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雪如龙
雪夜微寒，已是半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长安城里一片寂静，百姓大多已经睡了，只有打更声在城内回荡飘扬，最终消散于雪夜之中，重新归于寂静。
片片雪花轻落，而我和小和尚则在一片微寒落雪之中缓缓走入长安城。
城门的官兵只是打量了我们几眼，许是下雪嫌天气太冷，懒得动弹，便直接挥手让我们走进去。
我和小和尚一言不发，走在长安落雪的街道上，脚步声都被雪花落地声掩埋，有一种肃杀之意渐渐凝聚。
走在空无一人的夜色中长安街道上，我抬头看了看天上密布的乌云，没有一丝光，忍不住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缓缓叹了口气。
我忽然想起了大雪山。
小和尚带着我左拐右拐，一直走到了化生寺门口。
化生寺门口，两个和尚正站在那里拄着棍子，见我和小和尚两人走来，当下都是神色一愣。
毕竟怎么看，雪夜中一个腰间穿着一虎皮裙、手中还拄着棍子的公子都有些诡异。
而他身旁那个和尚……
两个和尚看清不悟和尚的面孔之后，都是瞳孔一缩，两人对视一眼，四目中都充斥着浓郁的震惊和不解。
震惊这不悟和尚为何雪夜入化生寺。
不解这不悟和尚雪夜入化生寺何为。
两人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长安城盛传的那一戒主持被不悟和尚抓走的事。
两人对视一眼，似是有了某种默契，手中棍子都是微微紧握，其中一人单手立掌于胸前，微微颔首，一脸恭敬的对着小和尚一笑。
“小师叔别来无恙？”
小和尚只是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徐徐吐出两个字。
“滚开。”
见当年幽默诙谐的小师叔如今满身戾气，那和尚不禁一愣，重新打量了一下不悟和尚之后，这才缓缓沉声开口道：“不悟师叔，你当年出了化生寺，便与化生寺再无关系，如今已是半夜，化生寺闭门不纳香客，若想拜佛上香，等明天再来吧。”
那和尚一脸严肃，说完之后还看了一眼另外一个有些干瘦的和尚，眼神微动，示意那个干瘦和尚入寺禀报。
小和尚只是呵呵笑笑。
却是冷笑。
“放心，贫僧此次来，一不上香，二不拜佛。哪怕是化生寺所有僧人都睡了，贫僧的事也不耽误。”
小和尚笑容诡异，声音冰寒的说着。
此时的他，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抹阴寒的气势，丝毫不像一个佛陀。
反倒像是一个修罗。
那和尚皱皱眉，有些不解道：“那师叔你……”
小和尚呵呵冷笑，打断了他的话语，声音干涩的笑了几声，这才两眼冷漠的看着那个拄棍而立的和尚，冷漠道：“阿弥陀佛，贫僧此次前来，只为两件事，一个sha ren，一个放火。”
小和尚说出这两字的时候，天地间狂风卷大雪。
风起龙卷，雪如龙。
雪龙啸长安。
肃杀之意席卷整个长安城。
小和尚目光森然，两眼视线紧紧盯着那个和尚，或者说是紧紧盯着那个和尚身后紧闭的门板。
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了门板，穿过了层层阻碍，看到了一个盘膝坐于大殿之中、正跪在佛像之下的苍老身影。
小和尚话音一落，那个和尚惊起一身冷汗，两眼之中震撼不解终于化作恐惧。
别人不知这小和尚修为，化生寺里的人还能不知？
当年他整天抬头看天，也不钻研佛法，修为反倒是江河东流、一日千里一般，直直升到了渡凡尘的十万大圆满。
我不修佛，佛自来。
如今这小和尚时隔**年再来，十二因缘怕是不知修到了几何，甚至有可能早就成为了十二因缘大圆满的凡阶巅峰。
说句不好听的，就凭他俩拿着棍子挡在门口，怕是挡不住小和尚一掌。
持棍挡在门口的和尚和身旁的干瘦和尚身体顿时僵硬起来，两人眼中尽是恐惧和紧张。
干瘦和尚直欲转身推门入寺，去禀报方丈，让整个寺庙的人都出来帮忙。
然而恐惧的不只是他俩。
那个被小和尚冷漠目光穿透无数阻隔、冥冥中注视的身处大殿之中的苍老身影，随着小和尚话语落下，缓缓起身，身形踉跄。
他已经衰老的不能再老。
他同样听到了小和尚的话语，甚至听到了其内的森然杀意。
杀意冰冷，甚于雪夜落雪的冰冷。
他踉跄着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巨大如山的佛祖金像，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两只手颤抖着缓缓抬起，在胸口徐徐合十。
拜了一辈子佛的莫问方丈，朝着这个拜了一辈子的佛像最后一拜。
拜了许久，莫问方丈缓缓起身，听着化生寺门口传来的打斗声和哀嚎声，莫问方丈两眼茫然地叹了口气。
“贫僧错了吗……可贫僧不认为，贫僧为了佛门发展，不得不如此……”
“可是，贫僧分明没错，可却也不认为莫言师弟错了……贫僧也搞不懂啊，还请佛祖指点，我们两人到底是谁错了……”
莫问方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佛像。
一片寂静。
佛像不作答，莫问方丈也不作答。
其实莫问方丈知道，佛像永远不会作答。
但是所有来拜佛的人，在跪下拜佛的那一刻，都觉得佛像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其实，拜佛也是拜己。
己心是佛心。
拜佛的那一刻，己心已有了da an。
莫问方丈也如是。
莫问方丈嘴角苦笑更甚，两眼中的迷茫却不再，目光缓缓从佛像上移开，遥遥看着大门的方向，听着那里不断传来的打斗哀嚎声，缓缓叹气。
“莫言师弟没错，莫问我也没错……谁都没有错，错的是……”
莫问说不下去了。
他只是缓缓迈出一步，朝着化生寺大门方向缓缓走去。
推开大雄宝殿大门走出去的时候，莫问方丈神色微愣，伸手缓缓接住一片雪花，抬头看了看漆黑夜色。
没人知道他在这一刻想着什么。
愣神之后，莫问方丈起身走出大殿，苍老身形渐渐消失在漆黑夜色之中，朝着化生寺大门走去。
那里的哀嚎声已经小了许多。
因为死人是不会发出哀嚎的。
第三百三十五章 shā rén
化生寺门外，那两个和尚眼中的恐惧之色浓郁到了极点，面对着这个仿佛噬人凶兽一般的小和尚，身子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不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个干瘦和尚终于忍不下去，当下大叫一声，转身想要开门回寺里叫人。
然而他刚转过身去，始终都是两眼冷漠站在那里的小和尚却动了。
小和尚一身染着一戒和尚鲜血的佛袍大袖掠出，有一物径直从他手中飞向那个干瘦和尚后胸，只一瞬，那个干瘦和尚便倒了下去。
一声惨呼憋在胸中。
紧接着小和尚身形宛如夜色中的血龙，卷起无数雪花飞舞，扑向那个和尚。
那深深没入干瘦和尚后胸的事物如同手指大小的血色小蛇，重新跃入小和尚手中。
可怜那个拄着棍子的和尚还没来得及抬起棍子，小和尚便已经冲到他身前，身上浓郁的渡凡尘十万功德之光透体而出，环绕如同光环，将那和尚身上涌出的微弱佛气瞬间冲散，如烈阳日光消融初冬白雪。
下一瞬，那个拄着棍子的和尚已然身子一僵，眼中生机荡然无存，看着小和尚的满是恐惧的瞳孔溃散开来。
因为小和尚手中的那东西已经插入他的胸口，鲜血在他身上的佛袍上缓缓透出。
那个拄着棍子的和尚只是无力的张张嘴，便倒了下去。
这边打斗波动传出，化生寺门后响起嘈杂的喧闹之声，无数脚步声朝着这里汇聚而来。
我只是冷声笑笑，手中棍子同样紧握，缓缓走上前去。
小和尚缓缓拔出插在那和尚胸口的东西，在佛袍上擦了擦其上血迹。
我扫了一眼，心里有些茫然。
原来那截手指大小的东西，真的是一根手指，断根处血肉模糊，连带筋骨血管，赫然是被人从手上生生连根拔起。
这分明是从一戒和尚手上拔下来的手指。
小和尚两眼冷漠的冷笑一声，缓缓踏前一步，两只细弱双手缓缓搭上化生寺大门，仿佛有万钧之力一般，将那厚重的红木大门缓缓推开。
门前地上，那两个和尚鲜血在地上缓缓溢散开来，将地上薄薄的一层白雪染成了血红。
化生寺门前两座石塑佛像，随着脚下白雪变红，同样染上了鲜血。
他们还在笑。
慈眉善目的笑。
小和尚脸上的冷笑与佛像上的笑如出一辙。
慈眉善目。
唯独两眼中杀机浓郁。
小和尚缓缓推开大门，门后已然站好了数十个和尚，还有不知多少的和尚正在从化生寺深处往这里提着棍子赶来。
那些和尚看向小和尚的眼中满是不解，估计正在心里嘀咕，独来和尚你他妈不是早就出了化生寺吗，大半夜的闯进来作啥妖呢。
然而当他们看到门外那两个已经倒在冰冷雪地中、一动不动的和尚尸首时，眼中只剩下了震惊和浓郁杀意。
“大胆不悟！你胆敢上化生寺sha ren！”
“当初你下山不久便又暗中入寺，偷袭杀死了莫言主持。我寺莫问方丈慈悲为怀，本就饶了你一命，不去追究于你，望你反省修过。”
“哪里想你这恶徒不思悔改，前些日子劫走一戒主持不说，此番还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入寺sha ren！”
一个领头和尚两眼圆瞪，对着小和尚怒喝出声。
身后已是一百零八罗汉齐聚，手中罗汉棍齐齐点地，轰然作响。
竟是由一股威势自雪夜中凝成，狂风呼啸卷地，扫起地面浮雪如涟漪。
被这股气势一冲，我竟是一个愣神。
这……无限接近神佛的气息。
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不是没有神佛了吗……
没有因果，没有神佛，而且，这一股佛气中夹杂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我闭目微微感受，仿佛整个化生寺都弥漫着那股气息。
一股我无比熟悉的气息，仿佛以前虽未察觉，可是却也接触不少的气息。
可是，这股气息是什么……
我微微愣神，小和尚却是一脸冷漠的走上前去，也不言语，如虎入羊群，佛袍如血龙飞舞，手中那根断指不时插入一个和尚的胸口。
没有惨叫声。
因为每次都是直接贯穿胸口。
小和尚修为已是凡阶巅峰的十二因缘大圆满，当年更是万千佛徒之首。这些和尚年纪虽大，可修为却远不如小和尚，如今竟是被小和尚一顿虐杀。
更何况，小和尚从小在化生寺长大，莫言主持更是待他情同父子，这基础的罗汉阵的缺陷，莫言主持曾告诉过他，小和尚也一清二楚。
我回过神来，同样挥舞着笔直木棍冲了进去，天罡地煞之气毫不收敛，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环绕在身上。
那些挡在我面前的和尚，全都被我一棍子一棍子敲死。
就连那些普通木棍，也都被我一棍子打断。
第一次，我不去考虑自己的善恶。
sha ren偿命，天经地义。
小玉曾经拜我为师，所以不管在这个世界她认不认识我，我这个当师傅的总得罩着她。
可是有人杀我徒弟，小玉已死，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算是罩着她。
我只知道，若是换做凶和尚，有人杀了我，那凶和尚能把他全家杀到地府里，再去地府杀个三天三夜，杀的他们魂魄散去。
而我是凶和尚的徒弟。
我若恶，便当一次诸佛口中的妖怪。
屠净神佛。
我身上天罡地煞之气一爆百丈，如红芒巨虎安然立于长安的夜色虚空之中，俯视脚下化生寺。
而我则带着一身红芒，挥舞棍子。
sha ren，放火。
雪天最是sha ren天，杀完人，雪一下，便是干干净净。
无论多少肮脏黑暗，都被洁白大雪掩盖。
我敲死一个和尚，看着他溃散的瞳孔，还有那一声憋在胸口发不出来的惨叫，抬起头来看了看夜色中飘荡的雪花，呼了一口微寒的空气。
入肺沁凉。
我低声喃喃，真好。
转眼间，一枚雪花自空中飘荡落地的时间，那罗汉阵已经所剩无几，化生寺内的和尚已经死了不少。
没有尸体，所有死了的和尚都被我天罡地煞之气的熊熊火芒燃烧殆尽，连飞灰都没剩下。
剩下的和尚都面带恐惧的退在远处，身子僵硬无比，握着棍子的手微微颤抖。
第一次，这初冬的一场雪竟然如此之冷。
我嘿嘿冷笑，带着一身熊熊火焰朝他们走去，手中的笔直木棍依旧紧握。
两眼冷漠的小和尚也手持那一根断指，冷脸走去。
那些和尚都不住后退，脸上满是恐惧之色。
然而此时，漫天雪花飘荡的夜色之中，一个苍老单薄的身影，从化生寺深处缓缓踱步走来。
在这雪夜狂风之中，那道身影佛袍吹荡，显得很是孤单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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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无佛可依是皈依
风雪中，莫问缓缓走来，低垂着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没人看得清他的脸色。
所有化生寺和尚全都站在那里，看着莫问方丈苍老的背影，两眼之中满是尊敬。
因为正是这个年迈僧人，接手化生寺以来，让佛门势力彻底大增，短短几十年便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
而他也成为佛门的领袖，统领化生寺众僧，更是统领天下万千佛徒。
说句实在话，哪怕是当今那个稳坐帝位的女子，手中权势都不如他大。
众僧知道，这个年迈老僧只要出现，这个小和尚怕是插翅难飞。
“方丈，当年杀死莫言主持的不悟和尚重新杀上山门，方才诸位师兄弟便被他……”
领头和尚眼中满是愤懑，走上前怒声道。
手中棍子紧握颤抖。
“好了，我知道了。”
莫问只是缓缓叹了一口气，声音沧桑的打断道。
而此时莫问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愤怒，两眼反而越发迷茫。
他忽然有一种无力之感。
他统帅万千佛徒，那些佛图尽皆愿为佛门而死，所以他手中权势甚至超过了皇帝。
就连那个女子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
他怎么会有无力感？
可是，在一些事情上，他的确有一种无力感。
比如，面对命运时的他……
