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8章:海里有水鬼
北风呼啸,天气阴沉得象是又快要下雪了。
船头上,那个金兵都统的心情就和今天的天气一样。
他是被临时指派来北苏州港增援的,急报中只说徐子桢的船来袭,可没人告诉他会是这么大个船,也没人告诉他连那四艘破渔船也是徐子桢一伙的,他很想找到徐子桢问问,你不是天下大英雄么,什么时候连这么破的船都要了?还要点脸面么?
这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他死活都没想到,那几艘破船居然还会打炮,船上能装炮?这不是见鬼是什么?以前他只听说炮得好些人推,推得临近城墙外再装弹开炮,那东西死沉死沉的,按照那分量只要放一架炮在破船上就差不多了,多一架都得沉,可他明明看见每艘船上竟然有四门炮。
他已经懵了,他的手下更是不用说了,一个个噤若寒蝉,眼中带着惊恐地看着远处那艘大船,虽然现在他们是朝那个方向在开,可看得出来,谁的心里都没底。
这样下去不行,都统到底是都统,未战先怂可不是好事,于是他打起精神接二连三下起了指令,二十八艘船四散开来,每艘船之间隔开了有数百米之远,徐子桢的火炮厉害,这谁都知道,四艘破船都有那么多炮,那大船更不知道有多少了,可现在他们散得那么开,又是顺着风过去,那大船上的炮还能顶风打出这么远来一个个命中不成?
果然,四艘渔船飞快地靠近了大船,然后船上爬出不少人来,沿着大船边的软梯爬了上去,显然他们已经意识到以四艘渔船对付二十多艘战船是很不明智的。
而大船也居然没任何动静,依然安静地停在那里,似乎面对那四散的战船正在想着对策。
都统颇为得意,看来这船大是大了,可船上没个打水战的好手,自己随意的指挥一番就让他们慌了神,那么围而攻之再爬上船去将南人杀个干净,这艘大船可就是自己的了。
他越想越得意,双手抱胸目光炯炯看着前方,脑子里幻想着被嘉奖赏赐的画面。
忽然有人大声惊呼:“船!又有一艘船!”
都统一转头,顿时头皮一麻眼前发黑,只见又是一艘巨大无比的船正朝着自己这列船队驶来,船速很快,在海面上翻滚着白浪,船头同样是一面大旗,上写一个金光闪闪的徐字。
“糟糕,中计了!”
都统脸色大变,一艘这样的大船他都没底气能对付,何况是又来一艘,若是被两头一夹击,就凭船上那些炮就够自己喝一壶了。
“快快快,落帆,回头!”都统情急之下连声下令,连声音都变了。
船上旗语连打,所有金兵的战船全都急忙掉头,可是急切之间哪来这么容易,于是宽阔的海面上只见一群战船慌乱地转着,可一时间却逃不脱,而身后那艘大船却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咚!
突然一声巨响,从身后那艘大船上响起,船头升腾起一团黑烟。
“快躲快躲,开炮啦!”
金兵们顿时又惊又慌,各自连滚带爬地寻找掩护处,一时间鸡飞狗跳乱作一团,就连那个都统都一骨碌趴到了甲板上,躲在了一根桅杆后。
可是过了一阵他们却发现似乎没事,纷纷惊疑不定地探头出来,左右看了看没见哪里有被炮击,每艘船都好好的,连海面上也没有落下炮弹激起的浪花,金兵们这才明白是被戏弄了。
都统爬起了身来,脸色很是难看,一向都是他们打得辽人宋人溃逃,什么时候他们居然会被宋人戏弄?
“徐子桢!你敢戏弄于我,我……”
他咬牙切齿地正在发狠,甚至想要下令强攻以报刚才趴地丢脸之仇,却忽然听到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呼道:“船漏水啦!船漏水啦!”
都统一惊,刚要让人下舱去察看,眼角却瞥见一幕让他惊骇无比的情景,只见左右相邻的几艘船上都在大呼小叫,因为那几艘船竟然在这短短的片刻之内倾斜了。
是的,就是倾斜,几艘船几乎在同时歪了过来,那分明是船底漏了的表现,狭长的船身或向左或向右,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倒下,甲板上的金兵们早已慌作一团,站立不稳之下惊呼着各自找东西抓住稳着身体,或是连滚带爬地从低处爬向高处。
那几艘船渐渐吃不住重量,彻底歪倒在了海里,甲板上的金兵一个接一个象下饺子似的掉在海里,伴随着一声声惊叫,然而很快惊叫变成了惨叫,海里突然冒出一团团血红色的花朵。
金兵们再傻也明白了过来,又是一阵惊呼:“海里有水鬼!”
都统再也忍不住了,一鞭子抽去,骂道:“那还不赶紧下水去?”
船上的金兵养尊处优惯了,这才慌乱到了现在,这时终于如梦初醒,几十人抄起刀来从船上跃了下去。
反正不跳海也是死,跳下去拼一把或许还能活着。
可惜他们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是谁,那是在整个大宋境内都赫赫有名的太湖水匪,潜在水下凿他们船和宰他们人的正是郝东来水寨中的积年老水匪。
第一个跃下水的金兵还没来得及伸展开手脚,就见眼前一道寒光,接着咽喉一紧,冰凉的海水似乎从嗓子里倒灌了进去,他下意识地捂住脖子,可是手刚抬起脑中就失去了意识,死了。
在他身下一道人影如鱼般飞快游开,朝着第二个金兵而去,身形矫健快速,就象一条灵活的鲨鱼,在他嘴里打横咬着一柄分水刺,刺上闪着寒光,已不见一丝血迹。
那都统已深深后悔,不该贸然追击,应该先不论其他先进了北苏州港再说,与那里的驻军一齐出动多好,好歹还能多些船一起出动,人也能多些,死也未必轮到他死。
真不该动私心,什么大船,什么火炮,早知道会落入徐子桢的陷阱,他是绝不会追……不,在丹东港时就该称病不出来的。
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他在懊悔的时候船身猛的一震,彻底翻了。
第979章:血与雪
海面上血浪翻滚,一个接一个金兵掉落在水中,然后突如其来的被收割了生命,只是片刻功夫,几艘战船的四周就浮起了数十具尸体。
其余战船上的金兵看得目瞪口呆,从心底里一股凉气冒了出来,这种天气一下水就可能被冻僵,难道南人竟然比他们还不怕冷?
“大人,咱们可要去救……”
一个金兵刚开口问向他的长官,却忽然发现那两艘巨大的宋船不知什么时候在船头船舷上露出了所有火炮,那一根根黑沉沉泛着寒光的炮管正遥遥地对着他们,隔着那么远,他们似乎还能看得到炮后的宋人脸上那浓浓的杀气。
“撤!快撤!”
被凿翻的战船已有七艘,剩余的二十一艘船的长官在这时全都无比默契地选择了撤离,船舱中部两舷边的船桨开始死命的挥动了起来,一艘接着一艘顶着北风向远处的北苏州港而去。
“救我!救……”
“别走,混蛋!”
