第213章 遥皇用心
遥皇的气色比大军出征前差了许多,蜡黄枯槁,苍老疲倦,昔日雄傲天下的天子之威再难寻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璟儿,苦了你了。”掩口几声轻咳,遥皇抬头扬了扬手,问候却是向白绮歌而非易宸璟,“丫头,过来让朕看看,听梁宫说你失踪前受了伤,现在可有痊愈?”
如此体贴问候本该心暖,然而遥皇开口便问她情况却对易宸璟漠不关心,这点多少让白绮歌有些不愉快。稍作迟疑正想走上近前,手腕却被易宸璟紧紧捉住,巨大力量向后拉扯着不让她靠近遥皇半分。白绮歌侧头看去,冷俊脸庞面无表情:“绮歌的伤已无大碍,不劳父皇挂念。儿臣并不觉得苦,倒是辛苦了父皇,龙体欠安还要带病操劳国事。”
白绮歌暗暗拉了拉易宸璟手指,没有得到回应令她颇有些无奈又担心。
遥皇早将军政要务分摊给几位皇子和重臣掌管打理,北征胜利后足以让他操心劳神的大事也就易宸璟生死和太子废立两件,对易宸璟,遥皇在他生死未卜期间不闻不问不全力搜寻,对太子废立……假如传言属实,那么有意将大遥江山交给易宸暄的遥皇的的确确令人心生不满。但是不满归不满,对方终归是父亲、是君王,易宸璟这般冷硬态度未免无礼,触怒遥皇对他而言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把刚刚进入好转的处境再次转入危机——伴君如伴虎,纵是父子又如何?如果遥皇真的如表现一般不在乎这个为其立下汗马功劳的儿子,因此龙颜大怒也不是不可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幸而遥皇并不介意易宸璟的话,微微弯腰又咳了几声,直起身捶了捶胸口,“好了,不管有什么话要说都先推后,你们两个去把这一身血衣换下再喝几口热茶,血光入殿不吉利。朕也到时辰该服药了,这几日天寒,身上一天比一天不自在。”
挥挥手阻止正欲开口的偶遂良,遥皇在陶公公搀扶下径自回到殿内,留下易宸璟站在原地怒火愈盛。
历经千难万险拼着性命才回到宫中,那个他唤作父皇的男人就以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迎接他吗?
见易宸璟神色不善,偶遂良拍拍他肩膀摇了摇头:“陛下听闻七皇子出事后便一病不起,做了许多决定也都是情非得已,其中苦衷难以想象,希望七皇子能体谅陛下苦心,毕竟骨血相连。我看七皇子和皇子妃还是先换下脏衣稍做休息吧,容陛下缓片刻再议,内中详情晚些时候我再与你们细说。”
偶大将军为人易宸璟再清楚不过,这些年不少战事都是靠这位老将军提点才能顺利拿下的,这会儿也不好反驳什么。用力握了握拳又颓然松开,易宸璟拉着白绮歌跟在小太监身后沉默离去,望着二人浸染血污的身影,偶遂良叹口气,抬步迈入寝宫之中。
“陛下多少该表示表示对七皇子的关心,让他知道您用心良苦才不会被误解啊!”接过陶公公手中药碗,偶遂良一手扶着遥皇坐到榻上。
“那孩子脾气与朕如出一辙,众皇子中当属他最了解朕才对,可惜……”端过药一口饮下,遥皇浑浊目光闪过一丝迷茫,“遂良啊,这些日子朕一直在想,当年把璟儿送去昭国究竟是对是错?小时候他最是天真孝顺,如今面对朕却总是小心翼翼半遮半掩,如果国师还在,定要怪朕偏心做错事了。”
“陛下当年决定是为了敬妃和七皇子好,他们母子只是不了解实情罢了,陛下的用情至深毋庸置疑。”
偶遂良的安慰并没能让遥皇宽心,一声沧桑长叹,眼里多了丝愧疚:“朕……朕确实有些偏颇,对璟儿过于严苛冷漠,对暄儿过于放纵宽容,这才导致今日他们兄弟相残局面。面对璟儿朕是不得不故作漠然,欠了那孩子太多太多,你要朕怎么还、还多少?有时想想真觉得……”
剧烈咳声引得陶公公慌忙递上淡茶,又是抚背又是轻拍,折腾了好一阵才消停。
偶遂良无声叹息,他知道,眼前相交多年的好友、皇帝,过度操劳的身体已经时日无多。
“皇上,七皇子和皇子妃已换好干衣在殿外等候。”
“让他们进来吧。”遥皇朝小太监挥挥手,转头向偶遂良笑道,“白家那丫头着实有两下子,璟儿被她迷的神魂颠倒,时时刻刻放在身边形影不离,像是怕被人抢走似的。朕看的没错啊,那丫头不似寻常女子,是个罕见的厉害角色。”顿了顿,病容上微笑转为严肃:“遂良,你去遥阖殿把暄儿带来吧,这一摊子乱事他总该有个交代。”
偶遂良领命离开,出门时易宸璟与白绮歌恰好走入殿内,脸色依旧阴沉。
无奈苦笑,偶遂良颇为同情身为一国之君的老友,膝下儿女众多却没一个省心的,最青睐喜爱的两个儿子偏又你争我抢、水火不容,换做是他只怕早把眉头皱烂了。也不知道那位狠心对兄弟下手的皇子此刻是不是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呢?
与整个皇宫的沸腾喧嚣相比,遥阖殿静得可怕,房门打开的奢华书房里,易宸暄安坐梨花木椅中,手上茶杯盖子翻来转去,看不出半点紧张神色。
“敛尘轩那疯女人去‘拜访’过左丞相了?”
“刚刚才回去敛尘轩,不出意外的话再过片刻就会有人到皇上那里禀告左丞相死讯。”戚夫人不像易宸暄那般镇定,语调有些发颤,“殿下吩咐的已经派人做好,所有事情都尽可能推到左丞相头上,只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相信……”
“信不信他都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想偶大将军的事,再想想北征之后父皇的举动,很明显他还不打算让我偿命还债。”
戚夫人听不懂易宸暄所说何意却也不敢开口细问,易宸暄一向不喜欢她笨头笨脑,再加上多嘴多舌这条的话她就真没有活路了。
事实上就算戚夫人发问易宸暄也不会怪她,这件事内中关联隐藏太深,他也是昨夜辗转反侧许久之后才猛然意识到的,所以才会一扫先前慌乱急躁,哪怕得知易宸璟已经回宫仍不动声色,甚至巧妙地利用素娆除掉左丞相栽赃嫁祸,试图将一身罪名尽可能推脱干净。
除了左丞相外最了解事情真相的人只有苏瑾琰和戚氏,戚氏自不必说,天生的奴性媚骨,经历上次的事后更是不敢再背叛他;苏瑾琰虽然屡次违背命令帮助易宸璟,可是真要危及他性命的事绝不会做——苏瑾琰身上有他施下的二九一十八种奇毒,若没有他及时赏赐解药,发作起来生不如死,这么多年苏瑾琰不都是这么抛去尊严苟延残喘活下来的么?他死,苏瑾琰一样好不了。
没有人证物证,空口无凭,易宸璟就算有一百张嘴也不能随便定他的罪,至于遥皇……
放出风声有意传位于他却迟迟不肯正式废立太子,这颗定心丸他吃了却没能到肚子里,始终悬着一颗心;派偶遂良暗中带人保护敬妃是不信他,是对易宸璟的死讯有所质疑,但是遥皇却没有公开派人寻找易宸璟下落,看起来对那个功高弥天的儿子也不是特殊珍视。总之,在外人看来遥皇有些糊涂,做起事来犹犹豫豫、拖拖拉拉,与年轻果断作风大相径庭。
对此,易宸暄并不尽信,他始终认为遥皇不是那种年老痴呆的人,是而易宸暄花费了许多时间精力揣测遥皇用意,最后终于想到最有可能的一种推论——重病缠身的老头子还没坐够皇位,年老势衰之际为防止两个有实力篡位的儿子发动宫变,于是便想方设法让他和易宸璟二人互相制衡,待到行将就木不得不让出皇位时再做定夺,确定身后江山社稷要交给谁。
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在易宸璟死讯传来后不肯立他为太子,为什么明知易宸璟可能活着却不加以寻找而是暗中派人相助,一切都是遥皇在刻意制造平衡,用安抚和放任的举动为自己披上老糊涂的外衣,看他们兄弟二人互不相让,谁也不能夺走大遥皇位。
不过,这件事也并非坏事,至少他找到了一条生路,一个能够将反败为胜的易宸璟再度压制的妙招——不,不该说是他的一步棋,而该说是那位高高在上、浑浊双眼看清全部计谋,深沉心计不输任何人的大遥皇帝,遥皇的棋局。
安静的遥阖殿外,偶遂良问清五皇子所在后谢绝了侍女引路,昂首阔步走向后殿书房,手指稳稳搭在佩剑上——犯下弥天大错的五皇子若是反抗,他只能动用武力强行将其带走了。
“五皇子可在?”远远看见房门开着,偶遂良朗声问道。
片刻无声,而后温文尔雅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依旧是笑若春风和煦,慈眉善目:“不知偶大将军驾临,未能远迎,真是失礼了。”
偶遂良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易宸暄,眼看七皇子夫妻二人冲破层层阻挠回到皇宫,三番五次暗中加害的罪魁祸首还能如此镇定自若,着实非常人所能。
“被讹传战死的七皇子刚刚回到皇宫,五皇子大概也听到消息了吧?陛下让我来请五皇子过去一趟,有些事情要询问。”
“这样啊……”易宸暄面不改色,笑容平和,“正好我也想去见见七弟,倒是与父皇之命撞到一起了。偶大将军且等我片刻,我去换身干净衣裳就来。”
易宸暄刚转身走了两步,外面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奔到院内,尖细嗓音满是恐慌,一句话便让偶遂良当场呆立。
“殿下,殿下!出事了,宫里出事了!刚听玉倦宫那边传话过来,说是左丞相在谨妃娘娘宫门口被人刺死了!”
第214章 当面对质
左丞相一死,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随着他彻底深埋黄泉,死无对证的情况下易宸暄从容不迫,面对易宸璟的指责全盘否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绮歌和易宸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杀死左丞相的人竟然会是素娆,待到藏在敛尘轩中的素娆被绑入遥皇寝宫前殿时,白绮歌深吸口气,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人是那个活泼机灵的侧室——枯瘦的身躯似乎只剩一副皮囊包裹着骨架,两只眼凸着,惊恐慌乱地四处打量,一头凌乱长发不知多久没有梳理过,披散在瘦骨嶙峋的背上,看上去俨然就是个疯子。
“素娆,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杀左丞相?”易宸璟皱着眉抓住素娆双手,试着问出一丝半点线索,无奈素娆要么看着他傻笑,要么拼命挣扎嚎啕大哭,根本无法沟通。
“把人带下去,好好检查一番。”遥皇揉着额角不耐烦挥手,目光瞥向地上战战兢兢跪着的小太监,“你确定左丞相是被那女人所杀?”
小太监头皮贴地,语气笃定:“奴才看见有人从玉倦宫跌跌撞撞跑出来,好奇之下就往里面一看,正看见、正看见左丞相满身是血倒在后门门口……那人逃走时踩到了地上的血,奴才和几位公公顺着脚印一直追到敛尘轩,这才看清那人竟是敛尘轩的夫人,一个人躲在院子角落里嘟嘟囔囔说些什么报仇之类的话。”
几个月间瘦成这幅模样定是遭受极大变故,这变故会不会与素娆发疯、刺死左丞相有关?白绮歌沉下眉眼苦苦思索,记忆中怎么也搜索不到素娆与左丞相曾经有何关联,倒是跟谨妃有些许关系。
当初她被谨妃诬陷与太子有染,出现在遥皇面前作证的人正是素娆,而左丞相又是谨妃的父亲,父女二人往来密切,合谋一些事、共用一些人不足为奇。这一路躲避追杀赶回皇宫,左丞相门下弟子对她和易宸璟可谓是“礼待有加”,难不成素娆和他们父女串通……不,不对,素娆对她厌恶至极,对易宸璟却没理由加害,再说倘若素娆真的在为谨妃和左丞相效力,又为何要在这种关键时刻痛下杀手而后疯癫呢?
疑惑很快有了答案,当老宫娥满脸麻木宣布发现时,白绮歌的心咯噔一下。
“启禀皇上,老奴们为敛尘轩这位夫人检查过了,这位夫人身子不干净,十日内曾与男人欢好过,浑身上下都是伤痕淤青。”
素娆名分上是易宸璟的侧室,实则从未行过夫妻之实,按理还当是处子之身,何况敛尘轩自易宸璟北征后再无男人,那么,与素娆发生关系的人,是谁?想到素娆眼底惊慌恐惧与报仇一说,众人心里都有了几分思量,耳中听得隔屋凄厉笑声不由多了丝同情可怜。
“想不到谨妃娘娘掌管着六宫风仪,左丞相却背着人做出如此污人耳目的苟且之事,也难怪素娆夫人会……“故作惋惜摇头,易宸暄看向易宸璟,”七弟也不必太伤心,你和绮歌能平平安安回宫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说过,你没资格叫她的名字。”冷冷打断易宸暄,易宸璟丝毫不留情面。
素娆为什么发疯又为什么要杀左丞相,其间缘由已经知悉得八·九不离十,而他也笃定这件事定然与易宸暄有关,但事已至此,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考虑素娆如何如何,而是找到其他证据证明易宸暄卑劣罪行,早日将其彻底扳倒。
乔青絮的死让易宸璟无法再隐忍下去,更无法容忍易宸暄继续活在人世,易宸暄多存在一刻对他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痛苦煎熬。
“这件事交给皇后慢慢查吧,你们兄弟两个先把矛盾解决一下。”遥皇屏退闲杂人等,只留两个儿子和白绮歌、偶遂良四人在殿中。
矛盾?只是矛盾而已么?那么多条人命,他和白绮歌经历的生生死死无数险境,于父皇而言就是一个小矛盾?听遥皇口气就好像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纠纷,易宸璟不禁恼火,脸色越来越阴沉,要不是白绮歌死命拉住他,只怕这会儿已经控制不住冲撞遥皇,说出一些难听的话来了。
易宸暄自然瞧见了易宸璟怒容,面上挂起虚伪微笑假意关心:“七弟可是太疲倦了?看你脸色不是很好,连着脾气也比往常暴躁易怒,还是先回敛尘轩休息一下比较好。”
“暄儿,朕传你过来是有话要问,你们兄弟想叙旧还是稍后吧。”头疼地撑着额角,遥皇闭上眼睛语意疲惫,声音亦是无力苍老,“璟儿遭到埋伏侥幸逃生,回帝都的途中不断受人追杀,这些事可与你有关?”
易宸暄面色如常,回答得自然流利,丝毫看不出紧张慌乱:“儿臣担心七弟还来不及,怎会做出此等手足相残的事?这定是别有用心之人传出的谣言,当不得真。”沉吟片刻,易宸暄又道,“北征期间儿臣有去过征军大营,为的是白家三公子杀害昭国公主一事,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七弟的地方,北征是父皇多年心愿,儿臣怎敢从中作梗?想来是那些宵小之辈想要挑拨儿臣与七弟关系,所以才有这些流言传出,还请父皇明察。”
“五皇兄到征军大营做过些什么需要我说给父皇听么?我和绮歌返回帝都途中遭遇多少埋伏暗袭,追杀的人中又有多少人言明是受五皇兄和左丞相指使,难道这些人都是信口开河,且不约而同选择五皇兄来栽赃陷害?呵,是不是巧合得过分了?”易宸璟捏紧拳头,极力控制着情绪。
话说到这地步便是撕破了脸皮非要闹个你死我活,对易宸璟而言是谦卑隐忍形象的颠覆,对易宸暄而言则是雍容良善形象的冲击,遥皇会怎么解决?偶遂良屏气凝神,如炬目光在兄弟二人之间逡巡,不时还看上一眼旁侧与易宸璟并肩站立的白绮歌,试图从三个人表情里读出些什么。然而,除了易宸璟略显激动外,白绮歌和易宸暄皆是不动声色,根本找不到丝毫破绽。
要谋心、斗心,先学会静心。
白绮歌能有如此感悟还要多谢易宸暄,是他毁了她最后一点天真,让她学会以最理智的眼去看这纷乱人事,不被悲喜乱了方寸。
“空口无凭,无论我们怎么说,只要拿不出证据的话五皇子就不会承认对吧?”白绮歌并不期望这种情况下易宸暄会主动承认,平静面容上笑意微扬,胸有成竹的神色使得易宸暄心底一阵发虚。伸手将一样东西塞到易宸璟手中,白绮歌低低提醒道:“证据。”
易宸璟先是困惑,而后恍然大悟,急忙将手里物事呈给遥皇。
遥皇有意无意瞥了易宸暄一眼,低头接过那东西,微微皱眉。
那是一个包扎严实的油纸包,拆开后,一枚锦囊出现眼前,锦囊上还留着淡淡血迹,里面则是一封不长不短的信。油纸包白绮歌一直贴身收着,信纸上余温尚在,而遥皇的脸色却越来越冷,浑浊眼神满是惊讶愤怒。
砰地一声巨响,榻上矮桌被粗暴掀翻在地,茶杯药碗碎成一片,浓黑的残药与清澈茶水混成一滩,再分不清哪滴曾经干净,哪滴一直污浊。
“勾结霍洛河族,给我国士兵饮水投毒,以大遥城邦为代价,陷害自己手足兄弟……你、你还把朕放在眼里吗?!”陡然怒喝响彻寝殿,遥皇激动地从榻上跳下,扬起手掌朝易宸暄狠狠挥去。
易宸暄闭上眼,许久,仍未感受到面颊疼痛。
悬在半空的手掌剧烈颤抖,风烛残年的身躯摇晃着,复杂表情是愤怒,是难以置信,也许还有悲哀不忍暗藏其中,只是这表情别人看不到,能看到的人却闭着眼,全然没有躲避的意思。
“陈参军与五皇子私下往来勾当信上都写得清清楚楚,我和宸璟能侥幸逃出灵芸城也多亏了陈参军舍命相救,虽然功过不相抵,陈参军终归是受人胁迫才做下许多错事,情有可原。至于五皇子……”眼看遥皇怒不可遏,白绮歌稍作停顿,“皇家不比平民百姓,为了皇位兄弟相争总难避免,然而五皇子不惜出卖大遥土地臣民只为制造宸璟遭敌国埋伏惨死假象,未免太过不把这片江山当回事。”
“事关重大,皇子妃慎言。”
白绮歌本想再说些易宸暄所犯罪行,还未开口便遭到偶遂良呵斥,惊讶看去,一直大力支持易宸璟的遥国第一将军竟然铁青了脸,平素温和大度了无影踪。
乖乖闭上嘴后退半步,白绮歌低下头不再言语。
不说也罢,反正那几句话足够挑起遥皇怒火了——先前她和易宸璟向遥皇陈诉易宸暄罪名时,遥皇对易宸暄偏袒之意十分明显,易宸璟为此恼怒光火之际她却愈发镇定冷静,脑海里飞快地寻找着能令遥皇不得不处置易宸暄的理由。
遥皇最重视的是什么?就目前情况看来,不是敬妃也不是这两个一文一武各有千秋的儿子,而是一统天下,以千古一帝之称留名青史。对遥皇说些手足情谊、人命生死没多大作用,若是遥皇想保易宸暄,他们便是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唯有一点会触其逆鳞,令其无法忍受。
那就是,毁他耗尽半生才建立的大遥帝国。
易宸暄行事小心谨慎,凡事能不经过外人绝不过多牵扯,就连与陈安等人传信的纸也是浸泡过药水、超过一定时间便会自燃烧成灰的,但是有两件事他没料到,这两件事恰恰足以给他致命一击。
第一,是没预计到陈安会舍全家老小性命放走她和易宸璟。
第二,陈安亲笔写下的罪证,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第215章 倾斜的心
遥皇老了,身材不像当年那般强壮伟岸,昔日的意气风发也再寻不见,站在身材结实的儿子面前难免有些单薄老弱之感,然而人老心不糊涂,遥皇心里很清楚这一巴掌的分量,同样清楚清楚它可能带来的后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封信字字清晰,那控诉铿锵有力,他的心在滴血,为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也为自己倾尽心血养育的孩子。
手,终是无力落下。
“父皇没看见那些中毒的士兵,他们的伤口止不住血,个个都是活生生流血流死的,若不是绮歌福大命大得人指点找到毒医……”易宸璟不再说下去,眼中失望近乎绝望。
还不够明白吗?父皇的一举一动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他,谁才是最受疼爱的儿子。
荒唐之感与疲倦交袭而来,易宸璟不再期盼什么,眼里的温度也冷了下去,唇边冷笑却越来越明显。他在外面拼死拼活冲锋陷阵,易宸暄在暗处算计、偷袭,这些年他顶着阴谋暗害为遥国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易宸暄呢?除了在人前装模作样充好人还干了些什么?事实摆在眼前,当他历尽千辛万苦重回宫中,父皇给他的只有冷漠与应付,而给予易宸暄的却是格外宽容,纵使知道了那些肮脏无耻的背后勾当,仍旧连一耳光都不舍得打下去。
够了,他看够了、受够了,再不想欺骗自己去争取什么。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偏袒对另一个儿子造成了多大伤害,遥皇忽地张口结舌:“暄儿,这上面写的……当真属实?”