“因果……我种下的因，果然会有果，佛祖不欺我也。”
莫问两眼茫然的缓缓抬头，看着那个小和尚，轻声低叹。
他的话语最终消散于风雪之中。
莫问方丈看着小和尚，眼中没有一丝愤怒，反而带着一丝感慨，嘴角竟是苦笑。
“独来，好久未见……”莫问方丈声音和蔼，竟是如同当年在化生寺中见到独来一般，很是平静的打了个招呼。
小和尚只是两眼冰寒的冷漠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老衲知道，你此番前来，只为两件事，一个sha ren，一个放火。”
“你……要杀便杀吧，要放火便放火吧，这一切，都是贫僧的错……”
老和尚声音平静。
雪夜中，紧张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什么叫都是方丈自己的错？
所有和尚面面相觑，却不敢出声。
小和尚只是呵呵笑笑，冷声道：“莫问，我问你，当年是你让一戒和尚放的火？”
四周所有和尚脸色一变，似乎不明白小和尚的意思，唯有几个聪明一些的和尚眼中掠过一丝震惊，仿佛想起了什么。
莫问方丈缓缓摇了摇头，却苦笑道：“不是我，但又有什么关系。是我，不是我，已经无所谓了……”
“我知道是一戒和尚因为嫉妒而去放火，他嫉妒你明明地位崇高，却说走就走。他还嫉妒你说走就走之后，还能过得很是圆满。”
“而我却帮他隐瞒下来，将你推作罪魁祸首，让天下佛徒以为是你放的火……”
“这火虽然不是我指使的，可天下人心中的火，却是我放的。”
老和尚声音平静，仿佛已经有了接受一切的坦然。
因果，因果。种因得果。
老和尚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天比他想象中来的早了许久。
可是老和尚这平静的声音，落在众和尚的耳中，却激起了无数的惊涛骇浪。
谁能想到，方丈他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所有人都疑惑的看向他，我也不例外，跟那些和尚一齐打量着这个年迈方丈。
小和尚只是冷漠道：“莫言主持也不是我杀的。”
莫问方丈仿佛早就料到小和尚会问这个问题，苍老的脸上神色依旧平静，只是咽了一口唾沫，两眼中出现一丝悔恨和遗憾之色。
这悔恨和遗憾已经伴随了他数年。
可是若是让他再去选择，他依旧会这样做。
因为他是方丈。
莫问缓缓挂起一丝苦笑，声音无奈道：“我知道……是老衲传给一戒和尚一阳指，然后让他杀死了莫言师弟……”
“一戒和尚修为不高，是我给了一戒和尚一枚大还丹强行提升修为，并且给莫言师弟的饭菜中下了九逆阴阳散，让他经脉紊乱……”
莫问竟是缓缓说出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一丝遮掩，甚至都不用小和尚威逼利诱。
他这般主动，难道就没考虑过后果？
那他这些年，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眼前这孤身立于风雪中的老和尚可是化生寺方丈，他就没想过自己这么说出来，会身败名裂？
我深深疑惑，看着孤身站在那里、已经苍老的莫问方丈，皱眉凝视。
莫问方丈依旧是说个不停，声音平静的缓缓开口。
“最后，一戒和尚杀死了莫言师弟之后，我让他接任主持……”
“本以为，再过一年你若还是不来，我便自行了断，让一戒和尚接任方丈……这些事情，也就随着贫僧入土，一同消散于天地间。”
莫问方丈忽然顿了一下，缓缓叹了口气，微抬面孔，两眼茫然的看向西方的天空，声音沙哑的说道：“可你还是来了……”
小和尚脸上冷笑散去，只是两眼凝重的直视着这个曾经对自己有教导之恩的年迈老和尚。
不知不觉，已经如此老了啊，不知还能不能想当年那样抱动自己。
果然，时间过得很快。
物是人非。
都变了。
小和尚缓缓叹了口气。
“师父，你为何如此？”
“弟子与你和莫言主持，如子如父，您与莫言主持更是几十年的师兄弟……”
“您……为何如此？”
小和尚声音中冷漠不再，只剩下了颤抖。
仿佛万蚁噬体，这股痛苦只有那天他站在化为灰烬的雀子坞外感受过，只有他抱着那个已经被烧成枯木一般的女子尸首才感受过。
sha ren很简单。
在心中sha ren很难。
尤其是那个人对你恩重如父、却又有如同杀父之仇一般的恨意的时候。
佛门讲究六根清净。
那么创立佛门的这个人，他一定没有杀父夺妻之仇。
小和尚有，所以他sha ren，所以他踏步出佛门。
当年走出化生寺的时候，他还在佛门。
这一次，雪夜走入化生寺，他才是踏步出佛门。
心出佛门，才是皈依。
无佛可依。
看着两眼之中满是痛苦的小和尚，年迈的老和尚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笑声在寂静的雪夜之中很是刺耳。
所有和尚脸上却无吃惊之色，因为事到如今，无论这个方丈在做出什么事情，他们也都麻木了，今晚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只是疑惑的看着这个年迈的方丈。
他们眼中的疑惑，不只是因为此时的方丈，更是因为他们心里的一些东西而疑惑。
拜佛，崇佛。
佛门的领袖，却做出了这种事。
污蔑弟子，杀害同门，包庇凶手。
这听起来哪里像是一个得道高僧，分明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江洋大盗。
可这的确是平日里慈眉善目、和蔼待人的方丈亲口所说。
老和尚笑声散去，沉默了许久，才干涩的张了张嘴。
“独来，你还是叫了我一声师父……我这一辈子，因果圆满……”
小和尚只是冷漠道：“那也是最后一声了。你……还是叫我不悟吧。”
老和尚不说话了。
小和尚也不说话。
一老一小，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雪似乎越下越大了，漆黑夜色也变得更浓郁了。
一片寂静，只有片片雪花落地声随着清冷寒风荡开。
第三百三十七章 莫问莫言
小和尚声音平静无比，依旧是冷漠道：“你为何要如此……”
年迈的莫问方丈缓缓叹了口气，两眼茫然的看着自口中吐出的白气在雪夜中飘散开来，缓缓道：“因为我是方丈……”
夜色中，这个老人孤单的站在那里，纵使有数个和尚站在他身旁，也依旧让人觉得孤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化生寺，数千佛寺，万千佛徒，全都听令于我……”
“于我，本不想做这些事。可是为了佛门，为了万千佛徒的信仰不散，我只能如此……从自己的位置看，我有错，可是从方丈这个位置看，我又没有错……”
听到莫问如此话语，我心里一惊。
我忽然明白之前那股弥漫在整个化生寺，能够使罗汉阵催生出浓郁佛气的诡异气息是什么了。
信仰。
原来，信仰之力，能够让人成佛……
那么，被信仰的佛陀，能够高坐西天灵山，冷眼看人间，不沾染因果，靠的同样是这一股信仰之力。
无数的佛徒，信仰佛。
那么，亿万生灵凝聚的一股信仰之力该有多强大……我心说怪不得如来那么吊，换了我我也吊啊。
来不及我思索，老和尚却接着苦笑道：“当年你下山，我本也不能阻挠你，说实话，你我情同父子，我同样想要你过得好一些，哪怕你不在佛门。”
“可是……你乃是佛门中声名煊赫的天才大弟子，日后本应接手我的袈裟，你这一去……”
“万千佛徒心中本就有所腹诽，你若出佛门之后在世俗中又过得圆满，那些佛徒的信仰，必定会动摇……”
“所以，从个人来说，我是希望你和雀子坞里的那个女子好好过下去，可是……作为方丈，我却不该祝福你。”
“我犹豫着，直到一戒和尚放火烧死那女子，我才得到消息……”
老和尚缓缓叹气。
“于是我做出了我的选择，因为我是方丈。”
“而莫言师弟也作出了他的选择，因为他是莫言。”
“说到底，我和莫言师弟他，两人都没错，你也没错，可是……佛法精深，我却也参不透到底是谁的错。”
“莫言身死，我很惭愧，可是我不得不如此做……让你过的落魄，让你失去那个女子，也是我身为方丈，为了佛门不得不做的……否则无数佛徒都会对我佛门产生质疑。”
“虽然悔恨，虽然遗憾，但若再来一次，我依旧会如此做，会背负着无尽的悔恨遗憾和苦痛，度过一生。”
“贫僧不求死后如西天灵山，只求佛祖开恩，让我进十八层地狱。”
老和尚说完，似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叹了口气。
老和尚声音干涩的说出最后一句话。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心说这老和尚估计是疯了，求佛就求点好事呗，你他妈求着进十八层地狱，你让地狱里的冤魂怎么想？
合着在十八层地狱里还是挺享福的一件事呗。
也许他是想赎罪吧。
我想到这里，也不禁叹了口气。
佛门清净地，可曾清净了？
坐在方丈这一位置上，需要考虑的如此之多，甚至不惜违背自己本心，也要为佛门名望着想，为万千佛徒着想。
和尚爱与人论道**，心里又可曾清净了？
小和尚不说话了，两眼冷漠中夹杂着浓郁的迷茫之色，许久之后缓缓叹口气。
“此次来，我只是想sha ren，放火。”
莫问方丈缓缓点头，声音干涩道：“莫言师弟墓碑在后山，忙完之后去看看他。”
“恩。”
小和尚说完，手中紧握的那一只断指重新扬起。
那些和尚此时再也无心抵抗，倒不是不能抵抗，之前那些和尚明知必死也同样冲上来。
而此时他们纷纷逃窜开来，与之前毫不相同。或许是因为老和尚的那些话吧。
小和尚也不追，只是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
挡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人。
身形孤瑟的老和尚。
身为无数佛徒之首，统帅整个佛门，位高权重的莫问方丈。
我想去追杀那些逃散开来的和尚，可是想了想却又停下手来，握着棍子，站在那里冷眼看着他们四散逃去。
倒是莫问方丈面对那个席卷雪花如龙，带着杀气冷脸而来的小和尚，非但面无惧色，反而扫了一眼那些四窜逃散的化生寺子弟，冷声怒喝道：“佛门子弟，虽死不惧，四处逃窜成何体统，都给贫僧站好！”
莫问方丈的余威犹在，那些和尚面色犹豫了片刻，果真停下了脚步，竟是一个个拄着棍子站在那里，不再逃散。
那些和尚脸上满是犹豫之色，面面相觑。
却听到苍老的莫问方丈对着走来的不悟小和尚呵呵笑了起来，莫问缓缓道：“不悟，化生寺欠你的，也是我这个方丈欠你的。”
“当年雀子坞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烧死了那个女子，还不知烧死多少人，化生寺的杀孽，实在深重。如今化生寺所有弟子，都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等你杀。”
“等你杀了他们，杀了贫僧，再一把火烧干净这化生寺，化生寺和贫僧在这世间的债才算还完，佛门就此也算是大伤根基。”
莫问方丈缓缓叹了口气。
这些年，他看着化生寺，何尝不是满地鲜血。
谁能想到，被誉为佛门清净地的化生寺，竟也有如此杀孽。
当年雀子坞。
当年莫言身死的偏殿上。
为了佛门口中的清净，为了千万佛徒的信仰不崩溃。
而莫问方丈作为唯一的知qing ren，每次想来都痛不欲生。
可他不敢告诉别人。
佛法精深又如何？
他是万千佛徒心中的化生寺大方丈，可也是个凡人。
他遗憾，痛苦，可为了佛门，他只能隐忍。
如今面对接下来的死亡，他竟是带着一丝释然，仿佛解脱一般。
这些年来，莫问一直知道自己天资其实只是一般，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有希望成佛。
因为他的内心始终无法六根清净。
修了这么多年的佛，他还是个凡人。
所以他越发痛苦，他知道，若是自己真的六根清净，没了杂念，只以大局为重，从化生寺方丈的角度出发，从万千佛徒的领袖角度出发，他完全不必愧疚。
因为他这是做一个方丈该做的事，是为佛门好。
可他不光是方丈。
他还是莫问。
还是独来小和尚的师父，如父如子。还是莫问主持的师兄，如亲兄弟。
莫问忽然朝着一脸杀气的小和尚缓缓微笑。
“不悟，来，做你想做的，sha ren，放火。”
“种因得果，当年我种下这因，便已经知晓今日会有这个果。”
“因果因果……无人能够逃出，今日终于圆满。”
莫问仿佛在乞求小和尚这样做一般，又如同在鼓励他杀死自己，杀死化生寺子弟，再放一把火。
小和尚满是杀气的稚嫩脸庞开始轻微的颤抖，缓缓踏去的脚步不自觉的停滞下来，双手不自觉紧紧握起，颤抖不已。
他的两眼终于不再冷漠，已然开始复杂起来。
许久，小和尚缓缓叹了口气。
却不是拒绝。
小和尚只是声音干涩的说道：“师父……师父，你死之后，弟子会将你葬在莫言师叔身旁，为你和师叔守墓十年。”
小和尚说着，终于踏出了最后一步，走到了莫言身前。
“好徒弟。”莫问看向不悟小和尚的两眼之中满是欣慰，轻声说道。
小和尚只是一掌刺出，如枪如剑。
十二因缘修为齐出。
莫问身上没有丝毫修为涌动，那护体佛气被瞬间洞穿。
同时洞穿的，还有莫问方丈的胸口。
狂风吹舞的鹅毛大雪中，我看不清小和尚的脸色。
但是我却看到了莫问两眼之中生机渐渐溃散，瞳孔也随之溃散，呈现出一抹灰白的死气。
但是他的嘴角却缓缓绽开，挂上一丝笑容，仿佛解脱一般，就连双眼之中也弥漫上浓郁的释然之色。
垂死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很多。
第一次见到小和尚时，还是莫言师弟在大雪天里，把这还在襁褓之中的小和尚从山下背上山的。
给他起名独来，也并不是希望他成佛。只是因为他独自雪中来，如天赐恩物。
莫问又想起来，当年自己和莫言师弟还是小和尚时，一起吃斋念佛讨论佛法的日子。
最后，莫问想起来了。
为何他叫莫问。
师弟叫莫言。
莫问莫言。
“师父，师父，”那时还年轻的莫问朝着眼前那个光头和尚问道，“佛法到底是什么？”
“佛法是佛法，懂了就能成佛，阿弥陀佛。”同样年轻的莫言抢着答道，拿腔拿调。
然后他俩被那个光头和尚一顿打，再然后便有了自己的法号。
莫问莫言，佛法自来。
莫寻莫求，佛在心中。
这一瞬，莫言嘴角笑意浓郁到了极点，两眼中的生机也终于消散。
漆黑夜色，鹅毛大雪。
佛门大方丈，莫言不再言。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两人墓
