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铜镜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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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棺椁中的傩王尸变,与壁画噩梦中的情形几乎一样,不觉一股惧意,从脚底心直涌到顶梁门,直吓得魂魄飞荡,再也不敢多看,和那两个人背起倒地不起的大烟碟儿,转身跑进暗道,拼命将石门推拢,在崎岖蜿蜒忽高忽低的通道中不停奔逃,手电筒掉了也顾不上捡起,摸着黑跌跌撞撞跑了许久,听身后毫无动静,才停下脚步,三人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心跳得好似要从胸口蹦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缓过气来,见四下里漆黑无光,摸出备用的手电筒,光束先照到厚脸皮。
厚脸皮道:“真他妈刺激,咱们……还没死吗?”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再看大烟碟儿脸似白纸,意识全无,情况十分凶险,不免暗暗担忧,真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叫三长两短?棺材放人时是三块长板两快短板,三长两短意指快要进棺材了,又寻思:“不知玉棺中的死人是鬼是怪,总之对付不了,能逃出去就逃出去,多活一天便宜一天,不能让厚脸皮和田慕青也把命陪上。”
我用手电筒照明,让田慕青拿手帕包好她手上的伤口,那口子割得极深,流了不少血,我心念一动,问道:“你是什么人?”
田慕青望我了一眼,说道:“你又想说什么怪话?”
我说:“不是我想说怪话,有些事不太对劲儿,眼见噬金蜘蛛咬死了六名盗匪,可它们到来咱们近前,忽然散开,我当时看到你手上的血滴落在地,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土蜘蛛随即四散逃开,你是不是有意划破自己的手?它们为什么会怕你的血?”
田慕青说:“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不小心被铜灯割破了手。”
厚脸皮说:“我看他也是吓傻了,要说出血,大烟碟儿不是也流了一地的血?”
我对田慕青说:“可没这么简单,你孤身一个年轻女子,在火车上听我和麻驴胡扯了几句,便来到这片荒山野岭之中,我看你处变不惊,胆子比大烟碟儿都大得多,总显得心事重重,只是很怕地宫中的两具棺椁,似乎知道不少熊耳山古墓的秘密,可这也只是我的感觉,直到我看见你割破手掌流出鲜血,吓退了玉棺中的噬金蜘蛛,更让我觉得你……”
田慕青说:“你们在黄佛爷那伙盗匪手中救了我,我感激不尽,至于我是什么人,随你怎么说好了。”说到这,她眼眶微红,几乎要掉下泪来。
厚脸皮对我说:“正是玩命的时候,你干嘛把她惹哭了?”他转头又对田慕青说:“别搭理这小子,他看电视剧聊斋看得太多,吓破胆了,做梦都以为会有女鬼来找他。”
我说:“聊斋电视剧里的女鬼们一个个浓妆艳抹,都跟村姑似的,又有什么可怕,远不如小说里描写的吓人。”
厚脸皮道:“聊斋这部电视剧什么时候改编成小说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没理会厚脸皮这个无知的问题,对田慕青说:“你哭也没用,我不可能看走眼,今天的话我要是说错了半句,我……”
话一出口,我忽然想到前一天,我们在草鞋岭山馆中遇到蛇舅母,亏得棺材中的死尸脸上有树皮面具,吓走了蛇舅母,追及原因,还是树皮面具上的石黄,那东西能避蛇虫,我们担心再撞见蛇舅母,便抠下石黄一人揣了一块,地宫中那些土蜘蛛,说不定是被石黄的气息逐走,那么说岂不是错怪了田慕青?
我话已说出一半,立刻改口道:“说错了就算我没说,这不是没拿你当外人吗,你我之间,何分彼此,我看此地不可久留,咱们喘几口气,还得接着往外逃。”
田慕青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改口,但也没有责怪之意,我们担心正殿椁室中的尸怪追上来,稍作喘息,又背起大烟碟儿顺着墓道往前走,行至尽头,是道低矮的石门,从中钻出去,眼见白雾茫茫,长草掩映,身后是看不到顶的封土堆,竟是走出了地宫,不知什么时候,湖面消失了,周围的房屋顶部覆盖着泥土,如同一个个坟丘。
我们吃惊之余,也不敢在这鬼气森森的村子中停留,穿过一片片房屋走到村外。
熊耳山古墓的封土堆露出湖面,当地人称之为仙墩,我们进去过才知道,那是一座山峰,山峰下的房屋不计其数,是千年前傩民守陵的村子,后来整个地方沉到了湖下,只有峰顶露出湖面,北侧该是草鞋岭鱼哭洞。
此刻往北一走,忽闻雷声隐隐,天上下起雨来,眼前雾气稍散,却见万木林立,远方充斥着遥不可知的黑暗。
正值深秋,雨下得又密又急,山里寒意更甚,让人难以抵挡,我们身上全都湿透了,一步一挪地走到林边,望见一株大枯树下有几间古屋,里面黑灯瞎火,却可避雨,也只好进去挨到天亮再走,走到门前,看出这片巨宅是就地取材,从山里开凿出整齐的条石,内填灰土和石灰,结合粗大木料构建房屋,异常坚固,我们迈步进到头一间大屋中,只见四壁空空,墙上也凿出了凹洞放灯,满地尘土,常年无人居住,从里到外有股受潮的霉味,混合着木头的腐气,格外难闻。
我们将背包放下,找地方让大烟碟儿躺下,又用石头堵住了门,厚脸皮包里还有一捆蜡烛,他在屋角点了一根。
我看大烟碟儿昏昏沉沉,但呼吸平稳,稍觉放心,摸出两支烟,跟厚脸皮在蜡烛上对个火,倚墙坐下狠狠吸了两口,回想先前在地宫中的所见所遇,捏着烟的手还在发抖。
厚脸皮翻看大烟碟儿的地图,问道:“你瞧瞧,地图上怎么没有这地方?”
我说:“咱们出了地宫一直往北走,北边应该是鱼哭洞,可来时怎么没见有这么多林木?当真是邪门,鬼地方又是雨又是雾,怕要等到天亮才能看明位置,但愿别再出事了。”
厚脸皮说:“都出了熊耳山古墓,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咱这趟虽然得了鹿首步摇冠和一条玉带,可也真够不顺的,下次再出来得先看黄历,千万别挑不宜动土的日子下手。”
我说:“你真是个棒槌,动土那是指迁坟下棺,跟倒斗的有什么相干?盗墓取宝有看黄历下手的吗?吃倒斗这碗饭,主要是胆大不信邪,讲究个百无禁忌,当然也有些盗墓贼迷信,但是不看黄历,他们要听出语。”
厚脸皮说:“出语?怎么个**?”
我说:“好比是江湖上图彩头的话,也有点像过年的习俗,大年初一头一天,出门听到别人对他说的头一句话,在旧时的迷信观念中,这句话里边带出吉凶,能主接下来一年的征兆,我瞎爷活着的时候,就特别信这个,他大年三十晚上吃过饭,一个人烧完香没事干,四更不到就溜达到外边听出语,却也不是自己想往哪走就往哪走,得问祖师爷,祖师爷的牌位又不会说话,那就拿个勺子,放在祖师牌位前转,勺柄转到哪个方向就往哪走,转到东边,瞎爷便出门往东走,东面是死胡同,不得不回来,回到家再转一次勺子,请祖师爷重新指点,这次转到了北边,他出门往北,北边正好住着个要饭的,大年三十要饭的都不出去讨饭,肚子里没食,睡得早起得也早,四更天起来撒尿,瞎爷听见水响,他就高兴了,非说水是财,征兆奇佳,这一年里准能收来好东西,不出门的话,五更放炮接财神,听见炮声同样是好兆头,瞎爷对此事迷信甚深,准不准我也不好说,反正我不太信。”
我终究不放心这几间地图上没有的大屋,跟厚脸皮说了几句话,又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就让他和田慕青留下照看大烟碟儿,我到里屋找些生火的东西。
田慕青冷得发抖,她在这阴森的大屋中坐不住,想跟我同去。
我想一想,应允了,背上猎枪,握着手电筒,分给田慕青一支蜡烛,推门进了第二间大屋,这屋子里面更大,六柱五梁,石柱下为覆盆式柱础,有如殿堂一般,当中几尊泥像早已倒塌,抹着石灰面的墙上全是壁画,色彩暗淡,但是还能看出大致轮廓。
我顿口无言,怔了半晌,说道:“土地爷掏耳朵崴泥了,这大屋有可能是供着傩神的庙堂。”
田慕青骇然道:“原来咱们还没走出熊耳山古墓周围的村子。”
我说:“可真是怪了,这里怎么没有让湖水淹没过的痕迹?”
田慕青说:“从壁画中也许能看出这里是不是傩庙……”说着话,她点起蜡烛,拭去壁上的灰尘,举头望向那些壁画。
我也想看个究竟,忽然感到一阵阴冷,肌肤起栗,不是古庙里秋雨潮湿的冷,而是身上没来由地起了层鸡皮疙瘩。
我心说:“这屋里有什么?”用手电筒四下一照,只见第三间屋的木门半掩,门缝中露出一张小孩的脸,是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躲在里屋往外窥视,两只大眼一眨一眨的十分灵活,她的脸被手电筒的光柱照到,立即悄无声息地缩进了黑暗中。
我心下骇异:“深山老林的古屋里为什么有个小女孩?是附近山民家的孩子?”当即快步走过去,伸手推开屋门,这是最里面的第三间大屋,同外边两间屋子一样,地面尘埃久积,壁上也有灰网,但是眼前看不到半个鞋印。
田慕青问道:“你怎么了,站在那发呆?”
我指着门口说:“你没看见……这里……”
田慕青见状,用手电筒往庙堂中照去,说道:“里面什么也没有,你看见什么了?”
我心想那小女孩说没就没了,此刻口说无凭,如何能让人信,就说:“我看里屋壁上有神龛,这几间大屋真是庙堂。”
田慕青说:“神龛?看你刚才神色古怪,我还以为你见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暗中留意四周,嘴里却说:“没有的事,庙堂之中不会有鬼。”
我转过头,正好看见田慕青拭去灰土露出的一片壁画,画中绘一女子形象,身姿曼妙,虽然色彩消退,面目模糊,但绝不是傩教壁画中常见的神头鬼脸,我心里一动,说道:“此地也不见得是傩庙。”
田慕青说:“庙堂中才有泥像和壁画,你认为不是拜傩神的地方吗?”
我说:“熊耳山有座古刹法华寺,据说古刹壁画中有位美女绘像,堪称举世无双,咱们莫非到了法华寺……”
可随即一想不对,熊耳山绵延百里,法华寺和草鞋岭仙墩湖离得很远,群山阻隔,怎可能这么快就到,况且这几间大屋是用条石构建,并非古刹寺庙华丽的殿阁布局,还是傩神庙的可能更大,只是很少在傩神壁画中看到不带树皮面具的正常人。
田慕青却对我提到壁画中女菩萨绘像之事感到好奇,问道:“法华寺壁画中为什么会有美貌女子?画中之人真有那么美?”
我心想:“田慕青毕竟是对绘画感兴趣,何况一个女人当面听别人说另一个女人长得美,那也是没有不嫉妒的。”只好告诉她:“宋代皇帝崇信佛教,下旨在熊耳山造法华寺,要在宝殿中绘制壁画,当时东京汴梁有位首屈一指的老画匠,虽然身体多病,仍被强行征来,老画匠的女儿不放心父亲,女扮男装跟到熊耳山,混在工匠中照顾父亲,平时帮别的工匠们洗衣服烧饭什么活都干,无一人不喜爱她,宝殿壁画中要有菩萨形象,可怎么也画不出来,画出来女子形象美是美了,却脱不开世俗之气,朝廷派来的监工眼见误了工期,大发雷霆,命人狠抽画匠们鞭子,老画匠也在其中,挨了鞭刑定然难以活命,这时老画匠的女儿挺身而出,愿意替父亲承受重刑,谁知监工早看出她容貌美丽,是女扮男装,就逼着她脱光衣服挨鞭子,那姑娘心知无幸,回头望了父亲和众画匠一眼,轻轻一笑,纵身跳进了烧铸铜佛的铁水中,顷刻间化做一团白云升上天空,但她的形貌神态,却永远在了众画匠的脑海中,不知不觉将她绘成壁画中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所以法华寺壁画中的菩萨形象,远胜其它庙宇,可惜那壁画也因年代久远色彩消褪,不复当年之观。”
田慕青听罢叹了口气,怅然若失,良久无语。
我却没有替古人担忧的心思,何况这一听便是前人捏造的故事,老画匠的女儿扮成男装也不扮得像一些,在脸上抹点灰什么的,真是笨到她姥姥家去了。
我一边说话一边抹去墙上的灰土,借着烛火观看庙堂中的壁画,东侧壁画有的脱落,有的模糊,内容残缺不全,只有几个女子的身形轮廓,身后有些童男童女,或持剑或捧镜,看不出什么名堂,西侧壁画保留得相对完好,壁画有如横幅长卷,可以看到当中一座山峰,高可入云,山腹里的宫殿半隐半现,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房屋,住得下上万人,东西北三方崇山峻岭环抱,北边山岭下有个山洞,洞口和村子之间,是一株大枯树和几间石屋,村西是片坟地,村东是个石台,村子南端有赑屃驮负石碑,东西两边的大山对峙如门,图中另有几条半虚不实的黑线,壁画顶部尽是面目狰狞的傩神傩将。
我对田慕青说:“这几间大屋还真和傩神有关,咱们现在是在这里,只要穿过密林,往北走就到岭下的鱼哭洞了,那条路我们进山时走过。”
壁画中还有多处古字,标注着几十处地点,我一个字也不认得,田慕青却能认出一些,她给我逐个指出:“正中的封土堆叫玄宫山,玄宫即是地宫,山下的村子是千古异底村,北边的山洞是鱼哭洞,村口的石碑叫搜傩碑,那株枯树是傩树,枯树下是傩庙,千古异底村西面是鬼方祭祀坑,与村子有神道相通,东面有很多坟头,不知为何没有地名,对了,多半是搜傩山村民的坟地,可在一千年前,这些地方全部沉到了湖底,如今怎么又冒出来了?”
我摇头不解,此事想也无用,至于村口那块石碑,为什么叫搜傩碑,而不是直接以傩碑为名?
田慕青道:“石碑用于记事,据你兄长大烟碟儿所说,搜傩是指傩教驱鬼逐疫等自古流传的仪式,碑文或许记载了村中进行过的搜傩仪式。”
我一想不错,壁画中描绘的“搜傩碑”,是一块赑屃驮负的大石碑,民间说俗了叫“王八驮碑”,赑屃是龙种,生性好负重,古时以赑屃驮负之碑,皆有两点相同,一是极为高大,二是内容非常重要,因此石碑一定记录着千古异底村发生过的大事,我要不想和辽墓女尸一样被噩梦活活吓死,那就必须到赑屃驮负的石碑前看个究竟,但大烟碟儿生死未卜,早一刻离开此地,他就多一分生机,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我总不能只顾自己活命,再说我也不敢再踏进那个古墓前的村子了,事已至此,且听天由罢了,还是先逃出去要紧。
此时厚脸皮过来说:“屋外边雨不下了,雾却越来越大,咱们得拿个准主意,是在这继续躲下去,还是出去找条路往外走?”
我说:“既然大雨住了,那就往北走,穿过树林便是咱们来时的山洞,可以按原路出去,你们俩先收拾好东西,多绑几根火把备用,我再看看里屋的壁画。”
厚脸皮自去门口捡了些粗大的树枝,又将脏衣服撕成布条,让田慕青一根根缠在木支上面,到壁上的灯孔中涂抹油膏。
我留着手电筒应急,持着田慕青用过的蜡烛,一个人走到傩庙后堂,拨开灰网尘土四下查看。
想到门后那个小女孩的脸,不免有些忐忑,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瞧见鬼了,可甭管是人是鬼,也只是不过个小孩,没什么好怕。
我给自己壮了壮胆,借着烛火去看后堂的壁画,庙堂坐北朝南,壁画皆在东西两侧,东边绘着飞檐斗拱金碧辉煌的宝殿,旁有条大鱼,我一看这壁画,立时想起瞎爷的遭遇,当年打神鞭杨方同军阀头子屠黑虎,陷在黄河下的金顶宫殿中,与这壁画中的情形何其相似?黄河下大沙洞里的金顶宝殿,以打神鞭杨方和催老道那种大行家,都断不出那是个什么去处,只说大概是隋唐年间被黄河淹没,想不到与千古异底村有关,那村子不也是唐代沉到湖底的?
我瞧了好一阵子,看不出什么端倪,也想不通有何相关,再看对面的壁画,却是几十个脸上带有面具的傩将,按住一个人用刀划开肚子,被开膛的人披散头发,肠子流了一地,人还没断气,兀自竭力挣扎,场面血腥可怖,很像大烟碟儿所说的搜傩捉黄鬼。
我心想:“以地宫里的棺椁和陪葬珍宝来看,此人必是傩王无疑,既然是傩王,又怎么会被傩将杀掉,并且厚葬在地宫之中,还阴魂不散变成了尸怪?千古异底村里发生过以下犯上的反乱?此事跟黄河下那条大鱼又有什么相关?辽墓女尸死在唐宋之间,为何辽墓壁画会有千古异底村?当真是辽墓女尸生前在噩梦中见到的?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为何会跟辽墓女尸做相同的噩梦?千古异底村是不是有一个可怕的诅咒?”
我站在壁画前心神恍惚,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突然觉得后背一冷,烛火当即变暗,那种肌肤起栗的感觉又出现了,我一转过头,就看那个小女孩站在墙角,她见我看过来,便拜倒在地不起,呜呜哭泣,口中还说着些什么。
我断断续续听不太清,隐约听到小女孩哭着说:“多年……不易……今朝有难……相救……别动……”
我心中惊奇更甚,问道:“你说什么?别动什么?”
这时厚脸皮在我肩膀上拍了一把,大声道:“你撞什么邪了?怎么自己一个人对着墙说话?跟哪个女鬼勾搭上了?”