“回来,快回来!啊……”
冰冷的海水中,那七艘船上凋落下去的金兵还有正奋力与“水鬼”搏斗着的,看见这一幕时无不大惊,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呼唤怎么求救,都没有唤回一艘船哪怕一个人来救他们。
生已没了希望,倏忽而至的冰冷刺骨让他们极度慌乱,很快,低温的伤害也让他们的身体渐渐失去了知觉,唐千和老彭他们是活动开了身体加喝足了烈酒的,而他们是乘了好几个时辰的船才赶到这里,别说活动,就连腿都是已经坐麻的,落入水中不被淹死都已经不错了。
但双方毕竟在人数上有极大差别,这时的海中只有唐千老彭等五百不到水匪,而金人却有近千人,只是有心算无备,这才有那么些优势。
金人之中也不乏硬骨头,就算掉落水里也只是暂时慌张,很快就回过神来,于是当那二十一艘战船被吓退的时候,船上那些人却不知道这时的海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残酷的大战。
太湖水寨中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水性与身手都是一等一的,而登州水匪则全都是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亡命徒,更是没人拿命当回事,他们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金狗,多杀一个是一个。
这些金兵是水军不错,可惜的是他们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战斗,于是一落入水中就乱了心神,也失去了甲坚刀利的优势,他们的船已经沉入了水中,求生的**让他们爆发出了潜能。
生命不断消亡,一个金兵被分水刺戳入了后心,身后的水匪没来得及抽身而退,被另一个金兵一刀割在咽喉上,这片海域里到处上演着类似的这一幕。
清澈的海水已经变得一片浑浊,那是被血染浊的,到处是漂浮着的木板碎片和一具具尸体,有金人,也有宋人,但被染红的海水让他们已经分不清了。
老彭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特别是当他手里的分水刺又一次从敌人心口拔出,看着海水中一股血箭急冲而出,他的感官刺激无比爽快。
他从水中探出头,长长的头发就这么贴在脸上,也掩盖不住他脸上的杀意,那个都统就是死在他的手下,看着那个瞪大眼睛松开四肢的金人军官,他憋在心里许久的仇恨与悲痛瞬间释放出来。
海面上似乎已恢复了安静,他环顾四周,幸存的兄弟们正接连从水面上探出头来,他们的脸上和他有同样的神情,眼睛血红,表情狰狞,还有悲痛的释放,他粗略看了一眼,却发现出现的人数已不足他们下水时的一半。
“啊!”老彭仰天发出一声咆哮,脸上已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泪水,这时却发现那些金人战船正仓皇离去,他狠狠抹了把脸,攥着分水刺就要追去。
哗啦一声响,有个身影象条鱼一般灵活而飞快地游了过来,老彭警戒地一扭头,却见是唐千。
“别追,差不多该上去了。”唐千一把拉住老彭的胳膊。
老彭急道:“那他们……”
唐千摇了摇头:“你忘了咱们是干嘛来的?”
老彭愣了一下,苦笑道:“瞧我这脑子。”他这时已经慢慢冷静了下来,想起徐子桢临走时的吩咐,他们这一路不是要拿下北苏州港,也不是要歼灭多少金人,而是要尽可能的拖住金兵,吸引金兵,为徐子桢他们争取时间。
“全体都有,回去!”
唐千一声呼哨,海水中所有还活着的人全都朝着天机号游了回去,临走时没人忘了把兄弟们一起带回,于是几乎每个人的手中都搂着一个逝去的兄弟,甚至还有搂着两个的,因为就算是活下来的,他们也有不少已经负伤了。
呜!
一声深沉的汽笛,这是天机号上发出的,那悠长的声音在海面上传出老远,象是在为这些逝去的英灵送行。
水匪们游回船边,大战过后,体力的大量流失和情绪的释放让他们有些支撑不住了,可是当他们坚持着爬上甲板时,却发现船上所有人全都排列得整整齐齐,神情无比肃穆地看着他们。
郝东来站在队伍最前端,在他身边是红着双眼咬着嘴唇的郝丫头,理工系的少年们是这一路被保护得最好的,这时全都满面泪痕,双手紧紧捏成了拳头,甚至连指甲都嵌入了肉中。
“全体都有!”郝东来猛然一声大吼,甲板上所有人齐齐肃立。
“兄弟们,受我一拜!”
“受我一拜!”
从郝东来开始,所有留守在船上的人们齐刷刷跪倒在地,对着船舷边刚回来的战友们深深磕下头去。
这是在为他们致敬,在欢迎生者回来,恭送逝者离去。
风越来越大,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雪来,初时还只是零星几朵,渐渐的越来越大,纷纷扬扬,落入这片死寂的海水中,消失不见。
天机号上,所有回船的人已被赶紧送入了船舱中各个房间,房间内早就生起了火盆,还有足量的烈酒和肉羹,贵叔在紧张的为每一个受伤的兄弟救治着,郝丫头和几个少年抱着药箱和一团团干净柔软的棉布紧紧跟随着。
船舱外的天空中,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第980章:接下来怎么走
一场血战暂时停歇,老彭和唐千一同坐在船舱外,看着空中飞扬的大雪。
郝东来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两坛酒,递给他们一人一坛,然后坐到了他们身旁。
老彭拍开泥封喝了一大口,赞了声好酒,问道:“接下来咱们怎么干?等金狗子过来还是咱们过去?”
郝东来笑了笑:“什么都不用干。”他指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道,“这么好的借口,正好可以让咱们休息些时日。”
老彭愕然:“难道咱们就停在这儿?”
“那是自然,这么大雪还怎么打?不过金狗也不敢下水来找咱们,所以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吧,兴许金狗还会调人过来。”
“那什么时候才能打上岸去?这么傻等着太难受。”
唐千拍了拍老彭肩膀:“不会太久,等天放晴了我陪你上岸去闹腾一回,怎么样?”
“过几天就去,天不晴也没事。”郝东来补充道,“老不动弹也不行,咱们得让金狗再调兵来。”
唐千道:“最好把辽阳府会宁府的兵都调来,让徐子桢他们打个空城去。”
“哈哈哈!”三个汉子一起笑了起来,这都是他们在瞎扯,天下哪有这么心想事成的,只是借着酒随口一说图个爽快而已。
笑声过后三人又安静了下来,看着漫天飞雪不无担忧地道:“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徐子桢那儿怎么样了。”
……
徐子桢这儿暂时还没怎么样,经过一宿的航行之后神机号悄然过了辽阳府地界,只是再往前江面就开始变窄了,难以航行,不是怕被人发现,而是那里的江面早已经结冰了。
北上之行似乎进入了一个难关,本来徐子桢预备的是到了这里就开始放弃船行改为陆路,但是这些天大雪不止,陆上更是早早的就成了一片冰雪大地,船上还有两千来人,要安全快速的走陆路到会宁府,而且不被发现,这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卜汾何两两等所有头领级人物都聚在舱内,面前是一张摊着的地图,连高璞君都皱着眉想着尽可能完善的方法。
何两两迟疑道:“大哥,或者我带人去破冰,继续走水路?”
徐子桢当即摇头否定,破冰航行?从这里到会宁府还有不少路,这么长的水路要全靠破冰得用多少*?人力物力太费不说,还容易惊动金人。
这下彻底陷入了难关,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暗暗思忖着解决办法。
可是这个办法不是那么好想的,再往北航行不多远就能进入另一条水路,那条水路叫做宋瓦江,从那里可以直通会宁府的南端,到那里再上岸只要走上小半天就能到金人都城,可是光从地图上看路线没用,一场大雪断了他们早先时的设想。
半晌后徐子桢一拍桌子:“妈的,天无绝人之路,我还不信到这儿就得歇了。”说完抄起羊皮袄子,叫道,“宝儿,陪我上岸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小路。”
“是!”宝儿应声跃起。
“你疯了?!”高璞君一把拉住了他,没好气地道,“上岸再往西些就是隆州地界,你就不怕被金人发现行踪?”
徐子桢道:“这破地方能有多少人,谁来发现我?”
“不行,太冒险了!”
卜汾何两两乃至武松都大摇其头,这纯粹是病急乱投医,没路走就是没路走,上岸看一眼难不成还能开条路出来?
徐子桢哈哈大笑:“放心吧,我人品好,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不定就被我找到条山路能直穿到金狗的都城呢?”