易宸暄自然不肯承认,睁开眼跪在遥皇面前,一幅委屈至极的模样:“父皇若信就是事实,若不信就是谣言。一封信罢了,写的人出于什么目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儿臣不想多做解释,是恶人诬陷还是我作恶多端,全凭父皇定夺——倘若父皇认定这封信所说是真的要惩治儿臣,儿臣绝无二话。”
犹豫许久,遥皇转头看向易宸璟,语气颇有些不自然:“璟儿,你确定写这封信的人说的是实话吗?前朝后宫别有所图之人太多,你也该明听善辨,莫要让小人钻了空子……”
“是真是假父皇心里很清楚,不是么?”易宸璟怒极反笑,紧攥的手掌骨节突出,冰冷语气嗅不出半点敬意,“无论我拿出什么证据都可以说是谁故意陷害,既然如此,拿出再多证据又有何用?或许我根本不该回来,当年死在昭国才最合父皇心愿吧?”
“混账!”
一声脆响,方才没能落下的手掌这次毫不犹豫,只是换了对象。
“陛下——”偶遂良想要阻拦却没来得及,倒吸口气,眼看着易宸璟一线冷毅的面颊浮起苍红指印,已为人父的遥国第一将军不禁流露出一丝心疼目光。
是要多伤心绝望才会说出那种话?从昭国回来后易宸璟就表现得极其沉默隐忍,对遥皇有君臣之礼而无父子之情,他这个一直陪在遥皇身边的心腹重臣都忍不住想要代替做父亲的多给些关心,结果,遥皇一耳光就打碎了勉强维持的父子关系。
这一耳光引发无边沉默,易宸璟不是个孩子了,不会因为被父亲打骂而哭泣,就算痛,那也是在心里忍着,面无表情。真正会觉得尴尬窘迫的人大概是遥皇自己吧,当易宸璟扭过头不再开口也不再看他,病弱的皇帝一身残力耗得干干净净,爆发出急促且剧烈的咳声,若不是有偶遂良搀扶连站都站不稳。
“父皇息怒,七弟只是一时糊涂才会说出浑话,等他想通就知道错了,父皇保重龙体才是最要紧的。”易宸暄满面急切冲到遥皇身边,完完全全一幅善良孝子模样,与易宸璟身形交错的瞬间却在外人看不见的角度露出挑衅笑容。
易宸璟低下头看着地面,指甲死死抵在掌心,疼痛丝丝缕缕传来。
如果说之前的追杀与逃亡中易宸暄是胜者,那么此时此刻,备受偏袒的易宸暄仍旧没有输——当意识到任何证据都不足以逼遥皇处置易宸暄时,易宸璟甚至认为,这辈子想胜过易宸暄的可能大概是微乎其微了。有遥皇罔顾事实的袒护,即便人证物证齐全仍旧无济于事。
“儿臣告退。”
期待已久的当面对质中断,九死一生重返故土的大遥七皇子声音冷绝,面上神情陌生疏离,就好似根本不认识眼前欲言又止的苍老男人,连半点敬畏关切都不肯施舍。
既然从未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又何必认其为父?
他的生父,早在当年狠心送他去昭国做质子时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带着一身漠然转身,易宸璟冷得像块冰,不等遥皇回应便一脚迈出寝殿。
“宸璟……”做了旁观者许久,白绮歌终是忍不住的低低开口。
易宸璟身形一顿,似是才想起身边少了个人,微微侧身偏头,手掌伸向妻子面前:“走吧,绮歌,没什么可说的了。”
白绮歌点点头,毫不犹豫握住温热手掌,头也不回。
如果无路可退、无路可走,易宸璟身边就是她最后归宿,成也罢、败也罢,她是他的妻,别说面对失败困境,便是黄泉死地也要一起走下去,又何况他们只是暂败一程而非满盘皆输?易宸璟看起来的确是失望透顶,但白绮歌相信,他的举动并不等于放弃,易宸暄手上染的血、背上负的罪,不是有遥皇袒护就可以一笔勾销的!
遥皇不愿处罚是吗?那好,这件事不必再经过遥皇了,夺皇位不是只有皇帝认可这一套路可走。
人拦着,她便铲除阻碍。
天不许,她便逆天而行!
易宸璟和白绮歌的无礼举动并未受到遥皇呵斥,闭上眼一声叹息,风烛残年的老皇帝说了这一生最没底气的一句话:“给朕些时间,朕……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离去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遥皇一声苦笑,枯瘦手掌紧紧抓住搀着他的易宸暄。
“父皇?”
“暄儿,他终归是你的兄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易宸暄,遥皇松开手坐到榻上,语气凉薄三分,“偶将军,把五皇子送回遥阖殿,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见面。”
“末将遵旨。”
如此结果易宸暄多多少少有些意外,既然选择了保他何不坚持到底,软禁算什么意思?对易宸璟的愧疚作祟么?抑或是警告他不要再玩这种阳奉阴违的危险游戏?易宸暄忽地生出几许蔑视,原来这个权掌遥国数十年的老家伙也不过如此,根本不懂得做事要做绝才无后患的道理。
不过,至少他还站在易宸璟之上。
本该是了结一切、真相大白的日子,因为遥皇离谱的偏袒竟有了九分荒唐意味,易宸璟沉默着离开寝殿,沉默地步履匆匆,浑身上下除了手掌外几乎冰冷透顶——唯有与白绮歌紧握的手是真实的,其他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只是一场无聊的玩笑。
“你明知道顶撞皇上没有任何好处,到底在恼火什么?”白绮歌任由他拉着,纤细手腕一圈红印。
易宸璟不想回答,放慢脚步让白绮歌不至疲惫地跟着他疾走,两只肩膀终于又并排靠拢。
“父皇说过,北征归来后会封我为王,也不知道我们走过的那些土地会不会有哪一片将成为我们的新家。”与故作轻松的语气相对应的是一张看不见表情的脸,易宸璟试着露出笑容,结果只是动了动唇角,全然忘记笑是一种怎样的动作表情。笑不出来就不笑吧,戴面具的日子他过得够多了,也许在白绮歌面前他可以放下所有戒备露出真正的表情——难过,或者心伤。
原以为太子被废后皇储之位是二选一的抉择,没想到争来争去却是一场糊涂仗,从小就被当做棋子任人摆布的失宠皇子怎么可能被列入考虑范围?易宸璟想笑,自嘲地笑,笑自己自不量力,笑自己痴心妄想。如今易宸暄高兴了吧?即便罪行被揭露也有父皇极力袒护,以后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而他不得不默默退出争夺,好的话封个王爷老死异乡,也可能在什么时候因为“意外”断送性命,谁知道呢。
从未有过的沮丧。
“易宸璟,你看着我。”近乎命令的语气来自白绮歌,易宸璟下意识转过头,猝不及防眼前一黑,啪地一声,指印未去的脸颊又多了一抹疼痛。
愕然看着薄唇紧抿的白绮歌,易宸璟不知所措。
“还没清醒?要不要再打两巴掌?”白绮歌再度抬掌,认真神色绝非开玩笑。
易宸璟皱眉,一把抓住半空高悬的秀手:“你干什么?”
“打醒你。”
“没心情和你闹。”
易宸璟忘了她是白绮歌,野蛮得很,才一松手,另一侧脸颊又是清清脆脆一耳光。这一耳光彻底打破了他的忍耐,积攒到快要放不下的各种情绪瞬间涌进脑海,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却找不到宣泄之处,憋得想要发疯。
她总是轻而易举地让他原形毕露。
那两巴掌看似用尽力气却并不疼痛,柔软指尖轻揉着遥皇留下的掌印指痕,片刻前抡起胳膊抽人的白绮歌忽而变得温和:“给你一夜时间冷静下来,之后从长计议,倘若你还是胡乱恼火找不到方向,我就一直打你,打到你清醒为止——当然,我会陪着你。”
大掌覆在微凉的手背上,易宸璟闭上眼深深吐息,感受着独属于白绮歌的气息。
冷静,像她一样,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不要死心,顽强地寻找着一线希望。
这样想着,那些盘踞在脑子里嗡嗡作响的愤怒好像被驱散一般,不过片刻便消去大半,重新锁回最深层的心底。
睁开眼,伤疤横陈的容颜正静静对着他,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清晰。长长舒口气,易宸璟将单薄身躯紧紧搂在怀中,依靠熟悉的气息、温度恢复俱疲身心。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那要看你表现如何。”白绮歌挑起眉梢,唇角点点笑意,“巴掌打过了,你还犯浑的话,就算甜枣到嘴里我也会再把它打出来。”
第216章 隐晦警告
离开遥皇寝宫后,易宸璟并没有直接回敛尘轩,他不希望被敬妃看到自己失落的样子,和白绮歌两个人在御花园走了大概有半个时辰散心,待稍稍平静下来才往回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到敛尘轩时正遇上偶大将军,听说易宸暄已经被软禁,易宸璟仍是高兴不起来。
“陛下有他的苦衷,七皇子也该体谅体谅才对。听陛下的意思,这件事还要继续查下去,只不过左丞相已死又没有证据说明谨妃参与其中,要罚的话也只能罚其他从犯了。”
易宸璟对偶遂良一向尊敬,言语间并不像对遥皇那般冷淡,听起来却也没什么好气:“查或不查没区别,人证物证俱在都可以视若无睹,难道要五皇兄当着父皇的面杀了我才算证据?”意识到自己是在把火气撒在旁人身上,易宸璟挥挥手,语气平和几分:“不说这些了。我还没谢过偶将军,我不在时亏得有偶将军保护娘亲,不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提及敬妃,偶遂良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低低叹了口气:“别谢我,我办事不力,敬妃娘娘……”
“娘亲怎么了?”易宸璟心忽地一紧。
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过于感情用事,凡事以大局为重,所以回到帝都后强忍着对敬妃的担心先去了遥皇那边,加上之前苏瑾琰也没多说什么,所以根本没有考虑敬妃是不是安好的问题。偶遂良的自责语气让易宸璟心里一阵惊慌,顾不得继续追问,推开体格魁梧的老将军冲进敬妃房间。
“殿下……”
“五皇子……”
卧房里,脸色极差的敬妃正睡着,床边玉澈、锦昭仪看见易宸璟回来面上却笑不出,低下头暗自垂泪。易宸璟最不愿与哭哭啼啼的女人打交道,索性敛起衣角坐到床边,紧紧握住敬妃的手。
手很凉,凉到易宸璟骨肉里,心痛欲碎。
“娘亲,是我,我回来了。”
易宸璟伏在敬妃耳边低语,唤了半晌,敬妃似是转醒,睁开眼空洞地望向床榻顶帐,茫然表情就好像不知道眼前正是朝思暮想的儿子,两行清泪顺着眼角脸颊滑落枕边,一声悲过一声:“璟儿……璟儿……我的孩子,我的璟儿……”
“娘亲?我在,是我啊,我是璟儿!”
敬妃依旧对易宸璟不理不睬,一边哭一边叫着他的名字。恐慌弥漫,易宸璟伸手在敬妃无神的眼前晃了晃,毫无反应。
白绮歌心一凉,询问目光看向玉澈。
“玉澈无能,玉澈废物,没能照顾好敬妃娘娘!小姐打死我吧!打死我吧!玉澈辜负了小姐的嘱托!”几近崩溃的玉澈扑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两只手狠狠抽打着自己,转眼间脸颊就肿起老高。
对白绮歌而言,玉澈就像自己的亲生妹妹一样,看她如此自是不忍,忙拉住玉澈的手把人拽起:“好好说话,这是闹什么?”
玉澈泣不成声说不出来,还是旁侧偶遂良愧疚地道出原委:“陛下派我带着百名禁军去山中保护敬妃娘娘,一次刺客偷袭时说殿下已经死在灵芸城,敬妃娘娘听了之后……之后敬妃娘娘就一直这幅模样,天天叫着殿下的名字,说什么问什么都没有反应,眼睛也哭得看不见了。”
不用太医诊治也知道,敬妃这是急火攻心、悲痛欲绝,因过度思念儿子竟然生生哭瞎眼睛,失了心魂。
这就是母亲,坚强起来可以用单薄肩背为儿女撑起一片天地,软弱起来,亲生骨肉的一个噩耗便可以将整个人彻底击垮。
“我在故乡时听闻有人得过这病,说是只要不受刺激慢慢就会转好,现在殿下回来了,谣言不攻自破,我想只要殿下多陪陪敬妃娘娘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用不了多久敬妃娘娘就会恢复的。”白绮歌撒了个谎,看似在对着玉澈和锦昭仪解释,实则是说给易宸璟听,一来易宸璟十分孝顺,她不想见他因此雪上加霜;二来,她真的很担心刚刚才平静下来的易宸璟再度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白绮歌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易宸璟没有预想中的悲痛,握着敬妃的手沉默许久之后忽然抬起头看向偶遂良:“父皇知道么?”
偶遂良摇头:“陛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还没敢告诉他。”
怪异笑容忽地浮现在易宸璟冷俊面容上,像是冷笑,又带着几许茫然:“就算告他,他会在乎么?罢了,烦请偶将军跑一趟吧,免得日后父皇怪我隐瞒实情。”
“这……好吧,我去告诉陛下。”偶遂良迟疑片刻点点头,稍作犹豫,满是老茧的手安慰地拍了拍易宸璟肩膀,“我会让太医们过来给敬妃娘娘仔细诊治,你该休息就休息,别熬垮了身子——白丫头,你比他懂事,多劝劝他。”
偶遂良这几句话都是打心眼儿里说出的,没有敬称,没有无意义的寒暄,一字一句都是对晚辈的关心。白绮歌点头送偶遂良出门,才走出门口不远,偶遂良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满面严肃。
“丫头,你若是真为了他好就别怂恿他做多余的事,当个本本分分的女人,莫生事端。”
“偶大将军此话何意?”白绮歌不动声色。
“陛下还未到老眼昏花的年纪,北征中发生过什么事没有一件能逃得过他法眼。如果你只是白家后代倒无可非议,可你是我大遥国皇子妃,有些事,你能做也不该去做。”淡淡叹了一声,偶遂良语气虽严肃却没有一丝半点的敌意,完全是劝告的口吻,“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白绮歌站在原地目送偶遂良离去,眼里泛上一片迷雾。
这是在警告她不要插手皇位争夺之事么?还是指她在剿灭霍洛河汗国时未得皇命披甲上阵、坏了遥**中无女将的先例?听偶遂良话里话外的意思,遥皇对所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其中也应该包括易宸暄阻扰易宸璟立功、破坏北征大计等,那为什么还要如此偏袒易宸暄甚至不惜让另一个儿子失望而归?
真的,就只是因为遥皇疼爱易宸暄?
尽管遥皇所有决定都充分地表明了这一点,白绮歌还是无法完全相信,看那双与易宸璟七分相似的深邃眼眸,便是浑浊也心机暗藏,只怕事实与他们看到的不尽相同——她还记得,那时大冬天被谨妃陷害落水,遥皇见到满身冰碴的她和易宸璟时是多么心疼的语气,与任何一位慈爱温柔的父亲无异。
深宫皇家,恩怨交杂,恨在笑容之下,怕是爱也不能明述吧?暗中藏着多少不能公开的秘密,只有自己知晓。
只是不知遥皇对易宸璟的父子亲情到底是真是假罢了。
回到房内,敬妃已经再次入睡,易宸璟不舍地放开敬妃的手塞回被褥中,目光始终流连在苍老憔悴的面容上不愿离去。
“夜深了,你也该休息休息,敬妃娘娘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有玉澈照顾着不会有问题。”白绮歌推了推易宸璟,手掌轻轻覆在疲惫松垮的肩上。
“我知道,等娘亲睡熟了我就走。”
孩子对于母亲的依恋究竟有多深,未曾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白绮歌没有体会,但是看易宸璟沉郁担忧的眼神便清楚,这会儿是叫不走他的。其实说到劝慰的话白绮歌并不拿手,这种事还是素鄢——
瘦削身影猛地转身,玉澈和锦昭仪被吓了一跳,直愣愣地望向白绮歌。
“素鄢姐姐呢?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在?是不是素鄢姐姐出了什么事?”白绮歌恨不得痛骂自己一顿,回来这么半天了,居然连少个人都没有注意到!