我身子一震,险些从地上跳起来,看到是厚脸皮准备好了火把,进来招呼我出发前往山洞,我被他吓的不轻,刚松得一口气,再看墙角却什么也没有了。
刚刚那一瞬间,烛光太暗,照到那小女孩的脸上,连样子都没看清,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身影,转眼就不见了,墙角积灰没留下半点痕迹,除非是有形无质,才能做到这样。
我觉得这小女孩没准是傩庙中的冤魂,不过她说话声音很小,听也听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对我下拜,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想求我帮忙?她是怎么死的?
厚脸皮又在我肩头拍了一下,问道:“你怎么还对着墙发呆,真撞邪了?”
我对厚脸皮说:“二皮脸你别在我身后一惊一乍的,吓死人不偿命啊!”
厚脸皮好奇地对打量墙角,说道:“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我说:“什么也没有,咱们赶紧离开傩庙,从山洞出去。”
厚脸皮说:“不可能,你小子俩眼贼溜溜的,肯定没说实话,这地方是不是有宝?”
我低声说:“傩庙里有鬼,你愿意信就信,不信你自己跟这看着,我先走一步。”
厚脸皮说:“怕鬼还敢出来盗墓?”他只是不信,一手握着火把,一手去抹墙角的落灰,后壁有几块砖石,一碰就轻轻晃动,他更是好奇,抠开砖发现墙壁里面还有个洞口。
我登时一怔,忙把厚脸皮扯住,说道:“别进去,里边有鬼!”
厚脸皮哪里肯听,他认准了有宝,甩脱我拽他的手,将火把握在面前钻了进去。
我心中暗骂,却怕他有个闪失,只好硬着头皮跟随。
洞中一处狭窄阴森的石室,我和厚脸皮用火把一照,就见墙下坐着一个小女孩,一动也不动,怀中抱着个黑沉沉的物事,身上是童女装扮,鹦鹉绿的鞋子,如同做戏的戏袍一般,死了不知多少年了,但是面目如生,衣服色泽鲜艳,跟活人并无两样,不知为何保存得这么好。
厚脸皮指着女童尸首,说道:“是个死人,哪里有鬼?”
我瞧这女童也就**岁不到十岁,死在石室中已不下千年,居然还和活人一样,又在我面前显魂,其中必有古怪,她让我别动什么?
厚脸皮说:“这个小女孩死的年头也不少了,却一点没变样,许不是要变成僵尸了?扔在这不管又让咱俩于心不忍,不如把它埋了,免得作怪。”
我说:“把死人埋了是仁者所为,倒也没错,不过你别急于动手,先等我看明白了再说。”
厚脸皮说:“哪有这么啰嗦,赶快动手,挖坑埋尸,埋完咱还得出去找路,尽早离开这鬼地方。”说着话,他往前一走,看那女童死尸双手捧着一面铜镜,喜道:“还有古铜镜?”
我让厚脸皮别动那面铜镜,反正这铜镜也照不得人了,女童死后还手抱铜镜不放,一千年以来没有动过,你想想那铜镜千百年来一直对着死人,再用来照活人可太晦气了,哪还有人敢对着镜子照自己的脸,你知到会在镜中看见什么?
厚脸皮说:“你这就叫自己吓唬自己,我对着铜镜照给你瞧瞧……”说着,他去拿女童手捧的古镜,说也怪了,那女童面容本是栩栩如生,刚把铜镜取下来,脸色一瞬间变得灰暗,五官枯萎塌陷,衣服的颜色也跟着消失,转眼在我们面前化成了一堆尘埃。
我们二人愕然失措,不知为什么一取下铜镜,女童千年不变的死尸会立时朽为尘土。
我拿过铜镜,见背面是蟠虺形纽,有神禽飞天之纹,丝毫不见锈蚀,拿在手中沉甸甸冷冰冰,精光映射,鉴人毛发,当是汉代古物,这时我才明白过来,说不定是一面宝镜,尤其是铸在古镜背面的神禽,名叫“伯劳鸟”,古称“鵙”,传说是一个叫伯奇的人所变,伯奇的母亲死后,父亲又娶了个妻子,后母还有个小儿子,为了让小儿子得宠,在伯奇父亲面前屡进谗言,父亲以为伯奇心怀不轨,将他流放到野外,最后投河而死,变成了伯劳鸟,它心明如镜,能识善恶,铸有伯奇神禽纹的铜镜绝不寻常,根据所见情形猜想,女童十之**是个镜奴,傩庙墙壁上也有她的画像,当年这童女捧着铜镜死在这间石室中,尸身在古镜前得了灵气,以至千年不朽。
我追悔莫及,不该让厚脸皮取下死尸怀中的铜镜,适才女童显魂,或许是自知今天有此一劫,求我别动这面古镜,我却没听清楚,等明白过来也晚了,想来这是天意,我将此事简单对厚脸皮说了。
厚连皮说:“咱只当她是早死早托生了,再留着铜镜也没什么用……”说着,又把神禽纹铜镜抢过来,用手抹了抹,再不舍得放手了,看他那意思,是打算塞进蛇皮口袋中带走。
我心念一动,想到那女童说的话很是奇怪,如果是鬼,怎么会担心动了铜镜让尸身化为灰土,死都死了,尸身不朽还有什么意义,总之是永远活不转来,那为什么想让死尸对这古镜一直不动?
转念之间,我想到我看见的女童不是鬼,故老相传——“千年有影,积影成形”, 死尸面对古镜千年不动,那古镜中的影子,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可能再过个几百年,就可以积影成形了,却为天道不容,所以它说多年修炼不易,又有灵性,自知将有一劫,求我别动铜镜和那女童的死尸,岂不知在劫难逃,如今女童肉身化成尘埃,古镜中的鬼影再也没有机会修炼成形,说不定过些年连影子也要散掉,它必定对我们怀恨在心,此时将这面铜镜带走,等于是自找麻烦。
我转过这个念头,告诉厚脸皮别对古镜起贪心,忙把铜镜再次拿过来,当时就想放在地上,可无意中一低头,发现我自己的脸正对着古镜。
那古镜自有光华,不用灯烛,也能照人面目,头发丝都看得清,就见我身后浮现出那小女孩的脸,眼中全是恨意。
我跟它目光一触,立时感到一阵恶寒,我身上冷汗直冒,转头看自己身后什么也没有,心知是铜镜中的幽灵,正想扔下铜镜和厚脸皮离开石室,脖子上忽然一紧,像被一双手掐住了,气为之窒,我用手一摸,脖子上却空无一物,低头再看铜镜,镜中的我已被幽灵紧紧扼住了脖颈。
我惊骇更甚,扔了铜镜在地,但觉得脖子上有双冷冰冰的鬼手,越掐越紧,这古镜中的幽灵虽然是个鬼影,但宝镜灵气千年所积,岂同小可?傩王地宫那么凶险我们都逃出来了,可别死在这间不起眼的石室之中。
我心中焦急,想到几个脱困之策,身子却一动也不能动,仅有两个眼睛还能转,纵然兜天的本事也施展不得。
厚脸皮在旁看到我的样子,一脸的不解,奇道:“你又搞什么鬼?”
我心说:“那幽灵掐死我之后一定也要掐死你,还不快跑?”奈何做声不得,只能暗暗叫苦,脖子被掐得透不过气,两眼上翻,正在这危急当口,忽觉脖颈中一松,急忙深吸了几口气,心下好生不解,不知那阴灵为何突然松手。
一看那小女孩已跪在墙角,脸色大变,对着我们跪拜不起,转眼化成灰尘,就此消失不见,我感到莫名其妙,捡起铜镜看了几眼,里边再没有童女的身影,然而铜镜也就此变得光华暗淡,我一转身,发现田慕青站在我们身后,脸色白得不像活人。
第十七章 搜傩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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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田慕青在傩庙门口等着,见我们迟迟也不出来,她担心有事,点起蜡烛走进石室察看,一脸关切的神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骇异无比,低头看看铜镜,又抬头看看田慕青,心想:“古铜镜中的幽灵跪在地上消失不见,是因为田慕青突然走进来?”
我觉得田慕青是不太对劲儿,她分得出汉唐壁画倒还罢了,竟连傩庙里的古字都认得,铜镜里的幽灵也怕她,她定与千古异底村有很深的关系,是从村子里逃出去的女鬼?
我当即拿铜镜对着她看了看,却不见有异,也许是古镜中的灵气已失,变得寻常的铜镜没有两样。
田慕青早见到我手中的铜镜,脸色苍白,怔怔地望过来,说道:“这……这是……”
我看到田慕青脸色忽变,心知所料不错,反问道:“你认得这面古镜?”
田慕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不再说话,只是盯着铜镜出神。
我看得出田慕青有些事不愿意说,但也不会有害人之心,就把铜镜交给她,三人来到傩庙外屋,厚脸皮背起大烟碟儿,我和田慕青举着火把照路,出了庙堂一路往北走。
云封雾锁的密林中,尽是粗可合抱的古树,脚下枯曼层层,头上乔枝郁郁,刚下过几个小时的雨,森林里又湿又潮,枯枝败叶散发着潮腐的气息,我想那壁画中的地图该不会错,一直往北就是草鞋岭,按着指南针的方向走就行了。
我边走边跟田慕青说话,我直接问她:“你跟我说实话,以前是不是来过千古异底村?”
田慕青说:“没来过……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说:“你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我,你也不看我是谁,想对付我,你还嫩了点。”
田慕青说:“我没想对付你,言尽于此,你愿意就信,不信我也没办法。”
我知道她为人柔顺,却不柔弱,只好说道:“你来过就来过,那也没什么。”
田慕青说:“我知道你为何疑心,只不过有些事情我没法说,说了你们也不会信。”
我说:“说不说在你,信不信在我,而且我愿意相信你,要不早把你扔下不管了。”
田慕青说:“我真的没来过千古异底村,却觉得这里有很多东西眼熟,像是……像是上辈子见过。”
我看她所言不虚,心头一震,口中却说:“怎么会有投胎转世这等事……”
田慕青说:“我也不信,但我看到千古异底村觉得似曾相识,看到地宫中的棺椁又感到很怕,却说不上为什么怕。当时在火车上遇到你们,听你说起熊耳山古墓,我也不知为什么,只是想来这看一看,到了这里我明白了,这是命,我怕我走不出千古异底村了。”
我说:“我是让恶鬼索命,不得不到千古异底村盗墓取宝,怎知是披麻救火,惹焰烧身,而你也同千古异底村有莫大干系,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出了事谁都逃不掉,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天塌下来我先替你顶着,我这个人平时口没遮拦,主要是掏心窝子话说的太多了,以至于没心没肺,如果之前说了什么得罪你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
田慕青道:“你们救过我的命,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又怎会怪你。”
我们将这些话说出来,均有如释重负之感,但我并不相信田慕青曾经死在千古异底村,如今投胎转世又回到此地,这其中一定别有隐情,只是我还看不到真相。
此刻我只盼尽快找到岭下山洞,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至于千古异底村中到底发生过什么怪事,我已经不想多做追究,那不是我能应付得来,只盼别死在这里。
我和厚脸皮轮流背负大烟碟儿,田慕青用火把照亮,三个人在树林里不停往北走,但见雾气中苍松偃柏,亭亭如盖,眼看走出了密林,前边却没有山洞,荒草丛中是一块赑屃驮负的古碑,密密麻麻刻满了碑文,田慕青上前辨认,说这是搜傩碑。
我们三人相顾惊疑,地图上石碑在村子南边,一直往北走,怎么绕到村子的另一边来了?况且从傩庙往北走进密林,走了没有多久,腿脚再快也不可能到绕这么一大圈。
厚脸皮说:“是不是咱取了千古异底村古墓的宝,那些死鬼舍不得,冤魂缠腿让人走不出去,太狠了,这是想以累死的方式吓死咱们?”
我说:“冤魂缠腿顶多是让人在原地转圈,咱们遇上的事更邪行,明明往村子北边走,却出现在了村子南边,周围仍是这么黑,怕是走到死也别想走出去。”
我们想到了不会这么轻易脱身,却料不到往千古异底村北边走,竟会来到千古异底村南边。
我寻思石碑名为“搜傩碑”,对村子里发生过的大事必有记载,便让田慕青去读碑文。
夜雾荒草间,石碑高耸,田慕青站到赑屃背上,才看得到上方的碑文,搜傩碑记载的内容很多,她一时也不得尽解。
我和厚脸皮将大烟碟儿放在赑屃下躺着,看他气息奄奄,我们二人无不替他担心。
厚脸皮长吁短叹,他对大烟碟儿说:“差一步啊,差一步就出去了,说什么也得坚持坚持,回到家再蹬腿儿。”
我说:“他现在这样,你跟他说什么他也听不见,听见也让你气死了。”
厚脸皮说:“一个人剩不到半口气,要死还没死,意识不清,那是魂儿还没散,魂儿一散,这人就没了,即便他听不见,你也得多跟他说话,把魂儿叫住了,没准就死不了。”
我点头道:“是有这么一说,平时看你一脸粗俗无知的样子,居然也知道这些。”
厚脸皮说:“我这叫真人不露相,不是顽铁是真金。”
我说:“你刚说此地有冤魂缠腿,所以走不出去,我寻思多少有点道理,我还记得听麻驴讲过,说仙墩湖下有个村子,那年饥荒,一个人到这看见有村舍房屋,就进村偷了些米,在村里看着是上好的白米,带出来却是腐臭的淤泥,那不正是说这里有鬼吗?”
厚脸皮担心鹿首步摇冠也变成淤泥,忙伸手进蛇皮口袋里摸了摸,还好没变。
我说:“偷米的是离开此地,才发现白米变成淤泥,咱们还没出去,你现在看为时尚早。”
厚脸皮说:“拿这几件东西容易吗,好悬没把命搭进去,出去一看要是臭泥,那可太坑人了。”
我说:“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如果误入千古异底村山市,那是走到死也走不出去了。”
厚脸皮说:“山市……卖什么的?”
我说:“山市也叫鬼市,可不是咱那边说的鬼市儿,京津两地四更开五更散摆摊卖黑货的地方叫鬼市儿,有个儿化音,也没有鬼,是指东西大多来路不正,买卖双方鬼鬼祟祟,而山市鬼市这个市,是说你走在没有人烟的深山里,看见有城墙、街道、寺庙、宫殿、宝塔、店铺,人流熙熙攘攘,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忽然一阵风吹过,清明上河图长卷般的城中景象立刻变得模糊了,转瞬让风吹散,化为乌有,看到的人呆在原地,怅然若失,那就是山市,如果当时有人走进去,也会跟着山市一同消失。”
厚脸皮说:“原来这叫山市,我在祁连山见过,看得到却摸不着,跟咱们这次遭遇可不一样。”
我只是信口一说,听厚脸皮在祁连山见到过,好奇心起,问了他经过,二人说了一阵,也不得要领,空自焦躁。
我让厚脸皮注意周围的风吹草动,然后爬上赑屃的脖子,问田慕青石碑上记载着什么内容。
田慕青在石碑前看了半天,也只看懂到一半,她捡重要的碑文,一句句讲给我听,厚脸皮也在赑屃下听着,想不到碑文的内容如此诡异离奇。
田慕青说石碑中记载着很多事,傩国是始于东周时代的古国,崇信鬼神,灭亡于春秋战国后期,遗民们躲在深山里,逐渐发展成了后来的傩教,首领称为傩王,到了汉代,上至帝王诸侯,下至贩夫走卒,到处有祭神驱鬼的风俗。
我听这部分碑文的内容,与大烟碟儿说的分别不大,下面就是他不知道的事了。
田慕青继续说道:“搜傩驱鬼逐怪,分别有宫傩、村傩、山傩、水傩、洞傩,傩字有束缚困住之意,顾名思义,是将鬼怪捉住,使其不能作祟,后来傩教借鬼神蛊惑民众造反,在东汉末年遭到朝廷镇压,傩教躲到深山里避祸,从此隐居不出,久而久之,与民间搜傩拜神之风脱离了关系,千古异底村选在此地,其中有个很大的秘密,相传每当天上出现黑狗吃月,便是阴气最重的时刻,村子里会举行大傩祭鬼,将无法度化的恶鬼送进祭祀坑,以此祓除灾祸,使其万劫不复,祭祀坑是通往“鬼方”的大门。
自古以来,傩教中尊卑分明,依次是傩神、傩王、傩相、傩将、傩民,几乎没有人知道村下一切不明的“鬼方”,究竟是个什么去处,平时也不准谈论提及,只知很久以前有个被称为鬼方的古国。
隋朝大业年间,隋炀帝无道,黎民百姓饱受倒悬之苦,隋炀帝迷信仙法,在黄河边上造了一座金顶宝殿,想请仙人下来相见,仙人没请来,黄河上下却接连发生瘟疫,灾情严重,民间都说有黄鬼,朝廷请傩教出山驱鬼逐疫,当时的傩王听说是黄鬼作祟,也不能袖手旁观,命傩相冯异人到黄河边上,冯异人生来魁伟,比常人高出一半,胳膊长腿长,大手大脚,故名异人,他从金顶宝殿附近挖出一口古棺,是其中的死人变成了黄鬼,全身白毛,尸血能传尸瘟,正想抽肠驱邪,突然天地失色,黄河发了大水,有人见到一条大鱼吞下黄鬼,连同金顶宝殿,一同陷进了被洪水冲开的沙洞,永不复见天日。
我听田慕青说到这里,心想这还真是瞎爷说起过的地方,当年打神鞭杨方和军阀屠黑虎也曾误入那个大沙洞,即使是催老道那等人物,都说不出怪鱼和金顶宝殿的来头,往事如烟,前人也早已化为了尘土,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我一分神,接下来的话没有留意,又听田慕青说下段碑文的内容,冯异人大难不死,从泛滥的洪水中逃命出来,一个人回豫西熊耳山,谁知洪水过后,方圆几百里内不见人畜,别说吃的粮食,草根树皮都找不到,忍饥挨饿走了好久,说来也巧,途中看见地上有一大块肉,白乎乎的长圆形,一碰好像还会动,他也不知那是什么,以为是栖肉或太岁之类的东西,他那时饿红了眼,饿到这个份上,别说太岁和栖肉,哪怕是人肉也敢吃,当下就把这块肉给吃了。
冯异人捡了条命,回到村子里根本没提这件事,也没人发现,可傩王换了一位又一位,村里有人出生有人亡故,他却不见老,转眼过了几十年,他还是那样,没老也没死。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终于让外人知道了,村民们都传冯异人吃了灵肉,长生不死是将要成仙了,但这个人回来之后变得怪里怪气,每到搜傩驱鬼,他都躲得远远的,从不让人看他的身后,村子里还经常有人失踪。
后来傩教长老发现,冯异人那一年在黄河边吃了灵肉,但这块肉根本不是什么灵肉,而是土蜘蛛的卵,这种土蜘蛛仅有六足,不在五虫之内,没有它们咬不穿的东西,冯异人吃的肉卵,埋在黄河淤泥下不知已有几多年月,它得了地脉中的龙气将成大道,有灵有识,肉身不灭,号土龙子,据说它刚埋在黄河之时,黄河水还是清的,众所周知,黄河水自古浑浊,谁见过黄河水是清的?它就见过,那得是多少年头?土龙子天性嗜睡,不成想让这场大洪水冲到外边,昏昏沉沉还没醒来,冯异人不知其故,误当成太岁肉吃了,结果像受到诅咒一样总也不死,那是因为土龙子元神要借他的形,冯异人脑袋后面长出另一张脸,巨口过腮,吃人血肉,村子里失踪的人都是让它吃了。
我听至此处,想起通天岭中的土龙,却和土龙子不一样,据说那是一种通称,蚯蚓也叫土龙。
田慕青又说下面的碑文,傩王趁土龙子昏睡不醒的机会,命手下拿住冯异人裂腹抽肠,怎知冯异人肚子里生出许多土蜘蛛,当场咬死不少村民,土龙子冤魂不散,附在冯异人尸身上为祟,所过之处人畜无存,千古异底村的人们自知对付不了这个尸魔,只好跪地膜拜,告称坏了真君肉身,虽死莫赎,当以汉代玉柙金俑厚敛与玄宫山,傩教有几件重宝,分别是鹿首步摇冠、兽首玛瑙杯、伏虎阴阳枕,云蛇纹玉带、犀角金睛杖、神禽龟钮铜镜、越王掩日剑,其中鹿首步摇冠、云蛇纹玉带、神禽龟钮镜是女子使用之物,阴气太重,所以用犀角金睛杖、越王掩日剑、伏虎阴阳枕、兽首玛瑙杯陪葬,并且造庙上香,每年以乌牛白马童男童女祭祀不绝,这才把冯异人的尸身装殓进棺椁,埋进安放傩王尸骨的地宫,碑文最后是——“立碑于此,以告后人,勿绝祭祀,勿入地宫,唐永徽三年”。
厚脸皮听得出了神,见田慕青不说了,问道:“可是够离奇的,后来怎样?”