“你……!”高璞君明白他那臭脾气,知道已经劝不了的了,索性赌气坐到了一边再不吭声。
卜汾和武松等人互望一眼,各自苦笑不已。
苏三却是鄙夷道:“你这句诗不错,就是不应景,又一村干嘛去?你要进村喝酒还是隐居呀?”
“好了好了,我就上岸去散个心,很快就回来。”徐子桢只好换了个说法,毕竟他不想和他们起争执,现在这里都是自己最亲密的伙伴,或是爱人,或是朋友。
天色已经大亮了,神机号现在停在了江边一处凹陷避风的地方,岸上是一片密密的林子,这样的鬼天气就算是北方人也不会随意出来,所以停在这里是绝不会被人发现的。
徐子桢终于说服了所有人,带着宝儿上了一艘冲锋舟,横跨江面往对岸而去。
对岸是成片的林子,以东亚阔叶林为主,黑松、山杨、云杉等树木覆盖了大片黑土地,徐子桢登上岸来,望着眼前被雪压成一片白色的林子,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去年和赵楦完颜泓带着受伤的阿娇翻山越岭逃亡的情景,那时候他每日里目能所及的就只有两样东西,树和雪,这时虽然没到最冷的那几日,可是眼前的树林子还是勾起了他的回忆。
“咱们往前走一段看看。”徐子桢辨别了一下方向,叫上宝儿一头钻进了林子。
这里的地势颇有些复杂,从地图上看这里叫作富尔岭,往东北去是呼兰岭,都属长白山区,再北边是宋瓦江,也就是徐子桢那年代的松花江,隆州境内水系发达,除了宋瓦江还有拉林河与牡丹江的河段和支流。
而往西一路过去则地势开始越来越低,成了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所以要想让两千来人悄无声息地到达会宁府,走这片山路是最好的方案。
徐子桢一边走一边沉思着,时而放眼四顾,观察这里的地形,宝儿在一旁安静陪着,不作一声。
忽然宝儿神色一紧,轻唤道:“叔,那边有人声。”
徐子桢仔细听去,果然在林子西边有人在说话。
“走,去看看。”
两人小心地往前走去,不多久那人声越来越近,徐子桢停下脚步,从一棵树后探出头看去,却赫然发现前方一片空地上有十几个汉子正围着个老头在争论着什么,那老头穿着件半旧的羊皮袄,面对十几人居然不现半点慌张。
“咦?”徐子桢忽然一愣,揉了揉眼睛,这鬼地方居然还能碰见熟人?
第981章:勒蚩大叔
勒蚩,那个曾经让徐子桢蹭船到金国地界的勒蚩老头。
徐子桢脸上浮现出一抹回忆的温馨,见到这个老头他就不由得想起当初大过年的摸上了那艘船,也想起了完颜清姐弟俩,姐姐精明能干,弟弟是个十足的二世祖,可却也待人真诚,只是上次匆匆离开金国地界,也没来得及和他们姐俩打个招呼,不知道自己走之后吴乞买有没有为难他们。
不远处的地上堆着不少工具,大大小小的斧子锯子,都是伐木所用,林子远处还有几间简易的木屋,造得很是粗陋,该是伐木工所住的地方,屋子前还插着面旗子,上面写着宏记两字。
宏记,这是号称金国最大的木材商。
宝儿见徐子桢愣在那里不说话,好奇之下问道:“叔,你怎么了?”
徐子桢回过神来:“哦,遇见个熟人,不过先别出声,看看情况再说。”
他本来是要过去和勒蚩打个招呼的,可是却发现那几个汉子似乎情绪不太对劲,正直眉愣眼地跟勒蚩在争执着,徐子桢听不懂女真话,但从表情分析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勒蚩本来还稳当的站着和他们说,可其中一个汉子忽然伸手一推,勒蚩毕竟年纪不小,竟一下被推得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勒蚩当即愣住了,他似乎不敢相信那几个人敢对他动手,可是几个汉子看样子不光敢推他,竟然接下来一人抄起一把斧子朝勒蚩逼了过来。
卧槽,要杀人了?徐子桢吓了一跳,只见几人二话不说朝勒蚩头上劈了过去,老头已经吓傻了,竟只是抬着头傻愣愣看着。
“哟,造反咩?”
随着一句戏谑的话语落下,一根枯枝从林子里飞了出来,狠狠砸在当先一个汉子脑门上,砰的一声,枯枝上还有些积雪四散飞溅,那汉子痛哼一声,头被砸得往后一仰。
几个准备行凶的汉子不由得停下了手来,扭头看向林子边,只见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他穿着件做工考究的皮袍子,脸上似笑非笑,手里兀自拎着两根枯枝,正是徐子桢。
“南人?”一个汉子最先反应过来,瞪起眼睛狠狠地看向徐子桢。
“废话,不是男人难道还是女人?”徐子桢翻了个白眼,接着径直走到勒蚩面前,将老头从雪地里扶了起来。
那汉子又举起了斧子,眼睛微微眯起,却不再说话。
徐子桢拍去勒蚩身上的雪,笑问道:“勒蚩大叔,您是不是又打算克扣他们的工钱被他们发现了?”
勒蚩顿时一脸尴尬,干咳一声反问道:“恕老头眼拙,小哥你认识我?”
徐子桢道:“我岂止认识您,我还欠您东西呢。”
勒蚩奇道:“欠我啥?”
“一条命,一顿酒。”徐子桢说着挤了挤眼睛,嘴边挂起一抹笑容。
勒蚩一愣,使劲揉了揉眼睛,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啊,你是三顺……不对,是徐子桢?啊!”
说到这里勒蚩猛的意识到了不妥,赶紧收声,却已经晚了。
他已经听出了徐子桢的声音,顿时想起了去年过年时那个摸上他船的山东难民,后来大小姐把这小子推荐进了相府后就再没见过他,可是接着就是国都闹起了乱子,勒蚩虽然不在那里,可却听到了不少传闻,什么皇帝被劫持,大臣被杀了大半等等,关键是他听说那个他半路拣来的金三顺竟然就是徐子桢。
现在他一不小心将徐子桢的名字叫了出来,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但转念想想这几个都是自家的伐木工,他们能懂个屁,知道谁是徐子桢?
徐子桢哈哈一笑,给了勒蚩一个拥抱,却被老头身上一股浓浓的酸臭味呛得差点晕倒。
没办法,勒蚩是常年在林子里监工的,这种天气里连喝点水都得拿雪烧化,洗澡这种事简直比找个老娘们去火更奢侈。
不过徐子桢不嫌弃,他对勒蚩还是心存感激的,要是当初老头铁了心不带他,把他从那艘船上赶下去,那接下来的事或许就不知道得拖到什么时候发生了,也许那段时间里赵楦就发生些什么意外也未必了。
“好了勒蚩大叔,这是怎么回事?”徐子桢指了指那几个举着斧子犹豫着的汉子。
勒蚩尴尬地笑了笑:“你猜得没错,我是打算扣点钱来着,可这不还没扣么,这几个混蛋就跟我要翻倍的工钱,还说不给的话就要去辽阳府告发,说咱们私下里跟你有联络,要造反。”
“哦?”徐子桢扭头看向那几人,“你们认识我?”
在场的总共有十四个人,拿着斧子威胁勒蚩的则有六个,徐子桢说的是汉语,那几人竟然都能听得懂,互相望了一眼后慢慢把斧子放了下来。
最先要动手那汉子的额头被砸了个包,红通通的象是丹顶鹤的脑门,这时他倒是干脆,把斧子一把扔了开去,然后讷讷地说道:“不……不认识,可徐子桢徐大先生的名字咱们都知道。”
徐子桢看了他一眼,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这小子是第一个要动手的,另外几个最先围住勒蚩的也有几人把斧子放下了,可有一人却隐在那几人身后,手里却还握着斧子。
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眼珠一转站直了身子,冷笑道:“本来我也不是那么喜欢杀人的,可是既然你们发现了我,呵呵……”说着他从袍子里抽出了一把刀来,狭长,森冷,透出一股杀气,正是他的唐刀。
话没有说完就停了,但是那声“呵呵”是什么意思谁都明白了,十几个汉子顿时脸色大变,徐子桢要杀他们灭口?