小和尚面无表情的缓缓抽出手，其上鲜血尚还温热，在凄冷的雪夜中冒着发白的丝丝热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莫问方丈已经僵硬的身体缓缓倒下，胸口处一个拳头大小的通透伤口，血肉可见，鲜红的血液自那个血洞中溢出。
小和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直视注视着莫问方丈，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问方丈倒在洁白如月光的雪地中，没有掀起一丝涟漪。
哪怕他生前身份再显赫，手握佛门千万，此时倒在雪地中也只是扑通一声，甚至都未激起雪花飞舞。
不多时已被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遮盖，在地上化作一堆洁白的雪丘。
真干净。
这前前后后一炷香的时间，小和尚都一动未动，我也没动，只是看着倒在地上的莫问方丈。
我一向不喜欢评价别人，因为我觉得我没走过别人走的路，便不配去评价任何人。
同样，我也不会评价莫问方丈。
他是方丈，他是莫问，他挣扎不已，所以现在他死了。
我是妖怪，一个以前想成佛，所以很挣扎的妖怪。
西游记里，那个妖怪最后同样是因为这一种挣扎而死，哦，不对，是成佛。
是成佛后独坐峨眉山，活死人一般的生不如死。
其实也就跟死了差不多了。
而我现在却不想成佛。
所以我不挣扎了。
我本就是妖怪。
看着已经化作雪丘的莫问方丈，我缓缓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感慨。
信仰，能让人成佛，也能让人成魔。
佛，魔，本就一线之隔。
佛性魔性，截然不同，可却又无比相似。
一旦起了执念，佛性距离魔性仅仅相差一线。
可是谁又没有执念？
当一戒和尚烧死雀子坞里的诸多女子，还有莫问伙同一戒和尚杀死莫言主持的时候，佛性已然成了魔性。
说来很是可笑，有些人苦苦追求，却求而不得，甚至渐行渐远。
为了口中的慈悲，为了佛门信仰，为了万千信徒的凝聚，甚至不惜sha ren保全声誉。
“阿弥陀过。”我缓缓低声喃喃。
一柱香的寂静因为我这一句低声喃喃而被打破，小和尚缓缓回过神来，轻呼口气。
那些因为莫问方丈之前一声低喝而留下，此时正呆呆看着那个倒在地上已经身死的莫问方丈的那些和尚，也回过神来。
他们之前完全是被弄蒙了。
为何莫问方丈一反常态，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地位，还有化生寺，甚至不顾及整个佛门，说出那番话语？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那些话一旦说出，先不说化生寺会如何，天下佛门的万千佛徒都会对佛义产生质疑！
这可是佛门中最为德高望重的方丈说出来的话！
谁能想到，众人尊敬的佛门大方丈，竟是如此行事！
此事传出，佛门威望必然受到重大损失。
前些日子听闻昆仑山上那个三清道教遭遇大劫，三万弟子全部被废掉修为，从而导致整个道教都萎靡下去的事情时，这些和尚还没什么感觉，只是故作慈悲的阿弥陀佛几句。
而此时，却也终于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化生寺如今的下场，仅仅比三清道教好上一丝。
甚至还不如……那些和尚忽然想起了小和尚说过的话。
sha ren，放火。
杀净化生弟子，烧净佛门圣地。
有些反应快的和尚终于回过神来，再也不呆立在原地看着已经死去的莫问方丈，而是扔了手中棍子，拼了命一般朝四面逃去。
剩下的和尚一见他们如此，不管反应没反应过来，也都扔了棍子，朝着四面八方逃窜开来。
化生寺很大，但是墙很矮，以他们的修为和身手，逃出去不成问题。
可惜，他们遇见了我和小和尚。
我握紧棍子，缓缓踏出一步，朝着小和尚咧嘴笑笑。
“怎地，要我帮你不？虽说小玉的账我算在了那个一戒和尚头上，但是你若愿意，我还是可以帮忙收些利息。”
小和尚依旧低头看着那个被鹅毛大雪淹没的莫问方丈的尸体，没有出声。
我当他默许了，便低头啐了口唾沫，冷笑着拎起手中棍子，就要向前追去。
“*崽子们还能跑了？你们给我跑一个试试？”
我一边说着，一边迈出步子追去。
然而小和尚冷漠的声音却在呼啸的寒风之中传来。
“猴子，算了吧……化生寺的人，也算是杀干净了，让他们跑吧……反正，化生寺今日起，也就没人了。”
“最后一个人已经死了。那他们杀或不杀，都没什么关系了……让他们活着，还能把这些事往外传一传，传一传我今日弑师的大逆不道，或者传一传……别的什么事。”
小和尚声音漠然，可是语气却微微颤抖不已。
仿佛压抑着巨大痛苦，故作冷漠一般。
我哦了一声，收回棍子。
最终，我和小和尚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化生寺里走向后山，小和尚怀里抱着那个已经僵硬如同冰坨的莫问方丈。
路上，小和尚让我帮他做个火把，我自然乐意帮忙，随便找了根松树，弄了一些树油，枯草粘好，天罡地煞之气所化的红芒火焰稍微一催，便是一个火把。
火把明亮，我和小和尚在漆黑夜色和漫天风雪之中，缓缓行进，在后山之中搜索起来。
雪花很大，等到我和小和尚同样披上了一身厚厚雪衣，身上的血迹也被洁白雪花遮掩的时候，我们终于找到了莫言主持的墓碑。
石碑雕刻的很是精美，上述“第一百三十七代主持，莫言墓”
小和尚端详了那块白玉石碑，缓缓叹气，把怀中的已经被大雪完全覆盖的莫问方丈的尸首轻柔放在地上，缓缓叹气。
然后便弯腰开挖。
那墓很大，仿佛莫问当年便已经知道今日结局，足够躺好两人。
小和尚将那莫问放入其中，莫言已是化作一堆白骨静静躺在一旁。
“猴子，把火把给我，你下山去吧。我在这里陪陪两位师父。”
小和尚声音平淡。
我心里泛起一丝疑惑，心说大晚上下着大雪，还是在林子里，你陪什么陪，可却依旧点了点头，把手中火把递了过去。
看着平静的有些可怕的小和尚，我出声提醒道。
“那我走了。你小心，明天我给你送饭来。过些日子我帮你在山里弄个小屋，那个当了皇帝的红衣女子跟我有些交情，到时让她来安排。”
小和尚只是点点头。
我心里疑惑更甚，心说这小和尚到底想干嘛？
见小和尚也不言语，我只好转身往山下走去，往化生寺之外走去。
风声呼啸中，我默念句雪真大啊。
小和尚声音从山上遥遥传来。
“猴子，一直向前，别回头。”
我压下心里疑惑，嘿嘿笑笑，点了点头。
第三百三十九章 火宅
我一路走下山去，走出化生寺，随意走到了一家客栈门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风雪夜，风声呼啸，但我却仿佛不知疲倦寒冷，始终眉头微皱。
仿佛心里有什么东西压着，我一直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是。
走到高挂大红灯笼的客栈门前时，我停下了脚步。
我终于想起来，我忘了什么了。
一时间，我眼中一片震惊和恐惧。
长安城内已经有喧闹之声传来，不少百姓纷纷匆忙穿好衣服，走上街头，朝着一处奔去。
我想起来，小和尚说，sha ren，放火……
sha ren他已做了，放火……
我嘴角不自觉抽动了几下，一身修为不受控制的爆窜开来。
怪不得他要我留下火把，直接下山，还特意叮嘱我不要回头。
我缓缓转过头去。
回头看，长安大火连天，在这雪夜之中竟是如一条红龙，自化生寺后山上，连绵而下。
漆黑夜色被照的通亮。
天地间寒风大作，席卷漫天风雪，雪花如龙，飘舞在空中。
但是那座后山上，那处寺庙内，正如同炼狱一般，火焰滔天不绝。
火海中，似是有一个身穿血染袈裟的瘦小身影。
我咬咬牙，一身天罡地煞之气轰然透体而出。
虎啸之音中，我朝着那里狠狠咬牙，手握那根笔直木棍，身形如火红燃烧的流星寒芒，直直朝着那里掠去。
那些自化生寺逃出的和尚已至城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大火蔓延的寺庙，只是遥遥叹了口气，眼神复杂的看了最后一眼，便逃了出去。
佛门首寺化生寺，今日起将不存于天地间。
这三个字，以后会成为佛门的禁脔。
…………
待到那猴子的身影出了化生寺，消失在视线中，盘膝坐在墓旁的小和尚缓缓起身，两眼冰冷的往下走去。
手持火把，一路烧烧点点。
冬日苦寒，气候干燥，那些常青树也都枝丫干燥，一点就着。
小和尚眼神淡然，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只是一路朝着山下走去。
手中火把低垂，不断划过松柏枝丫。
随着小和尚一身染血佛袍独自下山，在他身后，漫天大火就如同一条火龙，自后山一路蜿蜒盘旋到了化生寺之内。
火势滔天。
漆黑夜色，不悟独身下后山。
漫天风雪，火龙席卷化生寺。
火势在寒风吹舞下越发庞大，已是人力不可灭，而天意似是也不愿灭。
鹅毛大雪倾洒而下，可是化生寺的滔天火海直欲烧到天上那密布的乌云一般，汹涌燃烧，翻滚不已。
曾经万佛盘坐的大雄宝殿，小和尚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已被火海包裹的金身佛像。
佛像笑容慈祥，小和尚脸上笑容同样温煦。
仿若当年他与莫问莫言两位大僧，一同跪拜诵经时的笑容。
小和尚看了许久，就在大雄宝殿已经被烈火完全吞噬，屋顶不断掉下碎瓦的时候，小和尚忽然笑出声来。
笑了几下，小和尚却又沉静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佛像。
没人知道火海中的他在这一刻想着什么，小和尚只是缓缓叹道。
“阿弥陀佛。”
然后，他将手中火把，狠狠掷在那个金身大佛的脸上。
不知是火炙的原因还是小和尚的力气实在大，一掷之下，那金身佛像自火把落处竟是裂开，一条巨大裂痕自金身佛像的脸上直直蔓延到足下。
纵穿全身。
小和尚缓缓盘膝坐下，双手合十，两眼漠然的看着那个佛像。
“其实，自我读佛法的那一天，就知道我一定会成佛……”小和尚忽然开口道，声音沙哑干涩，在火海之中缓缓传荡开来。
“成佛……”
小和尚低声喃喃，说完，他却又忽然笑起来。
“可我不愿成佛……”
小和尚忽然抬起头来，两眼直直的看向那个在火海中裂开却依旧笑容满面的金身佛像，缓缓叹气。
“其实我知道，我不必拜你，因为我就是你，如来佛祖……我本就是你当年成佛时摒弃的那一丝杂念。”
“你一直在等我，等我成佛，等我杂念全无，等我归入你的体内……你的现世佛一位，便能圆满。”
“可是你却没想过，当年我便成不了佛，如今我又如何能成佛？”
“我本就是你的杂念，我本就是七情六欲……”
小和尚声音平淡，可是却宛如石破天惊。
那已经开裂的金身佛像脸上的慈善笑容，终于缓缓消散，化作一脸冷漠，两眼冷冷的看着那个盘膝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和尚。
“她被佛门烧死，不过是为了让佛门信仰不散，让我不得圆满……甚至，也未尝不是希望我重返佛门，立地为佛……”
“现在的我，六根不净，但这场大火烧了化生寺，烧了佛门，也同样烧得我四大皆空，我依旧可以立地成佛……只要我愿意。”
“但我不愿意啊。”
小和尚缓缓叹了口气。
叹过气，小和尚忽然笑了起来，抬头看着那个一脸冷漠的佛像，语气轻松地说笑道。
“独来……不悟。这两个法号，我都很喜欢。”
“不悟，不悟。”
“佛法在心，我不去悟。”
“立地成佛，我不愿悟。”
“不悟不悟，就是不悟。”
小和尚笑容从未如此轻松过。
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就是圆满？
这种圆满，不要也罢。
不如快活人世间，一世逍遥，哭哭笑笑，破口大骂。
痛快。
火海之中，仿佛他又见到了那个明眸善齿的雀子坞里的女子。
我站在已经被熊熊火焰包裹的门口，看着那个小和尚，缓缓叹了口气。
我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去救他。
以小和尚的修为，只要他稍微运转修为，那功德之力加身，哪怕是再汹涌的火焰都不能近身。
就如同我现在虽然站在火焰之中，但天罡地煞之气缭绕之下，凡是敢烧过来的火焰都被那红芒巨虎撕咬吞食。
所以这是他自己决定的。
看着快要被火海吞噬掉的那个小和尚，我张张嘴，却也不知能说些什么，只是缓缓叹了口气。
我已经没有心思去震惊他竟然是佛祖当年排除的杂念所化。
因为他本就该成佛。
可是……当年不愿成佛的，我也见过一个。
佛佛佛。
十世金蝉，是不是佛？
凶和尚曾经告诉过我，这三千世界，在他眼中，如同三千火宅。
谁能说，这火焰弥漫的化生寺之外，又何尝不是更加炙热的火焰？
炙烤三千世界，亿万生灵的火焰。
如今化生寺这火焰翻滚的火宅与之一比，反倒是清凉无比。
我正犹豫迷茫着，小和尚却轻声笑了起来。
第三百四十章 圆寂
小和尚缓缓回过头来，朝着我咧嘴笑笑，说道：“猴子，你与我本尊的那些事情……我差不多也都知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挠挠头，愣了愣神才明白过来。
这小和尚乃是如来成佛时排除的杂念，冥冥之中必定与如来有一丝牵引。
怪不得他佛性如此高超，佛缘更是不可思议。
我哦了一声。
小和尚继续笑道：“如来……他是佛性，而我则是他排出万丈法身的七情六欲，也就是诸佛口中的杂念……”
“他排出了我，其实何尝不是我排出了他。”
“佛性……我愿成佛，早就已经是佛了，只是……”
小和尚不说话了。
诺大个摇摇欲坠的大雄宝殿之内，一时之间，只有热浪翻滚，还有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之音。
小和尚笑笑，接着说道：“如来愿渡天下众生为佛，而我却希望天下从此无佛门。”
“佛性……实在不是人性。”
“佛门自诩出世，其实不过是出此世，入彼世。佛门有言，彼岸有花。但此岸却也有无尽的芳草。”
“舍芳草求花，此岸彼岸，又有何差异？”
小和尚声音平淡无比。
我干涩笑笑，有些不明不白。
小和尚眼中挣扎犹豫之色一闪而过，随后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脸决然的缓缓叹了口气。
