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 别离最销人魂
“去,姑奶奶我才不稀罕你的这声谢嘞!”朱雀儿头一昂,很不屑地说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说这话时,为什么她那大大的眼,笑得半眯了起来。小小的鼻,笑得都皱了起来?
实在是太可爱了,小道士忍不住便在她脸上捏了一下。于是不出意外地,大腿上被狠狠地踢了一脚。
两人出了屋,外面再无劫匪。
小道士找到自己的大黄马,朱雀儿骑着自己的枣红马,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我说雀儿,你就让我去找下青城剑派的飞云剑他们吧。没了我的下落,他们不知该急成什么样子。”
“不行!你若去了,他们必不肯放你走。那我一个人,可抢不回你。再说,他们六个害得你被几个小毛贼给掳走了,你还管他们做什么?活该他们着急。等到了前面驿站,你请人给青城剑派送封信,跟人夫人报下平安便行了。”
“哦,好吧。可是雀儿,你总得帮我化化装吧。哎,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你我前方,怕是危险重重啊!”
“不行!有看着养眼的脸不看,整天看一张丑脸有什么意思?这个,坚决绝对地不行。”朱雀儿斩钉截铁地说道:“至于前方的危险,呵呵,有危险才好玩,是不?”
……
小道士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上了艘贼船。
能下船不?
青城剑派。
许掌门站在庭前,神色凝重。
他手中紧紧地捏着封书信,信上的内容,便是镇定如他,看了也大惊失色,一掌将身前的几案,给击了个粉碎。
姑爷失踪,被一群劫匪绑走,生死不知!并且,那伙劫匪的首领“过江龙”,是出了名的留财不留命。他手下的肉票,从没人活过第二日。而飞云剑发来此信时,已整整过去十日!
十日已过,任是飞云剑六人,通红着眼,将涪州闹了个天翻地覆。可小道士,依旧杳无音讯!
万般无奈之下,飞云剑只能发信求救,并求死。
这等噩耗,许掌门自觉应告诉许若雪。可许若雪现在正怀有身孕,以她对自己夫君的那份深情,若得知这噩耗,怕是……
可若是不告知她,等许若雪得知事情真相后,怕是会怨恨自己一生。
怎么办?
向来决断的许掌门,纠结的无以复加。
“爹爹,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你在这站了半天。”
突如其来的声音,生生将许掌门吓了一大跳。想都不想,他手一翻,那封书信已被他收入了袖中。
“哦,没什么,不过是剑派中的一些杂事。女儿理这些做什么,安心养胎便是。”
许若雪却不信,她死死地盯着许掌门,一字一顿地问:“爹爹,可是我夫君出了什么意外?”
许掌门已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地说道:“你瞎想什么,姑爷平安的很,现在应已在涪州。”
他笑道:“这才离开半月,女儿便这般想你的夫君。你这样,为父心里可真有些不开心。”
许若雪深深地看着许掌门,低下头。她说:“这样啊,我夫君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只是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许掌门正色说道:“女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腹中的胎儿才是最最要紧的。”
“爹爹我忙去了,女儿切记不得胡思乱想,以免动了胎气。”
许若雪摸着自己的小肚子,淡淡说道:“有烦爹爹费心了,女儿知道。”
“哦,哦,那我就放心了。我忙去了。”
看许掌门离去,许若雪的身子忽然猛地一晃。
“究竟是什么事,竟让向来决断的爹爹,在庭前呆立许久,就是我已走到他身边,他还丝毫不知?”
“究竟是什么事,竟让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爹爹,在刚一见到我时,竟致脸色大变?”
“爹爹急切中收起,不敢让我看的书信,上面说的到底是什么?”
低下头,许若雪的眼泪,忽然如珍珠般滴滴滚落。
“爹爹啊,女儿问你,我夫君有没出意外,你说没有。”
“可是爹爹,你每次向女儿撒谎,你的右眼角都会跳一下。”
“而这一次,跳得,最是厉害!”
第二日。
郑小娘子悄悄进了一房间。
许掌门问:“你姐姐今日可好?”
“禀父亲大人,姐姐,姐姐并不好。她似乎想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却按捺不住的焦灼,还越来越焦灼。还有,午睡时姐姐说了梦话,大叫‘夫君,夫君你不走,不要丢下若雪不管’。”
许掌门苦笑,自己惊慌中一时失措,终究还是被女儿看破了端倪啊!
她之所以没有说穿,定是,她不敢面对!
犹豫了下,郑小娘子问:”父亲大人,是不是,是不是姐夫出了什么意外?”
许掌门长叹一声:“别的你不要管。你只需用心照顾好若雪便是。特别是,特别是一定要保住她腹中的胎儿,切勿让她动了胎气。”
第三日。
许若雪咽下一口稀饭,刚想吃第二口时,忽然一阵恶心袭来。她伏在榻边,大吐。
吐了几口后,许若雪一咬牙,竟生生忍住。她喃喃说道:“若雪,你定要坚强。如果夫君真不在了,那你腹中的孩儿,便是夫君唯一的血脉。你便是死,也必得保这孩儿无恙!”
郑小娘子急急走来:“姐姐,你怎地又吐了?前些时日不是还很好吗?怎地这几天反应这般大?”
许若雪苦笑,刚想说话,忽觉腹中一阵剧痛。
她大骇:“叫大夫!”
“大夫,我女怎样?”许掌门问。
“大夫,我腹中孩儿怎样?”许若雪问。
大夫皱眉说道:“暂时并无大碍,吃两副药调理即可。只是,某观娘子气机逆乱,闭阻不通,想来是忧思过重。某愚见,不管娘子因何事忧愁,还请放下。不然,恐胎儿不保啊!”
许若雪紧握拳头,淡淡说道:“多谢大夫,我知道了。”
第四日。
花园中,许若雪躺在藤椅上,微眯着眼,静听着琴。
一曲完毕,许若雪笑道:“刘姐姐的琴,弹得果然比我好多。这首《梅花三弄》,若由我夫君,”
说到这,她猛地停住,只觉心中剧痛,眼中的泪,流了出来。
她喃喃叹道:“这一生,怕是再不能和夫君琴箫合鸣。”
刘姐姐大急:“若雪,你瞎想些什么?许掌门一再说了,姑爷平安无事,现在已出了涪州。”
许若雪欲言又止,叹道:“是,是若雪瞎想了。”
她起身,身子却晃了一晃。她努力地站稳,在心里一个劲地对自己说:“现在不能想夫君,不管夫君如何,万万不能再想夫君。”
可任许若雪怎么努力,那思念和恐惧便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向她涌来,将她理智铸成的堤坝,冲击的摇摇欲坠!
不几下,她便觉眼前一阵发黑,便连刘姐姐焦急的呼喊声,也似远在天边,听来似有似无。
便是腹中,一阵阵疼痛也开始袭来。许若雪大急,可越急,她腹中,便越痛。
正这时,许若雪听到许掌门的大喊声:“来信啦,来信啦,姑爷平安无事。天可怜见,他平安无事!”
夫君平安无事!神奇地,许若雪瞬间清醒了过来,便连肚子,也不疼了。她看到,许掌门手里正高举着一封信,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
青城剑派大名鼎鼎的许掌门,在这一刻,高兴的像个小孩子,跑得也像个小孩子。
于是,许若雪心中,泛起了无数的期待。
她颤抖着声音问:“爹爹说的可是真的?爹爹真不是在骗女儿,女儿的夫君真平安无事?”
许掌门笑得裂开了嘴,他将手中的书信急急递了过来:“真的,真的,是你夫君亲笔所书。”
许若雪一把抢过,待看清上面那熟悉的字,她瞬间,便泪如雨下。
她捂着嘴,哽咽着说:“我夫君的字,怎地还是这般难看,跟个鬼画符是的。”
许掌门催促道:“女儿,你快打开看看。”
许若雪颤抖着手,打开,细细一看。看完后,伏在藤椅上大哭。
许掌门一见大急,正想安慰她。刘姐姐却摇了摇头,说:“让她发泄下也好。”
看着哭得痛快淋漓的许若雪,刘姐姐叹道:“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哎,谁能想到,青城剑派的大姐大,天生的女侠许若雪,在情之面前,竟如此地不堪一击!”
哭到一半,许若雪清醒过来。她赶紧收住泪,抚着自己的小腹,轻声说道:“孩儿哦,抱歉,为娘一时控制不住,又伤心了。不过为娘知道了,你爹爹终平安无事。为娘以后再也不会落泪,保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让我的孩儿每天也开开心心的,你说好不好?”
许掌门拍掌笑道:“好,好,好极。姑爷平安,我女儿也平安,我孙儿也平安。真是大好,这几日,可吓死我了。”
说到“吓死我了”,许掌门不笑了,声音哽咽,可见真吓得不轻。
“爹爹,前几日飞云剑发来的信,现在总可以拿来,让女儿看了吧。”
仔细比较了下两封信,许若雪叹道:“前后送出的间隔不过一天。到了我这,却迟了整整四天。哎!”
刘姐姐也叹道:“是啊,这信若是再晚来一天,最多不超过两天,若雪腹中的孩儿,怕是就保不住了。”
许若雪也心有余悸:“是啊,天可怜见,我的孩儿平安无事。若再迟两日,夫君平安,而他的孩儿却出了事。那样,我,我纵是不死,也再无脸面去见夫君!”
296 我不想不想不想长大
许掌门怒道:“哼,飞云剑这六个混蛋,等回来后,某必饶不了他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许若雪摇头:“他们六个也吓坏了,在信中一心求死。爹爹派人去接他们回来就是,不必苛责。”
“那姑爷那?”
“天大地大,现在谁知道那两个人去了哪?那朱小娘子武功高强,也是江湖中少有的高手。有她护着我夫君,想来也会无事。只是……”许若雪苦笑着,摇了摇头。
许掌门皱眉:“姑爷落入那小娘子手中,难不成是才脱虎穴,又入了狼窝?”
许若雪叹道:“不是我夫君入了狼窝,是那朱小娘子入了狼窝。”
“这一路同行,至少需要数月。可怜朱小娘子的清白,想来定会毁在我夫君手上。”
许掌门一听大怒:“那浑小子若真敢负了我女儿,某必一剑劈了他。”
许若雪摇头:“爹爹,经此一事,别的我已顾不上,只要我夫君平安即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再说爹爹,我深信我夫君不会故意拈花惹草。只可惜,他天生的似能魅惑女人。与他亲近的女人,怕是会做只飞蛾,明知必死,也要玩火*!”
说着,许若雪面向北方,悠悠一声长叹:
夫君啊!
“雀儿啊,咱能不能好好地赶路?”小道士满脸的无奈。
“不行!姑奶奶我非得捉一条大鱼。”朱雀儿斩钉截铁地说道。
此时,她正手执鸳鸯剑,站在小溪中,瞪大了一双大大的眼,死死地盯着溪中游来游去的鱼儿。待看准了,她清叱一声,一剑猛地刺去。
然后,刺了个空。
小道士看得眼角直跳:“这等宝剑,竟用来刺鱼。哎,也不怕损坏了这等稀世奇珍。雀儿啊雀儿,你能不能再败家点?”
左刺刺,右刺刺,等得小道士都快睡着了的时候,朱雀儿忽地发出一声欢呼。
小道士睁开眼,便见,朱雀儿双手高高地举着一条大鱼。那鱼那么地大,比她的头都要大,正在两只短剑上,拼命地扑腾着。
朱雀儿大呼大叫道:“大鱼啊,好大大的大鱼啊。丑道士,快生火,姑奶奶我要吃烤大鱼。”
小道士笑道:“好!”
话音刚落,他叫道:“小心!”
可已来不及!
溪水湍急,本就难以立足。那大鱼又猛地一挣,朱雀儿终立足不稳,脚下一滑,便即摔倒。
好在她轻功着实了得,在身子入水的那一刹那,竟强行站住。可不料,却一脚踩在鹅卵石上,于是又是一滑。
这一下,朱雀儿再无能为力,惊呼一声,干脆利落地摔倒在小溪中,摔了个四脚朝天。
岸上的小道士,哈哈大笑。
朱雀儿气急败坏地挣扎起,怒道:“丑道士,不许笑!”
小道士果然不笑了,他双眼蓦地发直,喉中“咕隆”一声。
便见,朱雀儿本就单薄的衣物,被溪水完全浸湿了,那情形,啧啧,便连胸前的两粒突起,都隐约可见。
朱雀儿却一无所知,她还在抓鱼。到手了的那条大鱼跑了,她岂肯甘心。
她在溪水中左跳跳、右跳跳。那对跳得更欢的的丰盈,于是晃得小道士头昏眼花,口干舌躁。
那鱼毕竟已受重伤,逃了片刻后,终于还是被朱雀儿逮住。朱雀儿狂喜,高高举起大鱼,叫道:“我抓住了,我抓住了。哼,任你再狡猾,也逃不出姑奶奶我的手掌心。”
说到这,朱雀儿终发现不对:那丑道士为何眼红了、脸红了、脖子粗了?为何他还死死地盯着自己不放?好奇怪哦!
顺着那丑道士的视线看去,朱雀儿瞬间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她迅即将大鱼挡在自己胸前,又羞又怒地骂道:“你个丑八怪、穷酸、色鬼,你看什么看,还不转过身。”
小道士这才惊醒,一时大是羞愧,连忙转过身。
朱雀儿上了岸,气冲冲地将大鱼摔到地上。取了包裹后,她怒道:“丑道士,姑奶奶我去换衣服,你不许偷看。哼,你乖乖地呆在原地不动,姑奶奶我便原谅你。你若是敢跑去偷看,姑奶奶我一定刺瞎你的眼。”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小道士心里痒的啊,好几次便想蹑手蹑脚地溜过去,大饱下眼福。
好在他终非常人,一咬牙,眼观鼻,鼻观心。在深呼吸了十几次后,他的心迅速平静下来。
好一会儿后,朱雀儿才回来。回来后,她绕着小道士转了两圈,奇道:“咦,你脚下的三片叶子还在原地,你竟真的没有动过?”
然后她嗔道:“你个色鬼,姑奶奶我换衣服你都不去偷看,还是男人不?哎,这下惨了,方才的仇,姑奶奶我不能报了。”
说着,她一晃拳头:“丑道士你给记住了,姑奶奶的身子可不是随便能看的。下次再这样,你就去休了你家的婆娘,再八抬花轿将姑奶奶我迎回家。不然,有人可饶你不得。”
这还了得!小道士吓一大跳,急忙说道:“要不雀儿,你我分道扬镳,我自去京城好了。这孤男寡女的,一路同行数月,怕会惹出事啊!”
朱雀儿怒道:“姑奶奶从来言而有信,说护送你去京城,便护送你去京城。哼,你若是心无杂念,孤男寡女又怎样?你将我当成你妹妹,不就行了?”
小道士看了看她的脸,心道,这个倒不难,的确是个好办法。待看了看她的胸,却暗叹:哎,这个当真,难比登天啊!
发了一通脾气后,朱雀儿看到地上的大鱼,拍掌笑道:“丑道士,差点忘了,姑奶奶我捉到了好大的一条鱼。你快点烤来吃,你鸡烤的那么好吃,烤鱼定也不差。”
小道士无奈,只得拾了柴火,收拾了鱼,拿木棍穿好,细心地烤了起来。
小道士在专心烤鱼,朱雀儿便专心地盯着那鱼。盯着盯着,口水便流了出来。然后一吸,吸了进去。过一会儿,再流了出来,再一吸。
好不容易等到小道士说“好了”,朱雀儿欢呼一声,伸手就去抢。小道士阻之不及,便听朱雀儿一声惨叫,手闪电般地移开。再一看,却是烫了好几个泡。
朱雀儿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盛怒之下,袖中滑下鸳鸯剑,一剑劈去。便见寒光一闪,那鱼齐腰而断,掉进了柴火堆中。
这一下,手烫着了,鱼也没得吃了,朱雀儿气极,将手中剑一丢,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小道士连忙哄她,她只是不管,哭个不停。小道士无奈,只能从包裹中抽出长剑,自去小溪里刺鱼。费尽心思后,他终抓了一条上来。只是这鱼却小了很多。
重新来过,慢慢再烤。
朱雀儿也不哭了,含着眼泪,流着口水,继续专心地看。
这一次烤好后,朱雀儿不敢再抢,乖乖地等鱼冷下来。小道士便拿出铜针,拉过她受伤的手,将水泡挑破,再敷上悟玄真人送的灵药。
朱雀儿也不抗拒,定定地看着小心翼翼地忙活着的小道士,大大的眼里,渐渐泛起了几许温柔。
敷好药后,小道士拿出铁筷、铁碗,精选了鱼腹上的鱼肉,递给朱雀儿。朱雀儿欢呼一声,接过,三两口便吃完。然后再要。
于是,小道士最后只吃了条鱼尾巴。
吃饱后,朱雀儿看小道士将勺、筷、碗、调料等通通装进小汤锅里,赞道:“丑道士,你这套器具倒是不错,哪买的?”