玉澈和锦昭仪对视一眼,提心吊胆地压低声音,仿佛怕被易宸璟听见:“素鄢……素鄢夫人没和我们一起回来,我们跟着偶大将军从城郊荒屋逃走时与素鄢夫人失散了,那之后就再没见到过她……”
“什么叫失散了?大活人也会看丢吗?!”白绮歌又急又怒,音量不由提高许多,“现在呢,有没有派人去找?”
“偶大将军已经派人四处搜寻了,可是、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小姐,小姐你先别生气着急,也许……也许素鄢夫人是和不弃公子一起走了也说不定啊!”
不弃公子?难道是……
苏不弃?
深深吸口气,白绮歌恢复冷静:“玉澈,你说的不弃公子可是与苏瑾琰长相相同那位?”
玉澈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小姐也知道他吗?就是那位不弃公子,有坏人来的时候都是不弃公子和苏瑾琰在保护我们……不过后来苏瑾琰那家伙又变坏了,给不弃公子下药,打伤偶大将军,还把敬妃娘娘给劫走。”
若有所思点点头,白绮歌稍稍松口气。
苏瑾琰此一时彼一时暂且不提,苏不弃倒可以确定并非坏人,虽然那兄弟二人身份不明,苏不弃却是一直都在保护她的,如果素鄢真是和他在一起,想来应该会很安全。
从上次在鸿雀原出手相救到这次苏瑾琰给苏不弃下药,很明显这两兄弟目标是有分歧的,苏瑾琰曾坦言所作所为是为了易宸璟,那么苏不弃呢,他是为了谁?苏不弃与苏瑾琰的交谈曾经透露二人受同一人命令,又为什么会有不同选择?
更重要的问题是,苏不弃会把素鄢带去哪里?
牵涉的人越多,谜团愈发巨大难解。
第217章 弑父杀君
“苏不弃是谁?”
白绮歌正在凝眉沉思,冷不防被易宸璟突然提问吓了一跳,回过身,疑问目光就在眼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苏瑾琰的兄弟,两个人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看了眼还在睡着的敬妃,白绮歌压低声音,“不过这人与苏瑾琰目的不同,素鄢姐姐和他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事。”
易宸璟微微皱眉:“你见过他?”
“之前出征霍洛河汗国带小羽逃跑时,苏瑾琰曾经追杀过我,当时多亏苏不弃出手相救,否则我和萧将军早就命丧黄泉。还有更早些时候我对你说过苏瑾琰在校军场救我一事,后来想想应该也是苏不弃,他救我不止一次两次了,可以肯定并非敌人。”
白绮歌本是想证明苏不弃是好人,让易宸璟不要过于担心素鄢,没想到易宸璟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个问题,一开口便把她难住:“他为什么三番两次救你?有什么预谋?还有,你告诉过我苏瑾琰追杀你的事,为什么却没提到还有苏不弃这么一个人?”
问题个个尖锐,问得白绮歌哑口无言,不知从何答起。
这件事她确实有不对的地方,考虑到易宸璟敏感多疑,苏不弃又是与宁惜醉一样的碧眸雪肤,为避免他多心甚至牵连宁惜醉,白绮歌把与苏不弃相识的事情巧妙地隐藏了起来。苏不弃出现的次数很少,加上相交不深,时间一旧难免忘了这茬,所以刚才与玉澈交谈中才会一时疏忽被易宸璟发觉,等白绮歌意识到时已经晚了,无可避免地,易宸璟又开始陷入猜疑。
“回房,有话问你。”丝毫不顾面前还有外人在,易宸璟拉住白绮歌手腕就往屋外走,语气颇为冷淡。
“玉澈,找人送锦昭仪回去休息,你好好照顾敬妃娘娘,有事及时……”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拖到房外。白绮歌多少有些恼火,猛地一用力挣脱易宸璟的钳制:“你有完没完?有话好好说不行么,非要沉着脸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高兴?一个陌生人你都要怀疑,就这气度如何海纳百川、包容天下?”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明知道我疑心重还瞒着我,除了埋怨外你能不能考虑下我的感受?”
易宸璟停住脚步站定,夜色深沉看不清表情,听声音可知道他十分恼火,白绮歌四处看看见周围没人,降低音量把易宸璟推向书房:“回房再说,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这会儿已是深夜,霜寒露重,秋末的潮湿阴冷透过衣衫一丝丝往骨头缝里钻。易宸璟怒气冲冲哼了一声却没有拒绝身后推力,想到回书房还要走上一段路,极其自然地解下外衣随手披在白绮歌背上。
吵架归吵架,疼惜白绮歌这件事早就成了他的习惯,改不了,戒不掉。
书房许久不曾有人使用,虽然侍女太监打扫及时不至落灰,温度却是冷的,深秋时节房内与房外冷暖几无区别。易宸璟细致地关好门窗又把搭在椅子上的鹿裘披风塞给白绮歌,这才安稳坐到椅上,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抬头看着白绮歌:“有理讲理,谁都不许发火。”
“管好你自己的酸脾气,万事大吉。”
脾气不好是事实,易宸璟懒得争辩,只当做没听见不置可否:“说说吧,那个苏不弃到底怎么回事?”
“如我所说,苏不弃是苏瑾琰一奶同胞亲兄弟,外表上根本分不出谁是谁,起初我见他两次都以为是苏瑾琰,这才闹出对苏瑾琰矛盾行为的不解。”白绮歌抱着披风坐在一边,细细回忆与苏不弃有关的点点滴滴,“校军场一次,北征途中一次,带小羽逃走时一次,他总共救了我三次,我也是最后一次才知道他与苏瑾琰并非同一人的。在我面前他们交谈得很隐晦,所以到现在我也不能确定他们究竟是不是效命于同一个主子,不过可以确定,苏不弃对我们没有恶意,素鄢姐姐应该很安全。”
“我不担心素鄢,她性子温和又太过良善,若非大奸大恶之人绝不会伤害她那种文弱女子;再说了,虽然她不如你聪明,遇到危险该怎么自保她还是懂的,我倒是希望她能借这个机会离开皇宫,越远越好,最好再也不要回来。”
这是他对素鄢的希望?白绮歌托腮看着易宸璟,唇边一抹弧度似笑非笑。
皇宫之中干干净净的人能有几个?嫔妃之间口蜜腹剑,宫女太监踩踏争位,唯独素鄢是一个意外的纯洁存在,温柔,善良,对易宸璟一心一意,对敬妃尽心尽力,对她亦是体贴关照。别说是皇宫,放眼天下能这般不染尘埃的女子都是极难得的,白绮歌和易宸璟的心思别无二样,都想素鄢能有个幸福归宿——易宸璟不是她的良人,那么,至少要找个能真心待她的人,就算是他们两个微末补偿吧。
白绮歌的古怪表情引得易宸璟浑身不自在:“看我干什么?不是你说不许我有其他女人的吗?”
“我是在想,假如真有一个男人能用心待素鄢姐姐,她会不会因为恋着你而不肯离去呢?”
“我于素鄢而言并非什么痴恋。”意料之外,易宸璟回答得仔细认真,“从我找到她们姐妹二人带入宫中开始,她对我始终当做恩人而非夫君。她与你不同,三纲五常当做一辈子的做人准则,娘亲让她做侧室她就做,我若让她离开她也会干干脆脆离开。在敛尘轩这么多年她一直把自己当做下人而非主子,为的也是报答恩情,正因如此我才不肯与她……素鄢是个好女子,便是无夫妻之情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自然也希望她能找个好人家安稳度余生。”
换句话说,素鄢并不爱易宸璟,不过是服从命令做他的侧室么?
总觉得……很悲哀。
手中披风滑落大半,白绮歌却坐在椅上愣愣出神,忽然又想到偶遂良对她说的那番话。也许在这个时空的人眼中,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女人家玩弄权术、干涉军政当然会遭人厌恶,无怪乎偶遂良会送给她那四个字,好自为之。
可是,已经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她又怎么可能收手?
因她而沦为臣国的昭国在风雨中飘摇欲碎,白家被推到风口浪尖,她爱着的男人有天纵无双才华却被不公世道排挤,她恨入骨髓的人偏又是目前最大赢家……不想放手,不能放手,逆流而上,改写天命,这是她的天性使然。
背上一暖,回过神抬眸,是易宸璟拾起披风轻轻为她盖上。
“累了?累了就去睡吧,苏不弃的事我只是一时气恼,并非真的迁怒于你。”捧着瘦削脸庞在眉心烙下一吻,易宸璟无声叹息,“你知道,今天的事让我很不顺心,就当我是在发疯好了,改日心情好些再向你道歉。”
白绮歌扬眉浅笑:“就是知道你不开心我才格外宽宏听你抱怨,不然早掉头走人了。”
想想也是,她何时委曲求全过?倔得像头牛,硬得像块石头,从不似寻常女子那般会撒娇、会服软——正因为她如此与众不同才会走进他心里。易宸璟无奈摇摇头,直起身又是一声默叹。
这时他该说些柔情之话才对,然而重压在肩,纵是有机会却无心情。
迟疑片刻,白绮歌起身站在易宸璟背后,解开披风一半披在他身上:“哪里有时间给我休息?你这样子任谁都放心不下。”
“还能有谁?这世上在意我的人也只你和娘亲。”
“有句话说出来你可能会不高兴,但我不得不说。”轻倚在易宸璟宽阔脊背,白绮歌勾住他温热手指,“其实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黑暗,世态炎凉不假,你只看见凉的一面却忽略了温暖——你说只有我和敬妃娘娘在乎你,那素鄢姐姐、萧将军、偶大将军还有战廷,他们算什么?包括皇上,事后想想,我总觉得他那样谋虑深远的人不会做出荒唐到离谱的决定。不如我们再等等,如果皇上真的废了大皇子改立易宸暄为太子,那时我们再做决定也不迟。”
“决定?做什么决定?”易宸璟皱眉,心里隐约有不好预感。转身面对白绮歌,脸颊流利线条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沉:“你是想劝我放下与易宸暄的恩恩怨怨,接受封王然后在偏僻之地郁郁终老?还是希望我违抗父命来一场宫变夺权篡位?绮歌,不可能,我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娘亲还在,你让我怎么面对她老人家?这么多年了,娘亲对父皇的情义始终如一,就连我说父皇一句不是她都要伤心不已,你叫我怎么忍得下心告诉她我做出弑父杀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白绮歌愣住,过了半晌忽然发笑——被气笑的。
“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怂恿你去杀皇上?敬妃娘娘如何暂且不论,单是天下人的目光就足以封死这条道路。宸璟,你记着,只要你通过弑父杀君夺得皇位,那么不管你将来成为多英明伟大的一个皇帝,史册上留下的永远不会是对你的赞美之辞。”笑容散去,想起史书里那些被后人口诛笔伐的皇帝,白绮歌心头愈发沉重。
她想让易宸璟成为中州霸主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后世说她红颜祸水可以忍,毕竟那只是在辱骂她,可弑父杀君之罪不同,那是足以将所有功绩都抹消的弥天大罪啊!
易宸璟忽地苦笑,两只眼中光芒黯淡:“似乎我无从选择,只能遵照父皇旨意听天由命了,不然就要等到父皇驾崩后再做打算。”
“我们能等,易宸暄能等得了吗?怕只怕还不到你分封土地皇子变王爷,他的一连串毒手就都伸过来了。”肩头一抖,温暖的鹿裘披风掉落在地。白绮歌弯下腰去捡的瞬间蓦地想到什么,灵光一闪,葱白指尖僵在半空。
“……或者,可以让一切反过来。”
第218章 爱之弥深
易宸璟和白绮歌离开后不久,锦昭仪也在护卫的保护下回去自己宫中,敬妃房里就只剩下玉澈一个人照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毕竟是个女子,加上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孤零零坐在房中难免生出几许畏惧,因此当玉澈听到有人敲门时几经犹豫方才小心翼翼开了门。
紧接着,后颈一痛,人事不省。
一双粗壮手臂接住软软昏倒的玉澈把人放在房内宽椅上,颇为无奈地拍去手上残留脂粉香味:“陛下要见敬妃娘娘谁也不会阻拦,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敬妃娘娘的冷宫禁令早已解除,就算被人看见也没关系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朕刻意做出冷落她的样子仍有人心怀不轨,一旦被发现朕还这么关心她,岂不是又一次将她推入危险境地?”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连帽斗篷解去,与易宸璟神似却苍老许多的面容带着淡淡忧愁,掩饰不住的急切透过明亮双眼昭示着,此时的遥皇心情并不是太好。轻手轻脚坐到床边,皱纹横生的手掌轻抚敬妃同样不再年轻的脸颊,漆黑眸中映出几许无奈:“遂良,你可还记得当年韵儿被人下毒一事?”
偶遂良毫不迟疑点点头:“当然记得。当时的吏部尚书之女被选入后宫提为贵人,因着陛下专宠敬妃娘娘心生不满,竟然在娘娘的衣物上涂毒,好在沈国师见多识广及时让太医配来解药,否则就没有今日的七皇子了。”
“是啊,韵儿在朕身边受宠六年,期间被人使坏、暗害的次数多得让朕都不敢细数。可是到最后,朕能给她的就只有冤枉与冷宫,就连现在想见见她都要偷偷摸摸防人耳目……都说皇帝好,谁见皇帝能随心所欲了?偏有那些个糊涂蛋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择手段就为了接替朕的位置。”
遥皇话中所指是谁不言自明,偶遂良心有感慨,看向两道苍老却仍温馨的身影时不禁多了几分惭愧:“末将保护敬妃娘娘不力,而今面对七皇子又不能言明真相,想来七皇子心中不满堆积已深,末将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补救。”
“行了,你跟着朕这么多年功劳苦劳都有不少,朕几时怪过你?再说许多事是朕不许你对外人讲,纵是你有心也无力。”遥皇握紧敬妃的手,朝着门外扬了扬下颌,“看看门外是否有其他人,朕要和韵儿说几句话。”
偶遂良打开房门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确定无人后便站在角落尽职尽责地守卫,卧房内间柔和烛光里,仿佛一下子年轻许多的大遥皇帝轻柔唤着所爱之人的闺名,脸上满是怜惜心疼。敬妃终是没有醒,大概是在梦里听见有人唤她了吧,又或者只是下意识的动作,遥皇握着的那只手稍稍用力,回应着苦苦呼唤的夫君。
“韵儿,是朕对不起你,朕只想着有遂良保护你就安全了,没想到还是害你变成这样。璟儿已经回宫,瘦了,精壮了,虽然越发恨朕,但至少他的完好无损活着回来的,看他并无大碍,朕……朕真的很高兴。”垂下头靠近双目紧闭的半老面颊,遥皇勾起手指不轻不重在敬妃鼻尖一刮,语气里多了丝调笑之意,“如你所说,璟儿果然很像朕,骁勇,倔强,明明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面对朕时却连收敛脾气给个好脸色都不肯。不过朕不怪他,反而觉得比之对你更对不起他,让你们母子委屈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要装作漠不关心,那孩子恨朕也是应该的。”
想起刻意包庇另一个儿子时易宸璟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表情,遥皇的心忽地一痛,紧紧按住胸口。
“陛下?”偶遂良倒吸口气,忙掏出药瓶倒了两粒丹药送到遥皇口边,服下药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遥皇枯槁的面容才渐渐恢复几缕血色。摇摇就快空掉的药瓶,偶遂良语气低沉:“这药吃多对身体无益,陛下还是要注意平稳情绪才行。敬妃娘娘一直很理解陛下的苦衷,七皇子也早晚会明白,陛下何必过分自责?”
“明白?那孩子怎么明白?他看见的是朕偏袒暄儿不顾他死活,看见的是朕冷落他们母子二人这么多年,看见的是朕让他出生入死却不给以相应的赏赐……”一阵咳声惊动了熟睡的敬妃,细长黛眉微蹙,呢喃两声,握了握遥皇手掌又安心沉睡。放缓语气降下音量,遥皇叹了口气:“璟儿怪朕倒也没错,朕想得太理所当然,以为告诉暄儿有可能废太子扶他上位后他会放过璟儿一马,谁知……唉,是朕对他们关心得还不够,以至他们兄弟一个恨我不能一碗水端平,一个为了皇位不择手段连兄弟情谊都不顾,说到底,都是朕的错,朕的错啊……”
听遥皇长吁短叹,偶遂良沉默下去不再开口。
他忠于遥皇却并不支持一些无法理解的想法做法——譬如纵容易宸暄手足相残,又譬如以为给易宸暄吃颗定心丸就能让其放弃对敬妃母子的迫害,这些于偶遂良看来简直就是异想天开的无稽之谈。
人心若是污浊了便再难洗净,愿望得到满足之后,只会变本加厉。
“其实——”
“遂良啊,朕说过,这件事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似是猜到偶遂良忍无可忍想要说些什么,遥皇抬手打断,眸中一片早已预料般的宁静,“朕的皇位得来不正,为此逼死了一同长大的皇兄全家,现在这种情况大概是因果报应吧。朕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避免他们兄弟二人步朕后尘,最后无论是谁接替朕的位置,都不会在年老之时像朕这样良心不安。”为敬妃掖好被角深情凝视许久,遥皇又突兀开口:“对了,朕让你转达的话你对那丫头说了么?”
“说过了,没有反驳或者不满表现,看起来很正常。”
若有所思点点头,白日里总是浑浊昏聩的目光显出精明敏锐之色,清淡笑容真假难辨:“是个好丫头,聪明又不乏胆色,不愧是白家后人——只可惜,她不适合璟儿。”
可是除了那丫头之外,还有谁能够让饱受颠沛流离与欺压之苦的七皇子露出真心笑容呢?