小和尚缓缓站起身来，朝着我笑笑。
“猴子，我乃是如来当年成佛时排出的杂念所化，我这一股杂念，就是佛门所说的六根不净，四尘皆染，肮脏污秽至极。就连如来都无法净化，这才将我排出体外。”
“可以说，如来的佛性有多浓郁，我就有多不净。”
“如来有多四大皆空，我就有多少七情六欲。”
“如来的六根清净，因为他的六根都在我这里。”
“正因为如此，他为了成佛，才不得不将我排出，希望我在俗世之中能够洗涤自身。”
“可我不愿洗涤……若说七情六欲是污秽之物，六根不净乃是罪恶之源……那我宁可将这俗尘染的肮脏无比。”
“如来的现世佛不圆满，同样也是因为我这一丝杂念。”
“因为我就是他。”
“他越强，我便越强。他越发无情，我的七情六欲便更难割舍……这或许就是众生口中的物极必反。”
“所以我是他，他是我，而我更是他的命门。”
小和尚脸上泛起诡异的笑容。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如来，乃是天下最无情无欲的人，六根最是清净，四尘不染。
因为他没有杂念。所以他在诸佛之中，法力最甚，佛法也最精深。
因为诸佛体内或多或少还有些杂念，六根也不见得完全清净，也不完全是四大皆空。
但如来的心中是完全没有一丝杂念。
所以他是现世佛，所以他没有弱点。
无欲则刚。
但他当初成佛时排出的那一丝杂念，也是天下最执着的杂念。
这一股杂念，同样是六根不净。
这杂念……便是如来的弱点，若是运用得好，甚至能够破去如来的法身，破去他的现世佛之位。
因为他本就是如来自己的一部分，如来无法阻挡，也无法抵抗。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握着棍子的手不自觉的轻微颤抖起来。
我之前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这佛门中最为天资聪颖的小和尚，竟是如此来历。
谁能想到，如来的杂念竟存在于天地之中。
我缓缓呼出口气，眼中的震惊依旧浓郁。
这小和尚……若是我再对上如来，有这小和尚助阵。
我想起当年那个几乎无可匹敌一般的万丈金佛，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和杀意。
如来，你不死不灭？
佛不死，法身不灭。
法身不灭，佛不死。
那我便破去你的法身，破去你的佛心。
我看向小和尚的眼中，掠过一丝炙热。
若是他肯助我……那如来，在我面前便再也不是于世无敌的存在。
若是如来没了那佛气护体，没了万丈佛身，我也可与他一战。
小和尚仿佛读懂了我的心思，站在烈火之中，依旧笑道：“猴子，你想对了，我是如来的命门所在……”
“在这个世界里，他再也无法管到我。”
“我不愿成佛，也不愿如来高坐西天灵山，我只愿天下再无人入佛门……”
“六根可贵，修什么四大皆空。”
我心中的暗喜，心说看样子，这小和尚是要帮我了。
小和尚忽然笑道：“我与如来本就是一体，我不灭，他便永不会死。杂念不灭，佛性不灭，他便依旧高坐西天灵山……”
我一愣。
紧接着，我明白过来。
要想打倒如来，这小和尚只能死。
他若真的决定帮我，他只能走这一条路。
但是……我犹豫的叹了口气。
小和尚倒是很洒脱的笑笑，看着我的两眼之中满是释然。
“猴子，我死，并不是因为想帮你，你也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
小和尚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却再也没有了冷漠，只有释然。
我想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我知道了小和尚的决定。
他不需要我救，我也救不了他。
哪怕我从火海中救了他，也救不了他一世。
很多事情本就是注定了的，佛门有因果一说，倒也很有道理。
莫问莫言，这两人的身死便是因为，有些事是注定的。
因为莫问是方丈，是佛寺之首化生寺的方丈，有些事他明知日后会遗憾后悔，可却依旧会做。
而莫言是莫言，有些事他虽死而不悔。
小和尚也是如此。
小和尚只是朝我笑笑，说了最后几句话。
“猴子，等我死后，拿着我的舍利，再去杀了如来。”
“这样，也算是我死得其所……你不必愧疚，真要说起来，这还是我求你帮忙。”
我点了点头。
小和尚缓缓转身，看着那已经在火海中开裂的金身佛像，轻轻叹气，迈步走入火海。
汹涌火海翻滚吞噬，将这个小和尚的身影吞噬其中。
小和尚身上佛袍已被火海吞噬，火焰已经将他的身形彻底遮掩，只能看清一个大体的轮廓。
我看着火海中的小和尚，缓缓叹气。
大火焚体，小和尚没有挣扎，也没有痛苦嘶吼，反而是平静无比，就连颤抖都未曾颤抖一下。
就如同迎接这早就注定的结局，满是释然，满是享受。
天火加身，却一脸舒爽。
仿佛期待已久的享受终于来临，小和尚缓缓呼了口气，嘴角微笑，在火海之中盘膝坐下。
他没有运起丝毫修为抵抗，仿佛主动寻死一般，只是以肉身在火海中承受这无边的炙烤。
小和尚皮肤已被烧的漆黑，在无数噼啪声中龟裂开来。
他已然化作了一团火焰。
我站在那里，终于是狠狠咬了咬牙，什么也不管了，只想冲上去救下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可是下一瞬，小和尚身上的火焰顿时小了下去，露出了他已经被熏烤的漆黑如墨的干枯身子，其上有烟尘冒出，仿佛焦炭。
唯独两眼清明如水，直直看着我。已经干枯漆黑、五官不分的面孔，竟是诡异的一动。
他是在对我笑。
虽然没有说话，但我已经明白了小和尚的心思。
他不想让我救他。
我若是拿了他的舍利，灭了如来，灭了佛门，才是救他。
他这一丝魔性所化的杂念，在俗世摸爬滚打，非但没有洗涤自身，反而明白了佛性并不是人性。
六根可贵。
他想要佛门不再，想要如来去死。
而若想如来死，他便必须先死，否则有他这一丝杂念在，如来的佛性便永远不死。
一正一邪，一阴一阳。
物极必反，一时间，我分不清到底谁是佛性，谁是魔性。
稍小下去的火势之中，全身上下已经漆黑干枯的小和尚朝我略微一笑，随后再干涩的嘎吱声之中缓缓抬起双手。
如同枯木扭动一般。
小和尚眼中掠出一抹痛苦之色，可他嘴角笑意却更浓，眼中尽是释然之色。
身上火焰燃烧，小和尚缓缓叹气。
“阿弥陀佛。”
声音轻微，语气平淡。
有漫天大火自他身上迸发开来，席卷整个大雄宝殿，如火龙一般蔓延到化生寺每个角落。
小和尚身形终于消散于大火之中。
他身后的金身佛像，同样龟裂崩塌，化作齑粉，在大火之中消散开来。
这一日，不悟和尚立地成佛。
成佛刹那，不悟和尚于大火中坐地圆寂。
因果圆满。
第三百四十一章 女帝雪夜行
五十年无佛，我独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成佛即身死。
成佛为*，杀现世佛。
成佛身死又如何，惟愿天下无佛，再无佛门。
万千信徒又如何，佛性终究不是人性。
小和尚身形消散于滔天火海之中，我看着他消失的地方，缓缓叹气。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熊熊燃烧的大雄宝殿，缓缓走出化生寺，脚步不徐不缓，与诸多前来救火的长安城中的无数信徒擦肩而过。
当然，我已经化作了一个手持木棍、腰间缠着一条虎皮裙的奇怪公子。
诸多禁卫军簇拥着一个高坐华帐的红衣女子自皇宫中迅速朝着化生寺赶来，化生寺失火乃是大事，甚至足以影响天下的无数信徒。
哪怕是坐拥天下的那个女子，也不得不正视，所以一得到消息便在深夜中不顾天降大雪，直接起驾出宫。
我走出化生寺的时候，与那名女子在宫外打了个照面。
透过重重御林军，我只见到夜色中的一袭红衣，在漫天飞雪的衬托下美得出尘。
而她华帐周围的重重御林军，铁甲闪烁寒芒，给这一场大雪增加了几分肃杀之气。
红衣仿佛认出了我，两眼直直的看着我手中那根笔直木棍，还有我腰间的虎皮裙。
许是在疑惑，这公子怎地如此奇怪。
下一瞬，红衣两眼圆睁，眼中闪过浓郁至极的震惊。
她终于想起，那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凌晨时，有一只金毛染血的猴子，带着滔天红芒，与一袭青衫和一道魔影一同送给了她一个天下。
从那一天起，她的命运便随之改变，整个天下的命运都随之改变。
她眼中的震惊终于便成了不可思议和感激。
她想起那个猴子握着一个于眼前公子一模一样的笔直木棍，还有腰间那一模一样的虎皮裙。
“站住！”一个统领模样的禁卫军朝我喝道：“你穿的如此奇怪，大半夜的怎会从化生寺里走出？”
我一愣，站在那里看着这个禁卫军。
我能说实话吗？我说出来又没人信。
那禁卫军见我不言语，竟是呛啷一声抽出铁剑，怒喝道：“这化生寺的火，与你可有关系！”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这火是小和尚放的，不管我一路陪他走来，应该也算是有些关系。
那个禁卫军脸色猛的一变，正巧这时前面一个已经进入化生寺打探情况的禁卫军急匆匆跑来，朝着那一袭红衣屈膝下跪。
“禀报圣上，化生寺全寺上下空无一人，门后有打斗痕迹和血迹，门外有两具和尚的尸首，之后便再无其他尸首。在后山发现莫言主持的坟墓被人翻动过，属下细查之下，又发现了莫问方丈尸首。”
那个尚显稚嫩的禁卫军声音因为面对圣上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还有，寺内大部分地方依旧大火滔天，一时半会难以熄灭。”
年轻禁卫军刚说到这里，却只见另一边有数个官兵带着几个和尚从城门口方向赶来。
那几个和尚身穿的佛袍，明显是化生寺的佛门弟子才有。
一个守城官兵的长官模样的人快步跑来，对那红衣女子猛地跪下，大声道：“启禀圣上，末将值班时发现无数和尚从城门往外奔去，便拦下几人询问缘由。”
“听他们所说，那个不悟和尚和一个手持木棍的猴子妖怪夜闯化生寺，杀了无数和尚，又杀了莫问方丈，又扬言放火烧寺。他们实在抵挡不过，便跑了出来。”
“末将本不信，可见到化生寺燃起大火，这才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对了，那些和尚还告诉了末将一件事情，与莫问方丈有关，可能对天下的整个佛门都有影响……”
“甚至……对佛门的无数信徒都有很大的冲击。”
那个长官模样的大人说到这里，恭敬地抬头，透过飘落的鹅毛大雪看了看华帐上的红衣女子，眼神中仿佛有些犹豫。
红衣女子仿佛明白了什么，冷声道：“天冷地寒，起来说话。”
“御林军，给他让个路，让他入帐品茶，与朕详谈。”
话音落下，御林军齐刷刷让开路，那个大人一脸恭敬加激动的站直身子，身子不住颤抖的走上前去。
他从未想到自己一个看城门的小校尉，竟然有朝一日能入帐面圣。
我站在那里，看着那个中年人踏入帐中，跪在那里，对着那红衣女子俯身低语。
红衣女子坐在那里，风雪中我看不清她的脸色，只是许久之后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之声。
“原来一向清净的化生寺，竟然还隐藏着这么多事……莫问，朕还真是没看透你。”
女子声音平静的说了一句。
片刻后，那个大人走出华帐，一脸笑容、脚步轻快的朝着城门方向再次走去。
一时间，无数御林军站在化生寺外安静下来，那红衣女子同样一动不动，仿佛沉思着什么。
只剩下了风雪呼啸声，还有往来信徒的救火呼声。
我心说是不是不关我事了。
我这般想着，便向拎着棍子走开。
那个揽住我的御林军踏前一步，手中铁剑遥指我，怒道：“谁让你走的？你与这大火有关系，岂能让你走！”
“对了，那些和尚说，有一个手持木棍的猴子妖怪，我看你也手持木棍，你可是那个猴子妖怪？”
他还真说对了。
一时间，我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那统领模样的御林军冷笑一声，踏前一步，手中铁剑高扬，拦住我的去路。
与此同时，一声娇喝，自华帐之中怒喝而出。
“给我拿下！”
那红衣女子伸出手，直直指向这里。
我心里一凉，看着那朝着我涌来的御林军刚要挥起棍子，身上天罡地煞之气正要轰然运转的时候，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下一瞬，红衣女子身旁的那些御林军齐齐涌上，一言不发的将我面前那个统领模样的御林军给按在地上，捆了个结实。
我一愣神，再看那女子的时候，却见她的手指指的虽是这个方向，却不是我。
她指的是那个御林军。
我再低头看看那些听到命令之后一言不发便直接拿下统领的御林军，心说这娘们管人果然还是有一套啊。
我正心惊她麾下那些御林军的执行力的时候，却听到红衣女子笑道。
“好久未见，不如上来坐坐？雪大天寒，喝杯茶暖暖身子也好。”
女子说完，那些御林军便纷纷让开，给我让出一条通向华帐的道路。
我呵呵笑笑，答应一声，便直接走向华帐。
身后的化生寺，火势更旺。
噼啪火声中，传来那些救火的无数信徒的绝望哭喊声，仿佛烧的是他们家祖坟一样。
背对着他们，我默默念叨了一句。
傻。
第三百四十二章 此火不灭
华帐内很是温暖，外面是漆黑夜色中寒风呼啸的鹅毛大雪，里面则是红泥小火炉，绿蚁新焙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红衣女子说是喝茶，却是抬手给我倒了一杯酒。
看着许久未见的红衣女子，我呵呵笑笑，端起那一杯酒仰脖喝下。
入口微辣。
“那个姓易的儒生呢？”红衣女子若有所思的问我。
我没说话，只是放下酒杯，品味着微辣的绿蚁酒顺着喉咙流下，一直烧到胃里。
女子也不再说话了，只是素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我满上。
我们两人都变了许多。
女子一声令下，数千禁卫军簇拥着华帐朝着当阳桥缓缓走去，背后是大火连绵的化生寺。
御花园中，绿水长亭。
鹅毛大雪冰封了长亭边的绿水湖，仿若冰封世界，但寒意却未曾蔓延到这长亭之上。
长亭上骄奢的貂裘绸缎还有火炉暖盆，都将寒意隔绝在外，其内温度如春。
红衣女子与我一路沉默的走到这里坐下，此时却是屏退了左右，只剩我们两人。
我知道她有话要说。
因为我也有话要说。
“这一场火，不光烧了化生寺，同样烧了佛门根基，烧了天下无数佛门信徒的信仰。”
“与其说这一场火烧的是化生寺，不如说这一场火烧的是天下无数的佛徒，烧的是整个佛门。”