小道士得意地说道:“那是,不过不是我的,是我夫人的。这次我夫人不能随行,便将它给了我。”
“哦,原来是你夫人的啊!”朱雀儿说道。说这话时,莫名其妙地,她的情绪低落了下来。她忽然觉得,刚才吃的鱼其实不好吃。还有,丑道士的脸怎么就越看越难看。
夜渐深。
因为烤鱼实在是耽搁了太多时间,这一晚,两人只能在野外露宿。
守着那堆篝火,小道士和朱雀儿仰望头顶的星星。
小道士指着头顶:“这颗星星,叫牛郎星,那颗星星叫,咦,织女星去哪了?不管了,我和你讲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吧。”
小道士便讲起了牛郎织女的故事。这故事他以前跟许若雪也讲过,可许女侠全然不感兴趣,听得直打呵欠。而同样的故事讲来,朱雀儿却听得津津有味。
但见她,双手撑着下颌,一双大大的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里一转一转的,满满的都是崇拜。每每讲到精彩的地方,她或羞涩地一笑,或惊讶地一叹,或挥舞着拳头一怒。
小道士觉得,给这个可爱至极的小美人讲故事,实在是件幸福至极的事。
夜,渐渐深了。
小道士为自己和朱雀儿铺好了幄幕。临进去前,朱雀儿忽然回头,嫣然一笑:“丑道士,你真好,就像我哥哥一样。”
小道士也笑道:“雀儿,你也真好,就像我妹妹一样。”
朱雀儿再一笑,进了幄幕。然后,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呆呆地看着帐顶,视线似投注进了那无垠的星空中。
她脸上的表情,时而高兴、时而幽怨、时而悲伤。
好久好久后,朱雀儿轻叹了一口气:“爹爹,你说,当什么时候,你的宝贝雀儿不再只是开心,而是心中有了很多的滋味,多的自己都分不清,那就说明,你的宝贝雀儿长大了。”
“爹爹,我现在真的长大了!”
“可我真的,不想不想不想长大!”
297 林妹妹和薛姐姐
远行辛苦,这一日,两人抵达沅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沅州是座有名的大城,人烟稠密。只是进了城后,便是最有玩心的朱雀儿,也没那兴致去看什么热闹,直接找了家客栈,蒙头大睡。睡醒后,洗漱了,大饱一顿后,继续蒙头大睡。小道士见她累成这样,心中很是愧疚,不忍打扰她。
却没曾想,到了第二天半夜,小道士睡得正香时,敲门声响,将他吵醒。
开了门,却是神采奕奕的朱雀儿进来,笑道:“丑道士,睡好了没?”
小道士苦笑:“姑奶奶,你不来时,我睡得正好。你来了,我睡得不好。”
朱雀儿一撇嘴:“姑奶奶我睡得太好了,再睡不着了。不管你有没睡好,现在得陪姑奶奶我说说话。不然,长夜漫漫,如何度过?”
小道士叹道:“姑奶奶,长夜漫漫,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是不好吧。”
朱雀儿冷哼一声,大大的眼一瞪,小小的鼻一皱。她身子一晃,一对鸳鸯剑便架在了小道士的脖子上:“哼,丑道士,你需得明白,便是十个你,也不是姑奶奶我的对手。姑奶奶我若是不愿意,难不成,你还强迫得了我?”
小道士一听,脱口而出:“若是你愿意嘞?”
朱雀儿一呆,然后脸大红,怒道:“你,你说得什么话?真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道士一时冲动,说了后便大是后悔。他满以为朱雀儿会含恨离去,却不成想,这小娘子发了通脾气后,竟还呆在他房中,和他说些有的没的。
正闲聊着,朱雀儿忽然神秘地一笑:“丑道士,你有艳福了哦,有个美人和你共处一室。”
小道士笑道:“那是,我们的雀儿,可是世上罕见的美人哦。”
朱雀儿却说:“咦,那美人到你床上来了。”
小道士一听,心中不由地一荡:我去啊,这小美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是在暗示什么?
不行,不管她是明示还是暗示,张天一,你都得时刻谨记,你是有夫人的人。
血海飘香许若雪的绝学云淡风轻,是男人都试不得。
看小道士神色怔怔,朱雀儿明白了过来,顿时大羞。
她怒道:“你个丑八怪、穷酸、色鬼,整天整天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那美人说的可不是我?”
小道士左看右看,室内明明就只有他和朱雀儿啊,哪来得第三人?
明白了过来,小道士手捏剑诀,往额前一点,口中默念真诀,便开了法眼。
果然,法眼看去,他右手边,离他不过一尺远的床上,正正地,端坐着一个鬼影!
这鬼影,依稀便是个女人。
虽然依稀只是个女人,可就淡淡的几分轮廓,也看得出,这定是个美人,还是个柔弱纤细的美人。
朱雀儿拍掌笑道:“看到了吗?呵,这美人可是美,这样貌,这神态,真真是我见犹怜!”
小道士大惊:“你竟能看得清?”
随后他一叹:“是了,你是天生的阴阳眼,天生就能沟通阴阳。阴间在阳世间的一切,在你的阴阳眼中,无所遁形。”
朱雀儿笑道:“那是!你的法眼,是后天修炼得来,靠得是感知阴气。若是孤魂野鬼,本身阴气不足,你的修为纵是再高,也看不分明。不像姑奶奶我,呵呵,那是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说着她叹道:“啧啧,姑奶奶我这辈子见过无数的鬼,可还真没见过这般美貌的鬼。”
小道士奇道:“却是个怎样的美法?”
朱雀儿想了想,缓缓吟道:“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哎,西子捧心,不外于是!”
朱雀儿这一说,小道士再看那抹淡影,心中便多了十分怜惜。
朱雀儿叹道:“姑奶奶我平生最喜欢好看的人。这美人现在虽美丽依旧,可惜痴痴呆呆的,却是失了灵气,少了韵味。”
“这美人显然刚刚身死,说不定魂去便只有片刻。哎,这沅州城却是来得晚了。若早来两三日,当是姑奶奶我人生中的一大幸事。”
这世上,美人和美玉,都稀罕难得。便是有了,也多藏在不为人知的所在,任那美丽,寂寞地盛放。听得朱雀儿的感叹,小道士心中也起了几分遗憾。
正遗憾时,忽听朱雀儿惊叫道:“不对,这美人似乎魂魄不全?”
小道士大惊:“怎么可能?既是新丧,三魂七魄便应齐整,哪有魂魄不全的道理?”
朱雀儿凝神细看,很肯定地说:“这美人定是被人用邪法所害,至少一魂一魄,被邪法摧残的淋漓破碎,所以才导致香销玉殒!”
小道士运起法眼,仔细端详,果见淡淡的魂体中,有些地方稀薄的几近于无。
朱雀儿起身,怒道:“此事,绝不能坐视不管!可恶,那恶人竟然这般狠心,如此美人也舍得加害。哼,姑奶奶我定饶不了他!”
见小道士犹豫,朱雀儿更怒:“丑道士,莫非你要袖手旁观?”
小道士苦笑:“姑奶奶,你若坚持留下,我一个人能去哪?罢了罢了,只希望此事不要耽搁太多的时间。”
听他答应,朱雀儿转怒为喜,笑嘻嘻地说道:“就知道你不会这般狠心。丑道士,你能不能施法,招了这美人的魂,将事情问个明白?”
小道士摇头:“新丧之人,若魂魄齐全,施展招魂术,我应有几分把握。可她如今魂魄不全,那便是再擅长此道的人,也无能为力。”
朱雀儿皱眉:“这就难办了。不过也好,你我可以慢慢自己调查。呵,想想这事,还真好好玩哦!”
好好玩?小道士唯有苦笑。
“啊,这美人要走了,跟上。”朱雀儿叫道。
鬼魂能穿墙而过,等小道士和朱雀儿出了房间,那美人已不见。
好在朱雀儿天生对阴气极是敏感,凝神感知后,指了个方向。果然,在她的带领下,就见那美人在前面飘飘而行。行不多远,却来到一片豪宅前。
小道士早非吴下阿蒙,可这片宅子连绵宽广,一眼竟似看不到边,让他不由咋舌。便连朱雀儿也赞了一句:“这家好大的富贵!”
那美人到此后,再不犹豫,往院子西边行去。
朱雀儿便要飞檐走壁,小道士拉住她,摇了摇头:“看四处游走的灯火,此府护院不少。现在潜进去,一个不小心,怕会惹出祸端。明日再说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朱雀儿便穿窗而进,叫醒了小道士。
洗漱后,两人行到那宅院前,见朱红大门上高挂一匾,上书“贾府”两个大字。
贾府显然排场甚大,一大早,便有衣着光鲜的两个家丁守在门外。小道士上前请通报,那家丁见只是个道士,又没使银子,就随口应下声,进了门后,却自去玩了。
等了好一会,朱雀儿不耐烦,正想催下时,侧门一响,一大群人簇拥着一顶轿子,行了出来。
走到小道士身边时,轿中一人叫道:“停下。”
便见轿帘掀开,一人探出头来。
这人,却生得极好。
但见他,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虽怒时而似笑,即瞋视而有情。
小道士看得便是一怔:单论容貌,此人要强过天玄子好几分,就是比自己也要胜上一筹。
那人上下打量了番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的小道士,眼中也现出几分惊叹。他含笑问道:“一大早的,仙长站在我家门口中,却不知有何要事?”
小道士上前拱手为礼,说道:“可是此家主人?正好,贫道有一事相告。贫道昨日偶见一新丧女子的游魂,进了贵府西院,想来应是贵府的家人。今日见贵府不曾操办丧事,恐误了,所以特来提醒一下。”
他这话一说,轿子旁围着的众家丁大怒。一管事模样的人就叫道:“哪来的野道人,敢在我贾府门前胡说八道。来人,打将出去。”
那公子一听却神色大变,颤声问道:“西院?新丧女子?仙长能否细说。”
小道士便说:“看那女子容颜,生得极美。体态娇柔,眉目举止间,似弱不经风。”
那公子浑身猛地一震,脱口大叫:“林妹妹!”
这一叫后,他大哭三声,竟滚下轿来,连滚带爬、连哭带喊地往府中冲去。
这一下,骇得那帮子下人魂飞魄散,个个争着抢着护了过去。那管事进门前,猛一跺脚,指着小道士骂道:“祸事了,祸事了,惹哭了宝二爷,还那不心疼死老祖宗?小的,将那野道人围住,切勿让他给跑了。”
一众下人将小道士和朱雀儿团团围住,个个神情不善,面带惶恐。
不一会儿,整个贾府,忽然大哗。
然后,一管事出来,喝散了那群下人,上前深施一礼:“仙长请了,我家主人恭请仙长入府。”
两人进了贾府,却见府中下人奔走相告,个个悲伤。时有贵人行色匆匆,神色惊恐,俱都往西院行去。
那管事长叹:“仙长所言不虚,我贾府中,的确有大惨事发生。”
“哎,西院主人林仙子,昨晚竟仙去了!”
“哎,可怜我家宝二爷,哭得吐血三口,依旧大哭不绝!”
298 花落人亡两不知
正说着,却见右边一美人急急前行,身后一群丫环紧追着,只是求道:“娘子慢些,娘子慢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美人不听,只是大哭,口中哭道:“我的林妹妹啊,我的好林妹妹啊!”
哭了几声,便是嘤咛一声,一头软倒在地。幸喜旁边的丫环防着,将她扶住,大呼道:“不好了,不好了,娘子悲伤过度,生生晕过去了。”
那管事见状,捶胸痛道:“哎,西院仙子仙死,东院仙子哭晕,中院宝二爷吐血,这三人啊,这三人啊,哎!”
小道士正行到那美人左近,惊鸿一瞥间,就见这美人: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天生别具十分妩媚、百分风流。正是当得起,仙子之名。
朱雀儿见色心喜,挤了过去,叫道:“莫急莫急,姑奶奶我在此。”
她伸指只在那美人眉间、鼻下一点,伸手再在那莹润如白玉的脸上一摸,赞道:“好个腻滑柔嫩的脸!”
丫环们大怒,正待呵斥,那美人再嘤咛一声,睁开眼来。丫环们大喜:“娘子醒了,娘子醒了。”于是便簇拥着,这哭哭啼啼的美人离去。
那管事见状叹道:“府内突遭噩耗,现在四下纷乱。还请仙长去客房稍事休息,晚点,自有要事相托。”
小道士和朱雀儿便去了客房。
只是寻常客房,布置却极是不俗。但见,临窗长榻上铺着猩红洋毡,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两边另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不过是寻常的客房,却是好大的气派!
这一等,便是许久。
中午,侍女送上食盒,菜有糟鹅掌鸭信,腿炖肘子,汤有合欢汤,糕点有如意糕。这饭菜当真色香味俱全,小道士自是狼吞虎咽,被朱雀儿狠狠地鄙视了一顿。
只是对朱雀儿的嘲讽,小道士已能做到,左耳刚进,右耳便出。
吃完饭后,两人正在下双陆,宝二爷来访。
朱雀儿乍一看到这等美男,手中的棋子便落在了桌上。那双眼,就直直的,呆呆的、粘粘的、绵绵的。
宝二爷正待开口,却见眼前的小娘子伸出一只白如雪、莹如玉的柔荑,将脸上的面纱一拉,露出一张可爱至极、极至可爱的脸。
于是宝二爷的身子便一僵,就痴痴的看着那美人,眼里脸上,竟是迷醉!
一时,这一男一女,眼中便没了天、没了地,只剩了,那越来越近的,一抹绝色!
眼看着,这一男一女就要挨到了,一旁小道士的心里,忽地一股酸水就冒了出来。他有种强烈的冲动,抽出包裹中的长剑,将这两人间那粘粘乎乎、缠缠绵绵的纠缠,一剑斩断。
眼看着,这一男一女就要粘上了。这一粘上了,便似要永不分离了。朱雀儿却忽然惊醒了过来,她往后一跳,赞道:“好一个美男子!”
那宝二爷也赞道:“好一个美女子!”
朱雀儿再赞道:“丑道士,他可生得比你还要好看。”
宝二爷却摇头:“这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这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我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可惜这世间我一眼看去,污浊遍地。唯有这位道长,从里到外清爽逼人。”
他手指着小道士,笑道:“你那骨肉,定是女娲娘娘补天时,用剩下的五色土做的,于是天然便带着仙气。”
朱雀儿就问:“男人都是泥做的,那你嘞?”
宝二爷正色说道:“我也是泥做的,所以才整天整夜地厮混在脂粉堆中,指望着能沾些女儿香。”
朱雀儿指着自己:“那我嘞,我也是水做的?”
宝二爷痴痴地看着她,叹道:“你便是,集东海之水精,聚天河之水神,凝成的。”
“我以为,这天下的女子,若总计有十分美丽,那我的林妹妹独占了三分,我的薛姐姐独占了四分,别的女子,共享三分。可如今林妹妹忽然仙去,那十分美丽,我便只能看到四分。”
“我正自心伤,却没成想,小娘子忽然出现,于是我眼前的美丽,竟有了九分。”
说到这,他身子忽然一震,嘴里喃喃地说道:“林妹妹仙去了,林妹妹竟仙去了。”
说了几遍,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便是大哭。哭声如杜鹃啼血,便是旁人听了,也觉肚肠寸断!
小道士和朱雀儿目瞪口呆,然后齐声叹道:“好一个痴人!”
朱雀人见不得美男子伤心,当下摸出香帕,蹲下身来,细细地擦去他脸上的泪。
宝二爷任她作为,只是哭道:“妹妹便坐在我身边吧,不然我这心里空空的、疼疼的,可难受的紧。”
朱雀儿便应了,坐了下来。
宝二爷看着她,脸上就有了笑,不哭了。待低下头,念几句“林妹妹”,眼里就有了泪,又哭了。这样哭、不哭折腾了好一会儿后,他忽地站起,惊叫道:“天要黑了,林妹妹的魂儿要回来了。若是她寻不着我,定要又哭得吐血。”
他起身便跑,跑了几步,转身说道:“妹妹的香帕,能不能给哥哥?那香帕上,可有妹妹的几分体香,再有妹妹的十分怜惜,还有哥哥的几滴情泪。那真真就是,世上顶顶珍贵的宝物,不知妹妹可否割爱?”
朱雀儿点点头,将香帕给他。宝二爷接过,极小心地折好,收入怀中,也不告辞,径自踉踉跄跄地跑去。
朱雀儿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叹道:“这世上,竟有如此情痴的美男子!能得他这样一番痴心,那林妹妹纵是香销玉殒,定也甘心!”
小道士却冷哼一声,说道:“也不知这宝二爷来这做什么?折腾了半天,就是大哭了一场,再哄骗走了一条香帕。”
朱雀儿一想,笑道:“也是!”
正说着,可巧一管事进来,当先行了个大礼,再低头弯腰,恭敬说道:“我家宝二爷是个痴人,小的怕他没将话说清,特来禀告下两位贵人。”
“那西院林仙子自幼体弱多病,这次缠绵病榻小半年,府中人也以为寻常。谁都不曾料到,竟在昨夜,林仙子忽然仙去。”
“林仙子性喜清净,病中不耐人声,所以丫环们皆远远避去。是故她这一去,合府上下,竟无人知晓!万幸仙长法力高深,得见林仙子芳魂,将此事告知,我贾府才知此噩耗。”
“有感仙长神通,老祖宗亲令,便请仙长主持林仙子的法事。若能为林仙子积下功德,让她早日投胎富贵人家,我贾府必不吝重金!”
大户人家的法事,一办最少七天,小道士便犹豫了,可一旁的朱雀儿一口答应。
等管事千恩万谢地走了,朱雀儿说道:“丑道士,那奸人施邪法,不仅生生害死了那等美人,还害得这等美男子,心伤欲死。这人,必不可放过!”
“丑道士,我知你本事,你便留下来,用心做几天法事。一则,好好超度下那可怜人,否则她魂魄有失,怕不能投胎转世。再则,你我也好暗中查探,究竟谁是那奸人?”