偶遂良没有将这问题说出,他深知即便问了也得不到回答,哪怕这是无数谎言欺骗中最最难得的真实。
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连心,敬妃睡熟被打扰那段时间,身在书房的易宸璟亦是突如其来的心神不宁,沉甸甸的砚台掉在地上发出巨大响声,惊醒了刚刚闭目小憩的白绮歌。
“怎么了?”白绮歌条件反射似的从椅子中跳起,手指迅速搭在腰间短剑之上。
“什么事都没有,不小心碰掉了砚台而已。”看看白绮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和乌黑眼圈,易宸璟心疼地把人打横抱起,不由分说丢在卧榻上,“让你回去睡你不肯,书房这么冷,就不怕被风吹到感染风寒?要睡躺下好好睡,盖上披风能暖些。”
易宸璟心事重,惦念着敬妃的病又为许多事烦恼忧心,自知不可能睡着便打算在书房看些书聊以解闷,白绮歌本想陪着他熬上一晚,谁知坐在椅子里没多一会儿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她太累了,一段时间以来未曾间断的奔波劳碌带来无数负担,这具属于大家闺秀的娇弱身躯承载不起过重负荷,纵是她再怎么挣扎也抵不过疲惫困顿来袭,小憩一会儿后更是感觉困倦不堪,连半睁着眼都觉得吃力。
惊醒之后更汹涌的困意涌来,耳中根本听不进易宸璟的关心责备,满心满脑只想着困了,要睡。白绮歌破天荒地顺从躺下,迷蒙眼神煞是惹人怜惜,安宁表情如孩子一般纯真无暇。
易宸璟深吸口气,屏息片刻长长吐出:“平时冷硬凶狠得像头野豹,这会儿变成温顺的兔子来考验我么?”
世人都说,大遥七皇子、备受遥皇青睐的少壮将军一向愚钝不通情事,家有两位如花美眷不知疼惜,看见其他女子也一样坐怀不乱、稳重如山,唯有他自己才知道,多少次被面带狰狞伤疤的丑妻骂做登徒子,时不时还要挨上三拳两脚。
谁让他偏偏对白绮歌动了情呢?
单是看着她的宁和睡脸都会怦然心动。
指尖蜜意流连,顺着白皙脸颊游移轻触,划过纤长脖颈,划过不足盈握的单薄肩头,在柔软腰间忽然停住。横过手掌比量比量,易宸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本来是有些婴儿肥的,来到遥国这一年多时间硬生生瘦成了竹竿,经历逃亡而今归来,总让他担心会不会被风吹折的纤腰居然又细了一圈。
再这样下去她要瘦没了,易宸璟揉着额角仰头感慨。
迟疑少顷,易宸璟翻身窜上软榻,手一扯将鹿裘披风严严实实盖在两人身上,宽大身躯拥着白绮歌抱紧。书房冷,他是怕她睡着冻病,仅此而已——如果她明天问起就这么解释吧,他才不是臭不要脸的流氓登徒子,至少对其他女人来说不是。
白绮歌似乎有种魔力,每次易宸璟觉得要失眠的时候,只要一挨着她就会睡意大盛,当真怪极。
闭上眼睛,怀里紧拥的温度多少日日夜夜不曾改变,仿佛要证明给他看有些东西是永恒的,易宸璟往披风里缩了缩,手臂圈得更紧。有多少日子没碰过她了?混沌迷糊中易宸璟问自己,手掌却异常老实地贴在白绮歌背后。
他想要她,一直都想,好像这样就能表现出两人之间外人无可比拟的亲昵紧密,无声告诉所有人白绮歌是他的,谁也不可能夺走。
但现在不行,她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曾经他深爱着红绡,一心想与红绡作对儿比翼鸳鸯同生共死,甚至为了她不惜毁灭青梅竹马的好友,也曾执拗地逼迫白绮歌在身下承欢还自以为那就是真情。而现在,与白绮歌并肩走过许许多多风雨坎坷的现在,他蓦然发现自己变得成熟,对感情也不再是幼童般偏执。
喜欢一个人不该无度索取,而是护着她、暖着她,当做珍宝挚爱一生。
而白绮歌,就是他这辈子独一无二的珍宝。
第219章 结束开始
“你不是说不睡吗?睁开眼就看见无耻嘴脸一整天都会倒霉!”
“至于么,都说了是怕你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冷不冷关你什么事!不声不响爬上别人的床还好意思找借口,天底下流氓都要叫你一声前辈才对!”
“那是我的床。”
“……”
玉澈一大早上揉着脑袋来到书房就听见里面吵个不停,还不等敲门,里面有人推门而出,伴随飞袭而来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狼狈立在院中。
“殿下?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易宸璟被扫地出门,玉澈惊讶望向书房内,只见胸口起伏不定的白绮歌站在门前,吊着眉梢一脸凶相。以前总见易宸璟对白绮歌冷厉苛刻,像这样反守为攻还是第一次,玉澈心里困惑不解却又有些暗自惬意,掩着口闷笑:“小姐这是母夜叉附身了,连殿下都敢打。”
白绮歌斜了易宸璟一眼:“若不是理亏他怎会忍气吞声?臭不要脸的流氓登徒子!”
早料到白绮歌会这么说他,易宸璟耸耸肩表示不以为意,轻松表情与昨日沮丧完全不同。玉澈多少知道些宫里宫外所发生事情,原本还担心易宸璟和白绮歌扛不住重压,没想到这二人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不由松了口气,歪歪脖子轻揉酸痛后颈。
“怎么,不舒服?”白绮歌走到院内,看玉澈一直按着脖子便随口问道。
“可能是昨晚跌倒扭伤了脖子。”玉澈摇摇头呸了三声,“最近晦气,好端端的竟然会昏倒,睁开眼天都快大亮了。”
跌倒扭伤手脚可以理解,怎么会扭到脖子?再说玉澈身体一向很好,无故昏倒又是怎么回事?白绮歌与易宸璟对视一眼,快步走到玉澈身后往手掌揉的地方望去,而后倒吸凉气。
玉澈后颈上一块青紫,似是重击造成,显然不是扭伤。
看出白绮歌脸色不对,易宸璟表情亦凝重三分:“玉澈,昨晚你是在哪里昏倒的?”
“我记得……哦,应该是在门前,好像有人敲门来着,我去开门,再往后就不记得了。天快亮时小杞子来给娘娘送药,敲了半天门才把我敲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椅子上窝着睡着了,许是累糊涂了也说不定。”发觉白绮歌和易宸璟二人面色不善,玉澈吓了一跳急忙摆手,“不过敬妃娘娘没有事,到现在还没睡醒呢,刚才太医来看过,开了些安神药方才走的。”
听见有人敲门,去开门,然后莫名其妙昏过去,再醒来却不是在门前而是在椅中。几条线索联系起来汇成一件可怕事实——昨晚有人打昏玉澈潜入敬妃卧房。
易宸璟二话不说转身向敬妃住处飞奔而去,白绮歌则稍有犹豫,短暂思索后抻了抻衣领,也跟在后面快步离开。尽管只是一瞬间的动作,眼尖的玉澈还是看见了白绮歌想要掩藏的秘密,也终于明白为何一大早易宸璟就被怒吼的原因。
衣领之下,一朵淡红吻痕如狷烈腊梅印在雪肤上,煞是惹眼。
经历过同生共死的锦昭仪比先前更加亲近敛尘轩,是而不及吃早茶就赶来接替玉澈照顾敬妃,易宸璟冲进房内时正赶上锦昭仪拿着帛绢为敬妃擦洗,每一个动作都是轻柔小心,无微不至。
“七皇子怎么这样慌张?出了什么事?”见易宸璟喘息粗重似是跑来的,锦昭仪颇为好奇。
易宸璟忧心敬妃安危顾不得回答,坐到床边仔仔细细检查一番,并未发现敬妃有什么异样方才长舒口气:“什么事都没有,做了噩梦,所以着急过来看看。”
说话间白绮歌也紧跟着赶来过来,屋里屋外看了一圈,一切如常。
“收拾的很彻底,看不出半点蛛丝马迹。”易宸璟对锦昭仪有所顾忌,白绮歌却不遮不掩,全然把锦昭仪当做自己人,“门口干净到只能看见今早来去的脚印,显然是被处理过,反而证明昨晚确实有人潜入,玉澈应该也是被潜入之人打昏的。敬妃娘娘怎么样?有受伤吗?”
易宸璟摇头:“没有,娘亲很好。如果真的有人潜入,那么他来的目的是什么?娘亲一向朴素,这屋里没有什么值得偷盗的贵重物品,宫里众所周知,我实在想不通缘由。”
又是打昏玉澈又是抹去潜入痕迹,来人总不会就为了看敬妃一眼吧?易宸璟想不通,白绮歌同样一头雾水,屈起手指顶着下颌低头沉思。敬妃失宠多年,说是后宫争风吃醋暗中派人吓唬不太可能,易宸暄的话又不会什么都不做就离开——等等,如果真的是易宸暄……
白绮歌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全身几乎僵直。
易宸暄功夫极差,翻手覆掌间却能悄无声息夺人性命,除去有苏瑾琰这个心腹杀手和缜密头脑外,另一样东西几乎是他无人能及的最佳帮手,而这样东西曾经几次让白绮歌陷入险境,更是导致易宸璟抛下北征大军带着她独自离开、进而遭到无尽追杀的元凶。
毒。
过于可怕的脸色令易宸璟刚刚放下的心再度高悬,马上,他也想到了同样可能,一刹神情仓皇,脑中嗡地一声失去冷静。
“那些太医……一定查不出……”近乎呢喃的自言自语满是痛苦语气,事关娘亲生死,易宸璟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做到镇定自若,手心一片冰凉。
与易宸璟相比,白绮歌对敬妃的感情终归没有那般深入骨髓,所以相对来说要冷静不少,思绪飞转,立刻有了最佳安排:“毒药的事傅楚最了解,我这就去客栈把他找来。宸璟,在我回来之前你哪里都不许去,在这里保护敬妃娘娘就好,我会尽快回来。”
转身离开时白绮歌向锦昭仪使了个眼色,锦昭仪会意,虽然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白绮歌担心易宸璟要她帮忙看着的意思看的清明。重重点头,锦昭仪不安地绞着手指目送白绮歌风风火火大步离去,眸中一丝欣羡。
敢爱敢恨,洒脱飒爽,这样的女子哪个不羡慕?尽管一道伤疤毁了年轻容颜,可是上天总算是公平的,用一个光芒耀眼的夫君与其深邃真情作为补偿,若是可以,她多希望能与白绮歌交换宿命,摆脱深宫寂寥,不去描红绣花,也做一只骄傲凤凰翱翔九天。然而锦昭仪又深知,白绮歌那样独一无二的存在不可替代,无关际遇阅历,只因白绮歌有着无与伦比的傲然魂魄,注定风华绝代。
一切欣羡赞美都是闲话,白绮歌也不会在意身后多少人、多少目光紧随着她,她脑子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尽快找到傅楚,带入宫中为敬妃检查是否中毒。
“皇子妃要去哪里?客栈吗?”
刚踏出宫门,早有人牵着马侍立,敦厚表情一如既往。
白绮歌讶然:“战廷?你怎么在这里?荔儿他们呢?”
“荔儿有傅楚和叶子照顾,这会儿正在客栈里休息。我担心五皇子会对殿下和皇子妃不利,昨天就赶回宫了,方才在院外听皇子妃说要找傅楚,于是先一步备好马在这里等着。”
乔青絮刚死,多年未见面的妹妹又是那副模样,战廷是靠着什么意念支撑才能从痛苦癫狂中解脱出来的?惊讶慨叹被白绮歌深藏心底,弓身一跃翻上马背,脚背一夹,骏马扬蹄嘶鸣。
“昨晚有人夜闯敬妃娘娘卧房,我现在要去把傅楚接来看看是否有人下毒。你先回敛尘轩吧,留宸璟一个人在我不放心,你帮我看着他,千万别让他一时冲动做出傻事。”调转马头朝往客栈方向,白绮歌眸色温柔,“能拦住他的人只有你,如果真有事发生,就算把他敲昏也没关系,有什么事我会担着——战廷,别教我失望。”
战廷点了点头,仍是与往常一模一样的恭谨忠诚,唇边有着久违的憨厚笑意。
“皇子妃路上小心。”
在宽阔的朱雀大道上策马疾行,白绮歌很想回头看一看却还是忍住。倘若战廷选择伤痛后重新站起,她又何必多余担心,怀疑他是否足够坚强?一个人的勇气坚韧不可估量,她能熬过初入遥国背负骂名的黑暗岁月,那么,战廷也能熬过痛失所爱的日子,一定。
她在乎的人们,在乎她的人们,每一个人都要坚强,都要好好的活下去,这便是她的愿望。
闭上眼,微风擦过脸颊,那温柔恰似谁的灿烂笑容。曾经说好要做姐妹,谁欺负她就要收拾谁,那样爽朗大方的姐姐这辈子再难遇到了吧?只留下多少人思念神伤,又因此而生多少憎恨怨怼。白绮歌本以为自己已经坚强到近乎冷漠,然而时过境迁,再回首想起那日雨后初霁苍白却宁静的遗容,仍旧心痛滴血。
带着勉强维持的笑容赶到客栈,白绮歌并没有如预料般顺利地直接带走傅楚,而是辗转到停放乔青絮尸骨的义庄——叶花晚说,这两天傅楚一直守在那里,代替离去的战廷。
义庄是寻常百姓最最不愿靠近的地方,阴暗,晦气,满是人死后绝望的味道。找到傅楚时,清秀少年正站在棺材旁边,一丝不苟地将棺材擦得干干净净,棺材里面,那张无论何时都会给人阳光之感的女子静静闭目躺着,安详表情就好像她并没有香消玉殒,仅仅是累了,躺下休息小睡而已。
那样善良温柔的人怎么会死呢?
多希望,那只是一场睁眼就会消散的噩梦……
第220章 难诉情痴
“傅楚,跟我去趟皇宫吧,我怀疑有人给敬妃娘娘下了毒,怕是太医也看不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走到沉默站立的少年身后,白绮歌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傅楚没有回答,而是淡淡反问:“战大哥也在宫里?”
“嗯,战廷要保护宸璟,这是他的职责。”看着棺椁里安眠的乔青絮,白绮歌下意识解释道,“悲伤理所应当,但重要的事总该继续下去,乔姐姐一定不希望看战廷就此消沉。连带乔姐姐的份一起好好活着,这才是战廷应该做的事情。”
一直纹丝不动的少年终于转过身,年轻面庞上一抹微笑落寞:“我明白,白姐姐,我真的没有怪战大哥的意思,只是觉得……觉得青絮姑姑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了。”几不可闻一声叹息,傅楚低下头,手指轻轻擦去棺椁上一点灰尘:“青絮姑姑喜欢热闹,最讨厌一个人独处,战大哥忙着保护宸大哥,白姐姐你也要陪在宸大哥身边,叶子必须在客栈照顾荔儿,想来想去,也只有我才能陪陪青絮姑姑,就算不说话,只默默看着她也好,这样她就不会太孤单了。”
那几句话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基本上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唯有残留的悲伤丝丝缕缕蔓延弥漫。
人死不能复生,一朝别离便是永生永世的再不相见,此时尚能看她安详表情,而以后,能面对的就只是一抷黄土、一块墓碑,就连多看一眼这不会给以任何回应的宁静面容也都将成为奢望。
说白了,这是最后的相处时光。
气氛向着意料之外的方向涌动发展,白绮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要催促傅楚快些赶往皇宫,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悲伤气息铺天盖地,紧紧缠绕着人心,让人不忍打破这仅剩的相伴光阴。
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片刻,傅楚最后看了一眼乔青絮尸骨,推上棺盖,厚重木板将生与死两界彻底阻隔。
“青絮姑姑走得很安然,也许会有些遗憾吧,好不容易把心里的话说出口,眼看就要等来盼了许多许多年的幸福,结果一切永远停留在那一瞬间,再没有实现的可能。”傅楚的语气十分平静,死水一般波澜不惊,“事实上我并不觉得青絮姑姑有多凄苦,要说的话已经说了,心意亲口告诉给战大哥听,这已经是极大的幸福,好过那些到死也不曾说出心里话的人。青絮姑姑说的没错,喜欢一个人就该早早告诉他,不管结局如何,至少努力过、尝试过,就算结果不尽人意又如何呢?能把握住一半的机会,能清清楚楚坦白心意,单是这过程就弥足珍贵。”
回想起乔青絮对战廷的殷殷期盼以及辞世时安宁表情,白绮歌亦有些感悟在心里,然而远不及傅楚思考的这般深入,略带惊诧地看向少年老成的毒医弟子,隐约有几许了然。
“逝者已矣,生者要带着他们未竟心愿和最后牵挂好好活下去。战廷也好,宸璟也罢,乔姐姐的死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难以接受,那样突然,就好像一场虚幻梦境。你还小,让你立刻从悲痛中爬起来不现实,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像战廷一样坚强,毕竟我们要面对的敌人还没有倒下,一个疏忽大意,也许你我就会成为躺在棺椁中给亲人爱人们带来悲痛的根源。”
“白姐姐是在担心我吗?”长出口气忽然回头,傅楚的笑容明亮起来,唇红齿白,清秀文雅。这才是白绮歌印象中的傅楚,举手投足间均是一派少年智者风范,纵是眼眸里伤情未能尽去,终不似刚才那般低沉失落。
白绮歌点点头直言不讳,弯眉下目光明亮:“我担心你会因为战廷没有守在乔姐姐身边而迁怒于他,更担心你因此对害死乔姐姐的罪魁祸首心生怨恨。仇恨或者报复,这些肮脏的东西我和宸璟来承担就够了,你,小叶子,荔儿,战廷,我希望你们能一直怀着善念生活,唯有这样我才对得起乔姐姐,对得起她为我们做出的牺牲。”
一旦卷入皇权争夺中,谁还能保持那份善良天真?白绮歌没有把握,但她想要试一试,试着改变些什么,让这些带给她温暖的人不必像她一样在泥潭里挣扎,他们于她的意义,与血肉至亲并无差别。
傅楚是聪明的,白绮歌的意思他很明白,尽管知道自己将要踏入的极有可能是万劫不复之地,少年仍旧毅然决然地举起手掌伸过头顶:“大遥是我的故乡,我热爱这片土地,不想看黎民百姓受暴君残害陷入水深火热中,不想看天下动荡,苍生浩劫。我愿意效忠追随七皇子,不为报仇,不为私怨,继承老师遗志辅佐明王上位,保大遥百姓再无苦难,护我江山无人来犯。毒医弟子傅楚,对天发誓。”
本是来找人的却意外收获宣誓效忠,白绮歌既觉得意外又觉得本该如此。易宸璟的决定,他的成长,还有逐渐学会为别人着想的心,这些都是聚拢人心的宝贵财富,将心比心,以心换心,长此以往不只是傅楚,还会有更多有识之士投入易宸璟麾下,为属于他的江山社稷贡献力量。
她不能直接给他天下,却能为他指明通向王座的正确路线,这便是她留在易宸璟身边最大的意义。
义庄外骏马不耐地踏蹄,仿佛在催促二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他们,白绮歌伸手在傅楚掌心一拍,算是约定了一份崭新誓言。正了正衣襟长袖,傅楚深吸口气似是想起什么,回过身又推开棺盖,将脖子上挂着的一枚明黄玉坠端端正正放进棺中,缠绕在乔青絮交合的十指间。
白绮歌心念一动,望向少年单薄背影语气轻柔:“傅楚,你喜欢的人……是乔姐姐吧?”