就在这时,那个隐在众人身后的汉子忽然抬起一脚,将身前一人踢得往前一扑,不偏不倚朝着徐子桢而来,而他自己则在这一瞬间转身撒腿就跑。
被踢那人猝不及防下惊呼一声,张开双臂扑向徐子桢。
那个逃跑的汉子就借着这一扑的机会转眼就跑出了几十步去,他刚暗暗松了口气,耳边却听到一声懒洋洋的叫声:“宝儿!”
一记尖锐的破空声传来,接着他的脚踝猛的一下剧痛,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前跌了出去。
“啊!”惨叫声从他嘴里发出,然后他赫然发现自己的右脚上多了支羽箭,贯穿了他的脚脖子。
第982章:给我当个向导
远处的一株大树后宝儿转了出来,右手持弓,左手垂着,腰间挂着一壶箭,那些汉子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刚才那一箭就是他发的。
所有人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那树离这里已经很远,而那个汉子更是跑出了几十步,但即便是这样的距离,那支箭还是射中了。
徐子桢道:“把他拖回来。”
不用宝儿动手,几个汉子已经先一步冲过去将那人拉了回来,那汉子嘴里兀自惨呼着,宝儿走了过来,说道:“再敢吭声我跺了你另一只脚。”
那汉子的呼声戛然而止,目光惊恐地看向宝儿,这么个看似憨厚无害的少年居然给了他一种杀气凛然的感觉,现在他别说惨叫了,就是哼都不敢哼一声。
徐子桢赞许地摸了摸宝儿的脑袋,回头看向地上那个倒霉蛋:“你是谁的人?让我猜猜看,嗯……完颜荆?”
那汉子紧闭着嘴巴,先看了一眼宝儿,宝儿瞪了他一眼:“还不快说?”
“是是是。”那汉子明显被吓怕了,赶紧应道,“徐先生饶命,小的正是相爷……不不,是完颜荆差来的。”
徐子桢顿时一股怒气涌了上来:“怎么个意思,老王八蛋真要对他们姐弟俩动手不成?”
“不不不。”那汉子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连话都说不利索,“完颜荆只是让小的看住这里,监视徐先生的行踪,其实他尚不知先生从何处来。”
“废话,他能知道我从哪儿来那他就是神仙了。”徐子桢撇了撇嘴,也放下了一把心来,完颜清姐弟终究还是有点皇室血统,完颜荆总算要顾及些面子,只是这面子也真不算大,这不暗中还派人看着。
他顿了顿又问道:“这片林子你们有几个人?”
“就我一个。”那汉子为了求生立功心切,赶紧又道,“徐先生,小的知道还有几处完颜荆派下的暗哨,这就……”
徐子桢冷笑道:“不必了,老子没那闲功夫。”
他说完对宝儿一努嘴,宝儿会意,跨上两步刀影一闪,那汉子的咽喉已被割断。
其他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连勒蚩大叔都老脸煞白跌坐到了地上,他倒不是担心徐子桢会对他怎么样,可毕竟年纪大了,这种场面对他太刺激了些。
徐子桢冷冷地看着其他人:“好了,现在来谈谈你们的事儿。”
扑通连声,刚才还在准备造反的汉子们齐刷刷跪倒在了地上,惊慌失措地喊道:“徐先生饶命,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另外那些没参与造反的汉子也一样跪了下来,这世道谁都不是笨蛋,当然知道这话的意思,徐子桢是秘密潜入金国地界的,现在为了救勒蚩大叔而现身,那当然是要灭口才能以保万无一失。
这时勒蚩却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把拉住徐子桢的袖子,喘着大气说道:“三……徐先生。”
徐子桢对他咧嘴一笑:“勒蚩大叔您还是叫我三顺吧,我听着亲切。”
这一笑让勒蚩心中顿时大定,赶紧顺势说道:“那好,三顺啊,他们都是我这儿的伙计,这次几个小子也是被那王八蛋撺掇的要造反,你就……别怪他们了,行不?”
“对对对,都是小的们一时糊涂,先生饶命!”那几个汉子连忙磕头,一迭连声地讨着饶,其他那几个没造反的则趴着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偷偷看着徐子桢的反应。
徐子桢一言不发看着他们,那些人心里发虚,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办,有宝儿这神箭手在,他们跑又不敢跑,打又明显打不过。
过了好一会,徐子桢忽然展颜一笑:“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我就这么象杀人魔王么?还饶命……好了,都起来说话。”
那些汉子们一阵诧异,面面相觑,发现徐子桢笑得很和气的样子,这才一个个松了口气,纷纷站起身来。
“我呢,一直是个好说话的人,所以今儿我想先和你们商量商量。”徐子桢笑眯眯的说道,“你们也该猜到了,我来这儿是没人知道的,可今天偏偏被你们看见我了,那该怎么办?你们说说?”
汉子们又是一惊,然后又面面相觑,怎么办?他们哪儿知道怎么办?难不成杀是不杀了,要把他们都弄哑巴?
徐子桢这时又看向勒蚩:“勒蚩大叔,这儿最近活挺多么?”
“还好还好。”勒蚩不知他什么意思,只能敷衍一句。
“那我要跟您借几个人,您能答应么?”
“啊?啊!当然答应,别说借几个,你把他们都借去也无妨。”
“那就这么说了。”徐子桢一拍巴掌,对那些汉子说道,“我想请各位给我当个向导,对了,我要从这山里走的话,你们谁能认识去会宁府的路啊?”
“认识,我认识!”
“咱们都认识!”
开玩笑,这时候谁还敢说不当这个向导?带个路而已,这位徐先生脸上笑嘻嘻的,谁知道他手黑不黑,万一这边说不去,他就翻脸把自己咔嚓了怎么办?
“那就太好了。”徐子桢笑得更是开心,转头对宝儿说道,“去,把他们都叫来,东西带上。”
“是。”宝儿应声而去,走之前把弓箭放到了徐子桢身边。
汉子们一阵无语,其实就算宝儿走了他们都不会逃,也不敢逃,他们全是苦哈哈的老实人,刚才勒蚩说得不错,造反纯粹是被那小子撺掇的,其实这些人都是本分胆小的。
宝儿这一去时间有点长,徐子桢就拉着勒蚩坐了下来,细细的聊起了他走之后的情形,勒蚩老头也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罗里罗嗦的说起了这近一年的事。
吴乞买还算不错,尽管当初徐子桢混进宫里,源头就在完颜清这儿,不过说到底这是皇帝设下的计,最终他还是没去找完颜清家的麻烦,这让徐子桢松了口气,只是这些日子来完颜清家还是受到了不少刁难和排挤,这生意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唉,大小姐和少爷不容易呀。”勒蚩说到最后感慨了一句,已是老泪纵横。
“清小姐能挺得住,至于完颜涕那小子,受点挫折倒是好事。”徐子桢拍了拍勒蚩的肩,老气横秋地道,“放心,宏记会越来越好的,谁再敢逼逼,老子宰了他!”