看着朱雀儿脸上的愤怒和眼中的哀求,小道士一声长叹,无奈答应。
朱雀儿大喜,笑靥如花,笑道:“还是你最好。”
小道士轻哼了一声:“哦,怕是在你心里,还是那位宝哥哥最好。这刚一见面,又是擦眼泪,又是送香帕的。”
朱雀儿缠了过来,粘粘地说道:“才不是嘞,还是张哥哥最好。”
即下了决定,小道士便叫管事的进来,仔细吩咐下去,要备些什么物事。
管事记得齐整,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出去采买。
也不知贾府中养了多少下人,不过一个时辰,所有物事便准备齐全。小道士细细检查过,样样的确是上品。
那管事躬身笑道:“贾府中,老祖宗最疼的两人,便是西院林仙子和中院宝二爷。林仙子忽然仙去,老祖宗悲痛万分。伤心之下,可正紧盯着林仙子的后事。所以仙长请放心,你吩咐的事,十成十地会办得妥妥的。”
小道士满意地点头,再叮嘱了一下,灵堂该如何布置,哪些该注意。这样忙活了一番,不知不觉中,天已黑。
用过晚膳后,管事的来请,说宝二爷发了痴,只是守在林妹妹的身旁,谁都不准靠近。管事想请小道士前去相劝。
小道士和朱雀儿便跟着管事,东转西转的,来到西院。
未近院门,便听宝二爷吟道: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手把花锄出绣闺。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荒地老枯草长,何处可葬奴香躯?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方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浊陷沟渠。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吟完,宝二爷大哭三声: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林妹妹,昨日你葬花,今日,却是我葬你!”
299 姐姐弟弟哥哥妹妹
“林妹妹,昨日你葬花,今日,却是我葬你!”
这话只一说,小道士便觉得无尽的苦楚,从自己的心中涌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朱雀儿更是捂住嘴,直接泪如雨下!
一时之间,小道士竟不敢推开这门,打扰那人。
“哎,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小道士长叹。
朱雀儿哽咽着说道:“这世间,不曾想竟有如此痴情的男人。以后我的夫君,若得了这番深情的十分之一,我定然一笑一生。纵是身死,也是无憾!”
小道士默然。
两人这番对谈,惊动了屋中的那人。就听宝二爷怒道:“去,去,远了些,别扰了我的林妹妹。没见着,她睡得可生安稳。”
小道士长叹一声,推门进去。
进去后,却是一愣。
他只以为,这屋中只有宝二爷一人,在守着他的林妹妹。却不曾想,竟还有一美人,正是那薛姐姐。
而宝二爷,整个人更偎在薛姐姐怀中,就连那张玉脸,也枕在一对丰盈之中。
他就偎在一个美人的怀中,向着身边已魂消的另一个美人,说着这世间最痴情、最凄情的情话。
乍一看上去,小道士只觉得,这情形大是诡异莫名。
见有外人来,薛姐姐一张银盘似的玉脸,瞬间一红。可她一咬牙,扭过头去,只装作没看见二人。
宝二爷却丝毫不觉得,这般做有何不妥?见到小道士,他大喜,问:“仙长,请救救林妹妹。”
一骨碌翻身起来,他抢上前,不由分说,跪地便拜。
小道士大惊,急急扶住他:“使不得。贫道怎能当此大礼?”
宝二爷抬起头,眼中泪珠滚落。他哽咽道:“若能救得林妹妹,别说几个响头,便是磕碎了这头磕去了那魂,那又如何?若能以我的这条浊命,换得林妹妹的那条清命,我又何惜此身?”
“只垦求,仙长救救林妹妹啊!”
薛姐姐终看不过去,叹道:“痴人,人死若能复生,那天下帝王,岂不个个长生不老?”
宝二爷浑身一震,痴痴地说:“这么说,林妹妹真去了?那清秀灵幻的捧心西子,真真的去了,真真的再回不来了?”
小道士硬着心肠,狠狠点了点头。
宝二爷如遭雷击,踉跄着倒在地上,再猛地爬起,扑到林妹妹身上,嘴里大叫了一声“林妹妹”。便见他脸儿贴着脸儿,厮磨了几下,身子就是一软,竟是晕了过去。
薛姐姐大哭。还是朱雀儿走过去,在宝二爷身上点了几下。宝二爷呃了一声,醒转过来。
醒来后,他扑到薛姐姐怀里,放声大哭:“林妹妹去了,我的心,便裂了碎了烂了一半。薛姐姐,你可得时刻随在我身边,万不能让另一半儿的心,也裂了碎了烂了。薛姐姐,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薛姐姐泪如雨下,哽咽着拼命点头:“便是生剐了我零碎了我,我也必不会离开宝弟弟。今生今世,我的心便属于宝弟弟,我的身也自会随着宝弟弟。”
宝二爷一听大喜,这喜刚上去,他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大叫:“不好!”
他起身,拉着薛姐姐便跑,边跑边说:“薛姐姐,速速去老祖宗那,求她点头,让你我拜堂成亲。明日便即成亲,万万耽搁不得!”
薛姐姐呆呆地看着他:“怎么?”
宝二爷跺脚叹道:“迟疑什么?去去去。”
“上次林妹妹倚在我怀中,求我与他成亲,我没立时答应。林妹妹便大哭,哭得都背了气,于是那病更重了三分。结果,结果林妹妹就这样去了。”
“前次薛姐姐也倚在我怀中,求我与你成亲,我也没立时答应,薛姐姐便大气,拿着玉如意,生生地将我打将了出去。”
“所以我和薛姐姐得立时成亲,不然薛姐姐也会去的。薛姐姐若一去,那我从前独占的七分美丽,就再占不得一分。人生若不得一分风流,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就随姐姐妹妹离去。”
薛姐姐哭道:“痴儿啊,你怎地又痴了三分?林妹妹刚去,你我怎能立即拜堂成亲?”
宝二爷一听,怔了一下,颓然撒手:“这样啊,薛姐姐你说的话总有道理的。你说不行,那便是不行。”
“哎,这世间的规矩就那么多,这也不行,那也不可,总是束缚的人闷闷的。恨不得就拿把锤子,往天上一砸,将所有的规矩都砸碎便是。这样,方能落得自由,方能得个清爽!“
薛姐姐搂着他,哽咽道:“你是天上的人儿,自耐不得地下的规矩,便请还忍一忍。以后在自个的房中,你想怎样便怎样,我自不会束缚你半分。”
宝二爷偎在她怀中,说:“林妹妹往常总这样,我喜她更喜,我悲她更悲。过些时日我与薛姐姐成了亲,自然得了欢喜,那林妹妹定然也就得了欢喜。那样我便觉得,林妹妹还是在我身边。便像小时候一样,我们三个总在一起。你是姐姐,我是哥哥,她是妹妹。”
“哎,我一直觉得,我们三个在一起,那便是世上唯一有滋有味的事!只恨后来长大,却得分开。现在可好,我们三个又在了一起,永远都在一起。”
偎在薛姐姐怀中,宝二爷嘴里喃喃地说着,不知不觉中便睡去。这一日他悲极痛极苦极,折腾到现在,身子再禁受不得。
薛姐姐小心地将他放下,为他枕上玉枕,盖上绸被。然后她用香巾净了脸,起身,深施一礼,正色说道:“让两位贵人看了笑话,实在失礼至极!”
小道士叹道:“无妨。这位二爷,哎,可真是世上最最奇特的人物。”
薛姐姐回首看了宝二爷一眼,眼中深情无限:“他便是天上的神仙转世,一身纯真,晶莹剔透,所以才成了这世间最痴最真、最狂最傻的人。”
她长叹:“可叹尘世间规矩太多,他就只能厮混在胭脂堆里,整日里寻情弄爱。可叹尘世间污浊太多,他就只能今日发痴,明日发狂,整日里行为乖张!”
小道士叹道:“这样的人活在这世上,即是大幸,也是大不幸!”
薛姐姐微微一笑:“自然是大幸!”
“他要活在自己的天地里,我便给他一方天地。他要一心求得清静,那尘世间的污浊,我便纳了又如何?”
朱雀儿叹道:“宝二爷有你这样的姐姐,那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薛姐姐却说:“对我来说,他自是宝弟弟。可对林妹妹来说,他却是宝哥哥。这姐姐弟弟、哥哥妹妹,哎!”
说到这,她晒然一笑:“贵客当前,说这些做什么?却是又失礼了。”
“仙长想来是来劝宝二爷的。趁他现在睡了,就悄悄地将林妹妹的身体移进冰棺里就是。”
朱雀儿愁道:“可这样一来,宝二爷醒来后,怕是又要大哭大闹。”
薛姐姐说道:“我自会安抚住他。”
然后她深施一礼:“仙长,林妹妹的后事,就交给仙长了。”
小道士还礼:“贫道自当尽力。”
待起身后,薛姐姐声音哽咽:“想初进贾府时,那时还年幼,我和宝弟弟,林妹妹三人终日粘在一起,虽然偶尔有些小孩子的脾气,但相处的真真和美快活。”
“到长成后,宝弟弟依旧如故,我和林妹妹表面上虽然还是一团和气,但心里其实渐渐生分了。待到今日,林妹妹忽然仙去,我才乍然惊觉,以前的有些事,有些想法,大是不该!”
“所以,还请仙长多多费心,务必让林妹妹早日投胎,以偿我平日的罪孽。”
“这些年来,我辛苦也攒下了百十两银子,便一并付给仙长,以表寸心!”
小道士却不肯受:“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便是娘子不提点,贫道也自会尽力。至于娘子的体己钱,贾府即已有打赏,贫道就万不能再受。”
薛姐姐坚持,小道士只是不从。薛姐姐再三相谢后,便安排了几个粗使婆娘,将林妹妹的身体小心地移去。自己则将宝二爷搂入怀中,在他耳边细语,防他忽然醒来。
小道士见她指挥若定,行事得当,考虑周全,不由暗赞:这薛姐姐,真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不一会儿管事来报,说灵堂已准备周全,小道士就动身前去主持法事。
路上,那管事犹豫了下,说:“仙长,这请来的道士中,有个叫天清道人的,在沅州城中极有名气。若说本事,他本事自然一等一。可若说为人,这人却是心高气傲,嘴里从来饶不得人。呆会儿仙长请还多担当则个,切勿因一时意气,而乱了法事。”
小道士点了点头,心想:这场法事我一人足矣,当他们不存在便是。
进了灵堂,小道士果然看到堂中有二十几位道士。众道士当中,一尖嘴猴腮的中年道士高高昂着头,看什么都是一脸的不屑。不用问,此人必是天清道人!
天清道人一见小道士,冷笑道:“我道是哪来的外来道士,竟压过了我等许多本地道士。这一见,却原来如此!”
“看这副皮囊,生得果真是好,大好。怪不得能被宝二爷一眼看中,一力举荐。”
他这话一说,众道人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极恶毒,而又不可言说的意味。
“是啊是啊,都说贾府宝二爷最喜美人。却原来不止喜美人,也喜美男。”
“贾府这次开得赏格如此之高,也不知他付出了什么,才能拨得这头筹?”
“有着这大好的皮囊,你说还能付出什么?哈哈。”
300 贾府风云起
哪怕小道士心性了得,听到这些混帐话,也经受不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冷冷说道:“贫道可不曾说过,要请道士前来帮忙,是贾府自作主张。你等若是能守规矩,便在这好好地念几句经。若是不守规矩,便从哪里来就回哪儿去。这场法事有贫道一人即可,多你们不多。少了你们,也不少!”
这些人言语中对宝二爷大是不敬,那管事也怒道:“贾府花了银钱,是请各位来做法事的,可不是让各位在这搬弄是非的。谁若是再出言不逊,乱了这场法事,哼,我贾府可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那管事向小道士深施一礼:“仙长请见谅。我们贾府家大业大,若是作场法事,只请仙人一人。这传出去,必会惹出许多闲话。多些人,热闹一点也是好的。还请仙长担待则个。”
小道士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别的道士见管事发了火,自然不会二话。那天清道人却不是好相与的,他冷笑道:“一场法事一人便可,哼,贫道自幼修道,这几十年来,可还从未听人说过这等大话。”
“敢这般大言不惭的,不用问,就知是一个只会花言巧语、招摇撞骗的骗子。这等骗子做的法事,贫道不敢看,怕污了自己的眼。”
说完,天清道人侧转过身,竟真的不看。
这举动自然极是无礼。可他在沅州城中声望甚隆,那管事也不敢得罪他,只能一个劲地向小道士拱手作礼,请小道士不与计较。
小道士也懒得计较,自顾自地布置神坛。
等了一会,天清道人就问:“天真子,他在做什么?”
天清道人身边一个半大的道童答道:“师父,那小道士在准备法事。可他神坛的布置,与师父平日办的法事,大不相同!”
天清道人冷笑道:“神坛的布置极讲规矩,差了一点,就是差了一大截。要是大不相同,呵呵,怕是超度不成,反会为那小娘子,平添无数罪孽!”
他这一说,众道士便议论纷纷。就是那管事听了,心中也惴惴。若不是看小道士听了这话后,神色依旧淡然,说不得他拨腿就跑,去请老祖宗发令,换天清道人作主持。
明白自家师父的性情,一会儿后,那半大道童天真子再禀告道:“师父,那小道士开始布置法器。他拿出了两枚法印,跟我家的好生相似哦。”
天真子说着,便跑到神坛那,细细观看。小道士自然不会跟一个半大孩子计较,由了他。
天真子看了一会儿,跑到天清道人这,大叫道:“师父师父,那两枚法印真跟我家的一般无二,都是都天大雷火印和五雷使院印,可都是真正的法器啊!”
一听这话,天清道人的脸色便和缓了些,晒道:“哼,算他还有点好东西,不全是招摇撞骗。”
他话音刚落,天真子就叫道:“师父师父,他又拿出了一个罗盘。这罗盘好像很了不得哦。”
他又跑过去,回来后很肯定地说:“师父,你的罗盘跟他的相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他的罗盘,可是真正的法器!你的嘛,哼哼。”
天清道人脸上挂不住了,骂道:“你个小屁孩懂得什么。真正的法器何等稀少,别别人随便拿样东西,你就敢说是法器。”
天真子大声争辩道:“师父你一向夸我眼力好的。”
“你!”天清道人气结,正想指点一番,天真子叫道:“哇,又多了副拷鬼棒。”
他跑过去,这次懒得再回来,就站在神坛那叫道:“哇,哇,师父,这拷鬼棒好了不得哦!你的一比之下,分明就是一根烧火棍。哼,亏得师父平日里总带在身上,也不嫌丢人。”
天清道人脸一红,怒道:“你个小兔崽子,回来。再在那胡言乱语,为师我将你逐出师门。”
天真子却忽然大叫道:“啊啊,师父,你将我逐出师门得了。道士哥哥他,他又拿出了,一、二、三,啊啊,整整八张桃木符。”
“师父你不是说,桃木符比纸符要好得多。可怜你一张都没,道士哥哥这却有八张。”
“受不了了,实在受不了了。道士哥哥,你看我已被穷鬼师父给逐出了师门。你生得那般好看,心眼儿定也是很好的。要不你就收我为徒吧,我可乖可懂事了。”
这童言无忌的话一说,众道士无不大笑。天清道人的脸刷地一下通红,他恼羞成怒地喝道:“好,好你个死崽子,甭管你是不是我亲侄子,今儿个,贫道非生生地用藤条抽死你。”
可天真子不理会他的威胁。看清了小道士手中的事物后,他站在那一呆,然后跳将起来,跑过来一把拉住天清道人的手,往神坛那扯去:“师父师父,道士哥哥拿出了一柄铜钱剑。那上面的古钱,可枚枚都比师父你锁在柜中,都不敢拿出来的三枚古钱要强。”
天清道人跳了起来,怒道:“怎么可能?若真有这样铜钱剑,贫道一口就将他吃下去。”
说到这,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他的身子也猛地一僵,再也动弹不得丝毫。
天真子很同情看着他,叹道:“师父啊,你惨了,这么长的一柄铜钱剑,你怎地一口将他吃下去?”
天清道人顾不得理他,一把抢过神坛上的铜钱剑,颤抖着手,一枚古钱一枚古钱地摸了下去。那眼中放出的光芒,让人毫不怀疑,他真的会将这一百零八枚古钱,一枚接一枚地吞进去。
小道士淡然一笑,再从包中取出桃木剑。
天清道人的身子剧烈一颤,他颤声问道:“这可是千年桃木心?”
“正是!”
“这可是雷击木?”
“正是!”
天清道人发出了一声重重的*,他指着神坛上琳琅满目的各色法器,颤声说道:“这些,可都是你的?”
小道士老实地说道:“不全是。”
天清道人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也是,别说只你一人,便是天下道门中那么多支派,怕也没两派,能拿得出这么多上等法器。”
小道士继续老实地说道:“就这桃木剑不是。”
就这不是,也就是说,别的都是。天清道人踉跄着后退一步,只觉心口一阵发闷。
可这还不算完。
当看到小道士迟疑着,向身后的包裹再摸去时,天清道人失声叫道:“你还有?”