女子端起一杯温酒，朝我浅笑道。
“我已经传令下去，命令那些自化生寺逃出的僧人前往各地，将莫问方丈亲口所说的话语传播开来。同时会有朝廷官兵监视他们，若是不从……估计没人会不从。”
“因为此事一出，化生寺再也不是以前的化生寺了，佛门也必定会受到诟病。”
“朕坐拥天下，此事对朕是好事，也是坏事。坏事就是短时间内，人心不安。至于好事……则是这佛门权势衰减，日后皇权更盛。”
女子语气轻柔，可是言语之间却是老辣，诸多见解一针见血，看来这**年来在庙堂之上也是成长了起来。
成为了能够手握天下的圣上，以各方英才为臣。
我忽然想起当年那天陪易逍遥，在亭子上，看着夕阳下的林间红衣嬉笑。
我缓缓叹了口气，和那个女子碰了下酒杯。
“你怎不问这火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笑道。
那女子摇摇头，两指轻捏酒杯旋转起来，低头看着指间旋转的酒杯，笑道：“你和那个书生都不是凡人，就算与你有关系，我问了也是白问。”
“朕虽然坐拥天下，但是朕还知道，有些事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在你们眼中，估计我这个高坐皇位的圣上依旧只是个弱女子罢了。”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
倒是那女子谈兴很是高昂一般，立马接着笑道：“这**年变化太多，还记得**年前那场佛道大辩，佛依旧胜道，可是却有千百年来第一个大儒走上高台，替天地众生问道佛门。”
“乔大家竟是将那个连胜两届的小和尚给问的目瞪口呆。哈哈，那时我才年方二八，听说此事，可是没少崇拜乔大家，只恨自己不在现场。”
“只不过又听说乔大家出场威风，下台时却是狼狈无比……”
女子笑道。
我想起当年乔昊乔大家被那女子倒提鸡仔一般提下台去的场面，也是不由得微微一笑。
女子忽然眼中一阵恍惚，随之正色道：“谁能想到，**年后，天下正统道教自三清道教被灭后便一蹶不振，近乎衰亡，仅剩几个名山道教略有传承。”
“而当年雄极一时、甚至比皇权都势大的佛门，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怕是更要……”
女子没说下去。
我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笑道：“你要落井下石？”
女子点点头。
的确，从稳固皇权的角度出发，如今佛门有难，她怎能不落井下石？
这等行径，就如同从神佛手中夺皇权。
或者，也可以说是从神佛手中夺人权？
神佛不再，有人夺权自治。
“这**年，乔大家身死之后，易大家同样消失不见，”女子端起酒杯笑道，“我本以为儒家遭此厄难，会如三清道教一般衰落下去。”
“却没曾想，在这佛道两脉尽皆呈现颓势的时候，儒家一脉遭此厄难，非但没有举步不前，反而更进一步。”
“如今短短**年，已有十余人读书读到了平天下的境界，儒家崛起，人才齐出，帮朕治理天下，呵呵，朕心甚慰。”
女子笑道，言语中无形透出一股霸气。
在她眼中，佛门势大，可却对皇权极为不利。
虽说佛门的因果论还有转世论都对巩固皇权有极大的本事，甚至可以对皇帝歌功颂德，把皇帝夸成什么菩萨转世。
可是，佛门里的寺庙一个个都富得流油，老和尚们一个个都占着百姓的香油钱度日，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那些对佛门信仰无比的无数佛徒，节省下来上交佛门的香油钱，比纳税钱都多出不少。
这佛门的钱财若是真算起来，比国库里的银两都多出数倍不止。
至于佛祖保佑、菩萨转世这一类的说词……你说一个弑君逼宫才坐上龙椅的女子会傻乎乎的相信吗？
真相信的话，那还敢弑君逼宫吗？
而儒道，一旦出了人才，那绝对是治国的大能，足以保一方安宁太平。
而且也不像那些老和尚捞钱毫不手软。能不能两袖清风先不说，但绝对不会贪的太过分，否则那么多之乎者也都白读了么。
趁势打压佛门，扶持儒道，正是这个女子接下来要做的。
我叹了口气，我与身居帝位的女子的位置不同，看待的角度也不同。
我想的，则是这个世界神佛不在，佛道衰落，众生抬头。
人抬头，仁抬头。
儒亦抬头。
如同枷锁一般的佛道两脉终于衰落，信仰崩散。如今这个世界里，众生思想开始了凝聚碰撞，纠缠在一起，儒家必定会崛起。
天地大儒也会越来越多。乔大家早已身死，之后却会有更多的大儒出现，愿意为天下苍生而死。
我和女子谈了几句话，看着东方天色微亮，这才发觉从小和尚入寺sha ren已是一夜过去，便寒暄几句离去了。
女子许是也困了，也没再留我，直接回寝宫补觉去了。
而我则走出皇宫，顺着当阳桥走入夜色渐消的长安。
不知何时，落雪已停，风中寒意也渐渐散去。
仿佛一切都随着那漆黑夜色散去、东方旭日初升而散去。
此时的长安，化生寺偌大火势几欲滔天，冲散夜色，如同火龙盘旋呼啸。
得亏化生寺墙厚，否则扩散出去，差不多就得来一场火烧长安了。
化生寺外，那些信徒依旧是不信邪的端着水盆来回救火，可这火焰就如同有魔一般，哪怕是被熄灭了，片刻之后又开始熊熊燃烧。
哪怕是那些木头被浇透了水，却也反常的再次燃烧起来。
此火不灭。
烧不净化生寺，此火不灭。
烧不净佛门，此火不灭。
烧不净万千佛徒的信仰，此火不灭。
化生寺火焰汹涌，就如同想要将这个佛门清净地中之前隐藏的肮脏，全部给烧个一干二净。
我看了一眼那漫天火海，转身走远。
我缓缓叹气，想起自己忙了两个晚上没睡，也有些累了，便找到了那个小巷子中熟悉的破旧小酒肆。
推开门，找了一张桌子，面对着那个一脸笑容走来的憨厚汉子，还有柜台后面的那个白衣女子，笑道：“小二，上酒，上大酒！”
来嘞，桃花酿一大坛。
憨厚汉子抱着一坛酒水，踏步而来，满脸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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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金蝉归位
额头带疤的憨厚汉子也不问我什么，只是给我倒上两大碗桃花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们两人相视一笑，纷纷举碗一碰，放开肚子大口喝下。
入口温润，仿佛一切疲惫，一切纷争都在这桃花香味中散去。
许是刚开门，天色太早，店里生意有些冷清，那白衣女子只是笑着站在柜台后面，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追逐打闹。
三眼儿从墙上取下一条正在晾晒的咸鱼，随意掰给我一块，拿来下酒。
“完事了？”
三眼儿问我道，却也没问我三清道教和化生寺的事。
我点点头，我说接下来我就准备走了，你走吗？
三眼儿重新给自己倒满酒，喝了一口，笑道：“不走了不走了。在这儿挺好，这个世界没了神佛，变得有趣多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感慨不已。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为了业绩跟我大打出手的三目真君，如今竟是变成了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酒铺老板。
我看了那气色很好的白衣女子一眼，呵呵笑笑道：“没想到你把**元功竟是教给了她，怎地，双宿双飞啊？”
三眼儿倒是好笑的拍了我一巴掌。
“嗨，扯那么多干啥，我这不是怕她老了吗？虽说她天资只是凡人，但有我相助，修炼到第三重境界，得个数万年的寿命不是问题。”
三眼儿嘿嘿笑笑，摸了摸下巴道：“到时是去寻天材地宝，还是去龙宫求丹，再说吧。”
我点了点头，却听三眼儿故作深沉道：“我现在在这里，也就握住了自己的将来。”
我低头一看。
这货手里握着一条咸鱼。
“牛逼了，也就是说你以后会成天天苦逼码字的咸鱼呗？”
我笑道。
三眼儿低头一看，顿时脸色羞赧道：“弄错了弄错了，本来想握着老大老二说的。”
“那啥，老大老二，过来，叫叔叔。”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欢脱的跑过来，倒也不怕人，叫了我一声叔，然后把我手里的咸鱼拿着跑了。
我笑着看着俩孩子跑远，心说这俩熊孩子，真可爱，真想打一顿。
抬头看着那个没喝多少酒，却已经有些醉意的憨厚汉子，我忽然好羡慕他。
所以我要回去。
我要找紫霞。
回头也生俩小子，一天打一顿。
不行，我打不过紫霞，紫霞回头收拾我咋办？
这边想着，我自顾自的呵呵笑了起来。
憨厚汉子看着我如此傻笑，无奈的叹了口气，心说这猴子几日不见，怎地酒量变小了，这就喝醉了？
憨厚汉子抬起头来，看着那俩正在吵闹抢夺那块咸鱼的小子，笑道：“孩子慢慢长大了，有时候还埋怨我这个爹没本事，人家私塾里同学的爹都是一个个的大官，还有个是江湖上的大侠的儿子，威风得很。”
我笑笑，心说这俩虎逼孩子，怕是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这个老实本分的爹有多厉害。
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破旧酒肆的老板，曾身居天庭真君，更曾在半夜的长安正阳桥上，滔天魔气如墨，与一只猴子一同杀将上去。
不过也好。
我呵呵笑笑，说道：“挺好的，这样挺好的。”
三眼儿同样笑道：“恩，我和娘子也商量过了，回头等他俩长大了，我和她便用法术慢慢变老，然后老死，就此消失在人间，找一个地方重新开个酒肆……”
“至于这俩小子以后的造化，我也懒得管了。也不求他们大富大贵，也不求他俩修为滔天，娶个婆娘，过个平凡的安稳日子是最好。说不得，以后这俩小子到了另一个地方，还能喝到熟悉的桃花酿……”
三眼儿仿佛已经醉了，在那儿唠唠叨叨说起了醉话。
因为我俩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们两个人都变了许多，我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道挥舞着棍子冲上天去的傻猴子，他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一心想要业绩提干的二郎真君。
人生无奈事多，聚少离多。
有如一口酒，辛辣无比。
人生欢快事少，不如痛快喝酒。
入口辛辣，入腹温暖，只留满嘴余香。
桃花酿有桃花香。
…………
而此时，西天灵山上，悠然白云上方的山巅之上。
如来脸上沉稳不在，慈祥笑容已经化作铁青，身体微微颤抖，眼中神色复杂。
如来的双眼中，震惊、愤怒……还有一丝死死压抑的恐惧，纠结缠绕。
“猴子……你竟然找到了……”
“该死，毁我杂念……”
“你为何不愿成佛……如今你一消散，我这现世佛的位置非但不能圆满，甚至……”
“法身危矣！”
如来声音颤抖不已，话语间却是混乱异常。
仿佛他已被气极，就连思维都紊乱起来。
如何不气！
那一丝杂念，竟宁可身死，也要破掉自己的不死法身！
许久，如来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两眼紧紧盯住下方群山缭绕之外的苍茫天地，天地一线间，不见太阳。
乌云密布，仿若垂天，朝着西天灵山缓缓压来。
西天灵山，乃是佛门圣地，因果汇聚，佛缘无边。
而远处那朝着这里赶来的遮天乌云，分明是大凶之兆。
上一次出现这种场景，还是十万年之前。上次伴随乌云一同前来的，是一个身穿麻袍的苍老身影，随后便是一场大战。
如来眼中的骇然，超过了方才他感受到法身被破时的震惊。
这一次，为何会有如此乌云压灵山。
西天灵山上万千佛陀齐齐涌上西天灵山之巅，站在如来身后，眼中满是惊慌骇然。
万千佛陀看着那站在身前的如来，看着那魁梧的背影，仿佛稍感心安，只是眼中忧虑恐惧不已，一个个站在那里，面色复杂的看着那压向西天灵山的乌云。
有一股威势，伴随乌云翻滚涌动，席卷压向西天灵山。
如来眉头微皱，闷哼一声，缓缓抬起双手，胸前合掌。
“阿弥陀佛。”
如来低语佛号，声音平淡。
话音落下，如来身上的金色佛袍发出耀眼金芒，转瞬间，有万丈金佛，盘膝坐于西天灵山之巅。
唤出法身的如来缓缓睁开双眼，万丈大佛身上威势浩然而起，佛气佛光缭绕开来，与那自东方涌来的浓密乌云遥遥相对。
有无数梵音低诵，自天地间汇聚而来，声音缥缈，初时宛如风声低吟，片刻间已如仿若洪钟大吕。
那股席卷向灵山的威压也随着万丈大佛的出现，而停滞下来。与之一起停滞的，还有那自东方涌来的乌云。
如来眼神冰冷的看向那片乌云，两眼中满是谨慎。
难不成，是那个人重新归来……如今鸿钧老祖不在西天灵山，于过去界隐忍疗伤。
若真是那个人，今日的西天灵山，必定有一场大劫。
站在如来身后的迦叶古佛也同样目光凝重，两眼徐徐看向那一片乌云。
透过层层乌云，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熟悉的身影。
却不是鸿钧……
“是他……”
迦叶低声喃喃。
如来同样看到了那个一身白袍的身影。
如来眼中的凝重散去，脸上的紧张之色化作满是悲悯的微笑。
他还是回来了。
万丈大佛双掌合十，沉声低语：“阿弥陀佛。”
佛号所至，东方那一片浓密乌云，齐齐散去。
散去的漆黑乌云之中，有一白衣僧人，手持禅杖，凭空踏步而来。
那白衣僧ren mian容粗犷，举止粗鄙。
随着那万丈大佛低语佛号，白衣僧人却是面无表情的停在了虚空。
白衣僧人缓缓叹了口气，眼神茫然的看向那一个立于西天灵山的万丈金佛，微微低头。
白衣僧人单掌立于胸口，于虚空之中微点禅杖。
“弟子金蝉子，今日破空归来，愿归于西天灵山之位，以奉佛祖。”
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平淡无比,传于天地间。
没人看清他的脸色。
西天灵山上的万千佛陀，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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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棋子可弃