田慕青说:“碑文到此为止,后面没有了……”
我说:“总算知道正殿椁室里埋的人是谁了,唐永徽三年,这么看石碑是唐高宗在位时所立,应该是将土龙子……,我觉得冯异人吃过土龙子后已是行尸走肉,所以说是将土龙子的尸身埋进地宫之后不久,碑文到此完结,但这件事显然没完。”
厚脸皮道:“怕就怕没个结局,这不是让人着急吗?”
我想了想,说道:“傩王一定在等待时机,要把地宫里的阴魂送进村下祭祀坑,让它有去无还,但是半道出了岔子,再往后我就无猜想不到了。”
田慕青告诉我和厚脸皮,她也许知道千古异底村后来发生了什么。
此时我已见怪不怪,见她苦苦思索着,像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就说:“你也别急,想起来多少说多少。”
田慕青点点头,她想了一阵,说道:“土龙子中了缓兵之计,挨到大唐天宝元年,又将有黑狗吃月的大破之刻,村子里要举行大傩送鬼的仪式,准备把阴魂不散的土龙子送进鬼方,可是洞傩送鬼的仪式很是凶险,如果稍有差错,整个村子都会遭受灭顶之灾,但是怕什么来什么,祭祀坑下通往鬼方的大门,只在黑狗吃月那天夜里才会出现,以前从没出过事,天宝元年那次却发生了意外,鬼方之门打开之后无法关闭,傩王万般无奈,只好让所有人都带上傩面具诵咒祈神,然后……”
我和厚脸皮一个在赑屃上,一个在赑屃下,瞪着眼等田慕青往下说。
田慕青说:“然后……然后的事情……我实在是想不起来……”
厚脸皮说:“你不能这样啊,这不是急死人不偿命吗?”
我心想大傩送鬼仪式中发生了什么意外?千古异底村下的大门打开了关不上,村民们在傩王带领下做了什么?这两点极为重要,我妄加揣测,大唐天宝元年黑狗吃月那天夜里,就是千古异底村沉到湖底的时刻,但实际上这个村子根本没有被湖水淹没,因为送鬼的仪式半道出了差错,不仅不能把土龙子的阴魂送进鬼方,祭祀坑下的大门再也关不上了,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把千古异底村的男女老幼全搭上,好歹用村子堵住了入口,我们和黄佛爷那伙盗墓贼,是不知不觉走进了一个早已消失的村子。
先前夜宿草鞋岭山馆,我们曾见到三具带着树皮面具的干尸,很可能当发生灭村之灾时,这三个人离村子较远,所以沉尸湖底,而千古异底村连同周边的地方,早在大唐天宝元年掉进了鬼方,鬼方是不是指阴间?
我又想起黄佛爷等盗匪见到乌木闷香棺里的女尸,脸上皆有错愕之色,那是为什么?这头顶鹿首步摇冠腰束蛇纹宝带的女尸又是何人?我莫名感到这女尸和田慕青有关,更关系到黑狗吃月那天夜里发生的灭村之祸。
至于辽墓中有千古异底村壁画,定是萨满神女生前在噩梦中见到冤魂恶鬼,可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也受了这个诅咒。
我将这番念头对田慕青和厚脸皮说了:“咱们不知哪条路走得通,唯有探明唐代天宝年间村中发生了什么变故,然后再做理会。”
厚脸皮反倒放心了,至少鹿首步摇冠和铜镜玉带不会变成烂泥,他所担心的是这个村子规模很大,一层层围着玄宫山古墓,成千上万的房屋,挨个进去找一遍可也不易。
我正想说话,只觉村子方向有股尸臭传来,离得这么远,也能感觉得到。
三人相顾失色,知道是地宫椁室里的僵尸出来了。
我说:“冯异人的死尸被土龙子阴魂所附,千年前的傩教都对付不了它,咱们不能吃这个眼前亏,必须躲起来。”
厚脸皮问道:“往哪躲?退回傩庙?”
我寻思在原地打转不是办法,傩庙壁画中的地图有若干黑线,像是千古异底村地底的暗道,在赑屃附近的草丛四下寻找,不远处果然有个洞口,若非有意去找,倒是很难发现,可惜我没注意地图,想不起赑屃下边可以通往什么去处。
事出紧急,顾不得多想,我点起火把当先钻进暗道,村子地底的暗道入口狭窄,里面却和墓道一样宽阔,还散落着很多尸骨和刀剑,有争斗过的痕迹,村子里好像发生过一场很激烈的厮杀。
村下地道蜿蜒曲折,错综复杂,有很多岔口走进去都是死路,我看暗道中的砖石花纹不同,兜圈子的死路是阴纹,可以走通的地方是阳纹,阴纹图案是凹刻在砖上,阳纹图案则是浮雕凸起,我们摸索出一些规律,只捡砖面花纹凸起的暗道走,行至一处路口,两边的暗道皆有阳纹,都可以走,我一时无所适从,也不知该往哪边走,想先往西边的祭祀坑去,可走出不远,发现这段暗道已被塌下的泥石堵死,过不去人,只好原路回来走右侧的路口,也没走出多远,面前出现一道光秃秃的石板门,门中有转轴,我在前边推开石板门,看到里边是间石室,四壁抹着白灰面,也有彩绘壁画,墙下一具枯骨,旁边放着几口嵌铜木箱,里面常年不通风,一大股子霉味,还有石阶可以上行。
我以为这又是一间墓室,但很快意识到,已经走到千古异底村下面了,可能是村中一处大屋的地窨子,转头看到墙上的壁画,心中不由得砰砰直跳。
厚脸皮跟着我进来,瞧见那壁画也是“啊”地一声,立刻将背上的大烟碟儿放下,伸着脑袋跟我一同看。
屋里的壁画有很多幅,看似互不相干,我们先看到的壁画当中,描绘着汉代帝王将金光灿然的鹿首步摇冠,赐给几个头带山魈面具披甲持戈的傩将,天上是一轮明月,壁画所绘,分明是鹿首步摇冠的来历,民间传说此冠是未央宫拜月所用,形似树杈鹿角,每个杈上都有金叶子,后来下落不明,不知怎么到了千古异底村,这么一看是由皇帝赐给傩教。
再看下一幅壁画,画中是云蛇纹玉带,搜傩碑上记载的奇珍异宝,诸如犀角金睛杖、神禽龟钮铜镜、越王掩日剑、伏虎阴阳枕,分别占据一幅壁画。
我说:“此地多半是村子里藏宝的秘室,每件宝物都是大有来头!”
厚脸皮赶忙去看那几口木箱,发现里面都是空的,奇道:“怎么什么都没有?”
我说:“千古异底村的宝物咱们都见过了,除了神禽龟钮铜镜在傩庙中,其余全部在地宫,这里当然不会再有。”
厚脸皮说:“那你瞧瞧铜镜和玉带的壁画,将来也好坐地起价。”
我看了一阵,从壁画中得知,云蛇纹玉带是乱军盗发前朝古冢所得,玉带施以转关,可屈可伸,宝带合之成圆,有九蛇乘云气绕之,精湛巧妙让人疑心是鬼神所为,似乎也不比鹿首步摇冠逊色。
此时大烟碟儿“嗯”了一声,我们赶紧把他扶到木箱前倚住,只见他有了几分意识,脸似白纸,有气无力的张了张口,这是失血多了口渴,我拧开水壶盖子给他喝了两口,大烟碟儿*道:“哎呦……兄弟,哥哥刚才做了个人财两空的梦,梦到掉进一个大洞里,把屁股摔成了两半……”
我劝大烟碟不要胡思乱想,屁股本来就是两半的。
大烟碟儿听到我说话,勉强睁开眼,茫然地说:“这是什么地方?到家了?”
厚脸皮说:“哪到家了,你俩眼一闭是松快了,我都背着你走了一天了。”
大烟碟儿吃惊地看看周围,一侧头看见墙下那堆枯骨,吓得俩眼一翻,再次晕死过去。
别看大烟碟儿嘴碎,我常说他是老婆嘴,叨叨起来没完,但跟我是过命的交情,我见他此刻虽然昏死,却只是一时受惊,好在还有意识,心里踏实了不少,可是看田慕青又累又怕,就让她先在这歇口气,只要土龙子没追来,这地方就算安全。
厚脸皮想搬开那具枯骨,这人死在这也有上千年了,身穿长袍,树皮面具掉在一旁,身后背着一口青铜古剑,厚脸皮碰到那枯骨,铜剑当啷落在地上,其声冷侵人心。
我拾剑在手,发觉分量沉甸甸的,让田慕青将火把照过来,从鲨鱼皮鞘中抽出铜剑,就看剑身不长,但毫无锈斑,布满了菱形暗纹,均匀瑰丽,铸有鸟篆铭文,刃口锋利,土龙子棺椁中有越王掩日剑,相传是春秋战国越王八剑之一,落到千古异底村,成了镇教之宝,然而我们拾到的这柄古剑,虽说不及掩日,也不是非寻常的青铜剑可以相比。
我寻思猎枪弹药所剩无几,铜剑正可带着防身,当下装回鲨鱼皮鞘,让田慕青背在身后。
田慕青捆剑之时,我瞥眼看到伏虎阴阳枕的壁画,土龙子在棺椁中身穿玉柙,头下是伏虎阴阳枕,心里打了个凸,想起辽墓中也有这样的玉枕。
我手忙脚乱地站起身,举着火把仔细端详壁画,发现那伏虎阴阳枕是一对,厚脸皮和田慕青跟我说话,我全没听到,在壁画前怔怔地看了半晌,按照壁画中描绘的内容,伏虎阴阳枕一阴一阳,是西汉时的宝物,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分别枕着一个枕头睡觉,可以魂魄相见,其中一个枕头在千古异底村土龙子的棺椁中,另一个也许是后来被人从千古异底村带到了外边,也许从来没到过千古异底村,总之是落在了辽国,萨满神女头枕兽形阴阳枕而眠,当然会在噩梦里见到土龙子的冤魂,辽墓壁画中的黑色漩涡,根本不是天狼吃月,以前都是我先入为主想错了,如今再想,天狼和黑色漩涡是分开的,如果是天狼吃月,总该接触到才是,而壁画描绘的情形,分明是掉进鬼方的村子。
当时我和张巨娃、索妮儿进了辽墓,我一头撞在契丹女尸所躺的玉枕上,所以也在噩梦到了阴魂不散的土龙子,萨满神女莽古是通灵之人,她生前能看出噩梦中的千古异底村,而我只能见到土龙子的冤魂厉鬼,至于伏虎阴阳枕为何能让人做同样的梦,我想也该有个原由,却不是我的见识所及。
厚脸皮在我肩上拍了一下:“你又看到鬼了?怎么俩眼发直地盯着壁画看个没完?”
我回过神来,才发觉握着火把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说道:“怕是惹下大祸了!”
厚脸皮和田慕青听不明白,问我何出此言,惹下了什么大祸?
我说:“土龙子的冤魂附在冯异人死尸上,躺在棺椁里千年未动,一定是与伏虎阴阳枕有关,咱们盗墓取宝不要紧,却惊动了棺椁中的土龙子,将它从地宫中引了出来。”
厚脸皮说:“你我只是揭开玉棺看了几眼,又没伸手,是黄佛爷那个傻鸟贼胆包天,不由分说,上来就拽僵尸怀中的金杖,换了我在那躺着,我也得跟他急啊。”
我说:“谁惊动土龙子已无关紧要,村子堵住鬼方古国上千年了,我怕土龙子出来会让这里的形势发生改变,那样一来,有可能玉石俱焚,因此不可耽搁,越早逃出去越好。”
厚脸皮说:“谁不想赶紧出去谁死丈母娘,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往哪走才能出去?”
我说:“咱们忍饥挨饿,担着惊受着怕,如此乱走乱撞,确实撑不了多久,但也不能再跟这汤儿泡饭了……”我抬眼看到上行的石阶,心想不知那是个什么去处,既然下面是藏宝之地,上边也该是个重要所在,我暗想只好行一步是一步了,先上去看看再说,即便前头是万丈深渊,那也得闭着眼往下跳了。
我踏着台阶上行,推开头顶的石板,出去是一座殿堂般的大宅,分为前后几进,廊道深邃,幽暗压抑,应当是村子里规模最大的建筑,但木橼陈旧,檐角崩塌,已不复当年朱门碧瓦的华丽气象,在雾中看来,分外阴森可怖,殿堂中有金童玉女水火侍者的彩色壁画,抹去尘土,色彩鲜明,呼之欲出。
我知道这墙壁用了粘性很强的红胶泥土,变干后坚硬如石,经久不裂,又用胶矾水刷在上边,用鸡蛋清配制大白粉涂刷,把墙刷白了在用棉布反复擦抹,直至擦出光泽,以石色描绘彩画,所以色彩艳丽,千年不变,殿堂至今也没有倒塌,我发觉村子里的尸臭越来越重,但一片死寂,听不到半点动静,便将其余三人逐一接上。
厚脸皮看看四周,问我:“这是个什么地方?”
田慕青还记得庙堂地图上的标记,此地是傩王殿,位置在村子西侧,坐东朝西,下一步要去祭祀坑,那是举行大傩送鬼之处,到了祭祀坑,也许能够得知黑狗吃月那天夜里出了什么意外,为何没把土龙子的冤魂送进鬼方古国。
厚脸皮想到土龙子尸变的模样,也是发怵,张罗着快走。
我让众人放轻脚步,又担心暴露目标,熄灭了火把,打着手电筒往前傩王殿外走,走到殿门前,忽听一声叹息,一听就是个女子,声音柔软动听,我听到不觉心中一荡,将手电筒照过去,就见殿门外探出一张美女的脸,那女子云鬓高挽,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眉目含情,身子躲在门口,正侧着头往殿中看,对着我嫣然一笑。
我见那美女一笑,竟觉得浑身发酥,好像魂儿都掉了,田慕青的容貌虽也明艳清丽,又哪有这股骚劲儿,完全没意识到,村子里除了我们之外,再也没有半个活人。
那女子笑了一笑,缩身到殿门后步见了。
厚脸皮也看傻了眼,对我说:“你瞧见没有,肩膀光溜溜的,好像没穿衣服?”
我倒没瞧见肩膀,可要真是光着身子,那也太黄了,这姑娘不冷吗?
厚脸皮放下大烟碟儿,俩眼直勾勾地说:“我得瞧瞧去,不像话这个。”
田慕青大骇,拦住说道:“你们别去,这里怎么会有人!”
我说:“肯定是人,那女子让手电筒照到,依稀有个影子,衣衫无缝为仙,灯下无影才是鬼。”
厚脸皮对田慕青说:“看来跟咱们一样,也是困在村子里出不去的人,你怕她,她还怕你呢,这不是把人家吓跑了吗?”