第983章:雪橇
当徐子桢从江边上岸后,眼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林子,白茫茫的一条山脉横亘眼前,地势南低北高,据勒蚩说只要攀过北边那座山峰,再过去的地势就又变成越来越低了,于是徐子桢心里对北上就有了个想法。
这是一个不太成熟而且很冒险的想法,但是在眼前这恶劣天气下,这个想法是最合适也最值得一试的。
前边不远处就是块空地,整整齐齐地堆着不少木料,这里也是宏记商号无数木料场之一,那十几个汉子现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全都微微佝偻着腰站在那里,脸色有些尴尬,徐子桢看了他们一眼,笑着招了招手:“都坐下说话,省得腰疼。”
汉子们讪笑着围坐过来,徐子桢指着小山似的木料问道:“哪种木头最耐操?要不容易断的。”
这话算是问对了人了,现场所有人除了徐子桢谁都能给他答案,那些汉子立刻七嘴八舌抢答了起来,只是刚开口就被徐子桢挥手打断。
“不用告诉我,我不懂这个。”
汉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徐子桢接着说道:“劳各位驾,帮我做点小活,我要这么长这么窄的木条,一头放火上烤一烤,稍微弄弯些……”说着他伸手在雪地上画出了大致的样子。
他画出来的东西谁都看不明白,差不多有三尺多长,脚面大小宽,要不是前头翘起,看着倒象是衙门里打屁股的板子。
“徐先生,这是干嘛使的?”一个汉子好奇地问道。
徐子桢反问:“我们那儿管这叫雪橇,你们没用过么?”
汉子们齐齐摇头:“没有,见都没见过,有啥用?”
徐子桢也不知道雪橇这东西是什么年代出现的,不过原产地似乎在瑞士,从马可波罗来中国的年份看估计这时候确实还没传过来。
“各位先帮忙做着吧,有啥用呆会就知道了。”徐子桢笑呵呵地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叠金叶子来,“这活不白干,每人一片,各帮我做一百块这板子,怎么样?”
汉子们轰动了,他们平时按干的活拿钱,多的时候每个月也就拿四五两银子,可这一片金叶子就有几两重,一两金子值六七十两银子,不就是百来块板子么,闭着眼随手都能做出来。
“干干干!”
汉子们齐刷刷的答应,脑袋点得象鸡啄米似的,就连勒蚩这老头都两眼放起了光。
徐子桢笑骂道:“老子给你们挣钱你们还骂我?”
汉子们哄然大笑,然后各自散去,挑木料后开始动手做了起来,不得不说这些真是行家里手,一根根粗大的木头在他们手里精细的被切割开来变成板子,再裁成长条,整齐地堆放在一边。
勒蚩老头看了半天,不住搓着双手,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凑到徐子桢身前巴巴地说道:“那个……三顺啊,你说要烤弯这活还是我来吧,这我可拿手,你看咋样?”
徐子桢摇头,勒蚩一脸失望,刚要回去坐好,却听徐子桢说道:“我要的东西得做细致些,不能有断痕裂纹,勒蚩大叔您受累,替我当个监工吧。”说着他笑眯眯地把两片金叶子塞到老头手里。
勒蚩只觉浑身一震,这时他手里放着的哪是两片金叶子,分明就是两颗仙丹,顿时让他全身充满了力量,这一刻他眼也不花了,腿脚也不木了,一骨碌站起身来激动无比地说道:“放心三顺,我一定盯着他们,保证你要的东西做得妥妥的,绝无纰漏!”
老头说完一溜小跑过去监工了,剩下徐子桢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这里烤着火,过了大半个时辰后卜汾等人乘着冲锋舟过了江来,瞧见这十几个汉子热火朝天劈着木料时都不由得怔了一怔。
徐子桢也不急着说破,只招呼他们坐了下来烤火喝酒,冲锋舟少了些,往返了几次才把神机营所有人都载了过来,乌泱乌泱的坐了一大片。
汤伦与何两两见到那边做的一头翘的板子顿时来了兴趣,凑了过去看,一起过去的还有理工系剩下的十几个少年,看了会后他们手痒了起来,跟着一起忙活着,这么一来速度更快了不少,原本徐子桢预计要到天黑才能做好的两千条雪橇,到午时刚过不久就已经全部做好了,数了数还有得多了不少。
“好了,我来教你们这东西怎么玩。”徐子桢拍了拍手站到了中间,所有人呼啦一声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就连高璞君也忍不住凑了过来。
徐子桢拿起一条雪橇,往前小跑而去,找了个较为平滑的坡后站定,将雪橇往地上放,先单腿站了上去,然后另一条腿使劲一蹬地,身子微微弯起前倾,顿时直溜溜地从坡上冲了下来。
只见原本需要走上好一会的雪路,徐子桢却眨眼间就冲了下来,而且下来时面不转色气不喘,脚下一个打横,打起一片雪花后稳稳的停了下来。
“怎么样,看明白了吧?”徐子桢从雪橇上跳了下来,心里有些遗憾,多好的天然雪场,要是有雪橇三傻——萨摩耶哈士奇和阿拉斯加雪橇犬就更完美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了片刻后猛的一片哗然。
“哎哟,这么快!”
“老徐你他娘的真会玩儿啊!”
“这东西好,爬到山顶再滑下来就跟骑兵一样啊。”
徐子桢笑吟吟的任他们闹着,好一阵后才伸手压了压:“好了,人手一条,天黑前都练着,明天一早开拔。”
不管是马贼还是胡匪,他们有大半都是生活在沙漠地区周边的,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片雪山,更何况还有徐子桢造的这古怪玩意儿,叫什么雪橇?
于是一大帮糙爷们就象个孩子似的,一人领了一条,找空地练了起来,有很快上手的,也有连摔好几个跟斗的,却没一人叫苦,全都玩得不亦乐乎。
高璞君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们,似乎也有点跃跃欲试,却被徐子桢一句话浇灭了热情。
“璞君,你带着那班小子开船回北苏州港,就在那儿等我好消息吧。”
第984章:最后一次玩命
徐子桢说的“那班小子”指的是船上剩下的那几十个理工系的少年,此外船上就再没人了,就连太湖水寨里带来的那几十个婆娘都被他一起带上了,可偏偏高璞君却带不了。
只因为高璞君毕竟不是苏三,她从小锦衣玉食惯了,虽饱读兵书却未学过功夫,上次太原城外爬个山就算是她的极限运动了。
关键是北苏州那里是个要紧所在,只有把人马尽可能的引去那里,徐子桢才能更安稳地在会宁府活下去。
原以为高璞君会生气或是闹点情绪,可是徐子桢却没想到,高璞君似乎早就猜到了,一脸平静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会等你的好消息。”高璞君走上一步,将徐子桢的衣领掖了掖紧,眼中满满的都是温柔与不舍,“一切小心,莫要再莽撞。”
莫要莽撞!
这是高璞君和徐子桢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徐子桢听在耳朵里,心头只觉一暖,许多回忆也在这时涌上了心头,他忽然伸出双臂将高璞君拥住,猛的探头过去重重吻在她那张红馥馥的小嘴之上。
“唔……”高璞君顿时眼睛瞪得老大,这么多人都在,这家伙居然……
她使劲挣扎了几下,可徐子桢的力气哪是她能挣脱得开的,到后来高璞君索性两眼一闭,任凭他去了。
罢了罢了,反正丢人也就丢这一回,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有机会……呸呸!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哦吼!”
四周的马贼胡匪们一阵起哄,这年头当众亲嘴的可真不多见,他们又都是性情中人,那起哄声震得树梢上的积雪都一阵阵往下掉。
这一吻不知吻了多久,高璞君只觉嘴唇都有些发麻了,徐子桢才松开了她,似乎是猜到了她心里所想,徐子桢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你别忘了我早就布了几招棋,除了完颜泓家,还有个少王爷完颜昂也在会宁府呢。”
高璞君顿时醒悟,对啊,这臭家伙老是神神秘秘的,最烦的就是他爱卖关子,可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于是她的心里一松。
徐子桢这时又嘿嘿一笑:“我好不容易泡上你这个冰山大美人,怎么可能轻易就丢下你,回去好好调戏身子,咱们还得给雍爷生个外孙子抱呢不是?”