西牛贺洲的南部中心，这里距离大雪山还有一个月的行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地已是遥遥可见云雾缭绕的大雪山，空气中已是带着寒意，好在四周山林还是绿色，以松柏这种常青树居多。
两边峡谷高耸，如剑指云端。峡谷中有一河流，在群山之中生生割裂出一条河道，如同被人一斧劈开。
相传乃是当年狮驼王狮爪猛挥所致。
而此时，河水湍急的转弯之处，有两人踏着冰冷河水，缓缓走来。
如履平地。
两人一前一后，前面一人身穿白色佛袍，光头微胖，面带微笑，脚步很是稳重。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形瘦弱的白衣小仙，一身白衣在冷冽寒风之中飘摇鼓荡，不急不缓的跟在那个微胖的光头和尚身后。
一脸淡然，只是两眼之中神色复杂，不时看向身前的那个白袍和尚。
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
两人一言不发，就这么徐徐的走着，朝着大雪山缓缓走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极为诡异，乍一看去，如同遛狗。
菩提牵太白。
几个月来，两人遇山过山，遇水过水，脚步始终未停。
而此时，随着脚下的峡谷转过一个弯之后，面前景色豁然开朗，河面宽阔，两岸山脉如刀劈斧凿，披挂在两边。
大雪山正在脚下冰河的那一头，直直可见。
菩提的脚步数个月第一次停下，始终平静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谨慎，终于是缓缓的叹了口气。
太白也停下脚步，不敢言语，只是看向前方的两眼之中掠过一丝局促。
因为在菩提和太白身前的河面上，同样站着一人。
身穿龙袍的威严男子，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俩，仿佛早已等待多时。
一身帝气不怒自威，竟是让脚下河水自行分开溜走，他的脚下没有一滴河水，空空如也。
气氛诡异至极。
太白眼中局促更甚，尽管他早就知道此次前来，他必定会和这个男子见面。
因为菩提本就是带着他来找玉帝的。
可本应对他恨之入骨的龙袍男子却是一脸微笑，仿佛老友重逢一般扫了一眼太白，笑道：“你来了。”
太白脸色一愣，紧接着，在太白满是不可置信的注视下，那个身穿龙袍的威严男子，竟是走上前来，弯腰朝着菩提深深一拜。
菩提眼中满是欣慰，仿佛计划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一般，嘴角笑意愈发浓厚。
“见过菩提祖师。”玉帝声音中带着一丝恭敬。
菩提终于笑出声来。
“哈哈，玉帝，你我好久不见……看来，一切都很顺利啊。”菩提扶起玉帝，拍了拍玉帝肩膀，呵呵笑道。
这两人间就如同好友一般。
玉帝眼中同样笑意十足，道：“只是遵照当时您告诉我的计划……轻松罢了。”
谁也无法想象，这个尊贵无比、曾经手握三界的男人，此时竟是对这个佛门叛徒如此恭敬。
如何能不恭敬，没有这个所谓的佛门叛徒，他便逃不出天庭，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如来欺压天庭，最终将天庭控于手中。
若没有这个菩提，那么他最终无非两个下场，一个是归顺西天灵山，另一个，则是被如来……
当年正是这个被镇压在西天灵山下的菩提老祖，以分身找到玉帝，让他做好准备。
只是……
玉帝抬头看向菩提身后的那个白衣小仙，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和惊异，冷笑道：“我也没想到，太白竟然也是你的人……当时我还以为是如来借助他来逼我退位，以此来掌握天庭……”
白衣小仙笑容尴尬。
玉帝没说下去，只是再次看向菩提的双眼中，多了一丝恭敬和谨慎。
他本以为自己是菩提最大的手笔，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被菩提蒙在鼓里，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完全被菩提拿捏在手中。
逼他退位的，所有人都以为是如来，可现在看来，分明是菩提。
但菩提却又帮他安排好下一步，让他进入妖盟，在身为菩提棋子的五猴子的帮助下，他在妖盟中一步步手握实权。
那可比当一个被如来欺压的天庭玉帝，有意思多了。
菩提看看玉帝身后那高耸入云的大雪山，缓缓抚掌笑了起来。
“玉帝，你果然不负我所望……当初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在你点头的那一瞬间，我便知道我找对了人。”
“只要不被私情束缚、站在高处眼光长远的人，才能够与我一同谋划此事，才能够真正的坐拥天下。”
菩提笑道。
玉帝两眼一阵恍惚，忽然想起那个死在自己怀里的女子。
她本可以不死，只是菩提的提议……实在让他无法拒绝。
想要答应菩提，就必须拿出诚意……她就必须死。
然后，做真正的三界之主……玉帝忽然笑了起来，眼中的恍惚不再，只剩下一片清明。
如同当初他点头的一瞬一样，同样的野心勃勃，冷漠无情。
菩提仿佛看透了玉帝的心思，上前一步，压着声音，嗓音低沉的在玉帝耳边说道：
“你与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我的棋子，而你则是与我一同下棋的人。”
“我知道，你怪我没将关于太白的部署告诉你……只是，当时太白这颗棋子，实在重要，我不得不谨慎……”
“我也知道你对太白有所怨恨，现在他对我来说，只是一颗棋子，虽然还有些作用……但是，你是要与我一起下棋之人。”
菩提声音一顿，仿佛迟疑了一下，目光中透露出一抹犹豫和挣扎，这才咬咬牙，重新在玉帝耳边狠声低语。
“你若真的容不下太白……你现在便可出手击杀他。我剩下的一些部署，哪怕没了这枚棋子，虽然有些麻烦，但也同样有办法做到。”
玉帝一愣。
菩提拍拍玉帝的肩膀，退后一步，转身面对太白。
太白虽然不知菩提跟玉帝嘀咕了什么，但此时随着菩提微笑着看向自己，却是有一种冰冷的危机感出现在心中。
那菩提温煦的目光，在他看来就如同毒蛇的冷冷注视。
仿佛主人看待一条已经老得不能看家护院、令人感到厌恶的毫无价值的老狗。
在这道目光下，太白身子不自觉微微颤抖，心中莫名紧张起来，但他依旧强自抬起头，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一脸忠心的看向菩提还有那个面色阴沉的龙袍男子。
他不愿去猜菩提对玉帝说了什么。
但他已经隐约知道了菩提为何要带自己来见这个最恨自己的人。
但他无能为力，只能如同一条毫无价值的老狗一般，对着想要杀了自己吃肉的主人摇尾乞怜。
此时的他，与那天在凌霄殿上逼宫的那个威风凛凛的白衣小仙，仿佛天壤之别。
玉帝看着眼前这个落魄至极的白衣小仙，忽然感到一阵无趣，只是不屑的笑了笑。
仿佛之前那对如来和太白的那些无尽的痛恨，都化作了一片空虚，渗透到骨子里的空虚。
玉帝缓缓抬头，目光复杂的看着那个依旧微笑的菩提老祖。
玉帝缓缓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好好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能如此选择，更证明了我没看错人。”菩提开怀笑道，“玉帝，你的确是能与我联手下棋之人。”
菩提老祖脸上笑容温煦，拍了拍玉帝肩膀。
玉帝脸上同样笑容温煦。
只是他看向菩提的目光之中，多了一丝恐惧和谨慎。
他发现，自己始终看不透这个菩提老祖。
与他联手下棋……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被他当作棋子，如同眼前的太白……
玉帝不喜欢自己看不透的人，比如当初那个只会跑腿的白衣小仙。
比如这个菩提老祖。
第三百四十五章 执棋手？
菩提和玉帝互相一笑，宛如故人相谈甚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玉帝也不知是被菩提宁愿舍弃太白为自己泄愤的诚意感动，还是对菩提的感激，脸上笑容浓郁，真挚无比。
菩提老祖再也没说话，只是转过身去，对着太白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走远。
太白的身子依旧颤抖不已，随着菩提的离去，太白抬起头来，面色尴尬难堪的看了一眼那个脸色不露喜怒的龙袍男子，缓缓叹气，强行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同样随着菩提缓缓转过身去。
这次相见，两人的境遇比上次相见简直是完全颠倒了过来。
当初，太白一句话便逼得这个龙袍男子不得不退位。
而此时，玉帝只需要一句话，便可让太白就此消失。
玉帝永远是玉帝，正如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一般。
看着菩提和太白缓缓走远的身影，玉帝温煦的笑容缓缓散去，两眼重新变得阴冷起来。
菩提……玉帝是真的没想到，当年的太白逼宫，竟是出自菩提的手笔。
玉帝一直以为，太白是如来的人，而菩提则是想要帮自己。
而如今看来，虽说同样是帮自己进入了妖盟，甚至获得了比在那个不断被西天灵山欺压的天庭作为玉帝时还要宽绰的实权。
虽说自己依旧可以成为真正的三界之主。
可是……
玉帝眼中忽然一阵痛苦，身子一个踉跄。
玉帝忽然想起那个死在自己怀里、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个红衣女子。
那一场戏，完全是菩提借如来的势，自导自演。
许久，玉帝缓缓呼出口气，颤抖的呼吸平复下来，两拳缓缓握紧。
龙袍男子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复杂的遥遥看向那两个已经远去的身影。
龙袍男子忽然冷笑起来，满脸狠厉。
“菩提……我与你好好配合……但是，她的死，算在你的头上。”
“你若给我真正的手握三界，我便遵守承诺。”
“但是，如果你……我不管你还隐瞒了多少手段，我都会……”
玉帝说不下去了。
他只是再次缓缓叹了口气，脚步艰难的转过身去，一步步的朝着大雪山走去。
…………
菩提走在前，太白走在后，两人依旧一句话不说，气氛诡异无比。
但与来时不同的是，两人再也不用一步步的步行走来，而是动用神通，每迈出一步，身形都越发飘忽，出现在十里之外的地方。
没多时，太白跟着菩提已然走到了西牛贺洲的边界，正是数月前两人来西牛贺洲时，刚刚踏足的地方。
空气已是变得温暖起来，四周树木葱郁，鸟兽虫鸣。
然而太白的内心依旧冰凉，跟着菩提一路走来，都是提心吊胆。
随着前方的菩提停下脚步，太白身子竟是微微发抖，却也同样停下了脚步，只是弯下腰去，朝着菩提的背影深深一拜。
太白竟是不敢抬头去看菩提老祖的背影。
因为他怕。
菩提老祖并未转过身来，只是缓缓叹了口气。
太白额头有冷汗溢出，却依旧未敢抬头。
“太白，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方才我对玉帝说了什么？”菩提声音不急不缓的传来，听不出喜怒，平静无比。
太白颤抖的身子猛地僵硬下来，咽了口唾沫润润喉咙，干涩的张了张嘴，声音却依旧沙哑的说道。
“弟子不敢乱想。”
“你果然还是乱想了啊。”菩提忽然笑道。
太白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却也不敢反驳，只是把头低的更深。
他面对菩提时，总感觉自己被一眼看穿。
“太白，我待你如何？”菩提忽然如此说道，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一丝情绪夹杂在其中。
太白身子抖若筛糠，面如白纸，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声音颤抖道：“老祖，老祖待弟子……很好。”
太白出奇的没有说什么恩同再造之类的话，若是放在之前，太白免不得要好好拍一番马屁。
可是太白现在没有心思却拍马屁了，他生怕自己拍在马蹄子上。
他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不妙，他不住地埋怨自己早就该想到，菩提带他来西牛贺洲见这个人的意思。
他本不该来的。
“恩，是很好。”菩提接着道：“那你说，我若是想要你死，是不是也很容易。”
菩提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显得很是温润慈祥，听在太白耳中，则是如同晴天霹雳。
这一声霹雳，震得深弯着腰的太白的两条腿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如同瞬间瘫痪一般猛地跪在地上，朝着菩提的背影不断磕头，却不再说话了。
他已不知道要说什么。
因为菩提一旦决定让他死，他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
菩提早已将他看的透彻无比，菩提说他没有用处了，他便真的没有了用处。
此时那个跪在地上，颤抖不已的白衣小仙的瘦弱身影，就如同一条狗一般。
菩提仿佛没有等到太白的回答，只是缓缓叹了口气，自问自答道：“我想要你死，也很容易啊……”
“比如，把你送到妖盟，或者，把你送到三清老祖府上……当然，这些都不如把你送到西天灵山来的轻松。”
“想必如来若是知道你是我的人……”
菩提不说话了。
听着菩提格外温润的声音，太白心中却冰寒无比。
当菩提最后一句话落下，太白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这股恐惧，竟是泪流满面，夹杂着汗水滴在地上。
太白身体颤抖的猛地磕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磕的棒棒作响，鲜血泪水冷汗凝聚在一起，模糊的染在地上石子上。