说话时,女子又从傩王殿外探头进来,这次我们都看清楚可,分明是个美人,明眸皓齿,眼波流动,张了张樱桃小口,似乎有话要说,随即“咯咯”一笑,又躲到了殿门之后。
我和厚脸皮抢步上前,想到那女子身前看个究竟,我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对,却不顾田慕青的拦阻,身不由己的走到殿外。
傩王殿是座大宅,正殿在最里边,由于村子围着玄宫山古墓,所以此宅坐东朝西,出了朝正对西方的殿门,两边有廊道,我往门后一看,就见那女子就站在雾中,可还是只能看见头部,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我又往前走了两步,用手电筒照过去,立时吃了一惊,那女子美貌无比的头下,竟然没有身子,好像仅有一颗人头悬在半空。
我和厚脸皮吃惊不小,却说不上怕,这女子的人头实在太美,一脸娇滴滴的媚态,看来咬不了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厚脸皮伸出手,想在这女子脸上掐一下,那人头立刻往后躲开,我们跟上去几步,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谁知那女子的头忽然接近,此刻才看出并非只有人头,不过脖子很长,在雾中半隐半现,也看不到身子在哪,脸上带着媚惑的笑,我和厚脸皮意乱神迷,不由自主地跟着女子的人头往雾中走。
第十八章 人头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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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自心神恍惚,突然觉得有人在后边拽我,我心中一惊,接连往后退了几步,转过头一看,是田慕青将我和厚脸皮拽回了傩王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田慕青急道:“你们看不出那不是人吗?”
我和厚脸皮这时才恢复意识,想起刚才要跟着那女子的头走进雾中,也不知道会被它引到身去处,皆是毛发竖起。
厚脸皮如临大敌,持枪盯着殿门外,说道:“小娘们儿长得还可以啊,可怎么只有一个头?”
我说:“人头下边有脖子,脖子下边还有什么我可没看到,这个上千年没有活人的村子,出来这么个会笑的女人头,咱俩失了心,居然还跟着它走?”
田慕青说:“你们俩直着眼走过去,我拦也拦不住,多亏拽得你们回来。”
厚脸皮说:“我看他色眯眯地跟那女人走,怕他要耍流氓,我可是过去拦他。”
我说:“你自己口水流了一地,还有脸说我?”
厚脸皮说:“我向来把吃亏当成占便宜,不跟你矫情这个,随你怎么抹黑。”
田慕青道:“你们俩谁也别说谁了,定是让鬼迷了心窍。”
我说:“不是鬼,没准是人头灯笼……”
厚脸皮奇道:“那女人的头是灯笼?不是有脖子吗?”
我说:“我以前听瞎爷讲过,有人半夜行路,走到荒山野岭中见到美女的头,只要跟过去就别想再回来,因为那艳若桃花的脸后面,还有别的东西,也许是有老怪用长杆挑着一颗人头,像挑灯笼那样,把人诱到坟窟窿里吃掉。”
其实人头灯笼这种传说,我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听过这么一耳朵,反正在过去那个年头,大多数人睡得早,尤其是冬天,昼短天冷,天刚一擦黑,各家各户就关门上床,一是天寒地冻,钻被窝里暖和,二是点灯熬油,油就是钱,电灯用电,电也是钱,挣钱不容易,省下一分是一分,三是吃不饱,早睡省气力,睡着肚子里就不晓得饿了,能省下粮食。岁数小的精神足,天黑之后睡不着,专找老头老太太讲古经,古经就是故事,挤到炕上,掐灭了灯讲,什么吓人讲什么,尤其是那种有声有色有名有姓的鬼故事,越吓人越愿意听,听完了还得问:“这是真的吗?”
厚脸皮以前也曾听到过类似的事,他连连点头:“殿门外的东西肯定是人头灯笼!”
田慕青沉吟道:“我看那女子挤眉弄眼,不像是挑在长杆上的死人头。”
我说:“别管是什么,那女人头的眼神能把魂儿勾去,咱们千万别看那个她的眼。”
我们三个人本想往村子西边的祭祀坑走,此时却心里发怵,不敢走出傩王殿,然而祭祀坑周围是古木狼林,走过去难保不会迷路,村子下边塌毁的暗道,以及村西傩王殿前的神道,是仅有的两条路,看壁画中画的,神道两边有很多麒麟和辟邪,就是形状像狮子的瑞兽,头上有角的是麒麟,无角的叫辟邪,必是用石头雕刻成一对对的,在神道两旁相峙而立,有的麒麟双角,有的是独角,其中有什么说法,我是不大了解,以前没有留心,但有了道旁的辟邪石兽,即使长满了乱草泥尘覆盖,也不难找出神道,眼前唯一的一条路,不从这走还能从哪走?
正自踌躇不前,忽听笑声动人,那美人的脸又在殿门外出现,仍是看不见身子。
厚脸皮不敢多看,急忙抬起土制猎枪搂火,“砰砰”连发两枪。
枪口硝烟未散,那女子的人头已在雾中消失,外边再没有一点动静。
总共剩下四发弹药,厚脸皮打空了枪膛,将土制猎枪抛在地上。
我把我的土枪交给他,自己握起铲子防身,问道:“你打中它了没有?”
厚脸皮摇头说没看清,但是距离这么之近,枪弹覆盖面积又大,神仙也难躲一缕烟。
我说:“咱们先过去瞧瞧,可别踏出傩王殿的大门。”
厚脸皮当下端起枪,壮着胆子往前挪了几步。
我让田慕青留在那别动,点起一支火把跟过去,站在殿门处往外看,地上没有血迹,外边大雾弥漫,死气沉沉的什么也看不到。
我突然发觉头顶有响动,抬头一看,只见那女人的头在殿门上方,脸朝下看着我们,这殿门极高,它脖子再长,也伸不到那个地方。
我和厚脸皮骇异之余,跟那女人对望了一眼,只见媚眼如丝,顿觉心神大乱,手足无措。
在此同时,阴风四起,殿门外传来一股强烈的血臭,伴有悲惨的*,好像许多饿鬼找上门来。
我嗅到恶臭的血腥气,心里立时明白过来,手脚并用,竭力往后躲避,那美女人头却似不舍,伸长了脖子,也要从殿门外跟进来。
田慕青惊呼道:“快关殿门!”
我和厚脸皮激灵灵打个冷颤,急忙将左右两道殿门关闭,从雾中伸出的美人头,被挡在了傩王殿外。
殿门是雕镂木板,至于能不能挡住外边的东西,我们心中也是没底,在紧张不安中过了好几分钟,殿外再无动静,但是还能闻到那股血腥气。
厚脸皮说:“外边的血腥气怎这么重?”
我说:“殿门外的女人不只有个脑袋,她后面肯定有别的东西!”
厚脸皮骇然道:“像你说的人头灯笼?”
我说:“不知道,我是不敢出去看了,那女人的头能勾魂,让她瞧上一眼,不知不觉就跟着她走了。”
厚脸皮说:“那是你小子太好色,女人头有什么好看,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不过你还别说,我……”一想到那人头灯笼的样子,他也感觉像掉了魂儿似的,忍不住想出去看看。
我拽住厚脸皮,告诉他尽量想别的事,不能再想那女人的头了,否则管不住自己,走出殿门一步命就没了,可傩王殿中黑乎乎的,外边静得出奇,村子里不仅没有活人,秋虫悲鸣声也听不到,在这站着,脑子里一想便想到那个女人的脸。
厚脸皮挠头道:“想什么呢?如果不想那个人头,也想不了什么正事,一闭眼全是烤鸭子。”
我说:“没错,我也饿,但凡人饿急眼了,都想吃油腻大的东西,你就想你饿透了,正在吃烤鸭子,荷叶春饼卷上有肥有瘦有皮有油的烤鸭薄片,涂匀了甜面酱,放几根葱丝儿,一咬顺着嘴角往下流油,再来碗小米粥,解馋不解馋?”
厚脸皮一边闭眼想象,一边点头道:“你太懂我了,这么吃正称我的心思……”
我说:“烤鸭好吃首先鸭子要好,顶到头是南京小白眼鸭,这种鸭子是吃漕运的米长起来,其次是佐料和火候,涂上秘料上炉烤,烤时必须掌握好火候,火欠则生,过火则黑,鸭子烤出来应该呈现枣红色,鲜艳油亮,皮脆肉嫩,那样的才算上品,这是挂炉烤鸭,其实焖炉烤鸭才对我的心思,挂炉用明火,烧枣木一类的果木,焖炉用暗火,烧的是庶桔杆,焖烤出的鸭子有股特有的香气,京城便宜坊的焖炉烤鸭算得上头一份,可惜以前穷啊,总共没吃过两三次。”
厚脸皮说:“只要别死在这村子里,出去发了财吃什么不行,你数数,天山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草里蹦的……”
我们俩凭空想了一阵吃烤鸭的情形,虽然肚中饥饿更甚,连吞口水,脑子里却清醒了不少,可见食色性也,食在色前,保暖才思淫欲,饿得狠了只能想到食,色就在其次了。
殿中漆黑有雾,田慕青离得较远,没看清那女人的脸,但也知道情况凶险,见我和厚脸皮消停下来,她稍感放心,说道:“那个只有头的女人,为什么不进这座大殿?”
我说:“是有些蹊跷,傩王殿墙壁坚固,雕镂花纹的木质殿门却已残破,难道殿中有辟邪的东西?可也不对,那女人已经把脑袋伸进了殿内,却又要把咱们诱到外边去,按常识,头能进去的地方,身子定然也能进去,何况殿门恁般宽大,除非是头后的身子非常大,没办法进到殿中。”
田慕青说:“殿外这么久没响动,是不是已经走了?”
厚脸皮想起刚才的情形,兀自不寒而栗,说道:“先别出去,那小娘们儿的脸看不得,像我这么杵窝子的腼腆爷们儿,见了她也没魂儿了,没准是村头坟地中的狐狸精所变。”
我们三个人一时不敢到殿外去看,支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殿门外静得声息皆无。
厚脸皮低声道:“好像真走了……”
话音未落,就听有个女子轻声抽泣,从殿门外一声声传进来,往人的耳朵里钻,哭声凄凉哀怨,我们听到耳中,胸口压了一块大石似的透不过气,忙把耳朵按住,听到的哭声变小了,却仍是让人难受,过了一会儿,那冤鬼般的哭声渐渐远去消失,殿外恢复了死寂。
我们又等了好一阵子,再没听到任何动静,揪着的心才放下,我对厚脸皮使个眼色,二人凑到殿门缝隙处,往外看了半天,见确实没有异状,就想把殿门打开,要趁这机会,尽快往祭祀坑去,困在这鬼气森森的村子里,终究不是了局。
刚把殿门拽到一道缝,我突然嗅到了外边的血腥气,心中一惊,意识到那个女人的头还在外边,忙把殿门合上,正要放下门栓,猛听碰地一声,殿门被从外向里撞开,耸人毛骨的笑声中,那女子的人头从雾中伸进了大殿,火光映照下,我们看到女子人头下的脖子是猪肝色,好像被剥掉了皮的肉。
我急忙挥动火把当头打去,厚脸皮趁那女人头往后躲闪,迅速将殿门关闭,同时方下栓门木,傩王殿从里到外寂然无声,我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厚脸皮愕然道:“你瞧见没有,那女人的脖子?”
我看是看见了,却不知是个什么鬼怪,那女人从雾中伸出头,根本看不到身子,这个村子已在唐代陷进鬼方,会不会是从洞里出来的怪物。
可看了石碑上的记载,“傩”是困住的意思,村下的大洞好像通往阴间,大罗金仙也别想从洞中出来,那个女子是村子里的人?
我望向田慕青,见她神色惊慌,显得并不知情,我唯恐殿门随时被撞开,也无暇多顾,原本以为殿门只是雕镂过的普通木板,我这时用有一摸,发觉木质坚厚紧密,当年的木材显然用油浸过,不惧水淹火烧,年久不朽。
殿外寂然无声,又怕有别的地方不稳固,我举着火把仔细看了看傩王殿的构造,见此殿阔约七间,进深两间,胶泥夯土的四壁更是结实,使用古老的斜撑、梁坊的建筑方式,六柱落地,檐下斗拱交错,凌花兽纹镂刻殿门,檩柱梁橼均用榫头衔接,相互咬合,稳如磐石,整座傩王殿布局适当,结构严谨,只是殿角檐脊有几处崩塌破损,别的地方虽然古旧,却还算稳固,多亏殿门够坚固,又有门拴顶着,殿外的东西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殿外仍没动静,我们也不敢再开殿门,有心从村下暗道原路退出,那条路能够通到石碑,然后又该如何?
此刻血腥气变得更重了,那股子血臭味,关着殿门也让人想吐,突然听到有两只手门板上又推又挠,殿门被推得咯吱咯吱作响,指甲挠木头的声音更是可怖。
我们三人相顾失色,先前只看到那女人的头从雾中出来,敢情也是有手的,是僵尸不成?
据说僵尸各有不同,关中水土深厚,死人埋在坟中,不仅尸身不朽,指甲头发还会持续生长,这是让地气养成,见之大旱,关中历来有此风俗,哪里出现旱情,哪里的人们便会请阴阳先生来指坟头,指到哪挖到哪,不管是谁家的坟,挖开坟用鞭子打棺材里的僵尸,然后放在火上焚烧;再有一种是怨气不灭,所谓的怨气就是人的魄,又在阴年阴月阴时而死,便会尸起扑人;有时死尸让坟地里的老魅所凭,比如狐狸黄鼠狼之类,它们附在死尸身上作祟吓人,逼迫被吓的人家拿出肥鸡美酒供奉,但是人死后脸部皮肉僵硬,即使是行尸走影,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口中发出的声响也夜猫子叫没两样,那倒不算什么,老年间的盗墓贼用黑驴蹄子烟火葫芦便能对付,可民间还有这么一说,如果死人是女子,生前受了冤屈报不了仇,吩咐家人在她死后,让她穿红衣,口中咬着黑色木梳,脸朝下趴在棺材里,如此埋到坟中,不仅是行尸走肉,还能把阴魂招回来,将仇人一个个掐死,只有这样的僵尸脸上才有笑容,但笑起来比哭还难听,谁撞上它也别想活命。这种事情,说有容易,说没有难,而且说法众多,我以前听瞎爷说过很多僵尸吃人的事,本来忘得差不多了,此刻不禁想了起来。
我正想着这些可怕的念头,耳听在外推挠殿门的手是渐渐增多,我们看不到殿外的情形,但听那声响至少有上百只手,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又似有条百足攒动的大蜈蚣在木门上爬,亏得殿门木质坚固,镂刻部分嵌有铜饰,虽然指爪挠门之声不绝,却不能破门而入。
我心惊肉跳,寻思好汉不吃眼前亏,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正要叫上厚脸皮和田慕青,准备带着大烟碟儿退进傩王殿下的暗道。
谁知殿门虽然结实,我们却忽略了拴门的木杠,那条木棍粗也够粗,可就是普通的木头,放在当年或许没问题,但年头太多了,早已糟朽,只听砰地一声,门拴被撞成了两截,断掉的木棍落在地上,殿门应声而开,我只觉血腥气扑面,一片愁云惨雾之中,那女子的人头伸进了傩王殿,对着我手中的火把张口吹出一阵阴风。
殿门大开,血腥之气冲人欲呕,我怕让那阵阴风吹灭了火把,赶忙躲到旁边。
厚脸皮手忙脚乱地端起土枪,没等他把枪口对准眼前的人头,那个人头却已转到了一旁,快得出乎意料,再想关殿门已经来不及了。
田慕青之前还较为镇定,可在后面看到这个女人头的样子,她脸色如同死灰,惊得连退数步。
我也吓得手脚发软,这美女的头倒是长得诱人,眼神中有万种风情,两只眼简直能把人的魂儿勾去,可那脖子比猪肝还红,好像刚被剥掉皮似的,更奇怪的是脖子越往后边越粗,带有很重的血臭,却似一条鲜红的舌头,舌尖上长出个人头,我想这要真是一条舌头,殿门外这东西的嘴会有多大?