“谁……谁要跟你生?!”高璞君顿时大羞,粉拳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徐子桢瞪大了眼睛:“啊?你不跟我生跟谁生?难道是小苏三?你俩最近培养出蕾丝边之情了?可她也生不出啊。”
高璞君又气又羞,她虽然不知道蕾丝边是个什么,可这时候从徐子桢嘴里出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偏偏这时苏三隐约听到在提她的名字,便凑了过来:“什么生不出?”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在让他好好的,莫惹我生气。”高璞君胡乱扯了一句,脸早已成了块红布似的。
徐子桢好笑地看着她,眼珠一转凑到她耳边道:“老婆,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了,今晚再游一次好不好?”
“啊?!”高璞君被吓了一跳,刚要拒绝,却被苏三一把搂住。
“高姐姐,这里好冷,咱们先回船上休息会儿吧,明天我可就要走了。”
看着苏三可怜兮兮的样子,虽然明知她在给徐子桢打掩护,高璞君还是没能拒绝出口,最终轻叹一声被拉回了船上……
北风呼啸,天又开始下起了雪。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这片林子里,徐子桢精神抖擞地回到了岸上,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苏三,神机号已经开始返航了,今天的风力很足,加上蒸汽动力的推动,估计不用太久就能回到北苏州了。
“兄弟们!”徐子桢拍了拍手,站在了最前头,大声说道,“今天起咱们就要玩最后一次命了,没错,是最后一次,因为这次过后无论结果是怎样,老子都要告老还乡了。”
底下一阵哄笑。
“玩命?玩谁的命啊?”
“告老你个蛋蛋,你比老子都小好几岁。”
“苏姑娘,你嫁了个老头子心里糟不糟得慌啊?”
徐子桢瞪起眼睛骂道:“都他妈严肃点,这战前动员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底下笑得更厉害,谁还不知道他那德行,让别人严肃,他自己什么时候严肃过?
“哈哈哈!”
“嘿嘿!”
“哦哈!”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或许是徐子桢那句最后一次玩命触动了他们的神经。
在场每个人都知道这次要干嘛去,也自然都知道这次弄不好就是九死一生,只是在场的只剩下了神机营众,他们几乎都是马贼和胡匪出身,谁都是从刀下挣回过命来的,就连那几十个水匪婆娘都不例外,于是每个人更是没心没肺的笑得欢畅。
徐子桢张口结舌地看着这帮货,这是准备去打仗,他们也没一个紧张的,闹了半天最紧张那个反倒是他自己。
他恶狠狠的把头上的皮帽子揪下摔在地上:“笑你们奶奶的腿!不说了,出发!”
……
会宁府,某处宅子中,一个白须老者恭敬地站在一间屋中,在他身前却坐着一个华服锦袍的青年。
“老万,知道我今日来找你所为何事么?”那青年懒洋洋地说着,一只手掏着耳朵,显得十分无礼又傲慢,可那老者却没有半点不快,因为这个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相爷完颜荆之子,完颜赤奴儿,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工部管事。
“下官不知,还请小王爷明示。”老万一把年轻了,却还赔着笑脸,不过他无所谓,因为他本就是完颜荆的人,一直安安分分地在朝中当个没人理会的官而已,虽然他已年过半百还没被完颜荆重用,但这也让他安稳的逃过了上次朝中的那次血洗,对他来说其实也是一种幸运。
完颜荆已升任宰相,且在两天前刚封作了王爷,所以他现在称赤奴儿为小王爷。
赤奴儿瞥了他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慢悠悠地开口道:“你不是跟吾都补关系不错么,这几天就多往他那儿跑跑,看有没有谁来找他,明白么?”
老万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一颤,却很快应了下来。
“是,下官明白!”
第985章:完颜昂的野心
吾都补就是当今大金国少王爷完颜昂,是圣上的亲弟弟,可是他却与国之强敌徐子桢私交密切,这件事在金国之内其实不是秘密,而谁都知道吾都补不涉政事只一心从商,所以连皇帝也没理会过他。
老万全名万文挥,本是渤海人,由于身在工部管事之职,所以和吾都补有交集,他也是个爱钻营的,于是一来二去和吾都补有了不少生意上的往来,他本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很隐秘,却不想被赤奴儿知晓了。
多往他那儿跑跑看有谁来?那不就是让他去探查什么消息么?现在满朝都在传徐子桢已经率军杀过来了,老万混迹朝中这么多年,这个消息当然也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这活不好干,但是没办法,若不答应下来怕是今天就要脑袋不保。
完颜昂最近一直在会宁府,没办法,虽然吴乞买没找他麻烦,但是朝中其他人甚至族人一个个都开始眼红起了他的生意,到处都在传一个消息,说他和徐子桢合作赚了个盆满钵满富得流油,如今全族之内若论身家,当数他是最富的一个。
仇富心理无论哪个朝代都有,完颜昂也没避免遇到这种事,于是为了避嫌,他特地回到了国都,每天闲着就去街上溜达溜达,作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其实也就是摆出一副疑似归隐的姿态给别人看而已。
另外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徐子桢早早就暗中给他来了封书信,让他在会宁府内留着,因为让他等待了很久的那一天就快要到了。
那是完颜昂不知梦到过几回的一天,他会黄袍加身满朝跪拜,他会看着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仰天大笑。
是的,谁都不会知道,他这个被传作废物一般的小王爷也有这样的野心,他也想当皇帝。
吴乞买是他的哥哥,他的皇位就是另一位哥哥传给他的,既然这样,他吾都补为什么不能也当一回皇帝?
自从那一次在大夏国皇宫内初识徐子桢,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这个横空出世的诡异之人有着与世人不同的手段,自己从小就有的那个梦想看来只有他才能帮助自己完成,而现在,谁都知道徐子桢已经杀来了,每个人都在猜测徐子桢会用哪种方式攻入都城,甚至夸张的猜测他是不是会屠城灭族。
徐子桢会不会屠城还不知道,但是完颜昂知道自己一定是安全的,凭他这几年里与徐子桢良好的关系,他们一起合作赚的钱都能堆满好几间屋子了。
其实完颜昂很清楚,如果徐子桢真的攻破都城甚至屠杀大半女真皇族,然后扶持他当皇帝,到那时自己这皇帝也并没有多大威信与权力,恐怕只比个傀儡要好一些罢了,但是这又如何?徐子桢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很清楚,只要不惹到他,你只会从他身上得到好处。
暂时当个傀儡又怎么样,等自己当了皇帝,只要不往南而去就是了,到时哪怕是往东往北甚至往西,天下这偌大的地方,哪里不是女*骑驰骋之处?
今天的完颜昂气色很好,他穿着件新做的袍子,大步走进了城中最豪华的酒楼摘星阁,这些日子他就是这么过的,每天不是这个约他就是那个约他,酒局不断,每个约他的人看似只是和他叙旧,其实无非都在暗暗发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如果徐子桢真的破城而入,他们想要借完颜昂的关系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不要怀疑徐子桢如今在金国之内的威慑力,撇开当初大败粘没喝与兀术的数次大战不说,就是去年他单枪匹马混入都城,挟持皇帝救走大宋帝姬,最后还全身而退,这件事虽被封了口,可朝中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今天又有一个人来约自己了,也是一样的叙旧,没有任何目的。
今天约酒局的人是完颜昂多年的老相识万文挥,这是个官职不大但有实权的贪婪之辈,完颜昂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只要他贪,只要他肯收银子,就能让他为自己办事。
酒楼的三楼宽敞华丽,现在却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哦不对,应该说只有一人,正是万文挥,他今天借着完颜昂的名头,再加上一大锭银子,将整个三楼包场了。
见到完颜昂踏步上楼,万文挥远远地起身迎了上来。
“小王爷,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好说好说,万大人今天也红光满面,不知是否有什么好事啊?”完颜昂随口打了个哈哈,走了过去。
酒菜早已备齐,完颜昂也不客气,走到桌边坐了下去,他的随从自然就留在了二楼,而万文挥则只有自己一人而来。
相见的敷衍之后没有太多的攀谈,两人互相碰了一杯后就进入了正题。
完颜昂端着酒杯问道:“万大人今日相约不知所为何事?可是有好事关照我么?”