摸到了那支天佑笔,小道士犹豫了下后,终一咬牙,拿了出来。这等神物,他自不敢让它随便现身。可这次法会用到的好些符篆,他平时便不会备在身上,得现场画出。
天清道人见他拿出桃木剑,都轻描淡写的很,可拿出这法器,表情却很凝重。当即知道,即将出现在眼前的,定是样了不得的东西。
可再心里有了准备,当看清天佑笔,特别是看清笔上的那枚朱红印鉴后,他还是觉得,有一道晴天霹雳从天而降,将他炸得魂飞魄散。
晃了晃身子,摇了摇脑袋,揉了揉双眼,天清道人再定睛一看,确定看清后,他二话不说,当即跪地,朝着这天佑笔,恭恭敬敬地行了三拜大礼。
大礼行毕,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再不敢停留。
这情形落在众道士眼中,自是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只觉得匪夷所思至极。当下众人连连发问,天清道人却嗔目喝道:“聒噪什么?贾府使了大把的银两,是让诸位来看戏的吗?该念经便念经,闲事少管。”
见他当先念起《太上洞玄灵宝往生救苦妙经》来,众道士也不敢迟疑。法会,正式开始。
至此,天清道人对小道士言听计从。让念什么,便念什么,让做什么,便做什么,绝无二话。他都服了软,别的道士自是配合无间。
等到休息时,有相熟的道人憋不住,悄悄问起。天清道人只悄悄回道:“贫道不知此人身份来历。但他来头之大,定出乎你想象之外;道行之深,也必出乎你意料之外。所以什么都不要问,做好自己的事就是。”
第二日一早,贾母将天清道人唤了过去。
贾母笑道:“本想请道长主持这次法事,只是我那孙儿胡闹,倒是让道长受委屈了。”
天清道人应道:“那天一道长年纪虽幼,一身道术却远在贫道之上。贫道绝不敢说委屈。”
贾母于是问道:“如此说来,那天一道长真能办好此事?”
天清道人说道:“自然。不过贫道看这法事……”
说到这,他却迟疑了起来,似乎有些话不敢说。
贾母当即双目一凝:“这法事可有问题?哼,谁敢误了我那宝贝孙女的大事,我贾府可比不得寻常人家。”
天清道人急急摇头:“老夫人误会了。不过一区区度亡法事,对天一道长来说,信手便可为之。只是,贫道看天一道人这次,做的远不止度亡,还有迎神醮、功德醮,且似乎竟有水宫醮。”
贾母皱眉:“这是何意?”
天清道人不敢说,可在贾母的逼视下,他只得长叹一声,说道:“天一道长花费了偌大的心神,做这些,自然事出有因。如贫道所料不差,需要用到这些醮事的,那就说明,那位亡者,或者生前大奸大恶,或者死时有大冤屈。”
他这话一说,满室的人尽皆大惊!
贾母腾地站起,身子却猛地一晃,吓得几位妇人急急扶住她,又是捶背,又是揉肩。
缓过这口气后,贾母恨声说道:“老身那孙女最是良善,别说大奸大恶之事,便是鸟儿落了,她也得养着。花儿掉了,她还得大哭一场。”
“既然绝不是生前大奸大恶,那就是说,她死时有大冤屈!”
“好,好!”贾母缓缓坐下:“老身倒要瞧瞧,是谁,敢让我最心爱的孙女,含冤而死!”
301 原来竟是她
忙碌了一夜,小道士正要入睡,有管事急急来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进了正厅,小道士便见当先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老太太左右簇拥着的,是老的,少的,不老不少的,女人。
小道士心中腹诽:这贾府,可真真阴盛阳衰。
贾母品了一口茶,问:“天一道长,老身问你,我那宝贝孙女是因病而死,还是,含冤而死?”
小道士心思电转:贾母既然这么问,必是知道了什么?是了,定是天清道长看出了些端倪。
那自己,要不要如实相告?
想了想,小道士说道:“禀老夫人,贵孙女的确,死的不太妥当。”
听他亲口证实,室内立时叽叽喳喳声一片。贾母闭上眼,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叹道:“你倒是好心,怜我孙女,暗地里做了许多。只是你为何不将实情相告?”
小道士答道:“贫道是修道之人,行事向来顺从天意。天意让我与贵孙女结缘,贫道就自当尽力,护她周全。至于别的,贫道实在不愿招惹是非,以免惹来大祸。”
贾母点了点头:“此是人之常情,老身理解道长的顾虑。若老身想要道长为我孙女申冤,不知长能否做到?”
小道士沉默,脸上犹豫。
贾母便问:“道长可有为难之处?”
小道士叹道:“老夫人,行那恶事之人,便是找到了,又能如何?到时,怕老夫人不好处置啊。”
贾母犹豫了下,正色说道:“想老身持掌贾府多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做了实在太多。可此事,老身定要求个明白。不然九泉之下,老身定不得安心。”
“道长只管放手去做,有老身护着,贾府中,没人敢动道长半根毫毛。”
“一切,还劳道长费心。”
小道士就说:“既如此,贫道敢不尽力!”
“贫道精通招魂术,今夜子时,贫道便在贵孙女房中布下招魂阵,施法召来她鬼魂。到时自可从她口中,得知一切实情。”
“只是有一桩,因贵孙女魂魄受损,所以此术需连施三日,方才可行。在这三日内,任何生人不得靠近招魂阵十丈以内,以免阳气冲撞,让贵孙女不敢现身。再一个,便是这三日内,任何人不得损毁那招魂阵,不然必前功尽弃。而错过这几日,贵孙女想来就会下到冥府,到得那时,贫道再无能为力。”
贾母点头:“都依道长所言,老身即刻吩咐下去。”
小道士一拱手:“事情的真相,最迟三日,贫道定让它大白于天下。”
贾母还礼:“多谢道长。道长此恩,我贾府无以为报,愿奉上黄金五十两,以表心意。”
小道士淡淡说道:“这个好说!如此,贫道先告辞了。”
回到客房后,与朱雀儿说起这事,朱雀儿点着他的额头,嗔道:“说,你个丑道士,打得是什么鬼主意?林妹妹的魂魄分明已受损,便是召了她的魂来,你也问不出半个字来。你这般做,必有阴谋!”
小道士笑道:“不过是,引蛇出洞之计罢了。”
“你我这两日也细细打听过,那林妹妹性喜清净,平日里几乎足不出户,就呆在她的西院里。纵有往来,也不过是与她的宝哥哥、薛姐姐,并贾府几个交好的姐妹。所以害她的人,必是贾府中人。”
“即是贾府中人,招魂阵的事一传出去,此人定会作贼心虚,定会想办法毁掉招魂阵。到时自可瓮中捉鳖。”
朱雀儿撇了撇嘴,晒道:“这一看便是个圈套嘛?谁会那么傻,傻到往里面钻。”
小道士笑道:“所以我才为他创造了一个机会。想世人对鬼魂之事害怕十分,谁没事会往招魂阵那儿闯?更不用说还有贾母的严令在。所以到得晚间,招魂阵附近定然没人。既然没人,做什么都不怕被察觉,他怎么可能会忍得住,不去坏那招魂阵?”
朱雀儿点了点头:“此言所说极是!只要他一来,哈,你就冲出去,将他逮个正着。”
小道士却笑道:“不是我,是你。”
“你想想,那人做那事,要防得第一个便是我。若不确定我不可能出现,那人岂肯往圈套里钻?可他防得住我,定防不住你。贾府中谁会想到,像你这么一个可爱至极的小姑娘,竟是个轻功高手?”
朱雀儿挥了挥拳头,恨恨地说:“你又指使我。”
小道士笑道:“能者多劳嘛。”
“哼,懒得理你。”
“对了,丑道士,你说,谁会对林妹妹下此毒手?”
小道士沉吟了下,说道:“林妹妹虽然性情清傲,敏感多疑,多愁善感。但贾府中人公认,她待人坦率真诚,性子最是良善。别说人,便是一花一鸟一草,她都不舍得伤害。所以害她的人,绝不是因仇、因财或因色。”
朱雀儿晒道:“你就直说,是因情生恨,恨而杀人。”
小道士叹了口气:“想来想去,也只有如此了。所以下此毒手的,最有可能的,就是薛姐姐。“
朱雀儿点头:“林妹妹和薛姐姐同时寄情于宝二爷。无奈这宝二爷却是个痴人,即痴爱林妹妹,也深爱薛姐姐。那痴人活在自己的天地里,总以为三人还能像小时那样,和谐相处。可随着年岁的增长,林妹妹和薛姐姐却绝不会这么想。能嫁给意中人的,只能一个,不是妹妹,便是姐姐。偏偏宝二爷又迟迟不肯决断。这样时日久了,姐妹之间骤起杀心,大有可能。”
小道士说道:“是啊,依常理推断,此事非常简单。谁最有行凶的动机,行凶后谁获利最大,谁便最有可能是凶手。如此说来,几可以断定,就是薛姐姐所为。”
“可推断是推断。不说这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感情深笃。就说薛姐姐这人,极精于处世,极擅长于做人。贾府这等人心复杂的所在,唯有她,能博得上上下下所有人的一致称赞。想她自幼便进了贾府,若是生性狠毒,当不至于这么些年来,无一人能看出。所以,此事应不会是她所为!”
朱雀儿点头赞同:“这两日我问了好些人,西院林仙子,东院薛仙子,能在贾府中有如此声望,可不单是人生得美,更重要的是,心真如仙子!所以说这姐妹两人之间会互起杀心,怕是谁都不信。”
小道士笑道:“左右不过两三日时间,一切便水落石出,那多想无益,管它做什么?”
于是当晚,小道士便大张旗鼓,取了林妹妹的生辰八字和随身佩物,在她的闺房中,布了一个阵。
只是朱雀儿苦守了一晚,鬼是见到了几只,人嘛,却是没看到半个。
到得第二晚,眼看着都是四更了,依旧杳无人踪。
朱雀儿本就性子跳脱,再耐不住,就想出去走走。刚跳下屋梁,便听院中,忽地响起了一声脆响。
这声音极轻,可在静夜中却分外清晰。朱雀儿立时闪身躲入衣柜中。只是左等右等,等了好一会,房中再无动静。
朱雀儿就以为,那声脆响是野猫或是野狗踩断了树枝发出来的。她于是推开柜门,走了出去。
柜门“吱呀”一声响,便听门外忽地响起了一声惊呼:“啊!”
是个女声。
虽然声音压得极低,但其中的仓皇紧张之意,却显露无疑。
这突来一声,倒把朱雀儿吓了一跳。她眼珠子一转,施展出飞檐走壁的功夫,上了屋梁。
这一下自然弄出了几声声响,门外那女子又是一声惊呼,只听脚步声慌乱,却是跑了出去。
朱雀儿大急,刚要追出去时,脚步声停了,然后悉悉索索地,那人竟是往房中走来。
近了,那人吹燃了火折子,点亮了灯笼。这才胆战心惊地推开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那人又是一声惊呼。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一步接一步地,小心地挪了进来。
谜底,即将揭晓!朱雀儿怀着紧张、期待的心情,探头看去,一见之下,大失所谓。
来人轻衫笼面,哪里能看得出是谁?
朱雀儿不急。她知道这房中,布的可不是招魂阵,而是,聚阴阵!
此时在她的眼里,只见房中阴气滚滚,更有数道鬼魂,在阴气中游走不定。
深更半夜,来此鬼地,还有鬼魂窥伺在侧,普通人谁敢不惊?大惊之下,岂能不露出破绽?
果然,那人进了房后,只觉不过一门之隔,内外竟截然不同。这房中真是阴寒浸骨,时有阴风不知从何而起,吹在身上,冷如刀刮。
再走了两步,就见手中灯笼中的烛火,竟暗了很多。待靠近那“招魂阵”时,烛火已如黄豆大小,眼看便要熄灭。
这么多诡异之处,那人岂能不惊骇欲绝?但见她浑身上下抖个不停,牙齿更是上下相撞,得得直响。
可已然如此,她依旧无比坚决、无比绝然地,来到房间正中,对“招魂阵”中林妹妹的那堆随身佩饰,一手扫去。
“哗啦”一声,“招魂阵”破。
那人大喜,刚松了一口气,便是浑身一颤,然后再是一颤。
梁上的朱雀儿一声轻叹:普通人误入聚阴阵阵心,自然会被鬼魂附身!
这一惊,那人当真惊得心胆欲裂,不顾一切地,她失声大呼。
可这声呼喊,到了喉边便淡了下去。出了嘴边,更是轻如蚊呐。
见喊不出声来,那人怕极,如溺水的人儿般,她手脚拼命地挣扎,她用尽一切地挣扎。
可越挣扎,她的身子便越是僵硬。没几下,她便如一块木头般直直倒下。
倒下后,她脸上的面纱,缓缓飘落。
她的真容,终于显现!
302 曾经相爱而今相杀
原来竟是她!
可,本来就应该是她!
可,最后竟真的是她!
当得知林妹妹死得冤屈时,贾府中十人中怕有八人,第一个念头想到的,便会是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第二个念头想到的,却一定不会是她!
为什么?
这一刻,朱雀儿满脑子里就是,十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薛姐姐!
当面纱,从眼前飘落时,薛姐姐忽然一笑。
这一笑,虽然轻微,却似蕴含了,无尽的苦楚,和无尽的悔恨!
她轻叹了一声。
她闭上了眼。
两滴泪,从她的眼中滚落。
她问:“是你吗?林妹妹。”
“你是要,取我性命吗?”
四周寂然,无人应答。
薛姐姐轻轻摇头,说道:“林妹妹,我知道是你。这数晚,我都会梦到你,梦到你在痛哭,梦到你在怒诉,梦到你身化厉鬼,将我撕成碎片。”
“林妹妹,你既然来了,还请现身一见。有些话,我想和你说。”
四周依旧寂然,依旧无人应答。
薛姐姐睁开眼,长叹了一声。
这一刻,她已完全放弃了挣扎,她已完全认了命。只是当心中不再那么恐惧时,她的神智却恢复了清醒。
她叹道:“哎,你怎肯与我相见?你心中定然已恨死了我。是啊,谁会原谅一个,生生害死自己的仇人。”
“林妹妹,不错,是我雇了凶人,施邪法,夺了你的一魂一魄,要了你的性命!”
是我雇了凶人,施邪法,夺了你的一魂一魄,要了你的性命!
虽然心中已很肯定,可当这话从薛姐姐口中亲口说出时,朱雀儿还是浑身大震,差一点便从梁上摔了下去。
两行泪,从薛姐姐眼中流下,她苦笑:“林妹妹,你一定会问我,你我虽不是亲生姐妹,却胜似亲生姐妹。从何时,因何故,你我之间,竟至如此?”
“是啊,我也不明白,为何我竟会狠下这等心。哪怕那些事明明已经做了,可这几日午夜梦回时,我也觉得,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你我相杀。可梦醒后,你我依旧相爱!”
说着,薛姐姐闭上了眼:“林妹妹,知道吗?在这一刻,在临死前,我心里想得是什么?”
“我想的,却是我们的从前。是你,我,和宝弟弟,相亲相爱的那些年。”
说到这,薛姐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这微笑,是那么的纯净、那么的幸福、那么的满足。朱雀儿见了,也不由地也露出一个很纯净、很幸福、很满足的笑。
“那日我初进贾府,心里紧张,眼珠儿都不敢四处看。待听到凤姐儿笑道‘我家宝二爷来了’,我才一时好奇,偷偷地看了一眼。”
“这一眼后,我竟再不挪开眼。”
“那是怎样一个粉雕玉砌的小男孩,好看的一眼见了,便想将他搂入怀里,好生怜惜一番。”
“我正心中赞叹,他也看到了我,立时身子一震,便痴痴地走了过来,盯着我的脸,痴痴地看了起来。”
“我大羞,一时红云上了脸。凤姐儿等人就大笑。他怒了,说,笑什么?可羞到了我的姐姐。”
“他再拉着我的手,说,姐姐羞涩的样子,虽然煞是迷人。可眼中含的泪,却是让弟弟心中一疼。姐姐不理他们便是。”
“众人更是大笑。凤姐儿还说,我家的痴儿又犯痴了。只有我心里,觉得暖暖的、麻麻的、酥酥的。”
“可我毕竟害羞,便轻轻地挣脱开了。他一叹,就跑了回去,回到了你的身边。”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边,原来一直跟着一个你,一个娇娇弱弱,柔柔怯怯的你。你已生气了,那泪已落到了地上,碎了。那模样,真真我见犹怜。”
“他就去拉你的手,你打开他的手,转身跑了。”
“跑了没多远,你便被他追上。隐隐约约地,我听到他在哀求道,我的林妹妹,好好的,你怎地又哭了?”
“你哭道,去,去,什么林妹妹,你有了姐姐,哪还记得我这个妹妹。”
“他急道,这说的什么胡话,我心里,何曾一时一刻忘了我的林妹妹。”
“你怒道,你这人最是好色,以前我是最美的,你便整日地缠着我。现在来了个更美的姐姐,你还不粘着她去,陪着我做什么?”
“再后面的话,便听得模糊了。只知道,你一路生气离去,他一路好言相求。”
“我当时心里好笑,过后却深觉不安。这初来贾府便惹得你哭了,以后还怎生相处?”
“于中第二日,我便央了丫环,提了礼物,去了你那。你本不想理我,但毕竟那时还小,在我的曲意逢迎之下,不一会儿,你便转怒为喜,和我谈起诗论起画来。”
“到得下午,他也去了你那,于是你我三人,便以荷花为题,各画荷一朵,作诗一首。一时其乐融融。”
“自那日起,我们三个便总在一起。两天里最少会有一日,他不在你那,便在我那,或者是,在你和我那。我们三人之间,虽偶有争执,你也时不时地发些小脾气,但相处的却极是融洽,不是一家人,分明胜却一家人。那时,我是真的,真的,将他当成了我的亲弟弟,真的,真的,将你当成了我的亲妹妹。”
“可这一切,随着我们一天天的长大,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发生了变化!我不再视他为亲弟弟,我将他视为此生的夫君。我不再视你为亲妹妹,我将你视为一生的敌人。”
“我知道,你对我,也是一样。只有他,只有那个痴人还相信,我们三人之间,依然如小时候那样,两小无猜,亲密无间。”
“可就算如此,我也万万料不到,你我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做梦都想不到,曾经亲密无间的一对姐妹,到最后竟会生死相博!”