我思之骇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让,可说时迟,那时快,女子人头在半空落下来,一转眼就到了我们面前,我紧紧握住手中火把捅向那张脸,怎知那女子人头突然张口咬住火把,我被它往外一甩,火把拿捏不住,落在远处灭掉了,傩王殿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让它那股怪力带动,脚底下立足不稳,仰面摔倒在地,不由得心慌意乱,想起刚才跟田慕青和厚脸皮说过人头灯笼之事,可这人头灯笼没有挑在长杆上,而是从殿外鬼怪的舌头上长出来。
四下里黑茫茫的,我睁眼瞎似的看不到东西,心中更加慌乱,倒地后急忙掏出手电筒推合开关,一道光束照过去,只见那条生出人脸的大舌头,正如影随形般的卷过来。
我就势翻身躲避,感觉肉乎乎冷冰冰的一团肉,生着倒刺,挨着我身子擦了过去,差点让那股血腥气呛得晕死过去,要不是肚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当时就得全呕出来。
此刻旁边的厚脸皮回过神来,他不及开枪,倒转了枪托狠狠砸下,殿门外伸进来的舌头正好往回一翻,将他重重地撞开了七八步,前额正碰在殿柱边角上,这一下子撞得着实不轻,登时血流满面,他抹也不抹,任凭鲜血流下,喝骂声中,跳起身来,可眼前黑咕隆咚,他的土枪不知掉在哪了,顺手拽出山镐,冲上前来乱挥,势如疯虎。
我见此情形,也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子力气,从地上蹿将起来,抡着铲子横削竖斩。
那长舌大半截在殿外,伸到傩王殿中间已至极限,挤得殿门“嘎吱嘎吱”作响,殿顶灰土不断落下,殿墙也快让它挤塌了,大烟碟儿一动不动的躺在殿门附近,我和厚脸皮如果趁机躲到里面,想要暂时自保不难,但总不能扔下大烟碟儿不管,二人心里虽然怕到了极点,却无法退后半步,只好硬着头皮死撑,挨得一时是一时,我想叫田慕青快把大烟碟儿往里面拖,可情势紧迫,喘气的余地都没有,哪还开得了口。
耳听舌尖那女子“咯咯咯”的怪笑声,在漆黑的殿堂中倏然往来,行踪如同鬼魅,上上下下前后前后飘忽不定,别说这时候没有枪支,即便有枪在手也打不中它。
厚脸皮满脸是血,一点一滴溅在地上,却也不顾,他浑身筋凸,拼命挥动山镐,使得发了性,呼呼生风,恨不得一镐下去将那条舌头钉在地上,可是傩王殿中黑灯瞎火,他空有两膀子蛮力,又哪里碰得到对方,好几次险些把我轮倒,结果他没看准,一镐凿在殿柱上,用力过猛,镐头插进去半尺多深,他一脚蹬着殿柱,咬牙切齿的往外边拔,可镐头陷在柱中太深了,凭他怎么用劲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急切间竟然拔不出来。
我看那舌头卷向殿柱前的厚脸皮,急忙抡铲子去砍舌尖上的女人头,不料对方来势突变,我看都没看清楚,忽觉得身子一紧,已让那条舌头从身侧卷住,手足都不能动,那女子的人头绕到我面前,跟我脸对着脸,口中“咯咯咯咯”连声发笑,此刻看来面目可憎至极,腥臭之气更是中人欲呕。
我竭力躲避,奈何手脚都被缠住了,一动也不能动,那舌头越勒越紧,掉在地上的手电筒还开着,正照到那人头在我面前,脸都快帖上了,由于离得太近,怎么看那也不像一张活人的脸,我急得额上青筋跳动,整个身子只有头还能动,喝道:“吃我一嘴!”对准那女人的脸张口便咬。
我张口去咬那凑近的女人头,忽然一道青光闪过,长在舌尖上的人头,晃了两晃滚落在地,美貌的脸上五官扭曲,瞪着两眼,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瞬间面颊塌陷,现出腐坏之状。
那条舌头似乎痛得难忍,猛地往后缩去,我只觉身子一松,摔到地上,全身筋骨欲断。
原来田慕青见了那女人头的样子,吓得躲在殿柱后面,见我们命在顷刻,她救人心切,仓促之中有什么是什么,握紧从石室中找到的青铜古剑,砍向缠住我的舌头,这口剑虽然没到能断蛟龙的地步,却也锋锐异常,竟一剑削掉了那颗人头。
我心说惭愧,又让她救了我一命,听殿门外已没了动静,忍着疼捡起手电筒,这时厚脸皮才从殿柱中拽出山镐,三个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极度恐惧的颤栗感传遍了全身,半晌做声不得,只见满地腐臭无比的血水,尽是死人的断躯残肢,殿外也是一大堆尸块,附近的白雾都变成了血红色。
我和田慕青给厚脸皮裹好头上伤口,眼见殿门处的血雾始终不散,心里不免骇异,明知村中没有任何一个安全的角落,可还是没人愿意留在遍地腐尸的傩王殿。
厚脸皮捡回土制猎枪,我背上大烟碟儿,田慕青打着手电筒,匆匆忙忙向着村西神道行去,但见千古异底村围着玄宫山,民居大多是古老的石窑,依山坡走势分布,里面用细石灰浆刷白,上铺瓦顶,屋中分前后两盘炕,下设火道,后炕为掌炕,屋前垒以照壁,样式千篇一律,大小有别。
村中房屋多不可数,住得下上万人,村民信奉着传下两千年的神秘宗教,四周有用来防御外敌夯土城墙环绕,说是座古城也不为过,村西房屋大部分没有损毁的痕迹,屋宇起伏的轮廓出现在大雾中,虽然草木枯槁,尸臭和随处可见的骸骨,都说明这地方空无一人,却不知怎么,总有种还住着人的错觉,也许并不是错觉,而是能够感觉到,那些死人的鬼魂还在村中徘徊。
我边走边问田慕青,为什么你看到那女人头会如此吃惊?
田慕青也不再对我们隐瞒,她说:“当年村民们要将土龙子打进鬼方,可在大傩送鬼仪式中出了意外,致使整个村子陷入灭顶之灾,全是因为这个女人。”
我暗暗吃惊:“似乎很多死人的怨气聚成了一个怪物,舌头上长出个美人头,生得比狐狸精还标致,诱人走到它口中吃掉,难道那女子曾是住在这个村子里的人?”
田慕青点了点头,说道:“是这村子里的傩婆。”
我和厚脸皮闻言好生奇怪,那人头看上去是个年轻女子,容貌又美,怎么还是个傩婆?
田慕青说:“傩教里有傩公傩婆,相当于神婆神汉,不在年岁,地位也不甚高。”
当年冯异人误吃了土龙子,相貌几十年不变,等村子里的人们发现他早已变成行尸,设计在傩王殿将其擒获,开膛抽肠,想从他腹中掏出土龙子的肉身,岂知土龙子已同冯异人合为一体,不但没灭掉土龙子,村子里还死了不少人,只好厚葬在玄宫山,造庙拜神,每年送童男童女合五牛白马,用来祭祀土龙子的枉死冤魂,暗中等待时机,要将土龙子的冤魂和肉身,一并打进祭祀坑。
可那时候村子里分为了两派,一派是拜傩神奉傩王,按自古已有的祖制行事,这一派人占了七八成;后来还有一部分人,却是以这傩婆为首,因见冯异人吃了土龙子的神肉长生不死,可自己拜了一辈子傩神,却仍要忍受常世生离死别之悲苦,得不到半点好处,因而起了二心,想让土龙子复活。
这些人以傩婆为首,他们得知天宝元年七月十三,将有黑狗吃月发生,到时村子下边的大门就会打开,为了阻止傩王把土龙子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当天下午,趁着大傩仪式举行到一半,傩婆带领三百余人一同举事造反,先去傩庙毁掉神像,又分头到村子里去杀傩王,有一个捧着神禽纹古镜的女童,在乱中躲进了庙后石室,虽然当时免于血光之灾,终因力弱,不能再推开石室的门出来,竟被活活困死。
随同傩婆造反的人为数不多,又是临时起事,布置多有疏露,怎做得下如此大事?最后半数被杀,半数被俘,傩王大怒,按教规叛教之人必当处死,俘虏们全部遭受了*酷刑,为首的傩婆也被捉住,连同她全家十余口,不分男女老幼,一同绑在木架上,当着全村人的面剥去衣衫,用锋利的蚌壳从身上剜肉,这一天,千古异底村里血流成河,惨呼哀嚎之声,触动天地。
我听得心生寒意,想那蚌壳虽然锋利,到底不比刀子,用来割尽全身的肉是什么感觉?
不过傩教自古以来拜傩神,反教之人胆敢毁掉傩庙,事败被擒当然不会有好结果,教门里用蚌壳剜去全身血肉处死,等于是王法中千刀万剐的磔刑。
田慕青说那天将傩婆在村中碎剐,割得全身血肉模糊,一时不得就死,她受刑不住,苦苦哀求速死,村民们却要让她多受些苦,直割了两个时辰,仅留下首级,连同那些被*处死的人,全部扔进村东坟前土沟,暴尸不埋,留给乌鸦野狗任意啄食。
由于这个变故,到了黑狗吃月之刻,村子掉进了鬼方,所有的村民都成了祭品,然而抛在土沟中的残尸堆成了山,怨念不消,变为一座会动的“肉丘”,无手无足,只有一张大口,它伸出舌头,将这些年走进村子的人,诱到口中一个个吃掉,刚才被剑削掉了头,那股怨气从肉丘中散出,化成了血雾。
田慕青一点点想起的事情,已勾勒出这村子灾祸的大致情形,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她为何那么害怕傩婆?
我有一肚子话想问,话到嘴边,田慕青却快步往前走,我叫她她也恍如不闻,脸上神色古怪,此刻她走到了村子西边的神道,陵寝和祭坛前边铺着石板,两边有辟邪石兽的道路,通常称为神道,我们背着大烟碟儿紧随其后,只见雾中虬枝错落,怪影参差,残缺不全的螭龙瑞兽辟邪犀牛等各种石兽,在乱草间东倒西歪,也有在侧面浮雕恶兽的石碑,碑上的文字已经漫漶不清,尸臭从村中古墓方向传过来。
我和厚脸皮轮流背着大烟碟儿,神困体乏,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明白快要撑不住了。
厚脸皮指着走在前边的田慕青,低声对我说:“你发现没发现,她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说:“你什么眼神儿,才看出来。”
厚脸皮说:“你我这样的都快累死了,她怎么打了鸡血似的走这么快,是让人头灯笼吓的?”
我说:“不是,可能是她见了傩婆的脸,把之前忘掉的事全记起来了。”
厚脸皮说:“她说她前世死在这村子里,我是不大相信,真能有那种事?她是傩婆转世?”
我说:“你就不会用脑袋想想,如果傩婆死后转世,怎么还会在阴魂不散在村子里出没?”
厚脸皮说:“你乌鸦掉在猪身上,光瞧见别人黑了,你那个脑瓜壳子如果没有白长,倒是说说看,她……她究竟是个什么人?”
我说:“六道轮回那些事,实属难言,不是咱们的见识所及,但你要问我她是谁,我现在已经猜出个**不离十了,我看她以前一定在这个被诅咒的村子里住过。”
厚脸皮道:“在村子里住过?用不着你说,这种事傻子也看得出来,我就问你她是人是鬼?”
我说:“她是人是鬼?你这句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我认为不会是鬼,我又不是没带眼,让鬼跟咱们走了一路到现在还没发觉,可是我觉得她也不会是人。”
厚脸皮说:“你这话简直跟没说一样,要不就是胡说八道不走脑子,你正常一会儿不行吗?”
我说:“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了,这村子消失了上千年,人才能活多久?她也不过二十二三岁,怎么可能知道那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
厚脸皮说:“明白了,咱们上了她的当!我这人吃亏就吃亏在太实诚,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一腔肺腑,迎来的却全是戳心窝子的冷箭,你看她心在哪里意在何方?”
我说:“我相信她所言均是实情,只是其中有咱们想不到,或者说不敢想的事。”
厚脸皮道:“那么她还是千古异底村的人?也吃了土龙子长生不死,变成了冯异人那样的尸怪?”
我说:“决计不是,所以说你那脑袋白长了,你想想她跟咱们进了千古异底村古墓,这一路上都出了什么事?”
厚脸皮说:“出了什么事?还不是撞上黄佛爷那伙盗匪,险些死在古墓地宫之中,也不知是倒霉还是走运,没死在地宫里,却困在这个村子里出不去了,这些事跟她有关系吗?我说你能不能别卖关子了,快说究竟看出了什么名堂?”
我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其二又不知其三,其实你稍稍留心,就该想到了。”
厚脸皮说:“难不成是傩婆惨死之后,人头留在村里变做人头灯笼,没头的尸身从千古异底村逃出去,不知在哪找了个脑袋,此刻又回到这个村子?她这是要做什么?”
我说:“她不是傩婆,也不是傩王,甚至不是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不过有一句你蒙对了,她是在灭村那一天逃到了外边。我原本想不到她是谁,直到在傩庙里发现了一些端倪,你记不记得那面铜镜中的幽灵,那个女童见了她跪拜不起……”
厚脸皮说:“是有这么回事,你是想说铜镜中的小鬼儿,在没死之前是侍候她的?”
我说:“你怎么还没搞清楚,铜镜里没有鬼,只是一个女童在屠村之前,躲进庙堂石室中避祸,结果死在里面没出来,死尸一直在古镜前照着,上千年没动过,那青铜古镜是件宝物,镜中本有灵气,但不成形,有了女童死尸的身影,它积影成形,变成了幽灵,那个想掐死咱俩的女童,其实就是这面古铜镜本身,与困死在石室里的那个女童没半点关系,这么说你能明白?”
厚脸皮挠头道:“大概是明白了,不是……你想让我明白什么?”
我说:“你真是榆木疙瘩脑袋,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居然还发蒙?我问你,铜镜幽灵为什么见到她便跪拜不起,随后消失不见?”
厚脸皮道:“那是……为什么?我还真没想过,为什么怕了她?可我看她说话挺和气,通情达理又不矫情,遇上咱俩这种杠头而不矫情的人,天底下倒也不多,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怕?”
我说:“你还不明白,因为她是铜镜的主子,奴才见了主子,那还有不跪的吗?”
厚脸皮说:“闹半天是这么一出,她会不会把咱这铜镜抢回去?这可比摘我肋骨条还疼,我是八百个不愿意,我看她也未必抢得过我,到时候你帮谁?以你以往的所作所为,我怀疑你不但不会袖手旁观,反倒见色忘义胳膊肘往外拐掉炮往里揍。”
我说:“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那些不相干的事,你想想铜镜的主子是谁?那根本不是人啊!”
厚脸皮说:“不是人还是鬼不成?你之前又说她不是鬼,这不等于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
我说:“村子里住的可不只是人,根据傩王殿宝库的壁画记载,神禽纹铜镜一直供在傩庙之中,那是住人的地方吗?所以我看她是这个村子里的……”我说到这自己都有些紧张,将声音压得更低:“她是这个村子里的傩神!”
第十九章 转生活神
1
我和厚脸皮想起在过鱼哭洞时,我们说到过鸿均老祖是条大蚯蚓成精,可见不现原形是神,现了原形便是老怪,全在你怎么看了,千古异底村里的神,也有真身吗?她的真身会是什么?
厚脸皮说:“她把咱们引到这地方,一定是没安好心,等到祭祀坑里现出原形,那就要吃人了!”
我说我看田慕青也不是有意相瞒,我想不明白她是怎么逃出村子,又为什么看上去和常人一样,她回到这来是为了将村子送进鬼方?
我想趁着还有一口气在,当面问个清楚,可田慕青走得极快,转眼走到了浓雾深处,石兽相夹的神道不断向前延伸,人却不见了踪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厚脸皮说:“你还想跟过去?她要真是这村子里的牛鬼蛇神,那又该如何是好?”
我说:“在山洞里说过的话没错是没错,可我后来一想,鸿钧老祖是条大蚯蚓变的,那又怎么样?别忘了人也是猴变的,在这件事上,谁都别说谁。”
厚脸皮说:“听着倒也是个理儿,你看她有何居心?”
我说:“我看她是要把村子送进鬼方,那一来咱们谁也别想活,必须让她悬崖勒马。”
我们打点精神往前追赶,可是神困体乏,还得轮流背着大烟碟儿,两条腿沉重异常,村西这条神道并不长,但荒草齐膝,路面崎岖,想走快些也不容易,又走了一阵子,面前出现了一座压在夯土山上的须弥殿,须弥是佛教传说中的山,过去形容形山丘上的宫殿常说是须弥殿,不过傩教中没有这种名称,只是形势近似须弥殿,面宽约是九间,老时年间说到面积,习惯用几间屋子大小来形容,按礼制,殿堂面宽是九间,一间屋子是一丈,九间就是九丈,规模极大。
这座大殿四壁同样是三合夯土涂白灰面,重檐黑瓦,在雾中隐约可见,外围是三层石阶,上层七十二块石板,中层一圈是一百单八块,下层有一百八十块,我在飞仙村听周老头说过这种布局,是合周天之数,走至近前,看到两扇殿门已被推开,深处黑咕隆咚,充满了冥土般的腐晦气息。
我高举火把,当先进了须弥殿,厚脸皮背着大烟碟儿跟随而入,眼见殿中抱柱全挨着墙壁,当中是一个走势直上直下的长方形大土窟,四周掏出许多凹洞形壁龛,脸上罩着树皮面具的死尸在壁龛中横倒竖卧,堆叠如墙,狭长的石阶匝道,在木柱支撑下,绕壁通向祭祀坑底,推开殿门之后,外边有缕缕雾气飘进来,让火光一照,但见白雾缭绕,托着壁画中的各种神怪,恍如腾云昄梦,置身在九天宝阙。
殿中随处有铜灯,里头全是用过半截的蜡烛,我们随手点起蜡烛,烛光一亮,照到殿顶塌了一个大窟窿,不似崩塌,却像被从天而降的什么东西,砸出一个大洞,想来那东西落在了殿中,我们两人骇异莫名,均想问对方:“什么东西能将大殿宝顶砸穿,而且还是从天上变掉下来的?”
这个念头一起,下意识地往祭祀坑深处俯窥,但见一点火光晃动,能隐约看到田慕青的身影,她正往祭祀坑下走,我们顾不得多想,匆忙追了下去,栈道下的支柱腐朽不堪,一踩上去吱呀作响,道路塌掉了好几段,祭祀坑直径在三十米开外,下到十余米深,已看不清高处的灯火,大殿下这个阴森漆黑的古洞,不停吸食着人身温度,有道伸出去的石梁不上不下,刚好悬在洞窟中间,半截石梁尽头是兽首形石台,凌空翘首,惊险无比,一路上随处都有死去的村民,有些树皮面具已经掉落,看脸部都已变成干尸,似乎是让祭祀坑吸尽了生气,悬空石台上还有几根带铁环的木桩,也不知用过多少次了,石台石梁上尽是斑驳乌黑的血迹,显然是祭祀坑里的宰牲台。
我们上了宰牲台石梁,看见田慕青失魂落魄,手中举着火把一动不动,正望着下面出神,我上前一把拽住她,她身子一颤,回过头看我们。
我问田慕青:“发生在这个村子里的事,你都想了起来?”
田慕青此刻已回过神来,她既不点头,也没摇头,好像是默认了,脸上古怪的神色稍稍恢复。
我又问她:“你想一死了之不成?”
厚脸皮提醒我说:“别到跟前去,小心她现了原形吃人!”
田慕青说:“原形?你们……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若不是傩庙里的神怪,又怎会记得上千年前的事情?”