犹记得在一叶山庄时傅楚对她说过,也有一个熟识的女子与白绮歌性格相似,现在想来才顿悟,那人应该就是指乔青絮了。无论何时,傅楚心里都想着念着的人啊……
“白姐姐,你说,人死后真的有魂魄尚存,可以听见活着的人说话吗?”傅楚并没有回应白绮歌的问题,盖上棺盖手掌轻抚,垂下的眉眼间印着迷惘和微末期盼,“如果有的话,我多希望青絮姑姑能听我说话,只要一句,一句就好。”
“不管能不能听见,想说的都该说出来,否则你的心意永远不会被人知道。”
略显羸弱的身影一颤,紧绷的双肩一阵颤抖,傅楚弯下腰,躬身伏在擦拭得纤尘不染的棺椁上,许久,柔和清亮的嗓音才低低响起。
“青絮姑姑,黄泉路上等等我,好吗?这一世我什么都做不了,来生再让我保护你吧。我们一定还会相遇,我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毫不犹豫站在你面前,亲口说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说的话——我喜欢你。青絮姑姑,我喜欢你……”
细碎如雨的呜咽断断续续,令人心碎,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份情痴,那份被生死阻隔的遗憾,那份至死不渝、誓言来生的明确爱意,只有用泪水才能穿越幽冥,沉默倾诉。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十多年的年龄差距让一个温润少年不敢明诉心意,能做的只有祈盼下一次见面,微笑着用力铭记所爱之人每一个表情,将她的身影刻印在脑海里,待到夜深人静、周遭无人时再拿出来细细品味,独尝青涩心酸。不停思念的着的人啊,你听到了吗?这一句句追悔莫及,来自另一方世界的最后告白?
鼻尖一酸,白绮歌扭头走出义庄,不肯去看少年微颤眉睫下清澈泪水与烙印在棺盖上那隔世一吻。
逝者已矣,尘埃落定,抱着悲伤被留下的人,必须要勇敢坚强地活下去。
晴朗天空万里无云,秋高气爽的季节,阳光温暖和煦,和风轻拂,吹得人想要软绵绵安睡。白绮歌打起精神纵马狂奔,身后少年一路上没有只言片语,安静得好像睡着,到了宫门口下马时却目光清明内敛,平和笑容连守门士兵也被感染。有易宸璟的令牌在,傅楚进入皇宫并没受到什么阻碍,到了敛尘轩看见守在门外的战廷,淡淡打了个招呼,如往时一般。
易宸璟始终守在敬妃床边,见傅楚来了忙让开地方,手心仍是冰凉一片。
检查一番后,傅楚轻轻摇头:“没有任何中毒迹象,你们多心了。不过敬妃娘娘十分虚弱,身子需要温补之药持续调养,神智上则需多加安慰,千万不可再受半点刺激,否则就没有好转可能了。”
“现在还有希望治好吗?”易宸璟喜出望外,“要怎么做?需要什么药材只管说!”
“这是心病,药力难及。敬妃娘娘是因为担心殿下过度才出现这种失心症状,殿下只要多陪陪她老人家,让她慢慢走出自己的臆想,知道殿下平安无事,症状自然而然会消除。”
敬妃有希望恢复如初,这是几天来易宸璟听到最好的消息了。舒口气靠在红木帐架上,休息整夜之后的易宸璟反而觉得比昨天更加疲惫,额头隐隐作痛。
“回房睡会儿吧,这里有我盯着。”
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这么硬挺着不是办法,易宸璟接受了白绮歌的建议,对门外的战廷千叮咛万嘱咐后脚步飘忽地回去卧房休息。眼看易宸璟身影消失在门口,白绮歌眼中一丝光泽闪过。
“战廷,傅楚,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务必保证敬妃娘娘安全。锦昭仪,等下我换件衣服后你随我一起走,我有事相求。”迎着几人困惑不解的目光,白绮歌暗暗握紧拳头,掌心里是毒医送的可辟易百毒的灵药。看了看门外洒落满地的细碎阳光,白绮歌唇边漫起一抹莫测笑意:“趁着宸璟不在,我该去会一会那位‘准太子’了。”
第221章 蛊惑人心
皇宫之中被囚禁的人只有三种,一种是被打入冷宫的嫔妃,譬如多年前的敬妃;第二种是获罪的宫女、太监,专有地方关押,通常来说一旦进入禁房便要坐着等死;第三种就是五皇子易宸暄这类,地位身份极高,出于一些原因要被罚禁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昨天到现在易宸暄在遥阖殿憋了整整一天,平时在自己宫中即便窝上十天半个月也不觉得如何,可是头上顶着软禁的帽子,待上半刻便觉心烦意乱,真是恨不得拆了宫墙,把整个中州都变成自己的后花园任意践踏。
有时易宸暄觉得委屈,明明父皇是偏袒他的,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软禁惩罚?有时候却又觉得受罚合情合理,谁让那些事他真的做过呢?勾结霍洛河残部扰乱北征,下毒导致数百遥军不治身亡,追杀易宸璟和白绮歌直到帝都,以及,暗中派人刺杀敬妃,当今皇上曾经最爱最疼的女人。
不过无所谓,就目前形势来看太子之位仍牢牢在握,可笑的是那个一直与他争权夺势的皇弟居然气昏了头,连父皇的面子都不给,如此不成熟、沉不住气,尚不如身边女人,这样的人何来实力与他相争?
胜者为王,他易宸暄注定是遥国之王,中州之王,天下之王!
“什么事让五皇子觉得这么好笑?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被皇上见了,只怕夜里做梦都要惊醒。”冰冷无情的嘲笑忽然传来,易宸暄猛地转身,熟悉但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令他一瞬失神。
“白绮歌?你怎么进来的?”
“深宫高墙囚得住你却挡不住我,想进来还不容易么?”白绮歌站在遥阖殿书房门前,平静神色看不出丝毫畏惧,“五皇子为我和宸璟做了这么多事,怎么说我也该亲自登门道谢,不然岂不是失了礼数?”
易宸暄冷笑,阴鸷目光毫不遮掩:“宸璟?叫得真热乎,当初你我情意绵绵时也不曾听你这样唤过我啊!怎么,今天来是想再续前缘?也对,跟着个冲动又不自量力的男人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倒不如投奔于我,至少承欢身下时不必受粗暴之苦——”
“自说自话够了吧?”生硬打断易宸暄无耻挑衅,白绮歌强压怒火,暗中握紧拳头。
与易宸暄那段令人作呕的纠缠是她最不愿提及的回忆,他抱过她,吻过她,每每想起就会难以忍受,那是对她心浮气躁、不辨善恶的惩罚,亦是抹不去的污点。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易宸暄是唯一一个让白绮歌恨入骨髓巴不得挫骨扬灰的人,如果不是顾及到在这里杀了他会连累易宸璟,腰间暗藏的短剑早已扬起,不饮血噬魂绝不归鞘!
“别这么一副凶煞表情,已经难看到死了,还想更污人眼目吗?”因着心情不好,易宸暄一早就撵走了眼前晃来晃去的下人,这会儿空旷的书房大院只他与白绮歌二人,便是说多少污言秽语、如何暴露恶劣本性都没关系。负手踱步到白绮歌面前,干燥指尖托起冷漠面颊,面对身材瘦弱的女人易宸暄不设任何防备:“开个玩笑,别当真,好歹我也曾经喜欢过你——我喜欢聪明的女人,可惜宫里净是些蠢女人,一个接一个吵得人心烦。哦,对了,就譬如敛尘轩那个小丫头,既没姿色又没脑子,居然敢主动爬到我床上,真没看出你的宸璟竟会调·教出如此放浪的侧室,连我都自叹弗如啊!”
素娆吗?
白绮歌一阵窒息。
没想到素娆不仅仅与左丞相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连易宸暄都……这么说来,素娆与易宸暄或者左丞相沟通陷害她和易宸璟也不是不可能,只可惜了她的姐姐素鄢,那么善良贤惠的一个人,偏偏有着性情截然相反的亲生姐妹,实在是造化弄人。
见白绮歌发愣,易宸暄还以为她是震惊于素娆与他的关系,冷笑一声又道:“你放心好了,那种女人我才不会碰,被别的男人玩过的女人我可不想沾染。不过,你是个例外——”
易宸暄趁白绮歌不注意长臂一卷,扯着白绮歌衣袖顺势把人带入怀中,过近的距离之下,两双各不相让的眼眸相距不过数尺,映出彼此冷定面容。
“虽然你已经是七弟的人,看在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的份上,我可以格外开恩,只要你肯放弃那个没用的男人不再帮他,我立刻去向父皇把你要到遥阖殿,和七七平起平坐也好,立为皇子妃也好,由你挑选。怎么样,条件很优待,愿意做这笔交易么?”
白绮歌不怒反笑,笑得森冷:“看来你是忘了上次那一巴掌。”
眼角微微挑起的魅惑眸中狼狈伴着狠厉之色一闪而过,若不是白绮歌提醒,易宸暄险些忘记北征之前自己被扇的那一耳光,如今想起,仍觉得脸颊火辣生疼,胸口怒意汹涌。
是啊,那一巴掌的仇还没报,怀里这女人他是从骨子里憎恨,恨到想把她碎尸万段。
修长手指沿着脸颊弧度滑到颈间,稍一用力,白皙皮肤显出红色印痕。易宸暄长眸微眯:“白绮歌,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这里是遥阖殿,你一个不该出现的闯入者死了没人会同情,父皇也不会为了你对我怎样。还不明白吗,你的男人根本没有资格与我争夺太子之位,派你来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易宸暄,你是不是以为你能杀得了我?”白绮歌模仿着易宸暄的语气,调侃嘲讽之意赫然,“那就试试,看到底谁能杀得了谁!”
话音甫落,易宸暄紧箍的怀抱被猛地推开,眼前一花,猝不及防间胸口挨了重重一拳。
“你——!”
白绮歌根本不给易宸暄破口大骂的机会,盯准他吃痛弯腰的瞬息,抬起脚就朝着易宸暄下身踢去,倘若不是易宸暄眼角余光瞄见堪堪避开,那一脚早就踢断了他的命根子,绝了他**享乐的工具。这一脚虽有惊无险却把易宸暄吓得够呛,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白绮歌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学会这么多狠厉招式,更想不到她会有如此胆魄,居然光天化日在他被软禁的遥阖殿内对他出手。
要么是他疯了,要么,是她疯了!
狼狈地踉跄后退,易宸暄紧贴房门心有余悸:“你就不怕我叫人来吗?!”
“叫啊,你尽管叫。看守遥阖殿的侍卫都在大门之外,距离这里有几百步远,你可以试试看,是他们闯进来保护你的速度快,还是我翻墙离去的速度更快。”白绮歌挑起嘴角,悠闲地把玩着腰间短剑。
北征艰苦而她收获颇丰,与先前相比,这具身躯更加结实、柔韧,尽管远不如前世在军校摸爬滚打硬性锻炼出来的身体,平日里翻个墙、动个手还是绰绰有余的,面对众皇子中功夫最差,常年贪图床榻之欢疏于锻炼的易宸暄,白绮歌自信拥有更多优势。
果不其然,利落身手令得易宸暄十分忌惮,再不敢如刚才那样贸然靠近。
“呵,你来不会就是为了炫耀身手吧?”短暂失态后,易宸暄迅速恢复冷静,冷冷笑容却是颇为僵硬,“你不敢杀我,那会给老七惹上麻烦,而我只需指着地上脚印和墙上痕迹告诉父皇说你来行刺,要受罚的仍旧是你们两个!”
易宸暄很善于分析形势,一句话便将白绮歌被掣肘之处说得清清楚楚,然而,白绮歌丝毫不为所动,一字一句,胸有成竹:“没有万全准备我也不会来这里。五皇子没见我穿着宫女衣装吗?现在正有人穿着我的衣裳去宫外佛寺祈愿,宫女,侍卫,百姓,许许多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你拿什么证据要皇上相信行刺的人是我?”
“你到底来干什么?!”终于,易宸暄沉不住气低吼。
见过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看惯笑里藏刀的权势之争,易宸暄自以为摸透了人心人性,对付任何人都能十拿九稳,唯独白绮歌不行。她在想什么,她要做什么,一切行动都出乎他意料之外,那种无法预测的不踏实感总叫他没来由心悸,害怕谋划多年的大业会因为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丑陋女人功亏一篑。
白绮歌,似乎注定是他的灾星。
“来的目的我说过了,是为感谢五皇子北征以来为我和宸璟所作一切,这份恩情,我们一定会涌泉相报。”收起短剑退到不算太高的墙边,白绮歌笑意雍容,踩着花盆一跃跳到墙头,眼中冷光泛泛,“对了,五皇子不会真的以为皇上是在包庇你吧?倘若打定主意要立你为太子,何必拖到现在?多行不义必自毙,五皇子,好自为之。”
“等等!是不是父皇对你们说了什么?”情急之下,易宸暄忘了白绮歌是敌对身份,居然脱口问道。
当然,白绮歌不可能给他回答。朴素色淡的身影一晃而逝,徒留易宸暄站在书房门前,慌乱还是气急败坏自己也说不清楚,耳中脑海里只那四个字不停闪过。
好自为之。
这话会是父皇借白绮歌之口想对他说的吗?如果是,此番语焉不详的提醒又是为了什么?在他占据优势的如今白绮歌还敢出现在面前,而父皇迟迟不公布废立太子的皇命,这些是不是说明了某些问题——譬如,事实并非想得那般一帆风顺,公开偏袒和意欲立他为太子只是卸去他戒备的缓兵之计?
倘若答案都是肯定的,那么他就不得不为自己做进一步打算了。
十指慢慢收拢,掌心微热干燥,又一场预谋在无人可见的黑暗中,酝酿而生。
第222章 反攻前奏
帝都的繁华是其他城无法比拟的,尤其在昨日一场喧嚣好戏之后更是多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巷里,每个人口中谈论的大都是义庄附近那血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通往皇宫必经之路上,一匹瘦马摇着颈铃慢悠悠前行,马背上体态丰盈的女子轻纱遮面却掩不住秀嫩玉手与雪白颈项,有些男人便盯着那片细腻心猿意马,嗅着飘过的清淡幽香想入非非。每到这时牵马行走的男子就会不经意似的加快脚步,然而不需他如何着急离开,身上弥散开来的冷息早已震慑了旁人,让那些目光乱窜的登徒子面色发白,急急忙忙扭头一哄而散。
因为带着斗笠无人看清这男子真面目,大多数百姓的注意力都放在女子身上,那女子却是知道的,倘若沉默的护送者摘下斗笠,只怕一整条长街的人都会为之惊叹。
碧目雪肤,眸若流水,精雕细琢的容貌仿佛谪仙,此等容貌只该天界有之,非凡尘所能常见。
“到了,苏公子。”轻柔嗓音婉转清澈,带着一丝怯懦小心,又有着十分信赖之意。
“送你到宫门口。”扶了扶斗笠,确定容貌不会别外人看到后,苏不弃刻意放慢速度,“还不确定是否安全,让守卫通报一声派人来接你好了。”
素鄢点点头别无他话。
她从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在家里听妹妹的,在宫中听敬妃和易宸璟的,在外面她则全心全意相信苏不弃,他怎么说她便怎么做。易宸璟曾说过她太软弱、太依赖别人,素鄢并不反驳,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缺点,所以才会跟在一个算不得熟悉的男人身后天南海北四处奔波,一路上数不清给他惹了多少麻烦,更不知道这份恩情该如何报答。
皇宫守卫见有人直奔正门立刻横过长矛阻拦,素鄢下马客客气气请求守卫去敛尘轩通报,毕竟她不像白绮歌手里有易宸璟的通行令牌,要回去少不得宫内人证明身份。
“之后我要去这里与义父他们会合,大概会在此停留一段时间,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苏不弃把卷成一卷的字条塞给素鄢,斗笠之下,仍旧一副平淡如水的表情。
“多谢苏公子。”素鄢低头道谢。似是觉得少了些什么,沉吟片刻,素鄢解下腰间玉佩交给苏不弃,语气诚恳至极:“苏公子帮了这么多忙素鄢无以回报,这块玉佩与舍妹所持为一对儿,权当做信物送与苏公子吧,他日苏公子若有需要,素鄢定竭尽所能相助——虽然总觉得像苏公子这般根本用不上我这个废人,留作念想也好。”
苏不弃稍作迟疑,最终还是接过玉佩贴身收起,语气多了几许温度:“切记不可向七皇子提起我与义父他们的关系,能做到这点便是帮了我大忙。”
一路走来也有不少日子了,素鄢始终没弄明白苏不弃、苏瑾琰、封无疆以及宁惜醉到底是什么来历,只知道这四个人一样的碧色眼眸,一样的神秘莫测,再有就是那位洒脱落拓的宁公子好像与白绮歌有些交情,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不过素鄢也不在意,得知易宸璟和白绮歌已经安然无恙返回宫中,这就足够。
如之前两人相处的短暂时光一样,流动的空气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直到宫门内有人遥遥呼唤素鄢,这才中断二人半是尴尬半是融洽的局面。
“素鄢夫人!”来接素鄢的是玉澈,还不等走到宫门便敞开嗓门一阵叫喊,“夫人您可算回来了,小姐和殿下都担心着呢,再不回来都要派人到处去找了!”