“哪怕到了现在,林妹妹,我也不敢相信,那一天,你竟对我做了那样的事。而之后,我竟对你做了这样的事。”
“那一天,那一天的事,如果没发生,那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那一天,你说,琼花开了,开得极美,你想邀我同去望江楼,登高远眺那片雪白。”
“我欣然应从,也没带丫环,就和你一起登上了望江楼。”
“上了楼顶,我以为,你会像往常一样,作一首诗,然后我再像往常一样,美言上几句,和你细细品味这首诗。”
“可不是!”
“上了楼,你怔怔地站在楼顶,便开始流泪。我当时好言哄你,劝了好一会,也不见你宽心。”
“我正莫名其妙时,你忽然跪倒在地,拜下,哭道,姐姐救我,求姐姐救我。”
“我当时吓了一大跳,急忙上前扶住你,嘴里说道,妹妹这是如何?便是天大的事,好好相商就是,何需如此?”
“可你不肯起身,只是大哭,说,求姐姐成全,让我嫁给宝哥哥。妹妹知道,只要姐姐点头,宝哥哥定会娶妹妹。妹妹只求姐姐可怜则个,答应妹妹,好不好,好不好?”
“我一听浑身剧震,这两年来,这事横在你我之间,便如一层窗户纸,虽然彼此心知肚明,却谁都不敢捅破。而那天,你生生地,撕破了这层窗户纸!”
“我不敢答应,扶你起来,你坚持不肯。我就也跪在你面前,说,林妹妹,你若求得是别的,不管是何事,我这做姐姐,就是拼了命也应了。可唯独这事,我万万不敢应。”
“你大哭说,姐姐,这是为何?”
“我也流了泪,说,你将一颗芳心托付在他身子,我又何尝不是。你心心念着要嫁与他为妻,我又何尝不是。你现在在求我,我现在也是在求你。”
“你拜伏于地,哭道,可是姐姐,妹妹我已绝无退路。妹妹我,我一时糊涂,耐不住宝哥哥的痴缠,已将,已将此生的清白给了他。今生今世,妹妹我除了嫁他之外,再无退路。所以,妹妹垦求姐姐成全啊!”
“这话就如晴天霹雳,将我击得眼前一黑。我软倒在地,哭道,这个痴人啊,好个痴人,他难道就不知,女人家的清白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贪图一时之快,却生生地害死了林妹妹,也生生地害死了我。这下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一听这话,你也软倒在地。你呆呆地看着我,说,姐姐,难道你也,你也……”
“我痛哭点头,说,抱歉,妹妹,姐姐我也同样没了退路。”
“你看着我说,姐姐,你真不让?”
“我说,我必不能让!”
“你说,便是我用多年的姐妹情谊,跪着来求你,你也不让?”
“我说,便是你用多年的姐妹情谊,跪着来求我,我也不让!”
“好,好,你恨声说道,姐姐,你真好!”
“你看着我,这些年来,第一次,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恨意。”
“你凄声说道,姐姐,妹妹这个月的月事,已迟了整整十天。妹妹怕是,怕是已怀上了宝哥哥的孩子。这样,姐姐你都不让?”
“你那眼神,和你说的话,彻底地激怒了我。我当时头脑一热,大声地喊道,未婚先孕,是为私奔。依大宋律,私奔为妾!所以你最好祈求,千万不要真给怀上,不然,你就等着,做你宝哥哥的妾!”
“我这话一说,你几欲疯狂,你惨笑道,做妾?我堂堂林家的大小姐,给人做妾?宝姐姐,你这是生生地,将我往死里逼啊。你这是要逼死我,是要逼死我啊!”
“那时,我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站起身,背对着你,看着那一片雪白的琼花。我说,我硬着心肠说,就算如此,也是你自做自受,怨不得谁!”
“我话音刚落,就觉背上一股大力传来。身不由己,我撞开了护栏,向下跌落!”
“望江楼楼高十丈,楼下尽是青石。这一跌下去,我,必死无疑!”
303 一念之差,身陷魔窟
说到这,薛姐姐停顿了一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的眼中珠泪滚滚,她摇了摇头,摇断了脸上的两串泪。她哽咽道:“生死之间是什么感觉?”
“没感觉,那一刻,我的脑中只是一片空白,我只是本能地伸出了手。”
“万幸的是,望江楼虽称楼,实是塔。塔有五层,塔顶尖,塔底高。我这随手一抓,正正抓住了四层的挑檐。”
“当时我只觉得手一震,然后剧痛。可也不知怎么的,那一刻,我忍住了这痛,竟抓住了那挑檐。那时我真如神灵附体,生生地从生死中,抢回了自己的一条小命。”
“抓稳后,我第一个念头想的不是逃生,我看向了你。”
“那一幕,我今生今世,不敢忘!”
“你站在楼顶,双手还摆着一副往前推的姿势。你形如雕塑,就连脸上凝固着的惊恐,隔着丈多的距离,我也清晰可见!”
“林妹妹,那一刻,我心如死灰。便是现在,我都不相信你竟会对我做出那样的事。你我虽不是亲生姐妹,却胜似亲生姐妹啊!你怎地下得了手,将自己的姐姐,置于死地!”
“你怎么忍心啊,林妹妹!”
“你怎么忍心!”
“那时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我竟然挣扎着,借着那挑檐,一点点地移到了楼边,然后跳了进去。”
“我坐在地上,浑身汗出如雨。我只觉得手剧痛,痛得像是要裂了。我只觉得浑身剧痛,痛得像是要散了架。可这些痛,都远远比不上,我心中的痛!”
“我靠墙坐着,没有哭,心里只有无穷的愤怒,和无尽的怨毒!一个念头在我脑中疯狂地转着,我要报复,我一定要报复。既然你不顾姐妹情谊,对我下了如此毒手,那我还顾虑什么?你要杀我,我就要杀你!以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从望江楼上下来后,那里发生的事,我没跟任何人提起。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没人会信,一向最是柔善,连花落了都要大哭一场,然后葬了花的林妹妹,会做出这等事!便连我都不会信,便连你自己都不会信。”
“我将这一切都吞进了肚子里,寻找着能置你于死地的机会。没隔几天,这机会,就自己跳到了我的面前。”
“我抓住了它。所以林妹妹,我活着,而你,死了!”
“我报了仇,我终于独占了宝弟弟,我可以和他拜堂成亲,为他生儿育女。”
“可我不高兴,一点都不高兴。”
“那一天,当你的死讯忽然传来时,我的心就像被一盆凉水当头浇过,浇得整个人冰冰凉凉的,那寒意,彻骨!”
“坐倒在地上,我放声大哭。那一刻,我心中所有的恨都没了,只剩下了,刻骨的悔!我只觉得,这一切就像梦一样。可当梦醒了,谁也无法挽回了,谁也无从挽回!”
“林妹妹,现在我又落到了你的手中。我害死了你,你要杀我,理所当然。我不会反抗,也不会怨恨。”
“可我想对你说,若不是那日,你将我推下望江楼,你我姐妹,何至于此,又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我言尽于此,你要动手,便请动手!”
看着薛姐姐一脸平静地闭上了眼,一副引颈待戮的模样,梁上的朱雀儿心情无比地复杂。
她向来心思单纯,她何曾想过,这世上竟有这般离奇诡异的事;她何曾想过,这世上竟有这般复杂难明的感情!
看着闭目等死的薛姐姐身上,阴气渐浓,而生气渐淡,朱雀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她轻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两张辟邪符,随手丢下。
遇到阴气,辟邪符自动激发,便见两团火光一闪,盘踞在薛姐姐身上的几个游魂立时凄厉鬼叫着,忙不迭地逃去。
薛姐姐便见眼前有火光一闪,待睁开眼后,却并无异样。然后她便觉得,自己原本越来越阴冷、越来越僵硬的身子,在迅速地恢复正常。而原本房中无处不在,阴寒刺骨的寒气,也在迅速地消退。
不一会儿,房中再无异样。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便如一个梦,梦去了,终无痕。
薛姐姐呆了一会儿,忽然大哭,她拜伏于地,哭道:“妹妹原来还念着往日姐妹情谊,不忍真取了姐姐性命。”
“是姐姐错了,大错特错。而今大错已铸,姐姐无能为力,只能每日里三柱清香,祝妹妹早日投个富贵人家。”
“妹妹,今生,姐姐欠你的,来世,姐姐再还。”
看着薛姐姐大哭离去,梁上的朱雀儿神色复杂,可终一动未动。
当听朱雀儿说完这一切后,小道士怔立良久,最后一声长叹。
朱雀儿苦恼地问:“丑道士,现在怎么办?”
“若说这薛姐姐是坏人,可毕竟是林妹妹痛下杀手在先。可若说这薛姐姐不是坏人,林妹妹毕竟不曾真置她于死地,而她竟真取了林妹妹的性命。”
“丑道士,你说,我们是该将真相告知于众,还是该当一切未曾发生过。”
小道士想了想,叹道:“我曾听师父说,这世上绝非非黑即白。再坏的坏人也会做好事,再好的好人,也会做坏事。在山上时我总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老觉得,好人便是好人,像秋娥姐。坏人便是坏人,像李里正。待下了山后,我才渐渐地有些明白。可直到今天,我才真正地懂了。”
朱雀儿一撇嘴:“丑道士,我问的是,现在该怎么办?谁要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小道士想了想,说:“薛姐姐绝不会邪术,所以这件事里,必有一个会施展邪法的恶人。雀儿,这一两日还请你辛苦点。我料到受了这一惊后,薛姐姐定然会去找那恶人,到时你顺藤摸瓜,将那人给揪出来。”
“哼,你又指使我,你个丑道士。”朱雀儿愤愤说道。
天近黄昏。
薛姐姐行走在后花园中,脸上愁眉不展,便是遇见了人,也不似往常那样,未语先笑,三言两语间,就哄得别人开心。可谁都不以为意,少不得还会停下脚步,安慰她一番。
行着行着,薛姐姐越走越偏,渐渐地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中。那里,有一幢孤零零的小木屋。
薛姐姐上前敲门,门开了,出来一个三十来许的男人,长得极是猥琐。
薛姐姐见礼,说:”贾六哥,小妹昨晚遇见一桩怪事,特来向贾六哥请教。”
贾六哥笑道:“好说,妹妹请进。”
待薛姐姐进去后,贾六哥盯着她行走间摇曳着的翘臀,脸上却是露出了,极银秽、极卑贱的一笑。
银笑中,他微眯着眼,反锁上了门!
薛姐姐进了屋,看了眼破旧的床上,胡乱堆着的那床臭气熏天的破棉被,强忍着恶心,咬牙坐了下来。
坐定后,薛姐姐埋头诉说着昨晚的经历。她实在心有余悸,浑然没注意到,贾六哥根本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一双贼眼,只在她身子上打转。看着看着,眼便红了,呼吸便粗了。
说完后,薛姐姐看向贾六哥,这才惊觉到他的异样。她心中猛地一咯噔,不动声色地起身,说道:“哎,我也真是的。急着过来,却忘了,这时正是休息的时候。便明日,我再来找贾六哥吧。”
贾六哥银贱地一笑:“是啊小妹,现在正是休息的时候,你就留下来,陪哥哥我休息休息吧。”
一听此言,薛姐姐霍地站起,一时气得满脸通红。她冷冷说道:“不敢打扰六哥,小妹告辞了。”
说着,薛姐姐急急往屋外走去。
贾六哥指着她,大笑:“今儿个你来了,还想着走?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薛姐姐身子猛地一震,她仓皇地扑到木门边,急急去开那门。
她的动作,却忽地凝滞,因为贾六哥大笑着,说了一句话:“你若是出了这门,我包管,你比你的林妹妹,死得惨上十倍、百倍!”
薛姐姐身子一僵,她艰难地转过身,脸上一时惨白如纸。她颤声问道:“贾六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妹我听不懂。”
贾六哥大笑,他疯狂地大笑,志得意满地大笑。笑够了,他说道:“小妹,有两件事,我骗了你。”
“第一件事,被人施了神术,生生地摧残去了一魂一魄,你的林妹妹,绝对不会是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相反,她死得非常痛苦、极为痛苦。有多痛苦?她动弹不得,叫喊不出,只能在黑暗中,绝望地感受着,自己的一魂一魄被一点点地碾碎。哪怕她再痛得,恨不得立即就死去,她也死不了,也动不了,也叫不了。”
“呵呵,这世人谁都不知道,死在这种神术下的人,到底是死于魂魄残缺,还是被生生地痛死、被活活地吓死!”
“啧啧,死得真惨哦!你那可怜的林妹妹,那我见犹怜的林妹妹!”
“你!你!”薛姐姐嘤咛一声,软倒在地上,放声大哭:“林妹妹,我的林妹妹,是姐姐我鬼迷了心窍,是姐姐我心里着了魔,竟听信了这恶人的鬼话,竟害得你如此凄惨。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
她颤抖着手,指向贾六哥,她怒喝道:“恶魔,我跟你拼了。”
说着,这女子,一头狠狠地向贾六哥撞去。
可一个大家闺秀,如何是一个精壮男人的对手?
贾六哥毫不费力地制住了她,将这具丰润迷人的身子,死死地搂在怀中。
这个恶魔,他银笑着,在薛姐姐的耳边说:“美人,你现在不需要叫,不需要挣扎,你要留够力气。因为呆会儿,你就得在我身下,拼命地*,疯狂地挣扎!”
“哈哈,哈哈哈!”
304 一念之差,人便成魔
薛姐姐情急之下,一脚踩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贾六哥痛得一声惨叫。薛姐姐趁机挣脱开,转身就跑,却被贾六哥一把抓住手臂,猛地一拉,摔倒在床上。
见贾六哥银笑着向自己走来,薛姐姐一把拨下头上的银钗,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她怒道:“我纵是身死,也定不会让清白被你所污。哼,我若是死了,贾府必会追究。到时,你必会为我偿命。”
“今日之事,你若是放我走,我便当不曾发生过。否则你和我,不过是鱼死网破!”
贾六哥拍手笑道:“好个聪明伶俐的小妹,这时候竟还想着翻身。”
“只可惜,你即入了我的网,便是生了七窍玲珑心,今天,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我知道,你一直都嫌弃我的木床破,嫌弃我的被子臭。今儿个,我就要你乖乖地躺在这臭被子上,自己宽衣解带,脱得一丝都不剩。我就要你乖乖地跪在这破床上,翘着那香臀,求我狠狠地干你。”
“哈哈,我这话,你信还是不信?”
薛姐姐又羞又气,满脸通红,她怒叱道:“你闭嘴!”
到得此时,她心中再没了一丝侥幸。她一咬牙,说:“若非你一力引诱,我岂会那么糊涂,犯下如此大错,害得林妹妹这般惨死!”
“也罢,我就将这条命还给林妹妹,也让你这恶人,为我林妹妹偿命!”
说着,她手抬起,一用力,便要刺去。
贾六哥大惊,叫道:“且慢!”
蝼蚁尚且偷生,听得这声“且慢”,薛姐姐不由地就住了手。她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喝道:“你让开。”
贾六哥果然让开。只是,他冷笑道:“小妹,你以为死能解决一切问题?”
“你死了,却落得个身败名裂,被千人指,被万人骂,最后还祸及家人,这样,你敢死吗?”
“你那么喜欢宝二爷,为了他甚至不惜害死林妹妹。可你一死,就会害得宝二爷也跟着身死。这样,你敢死吗?”
薛姐姐浑身剧震,就连手中的银钗掉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她都恍若未觉。
她失声叫道:“不可能,你休想再骗我,绝不可能!”
贾六哥笑道:“不可能?哈哈,我说,定会如此!”
他一时得意至极:“有两件事我骗了你。第一件事是林妹妹的死,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就是,施展夺魂神术,其实只需要扎一个草人就够了,根本不需要扎第二个草人!”
这话,便如晴天霹雳般狠狠劈下,薛姐姐失声叫道:“那第二个草人?不对,不可能,我明明亲手把第二个草人扔进了火盆里,亲眼看着它烧成了灰烬,你怎么可能用它来威胁我?”
贾六哥大笑,笑得都直不起腰:“哈哈,第二个草人上,有你亲笔写下的林妹妹的生辰八字,有你亲笔批下的‘祈求厚土,夺其魂魄’的祷词,有你亲手按下的血手印。这等实打实的铁证,任谁都无法辩驳的铁证,你说,我怎么可能不留下?”
“不错,第二个草人一直在你手中,从头到尾我都未曾碰过。可任你怎么小心,也不知道,那火盆旁的木盒里其实暗藏有机关,我借着施法的机会,悄悄地来了个偷梁换柱。只是这么一个障眼法,这要命的铁证,可就落在了我的手中。哈哈,哈哈!”
薛姐姐疯狂地叫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不可能?”贾六哥摇头:“你呀你,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也好,我就让你,彻底屈服!”
说着,他从衣柜中拿出一物,然后双手缓缓摊开。
他手中,赫然躺着一个草人。
看着草人身上那熟悉的血手印,薛姐姐尖叫一声,软倒在床上。
然后她猛地跳起,疯了似地向贾六哥冲去。贾六哥呵呵一笑,将草人往衣柜中一丢,然后在衣柜某处一拍,把柜门一关。
薛姐姐疯了似地打开柜门,可是草人嘞?在哪,在哪?