万文挥哈哈一笑:“不敢瞒小王爷,可不是好事么,工部将重修锦州港,小王爷可曾听到消息?”
完颜昂眼睛一亮,锦州港是如今大金国最大的客商码头,真要重修的话,那光是木料铁钉之类的物料就不知要用多少了,万文挥虽然只是个管事,可俗话说现官不如现管,只要在他手里抠点活出来就不知道能榨出多少油了。
“哦?本王近日安居在家,倒是未曾听闻,万大人不妨说说?”
“好好好。”万文挥身子微斜,凑了过去,刚要开口时却听有人上了楼梯来。
一个完颜昂的随从上楼来,说道:“启禀少王爷,家里有人传消息来。”
完颜昂神色一紧,下意识地坐直身体:“快请。”说完后转头看了一眼万文挥。
万文挥是个混迹朝堂的老人精,哪能不懂这规矩,立刻起身说道:“少王爷先请宽坐,下官一时腹痛,且告退片刻。”说完假装捂着肚子匆匆离去。
在他下楼后不久,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快步上楼,只是他却似乎没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个身影正偷偷摸摸跟了过来,隐在了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之下。
第986章:*
“少王爷,家里让我来跟你说一声,货快到了,到时候记得收一下。”那汉子似乎并不在乎完颜昂的身份,只是大大咧咧地走到他身前,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封信递到了完颜昂手边。
完颜昂眼睛一亮,飞快的将信收入怀中,嘴里问道:“哦?那家里有没有说,货从哪边来?共有多少货?”
汉子答道:“五千左右,走东门和南门。”
“五千……”完颜昂沉吟了一下,挥手道,“好,我知道了。”
那汉子没再多话,拱了拱手转身下楼而去,万文挥则已经早一步躲了起来,等那汉子走得不见了人影时他才从二楼一根柱子后闪出身形来。
他望着汉子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家里?说的不是徐子桢又能是谁?这当口说送货,那不就是说来人么。
很好,五千人,走东南二门,哼哼!吾都补,这可真是要多谢你了,借你与徐子桢的两条命能助我高升,放心,到时候我会来给你们上柱香的。
万文挥嘴边不知不觉浮上一丝冷笑,但当转身上楼梯时那冷笑已经消失不见。
回到楼上复又入座,万文挥只作不知道刚才有人来过,依旧和完颜昂聊了起来。
“少王爷,此番重修锦州港,物料匠作俱都是下官所辖,预计……”
万文挥表面上很认真的说着,心里却在冷笑,哪有什么重修锦州港的破事,这只是老子糊弄你的一个幌子罢了,你要赚这个钱,等下辈子吧。
一顿酒喝了一个时辰不到,万文挥已差不多将该说的都说了,然后告辞而去,才出酒楼门他就匆匆赶去城内某座宅子,因为赤奴儿还在等着他的答复。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下楼之后完颜昂就从怀中掏出了那封信来,仔细看了一遍后又塞了回去,嘴边挂起了一丝笑意,看着楼梯口喃喃自语道:“赤奴儿,你能隐忍这么多年,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只不知你在徐子桢面前能不能翻得起浪花来……你们一个个都当我是傻子,那我便继续当这个傻子吧,呵。”
那座宅子中,完颜赤奴儿依旧懒洋洋靠坐在椅子中,万文挥已经把听到的全都转述,他的神色却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一根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着,自言自语道:“五千人,他们是怎么来的呢?”
万文挥讨好地笑道:“下官听闻那徐子桢不是来了三艘巨大无比的战船么,那该当能乘得下……”
不等他说完,赤奴儿就挥了挥手:“你当谁都跟你那么笨么,他已有两艘船停在了北苏州,剩下一艘不知去向,那一艘能乘五千人?”
“呃……小王爷英明。”
“一艘船,五千人……徐子桢这手疑兵之计不错,不过可惜,随你从何处来,我等着你便是,东南二门是么?呵呵,我会等着你的。”赤奴儿沉吟了片刻,站起身来,“万大人你先回去吧,有空再去吾都补那里探探消息。”
“是,小王爷。”
……
大雪依然下着,铺天盖地,整个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
徐子桢已经出发了,他将两千来人分成了十个小队,每队两百人,他亲率一队,那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两百人,其中包括太湖水寨的婆娘们,剩下的全是身形偏瘦又身手敏捷的,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个硕大的包袱,那里边装的除了干粮就是一堆硝制过的小羊皮,另外还有一管管竹筒,装的是黑火油。
所有人从这里往北,顺着山脉直攀而上,到得最高处时从背上取下雪橇,开始他们的雪中暴走,每个人全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在身上披一件白色的披风,再以白布裹头,这样的打扮在雪原中穿行着简直就是天然的隐身术,只要动静不大,就算远处有人经过也未必能一下子发现他们。
汤伦、鱼沉、尚桐、雷振和苏三各领一队,等过了隆州境时就转而折向西,沿宋瓦江前行,到得山里继续穿行,最终到会宁府西端,也就是当初徐子桢从这里离开时的地方。
武松、李猛、卜汾、高宠各领一队,随着徐子桢继续北上,直绕到会宁府北一百余里,徐子桢早就借完颜昂之手探知了地形。
那里也是一条绵延的山脉,而在城北处有座山峰,不算太高,约莫有一百余丈,当地人叫作碗底山,意思是那山下宽上窄,顶部是个圆圆的平台,远处看去整座山就象是个倒扣着的碗似的,因此得名。
徐子桢的目的地就是那里,没错,就是碗底山的山顶。
什么会宁府的东南二门,那只是徐子桢放的一个*,他太清楚金人的脾性了,早在赵构还没当皇帝那会,天罗就在大宋境内肆意横行,而现在自己明着杀过来了,他们当然会密切关注和自己有来往的完颜昂甚至完颜清等人。
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那就给你们放点风,皇城里就那么多守军,你们不走开点,老子怎么从从容容的摸进宫去找吴乞买喝茶呢?
这一点是早在应天府时温娴给他出的主意,温娴对于兵法不甚了解,但是对于人心的掌控她却做得比高璞君要高明许多,声东击西从碗底山走是高璞君所设,而让人提前去放*则是温娴的提议。
于是,金人真的中招了。
十几天之后,就在徐子桢即将到达会宁府境内时,皇城中的守军已经开始调动了起来,在东南二门内外早早的设好了伏。
皇城中,相府。
完颜荆站在书房内,在他面前的墙上挂着幅地图,那是会宁府的详图,那上边有各处城门及防守兵力的分布,他看着图,眉头皱着。
赤奴儿也在,他大剌剌地坐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爹,你还担心什么,我早就看过了,除了东南二门他还能从哪儿走?”
完颜荆沉吟片刻,摇头道:“徐子桢此人擅使奇兵,不得不防。”
“防什么?西边那一大片林子,他们根本没法走。”赤奴儿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难不成走北边?北门就是依着山建的,他怎么进?从天上飞进来么?”
第987章:杀人灭口?
“徐子桢,你们真的从天上飞进城里去么?”