田慕青说:“傩教从古所拜之神,是有血有肉的活神。”
此事我和厚脸皮已经想到了,但听田慕青亲口说出,仍不免有毛骨悚然之感。
田慕青将她想起的事情,捡要紧的告知我们,傩人先祖曾在一处大山里,意外捡到四个长方形青铜鬼面,又根据铸刻在铜面具上的图案招神使鬼,创下傩教原形,后来在一次祭祀中毁掉了青铜面具,从此改用树皮面具替代,留传到后世,千古异底村以外的巫傩面具,大多是以樟木所制。
汉代以来,草鞋岭下这个村子保存着最古老的傩神血脉,傩教中以傩王为首,但在傩王之上,还有一位活神,每一代都是年轻女子,村中有同一宗室的四个家族,四家族长皆是傩教长老,每代活神都出在这四个家族之中,隔上十几二十年,村中便要举行大傩祭洞仪式,相传鬼方是一个古国的名称,那四个青铜面具就是鬼方古国的祭器,因为鬼方语言文字礼制与后世不通,所以只能以方纹鬼面称之为鬼方古国,如同夏商时期的“虎方、蛇方”等古国,皆是根据图腾形状为名,相传几千年前,鬼方发生内乱,十死七八,幸存的鬼方人迁逃至漠北,再没回过中原,后为周天子出兵征服,鬼方古国由此灭绝。
据说青铜面具上有鬼方神巫的魂魄,而村子下边的祭祀坑,在傩教传说中可以通往鬼方,因为那时候的人们大多认为鬼方古国已经消失了,其实傩教先祖只是从鬼方面具上得知,此地有这样一个祭祀坑,每当黑狗吃月那一刻,村中都会举行血祭,将无法度化的恶鬼送进去。
千古异底村的活神,地位虽然在傩王之上,却只是送到宰牲台上的祭品,死去一位活神,四个家族中便会出现下一位活神,一旦选出,立刻要送到傩庙居住,不再和普通村民接触,死去的肉身仅是躯壳,血祭之后活神会再次转生,由四个家族的女子中重找一个躯壳,等待下一次血祭到来,如此周而复始。
谁被活神选中成为躯壳,额头就会长出月牙形的血痕,据传当年出现大瘟疫,古傩教用青铜面具请神逐疫,结果四个青铜面具一齐损坏,傩神从此留在这四个人身上,再也走不掉了,那四人便是村中四个家族的先祖。
我看田慕青额前是有道很浅很细的血痕,像是胎记,并不起眼,但是别人都没有,想必乌木闷香椁中的女尸,也是这村子里的活神,黄佛爷那伙盗匪见过田慕青,而当揭开女尸覆面时,站在棺椁前的那些人脸上均有错愕之色,定是看到女尸额前有和田慕青同样的痕迹,当我和大烟碟儿在墓道里看见女尸的时候,尸身呈现腐坏之状,脸如枯蜡,已经看不出额前的血痕了。
田慕青告诉我们,在大唐天宝元年,傩婆蛊惑村民作乱,那些人想拜土龙子为神,为了阻止将土龙子送进鬼方的大傩仪式,冲进傩庙中用人皮闷死了活神,虽然在不久之后作乱之人尽数被杀,但是祭祀坑中通往鬼方的大门已经打开,村子里却没有了活神,傩王只好按以往的方式,先将死去的活神安放在棺椁中,乌木闷香棺的棺首处,有一个供魂灵进出的小铜门,那就是给活神准备的,等到认定下一位活神,才会将死尸送到地宫下层的墓穴中安葬,傩王又让那四个家族逃到山外,留存古神血脉,而其余村民全部带上树皮面具祈神,举行了洞傩仪式,使这个村子陷入了混沌,以此堵住通往鬼方的大门。
逃出村子的四个家族分处各地,他们不断将活神送进这个村子,想要完成血祭,让通往鬼方的大门从此消失,怎知惨死的傩婆等人冤魂不散变成肉丘,浑浑噩噩地在村中徘徊,却还不忘保护土龙子的尸身,此后进入村子往神道方向走的人,全都让这个怪物吃了。
由于年代古老,又几经辗转,四个家族的人越来越少,对发生在村子里的事也都忘掉了,田慕青以前毫不知情,到得此地才逐渐记起,她是第五十三个进入村子的活神,前边那些人都没有完成仪式,说来也是侥幸,在殿门前误打误撞,竟将傩婆的头从肉丘上砍了下来,否则我们都要不明不白地死在傩王殿中了,如今她要完成血祭,让村子和祭祀坑从此消失,说到这里,她脸上出现了一层黑气,神色变得十分古怪。
田慕青脸上说不出的古怪,一步步往祭坛宰牲台尽头走去,似乎是身上的活神正在醒来,将要履行古老的契约。
我心里虽然发怵,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田慕青死在此地,当即挺身上前,抢过她手中那柄铜剑。
正要将铜剑扔下石梁,田慕青突然反身来夺,二人两下里一争,铜剑掉进了祭祀坑,她身子一晃,失魂落魄般,向后倒了下去。
我急忙将田慕青拽住,让她倚在柱子上,看她两眼发直,身子不住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厚脸皮问我,田慕青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说:“她是让鬼上了身,那个鬼要让她死在祭祀坑中。”
厚脸皮问道:“救得了她吗?”
我说:“救不了也得救,按我的意思理解,鬼方即是阴间,总之是人死之后的去处,村子堵住了通往阴间的大门,一旦血祭的仪式完成,这个村子便会化为冥土,虽然村民们早死光了,可是咱们还没逃出去。”
厚脸皮听明白了,说道:“那可不能让她死了,要不咱哥儿仨都得跟着陪葬!”
我说:“不给这村子做陪葬,也不能见死不救,她是有血有肉的人,死了可没法再活。”
厚脸皮道:“话是这么说,可你我和大烟碟儿,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我说:“现在绝望为时过早,这个村子并没有真正消失,要不然咱们到不了这里,既然进的来,也该出得去。”
田慕青说:“你们……别管我了,我不死在这个土窟之中,灭村那天的诅咒就不会消失……”
厚脸皮焦躁地说:“村子里没一条路可以走得通,我们又能往哪逃?”
我看田慕青脸上那种没法形容的古怪神色不见了,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我问她:“你觉得好些了?”
田慕青说:“不知为什么,在傩王殿那种窒息的感觉又回来了,突然怕得厉害,但心智清醒了许多。”
厚脸皮说:“是不太对劲儿,这地方好像跟刚才不一样了,有股什么味儿?”
我用鼻子一嗅,阴森的祭祀坑里是多了一股血气,可周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瞅见石梁尽头的宰牲台上有几只巨烛,便用火把一一点上,这才看到祭祀坑中出现了血雾,之前在村子里砍掉了肉丘上的傩婆人头,散不掉化不开的怨气变成了血雾,那时我们只看得心里发毛,没想到会跟到这里。
我心想殿中有血雾出现,怕是凶多吉少,一定有路可以出去,只是我们还没找到,如果此刻死在祭祀坑,那就全无指望了。
刚生出这个念头,脚腕子上忽然一紧,让只手给抓住了,那手又冷又僵,手指跟铁钩似的,我顿觉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死在石梁上的一个村民,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脚腕,那死尸脸上的巫傩面具早已掉落,干枯如树皮的脸上口部大张,发出夜枭般的怪叫,听上去跟我在墓道里遇见的女尸几乎一样。
我惊慌失措,抡起铲子砍下去,那村民死在祭祀坑中已久,尸身近乎枯朽,前臂竟被铲刃挥为两截,断手兀自抓住我不放,我急忙用力甩腿,将干尸的断手踢下石梁,再看小腿上已被死人指甲抓掉了一块皮肉,鲜血淋漓。
断手村民的死尸口中发出怪响,又伸出另一只手抓过来,旁边的厚脸皮出手更快,倒转了枪托用力砸下去,但听“噗”地一声,当场把那死人的脑袋砸开了花,没有血肉迸溅,却见一团血雾从腔子里冒出,落在旁边的另一个村民尸身上,那死尸咕哝了两声,便从地上挺身而起。
厚脸皮不等那死尸起身,端起枪来抠下扳机,一枪轰掉了对方的脑袋。
那村民的死尸晃了一晃,扑在地上就此不动,忽然一缕血雾从尸身中升起,落了旁边的干尸身上。
厚脸皮心中发慌,手忙脚乱地开了第二枪,枪弹打中了那个村民的胸口。
那个村民的死尸被后坐力贯倒,却恍如不觉,紧跟着爬起来,伸着两手扑上前来。
厚脸皮一摸口袋里空空如也,方才意识到没有弹药了,只好抛下枪,抽出山镐,对着那个村民当头轮去,满拟一镐下去,定在对方头上凿个窟窿,怎知那挺尸而起的村民两手前伸,正好抓住了镐把,厚脸皮一镐抡不下去,想夺又夺不回来。
我见两方僵持不下,当即抢上两步,握住火把戳在那个村民的脸上。
厚脸皮趁机夺下山镐,当头一镐打去,镐头插进了那个村民的脑袋,它带着山镐退了几步,仰面倒在地上,血雾又从被山镐凿穿的窟窿中冒出,弥漫在半空不散,雾气活蛇般分成一缕一缕,钻进那些村民死尸的口中。
血雾钻进村民的尸身中,横尸在地的死人纷纷起身,相继涌上石梁,全是奔着田慕青而去。
我心知这是傩婆的阴灵附在了死人身上,而死在祭祀坑中的村民成百上千,我们被堵在三面悬空的宰牲台上,如何抵挡得住?
不等我再想,行尸已扑到近前,好在石梁地势狭窄,我们拼命挥动火把,才勉强将那些村民挡住,可人力终有穷尽之时,怕也支撑不了多久,往后退只能跳下祭祀坑,那下头黑咕隆咚,好像没底的窟窿一般。
要说这土窟既然称为祭祀坑,而不是祭祀洞,那么下边该有实地才对,在傩教传说中,黑狗吃月那一刻,祭祀坑会成为通往鬼方的大门,灭村那天夜里没能进行血祭,从此这道门关不上了,这其中让人想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宰牲台上有张开大口的人头,仰面向上,鲜血滴落人头口中,由此通到祭祀坑下,却不知土窟尽头是个什么去处。
我见被阴灵附身的村民怕火,而且死尸多已枯朽,行动迟缓,有意夺路逃出祭祀坑,到村子里找处墙壁坚固的房屋,或许能挡住围攻之势。
刚有这个念头,一个让火把挡在石梁上的村民,突然从口中吐出一缕血雾,尸身随即扑倒在地,我只觉腥臭刺鼻,握在手中的火把险些被阴风吹灭,急忙侧身避开,但那血雾围着我们不散,看来想要附到活人身上,我和厚脸皮心中大骇,宰牲台悬在半空,躲闪之际稍有不慎,便会失足掉进祭祀坑里,别管那下边是什么,摔也把人摔死了,眼下该当如何是好?
此时忽听田慕青说道:“快捡起傩教的树皮面具戴上!”
我闻言稍一愣神,立时想到状如山魈的树皮面具,绘以红黑两色,面目狰狞诡异,原本就是用于驱鬼除邪,再抬头一看,那一缕缕的血雾,果然全是钻进树皮面具掉落的村民身上,遇到那些脸上有面具的村民死尸,却只能绕过,我们三人急忙捡起掉落在地的傩面,罩到自己脸上,继续挥动火把,将从石梁上蜂拥而来的村民挡住。
我寻思用火把逼退围上来的行尸,四个人可以由原路退出土窟,返回傩王殿,那座大殿是村中最坚固的建筑,下边还有地道,可进可退,至于往后的事,如今是理会不得了,我打定主意,刚要背起大烟碟儿,就听身后发出一声怪叫。
我们三人只顾着用火把挡住从石梁上过来的村民,听得这声怪叫,都被吓得一哆嗦,因为身后是悬空的宰牲台,虽然没有村民的死尸,却还有个大烟碟儿躺在那里,三个人忙于招架,竟没想到要给大烟碟儿带上树皮面具,我转头往后一看,只见大烟碟儿已经站起身来,口中咕哝有声,脸色阴沉,五官僵硬,眼神空洞有如死人。
大烟碟儿让傩婆的阴灵附身,忽然张口瞪目,凄厉的怪叫声中,五指戟张,伸手抓向田慕青。
我站在原地看得呆了,听到田慕青一声惊呼,不敢怠慢,立即轮起铲子往大烟碟儿头上打去,可铲子落到一半硬生生停住,我心知不管是谁,一旦身子让傩婆阴灵占据,便会如行尸走肉般对人展开攻击,不把脑袋打掉就不算完。
可念及跟大烟碟儿的兄弟之情,朋友之义,我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却又不能看着田慕青送命,事出无奈,只好将大烟碟儿扑在地上,两臂同时往外一分,挡住大烟碟儿掐向我脖颈的双手,感觉对方那两只手像铁箍似的力大无边,身上的血气更是腥不可闻。
厚脸皮见我处境凶险,他要替我解围,手握火把往大烟碟儿脸上戳来。
我虽然明白大烟碟儿已被血雾变成行尸,却也不能眼看着火把戳到他头上,腰上使出全力,揪着大烟碟儿就地一滚。
厚脸皮的火把落空,“托”地一声,重重戳在地上,此时又有村民从石梁上冲来,他和田慕青急忙用火把阻挡,无暇再顾及身后的情况,急得大叫:“大烟碟儿已经没了,你要还想活命,非下死手不可!”
我被大烟碟儿掐住脖子,滚倒在宰牲台边缘,感觉对方双手越掐越紧,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已然支撑不住,此时命在顷刻,再不还手性命难保,可在刚才的混乱之中,铲子火把全都掉在了地上,只好一手招架,一手去够铲子,可伸手一摸,身边却是空无一物。
我的喉咙被大烟碟儿死死扼住,再也挣脱不开,心中好一阵绝望,恍惚看大烟碟儿那张脸,变得和那些死掉的村民一样僵硬扭曲,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想到黄佛爷一伙盗匪在地宫中遇到尸变的情形,乌木闷香棺中的女尸,也是阴灵不灭,盗匪们一摘掉女尸脸上的树皮面具,立即尸起扑人,看来用树皮制成的搜傩面具,不仅能够克制蛇虫,此外还可以镇鬼伏尸。
这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好比在满天阴云的漆黑夜晚,突然亮起一道闪电,我立即摘下自己的傩面,翻过去按到大烟碟儿脸上。
大烟碟儿怪叫一声,往后便倒,从宰牲台上翻身掉落土窟,我一把没拽住他,看土窟下漆黑无底,人掉下去绝无声息,我心头一沉,明知当下不是难过的时候,仍抑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咬了咬牙,捡起另外一个树皮面具套在自己头上,顺手拿上火把,背上还没断气的大烟碟儿,招呼那两个人往土窟上边走。
厚脸皮见大烟碟儿已死,也是发起狠来,将石梁上的村民一个个推落下去,村民的死尸虽多,但一多半还带着树皮面具,余下的也是尸身枯朽,即便让血雾中的阴灵附身,行动也格外迟缓,祭祀坑土窟绕壁的道路十分狭窄,那些村民不能一拥而上。
我感到有机会逃出土窟上方的大殿,也自生出一股勇力,三个人刚走过石梁,道路两边同时有被血雾附身的村民袭来。
厚脸皮用火把猛地一戳,正中一个村民脸部,那村民怪叫声中急往后缩,厚脸皮打红了眼,火把去势不减,将那村民的头按在土窟壁上,一下戳了个对穿,死尸中冒出血雾,再也不动了,而火把前端重重顶在土墙上,发出“噹”的一声闷响,却似撞在铜墙铁壁之上,火把折为两段,我们三个人又惊又奇,祭祀坑分明是个长方形大土窟,四周没有坚硬的三合夯土,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响?
石梁一端是宰牲台,另一端与土窟相连,火把戳到的所在,有一大块土墙向外凸起,上面覆盖着泥土,我从土窟上下来的时候,只顾着找田慕青,没留意这里有什么不对,此刻借着火光看过去,依稀有个庞然大物竖在那里,显然不是砖石,但时间久了,已被落灰泥尘掩埋,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脚下的石板一震,发出断裂之声,原来那个物体出奇的重,嵌在土窟壁上的石板近乎崩塌,厚脸皮这一下,改变了受重点,那两头窄中间粗圆滚滚的铁质物体,竟对着我们倒了下来。
覆在它外面泥土落下,我们终于看出那是颗特大的航空*,是从轰炸机上投下来的那种*,生满了铁锈,细部已不可辨认,看来是老式*,我听人说枪马山一带是古战场,抗日战争和国共内战期间,枪马山附近打得也十分激烈,不时有老乡在山上捡到旧弹壳,这应该是战争年代有颗*从天而降,把殿顶砸穿了一个窟窿,弹头朝下,尾翼在上,不偏不斜落进祭祀坑,不是日军的就是美军的,仙墩湖上常年有大雾笼罩,投弹投偏了并不意外,这颗大*,少说有七八百斤,当年落地没有爆炸,或因技术故障,如果赶上该死,也没准一碰就响。
据说航空*从高空坠下,几十年之后仍有可能发生爆炸,以前在东北听说林场里发现过日本人投下的*,有人想带到家当废铜烂铁卖钱,由于弹体巨大不便搬运,就用锤子去砸,打算砸成几块,再拿骡马从森林里拖出来,怎知一锤子抡下去,当场一声轰响,人和骡马全被炸上了天,还引发了一场山火,烧掉好大一片林子。
我意识到刚才厚脸皮用火把捅在*上,使的力气着实不小,万一这颗*响了,我们三个人此刻早已被炸得血肉横飞支离破碎了,不觉冒出冷汗,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能从天上掉进祭祀坑,我们则是先发现村中古墓的封土堆,由墓门进去再出来,原本的湖面就消失了,千古异底村似乎掉进了混沌的漩涡,如果出口并不在村子周围,那一定是在高处,要说最高的地方,无疑是村中古墓。
厚脸皮见我呆愣愣站在那不动,几百斤重的*倒下来竟不知闪躲,急忙推了我一把:“你不要命了,快躲!”