她拉开一个一个的抽屉,她一处一处地找着,没有,都没有,草人在哪?
贾六哥一直在旁边笑,他笑着:“小妹,我担保,你便是翻遍了整个屋子,也找不着那个草人。你找吧,你就慢慢找吧,哈哈,哈哈。”
薛姐姐啊啊尖叫声,张牙舞爪地向贾六哥扑去。可惜,贾六哥脚下只轻轻一挡,她便摔倒在地。
这一摔下去,薛姐姐所有的力气,都摔没了。她无力地躺在地上,无力地哀求道:“给我,求你给我,把那草人给我。”
贾六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道:“你说,我若把这草人往宝二爷面前一送,那会怎样?”
薛姐姐拼命地摇着头:“不要,不要,求你不要。”
贾六哥狞笑着,说道:“那是个痴人,是个至真至性的痴人,他绝对接受不了,他那般深爱的两个女子,他以为绝对完美无暇的两个女子,背地里却是,妹妹要杀姐姐,姐姐最后杀了妹妹。”
“这般残酷的真相,他能接受吗?他接受不了,他会死的,他的心会慢慢地裂开,然后碎成无数无数片。他会从口中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然后捂着心口,慢慢地死去!”
“小妹,你那么了解他。你说,他会不会死,会不会死?你说!”
薛姐姐躺在地上大哭,她哭道:“他会的,他会的。”
贾六哥俯视着她的脸,说:“宝二爷死了,你说,贾府的老祖宗将会拿你怎样?会对你们薛家怎样?你说,你慢慢地说!”
薛姐姐哭道:“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你想怎样,你到底想怎样?”
贾六哥直起身,狂笑道:“我想怎样?我一开始就说了,说得很清楚,很明白了。”
说着,他的声音忽转温柔:“小妹,我第一眼见到你时,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这等美人。自那时起,我便日也想你,夜也想你,我整日整夜地盘算着,要怎样才能得到你。”
“天可怜见,在我的精心谋划下,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我抓住了这个机会。所以你现在是我的,你一生一世都是我的,永生永世都是我的!”
“你问我想要怎样?”他手指着那张破床,厉声喝道:“现在,给我乖乖地爬上床,躺在被子上,分开双腿。然后自己宽衣解带,脱得一丝都不剩。”
“现在,马上,去!”
这一刻,薛姐姐已被彻底击垮,她再没了一丁点反抗的念头。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她乖乖地躺好,躺得笔直,还真地分开了双腿。
然后,她流着泪,疯狂地流着泪。她颤着手,疯狂地颤着手。她一点点地,解开了,第一粒,衣扣!
看着这一幕,贾六哥疯狂大笑。大笑声中,他的手拉住了左右衣襟,就要用力,将这身衣服撕碎!
可就在这时,就在这个时候,贾六哥的耳边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娇嗔:“哼,笑得可真难听,难听死了!”
贾六哥的大笑,戛然而止!
他猛地回头,却见,窗户蓦地碎开,然后一个娇小的人影如风般飞至。贾六哥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影便往他身上点了几点。贾六哥嘴里呃了一声,便干脆利落地,直挺挺地一头栽下。
薛姐姐目瞪口呆!
不过几个呼吸间,方才还得意万分,还不可一世的贾六哥,就已如死鱼般倒在了地上,一动不能动。
这样的转折,实在是,快!
薛姐姐一怔之后,猛地清醒过来,她向衣柜扑去。
那小娘子在她身旁好心提醒道:“这里有机关的,你在衣柜里找,定是找不到的。”
薛姐姐不理她,疯狂地找着。
没有,还是没有。她还在找着,却听那小娘子说道:“在这哦!”
她抬头看去,见那小娘子手中握着那要命的草人,在那得意地笑,得意地笑。
薛姐姐不顾一切扑了上去。可眼前一花,那小娘子不知为何,已出现在她身后。她再扑,再是眼前一花。
那小娘子笑道:“我不给你,你是抢不到的。”
薛姐姐颤声说道:“给我,求你了,给我!”
那小娘子看着她,神色复杂,她叹道:“你这人啊,哎。这草人,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这样,我问下丑道士。”
薛姐姐这才注意到,窗户边还站着一个道士,正是那生得极好看的小道士。
小道士叹道:“做错了事,总要受到惩罚。雀儿,你拿着这草人先回去,我和她谈谈。”
朱雀儿应了一声,一闪身便即离去。薛姐姐尖叫一声,去拦她,可哪拦得住?
眼看着那要人命的草人消失在眼前,薛姐姐无力地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小道士看着她,长叹道:“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薛姐姐抬起泪眼,问:“你都知道了?”
小道士点了点头。
薛姐姐苦笑:“果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小道士沉默。
薛姐姐抬头,看着头顶的屋梁,一时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后,她才幽幽地说道:“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天性如此良善的林妹妹,在那一天,竟会对我下那等毒手。”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魔。在某个时候,这个魔会钻出来诱惑你。你经受住了诱惑,那你还是你。你经受不住诱惑,那你就是魔!”
“林妹妹从来都是好人,可那一刻,她成了魔。我也绝不算坏人,可那一刻,我也成了魔。”
“不过一时冲动,不过一念之差!我和她,就由人,变成了魔!”
305 我愿任你鱼肉
小道士叹道:“‘天道承负,因果报应’,人若成魔,岂能不被天道制裁?”
两行泪,从薛姐姐脸上滑落,她喃喃说道:“是啊,曾经看佛经,说‘业由心生,转消有道’,‘自作自受,不由于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结了恶因,哪能不结恶果?”
“所以,林妹妹香销玉殒。而我,今生今世只能任人鱼肉!”
“不过一时冲动,不过一念之差!”
说着,她擦去泪,起身,问:“天一道长,那草人在你手中,我的性命便握在你手中。你说,你要我怎么做?”
小道士茫然地说道:“我,其实贫道也不知道。”
薛姐姐双眼一亮,哀求道:“天一道长,你将草人还我如何?我自知罪孽深重,可已醒悟了过来,只求道长赐我一个机会。我今生便是不报,来生也必衔草结环以报!”
小道士摇头:“贫道一直相信,做错了事便应受到惩罚。你害得林妹妹如此惨死,若就这般轻轻放过,天理都不容!”
薛姐姐叹道:“果然不行啊!”
流着泪,她摇了摇头。走到床边,躺下,将双腿分开。然后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扣。
小道士大惊:“你,你做什么?”
薛姐姐神色木然地说道:“那草人在你手中,我的性命便在你手中。我不过一区区弱女子,能拿得出手,笼络住道长的,想来也只有这具躯壳。”
“若道长真讲慈悲,肯帮我隐瞒此事,那今生今世,我的一切便属于道长。道长想对我怎样,便能对我怎样。想叫我怎样,便能叫我怎样。”
“道长一表人才,我委身于你,自比屈身于那个杀才,要好上太多。只要道长信守诺言,对道长,我便绝无怨言!”
听到这番话,再看看床上躺着的美人,一时以小道士的心性,也怦然心动!
这等绝色丽人,甘愿任自己为所欲为,还无怨无悔。而自己,足足一个月未曾尝过肉味!
只这一想,一股冲天的*便从小道士的心中涌出,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一步便扑到床边,死死地盯着这,可任他鱼肉的美人!
这美人一声轻叹,纤指拂动间,一粒衣扣,解开,然后再是第二粒,第三粒。
当一大片雪白浮现在眼前时,小道士终忍不住,颤抖着手,去解那,肚兜上的蝴蝶结。
近了,挨到了,拿住了,只需再轻轻一用力,自己就可在这具绝美的**上,尽情发泄!
可就在这时,小道士的手闪电般地缩回。他迅速地转过身,颤声说道:“你,你快将衣服穿上,快!”
他毕竟非常人,道心坚定。虽一时被美色所迷,但关键时刻,终清醒了过来。
薛姐姐蓦地睁开眼,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呼声。她起身,将衣物系上。
她颤声说道:“道长真就这么,饶恕了我?”
小道士的心此时已静了下来。他转身,叹道:“你说得实在不错,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魔。在某个时候,这个魔会钻出来诱惑你。你经受住了诱惑,那你还是你。你经受不住诱惑,那你就是魔!”
“哎,贫道自幼修道,自认道心之坚,天下少见。竟也一时经受不住诱惑,险险化身为魔。”
“薛娘子,若我真对了做了这事,那贫道和贾六哥有何区别?”
薛姐姐一听满脸通红,羞愧地说道:“道长真是世所罕见的好人,是小女子看低了道长,妄图以这蒲柳之姿,败柳之身,来迷惑道长。”
小道士摇头:“好人吗?哎,怕是你会恨我这好人。”
他正色说道:“贫道已想明白了。你虽是一时糊涂,受奸人所诱,现在也已幡然醒悟,但你终究放下大错,害得林娘子那般惨死。你的错,必得罚!”
“薛娘子,我可以帮你处理好贾六哥,可以帮你瞒住贾府的老祖宗。但是,但是你必得将这一切实情,告知宝二爷。这,就是你做错事的惩罚!”
薛姐姐花容立时失色:“不行,这绝对不行,宝弟弟定会受不了的,他会心碎而死。”
小道士说道:“这是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事,宝二爷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薛娘子,你和林娘子之间的纠葛,即缘于宝二爷,那就由他来作个了断!”
“此事若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宝二爷定会经受不起。但若是由你来说,贫道相信,他会伤心,却不至于身死。”
薛姐姐拼命摇头:“不行,就算宝弟弟不会身死,但他的心定会死。他定然不会再接受我,他定然会弃我而去。若是失去他,那我所做的一切,岂不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急切之下,薛姐姐忽然一把抱住小道士,她仓皇地用嘴吻着小道士,用手摸着小道士,她哭道:“求你了,天一道长,你是好人,可我不想你做好人。你做坏人好吗?我把自己给你,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不要逼我那么做。那样对我,对宝弟弟,都太残忍了啊!”
小道士硬着心肠将她推开,长叹道:“贫道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贫道相信,这是正理。”
“做了错事必得受到惩罚,这是理。”
“宝二爷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这也是理。”
“林妹妹那样惨死,你却和宝二爷拜堂成亲,这不是理。”
“你和宝二爷即将结成夫妻,却还要委身他人,这更不是理。”
“所以,抱歉,薛娘子,贫道坚持这样做。”
“三天,贫道给你三天时间。三日之后,若你不向宝二爷主动坦白一切,贫道自会拿着这草人,向他说明一切!”
“你,好自为之!”
说完,小道士再不犹豫,转身离去。
身后,薛姐姐跪在床上,放声大哭!
回到客房,一进门,小道士就见眼前寒光一闪,鸳鸯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雀儿,你做什么?”小道士惊道。
朱雀儿嘟着嘴,气呼呼地说道:“你个丑八怪、穷酸、色鬼,姑奶奶我一不小心,上了你的恶当。”
“姑奶奶我方才想明白了,那草人在贾六哥那,薛姐姐便只能由得他摆布。这草人现在落到你这,那你还不是想对她做什么,便可对她做什么?”
“你把姑奶奶我支开,叫我先回来,你一个人留在那,说,你是不是要做坏事?”
小道士脸微微一红,心里有些心虚:他还真真差一点,就做了坏事。
可表面上,他正气凛然地说道:“我可是天一派的唯一真传弟子,岂能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
朱雀儿狐疑地看着他:“你是色鬼哎,你一个色鬼会放过那样的美人?”
小道士怒道:“朱雀儿,请不要怀疑我张天一的本事。若真要做坏事,我怎么可能区区片刻便能完事,那最少最少也得半个时辰!”
“我不跟你说了,我要换身衣服,去见贾府老祖宗。不然等贾六哥醒了,那又是件麻烦事。”
小道士换了衣服,气昂昂地推门出去,朱雀儿站在那继续纳闷:看丑道士说话的气势,他说得应是真的。
可为什么区区片刻,他就做不成坏事,非得要半个时辰?哎,真心不懂哦!
侧房内,贾母单独与小道士相见。
贾母问:“敢问仙长,我孙女的事,可曾查得明白?”
小道士恭敬答道:“托老夫人的鸿福,此事已水落石出。施邪法暗害贵孙女的,是贵府一个人称贾六哥的人,他住在后花园东南角一木屋中。”
“贾六哥?”贾母想了想,说:“此人是贾府的远亲,年前来投,老身一时心软,就留他在园中做了名花匠。哎,老身一时好主,却万料不到,竟是引狼入室。只是这贾六哥,为何要加害我孙女?”
小道士说:“这人生性狠毒,贪色成性。自无意中见到林娘子的仙姿后,念念不忘。求之不得之下,于是一怒下了毒手。”
“老夫人若是不信,现在可派人去他屋中,一查自会明白。”
之前小道士已注意到,贾六哥的屋中多祭坛、阴牌、佛童子等物。稍有道行的人一看就知,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用邪术来害人,历来是朝廷、民间的大忌。凭这些要定他的罪,不过轻而易举的事。
贾母便叫了管家进来,吩咐了几句,最后说道:“先割了他的舌,断了他的手,再持我贾府名贴,送至官府。省得这厮胡说八道,乱了我贾府清名。”
小道士听了心中暗叹,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这位贾府的老祖宗,心中想是已明了,此事应牵扯到身边至亲的人。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干脆就将此事彻底了断,省得再惹是非。
这倒省了小道士的一番口舌。
此事,小道士本以为已经就此过去。却不曾想第二天,有侍女来请,说贾母有些事,想再问下小道士。
小道士便随着这侍女往后花园走去。行不多久,那侍女指着湖上的一间凉亭,说:“仙长,老祖宗便在此亭中相候。。”
小道士点点头,便踏上那浮桥。
待走了一程,小道士看那凉亭中确实无人。他心中奇怪,正想回头问下时,他身后的侍女忽然面现狰狞,竟是合身往小道士身上撞去。
那架式,分明是要将他,生生地撞入深池中。
而小道士不习水性!
这,竟又是一次,蓄意的谋杀!
306 且饮一杯鹤顶红
眼见着,小道士便要落入水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却忽然一侧身,那侍女一声尖叫,自己往池中跌去。
眼见着,她便要落入水中,小道士手探出,险险抓住,将她拉上木桥。
一屁股坐在桥上,那侍女浑身发抖,显是吓得不轻。
小道士怒道:“薛娘子竟如此大胆,邮派人前来行凶!我定饶她不得。”
那侍女分辩道:“我才不是我家大小姐叫我……”
话未说完,她便住了口,一时懊恼至极。
小道士叹道:“我家大小姐,哎!”
他转身离去:“回去告诉你家大小姐,一时糊涂还情有可原,一错再错却罪无可恕!”
回到客房,将此事说给朱雀儿听后,朱雀儿奇道:“丑道士,不错啊,你怎地一下子变聪明了,能未卜先知啊!”
小道士佯怒道:“别小瞧人。道爷我也是洞庭湖里的麻雀,见过大风浪的。”
“那侍女过来时,神色慌张。走在我身后时,呼吸急促。若这样我都不能察觉不对,那死了也活该。”
“哎,薛娘子情急之下,竟派出这等不经事的丫环来刺杀我,真真是自寻死路。”
朱雀儿便问:“丑道士,你真要将这事告诉宝二爷?要这么做了,十有**,薛姐姐这美人就得身死。纵是不死,定也是生不如死!你真不怜香惜玉?”
小道士沉默了下,叹道:“其实我一直在犹豫,若薛娘子不依我所言,我要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可到了现在,我却下定了决心。”
“薛娘子执迷不悟,一错再错,她即已成魔,我只能除魔!”
“便再给她多一天时间,就当这是我给她的,最后的仁慈!”
子时。
小道士一身道衣,左手铜钱剑,右手桃木剑,口念乞福咒,手掐聚魂诀,脚踏张使者罡。
但见他神色凝重,全身法力激荡,真是在全力施为,毫无保留!
他都如此,天清道人等三十余道士谁敢怠慢?哪怕法事已持续了整整四夜,众道士人人疲惫,可这时也强打起精神来,分成两拨,一拨念经,一拨走罡步。
蓦地,小道士口中念经之声大响,额头就见有汗流出,脸上更有青筋爆起,显然到了关键时刻。
他脚下步法不停,连走集神罡,护神罡,手中法诀更是变幻无穷,修为差些的道士,只看得眼花缭乱。便连天清道人,也渐渐不明所以。
到得最急处,忽听小道士口中一声大喝“魂来”,空中似有一道无形的涟渏荡过,那冰棺前便多了一道鬼影,窈窈窕窕、痴痴呆呆,正是,林妹妹。
小道士口中再一声大喝“神起”,便见神坛那的神像上,忽地金光大作。
金光一盛,却又一衰,小道士见状大急,不假思索,他往怀中一掏,神物灵宵神符飞了出去,与神物永佑笔并立在神坛上。金光于是一衰之后,又猛地大盛。
小道士手中指诀一引,那金光立时如烟如雾,袅袅地飞向林妹妹的鬼魂,轻轻地罩住了她,再渐渐地消散。
不过十几个呼吸间,小道士就见林妹妹,本来淡如轻烟的魂体凝实了很多,且其中上下里外浑若一体。显然,那一魂一魄已修补完全。
小道士长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
他笑容未绝,却见林妹妹的魂体,忽地,轻轻地睁开了眼。
她是新生的鬼魂,阴气不足,小道士自然看不清她的容颜。可小道士就是知道了,她睁开了眼。因为在那一刹那,这魂体忽然生动了许多。虽似轻烟,却分明让人感觉,缠绵悱恻,幽怨轻愁。
林妹妹盈盈拜下,轻启朱唇,说了四个字。这四个字,小道士自然听不清,可他知道,林妹妹说得定是:“多谢道长!”