看见熟悉的身影分外开心,素鄢揉了揉干涩眼圈,喉中一阵哽咽。
“保重。”像是叹息又像告别的磁雅声音清淡飘渺,匆忙回身,一人一马已在几十步外,空留清寞孤寂背影渐行渐远。
那样温柔暗藏却孤零零的人,如果能有人陪在他身边就好了。素鄢茫然想着,下意识将纸条紧攥掌心。
素鄢的归来无疑又是一个天大喜讯,刚从遥阖殿回来的白绮歌喜出望外,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跑到敛尘轩门口焦急等待,看见素鄢在玉澈的搀扶下渐渐走近,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和煦笑容。
“听玉澈和锦昭仪说你走失了,我还想着姐姐你会不会回来。”
“不回来我能去哪里呢?爹娘早就不在了,我只素娆一个至亲,再有就是敬妃娘娘、你还有殿下了,世间唯独敛尘轩才是我的家。”素鄢打量着阔别数月的敛尘轩,眼里满是眷恋,一个不注意手臂撞在玉澈身上,立刻倒吸口凉气。
白绮歌蹙起眉头,不由分说拉过素鄢手臂掀起衣袖,入眼满是瘀伤青紫,另有几处伤口则用白布仔细包扎着。深吸口气看向素鄢,白绮歌忧虑不已:“姐姐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是和苏不弃在一起么?这满身的伤……”
“与苏公子无关,是我手笨脚笨自己弄伤的。”素鄢连忙摇头否认,眸底一丝羞涩闪过,“倒是苏公子费了不少心,又要保护我又要帮忙包扎伤口,关照得很。”
苏不弃的沉默温柔白绮歌有所体会,那样的人断不会伤害素鄢,想来是素鄢过于娇生惯养又未经历过如此坎坷,返回路上遭遇风波造成的也未可知。不过看素鄢的表情……
一抹轻笑压在心底,白绮歌似乎看到了独属于素鄢的一线光明。
“对了,殿下呢?怎么不见他人?还有敬妃娘娘可有好些?”硬逼着自己忘记那道孤寂身影,素鄢忙岔开话题。
“已经请了名医给敬妃娘娘诊过脉,好生休养的话极有可能恢复。殿下一路奔波累坏了,这会儿正在卧房休息,姐姐你先去换套衣服喝杯热茶缓缓,我这就去叫他。”
素鄢拦住白绮歌轻轻摇头:“既然殿下睡着就不必了,他向来心思重易疲惫,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吧,等下我叫上娆儿一起去看看敬妃娘娘就好。”
提起素娆,玉澈和白绮歌不约而同黯然三分。与朝臣私通是重罪,那日素娆被检查过后就由几个老宫婢带去了禁房,白绮歌和易宸璟自顾不暇尚来不及去向遥皇求情要人,素鄢现在要见她哪有那么容易?再者,让素鄢知道自己的亲妹妹被左丞相那老头子糟蹋了,当姐姐的岂不是要难过死?
白绮歌向玉澈使了个眼色,玉澈心思一转拦住素鄢去路,以敬妃娘娘那边无人照顾为由硬是把素鄢拉去了敬妃房间。
能拖一刻是一刻吧,白绮歌轻叹,想个办法尽早把素娆带回来才是正事。看看天色渐近下午,易宸璟也该休息得差不多了,白绮歌转身往卧房方向行去。
易宸璟起居的小院干净整洁却没什么风雅物事,推开大门,中屋熏香清淡,卧房门紧闭,再推门踏进,渐近熄灭的火盆仅余几点火星,床上卷在被子里的赫然是仍在沉睡的易宸璟。
“该起来了,睡多了反而会头痛。”白绮歌推了推小山似的身躯,得到一声闷哼,而后再无动静。
平日里易宸璟睡眠极轻且不多,眼下心事重重还能睡得这般熟,可见他是真的身心俱疲,白绮歌不忍破坏他难得好梦,可是素娆的事不能再拖,比起易宸璟的困倦,显然素鄢姐妹更加重要。
加重力量又推了推,白绮歌伏在易宸璟耳边轻语:“素鄢姐姐回来了,还不快起来收拾收拾?就算你不急着见她也该想办法把素娆救出来,禁房那种地方呆久了难免要出事。”
一声惋惜长叹低响,易宸璟睁开朦胧睡眼,揽着白绮歌肩膀靠在自己身边:“有时间时睡不踏实,好不容易想睡了你还要来吵我,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么?”
“要睡也得等正事办完吧?”白绮歌斜了一眼。
“怎么就你知道着急?”翻身侧躺,易宸璟单手撑着额角,“素娆的事我比你上心,一早就拜托锦昭仪各处打点了,最早今晚最迟明日午后人就会被送回来,这样放心了么?”
催了半天原来自己才是最拖沓的一个,白绮歌哑口无言,愣愣看着易宸璟好半天,一枕头摔在他身上:“不早告诉我!”
“这还用说?早该想到。”易宸璟嗤笑,而后注意到白绮歌穿着,剑眉微皱,“怎么这身打扮?满头满脸的灰土,你是去钻地缝还是去爬墙上树了?”
“算你猜对一半,翻了墙但没上树。”
皇宫里翻什么墙?易宸璟刚想细问,猛然想到唯一可能。
易宸暄被禁足遥阖殿,殿外有十余侍卫看守,然而这些侍卫心知肚明五皇子不可能也没必要逃走,是而看管反不如平时严格,白绮歌定是瞄准时机翻墙进入遥阖殿找易宸暄去了。
“你又擅自行动。”易宸璟似乎有些生气,扯过衣袖在白绮歌脸上重重擦拭,“就算你再凶悍、再怎么让易宸暄措手不及,他终归是个男人,真动起手来吃亏的只会是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许想当然一意孤行,我没那么多多余精力总担心着你。”
白绮歌拍开衣袖自己擦了擦脸颊,随手将灰尘抹在易宸璟鼻尖上,罕见的俏皮举动令易宸璟茫然错愕。
“你未免小看了我,也不想想当初你在我手上吃过多少次亏。我要去找他自然会考虑周全,事先将一切安排妥当,将危险降到最低——我对活下去可是很执着的。”
易宸璟耸耸肩不置可否。
确实如白绮歌所说,她对生的追逐,对好好活着的执念,这些正是她耀眼光芒的来源。她的成熟在于不盲目,不因一时冲动做下不计后果的错误决断,这恰是他和绝大多数人无法与之相比的地方,因此白绮歌会为了亲人不陷入悲伤尽可能保护好自己,在这点上完全不需要他过多担心。
抹去鼻尖污迹,易宸璟盘膝坐于榻上,手肘拄着膝盖,虚握的拳头抵住额头,沉吟许久才又开口。
“依你的计划进展如何?下场好戏能轮到我们坐观了吧?”
第223章 真龙之怒
血染义庄的事在遥皇沉默态度下告一段落,皇宫又恢复宁静,易宸璟休养三日后如往常一般开始行走于敛尘轩与御书房之间,易宸暄也照旧打理着内政诸事,只是身边阿谀奉承的人比以往更多——据说皇上要废太子新立,明眼人都看得出备受偏袒的五皇子最有希望,自是趋之若鹜,如蚁附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也有些人对趋炎附势之辈嗤之以鼻,例如脾气直率的遥国第一将军偶遂良。
“让那些鼠辈闹去吧,谅他们也生不出什么事端,倒是尽快医好敬妃娘娘的病才是要紧。”偶遂良这几日常往敛尘轩跑,不过不是为了看易宸璟,基本都是为了敬妃而来,有时带着太医,有时带着珍稀药材,有时则带着许许多多敬妃喜欢的糕点零食,总之没一样是给易宸璟或者白绮歌的。
私下里,白绮歌还是会忍不住对易宸暄感慨:“其实皇上还是很在乎敬妃娘娘的。”
“真在乎的话当年怎会将娘亲打入冷宫又送我去昭国?”易宸璟冷哼,“父皇在意的是他的社稷江山,是易宸暄,心里从没有我和娘亲一席之地。”
遥皇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白绮歌也看不通透,再说当年发生过什么、如今这些口不对心又为哪般,她这个外人实在没有发言权,便是想劝易宸璟不要钻牛角尖也有心无力。幸而易宸璟并没有为这些琐碎之事耗去太多精力,有傅楚在,敬妃的精神状况一日好过一日,才过半月就已经能够下地行走,眼睛也模模糊糊能见些东西了,只是嘴里仍不停念叨着儿子的名字,却看不清身边搀扶的、紧握手掌的,正是朝思暮想的儿子易宸璟。
乔青絮的尸骨在叶花晚护送下由易宸璟派人发往灵溪郡,起灵那天战廷并没有到场,叶花晚抱怨了几句,傅楚却什么都没说,而之后近一个月战廷行踪不明,回来时,人又消瘦许多。
“青絮姑姑的婚服放在卧房柜子里。”再出现时,傅楚淡淡地对战廷说了这么一句。
“嗯,收拾东西时有看到。”战廷一样的麻木神色,“跟着青絮尸骨一起烧了,省得老寨主看着伤心。”
“哦。”
之后,二人再不谈有关乔青絮的任何事。
想要挣扎着活下去,他们就必须选择忽略一些事情,遗忘一些事情,否则,心早晚会碎掉。
突然降临的平淡日子是被深宫内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打破的,第一个是遥阖殿侧室,戚七七。某日夜里,刚刚解除软禁状态易宸暄搀扶着戚氏到遥皇寝宫,状似开心地禀明侧室已怀有身孕一事,据陶公公形容,当时遥皇因惊讶过度竟然连茶杯都握不稳摔个稀碎,而后立刻下旨立戚氏为五皇子正妃,加赐侍女十人、老宫婢二人,吃穿用度皆按照后宫嫔妃打点,可谓是一夜之间荣华加身,让侍寝多年却一直未孕的戚氏飞上枝头变凤凰。
至于易宸暄为什么突然之间允许戚氏怀上孩子,又为什么装作高兴特地去禀告遥皇,其中缘由不得而知,白绮歌亦不会傻到跑去询问,无论是易宸暄还是戚氏,哪一个都是她不想再见到的人。
同样是怀孕,宫中另一个女人却远没有戚氏那般好福气——素娆,竟然有了左丞相的遗腹子。
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又是私通受孕,依照大遥六宫律法素娆本该被乱棍打死,若非姐姐素鄢挺着娇弱身子在遥皇寝宫前跪了两天两夜,素娆项上人头肯定是保不住的。易宸璟虽厌恶素娆,但对素鄢一向是照顾有加,为了这件事不得不硬着头皮和白绮歌一起去面见遥皇求情,遥皇最后松了口留素娆一条性命,条件是逐其出宫,永世不得再入宫门半步。
不管怎么说,性命保住就是好的,白绮歌和易宸璟无奈地接受了条件,想要告退时遥皇以商议军政为由将易宸璟留下,白绮歌只好一个人离开。
事实上白绮歌的离开只不过是指离开寝宫内殿,才走出内殿没几步,陶公公就追上来把白绮歌拦住:“皇子妃请留步,皇上有命,要奴才带皇子妃去偏殿等候。”
白绮歌怎么也没想到遥皇会指名要见她,并且是背着易宸璟,问陶公公原因,得到的只是茫然摇头。君命不可违,尤其是易宸璟与遥皇关系极其微妙慢慢的现在,更是不能出半点差错。
隔着轩窗眼看无知无觉的易宸璟离去,而后房门轻启,遥皇略有些佝偻的身影出现眼前。
“坐吧,不必再行礼。”遥皇和气挥手,自己坐到宽大的镂花木椅上,笑吟吟的表情看起来毫无恶意,“有些话当着璟儿的面不方便说。你也知道,那孩子脾气又臭又硬,和朕年轻时有一拼,所以还是避开他好。”
“皇上的话便是金口玉言,哪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忌讳?殿下脾气再大终归是臣子,皇上有什么话大可随心言明。”
遥皇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盯着白绮歌看了好半天,而后忽地一声朗笑:“朕听出来了,你这是在暗中埋怨朕不讲道理。也对,你们两个这次回宫历经不少磨难,朕非但没有替你们出头,反而让璟儿憋了一肚子火,换做谁都要有些怨气,只是你这丫头胆子够大,别人不敢说的话你敢说,别人不敢做的事你敢做,比起你来,璟儿倒算是乖巧了。”
又是不该说的话、不该做的事么?白绮歌垂下眉眼,再次想起偶遂良那日送她的四个字。
究竟她做了什么事令得遥皇耿耿于怀?眼下她和易宸璟大有息事宁人之风范,既不继续向遥皇陈诉易宸暄罪行也不再冷眼相对,假如遥皇认为她怂恿易宸璟挑起兄弟不和才说了那些话,最近她这么老实,没必要特地面对面重提旧事吧?倘若在意的是之前北征她贸然出阵,这种想法更加荒唐,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更何况——说句有些自负的话——如果不是她冒着危险率兵破阵力挽狂澜,北征可能是如今结局么?
总之,遥皇的心思白绮歌完全猜不透,面对隐晦含蓄的交谈只能保持沉默。
见白绮歌不回话,遥皇端起参茶摇着杯盖又道:“你和璟儿回来那天在城门附近闹得好大声势,后来禁军营上报,光是被你们几个打伤打死的士兵就有三十人之多,真是可惜了。”
“都是大遥子民,我和殿下也不愿自相残杀,可那些士兵是别有用心之人派来袭击我和殿下的,逼不得已只能自卫还手。”
遥皇仍是一派和善,仿佛提起这件事不过顺嘴而已:“朕明白,不必多做解释,毕竟与那些士兵相比,璟儿的性命更加重要。”
总算说了句能听得顺耳的话。白绮歌坐在窗下木凳上,拘谨稍解,而后紧接着,遥皇不咸不淡地抛出其他话题,让白绮歌的心又一次高悬。
“朕还听说,那天护着你们二人杀出条血路的人是战家那个罪臣遗子?”
白绮歌呼吸一滞,宽大衣袖内秀拳紧握。
果然,遥皇还是不肯放过战廷么?哪怕他一直尽职尽责地保护着易宸璟,甚至牺牲了自己的感情,连最心爱的女人也被连累杀害,自此阴阳永隔?那样敦厚老实的人,为什么就不肯给他一条活路!
许是心底积怨太深,白绮歌竟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声音较之先前高了许多:“战廷是为保护我和殿下才出手伤人,这也有错?难道要站在一旁看殿下被人千刀万剐才对吗?”
“可他终究是杀了人,功过不相抵,这些道理不需要朕多做解释。”放下茶杯,遥皇意味深长地看了白绮歌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绮歌在那一晃而过的目光里触到了精明深沉,全不似一个病弱老者该有的眼神,忽然就联想到常年隐忍不发、韬光养晦的易宸璟。这父子二人当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心里想着却不能明说,说了,那便是捅破遥皇底线,硬生生触其逆鳞。
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白绮歌从凳子上站起微微躬身:“绮歌一时冲动冒犯了皇上,请皇上责罚。”
“无妨,朕想听听你的看法。”遥皇不动声色起身,负手站在门前,“你若能说服朕,朕便免去战廷的死罪,你若说服不了……任他再忠心于璟儿,终是手刃我大遥诸多精兵的穷凶极恶之徒,非死不足以偿罪。”
“好。绮歌如有不合皇上心意的言辞,还请皇上不要往心里去。”白绮歌面上如常,心里却是忧虑不已。
战廷是易宸璟的侍卫,按常理说有什么事理当找易宸璟商量才对,遥皇把她留下谈论算是什么意思?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万一她哪句话说错了、说过火了,是不是不只战廷死罪难免,就连她也要付出一定代价?果真是君心难测,遇上这么个老谋深算又难以揣摩的皇帝,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马虎不得。
然而事到临头,她根本无从逃避。
无声短叹,朱唇轻启:“绮歌见识短浅,总认为为人处世首先要一碗水端平。皇上怪罪战廷杀害皇城士兵却不追究那些人追杀我们是何等罪名,怪不得殿下会失望了。如果皇上不想被人指摘有意偏袒谁,还是追查出指示杀手一路追杀我和殿下的幕后真凶,然后与战廷一并公平处理才好。”
与易宸璟相像至极的眼眸猛地一眯,遥皇沉下脸,语气冰冷。
“白绮歌,你在指责朕胸怀私心是吗?好大的胆子!竟敢用三十多条无辜枉死的士兵性命威胁朕,你该当何罪?!”
第224章 身份揭破
入宫以来,白绮歌面见遥皇已经不是一两回,然而遥皇动怒还是第一次见,她那两句话似乎令遥皇十分恼火愤怒,表情一瞬阴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这件事上绮歌不觉得自己有何过错,非要说有的话,那便是犯了直谏之罪。”迎着遥皇冷厉目光抬起头,白绮歌表现得不卑不亢、毫无惧色。
其实白绮歌并不是无所顾忌,此时此景换做其他皇帝她肯定不会这么说,可眼前的人是遥皇,虽然了解并不深入却也有过数次交流,她始终认为遥皇并非昏君,在苍老枯槁的容颜之下仍保持着雄心壮志,而且应该比较喜欢偶大将军那样直言不讳的硬气之人。
就当是赌一把好了,再不济她也是易宸璟明媒正娶的皇子妃,遥皇真生气了也不会把她怎样,至多是再想其他办法救战廷。
那一声厉叱后遥皇许久没有进一步反应,听了白绮歌的坚定回应更是卸下铁青面孔,转过身,精致的琉璃杯在手中转来转去,看得人眼花缭乱。
“朕没看错,果然是个有脾气、有骨气的丫头。”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笑声打破僵局。遥皇慢慢坐回椅中,失去温度的参茶终于仰头落入腹中内,舒坦地拍了拍胸口:“这下舒服多了。坐下吧,不用那么紧张,朕刚才只是与你开个玩笑而已,谁让你处处表现得拔尖出众,让朕忍不住想要试探一番呢?”
就为了试探她度量和脾气?白绮歌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目光看向遥皇:“那么战廷的事也只是个玩笑?”
“战廷……也算是年少有为的奇才,杀了未免可惜。当年他单枪匹马入宫行刺朕险些得手,朕很是欣赏他的身手和勇气,只可惜他是罪臣之子,不得不防。”忆起往事,遥皇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后悔,“他妹妹好像也被你们劫走了?那小姑娘朕还记得,娇小瘦弱我见犹怜,懂事得很,囚禁她亦是为了限制战廷——凭璟儿与他的交情,朕就猜到璟儿会留他在身边,若没有个可做威胁的人璟儿岂不是很危险?”
“也就是说,皇上逼殿下打断荔儿双腿是为殿下好?”无名怒火从心底燃起,隐约又透出一丝悲哀。白绮歌压抑着情绪,声音低沉:“战廷和殿下是儿时玩伴,皇上却要殿下亲手伤害战廷唯一亲人,看上去的确是出于对殿下的保护,可不知皇上想过没有,如此一来殿下心里会有多苦?就因为断了荔儿双腿,他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自责!皇上只想着压制战廷不让他作乱却罔顾殿下心情,有什么资格——”
怒斥戛然而止。
她是草芥,眼前的人是君王,难道要不留情面地指责遥皇没资格做父亲吗?就算遥皇真的没有资格,她又有什么资格来评论别人家事,对帝王之家那些复杂关系指手画脚?告诉自己千万次不可冲动,然而想起易宸璟提及荔儿时的内疚自责,心情怎么都无法平静。
易宸璟至今所做一切,有多少是被逼出来的?
他的苦,无人知,无人疼,无人感同身受。
面对白绮歌突然爆发的火气,遥皇沉默许久,眼神不再亲切温和,蓦地染上几许木然:“不该你操心的事别多嘴多舌,朕……不喜欢自以为是的女人。”
清脆一声响,原本把玩在遥皇手中的杯盖掉在地上摔成两半,也不知是不小心失了手还是有意恫吓。白绮歌低下头看着残缺的杯盖沉默不语,胸口起伏渐渐平定。
“以上都是绮歌肺腑之言,皇上愿听也好不愿听也罢,毕竟忠言逆耳。”
遥皇侧目,带着玩味语气:“什么是忠言?不想听的就都是忠言?”