他并未说什么乞求的话，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用。
但他不想死。
菩提忽然笑了起来，终于缓缓转过身来，好笑的看着跪在地上如同一条狗一般的太白，哈哈大笑。
太白僵在那里，不知该不该继续磕头，终于是缓缓抬起头来，一脸鲜血的看向菩提，两眼之中满是迷茫。
他已经有些糊涂了。
菩提笑着伸出两只手，将太白缓缓扶了起来。
太白并未抗拒，因为菩提无论做什么，都不是他能够抗拒的。他只能颤抖着身子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菩提。
菩提看着一脸鲜血的太白，脸上笑意更甚，伸手抹了抹太白额头上留下的鲜血，笑道：“你这是作甚，我又怎能让你死，我告诉过你，你可是我用来执棋的手啊。”
“执棋手，是比任何一个棋子都重要的执棋手，只有通过你，我才能开启布局……”
“我先前的话，不过是逗逗你。我跟玉帝也只是说，你现在很重要，玉帝他绝对不能动你，否则我不惜跟他翻脸动手。”
语气真挚。
菩提说着，伸手拍了拍太白肩膀，十分用力。
太白被拍的身体晃动、站立不稳，可是原本已经呆愣的眼中却缓缓有了神采。
“好了，接下来还有事做，赶紧把脸擦干净，变回原来的样子吧。你这样，怪难看的。”
菩提笑骂道。
太白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如蒙大赦一般的满脸感激感恩，连忙对着菩提祖师笑笑，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血泪和冷汗泥土混杂在一起的污渍，随后使了个术法，回到了之前白衣洁净的样子。
“多谢老祖重视，弟子定然……”太白声音恭敬道，可是他的身子还是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方才菩提的那几句轻飘飘的话，当真是让他体验到了将死的干瘦。
“先别说这些，一会儿还有事情要你去做……”菩提声音平淡的打断了太白。
太白闻言，两眼中涌出了浓郁的庆幸，仿佛大难不死、劫后余生一般，颤抖的身体终于在这一刻平静下来。
他此时终于安下心来，确信自己不会死。
因为菩提还有事要自己做，所以自己还有价值，所以自己还能活下去。
太白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复杂。
菩提却接着说道：“太白，你回西天灵山吧，去找如来。估计他正在发了疯似的找我，你跟他提一下我的名字。”
太白猛地跌坐在地上，脸色彻底变得如同死人一般苍白，身子也没有再发抖，只是僵硬了下去。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举世无君镇元子
菩提见太白如此紧张，不禁好笑的拍拍太白肩膀，笑道：“你害怕什么，我又不是让你去告诉如来，你是我的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要你告诉他，文殊菩萨是我的人。”
“他不是正在让你调查普贤菩萨和文殊菩萨吗？你便送给他一个惊喜。”
菩提笑容温煦的扶起太白。
太白却是一个愣神，他从未听菩提谈起过文殊菩萨。
太白回过神来，尴尬笑笑，紧接着便是两眼茫然的看向菩提，恭敬问道：“那文殊菩萨……真的是您的人吗？”
太白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问这个问题很是僭越。心中一阵紧张害怕。
菩提却也不怒，笑眯眯的看向太白，轻声道：“你说呢？”
…………
待到太白离去之后，菩提依旧站在原地，微微抬头，看着太白掠去的背影缓缓叹了口气。
如今在这局他与如来的天地大棋之上，他已然在开始收官。
当年落败前布下的那一十三子，除了几枚废子，剩下的都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步经营到了如今的地步。
正是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局面，每颗棋子都能发挥自己应有的优势。
除了那个本该发挥最大作用的猴子……
菩提满是欣慰的眼中掠过一丝遗憾，低下头缓缓叹了口气。
可惜了。
不然，这场以三千世界为棋盘，以亿万生灵为棋子的大棋，他的赢面本会更大。
不过哪怕两个龙眼少了一个，仅剩下那个黑衣地藏女子，菩提也依旧稳操胜券。
菩提缓缓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一步。
他要去收取另外一枚棋子。
一枚布局最为长远的棋子。
菩提脚步落下，身形已然从西牛贺洲之中消失。
他脚下是一枚泉眼，涓涓流淌。
…………
东胜神洲。
万寿山，人杰地灵，仙气云集于此地，福缘深广。
山林之中草木茂盛，鸟语花香，鸟兽仿若有灵一般，机灵无比。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万寿山上有五庄观，山下村子里的百姓都说山上有仙人。
深山路迷，偶然有几个百姓上山，遇见仙人出行，却从未真正走到过五庄观门前。
因为五庄观的主人不喜欢被人打扰。
尤其是自从当年那个凶和尚带着一只猴子闯进山门，当着他的面把人参果树给生生砸倒、化作了众生肥料之后。
而此时，隐于云雾之上的五庄观内，有白鹤缭绕而飞，不时有几个童子手持拂尘，踏步出入。
五庄观大殿，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弯腰上香，桌上供奉的并不是正统道教所供的三清老祖，而是两个字。
天，地。
只拜天地。
因为三清老祖，不配被他拜。
因为他乃是地仙之祖，与人界圣尊菩提老祖、道教鸿蒙老祖并称三圣，与三清老祖和鸿蒙老祖都是听过鸿钧**的人。
说白了，他与三清同辈，只不过得道先后有别，他算作是元始天尊的师弟。
当然，在佛门之中论辈分的话，他也与那几个过去佛同辈，就连迦叶古佛也得叫他一声师兄。
因为他得道的时候，算是很早了。
他若想成佛，顷刻间便可成佛。
他若想成神，一念便可位列仙班。
但是没人知道他为何只甘心做一个地仙，不入天庭，不去西天。反而是愿意在这与世无争、很是清净无聊的五庄观内拜天拜地，养花养草，过着很是无聊的平凡日子。
不过哪怕他只是个地仙，他的修为却无人敢小觑。
当年他还混的时候，诨名“举世无君镇元子”，又称镇元大仙，就是用那一身修为再加无数法宝，生生砸出来的名气。
当然，现在的镇元子沉稳了许多。镇元子上完香，还不忘用手擦净桌上香灰。
“师父师父，”门外一个小童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眼中有些恐慌道：“门外又来了个和尚！”
“什么？”镇元子眼中流露出无奈。
镇元子很讨厌和尚，所以他不想成佛。
尤其是五十年前那个凶和尚和猴子打倒了人参果树之后，他更讨厌和尚了。
但是奇怪的是，他讨厌的并不是那凶和尚和猴子，相反，他甚至有些欣赏他们，尽管这俩货给他毁了果树……所以他还是放他们走了。
他讨厌的，是坐在西天灵山的那些和尚。
镇元子无奈笑笑，看着小童问道：“清风，来人手里可是握着一根大禅杖？或者是手里提着根棍子？”
小童摇摇头，说：“只是个小和尚……他说自己是和尚，我看他分明像是个跟我一样的小童，不过穿了一身不伦不类的袈裟罢了。”
门外传来一声笑意十足的呼喊。
“镇元子师兄，迦叶前来拜访。”
镇元子眼中无奈随着这一声稚嫩的喊声传来，化作了震惊和不解。
紧接着，镇元子一甩拂尘，起身往门外赶去，眼中除了震惊和不解之外，还升起了一丝阴冷。
迦叶古佛。
倒骑青牛的小童笑意吟吟的在门外等着，手中的泛青柳树枝随意甩着，不断在青牛身上划过。
镇元子大步出门，见到这个骑牛小童的时候，两眼微微一愣，随后脸上挂起了一丝笑意，手握拂尘抱拳道：“好久不见，迦叶古佛。”
“哎，镇元子师兄何须如此，”小童嘻嘻笑道，却也不躲不避，就受了镇元子这一拜。
待到镇元子起身，小童才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无非是我这个过去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镇元子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
“其实，我这次过来，也只是为了跟你说两句话。就两句。”小童脸上笑意同样收敛起来，两眼直直的看着一脸凝重的镇元子，满是严肃的伸出两只手指。
镇元子恩了一声，不在说话。
小童放下一根手指，声音沉稳平静的淡淡道：
“第一句话，是鸿钧老祖拼着伤势未愈，将我送出，而且我已经出来很长一段时间了，只是之前一直按照鸿钧老祖所说，将西天灵山的山脚下那个深潭中众生汇聚而来的信仰之力，按照鸿钧老祖所传秘法，在冥冥之中传入过去界，给老祖疗伤所用。”
小童手持柳树枝，做了一个甩杆垂钓的动作。
柳树枝顶部的一片叶子尖端轻轻点在地面上，如同点在平静湖面。
镇元子眼中的震惊浓郁的无以复加，张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小童却并未理睬镇元子眼中的震惊，只是放下了第二根也是最后一根竖起的手指，依旧淡淡的说道：
“第二句话，就很简单了，鸿钧老祖让你不顾一切，协助第七佛。”
小童说完，转身就走，似乎对这个众生难寻的福地毫不在意。
只留下一脸震惊、疑惑、骇然的镇元子依旧呆呆的站在那里，两眼发愣，不知道想着什么。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天地何其大，天地何其小
镇元子一动不动的站在五庄观门口，目光复杂，直到倒骑青牛的小童走远，他才缓缓叹了口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镇元子缓缓转过身去，神色茫然地缓缓叹了口气。
“第七佛……不就是如来吗……”
镇元子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迈步缓缓走回了五庄观。
依旧擦拭香灰。
镇元子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冷笑。
可是，鸿钧老祖的话……
镇元子脸色缓缓阴沉下去。
“师父师父，”那个名叫清风的小童又再次冲来，大声嚷嚷。
镇元子呼出口气，把香灰从手上弹到香炉之中，笑骂道：“你这童子，整天咋咋呼呼的，如此心性怎能修道。”
小童脸色尴尬，只是摸了摸鼻子，站在那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说吧，又有何事？”
“门外又有一个和尚来了。”
小童话音未落，却见镇元子身形已是凭空消失。
镇元子站在门后，缓缓叹气。
“如来，你何必还要亲自来一趟？莫不是对我不放心吗……”
“鸿钧老祖既然已经开口，我自然会帮你。”
镇元子并未开门，只是隔着门，对着门外那人缓缓说道。
如此浓郁的佛气，唯独身为现世佛的如来才会具备，何必开门相见。
然而，下一瞬，镇元子忽然脸色一变，猛地挥袖，大门轰然打开。
“你不是如来！”
镇元子声音中带着震惊和恐惧，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不是如来，还有如此佛气的，天下只有一人。
可他不是被如来给撵的满世界乱跑吗？
门外，一个光头的微胖和尚，一手捻须，但那只捻须的手此时却停在了半空，两眼之中只有震惊之色。
仿佛这一瞬间，他的心神全部被镇元子的话语所震。
“菩提，是你……”
镇元子看着站在门外的菩提老祖，目光晦涩的沙哑开口。
“镇元子，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鸿钧师尊他……亲自开口？怎么回事？”
菩提再也没有之前的冷静谨慎，此时竟是声音颤抖起来，言语之中尽是慌乱。
鸿钧……
菩提眼中尽是激动。
当年，他可是鸿钧师尊未走时，钦定的现世佛，也就是第七佛。
镇元子神色一愣，缓缓叹了口气。
“菩提，你我许久未见，不如入屋说话。”
菩提缓缓呼了口气，收敛神色，脸上的笑容缓缓恢复，又如同一切尽在把握之中一般自信，点了点头，缓缓迈步走入院中。
只是他眼中依旧满是压抑不住的震惊，眉头微皱，双手不自觉微微颤抖。
跟在镇元子身后，菩提脚步沉重，直到入了内屋，镇元子给他沏茶入座。
菩提拿起茶杯，低抿一口清茶，抬头看到屋内挂着的天地二字，这才笑道：“你还是只拜天地……”
镇元子笑容苦涩，叹气道：“天地二字，比什么都大。”
“天地囊括众生。”
“当年，若不是你和如来……只怕我这五庄观已是能与三清道教争锋，不过也多亏了你们二人为了创立佛教，将我五庄观排挤的只能呆在这里。”
“这些年来，我的心境一直如止水。静观天地。若是当初入世，怕是便不能有这心境了。”
镇元子呵呵笑了起来，仿佛当年恩怨一笑而过。
菩提却不再跟他寒暄，直接开口问道：“你之前所说，鸿钧师尊开口，让你帮如来，是什么意思？”
镇元子迟疑了一下，端起茶杯缓缓抿了一口，这才缓缓叹了口气，说道：“在你面前，我也不隐瞒什么。”
“你与如来的争斗，我不想插手，你来这里的目的我也差不多能猜出来……我告诉你之后，你便别再找我。”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还你当年送我人参果树的人情，我说了之后，你便不可再求我帮忙，如何？”
镇元子有些犹豫的看向菩提。
菩提两手轻抚，却不说话。
赠送人参果树的恩情。
是要这个不愿参与纷争的镇元子出手相助，还是让他告诉自己这些事？
菩提当初对镇元子这枚棋子的谋划，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起来。
镇元子，乃是法力高强的一枚大棋子，别看五庄观如今已是出世、仿佛凋敝一般，可是菩提却深知，这个镇元子的修为高绝。
只是他不愿争，而不是不能争。
为了几句话，就将这一枚棋子从自己手中丢去……可是那几句话，菩提不得不知道。
菩提缓缓叹了口气，两指转动茶杯，道：“其实当初送你人参果树，只不过是因为佛门对你五庄观主动出世隐居的补偿。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说。”