小道士叹道:“尘归尘,土归土。你即已仙去,那前生一切,与你再不相关。所以还请将前生恩怨,尽皆放下!”
说着,他一挥手:“你时辰已到!趁神灵之气未散尽,天地福气还在庇佑你身,请你速归冥府。如此,你来世投胎,必生富贵人家。去吧,快去!”
林妹妹想来明白了小道士的意思,再一拜后,身子渐渐消散。
小道士看着她消去的地方,微一摇头,再一轻叹。转身,他对天清道人说道:“幸不辱命,大功得以告成!现在我心力交瘁,先下去休息了。”
天清道人长揖至地:“仙长法力通神,小道实在佩服之至。剩下的些许琐事,小道自可完成,不敢劳仙长大驾。”
小道士点了点头,便收拾了法器,径自离去。他身后,天清道人依旧长揖至地,不敢起身!
第二日,。
未近院门,便听院里琴声铮铮,有男子低语,有女子浅笑。
宝二爷的丫环见到他,欲前来相迎,却被昨日的那位侍女拉住。那侍女笑道:“你且去准备些瓜果,这儿有我。”
待迎进门厅,见四下无人,那侍女跪倒在地,抱住小道士的大腿,低声求道:“求仙长饶过我家娘子。”
“小婢虽然不知我家娘子为什么要那么做,但小婢跟在娘子身边已有十年,深知她心地纯良,绝非坏人。仙长你是神仙,神仙有大量,你就饶过她,好吗?”
小道士一叹,不听,迈步要走。
那侍女只抱着不放,哭道:“昨晚小婢回去后,我家娘子大哭了几声,就抱了琴,来到宝二爷这。自那时起便与宝二爷寸步不离,就连睡,都睡在了一起。”
“她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这样实在大悖常理。现在外边想必已然传疯了,说什么的都会有。可小婢知道,我家娘子顾不得了。她,她已给自己准备了一包鹤顶红。仙长你若不宽恕她,她真会含泪自尽啊!”
“求仙长开恩,发发慈悲!”
那侍女这般哭求,终引起了房中人的注意。便听宝二爷说道:“外边好似有人,你且去看看。”
听得有人出来,那侍女不敢再求,急急离去。
小道士便进去。
见去后,他便是一叹。
便见室中有一长案,案上有琴,琴旁有瓜果。
薛姐姐端坐案后,纤纤玉指伸出,一手抚琴,一手拈起一颗李子。只一松手,那李子便从自己丰盈的胸间滑落,正正落入宝二爷的口中。
宝二爷的头,就枕在美人的膝前,鼻子还磳在那丰胸下。但见他张口接过李子,嚼了几下,咕哝了句:“好香,好吃。”
薛姐姐一直在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闻言嫣然一笑,拈起案上的丝巾,小心地为他擦了嘴。宝二爷趁机在她手上一吻,薛姐姐脸上便微微一红。
这番情形,好不香艳,好不缠绵!
小道士心中长叹:这个痴人,若说他不痴情,分明愿与林妹妹同生共死。若说他痴情,哎,林妹妹的灵堂尚未撤下,他便与薛姐姐极尽欢愉!
听得脚步声响,宝二爷一看,立时坐起,喜道:“仙长来了。”
这话一说,他身后的薛姐姐全身猛地一震,那原本巧笑嫣然,艳如桃李的脸,瞬间血色尽去,惨白如纸。
小道士深深地看了薛姐姐一眼,说道:“敢教二爷得知,贫道此来,是有两件事。”
一听这话,薛姐姐的身子如水般软在了椅上,还簌簌抖个不停。一时之间,她脸上,满是无尽的绝望!
小道士狠下心肠不去看她,说道:“第一件事,却是件大喜事。”
“得苍天厚爱,再承侥天之幸,林妹妹的魂魄已然圆满无缺!贫道有请得神灵之气,再请得天地福气,有此二气庇护,林妹妹定能投胎富贵人家,下一世必定大富大贵,好运相随!”
宝二爷大喜,失声问道:“此话当真?”
“自当真!”小道士正色说道:“天清道人可为证。”
“好,好!”宝二爷呆呆地叫了几声“好”,忽然一脚跨过长案,一头拜倒在地。
他哭道:“仙长护了林妹妹的周全,于我而言,这就是再造之恩。我若不磕上几个响头,此生定不安心。”
说着,他便要叩首。
小道士大惊:“贫道怎敢受此大礼?”
他正要扶起宝二爷,却见薛姐姐提起裙摆,急走几步,也是拜倒在地,哭道:“仙长护了林妹妹的周全,便是圆了我此生的遗憾,我便是立时死了,也再无怨言,绝无怨言!”
见他俩坚持,小道士只得长叹一声,直起身,任由宝二爷和薛姐姐,庄庄重重地,向他磕了三个响头。
将二人扶起后,宝二爷喜不自胜,一时痴痴呆呆。薛姐姐却是痴痴地看着他,忽然一倾身,死死地搂住他。
宝二爷便笑道:“林妹妹的事终得圆满,姐姐,你可高兴不?”
薛姐姐埋首在他怀中,泪如雨下,连连点头。
宝二爷抚摸着她的长发,喜道:“再过得几日,我便求祖奶奶,娶你为妻。姐姐,你可高兴不?”
薛姐姐声音哽咽:“高兴,这是姐姐一生所梦。”
宝二爷搂着她,笑道:“成亲后,你我每日便如今日般,恩爱缠绵。姐姐,你说可以不?”
听他这么说,薛姐姐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点头。
宝二爷大笑:“好,大好,人生至此,极好!”
看着眼前这一幕,小道士心中复杂莫明,一时之间,真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唯有长长的,长长的一叹。
听得这声叹息,宝二爷就看向他,说道:“仙长说是两件事,可不知第二件是何事?听这声叹息,只怕不是好事。”
小道士一摸怀中的草人,一咬牙,正要开口。
“且慢!”薛姐姐忽然叫道,她直起身,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宝二爷最后一眼,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端起案上的一杯酒。
这酒,色泽殷红,是上等的葡萄美酒。小道士却知道,这酒里,必放了鹤顶红!
薛姐姐凄声说道:“即不是好事,那说了又有何益?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承蒙道长大恩,我无以为报,谨以此酒,礼敬道长。祝道长仙福永享!“
说着,薛姐姐颤抖着手,将手中的酒,往口中送去。
那葡萄美酒,于是荡起了重重嫣红。一时艳红如血,如美人的鲜血!
307 枉凝眉
美酒如血,映得美人的泪,更显晶莹!
和着眼里的泪,薛姐姐一口便要饮尽,这杯鹤顶红!
而此时,小道士依旧在纠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生,他从未如此纠结过。就算那时在国公府中,他也不曾像今日这般,纠结的恨不得一斧子,将自己的头生生地给砍下来。
他脑中有两个声音在大吵。
一个声音说道:虽然她性本良善,但先是一念之差,害了林妹妹。再是丧心病狂,欲害了自己。这等人,死了便死了。能替她将真相给隐瞒下来,就已是天大的仁慈!
另一个声音说道:既然她性本良善,那为何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佛家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难道我道家就不能让人改过自新?
不过十几个呼吸间,这两个声音便似已在他脑中吵了千百年。看那情形,还要再吵个千百世。
而就在他依旧纠结时,薛姐姐已欲,一口饮尽这鹤顶红。
千钧一发之际,小道士大喝一声:“且慢!”
这一喝之后,原本纠结不休的小道士心中忽地有了明悟:自己一直以来追寻的是什么,不过是,顺本心,合天意。现在既然不能决断,那何需考虑太多?
只顺本心,如此而已!
这声“且慢”,让薛姐姐的手便是一颤,那杯毒酒,便悬在她唇边。
她定定地看向小道士,本已彻底绝望的眼里,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小道士叹道:“薛娘子,这杯酒却是不喝也罢。因为贫道想要说得第二件事,也是件大喜事。”
旁边宝二爷笑道:“姐姐怎地也成了林妹妹,不就是敬一杯酒嘛,怎地也掉了几滴情泪?”
看着小道士从怀中拿出那草人,用双手笼着,薛姐姐的心里,一时充满了希望,一时又是布满了绝望。在这样的煎熬下,她的身子直摇摇欲坠。
看宝二爷饶有兴趣地探手过来,要拿这草人,小道士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他正色说道:“这其实不是道术,只是我家乡的一个习俗,但据说极为灵验。”
“凡家门迭遭不幸,则扎一草人,再用火将此草人焚尽,则祸患尽除,以后必家门和睦,再不生是非!”
宝二爷拍掌笑道:“果然大有味道。那便由我点这火吧。”
薛姐姐哪敢让他碰这草人,当下抢前一步,说:“还是我来吧!”
说着,她便颤抖着手,伸向小道士。
小道士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薛姐姐一眼,再郑重其事地,将草人递了过去。
薛姐姐几乎是抢似的,将草人紧紧地握在手中。这一刻,她极想大哭,也极想大笑。可这一刻,她只能死死地忍着,拼命地忍着。
再忍不住了,薛姐姐急急地说了句“我去找火折子”,便匆匆离去。
片刻后,她返回,眼睛已是红肿。
她取出松油,浇在草人上,将草人置于火盆中,用火折子点燃。“轰”的一声,十几个呼吸后,草人便化为灰烬,彻底消失在尘世间。
小道士正色说道:“此物即除,一切灾祸即消。薛娘子,你说是也不是?”
薛姐姐双目含泪:“是,此物即除,一切灾祸定消!”
然后她转身对宝二爷嫣然一笑:“我的傻二爷,仙长连送两份大礼,二爷就不想着回下礼?”
宝二爷拍掌笑道:“合该如此。”
看他离去,薛姐姐盈盈下拜,哭道:“仙长大恩,此生我无以为报,来生必为奴为婢,结草衔环!”
小道士说道:“那物存在一天,你心中的魔便存在一天。现在你即亲手将它除去,那以前的恩怨便尽皆随它而去。贫道只希望,你以后要好生相夫教子,以偿昨日之过。若是再起歹心,那就是贫道今日饶你之过。真到那时,贫道自会新帐旧帐一起跟你算。”
薛姐姐泣道:“一念之差,我已身陷无间地狱。若非仙长慈悲,便是倾尽三江之水,也洗不清我身上的悔和痛。有前车之鉴,我怎敢重蹈覆辙?”
小道士点头:“如此最好!”
薛姐姐收了泪,哽咽道:“那一日,林妹妹一时冲动,将我推下望江楼。那时我侥幸得以幸免,呆呆地靠在楼壁上。”
“然后林妹妹急急跑了下来,她的脸上,满是紧张、害怕和茫然。那般柔弱的模样,若是以前的我见了,少不得便要搂着她,好生安慰一番。”
“可那时我没有,我心里只有刻骨的恨,和刻骨的痛。”
“她呆呆地看着我,走了过来。她痴痴地说,姐姐你的手流血了,让妹妹我帮你擦擦,好不好,好不好?”
“她向我伸出手,她的眼里、脸上满是乞求。我知道,她在乞求我的原谅,她乞求我饶恕她一时冲动。”
“可我没有原谅。”
“我打开了她的手,往她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我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她跪在地上,痛哭!”
“这几日里,我无数次地想,如果那时我原谅了她,握住了她伸来的手,那会怎样?”
“她会不会就此从这场纠缠中脱离开来?即使不会,她至少还活着,还会叫我姐姐,而我也不会化身为魔,最后将自己,折腾进了无间地狱!”
“当自己身陷在无尽的悔恨之中,当自己即将面临最凄惨的结局时,我才真正明白,那时林妹妹的心情。那时的她,也必然像片刻前的我一样,无比的、无比的渴求原谅,无比的、无比的希冀宽恕!”
“不同的是,那时的我没有选择宽恕,所以我最后身坠无穷尽的黑暗。”
“而现在的仙长选择了宽恕,将我从最深的黑暗中拉了出来,让我重见光明!”
“仙长此恩,恩同再造啊!”
说完这番话,薛姐姐再泣,再拜!
小道士双手虚扶,请她起来,叹道:“此事让贫道明白了一个道理,宽恕总比仇恨更要艰难,所以宽恕总比仇恨更有力量。”
“所以贫道相信,你必能洗心革面,痛必前非,必能与宝二爷夫妻和睦、琴瑟相谐。”
薛姐姐再谢。
此时宝二爷匆匆跑来。他手中拿着一张宣纸,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谢”字。
将这“谢”字郑重其事的交到小道士手中,宝二爷正色说道:“这世上能用钱财衡量的东西都太俗,唯有人心最真最纯,于是最重。我就以此心赠予道长,以表谢意!”
小道士大笑:“二爷的心意,贫道笑纳了!”
之后小道士请告辞,宝二爷和薛姐姐虽不舍,不敢强留。
离开,小道士回首时,正见,薛姐姐正倚偎在宝二爷的怀中,眼中有两行清泪,脸上却无尽幸福。
而宝二爷搂着这美人,含情脉脉、深情无限。
看着这一幕,小道士微微一笑!
客房里,朱雀儿正等着,听小道士说完一切后,她嗔道:“虽然将事情的真相说出去后,宝二爷和薛姐姐的下场定然极是凄惨。但像你这般轻轻放过,我却觉得心里老不太对劲。薛姐姐一错再错,难道就不该受到惩罚?”
“哼,说到底,丑道士,你就是怜香惜玉,你就是个大色鬼。”
小道士笑道:“这世上的事绝非非黑即白,非对即错。有的时候,我们的选择不管怎么做,都是对;不管怎么做,也是错。到得那时,不妨就顺着自己的心意走。”
“这般轻轻放过,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至少,看着他俩最后幸福地依偎地在一起,我能够开心一笑,这便够了!”
朱雀儿叹道:“就是可怜了林妹妹。”
小道士点头:“林妹妹是可怜。不过我已费尽心力,为她补全了魂魄,为她请来了福气庇佑。对她,我问心无愧。”
“哎,这样的结局,其实未曾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们三人之间,不用永生永世、无穷无尽地再纠缠下去!”
说完,两人便向贾母告辞,贾母奉上黄金百两,小道士笑纳了。
临别前,贾母拿出宝二爷和薛姐姐的生辰八字,向小道士问吉凶。小道士装模装样地算了半晌,最后批出四个字:“金玉良缘”!
贾母于是大喜,朱雀儿却在一旁偷笑。
出得贾府时,却见众下人和道士正在灵堂那忙碌着,想来林妹妹后日便会下葬。
想起宝二爷吟得那句葬花诗: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小道士心中便是一叹。
春残了,春又来。花落了,花再开。可这绝色的美人,红颜未老,却已香销!再是美丽,不过最后一方泥土!
出得贾府,却听,不知是何人在府中弹琴。琴声悠悠,伴随着一阵轻唱,袅袅传来。小道士和朱雀儿呆立府前,细细聆听,听完后,各自一声长叹,终转身离去。
身后,犹自留有,那袅袅的歌声: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308 谁是娥皇,谁当女英
离了沅州,一路苦行,两人抵达洞庭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勒马站在湖边,远眺这浩浩荡荡的大湖,小道士和朱雀儿一时目瞪口呆。
这两人都生在川蜀,蜀中多山,何曾见过如此大湖!
朱雀儿手指着一望无际的洞庭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是海吗?”
小道士一指轻弹,弹上她额头,笑道:“傻瓜,这是湖,这是八百里洞庭湖!”
朱雀儿痴痴地说道:“真大啊,湖都这么大,那海不是大的没边了。”
小道士笑道:“雀儿,想去看海吗?”
“好啊,好啊!”朱雀儿跳跃道,跳了几下,她不高兴了:“可是丑道士,你会陪我去天边看海吗?”
小道士说道:“当然会啊,你能陪我从成都到杭州,我为何就不能陪你去天边看海。”
朱雀儿抬眼看来,眼中满是期待,她娇哼一声:“丑道士,你可不许骗我。不然,姑奶奶我可饶不得你。”
小道士柔声说道:“雀儿,这是我的承诺。终有一天,我会陪你去天边看海。”
朱雀儿轻轻“嗯”了一声。
戴着面纱的朱雀儿,平时里便如戴了张面具,眼里向来少有情绪波动。只有在摘下面纱后,她的那双眼,才变得灵动活泼。
可这时,戴着面纱的朱雀儿,那大大的眼里却泛起了阵阵涟渏。那涟渏还越散越大,一时水波荡漾,便似要溢了出来。
小道士看着看着,心中忽觉一乱,再一疼。他急急地转过头,不敢再看。
却觉屁股上一疼。然后朱雀儿得意洋洋地挥舞着小手,嗔道:“哼,你又弹我的额头。下次若敢再犯,姑奶奶我非得脱了你的裤子打屁屁。”
小道士笑道:“被我夫人,脱了裤子打屁屁的,可不是我哦!”