“是非忠奸、善恶好坏,为君者当有决断,绮歌一介民女不便多言,只希望皇上念在战廷对殿下忠心耿耿的情分上能网开一面,世间能为殿下不惜牺牲一切的人,除了敬妃娘娘外战廷当属第一。”
“看来我们之间很难达成一致啊……”感慨摇了摇头,遥皇撑着额角挥挥手,“行了,你可以走了,朕不希望今天的事被璟儿知道,你明白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无非是要她闭上嘴装哑巴,全当这场不愉快的交谈从未发生,之后会怎么对待战廷和荔儿也依旧要由遥皇决定,她和易宸璟的意见大概是“仅供参考”的地位,做不了主。
白绮歌心里冷笑,曾经对遥皇的好感一扫而空。
浅浅行了个礼转身,前脚抬起还未落地,遥皇的声音又紧随而至,问的问题突兀,莫名其妙。
“战廷对璟儿忠心不二,你呢?你能为璟儿做到什么地步?”
这问题白绮歌根本不需考虑:“自是竭尽所能,不惜一切。”
“朕想知道,你的不惜一切究竟能付出多少。”
白绮歌的脚步缩回原地,瘦削身子笔直站着一动不动,袖里两只拳头握得更紧。她听得出遥皇语气里不容反驳的意味,更感受得到背上并不温和的目光,这次密谈由头至尾都在逼迫她、刺激她,早知如此真不该来。
片刻后转身,残破面容上淡然表情让遥皇颇为欣赏,大手一扬,一样物事抛向白绮歌怀中。
“这是我大遥调兵虎符,只有位列将军上位者才能持有,算上璟儿手中那块,整个遥国也不过五块而已。”
“如此重要之物皇上该收好才是,绮歌身份低微,拿不起这要命东西。”白绮歌举步上前,不动声色将虎符双手递向遥皇。
遥皇不接,反而将虎符推回:“怎么拿不起?朕让你拿还有问题么?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来历,披着昭国公主名号嫁入大遥却生长于白家,你是白家幺女,是白老将军所剩唯一女儿,也是现在掌管昭国三军的白将军亲妹妹,你拿不起这虎符,那我大遥岂不是没人能拿得起了?”
白绮歌僵立,看着手中虎符无言以对。
做梦也想不到遥皇居然把她身份查得一清二楚,当初易宸璟为了名正言顺把她带到遥国加以折磨,对外宣称她是昭国养在深宫的公主,而今遥皇语气笃定,分明是有足够证据证明她身上没有半点皇室血脉,想来是经过仔细调查的;而当假公主的身份被揭破时,她白家三小姐的身份就不止联姻公主那么简单了,外加上遥皇给她这块虎符,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白绮歌,你可愿意做朕的广戍将军?”
威严浑厚的声音压在头顶,巨石一般令得白绮歌喘不过气,手中的虎符似是在火中刚刚煅烧过,滚烫滚烫,恨不得一把丢开砸个稀烂。
广戍将军,那是遥**制中仅次于大将军之下的重要军职,并且广戍将军有着十分固定、永恒不变的任务——守护大遥边陲,或战死沙场,或老殁边疆,不死不归。
这分明是……逼她和易宸璟分离!
本就不算红润的脸色一刹变得惨白,控制不住倒退半步,白绮歌手一颤,虎符掉落在地。
一阵咳声似是提醒着白绮歌她的失态,满是皱纹的手掌捡起虎符放在圆桌上,遥皇看也不看虎符一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笑道:“这对你来说是好事,白家世代为将、戎马峥嵘,无论男女都是一等一的沙场豪杰,只你一人偏安一隅嫁为人妇未免有损白家颜面。广戍将军虽然位列大将军之下,实则拥有不逊于大将军的权力与地位,纵是听起来不如昭国三军统帅响亮,却往往是名垂青史的重要职务。”
“皇上是想让我率兵镇守边陲,做一个老死宫外的白发皇子妃么?”白绮歌挑起唇角,不甚清晰的笑容冷气缭绕,“这份恩典绮歌心领,只是绮歌自幼不喜刀光剑影,对排兵布阵亦是一窍不通,现在只想在殿下身边安安心心做个妻子,请皇上成全。”
“朕老是老了些,眼睛和耳朵还是管用的,你在北征途中所作所为萧百善全都一一禀明,你还想说自己什么都不会难负重任吗?不过既然你说无意于将军之位,朕也不便强求,只得给你两条路选择了。”顿了顿,遥皇那双深邃眼眸迸发出几丝精光,“是去做广戍将军镇守边陲,从此为大遥守卫疆土、为白家再建功绩,还是舍了皇子妃身份做个地位低下的侧室,你自己选择吧。”
遥皇的声音并不大,却如惊雷一般炸开在白绮歌耳内,瘦削身子晃了晃,一阵颤抖后才勉强站定。
白绮歌多希望自己听错了或是遥皇说错了,她没有犯任何错误,凭什么要削去她皇子妃的身份?!她是易宸璟的妻子啊,是誓言相守一生、此世他唯一的女人,就这样毫无原因被废掉算什么?!皇子都是要有正妃的,他日遥皇再硬性赐婚逼易宸璟娶妻立妃……他们的誓言,他们的约定,她长久以来倾尽所有的付出,岂不是因着外力毁于一旦?
易宸璟大业未定,艰难坎坷中又失去她的话,还有谁能陪在他身边度过最失意的日子?
“两个我都不会选。”牙齿几近咬破下唇,疼痛让白绮歌迅速恢复冷静,言语中多了几许坚定毅然,“如果皇上仍旧是在测试我对殿下的忠诚,那么这戏码可以结束了,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放弃与殿下不离不弃的约定;如果皇上是真的想要我远离殿下,那么就请拿出足以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会坚持到最后。”
话毕,白绮歌毫不迟疑转身离去。
有些事情逃不得、躲不得,哪怕要迎着刀刃而上也在所难免,而她现在正处于这样的风口浪尖之上,退,万劫不复;进,尚有一线生机。既然如此何必管什么天子皇命,做她该做的事就好。
陪着那人走下去,到天荒地老,到海枯石烂,或者到世上再没有他们二人容身之地,干脆同穴长眠,没有什么事能够改变她的心意选择离开。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第225章 步步谋心
易宸璟对白绮歌在他之后才回到敛尘轩感到不解,见她脸色发白又有些恍惚,立刻敏锐地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去哪里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一把拉住匆匆而行竟没注意到他在院中的白绮歌,易宸璟语气急促,眉头紧皱的脸上写满担忧。
这皇宫于她而言处处危机,他在身边时尚不能保她万分安全,又何况他不在身边时?再者白绮歌有个糟糕透顶的习惯,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不好的事总是瞒着他独自承担,易宸璟对此提出过抗议却总被无视,难免多担心几分。
“没什么,等我整理出个头绪再跟你说。”轻轻推开易宸璟的手,白绮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战廷呢?怎么不见他?”
“去客栈接叶庄主和荔儿了。以后傅楚就留在宫内,总不能让他们两个人丫头在外面住,既危险又没人照顾。”稍稍放缓语气,易宸璟仍是担心,“你脸色不好,什么事这么严重?”
白绮歌避而不答:“先去找傅楚吧,有些事我还想不太明白,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想从白绮歌嘴里抠出她不想说的话谈何容易?易宸璟果断放弃,反正白绮歌答应他之后再说就表示她并不打算隐瞒,也许真的是还没理清头绪无从说起吧。习惯性握住整整小他一圈的手掌,微凉感觉使得深秋寒意更深,易宸璟叹了口气道:“你先去加件衣裳,我在这里等你。”
易宸璟不说的话白绮歌还没注意到自己正在细细发抖,秋雨之后的寒凉正一丝一缕钻进她的衣衫贴紧皮肤,凉得像她的心一样。点点头从温热手掌中撤出,白绮歌抱着胳膊往卧房走去,身后易宸璟静静看着瘦成一条的背影走出院门,猛地挥起拳重重砸在身侧墙上。
身为男人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种感觉,窝囊至极。
敛尘轩角落里的徽禧居已经很久没人居住,白绮歌搬去与易宸璟同住后不久玉澈也住进厢房,傅楚决定入宫才使得敛尘轩重新打扫使用。想着傅楚是个心性平淡之人,易宸璟特地吩咐下人在徽禧居的院外栽种不少奇花异草并在院内开了块小花园,整个徽禧居也重新装饰过,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傅楚就坐在院中侍弄花草,与在西楚时并无太大差别。
易宸璟与白绮歌到徽禧居时,傅楚仍是蹲在花草边不知观察着什么,听闻脚步声起身回头,一脸泥土与茫然表情令白绮歌绮歌忍俊不禁,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难得笑意。
“皇上和易宸暄最近都有所动作,我看不透其中利害关系,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想法。”简单问过傅楚近况后,白绮歌直接说明来意。
“白姐姐是指五皇子妾室扶正为妃的事吧?昨天殿下对我提起过,我想了一整晚也不是特别通透,里面人情掺杂太多,一时间很难判断皇上与五皇子有何目的。”
白绮歌拉着傅楚坐到院中石桌旁,一举一动都透着亲密之意——她早就注意到傅楚的变化,那日宣誓效忠后傅楚不再像以前一样叫易宸璟大哥,而是改口唤作殿下,听着总觉有几分生疏。事实上这种细微小事易宸璟比白绮歌更敏感,吩咐战廷去把叶花晚和荔儿接入宫中正是为了此事,他是真心真意想把傅楚这个沈君放传人留为己用,而傅楚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许多事情的分析布局上,宽和温润的少年显示出远远高于常人的才智谋略,让易宸璟仿佛又看到当年奇才国师沈君放的影子。
“我和白姐姐的观点一致,认为皇上并不是真心想要立五皇子为太子。”谈及正事,傅楚神情严肃谨慎,丝毫没有同龄少年的稚气无知,“殿下回宫已有月余,而北征前皇上就表露过一统中州后退位的打算,按理说这时候是留太子还是改立应该有了决断,如今皇上一拖再拖迟迟不肯下旨,想来先前要改立五皇子的风声并不是那么准确,至少说明皇上的决心不是很坚定。至于五皇子那些罪行都被皇上刻意忽略,这点一时间我也想不明白,相比之下,五皇子妾室忽然有孕应该没那么复杂,毕竟是……是人力不可勉强为之的。”
白绮歌微微皱眉:“易宸暄有断袖之癖,听戚夫人的意思,她不过是苏瑾琰的替身而已,所以易宸暄一直不允许她怀孕。现在苏瑾琰叛离,戚氏被扶上正位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易宸暄特地去皇上那里禀告这件事我总觉得不那么简单。”
“因为白姐姐对五皇子不合时宜的举动感到奇怪,对吗?”好像看透白绮歌心思似的,傅楚淡淡问道。
白绮歌点点头。
上次潜入遥阖殿,易宸暄看起来十分焦躁,在这种情况下他哪来的心情理去戚夫人怀孕之事?就算他浪子回头开始疼惜枕边人,又有什么必要兴冲冲去告诉遥皇?刚摆脱软禁状态理应老实呆着,这么大张旗鼓引得整个皇宫为之侧目,对易宸暄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才对。
“不妨从五皇子根本目的上想想。”傅楚正襟危坐,颇有谋臣风范,“五皇子现在最着急的是让皇上定下太子废立一事,那么他所采取的任何行动都会以这个目的为基础。白姐姐,我还不太了解宫中各种规矩习惯,你可知道五皇子侧室有孕对太子废立是否有影响?或者对现在的太子有什么不利之处?”
太子是太子,戚夫人是戚夫人,无论戚夫人身份如何、有没有孩子好像都与太子无关,二者之间应该没有必然联系。白绮歌困惑摇头:“我想不到其中有何利弊关系。宸璟,你有没有头绪?”
易宸璟沉吟片刻,而后深吸口气看向白绮歌:“绮歌,你还记不记得出征前父皇叫你我到寝殿那次?临走时父皇说的话,细想之下也许有所关联。”
“出征前……”时隔许久,白绮歌也不能一下完全回忆起来。凝眉沉思,记忆如潮水一般奔涌倒退,再次回到那间充斥着虚假亲情的昏暗房间,回到她还认为遥皇是个和善的父亲时。
随着记忆被慢慢唤起,经由易宸璟提示,被白绮歌忽略的重要细节蓦地跳出脑海摆在面前——那时遥皇的的确确在他们两个踏上北征之路前提过一件事,那件事还曾让白绮歌担忧了一段时间,对遥皇的好感也是从那时开始消散的。
遥皇说,等易宸璟北征胜利归来就要封他为北靖王。
“易宸暄是在逼皇上做决定?!”一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遥国宫中规矩,太子之外的皇子一旦有了子嗣就要封王出宫,易宸暄选择在这种时候爆出戚夫人怀孕目的就在于以此试探遥皇心意,倘若遥皇真的希望他继位就必须在戚夫人生下孩子之前废掉太子改立易宸暄,如果是另有谋划……那么,遥皇面对的将是个两难选择。
要么挑明意图直接封易宸暄为王爷逐出宫外,要么,继续保持不清不楚的态度,让前朝后宫为易宸璟有了子嗣还能留在宫中议论纷纷,质疑流传数百年的老规矩,引得六宫动荡。
这招棋,落在了遥皇的棋眼上。
许是易宸璟熟悉宫中规矩早想到这种可能,表面看去并不如白绮歌那般惊讶。将内中情况细说与傅楚听后,傅楚亦对易宸暄稳准狠的行事风格大为惊叹:“我还以为五皇子只是狠毒了些,没想到竟有如此深沉心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擅于利用一切有利条件,这样的人最难对付,真想知道皇上要怎么处理。”
“父皇要怎么做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绮歌的鬼点子确实生效了。”推测出易宸暄的险恶目的,易宸璟反而露出笑容。
傅楚茫然:“什么鬼点子?五皇子的事与白姐姐有关?”
“岂止有关,如果不是她大着胆子跑去遥阖殿刺激某人,这会儿大概还是风平浪静,哪来的父皇被逼迫一说?”
本就云里雾里的傅楚愈发困惑,看看易宸璟,高深莫测的表情;再看看白绮歌,莫测高深。反正这两个人都笑而不语,温柔眉目几许传情间完全忽略了孤身一人的少年。无奈一声叹息,傅楚可怜兮兮地托着下巴努力不去看他们二人,集中精力去想眼前迷局。
敛尘轩的晴朗平静影响不到其他地方,同样是遥国皇宫内,另一处皇子·宫殿则阴冷许多。
“我能让你当上皇子妃也能随时休了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考虑明白些,再出现类似上次的情况可就不是惩罚那么简单了。”熏香温黁的卧房光线晦暗,重重帘帐将视线变得模糊朦胧。面色冷淡的男人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走下床榻,残留着**味道的榻上只留一袭柔弱身影,帘帐纠缠着衣衫被卷起时偶尔可见到白皙皮肤上数出青紫伤痕,而喘息未定的女子眼神麻木,似是失去所有痛感一般面无表情。
苦痛多了就会变得习惯,绝望到底就会变得麻木,一个出身青楼的绝色女子一辈子能有什么好际遇呢?像这样躺在华丽奢侈的床榻上承欢已经是天大运气了。
许久,拉起锦衾盖上冰凉皮肤,戚夫人裹着被子爬到易宸暄身边,语气低柔谄媚,一如既往的敬畏讨好:“只要皇上不下令逐殿下出宫封王,那殿下的太子之位就指日可待了。七七不敢奢求成为太子妃或者皇子妃,殿下肯让这孩子生下来,哪怕日后废了七七的皇子妃身份也没关系……”
楚楚可怜的哀求没能换来易宸暄的温柔眷顾,一声冷笑,无情到彻底。
“能不能生下来要看你的造化,那药虽然能使怀胎时间大大缩短但终归是毒药,最后落地的是什么怪物尚未可知,我可不想被人说成是怪物的父亲。”用力拉紧衣带,锦缎划过掌心的冰凉之感让易宸暄不禁想起白绮歌的眼神,目光一沉,手掌在戚夫人光洁肩背上狠狠一掐,又一片淤青血痕出现。
让一个床榻玩物诞下他的骨肉,这种事真是恶心至极,然而易宸暄别无选择,他迫切想要知道,父皇究竟是想把皇位传给他还是在敷衍迷惑,等待时机除掉他这个近乎完美的儿子。
如果是后者……
第226章 半日闲情
易宸璟怎么也没想到,最不想看见的人居然会出现在皇宫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北海对岸出产的画墨,色泽艳丽饱满,最适合画旖旎美人图;这是青岩湖特产的龙涎香茗,一年就只这么两三块茶饼,珍贵得很,连采茶的茶农自己都不舍得喝;还有这个,殿下一定会喜欢,这是用漠南羊骨精心打磨制成的骨笛,音色圆润,出自漠南马帮制笛名师之手,无论外形还是质地均乃上乘珍品……”
一大早被太子东宫的太监吵醒,说是找到一批南北各地奇珍异货请诸皇子去欣赏把玩,易宸璟万般无奈下来到太子东宫,结果还未进门便听见熟悉的声音自房内传来,立时换上一副铁青脸色。
“姓宁的,怎么哪里都有你?”
与太子面对面弯腰介绍着桌上成堆杂物的男子抬起头,一张率直笑脸灿烂温润:“果然皇子将军也来了,宁某可是等了好久啊!”
郁闷地撑着额头轻揉额角,易宸璟暗暗骂自己糊涂,早该猜到太子特地叮嘱请白绮歌同行绝对没好事,要不是碍着面子不便拒绝,他说什么都不会带着白绮歌跑到东宫看这些破烂东西和破烂人。
“咦,怎么不见白姑娘?不是应该一起来的吗?”看见易宸璟独自一人出现,宁惜醉有些失望,碧绿如玉的眼眸里光芒一下黯淡许多,自言自语似的嘟嘟囔囔,“难得找来两坛陈年佳酿,还想着和白姑娘、太子殿下畅饮一番呢,白姑娘不在如何是好……”
又是酒!
提起酒易宸璟就有气,尤其是宁惜醉与酒联系在一起时,真恨不得砸烂酒坛把这只绿眼珠狐狸一脚踢飞——世上就这两个祸害能从他身边抢走白绮歌,勾搭着他嗜酒的妻子抛下他与别人欢谈畅饮。其实这事怪不得别人,易宸璟自己也心知肚明,他酒量太差不能陪白绮歌喝个痛快,论甜言蜜语哄骗女人又比不过宁惜醉,白绮歌和宁惜醉一见如故也在情理之中,他只是不甘心罢了。
一心沉浸在玩乐中的太子并没注意到易宸璟黑臭脸色,听宁惜醉提起白绮歌也是一脸期盼:“是啊,七弟,怎么不见皇子妃同来?我都好久没见过她了!”