我转瞬间想到这个念头,刚回过神,石梁前那颗*已经倒了下来,我们三人挤在狭窄的道路上无处躲避,想接也接不住如此沉重的*,只要它压下来这,几个人全得变成肉饼,众人无从选择,匆忙中往石梁上连退几步,耳轮中就听得“咣当”一声巨响,震颤之声反复回荡,那颗大*重重倒下来,以木柱支撑在土窟上的石板道路,劲不住如此沉重的撞击,立时发生垮塌,悬空的石梁也因此断裂,立刻落到土窟深处。
横在土窟半空的石梁塌下去,不知有多深才到底,掉下去哪里还有命在,我以为大限到了,怎知宰牲台下不过十几米深,石梁塌下去,正好斜撑到土窟底部,三个人只是从倾斜的石梁上滑落,但也跌得晕头转向,五脏六腑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只叫得一声苦,不知高低。
相传土窟是通往鬼方的大门,可下边是稀松的泥土,我心里觉得古怪,正想看看周围的情形,黑暗中忽听头上又是一阵巨响,原来是那颗*从倾斜的石梁滚下,*外壳长了锈,几经撞击没有爆炸,应该不会再响了,可重量还在,如同个大铁碾子从高处滚下来,压也能把人压成肉泥,土窟底下一片漆黑,宰牲台上的灯烛火把全都灭了,我们听到声响不对,来不及起身,急忙爬到一旁,几百斤中的*带动劲风从身边滚过,在洞窟底下砸出个土坑,横在塌落的宰牲台前不动了。
我捡起火把点上,厚脸皮和田慕青躲得及时,没有让*压到,三个人还带着树皮面具,我看不到那两个人脸色如何,但是不住喘着粗气,显得惊魂未定。
我捡回铲子,又从背包里取出两根用过一半的火把,交到厚脸皮手中,趁他和田慕青点燃火把的机会,我转过头四下一望,只见石梁斜倒在土窟角落,壁上有长方形的人脸岩画,两眼和嘴就是三个方洞,古拙神秘,人脸的轮廓近似傩教面具,似乎是鬼方人留下的古老岩画,那个古国被称为鬼方,正是由于这种方头方面的人脸图案,傩教先祖根据鬼方人的青铜面具,找到了这个土窟,此地也可以说是傩教的起源所在,这个四千年前就被人发现的土窟,是地下祭坛?还是鬼方人的墓穴?
此时厚脸皮和田慕青分别点上了火把,眼前变得豁亮多了,三人不安地打量着四周。
我往高处看了看,似乎能从斜塌下来的石梁爬上土窟,我说:“多余的东西全扔下,等会儿出了土窟,你们跟着我走,出口多半在村中古墓的封土堆顶部。”
厚脸皮赶忙将装着鹿首步摇冠能宝物的蛇皮口袋扎紧,绑在背后,先前被山镐凿穿脑袋的那个村民,尸身也跟着倒塌的石梁落下,他过去拔出山镐握在手中,随时准备要走,想起大烟碟儿刚才落到土窟底下,为什么没瞧见人在哪里?
我寻思:“大烟碟儿从石梁上掉进土窟凶多吉少,还不得摔冒了泡?我却不能扔下他不管。”
厚脸皮说:“既然掉进了土窟,那人怎么没了?是不是让*压成了肉饼?”
我没瞧见那颗*压到人,土窟下的地方不小,三个人置身在其中一隅,火把只能照到身前七八米开外,又有*挡着,看不到对面的情形,虽说身在险境,诸事不明,但祭祀坑下也并非无底之洞,此刻脚踏实地,又不见有什么古怪之处,我和厚脸皮的胆子大多了,打算去找大烟碟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田慕青说:“大烟碟儿已被傩婆阴灵缠住,你也知道,不把头砍下来,那股怨气不会散掉,没人救得了他,如果能够逃出村子,你们尽快自行逃命才是,别都把命丢在这。”
我明知田慕青说的没错,可还是不能死心,又听她话里的意思,是不想从土窟里出去了,我刚要问她,忽见雾中身影晃动,那些村民正追了下来,土窟底下不比石梁,在石梁上凭借地势狭窄,还可以支撑一阵,一旦在土窟下受到围攻,那是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情知土窟下边地形不利,没法抵挡受血雾驱使的村民,只好先退到那颗*的另一边,手中捏了把冷汗,目不转瞬地盯着前方。
那颗特大*的外壳锈蚀斑驳,横在地上有半人多高,落到土窟中也没爆炸,估计已是废弹。
我对厚脸皮和田慕青说:“等到村民逼近,咱仨就往前推这*,滚过去还不压扁它几个?”
厚脸皮说:“倒也是个主意,你想好没有,接下来怎么办?”
我说:“哪他妈还有接下来……”话说未了,一个村民张口怪叫,已经当先从雾中扑了出来。
厚脸皮叫道:“那些活死人过来了,我说你们俩别看着,还不快推*!”
三个人以脚蹬地,双手和肩膀顶住*,一同埋头使力往前推动,谁知土窟下的地面并不平整,那*有极为沉重,连催几次力,不仅没往前挪动半分,反而摇摇晃晃要往我们这边滚动。
那村民转眼到了跟前,伸手要抓田慕青,厚脸皮抡起山镐,当头将那村民打倒在地,一缕血雾冒出,在土窟中聚而不散。
我看田慕青手中只有火把,扯着她往后退开几步,忽听凄厉的怪叫从后边传来,我转头一看,只见先我们一步掉进土窟的大烟碟儿,正脸色阴沉地站在我身后,脸上的树皮面具已经掉了,两眼像两个无神的黑洞。
我之前心存顾忌,好比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此刻事出无奈狠下心来,手中铲子劈下,削去了大烟碟儿半边脑袋,眼看他的尸身立即扑倒在地,我不由得双手颤抖,心似刀戳,那一铲子如同削在自己头上,然而这一转身,火光也照到了土窟深处的东西。
第二十章 重开世界
1
传说村下的土窟,是通往鬼方的大门,由于上次血祭的失败,村子掉进了鬼方,田慕青要完成中断的血祭,否则土龙子会从千古异底村逃出去,傩婆的阴魂想掐死田慕青,让她无法完成仪式,如过田慕青死在此地,村子的出口也将消失,我和厚脸皮是进退两难,救了田慕青等于放走土龙子,不救田慕青,我们二人也得跟着送命,我选择救下田慕青,至于这么做是对是错,结果难以预料,不过土窟中的宰牲台已经塌了,三个人又被村民堵在祭祀坑里,性命只在顷刻之间,怎么想也是有死无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待到一铲子削掉大烟碟儿的半个脑袋,我更是心灰意冷,怎知火把照到身后,隐约看见漆黑的土窟中间,四仰八叉躺着一个“山鬼”,按照民间的说法,山鬼就是毛人,四肢近乎于人,却比人高大得多,全身都是灰白色的毛发,垂下几寸长,头大唇厚,三分像人,七分像兽,状甚奇异,而且肚腹高高隆起,似乎临盆在即,但是已经死了很久。
我在林场时听人说,解放前有一父一子两个猎户进山打鹿,儿子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找了个空木屋过夜,深山老林里有很多木屋,有马匪山贼留下的,也有抗联打日本留下的,还有挖金伐木的人们所留,熟悉山里情况的猎人很容易找到地方歇宿,二人在这住下,半夜忽听屋外的猎狗狂吠,爷儿俩急忙拎着土铳出去,一看吓得魂儿都冒了,是个全身有毛似熊似猿的怪物站在外边,比常人高出半截,猎狗已被它扯住两条后腿往两下里一拽,活生生撕成了两半,下水掉了一地,不等父亲端起土铳来打,早让那怪物一巴掌拍到地上,抓过儿子夹在腋下,翻山越岭地去了,父亲还有*气儿,转天让人救了,山民们在深山中找了半年,也没找到那怪物的踪迹,人们便说那是山鬼,当地人谈虎色变,不止是兴安岭,别的地方也有类似的传说,比如有人被山鬼掳去,并同山鬼生下后代,多年后从山中逃出来,家里人都以为他早死了,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
我想山鬼或许近似于毛人,以往当真是有,而且听山鬼的事听多了,提起来全是如何如何狰狞,如何如何掳人,吃人连骨头都不吐,想不到在村下的土窟里,竟有这么一具全身灰白长毛的古尸。
祭祀坑上边是座大殿,殿中有个土窟,宰牲台悬在当中,深处是个更大的洞穴,但这古尸并不是人,鬼方人也不会长成这样,估计是那时候的人们,在土窟中意外发现了一具山鬼的死尸,鬼方古国消亡之后,傩教先祖又找到了这个土窟。
不过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说土窟是通往鬼方的大门,还要用活神血祭,要说山鬼野人一类的奇异灵长目,可能近代灭绝了,一旦显出踪迹,就能引起轰动,古时却不是十分罕见,清代的房山县志中有明确记载,那个县为什么叫房山?因为“山中多洞,洞如房屋,有毛人居之”,这在县志中写得很明确,往更早了说,商周时曾有山民捉到活的毛人献给天子,那时候留下的青铜器上,已有全身长毛的山鬼形象,可见古人对山鬼有所认知,应该不会因其僵而不朽,就妄加膜拜祭祀,土窟中的古尸,也不过个山鬼,虽然我们是头一次看到,但不是绝无仅有,除了形貌似人,并无他异,虽然这全身灰白长毛的僵尸,在洞窟中几千年没变样,的确古怪,但要说因此让古人把它当成神灵,那倒也不至于,除非这僵尸……
我相信土窟中的东西,比土龙子更为恐怖,否则不会有灭村之祸,可是想不出是什么原由,傩教专门对付僵尸厉鬼,绝不会在村中祭祀一个死而不化的古尸,何况还不是人,但这是因为我们所知所见有限,还不了解其中的秘密。
刚这么一打愣,厚脸皮和田慕青转过头来,看到大烟碟儿掉了半边脑袋,惨死在地,无不黯然,但也只是感到难过,吃惊倒是没有,厚脸皮说:“大烟碟儿横死在这,那是他的命,咱回去三节两供上坟时烟酒点心必不短他的……”说到半截,看到那个全身灰白长毛的僵尸,他和田慕青不由得齐声惊呼。
我说:“别慌,土窟里只有一个死去多年的山鬼,不会动了。”
厚脸皮说:“山鬼……是野人?看着可他妈够渗人的……”跟着急道:“别管这玩意儿了,土窟上的村民可都下来了!”
我往身后一看,已有几十个村民爬下斜倒的石梁,摇晃着身子,正从*两边绕过来。
如果在土窟中四面受敌,顷刻间就会让村民们攻击致死,但也来不及退到角落,三个人将手中的火把组成一道火墙,随时准备抵挡围上来的村民,此刻还抱有一线希望,如若支撑一阵,或许能寻个机会避过此劫。
我放不下祭祀坑里的谜团,忍不住问道:“村下土窟是送鬼的大门,怎地只有一具古尸?”
厚脸皮说:“你问我?我还纳着闷呐!”
我这话是问田慕青,我感觉到她身子发抖,可看不到她的脸色,她也不知道土窟下的情况,血祭是在宰牲台上完成,自打有这个村子以来,大概从来没有人下到过土窟底部。
我心念一转,那些村民是被傩婆阴魂附体,傩婆的阴魂要置田慕青于死地,阻止她完成血祭,其实祭祀坑中的宰牲台倒塌,也就没法再进行仪式了,不过那阴魂执念难消,仍追到土窟深处,村子里的大傩祭祀到底是祭何方神怪?是这毛色灰白的古尸?那个通往鬼方的大门在哪?我不识得村中石碑上的古字,所有的事情,全是听田慕青一人所言,常言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上了她的当不成?
大烟碟儿的死让我心神恍惚,正自胡思乱想,忽听那古尸身上发出奇怪的声响,我心知有异,使劲睁大了眼往前看去,可火把的光亮有限,朦朦胧胧的,只能看到僵尸侧面轮廓,越是看不清楚,心里越是没底。
我心想此时身陷绝境,仅是那些村民已经没法应付,不如一把火烧掉土窟中的古尸,须是当机立断,以免生出别般变故,虽然看不出这死尸有什么不对,但是我不敢大意,刚要将火把抛过去,就看有只手在动,看来并不是那个古尸的手,因为没有那么大,也没有那么长的指甲和毛发,比常人的手还要小一些,五个手指跟五条枯树枝相似。
我心中更加骇异:“怎么看那也不是人手,土窟深处除了死掉的山鬼,还有别的东西存在?”
其余两人也听到声响,顾不上正在逼近的村民,同样瞪大了眼,望向那具古尸看。
那个树枝般的手,是从灰白毛僵尸两腿之间伸出,我看得目瞪口呆,土窟中的僵尸肚腹隆起,死时有孕在身,至少死了四五千年,死尸枯僵已久,腹中之胎岂能再活?可看这情形,分明是死胎在往外爬,转眼之间,古尸肚子瘪了下去,两腿间爬出一个硕大的怪婴,状若浑浑噩噩,周身遍布枯褶,方面尖耳,两眼还没睁开,四肢前长后短,也与那母山鬼外形相近,只是没那么多灰白色的长毛,皮肉干枯,一看即是胎死腹中,可居然还能活动?
厚脸皮虽觉诧异,却不怎么怕了,即使是成了形的鬼胎,一镐抡下去,也能在它头上凿个窟窿出来,他告诉我土窟空旷,容易受到村民围攻,应该赶快退到洞壁下方,依托地势才好周旋,先把能动的村民都引到土窟下,再寻机从倾斜的石梁爬上去。
我发现那些村民来得缓慢,到了*附近就不敢过份逼近,不知是怕了火把,还是对这怪婴有所顾忌,我生出不详之感,土窟中潜伏着无法预知的危险,是来自这个从母胎中爬出的怪婴?我看这怪婴眼都睁不开,虽然丑陋得让人厌憎,但比起我们在这个村子里遇到的凶险,无论如何都说不上可怕,可正因为太过古怪,有种不详的气息,我也不敢托大,见厚脸皮要退到土窟远端,那刚好会从怪婴旁边经过,我挡住他说:“先别过去,事情不对。”
厚脸皮说:“你还怕这个?不过是刚生下来的怪胎,瞧我把它小鸡儿拧下来,让它撒尿痛快。”
我说:“怎么是刚生下来?这东西的母胎死了几千年,却在此时突然出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厚脸皮说:“最近的怪事难道还少了?咱们全凭这几根火把防身,等到火把用完,那时候你想哭可都找不着调门儿!”
我心想该行险的时候可以行险,该小心的时候必须小心,不能全指望撞大运,命只有一条,死了可再也活不转来,凭着眼中所见肌肤所感,我知道此刻土窟中一定出现了重大变故,只是我们意识不到罢了。
我并不是怕僵尸肚子里的怪婴,而是种种反常的迹象,让我觉得心惊肉跳,万分不安,我们三个人与那些村民隔着*对峙,身后有大烟碟儿的尸体,七八米开外是爬出母胎的怪婴,时间几乎停下来不动了,我感觉到不大对劲儿,却找不出哪里不对,就在此时,那怪婴脸上的两条*分开,两个死鱼般的小眼到处打量,目光落到我们身上,我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一直蹿到头顶心。
厚脸皮焦躁起来:“你平时胆子也不小,怎么变得前怕狼后怕虎,让这个怪胎吓得缩手缩脚。”
我两眼紧盯着那个怪婴,突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儿了,我们站在原地未动,火把至多照到七八米开外,那具古尸刚好在这个距离,初时我即便将火把往前伸,也只照到半边轮廓,看得并不清楚,此时这怪婴从古尸两腿间爬出,身上拖着脐带,趴在那里没动地方,可再用火把照过去,连它脸上的皱褶也瞧得一清二楚。
厚脸皮一头雾水,说道:“火把忽明忽暗,一会儿看得清,一会儿看不清,那有什么不对?”
我说:“这都是点了半截的火把,涂在上边的油膏耗尽,火光该当越来越暗才对,怎么七八米之外原本看不清面目的怪婴,反倒变得更为真切?”
厚脸皮说:“是怪婴朝咱们爬了过来……”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不对,三个人仍站在*近前,怪婴也未离开古尸。
我发觉*和古尸位置没有任何改变,火把也不会越来越亮,之所以能看得清,是我们和那个怪婴的之间距离越来越近。
厚脸皮道:“我看你是吓懵了说胡话,谁都没动地方,怎么可能越离越近?”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匪夷所思的情况,看火把照明的范围没有变化,仍是七八米,此时分明感觉到危险近在眼前,偏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实在是糟糕透顶,我额头上冒出冷汗,究竟为什么*和古尸都没动,两者之间的距离却在缩短?
田慕青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是土窟中间的地面正在消失。”
我听到田慕青这句话,心里跟着一哆嗦,如果*和古尸都没动,距离却又在不断缩小,也只能是两者之间的距离消失了。
古代有地缩地长这么一说,比如一列三座山,中间的山突然没了,原本分隔在两边的山接在了一处,那就是地缩,地缩是指两山之间,又冒出一座山,可能是直上直下的垂直形大地震所造成,按老时年间的说法称为“地缩”,声势想必惊人,但是土窟中没有任何动静,*和古尸之间的距离,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缩短了,转眼之间,那个面目可憎的怪婴,似乎离我们又近了一些。
我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土窟中的地面消失变窄了会怎样?持续接近那个怪婴又将发生什么事情?
可我清楚不能任凭怪婴逐步接近而不采取行动,也没时间再想了,此刻是进是退,该当有个定夺,我往身后一看,雾中全是村民变成的行尸,估计只要退过那颗*半步,便会立刻让那些村民围住,根本没有从石梁上逃出土窟的机会,然而困在原地僵持不动,则会距离那怪婴越来越近,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到这个节骨眼儿上,每一步都事关生死,绝不可以轻举妄动。
厚脸皮不相信土窟中的地面会消失,他以为我和田慕青看错了,当即将手中烧了一半的火把,用力朝土窟深处抛了过去。
说也奇怪,他抛出这根火把,原是想看明白土窟深处的地势,以便找寻出路,哪知火把刚接近那个怪婴,蓦地凭空消失了,火把并没有灭掉,也没有掉落在地,通常投个石子进水,还能够溅起几圈波纹,可我们三个人眼睁睁地看着,抛过去的火把竟然说没就没了。
厚脸皮吓得够呛,正所谓眼见为实,由不得他不信,骇然道:“火把哪去了?”