“你告诉我，鸿钧师尊他到底怎么说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菩提两眼直直的看着镇元子。
镇元子点了点头。
“你认识……迦叶古佛吧。”镇元子轻声说道。
菩提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皱眉恩了一声，说道：“当初是我亲眼见到接引师弟渡他成佛，后来他反倒是先我和接引一步，成为了现世佛。”
“当然，现在说来的话，是过去佛，正是上一个小量劫的过去佛。现在已经去了过去界。”
菩提说到这里，仿佛意识到什么，两眼中震惊之色浓郁无比。
镇元子点了点头，说道：“迦叶……就在方才找上我了，说鸿钧老祖在过去界，身负重伤，将他传送出来。”
“他出现在这现世之中，为鸿钧老祖将西天灵山脚下深潭之中的信仰之力在冥冥之中给鸿钧老祖传递过去，为其疗伤。”
“而第二句话，则是告诉我，让我不惜一切代价，帮助第七佛。”
镇元子一口气说完，也不顾菩提的反应，直接端起茶杯，不顾风度的一口喝完。
放下茶杯，镇元子起身出门，毫不停留。
只留下菩提一人呆呆坐在屋内，两眼看着桌上茶杯一动不动，仿若出神。
许久之后，菩提眼中震惊之色终于散去，嘴角竟是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原来那个深潭是如此来历……怪不得我和如来都无法探查，也无法入内……”
菩提独自一人自言自语道。
“原来，每次西天灵山佛陀诵经之时，还有天地众生拜佛诵经时，汇聚而来的金色河流，并不是佛光佛气……而是信仰之力。”
菩提呵呵笑了起来。
“那场大战之后，师尊原来并未消散，而是藏身在过去界之中疗伤……”
“师尊要镇元子助第七佛做什么事？第七佛……本应是我。”菩提声音忽然变得冰凉。
“可是现在的第七佛，是如来。”
菩提缓缓叹气。
菩提端起面前茶杯，同样一口饮尽，猛地起身，大步走出屋子。
面对五庄观外的仙鹤云雾，菩提缓缓叹了口气。
他并未去再去寻找镇元子。
一步迈下，已是千里。
五庄观大殿内，镇元子盘膝坐于地上，双手同样垂落于地。
他拜了一生的天地。
天地何其大，囊括众生。
天地何其小，不如我心。
我心何其大。
天地众生何其小。
如鱼在网。
天地众生何其大。
意志无垠。
镇元子缓缓叹气。
他拜天拜地，何尝不是拜天地生灵，拜众生意志？
五庄观没有教义。
只有几句话语作为观规，那几句话说来也是好笑，如同大字标语。
踏土而生，脚踏实地做人，本本分分做事，规规矩矩行于天地间。诸如此类……
当初佛门创立时与其争夺，五庄观只是避其风头，在如来和菩提的少许逼迫下，镇元子便很是干脆的率领五庄观避世隐居。
镇元子心里并未生气，倒是佛门似乎过意不去，菩提竟是将鸿钧栽培的人参果树送了来，当做赔礼。
要知道，年轻时候的镇元子，争强好胜，意气风发，也曾和盘古女娲烛九阴这三大古神打得不可开交，三大古神联手竟是都拿他无可奈何。
但如今在世人眼中，当初那个举世无君镇元子的脾气越来越好，仿佛什么都不能惊扰他，只是安安静静的隐居拜天地。
上一次发火，似乎还是那个凶和尚砸断了人参果树。但镇元子还是让凶和尚和那只猴子走了，也未出手。
而此时，一向好脾气的镇元子却脸色铁青。
看着墙上挂着的天地二字，镇元子缓缓叹了口气。
“人可死，意志不灭。”
“佛佛佛，满天神佛。”
“因果，丝线，束缚众生，囊括天地。”
镇元子一只手微微颤抖的伸出，仿佛虚空托着一物。
天地何其大，天地何其小。
小到被人置于网中，握于手中，如同己物。
众生何其大，众生何其小。
小到如同网中游鱼，挣脱不开。
他见证了天地初生，尚无因果之时，那时的天地才是真的大，那时的众生才是生机勃勃，满是希望。
后来，鸿钧编制因果……
那和尚说的对，他偏偏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敢躲在五庄观之中，拜两张写有天地的字画。
何尝不是拜当年的广阔天地，每次拜下，他心中的遗憾不甘悔恨便更多几分，并无赎罪，因为他心中的愧疚每日都会增添几分。
每次看到这两字，他都感觉天地众生在嘲笑自己。
其实只是他自己在嘲笑自己。
镇元子缓缓起身，叹了口气，身形踉跄的走出门外。
同样是一步千里。
屋内的天地二字，纸张碎裂，飘落一地。
千里之外，牛哞蛙鸣，水田连天，几个皮肤黝黑的农夫正在田中劳作。
一个身穿白袍的微胖和尚走在泥土小路上，身形飘忽，一步落下，仿佛即将跨域千里。
微胖和尚忽然停下脚步，轻咦一声，眉头微皱。
微胖和尚嘴角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水田里一声牛哞传出，紧接着便是老农呼喝老黄牛的粗鄙喊声。
微胖和尚并未转过身去，只是声音平静的说道：“镇元子可还有事？”
在他身后，一个身穿道袍、仙风道骨的中年人的身影缓缓浮现而出，眼神复杂的缓缓叹了口气。
…………
西牛贺洲，大雪山上。
龙袍男子独身立于山巅，身后是妖盟大殿。
龙袍男子目光飘忽的看向东方天地茫茫一线，许久之后，缓缓叹了口气。
他眼中满是惊异。
因为那里的天地一线间，有浓密黑云，遮天扑来。
第三百四十九章 普贤身死
太白眼中涌出浓郁的不解，还有一丝恐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为何如来口口声声说文殊菩萨嫌疑最大，可是却让自己叫来普贤菩萨？
可他还是没有发问，甚至没有一丝犹豫，依旧是恭敬道：“弟子遵命。”
太白直起身来，看向如来的两眼中是死心塌地的忠心。
太白对着如来一脸恭敬的笑笑，缓缓转过身去，脚步沉稳的走下山顶。
如来脸色平静的看着太白走下山去的背影，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
没人知道他在这一刻想些什么。
…………
片刻后，太白领着身后的普贤菩萨，一步步重新走向灵山山顶。
普贤菩萨倒是一脸坦然，太白已经告诉他了太白与如来之间的对话和找他来的缘由。
普贤菩萨一副坦然的大步随着太白走上山顶。
当看到已经站在山顶上等着太白和普贤的两道身影的时候，太白神色一愣，眉头不由的微微皱起。
如来和文殊菩萨已是站在那里，两人并肩而立，皆是一脸微笑，似是正在说什么事情。
没有丝毫的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的紧张之感。
太白心中不解更甚。
为何如来已经知道文殊被菩提拉拢的嫌疑最大，却依旧与文殊说说笑笑？
太白回头看了普贤菩萨一眼，只见菩萨菩萨依旧满是坦然之色，只是看向文殊菩萨的两眼之中一片冰冷。
“都来了，那就过来说说话吧。”如来看了两人一眼，呵呵笑道。
很是和蔼。
太白和普贤菩萨纷纷应了一声，走上前去。
如来和文殊菩萨也收起脸上的笑容。
四人之间竟是安静下来。
片刻后，如来咳嗽一声，脸色严肃起来，声音低沉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菩提会不会还留下一些人，在西天灵山上……你们估计也猜到了，我正在查。”
文殊和普贤都点了点头，神色同样严肃起来。
如来缓缓道：“一般来说，菩提留下来的人，不会很多，甚至可能只有一个……但是，他留下来的眼线，在西天灵山上的地位绝对不低。”
文殊菩萨点了点头，一脸谨慎的说道：“之前我也想到过这一点，菩提绝对会留下人。但是留的多了，很可能会惊动我们。留下的人也必然在西天灵山上，有一定的地位，因为若是没有地位的小佛，也接触不到西天灵山的核心，起不到作用，那样菩提还不如不留他。”
文殊菩萨脸色忽然低沉下去，冷声道：“西天灵山之内，只有三个人最有可能。”
文殊菩萨说完，转头看了看普贤菩萨和太白。
普贤菩萨脸色同样阴沉下去。
他平日里性子老实，可是不代表他很蠢。
这些事情他之前没想过，可是一听之下，他已经弄得清清楚楚。
如来呵呵笑了起来，点点头，目光很是欣慰的看向文殊菩萨。
“文殊，那你说，谁的嫌疑最大？”如来笑道。
文殊菩萨两眼冰冷的看向太白，声音平静道：“首先是太白，他性子本就飘忽不定，当年就是天庭的叛徒。”
“其次……是我，我太过聪慧。”
“最后，就是最老实本分，力行成佛的普贤了。”
文殊朝着普贤笑笑。
如来点了点头。
“关于太白，我已经可以确认，他不是菩提手下，他对我佛门很忠心。天庭一事也不怪他……弃暗投明罢了。”
如来淡淡说道，拍了拍太白肩膀。
太白一脸恭敬感激的笑笑。
“然后，我让他去查你们两个了……”如来淡淡道。
普贤菩萨已经从太白那里得知这件事情的缘由，此时并不吃惊。倒是文殊菩萨神色一愣。
“文殊，太白查来的结果，与你的推测一般，你们二人之中，你的嫌疑最大。”
如来两眼看着文殊菩萨淡淡说道，脸上表情平静无比，说不上喜怒。
就如同说一件小事一般。
文殊菩萨脸色瞬间苍白，两眼圆睁，似是不敢置信一般愣在那儿。
“什、什么？”
文殊菩萨一脸茫然。
如来转头看向太白。
“太白，你之前不是跟本座说证据确凿吗？拿出来罢，也好当面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太白声音低沉的应了一声，从怀里取出几封书信，弯腰递给太白。
如来没有看到太白复杂的脸色。
如来借过书信，随意打开浏览。虽然书信已是有些时候了，其上字迹中滞留的佛气却依旧清晰无比。
到了他们这种层次，提笔之间往往会或多或少的留下佛气，无法避免。
如来看着那几封信，呵呵笑了起来。
“果然是我那个师兄的字迹啊……这里还有一封文殊你写给我那个师兄的信，看上面的佛气，好像是最近写出的，还未寄出去吧？”
如来笑意吟吟的举着那几封信纸，问向脸色冰寒的文殊菩萨。
文殊菩萨没有开口解释什么。
因为解释什么都没用。
文殊菩萨只是淡淡开口道：“是我的字迹和佛气，别人是无法伪造的。但……这信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写过，我也不去争辩什么，佛祖你可信可不信。”
如来点了点头。
如来低头，照着手中那封文殊写给菩提的信，一字一字的念了出来。
“菩提祖师，弟子近日得知如来将会调查我和普贤二人，还请菩提祖师为弟子做好准备应对，最好能够将祸水引到普贤身上。”
“……若实在勉强，弟子愿退出灵山，与弥勒佛一同跟随菩提祖师。”
如来念完，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文殊菩萨。
普贤菩萨反倒是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怒意，哪怕文殊在信中提到了祸水东引，他也仿佛丝毫没有介意。
如来只是笑道：“我且不管这些信你见没见过，也不管是不是你写的。”
“我只问你，这信上是不是你的字迹和佛气？”
文殊菩萨点了点头。
如来声音忽然变得冰冷，一脸阴沉的说道：“所以普贤，你得死。”
文殊菩萨再次愣在原地，普贤菩萨只是一脸平静的点了点头。
文殊菩萨看向如来的眼中满是不解，太白眼中同样也满是不解。
如来呵呵笑了起来，一脸欣慰道：“普贤，你不问问本座，或者解释解释？”
“佛祖心意已决，贫僧无论如何解释也无用。”普贤依旧一脸坦然。
“而且贫僧也不必知道佛祖您为何如此决定，只需知道您的决定便好。”
普贤忽然笑了起来。
“其实今日局面，我早就知道了，之前有人便跟贫僧说过，贫僧注定会有这一天。”
普贤说完，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如来。
他这一句话，比什么解释都好。
然而如来还是面无表情的淡淡说道：“好。”
普贤眼中光芒终于黯淡下去，缓缓呼出一口气，脸上挂起一丝无奈的微笑。
下一瞬，普贤一身修为轰然涌动，佛光乍起，如山崩海啸的灵力席卷铺展，几乎欲要压碎空间。
西天灵山之上，菩萨显威。
然而如来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是静静看着他。
普贤一掌猛地拍出。
拍在了自己的额头。
灵力涌动、佛光佛气缭绕的天地间，袅袅的诵经梵音不再。
普贤菩萨，身死道消。
文殊菩萨看着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已经死去的普贤菩萨，缓缓叹了口气，面容悲悯，眼中丝是有所不满。
“文殊，你可不满？”如来呵呵笑道。
文殊看了看普贤菩萨身下的白玉石板，冷声道：“地板被弄脏了。”
鲜血不断自七窍中涌出，普贤菩萨身下血泊闪烁金色佛光，染红了白玉石板。
如来缓缓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声音略显沙哑道：“文殊，此事……你先回去吧。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文殊菩萨什么也没说，缓缓转过身去，面色平静的朝山下走去。
就在即将走上下山的台阶的时候，文殊菩萨脚步微停。
“多谢佛祖。”
文殊菩萨声音微微颤抖，死死压抑着一丝恐惧。
他知道，方才死的，差一点就是自己。
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自己，所有的嫌疑，都是自己。
至于为什么没死，他也不知道如来是如何想的。
他只需知道，普贤死了，自己没死。这就可以了。
文殊菩萨走下山去。
如来看着迈步朝山下走去的文殊菩萨，呵呵笑道：“不必谢我，要谢……就去谢那个菩提吧。”
一时之间，灵山之巅只剩下如来和太白两人，哦，对了，还有那个倒在地上、已经冰凉的普贤菩萨。
一片寂静，气氛很是诡异。
原来菩萨死后，其实就跟凡人死后是一个德行。
太白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普贤菩萨，心思复杂的默默想道。
待到文殊菩萨下山走远，如来这才缓缓叹了口气。
“太白，你是不是想问本座，为何本座非但不怪罪嫌疑最大、所有证据都指向他的文殊菩萨，反而让普贤菩萨自行了断？”
如来声音干涩，眼中神色复杂无比。
他的目光遥遥看向三千世界中的一个角落。
他能感应到，那里也有一双相同的目光，正遥遥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