朱雀儿大羞,她恼羞成怒地一挥拳头:“哼,那恶女人有什么好的,你就该休了她。”
看朱雀儿生气离去,小道士摇头笑道:“我夫人那么好,我可不舍得休她,可也不敢休她。”
想到许若雪,小道士心中便是一叹:“离开青城已是一月有余,不知若雪她还可好?还会不会再吐,肚子有没有大起来?哎,真的好生想她。”
正想着,前面的朱雀儿招手喊道:“喂,丑道士,这里有个船夫,可以载我们去湖心玩,快来。”
一叶扁舟,在湖中飘荡。
立在舟头,小道士吟道:“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朱雀儿笑道:“哟,丑道士,想不到你还是个大才子,这几句听来蛮有气势的。”
小道士讪笑道:“这不是我写的,是范文正公写的。这篇《岳阳楼记》,我习字时学过,还记得些。呵,叫你不读书,露馅了吧。”
朱雀儿吐了吐舌头:“读书嘛,我最最不喜欢。谁让我是女人,女人可以不读书的。”
将手探入湖中,朱雀儿去摘那湖水。湖水清澈,轻轻地拍打着船帮,甩出阵阵水雾。朱雀儿便取了面纱,任那清凉的水雾扑在她脸上,嘴里咯咯直笑。
有一群海鸭排成人字,从舟旁经过。朱雀儿一见大喜,跳了起来,叫道:“追上,追上。”
她这一跳,这扁舟猛地晃荡了起来,惊得那船夫大叫:“小娘子莫动,小娘子莫动!”
身处深不可测的湖中心,朱雀儿一时慌张,怕掉下去,就扎起了马步,于是小舟晃得更厉害。那船夫急叫:“小娘子坐下,小娘子坐下。”
朱雀儿便坐下,不料船刚好一晃。她身不由己,正正坐在小道士的怀中。
小道士急忙搂住她,喝道:“不许动。”
朱雀儿脸一垮:“好吧,不动就不动。”
这话说了后,两人身子忽地一僵。小道士悄悄地松开了手,却没叫朱雀儿起身。朱雀儿羞红了脸,却也没想到要起身。
两人沉默,一个看向西边,一个看向东边。
那船夫见了,呵呵直笑。
不一会儿,扁舟靠近君山,朱雀儿终离开了小道士的怀抱。
小道士心中长松了一口气,一时万分不舍,一时只觉庆幸。
只是行了几步,朱雀儿悄悄地问:“丑道士,你刚身下藏得是什么?初时还小小的,绵绵的,马上就大大的,硬硬的,还会越来越大,越来越硬。那刺得姑奶奶我老不舒服了,又疼又烫。”
小道士一听脸大热。他强装镇定,眼一瞪,说道:“小孩子家家的,不需知道这个。”
朱雀儿一挺胸:“姑奶奶我哪小了?”
小道士正色说道:“你除了胸大、眼大,哪儿都小,脑瓜子尤其地小。”
朱雀儿怒道:“哼,又拐着弯说我傻,不理你了。”
看着朱雀儿气冲冲地离去,小道士心中苦笑:“身边陪着一个绝色小美人,又太久不知肉味。这样可如何是好?随时会化身为禽兽啊!”
朱雀儿是小孩心性,发了通脾气后,看看君山上,林木葱郁,繁花似锦,一下便又开心了起来,一时大呼小叫,一时东钻西窜。
看到湘妃斑竹,小道士便给朱雀儿讲了娥皇和女英的故事。朱雀儿先听得动情,动完情后,却忽然怒道:“你个丑八怪、穷酸、色鬼,跟我讲这个做什么?是不是想效仿舜帝,也找两个夫人啊!哼,我倒想问问,你想要谁做娥皇,谁当女英?”
小道士瞠目结舌。只觉得,哎,平时挺懂事的一个小娘子,今天怎么老不乖巧了?
再看了柳毅井,小道士又讲了“柳毅传书”的故事。这回朱雀儿倒没生气,两眼发光地看着他:“我去,丑道士,看不出来,你倒有几分‘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的风范。”
小道士脸微微一热,他所知的故事其实不多。这两个不过是听师父讲过,还讲过一次、两次、三次。
难道,师父曾经也来过君山?小道士心想。
游完君山,那船夫说,洞庭湖的鱼又大又肥,味道极鲜美。他认识一户人家,烤得鱼那是好吃的很。他可以带过去,就是要花些铜板。
小道士便应了。不料过去后,却正是这船夫的家。好在他儿媳妇烤得鱼的确美味,小道士便一笑了之。
填饱肚子后,小道士坐在板凳上,吹着湖风,叹道:“能住在这,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那船夫说:“假如不发大水,的确是很好的。只可惜,哎,这洞庭湖可一年比一年小了。”
“啊!”小道士大惊:“就这都小了?”
那船夫叹道:“总有人围湖造田,今天造十亩,明天造十亩。再一个,上游来的河沙越来越多了。这样下去用不了几百年,八百里洞庭,怕是最后会变成一个小泥塘。”
小道士看着眼前一望无限的大湖,怎么都不敢相信,几百年后,八百里洞庭,会变成一个小泥塘。
看朱雀儿玩的高兴,小道士就说,在这玩个三天,算是洗下征尘。朱雀儿听了极是心动,最后却说,再呆一下午,明日便出发。
小道士心中感动,一时情不自禁,握住了朱雀儿的手,道了声“谢谢”。
朱雀儿白了他一眼:“哼,又占姑奶奶的便宜。”
她脸上薄嗔,手却不曾挣脱开。
别了洞庭湖,再数日奔波后,两人抵达江州。
这一日,天已黑。
勒马站在山坡上,朱雀儿指着远方说道:“看,那有灯火,必有人家,今晚我们去那借宿下。”
小道士应了,拍马下山。朱雀儿叫道“好啊,你又抢跑”,扬鞭追来。
两人一时你追我赶,不片刻,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小村庄。
到了村口,蓦地,朱雀儿勒住马。枣红马一声长嘶,马蹄高高扬起。
小道士反应不及,跑出去一段后,才打马赶回,问:“怎么了,雀儿?”
朱雀儿一直西方:“丑道士,那儿好像不对。”
小道士知朱雀儿天生异禀,不敢大意,问:“你发现了什么?”
朱雀儿皱眉,想了一下:“那处的阴气大是不对,极浓、极盛,但却被什么给挡住了,出不来。不对,是要马上出来。”
“那感觉就像是,有大水被堤坝给围住,水越积越高,越积越高。堤坝挡不住,开了裂缝,水便从缝中涌出。”
“那裂缝眼看着越来越大,不好,有处被崩开了。啊,不好,堤坝彻底毁了!”
“丑道士,走!那阴气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地涌了出来。走,快走!”
到得这时,小道士也终于感觉到不对。开了法眼,他隐约也能看到,有朦朦的阴气,在向这边滚滚而来。
朱雀儿打马便走,小道士却叫道:“且慢!阴气不是洪水,淹不死人,不用急着跑。”
“再说,”他一指那小村庄:“我俩这么走了,那些村民怎么办?普通人被阴气所侵,一时没事,时间稍久,必会伤身。更不用说,阴气浓郁之处,往往有诡异之事发生。一个不好,所有的村民尽数死光都不稀奇。”
朱雀儿嗔道:“你个丑道士,就你好心,姑奶奶早晚有一天会被你害死。”
嘴上说着,朱雀儿却当先向小村庄冲去。
两人骑马,一路狂奔,一路大喊:“起来啦,出事啦,快跑啊!”
一会儿,小村庄里人人惊动,村民们纷纷跑了出来。
喊完一圈后,两人策马返回。
一个还提着裤子的大汉,骂骂咧咧地当先迎了上来:“兀那两个小兔崽子,老子裤子才刚脱下,还没来得及上马,就被你两个给喊了出来。找死是不?”
一妇人也叫道:“太太平平的,哪里有事?没事找抽啊!”
小道士和朱雀儿面面相觑,傻了眼。这才想起,这阴气暴发,普通人如何看得见?既然看不见,不知凶险,这黑灯瞎火的,谁会随自己逃命?
小道士大急,抬头看向西边。就这会儿,之前只隐约可见的阴气,已看得分明!
但见,阴气如山,如山崩般压来;阴气如海,如海啸般涌来。
这小小的村庄,在这山崩下,在这海啸下,转瞬间,便似要化为灰尘!
309 阴气如潮,遮天盖地
就在小道士心中大骇时,那提着裤子的大汉已骂骂咧咧地行来,就是当头一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雀儿大怒,戟指一点,那大汉的手便软绵绵地垂下。他大惊:“你这婆娘,使得什么妖法?莫非你是吃菜事魔?”
什么吃菜事魔?朱雀儿恼他出言不逊,就要一耳光扇去,小道士喝道:“莫管他,救人要紧。”
小道士翻身下马,急急说道:“各位父老,贫道出身神宵派,观气之术在派中首屈一指。”
他一指西方:“贫道观那处,有阴气暴发,请各位速速随贫道离开此地。迟则生变,怕有性命之忧!”
有人便说道:“这道长看着就是好人,想来不会吃饱了没事逗我们,不如随他过去。”
却有人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这突然跑出来的两个人,想做些什么?”
还有人附和:“是啊,大晚上的,跑到外面去忒麻烦了,明儿个我还要早起割猪草嘞。”
见村民们不听自己的话,转身就要散去。小道士大急,他一指自己的脸,问:“看看,贫道像是招摇撞骗的骗子吗?”
他打开包裹,亮出满满的法器,问:“看看,贫道是不是有大修为的道士?”
他再拿出钱袋,解开,一时黄灿灿的光芒,闪得人眼花:“看看,贫道是没钱的主吗?你等村民有什么,可值得贫道费心去骗?”
最后,他说:“即便今晚无事,不过是赶上小半个时辰路,在外面歇个半宿,这碍得了什么事?可若是今晚有事?各位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去吧!”
听他这一说,众乡亲纷纷意动。小道士趁热打铁,大喝道:“不想死的,随贫道走。想死的,自己留下。走,走,快走!”
他翻身上马,一马当先,向东方跑去,有乡民便跟上。这人都有从众心理,于是好些人跟了上来。
也有些人放不下家中的财物,想要去捉鸡,去牵猪,小道士看了看那铺天盖地,疯狂涌来的阴气,急道:“走,快走。东西不要拿,人走了就行。”
见有人还不听,小道士急道:“今晚若是一切无恙,随同去的人,贫道赔偿每人纹银十两。纹银十两啊,买什么都够了。走,快走。”
朱雀儿也扯下面纱,露出自己那张可爱至极的脸,也是连声娇喝:“走,走啊!快走。”
她的容貌实在太有诱惑力。于是众村民再不怀疑,跑了起来。
一路小跑,可惜近百人,老弱病残孕都有,速度自然快不到哪去。
有小孩、老人、女人跟不上,小道士和朱雀儿便用马带他们一程。可既使这样也是太慢。看阴气涌来的速度,最多片刻,那狂潮便会将所有人,竟皆淹没!
这样不行!小道士冷静下来,一想后喊道:“雀儿,你仔细看下,哪处的阴气最为薄弱?”
朱雀儿勒住马,细细感知了下,一指那“滔天巨浪”的右侧方,说:“那儿!”
小道士估算了下,再一指自己右前方问道:“乡亲们,那儿有没有高点的地方,最后是高山,其次是山谷。”
便有人答道:“有个山谷。”
“好,去那!”
一行人急急往山谷那走去。
可终究慢了些。
阴气如海,虽然未当头砸下。但先行的一些“巨浪”,已淹了过来。
先是,妇人怀中的小孩不约而同地齐声大哭。再是,体弱些的人感到阴气逼人,如万针刺骨。最后,一个妇人忽然尖叫着,挣脱开她丈夫的手,回头扎进了阴气潮中。
小道士大叫:“快,快,力气大的汉子,抱起小孩、女人,快。”
此时哪还用得他催,众村民哭喊着,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连滚带爬地往山谷中冲去。
进了山谷,一老人喊道:“仙长,谷中有个山洞,可有没用?”
小道士大喜:“有用有用,一起进去。”
那山洞不大,可当此之时,谁还顾得了那么多?人挤人,人贴人地挤了进去。
小道士急急取出桃木符,在洞口摆了个聚阳阵,再将所有的法器置于其中,借此来阻挡阴气。
做完这一切,小道士长吁了一口气。
这次忽然爆发的阴气虽然遮天盖地,但此处本就位于其最薄弱处,再有山壁相阻,再有山洞相阻,再有聚阳阵相阻,虽还有些许阴气进来,但必已无大碍。
直到此时,小道士才发现,不过片刻间,自己已汗流浃背。
直到此时,众村民才惊魂甫定。有妇人大哭,一时,人人流泪。
天亮时分,一众人出了山洞,就见山谷中,掉了一地的死鸟。
再往村子走去,行不到一半,看见一个女人倒在路上,已没了呼吸。
死状却极是诡异。看情形,却是她将自己的头浸在了一个小水坑中。那坑里的水虽只能勉强盖住她的脸,却生生地将她淹死!
这女人,正是昨晚忽然冲进阴气潮中的女人。
见到这般惨状,她丈夫跪地大哭,旁边有人叹道:“哎,可怜啊,家里卖了一亩地,才给他讨上一个婆娘。谁想得到这婆娘精神有点问题不说,这才进门多久,竟就死了。哎!”
回到村庄,村里的鸡鸭猪羊十成里已死了八成。众村民自此彻底相信,昨晚若非那两人相救,百余人能活下来的,怕没有几人。
有家老清点了下,说少了两人,是李家婆娘和张家大郎。再一找,这两人半祼着身子,已死去多时。
想来是昨晚偷情正欢时,异变突生,这两人实在不敢出来。等到村民们走远后,再想逃时,却已是来不及。
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等丑事,有哪个男人受得了?那李家汉子当场红了眼,二话不说,拿着锄头就要去刨张家的祖坟,自然惹起了一场纷争。
小道士哪有闲心管这等破事,他盯着死去的两人,叹道:“这下麻烦大了!”
朱雀儿点点头,指着李家婆娘说道:“这妇人是被鬼魂吸干了阳气而死的。数十阴魂一齐涌上,她连害怕都来不及,就已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
她再一指张家大郎,叹道:“这个更麻烦。他身上分明有数道伤口,伤口平整,表面惨白。这必是被阴鬼所伤!”
小道士点头:“昨晚阴气如此之盛,若是有阴鬼存在,却不知有多少。阴鬼既然有了,想来阴神也少不了。”
朱雀儿却笑道:“丑道士,这样正好,可以试下你的道行如何。姑奶奶我要你去的地方,那里的鬼可厉害的紧。”
小道士自信满满地说道:“雀儿,你可别忘了,”
朱雀儿抢着说道:“我可没忘,你师父是曾经的‘天下第一捉鬼高手’天云真人,你是以后的‘天下第一捉鬼高手’天一真人。你还是世所罕见的至阳之命,更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至阳之体。”
“哎,丑道士,这些话我耳朵都听得起了茧,能不能拜托你,不要那么厚脸皮?”
小道士正色说道:“不能!”
朱雀儿愕然,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两人笑着出了门,却见门外围了一大堆村民。
一见他二人,众村民便齐齐拜下,口中说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被上百人团团围住,同时跪谢,朱雀儿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当下一声惊呼,身子一闪,躲进屋中。
小道士却是淡定的团团一揖,垦切地说道:“各位父老请起,贫道身为道士,驱鬼除魔本是己任,怎当得了如此大礼?各位,请勿折杀了贫道。”
众村民便起身,各个没口子的道谢,小道士耳中一时只“嗡嗡”作响,却是一句话都听不清。
喧哗一阵后,那村老便问:“仙长,敢问我们这村子可还住得人不?”
小道士目视西方,那儿有处地方,便是大白天,依旧可见阴气蒸腾。
他正色说道:“依贫道愚见,这数日内还请各位远离村子。不然白天还好,到得晚上,怕是有不可测的事情发生。”
村老长叹:“故土难移啊!这么多人,哎。”
小道士手一指:“那儿,便是此次灾难之源。那里必有许多恶鬼。贫道今晚便会动身,力求将那祸患连根斩断!”
“此事非一日之功,这几日贫道会暂居此地。长者可在白天派人前来一问,若诸事已定,众乡亲即可返回。若是,若是贫道万一不幸,各位也只能另寻新居!”
村老一听,涕泪纵横,跪下就要磕头:“小老儿活了几十岁,可从未见过仙长这样的人!仙长莫不真是神仙下凡?”
小道士急忙扶住他,好生将他劝走。
是夜。
朱雀儿盘膝坐在长凳上,嘴里大口地啃着一只肥鸡腿,边吃边赞:“好吃,忒好吃了。”
小道士暗暗吞了口口水,说道:“那自然。这母鸡必是村里养得最肥的,炒这道菜的妇人必是村里厨艺最好的,就连这一顿饭所用的油盐,也必是村里几家凑出来的。这可是村民的一份心意啊!”
好一会儿后,朱雀儿最后舔了舔光溜溜的鸡骨头,不舍地放下。
伸了个懒腰,她笑道:“呵,来得可真及时。这刚吃饱了,就自己送上门来,正好让姑奶奶我活动活动一下。”
两人出了门,果见阴气弥漫中,有十几道鬼影出现。
朱雀儿一见,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去,不过是些普通的恶鬼,连阴鬼都不是。”
她像赶苍蝇似地一挥手:“丑道士,上!”
小道士气结!
一气之下,他手持铜钱剑冲了上去。就连普通的符篆都懒得用,只一会儿功夫,便将那十几只恶鬼击得魂飞魄散。
小道士自得地一笑,就想向朱雀儿表一下功。谁知一看之下,惊得魂飞魄散!
只见朱雀儿如木头般僵立不动,便连眼,都不敢眨上一下。
而在她的脖子上,不知何时,不知何故,竟出现了一团小小的、极小极小的鬼影。
而那鬼影,正用鬼爪,向朱雀儿的咽喉那,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