我明白过来,比厚脸皮还要骇异,不是*和古尸之间的地面消失了,正在消失的是空间。
怪婴身前似乎有个无形的黑洞,它对着哪里,哪里的空间就会向它塌缩,我们看不到消失的过程,却见到了结果,如果之前走过去,大概也会同刚才的火把一样消失无踪,只不过是一念之差,想到此处,当真不寒而栗。
我不知这怪婴的真面目是什么,也不知为它何能让周围的东西消失,但直觉告诉我绝不能再接近怪婴半步,更不能等着它接近我们。
到这时候不用再商量了,我和厚脸皮都是一般的心思,必须夺路冲出土窟,那是半点不含糊,哪怕出不去,半道死在那些村民手中,总比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好,反正是这一条命,愿意怎么着怎么着了,可转过身还没来得及抬腿,忽听背后传来怪响,有如狂风催折枯木,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响动,心中暗想:“那个怪婴怎会发出这样的动静?”
我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只见两丈开外的怪婴,身上长出一株血淋淋的大树,形状像树,却又似有生的活物一般,枝条蠕动伸展,那是生长在虚无中的怪树。
我在二老道的《阴阳宝笈》中看到过这样一段的记载,大意是说:“前后左右上下为**混元,无所不包,无所不在,阴阳生死全在混元之中,但大道中不止一元,而是诸元并行,诸元间有“界”相隔,界是指没有前后左右上下**的虚无,有种生长在虚无深处的劫天灭地之树,可以吞没混元,等到阴阳二气尽灭,既是重开世界之时”。
以前我只当那是故弄玄虚的话,此刻一想,土窟下的怪物多半是鬼方怪树,大概几千年前,有个山鬼死在土窟之下,当年山鬼野人大多住在洞穴里,因此毛色灰白,山鬼临死前已经怀了胎,而怪树撑裂虚无之处,刚好是在死胎里,山鬼连同腹中的死胎,竟与怪树长成了一体,古尸年久不朽,后来鬼方人不知怎么找到了古尸,又发现在一定条件下,接近古尸的物体都会消失,于是当作神明祭拜。
等到鬼方人迁逃至漠南,傩教先祖又从鬼方人的青铜面具图案,得知有这么一个土窟,又经过千百年,立下傩制,土窟成了傩祭送鬼的所在,所谓通往鬼方的大门,正是与怪树长为一体的一大一小两具古尸,傩教通过仪式唤出怪树,将无法降服的瘟神厉鬼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可让怪树出现十分凶险,一旦出了差错,不止整个村子会陷入截灭之灾,还有可能吞没混元,我不清楚傩神仪式的由来,估计是有个很古老的血脉,死掉一位转生的活神,便能让怪树沉眠不动。
再往后,傩教中的冯异人,到黄河边上捉黄鬼,误吃了土龙子,肉身让土龙子所占,自此不死不灭,但好像也会受到伤损,需要睡上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村民们骗了土龙子,立誓发愿造庙封神,用金俑玉棺将它葬在地宫里,年年岁岁用童男童女上供,实则设下两条计策,一是在棺椁中放置阴阳枕,那枕头枕在头下久了,魂就散了,土龙子也想找个地方恢复肉身,不知是计,进了地宫,躺在阴阳枕上进到了梦中,不离开那个枕头便无法醒转,若干年之后,土龙子的阴魂散掉,形魄尚存,傩教第二条计策,是拖延时间稳住土龙子,等它阴魂散去,再将装有不灭肉身的棺椁送进土窟。
大唐天宝元年,傩婆叛教,杀了住在庙中的活神,大傩仪式进行到一半被迫中断,致使土窟下通道打开之后不能闭合,全部村民都戴上树皮面具祭神,让这个村子陷进了混沌的漩涡,所以怪树没从古尸中长出来,之前逃出村子的四个家族,将一个又一个活神送进村子,可傩婆等惨死的作乱之人,尸块堆在乱葬坑中,化作了肉丘,它把后来进入村子的活神全给吃了,也许是这个村子死的人太多,怨气太深,好像受到诅咒一样,直至今天,血祭仪式仍然没有完成。
我和同大烟碟儿厚脸皮三个人,也是倒霉鬼催的,非要来此盗墓取宝发横财,不期遇到同样在寻找这个村子的田慕青,更有黄佛爷一伙盗匪,或许是命中注定,合该出事,别说我们提前不知道,提前知道了怕也躲不过去,结果不仅把地宫里的土龙子放了出来,大烟碟儿也殒命身亡,又在土窟中看到了鬼方怪树,此刻四周的空间正在迅速被它吞掉,这个娄子捅得可大了。
这么多的事,走马灯似的在我脑子中转了一圈,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因为之前我已经反复想过无数遍了,不过有一件事我仍是不解,村子陷入了混沌的漩涡之后,土窟中的怪树千年没动,我们也没去碰古尸,为何怪树突然间长出来,同时开始吞没周围的空间?
我们可能无意中做了什么,惊动了土窟中的怪树,也许是活人的气息,也许是石梁和*掉落下来的声响。
另外还有一个念头我不敢去想,是有活神下到土窟中,这才将劫灭天地的怪树引出来,如果田慕青让它吃掉,那怪树或许会继续沉眠。
我侧过头看了看田慕青,她在树皮面具中的双眼,充满了惊恐和绝望,我心想我不该有这个念头,当下将铲子交给厚脸皮,拽上田慕青,拔腿往土窟外边走。
田慕青还在犹豫,我看怪树从古尸中长出,转眼几丈高了,距离我们又近了几米,急道:“你听我的没错,我有法子对付它,你先跟我走!”
不是我信口胡说,有活神完成血祭,这个村子连同怪树,将会永远消失,我寻思以往进入村子的活神,全让傩婆吃了,怨气变成的雾中,也该有不少活神的血,怪树如果吞没那些村民,它或许会从此消失,即使这法子不管用,大不了我们和这个村子全被怪树吞掉,那是最坏的结果,此刻陷入绝境,左右躲不过一死,既然想到了这个法子,何不放胆一试?
我顾不得对田慕青多说,只让她信我这一次,不由分说,拖上她便走。
三个人跨过横倒在地的*,我用火把逼退围上来的村民,厚脸皮一手挥铲一手抡镐,往那些没有退开的村民头上击打,但见血雾中尽是枯槁的人脸,不知有多少被村民,过了*再也无法往前移动半步,厚脸皮背在身后的蛇皮口袋,在混乱中被扯掉了,他连忙去捡,却有几个枯木般的手伸出来,将他死死揪住,再也挣脱不开。
我和田慕青见厚脸皮情况危急,连忙从旁边援手,厚脸皮也用山镐和铲子打倒几个村民,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再想找掉在地上的蛇皮口袋,却让围上来的村民踩到了脚下,土窟中本来就黑,又有血雾笼罩,哪里还找得到。
厚脸皮低头寻找蛇皮口袋,稍稍一分神,竟被一个村民张臂抱住,当即滚倒在地,后头的村民蜂拥上前,只见血雾中伸过来数十条干枯的死人手。
我心知大势已去,三个人在这一死了之,也不用去想往后怎样了。
这时一阵阴风卷至,尸气弥漫开来,我和田慕青手里的火把险些灭掉,心中大惊,却见那些村民一个个吐出血雾,怪叫声中从后往前纷纷倒地,倒下的立时朽木般一动不动,眼前血雾太重,看不到发生了什么情况,我们拽起趴在死人堆里的厚脸皮,刚一抬头,血雾正在散开,只见一张面如白纸的人脸。
那人披散了头发,看不清楚面目,那张脸在颈中一转,脑后有另外一张脸,巨口连腮,蟒袍玉柙上全是血迹,四肢撑地,拖着一条肚肠,正是逃出地宫椁室的土龙子,它此刻从高处爬下来,转着脑袋张开大口,将周围的血雾吸口中,只听无数冤魂发出凄惨的哭声,在土窟中反复回响。
土龙子在阴阳枕上躺了千年,元神已散,可能形魄中仍留有一些对这个村子的仇恨,见了脸上有树皮面具的人,恨不得立刻生吞活嚼,带起一阵阴风扑面而至。
我心里想着别怕,身子却不住发抖,咬紧牙关,握起火把往土龙子脸上打去。
土龙子不像阴魂附体的村民,根本不在乎火光,恍如不觉,张开过腮的血盆巨口,当面咬来。
我心想这要让它一口咬上,我上半身就没了,急忙推开田慕青,自己也侧身闪躲。
厚脸皮从地上爬起身,抡开山镐,一镐凿在了土龙子的头上,凿出个大窟窿,可土龙来势不减,对这厚脸皮就是一口。
厚脸皮叫声“哎呦”,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刚好避开了这一口,土龙子扑得太狠,它收势不住,“呼”地一下从*上爬了过去,转身想要接着吃人。
我脑中忽一闪念,只凭我们这三个人,不可能跟土龙子对抗,可它如今将村中的血雾全吸走了,岂不是变成了祭品?
此刻土龙子又处在*和怪树之间,我心知这个机会稍纵即逝,也顾不上再想是否可行,我和田慕青使出身上所有的力气,拼命推动横倒在地的*。
厚脸皮看出我的用意,他还坐在地上,来不及转身,就用后背顶住*,两脚蹬着地帮忙推。
几十年前落在村子里的重型*,弹体不下七八百斤,之前我们在另一侧推,由于土窟中间地势低,往上坡方向根本推不动,此时却是往反方向推,三人发声喊一同用力,*轰然滚动。
距离不过两米,土龙子刚转过头,那颗*也到跟前了,它要是站着,或许能迈过来,可它向来是四肢撑地爬动,身子位置低,眼瞅着*从土龙子身上滚过去,七八百斤的弹体不亚于一个大铁滚子,当场把它压成血肉模糊的一片,*滚动到怪树近前,声响戛然而止,弹体消失无踪。
我喘着粗气,定睛看去,只见土龙子几乎被*压扁了,遍地都是鲜血和内脏,鲜血流向土窟中的大树,要说也怪,别的东西一接近怪树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土龙子的血却从地上流过去,而且它被*压扁的肉身,也像被无形之力往那边拖动。
土龙子吃了傩婆变成的血雾,傩婆中又有活神的血肉,此刻它血流遍地,肉身当即被那株大树吸了过去。
傩婆为了从地宫中救出土龙子,叛教作乱身遭惨死,死后变成肉丘,把进入村子的活神全吃了,怎知土龙子出来地宫,立刻将傩婆等人阴魂所化的血雾吃了,反倒成了土窟中的祭品,可见世事因果难料。
我们虽然一举扭转了形势,却不敢相信事情能如此了结,霎时间四壁摇颤,声如裂帛,但见怪树的周围,出现了一个大窟窿,血肉模糊的土龙子挣扎着想往外爬,却似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怪里扯动,转眼间归于虚无,地上一块碎肉都没留下。
土窟中震颤剧烈,四下里的地面,都往怪树周围的窟窿中塌缩,大烟碟儿的尸身也不见了。
我们心知血祭一旦完成,整个村子都会坠落虚无,如今千年的诅咒已经到了尽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厚脸皮不死心,还想在村民死尸下找装宝的蛇皮口袋,里边有神禽纹铜镜、玉勾宝带、鹿首步摇冠,皆是无价之宝,岂能置之不理。
我急道:“东西就别要了,活命要紧!”
厚脸皮说:“命是要紧,财也要紧,不能让大烟碟儿白死了!”
我说:“别忘了你家里还有个妹妹,你死了让她怎么活?”
厚脸皮叹了口气,虽是万般不舍,也只好不去理会那条蛇皮口袋。
三个人攀着倾倒的石梁爬出土窟,经过祭祀坑大殿和神道,一路逃进了村子,雾中只听身后房屋沉陷倒塌之声不绝,有如天塌地陷,我们互相拉扯着一步不敢停留,跌倒了爬起来又跑,逃到村子当中那座封土堆前,一看高处全在雾中,我们三个人心知肚明,这不是活路便是末路,横下心来往高处攀爬,终于登到土丘顶部,但觉这土丘也开始往下沉。
不久,大水漫至土丘,有根村屋倒塌落下的梁木,在水面上浮过来,我们如同见了救命稻草,急忙爬上木梁,三人累得几乎要吐血了,趴在木梁上随波逐流,只见四下里雾茫茫,好像回到了仙墩湖上。
三个人想不到自己还能活着出来,回想此番遭遇,皆是唏嘘不已,简直是做了场噩梦,当真可怕到了极点,千古异底村中的无数村民、傩婆、土龙子、祭祀坑里的古尸、金俑玉棺、鹿首步摇冠、大烟碟儿、黄佛爷、水蛇腰一伙盗匪,全部从这世上消失了,这一切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想今后大概不会再梦到辽墓壁画中的阴魂了,可今后也没法再见到大烟碟儿,悲从中来,忍不住想放声大哭一场,此时此刻,也不怕让厚脸皮和田慕青看到了,但我刚要哭,发觉自己脸上还罩着树皮面具,之前只顾着逃命了,哪想得到要把傩面摘下来,其余那两人也忘了摘。
厚脸皮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树皮面具,说道:“这玩意儿在脸上久了,还真舍不得摘下来,好歹是几千年前的东西,带回去没准能值些银子,你们俩那个如果不想要,可也别扔到水里,全给我留着。”
我说:“傩面都是打村中死人脸上扒下来的,咱们迫不得已才用,反正我这辈子是不想再看见这种树皮面具了,你要不嫌晦气就给你。”
厚脸皮说:“你属狗熊的撂爪儿就忘?没有这树皮面具,咱们能活得到现在?我拿回去哪怕卖不出去,我压到炕底下也能辟邪。”
我说着话要摘下来,那傩面后边有搭扣和绳带,系紧了罩在脸上不容易掉,我摸到自己后脑勺,扣死了想解解不开,便让田慕青帮忙,她自己的面具也还没解开。
我手中正摸到自己脸上的树皮面具,忽见前方水面上出现了一个大漩涡,还不等我们做出反应,木梁便被那漩涡吸了过去,霎时落到了深处,我猛然一惊,身子如坠冰窟,原来我们还没离开村子周围的漩涡,更可怕的是我们三个人脸上都有傩面,此时已经来不及再摘下树皮面具。
最后的一瞬间,我想起了在草鞋岭下见到的三个干尸,当时认为大唐天宝元年落进湖中的村民,现在我终于知道那三个带着树皮面具的干尸是谁了。
(全文完)
后记——傩神
有人问过我:“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爱看挖坟掘墓的故事?”
听道貌岸然的先生们说:“盗墓取宝,满足了绝大多数人一夜暴富的心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如果只惦记一夜暴富,为什么不去看抢劫美国联邦银行金库的电影?实际上风水和陵寝文化在中国存在了几千年之久,自古以来厚葬成风,盗墓这种社会现象也随之出现,盗发古冢也并不完全是为了求财,比如元灭南宋,挖开南宋皇陵,元人是为了断绝南朝的龙脉,这是出于政治目的;伍子胥掘楚王墓,鞭尸三百,是为了报仇泄愤;五代十国那会儿,某位皇帝十分好色,他听说前朝有位妃子貌美倾国,可惜美人已逝,无缘一见,便千方百计地找借口替美人更替墓椁,趁机看一眼美人的尸身,这是因好色而盗墓;还有人遍挖古墓,是为了寻找失传多年的秘方,总之盗墓的动机和盗墓的手段同样是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因为中国古代的历史文化都在其中,同时又从中衍生出数不胜数的奇闻异事及民间传说,一说关于盗墓的故事,必定离不开这些内容,每一个古墓的入口,都像一道通往古代的大门,在其中触摸历史、解读传统文化、发现消失的过往,我想这远比取宝发财更吸引人。
在《鬼市耳录》一书中提到的“傩”,与挪动的挪同音,傩文化是一种十分古老的文化,将傩字分开,左边是人,右边是难,古代人普遍面对的困难,是无法治愈的疾病和死亡,于是有了驱除这些困难的“傩”,说简单一点,专管降妖捉怪。
从汉代开始有傩制的明确记载,汉宫中搜傩驱邪的过程,每一步都有严格规定,其实古老的傩祭从原始社会已经存在,西周时期成形,先秦至汉末,傩是纯粹的宗教信仰,神秘而严格,随后两千年的发展演变过程中,同释道儒三教相互吸收融合,流传至今,在西南地区保留得比较完整,有代代相传的“符咒、颂诗、仪式、道具、神庙”,以娱神也娱人的傩戏傩舞最为著名,乡里每当傩祭,必是热闹非凡,根据各地风土人情不同,傩祭和傩神的传说也不尽相同,例如“开口傩、闭口傩、文傩、武傩”之间的区别,小说不是为了考证傩文化,在这里只顺便说一两个有意思的民间传说。
先说一下“二十四神将”,据说当年唐太宗李世民,也有说是宋朝或汉朝的某个位皇帝,总之这位皇帝听说龙虎山张天师的本领高强,有心想一试他的手段,事先命二十四人躲在宫中击打乐器,然后告诉张天师宫中闹鬼,下旨让他做法除鬼,张天师用飞剑斩了这二十四个人的首级,从此阴魂不散,宫里真的闹起鬼来,惊动了皇帝的圣驾,只好封这二十四个鬼为傩将,为首者是傩神“欧阳金甲大将军”,与此相关的傩戏俗称二十四戏,傩戏的主题是“除魔除怪保平安,五谷丰登六畜兴”,一般最后一场通常是由傩神登场,傩神以剑指前方,凌空虚写一个大大的“收”字,表示收服了全部妖魔鬼怪,天下太平,至此二十四戏结束。
傩神不止一位,比如三千多年前的古傩,拜吃鬼的方相为神,神兽吃鬼也是傩的重要内容,傩舞中存在大量跳山魈的内容,山魈不是现在所说的狒狒,而是一种独脚鬼怪,走路跳着走,因为傩的传统非常古老,后世很多宗教仪式中都有傩的影子,樟木面具是傩的特征,相传三四千年以前,有人挖到一个青铜面具,最初的傩是用铜面具,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大事,铜面具被毁,往后也不敢再用,以木制面具作为替代品,这段传说太古老,挖到的青铜面具是何人所留,后来又什么不敢使用了?到如今全部失传,给人留下很大想象的空间。
小说中提到面具来自鬼方古国,殷商时把周边小国称为方,即方国,鬼方是其中一方,至于古傩的面具是不是鬼方人遗物,目前仍然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