不待易宸璟回答,一袭月白色身影堵住门口,语气里满是柔和笑意:“太子殿下早说宁公子在的话,绮歌定是要第一个跑来的。”忽略易宸璟醋意盎然的眼神,白绮歌大大方方走到宁惜醉面前,微仰着头笑道:“这次宁公子带了什么好酒?”
“十九年的雪缨山老窖,从义父那里偷来的。”
“封老前辈可好?”
“精神着呢,昨晚还把我好一通骂,就因为我不小心打破一只鎏金白玉碗。啧,白姑娘有所不知,其实那碗是假的,玉上有很多细小瑕疵,鎏金就是为了挡住那些地方,本根不值几个钱。”
“不愧是宁公子,经商有道,什么东西都能变成宝贝。”
无视旁人的交谈令易宸璟分外沉郁,冷哼一声拉住白绮歌拽到自己身边:“奸商就是奸商,何必说的这么委婉?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几样是真的,大皇兄要小心才是,别被骗子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太子尴尬地站在桌前,触及骨笛的手不知是该继续拿起还是该放下,满面纠结。
白绮歌早就习惯了易宸璟对宁惜醉的横眉冷眼,知道他这时候只是小孩儿心性并无恶意,不轻不重踩了易宸璟一脚笑笑了之,反正宁惜醉也不介意。然而这次情况似乎有些不同,易宸璟表面看去与往常无异,讽刺宁惜醉、黏着白绮歌,但无人注意时看向碧目公子的眼神里多了些味道,冰冷的,绝非善意。
“没记错的话我带绮歌入宫后就没宁老板什么事了,还留在帝都做什么?”随手丢掉一堆杂物里捡来的怪东西,易宸璟语气满是质疑。
“帝都生意多,难得来一趟怎么也要做几笔大买卖才能离开。”宁惜醉面色自然,“再说还没和白姑娘好好喝上一局,宁某怎能不辞而别?下次再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薄削唇边一丝流水浅笑:“也许根本就没有下次。”
话音甫落,易宸璟身子一颤,侧过头斜着眉梢瞟了身后白绮歌一眼,揉揉肋下不再言语。
尽管太子风评不算太好,碍于面子,皇子们还是得来捧捧场,然而陆陆续续登门的皇子中唯独不见易宸暄身影,太子颇为沮丧:“众兄弟中就只有老五能和我聊些风雅之事,偏偏他今日不来,真是扫兴。”
“大皇兄没听说吗?五皇兄妾室有孕赐了正妃位,这会儿大概在遥阖殿如胶似漆呢,不过父皇一直没有封王诏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有皇子阴阳怪气回道。
封王大事遥皇怎会忘记?这么说分明是在暗示易宸暄的特别待遇以及可能并非空穴来风的传言,看来这些皇子对太子之位废立一事也都相当关注。白绮歌悄悄盯住太子,只知道玩耍享乐的一国皇储似乎毫不在意别人说些什么,低着头只顾摆弄宁惜醉带来的奇巧物事,说起话来也是漫不经心。
“封不封都无所谓啊,我倒是希望父皇能换个人当太子呢,天天看着那些奏折会闷死,哪有游山玩水来得愉快?五弟从小就聪明,帮父皇打理内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有七弟也是精于正事的人,要是父皇不生气的话,干脆把我换掉换他们好了。”
这番言论简直大逆不道且令人匪夷所思,多少人想要争夺的太子之位偏有人当做烫手山芋,如此“大度”只怕不会招来淡漠名利的称赞,反而会被其他争位无望的皇子嫉恨。白绮歌与太子有过几次接触,她相信那双澄明干净的眼眸之后真的没有藏污纳垢,可世人呢?其他皇子呢?有谁会如她一般相信当今太子竟然根本不想当皇帝?
同情地看了眼神情认真的太子,白绮歌贴到易宸璟耳边低道:“我先回去准备一下,等下你务必带宁公子一起回敛尘轩,不许胡闹。”
易宸璟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看宁惜醉依旧没有好脸色,白绮歌离开后便不再理会兴致勃勃向众皇子介绍买卖的奸商,只等着人散后遵家妻吩咐把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拎回敛尘轩。
宁惜醉带着许多奇货自然不是走来的,东宫门外运货用的破旧马车静静停着,走过路过的宫女太监都要好奇地看上一看,捂着嘴互相低语。
大遥宫殿富丽堂皇,人人皆是黑头发黄皮肤,无论是破旧马车还是碧目雪肤的宁惜醉都显得格格不入。
马车外的窃窃私语在车内听得十分清楚,衣着朴素青衫的男子微微皱眉,似是不耐于接连不断的吵杂之声,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从殿内出来,索性趁着没人的间歇掀开车帘跳到外面,一转眼颀长身影就消失在宫墙尽头拐角处。
这时还是清早,天虽亮了但一夜寒气未散,敛尘轩角落的柴房前,体态丰腴的女子弯腰开着房门,许是因为太冷导致手指冻僵,接连试了几次方才打开铁锁,门一开,柴房的阴冷潮湿登时被朝阳光芒照得无处遁形。
“娆儿,娆儿?姐带了你最爱吃的葫芦糕,看,跟小时候娘给我们做的一模一样。”蹲下身轻轻撤去破旧肮脏的棉被,看见那双无神的眼睛时,素鄢还是维持不了硬撑的笑容,扭过头几声呜咽。
素娆疯了,她唯一的亲人被左丞相糟蹋受孕,然后疯掉了。
当素鄢历尽千辛万苦返回宫中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度哭得昏过去,易宸璟费了好大的劲儿托人把素娆从禁房救回,虽然盛怒之下考虑到素鄢没有要了素娆的命,却也不许这个先后几次陷害白绮歌的女人再有好日子过,把人锁在柴房已有月余。素鄢自然舍不下这个妹妹,背着易宸璟早一趟、晚一趟给素娆送吃送喝,可素娆像尊木雕似的毫无生气,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眼见回天无力了。
一点点碾碎葫芦糕给素娆喂下,素鄢又抱着妹妹给她暖手暖脚,说了些儿时快乐的回忆,想着白绮歌和易宸璟去太子东宫也快回来了,不得不放开手掖好破烂被子,依依不舍地踏出柴房重又锁好门。
“找了你许久。”刚要回身,冷不防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素鄢猛地回过身,眼前面无表情的面庞背对阳光看得清清楚楚。
“苏公子?你、你怎么在这里?”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素鄢声音发颤,“这里侍卫众多,莫要让人发现了才好,都是些厉害的人……”
苏不弃垂下眉睫,目光落在素鄢微微泛红的脸颊上,语气仍是那般清淡:“想见见你罢了。那时你身上不少处瘀伤,这几日我从义父那里弄了些药,正好又要到宫里办些事情,顺路过来看看。”
如果南辕北辙从太子东宫跑到敛尘轩算顺路的话。
抬起手指想要拂去瓷白面颊上一缕垂发,未及脸侧,似乎想起什么,苏不弃止住动作:“里面有谁么?看你像是刚刚哭过。”
“是我妹妹。”叹了口气抱紧双臂,素鄢笑得有些牵强,“和敬妃娘娘一样的病,怕是再好不了了,也不知道殿下能不能看在过去情分上给她一条活路。从小到大都是娆儿她护着我,这回要换作我来护着她了。”
“如果她被驱逐出宫,你也会跟她一起离开这里么?”
素鄢愣住。
她还没想过假如素娆真的要离开皇宫自己该何去何从。
和唯一的亲人一起离开么,放下易宸璟,放下敬妃,放下名不副实的妾室身份,放下生活了三年多的唯一归宿?抑或是留在这片富贵之地任由妹妹自生自灭?
“娆儿和我从小就在一起……她不会煮饭,也不会缝补衣裳……我若不陪着她……”一念思及姐妹相依为命的日日夜夜,强忍的泪水竟再止不住,当着既不熟悉也不陌生的男人面滴落如雨。
如此,令人怜惜的容颜、清泪,以及她的纯净善良。
下颌一抹柔软温热,是指尖轻托,微微抬高面颊,碧色澄净的眼眸近在咫尺,随着色淡如水的唇,渐近。
第227章 相思无益
秋风冷硬,刚从柴房出来沾染一身寒气,冷得素鄢簌簌发抖,所以当温热手掌紧攥她皓腕传来坚定温暖时,一种不愿挣脱的依恋紧紧缠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许是……即便没有被他拉住,自己也不想躲避或是逃离吧。一刹恍惚,素鄢茫然乱想。
清淡而陌生的气息轻轻扑在面上,一如短暂相处那些日子苏不弃沉默温柔,那是易宸璟所不能给与的、只能远远观望的感受,令人安心,想要沉溺其中一梦不醒。
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唇瓣只是轻擦,不等素鄢仓皇退开,温度略高那一双已然停住,随着偏到侧面的头颅转向别处——是苏不弃先终止了突如其来却未能如愿的一吻。
说不清道不明地,素鄢竟然有几分失落。
“药。”精致小盒不由分说塞到塞到素鄢手里,“别忘了擦,离开帝都前我会再来看你。”
皇宫重地,守卫森严,他总这么乱闯早晚要出事的,再说……她算是他什么人呢,这样偷偷摸摸来看她根本不合礼法,虽说她与易宸璟从未有过夫妻之实但终究是名义上的妾室,与一个不相干的宫外人私下见面有如偷情。
无耻荡·妇,这是素鄢无论如何也不敢承担的骂名。
“以后不要再来了。”微末一声叹息,颤抖未息的身子背对苏不弃,心痛不予人看,“多谢苏公子之前照顾,素鄢此生此世永记心间,愿苏公子能早日找到真心人,也算了了素鄢一份惦念。”
苏不弃仍是淡漠,仿若未闻:“天冷,回去吧。”
要送也是她送他才对,也不知到底谁才是这里的主人了,素鄢苦笑,也不回头,就那样脚步僵硬地往外走去。
直道相思了无益,何必相思?
眼看着承载太多的身影消失,苏不弃微微怅然,难见表情的俊美面容上眉眼温润,曲起指弯轻轻擦了下唇瓣。此处有她余香,柔弱的,战栗着,让人忍不住想要温柔保护,以至他居然乱了清心抛却寡欲,无法控制地想要见到她、温暖她、保护她。
所谓动情,大抵如此吧。
然而他何尝不知素鄢是七皇子的女人呢?所以才会在冲动初起时便硬生生止住,哪怕看到她眼底那抹失望时心如刀绞,仍是不敢再有进一步的行动——他不惧世事流言、恶名加身,她却是扛不起的,况且义父也决不会允许他在此时为哪个女子动心,若是被义父知道,只怕素鄢要有麻烦了。
颓然放手,想要转身离去时却听身后传来窸窣怪响,苏不弃回头,只见柴房紧锁的木门一下下晃动,似是指甲挠着木板的声音就是从门后传来的。
苏不弃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柴房内是素鄢的妹妹,想起刚才素鄢悲戚表情不禁犹豫半晌,而后走到门前站定:“你叫我么?”
门后怪响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约约几声干咳和变了调的呜咽,就在苏不弃以为那只是素娆发疯举动准备离开时,沙哑声音忽地传来。
“带她走……不要、不要留在皇宫……”
带她走么?苏不弃听得不是很清楚,索性蹲下身靠近声音来源,侧着头紧贴柴房木门。
“他不要姐姐……你爱……带她走……走……”也不知道被关着的女子吃了多少苦,听起来有气无力。苏不弃微微皱眉,又往门上靠了靠,这回总算能听清些:“求你带姐姐走吧……求求你,她在这里不开心……是我连累了她……带姐姐走啊,离开皇宫……”
啜泣夹杂着低沉沙哑的嘶吼,反反复复只有“带她走”三个字说得最多,苏不弃扯住铁锁想要破坏,想想却又放弃。
来照顾妹妹的大概只有素鄢一个人,如果房门被破坏、关着的人逃走,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素鄢,就算素鄢猜得到是他做的也绝不会供出,届时可能要替他承担莫须有的罪名,实在不值。
“我会照顾她的。”丢下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朴素身影在衣袂翻飞声中消失。柴门门缝间,被阻隔的阳光再次涌入,只那细细一线,却是阴冷潮湿环境中最后的希望。
已经瘦脱了人形的少女瘫倒在地上,裂开嘴无声哑笑,一辈子少有的幸福,满足。
那个人,那个刚才亲了姐姐的男人,他一定很喜欢姐姐才对,他说会照顾姐姐,多么值的高兴的事啊!脏污脸颊上两行清泪悄无声息滑落,素娆艰难地扭动身体蜷缩成一团以抵御寒冷,笑容沉醉在一线光明之中。
她知道错了,然而为时已晚,那些罪孽已经烙印在她的身体里再洗刷不掉。事到如今唯一期望不是殿下能饶过自己,她只盼着姐姐不要因为她受连累,最好可以摆脱皇宫、摆脱敛尘轩的束缚飞出这黑暗污秽的禁城,做一个并不富贵却自由自在的平民百姓,找一个彼此相爱的人平平静静度过此生。
她的梦想,只能寄希望于姐姐了。
易宸璟回到敛尘轩时正遇上满面绯红的素鄢急匆匆走来,抬手刚想打招呼问一句怎么了,结果被一心低头走路的素鄢彻底忽略,尴尬表情尽收宁惜醉眼底。
“好温婉的女子,是皇子将军的枕边人?”摇着折扇浅笑,宁惜醉一双碧色眼眸里春风不尽。
“妾室,是妾室。”易宸璟闷声强调,不耐烦的语气显然是在对这问题表示不满,“也不是什么枕边人,我只和绮歌——关你什么事?”
宁惜醉笑得更明朗:“不关我的事啊,是你自己要说的,只和白姑娘……”
“行了,闭上你的嘴!”
远远看见白绮歌,易宸璟恨不得撕烂宁惜醉这只笑面狐狸,万一被白绮歌听见刚才那句话,轻则他要遭一顿冷嘲热讽捅肋骨,重则……估计十天半个月别想同床而眠。
宁惜醉来皇宫兜售货物只是个小插曲,于易宸璟而言也并非坏事,至少这一日白绮歌异常高兴,看着她笑靥如花,再怎么醋意大发易宸璟也只能憋在心里,由着她一杯又一杯豪饮佳酿。夜色降临前,酒足饭饱的宁惜醉坐着马车离开皇宫,白绮歌一直送到城门口,易宸璟则不远不近地跟着,等二人相携回到敛尘轩,等待他们的是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素娆出事了。
赶到柴房时素鄢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同样闻讯赶来的玉澈和锦昭仪早看过情况,花容失色地互相搀扶着。易宸璟皱着眉头喝退旁人,看见倒在地上的素娆时倒吸口凉气,心底泛起慌乱,急忙遮住白绮歌眼睛把人揽在怀里,不叫她看眼前惨烈景象,然而白绮歌推开了他的手,并且意料之外地镇定。
他不想让她看见的东西并不可怕,只是怕她联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但白绮歌之所以能走到现在全凭她的坚强,岂会因为回忆那种虚无缥缈的打击就崩溃?滑胎失了孩子而已,她的眼和心,并不畏惧。
素娆并没有死,但离死也不远了,残破不堪的身体躺在大滩血泊中一动不动,紧闭的双眼之下却绽出凄凉微笑。
“素娆夫人是从柴堆上跳下来的,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几天米水不进竟然还能爬那么高。”负责看守柴房的小太监脸色惨白,既心虚又害怕,“奴才闻到有血腥味儿立刻开门查看,就见素娆夫人躺在地上*,看这样孩子定然是保不住了……”
看着旁观的太监宫女皆是一幅麻木表情,白绮歌怒从心起,音量陡然提高:“长眼睛就只知道看吗?!还不把人送到房中去请太医过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负得起责?!”
“奴才这就去,这就去!”看守柴房的小太监吓得快要哭出来,连滚带爬地冲出院子。
其实也怪不得这些下人,易宸璟把素娆带回敛尘轩时有下过命令,任何人不许照顾素娆,更不许随便放她出柴房。出事时他和白绮歌都不在,素鄢又是个出了名的软弱主子,说话算不得数,那些下人当然不敢自作主张送素娆到房里请太医诊看,这会儿见白绮歌罕见地动了怒才有所行动,不是同情怜悯素娆,而是惧怕这位备受七皇子宠爱的皇子妃一怒之下要了他们小命。
这宫里谁受宠、谁被嫌弃,看得最清楚的人便是这些天天察言观色、琢磨着主子脸色行动的奴才们了。
“姐姐先回房吧,等太医来了才好做诊断,这样哭下去连你也要倒下了。”白绮歌试图劝慰素鄢,可素鄢除了咬着唇拼命擦眼泪外没有任何反应——她已经哭没了力气,别说走回房,连站起都做不到。
“我来吧。”易宸璟轻轻推开白绮歌,弯下腰打横将素鄢抱起,“绮歌,素娆这边你看着办,我先送她回房。”
白绮歌点点头,对易宸璟与素鄢如此亲密的距离毫不介意。
他的心在哪里,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亏着太医来得及时又有傅楚这个半神医帮忙,素娆的命总算是保住了,腹中孩子虽然未能幸免却没有太多人在意,毕竟是个根本不被期待的孽种。见素鄢形容憔悴,易宸璟实在不忍看她继续受煎熬,绝口不提再惩罚素娆的事——即便没有惩罚,素娆也命不久矣。
“天道昭昭,恶有恶报,你何必同情她?她害你不是一次两次了。”离开素娆房间,易宸璟忍不住叹道。
“又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我怎会同情她?素娆今日所受一切痛苦都是她自己走出来的,之所以希望她活着还不是为了素鄢姐姐?”白绮歌立即反驳,“她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这种世间只剩一个至亲的依赖感你比我更有体会,素娆死了的话你让素鄢姐姐怎么活?依靠你么?”
易宸璟被问得哑口无言,挥挥衣袖,满脸无可奈何。
他已下定决心只要白绮歌一人,素鄢早晚要休掉,自然不能再依靠他,现在总不能因为素娆性命危急就随便许下什么承诺,否则以后会更加麻烦。
正烦扰着,胸口忽地一沉,从不主动亲昵的白绮歌意外地依偎着易宸璟,双手绕过精干腰际紧紧交缠。突然举动反而让易宸璟不知该作何反应,悬着两只手好半天才想起这时该拥住瘦削肩背,刚温柔地落下手臂便听心口传来茫然低语。
“宸璟,如果有一天我们被逼着分开,你会不惜一切也要和我在一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