在一路急行时,苏三凑到徐子桢身边问道。
徐子桢笑道:“是啊,热气球你不是见过么,不过我猜吴乞买肯定没见过。”
苏三一脸热切,眼中满是期望道:“啊,那我也想跟你一起行不?”
徐子桢道:“行倒是行,就是金狗的兵马都在外城,内城可没多少人让你揍,你自己考虑下?”
苏三想了想,讪讪地道:“……那还是算了,我去打架吧,热气球而已,等回了家我想什么时候玩都可以。”
徐子桢暗笑了一声没再说话,其实内城虽然人少,可却比之外城要凶险得多,皇帝身边高手不知几何,而苏三虽身手不错,可却是粗胚,让她进内城太危险了,还不如让她在外城跟大队兵马开战,大开大阖比较适合她。
前方不远处就是条分岔路段,往左是沿宋瓦江边直到会宁府西的,往前一直走则是绕到会宁府北,徐子桢一声呼哨,所有人都渐渐收住了雪橇,停了下来。
“好了,咱们就这儿分别,各位都小心些,等回了家我请大伙痛饮三天三夜!”
“好!”
“这可是你说的!”
“我要喝西域的葡萄酒!”
众人一阵起哄,笑着闹着,浑然没将几天后即将要进行的恶战当回事。
“小六!”徐子桢叫的是卜汾的老兄弟,当初老马贼里的一个头目,从西夏平萧太师时候起他就在了,一直到现在成了神机营里的一个队长,算是神机营的资深人物了。
“咋了?”小六跑了过来。
徐子桢递了张纸过去,上边画了个路线图,和一个地址。
“你先一步混进城里,去这个地方,找一个叫谭处端的小道士,哦,他可能还没当道士。”
小六是多年的马贼,马贼这行当不光要会抢会杀人,还得会装,踩盘子探消息时不会被人察觉,所以徐子桢派了这任务给他,这次空降皇城,内应是必不可少的,虽然徐子桢早就和完颜昂暗中联络好了,但是还有一拨力量是必须要借用一下的,那就是王中孚的义军。
王中孚和河北路义军有联系,但他又自成一派,长期藏在金人的眼皮底下活动,时不时暗杀几个当朝重臣,或是解救被掳的大宋义士,徐子桢对他知根知底,知道王中孚手下的人虽然不算多,但个个都是好手,有他相助的话这次的胜率该大不少,再说王中孚身边还有个女侠林朝英,凭林女侠跟自己的关系,她还能不帮忙么?
小六看了一眼纸条,然后掏出火煤点燃:“要跟他说啥?”
徐子桢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又说道:“他们那儿几个都跟我关系不错,你送完口信就留着,省得跑来跑去了。”
“好。”小六一口应了下来,然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那儿是不是有你相好的?故意把老子留下来帮你护花是吧?”
“去你丫的。”徐子桢笑骂着虚踢一脚,开玩笑,林朝英也能算他相好的?他不要命了?
漫天飞雪中,徐子桢和兄弟们就此分别,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他的心里似乎被一块石头压住了似的,沉甸甸的,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们的目的地其实都是一处,区别只是外城与内城,只是此行凶险,虽然有他和高璞君细致的布局与计划,这一次突袭的成功率极大,但……
他不敢再往下想,他不知道这些人在返回时还能不能再聚首,还能象以前那样凑在一起喝酒,一起大声笑骂“滚你妈的”。
从江中登岸再到这一路北上至今,沿路一直平平安安无人发现,这一点让徐子桢松了一大口气,不过给他们带路的几个汉子,也就是勒蚩大叔手下的几个伐木工说了,这季节在这地方是能冻死人的,所以寻常百姓无论务农还是打猎的都不会轻易出门,别说这区区两千人,就算来两万人,在这荒山野岭里也不会有人看见。
果然,这一路还真的没见过一个人影,熊和豹子等东西倒见过多次,只是他们人多,那几个平时凶猛的东西早就逃得远远的了。
又翻过两座山头之后,地势就又变得平坦了起来,而这时雪橇也只能变成了滑板,靠一只脚在地上蹬着滑着,不过总比徒步走这茫茫雪原要好得多,徐子桢这五队有那几个伐木工带路,一路依然很是太平。
八天之后,远处一座山峰的轮廓映入了眼中。
“徐先生,那……那就是碗底山了。”带路的汉子喘着粗气,指向那座山说道,他只是个寻常山里汉子,不象徐子桢他们练过,所以这一路可让他遭了不少罪,不过一来他敬仰徐子桢的事迹,二来么,还有那片金灿灿的金叶子在等着他,所以也咬牙坚持到了现在。
徐子桢停了下来,看了眼那座山峰,点了点头:“不错,高度距离都可以。”
那汉子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站在旁边沉默着,徐子桢看了会,又转头看向他,笑眯眯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徐先生言重了,不辛苦,不辛苦……”那汉子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得比平时快了许多,地方已经带到了,徐子桢这么笑,难道他要杀人灭口?
正在胡思乱想间,两片金叶子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带到这儿就可以了,你们回去吧。”
几个汉子目瞪口呆,他们本来都想到一块儿去了,以为徐子桢要杀人灭口,一个个都在为跟过来当向导而后悔,没想到徐子桢却没杀他们,还真的给他们金子,并且是给的双份。
东北人实在,这一来几个汉子就不干了,只是刚要说话徐子桢却又先开口了。
“别客气,拿了吧,这回我去也未必回得来,放我身上最后也不知道便宜哪个王八蛋。”
看着徐子桢笑意盈盈的脸,几个汉子一时语塞了,他们面面相觑,最后全都默不作声地从徐子桢手里接过金叶子。
“好了,辛苦你们跟着走了这么远,谢了哈。”徐子桢说完就要准备走人。
这时一个汉子咬了咬牙,忽然叫住了他:“徐先生,碗底山下有军队驻守,你就这么走是上不去的,我知道条小路能绕到山顶。”
第988章:山顶
“小路?真的?”徐子桢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那汉子话说出了口,反倒是扭捏了起来:“那个……咱们一开始愿意带路也是看在金叶子的份上,可走到半道上咱们就在想,会不会把你们带到了地方,你……嘿嘿,你就会杀咱们灭口。”
徐子桢失笑道:“怎么现在你就不怕了?万一我到了山顶再杀你呢?”
“那不可能!”那汉子一脸坚决地道,“你徐先生是个敞亮人,我虽然是个粗人可不是瞎子。”
高宠在旁边忍不住好奇道:“大叔,你一直想问你来着,你也是金人,怎么就肯带着咱们去打你们的皇城?”
“屁个皇城,我是渤海人。”那汉子道,“反正这地方谁当皇帝都一样,那皇城破不破关我鸟事?”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正统女真人高傲得很,何况这些年确实顺风顺水惯了,灭了大辽不说,还吞了大宋半幅江山,确实已经不将其他族类放在眼里了。
“好,那就辛苦你老哥了。”徐子桢再不多话,将手里一叠金叶子数都不数都塞在了那汉子手里。
“多谢……多谢徐先生!走,我给你们带路!”那汉子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他这辈子就没见过金叶子这种希罕物,更别说是这么一叠了,这种冰冰凉沉甸甸的感觉让他的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沸腾了起来。
会宁府的地形徐子桢早就熟悉了,其他三门不说,这北门却有点古怪,因为北门外说起来是片开阔的空地,可问题是西边的山脉一路延伸了过来,偏偏就收势收在了这里,于是整个北城门就是依着山而建的。
要是大军想从北门攻入那是绝无可能的,因为门外有一段是从两座山峰中穿行的路,要走上几里之后才渐渐开始平坦。
碗底山在城的正北外十余里,山脚下是一座军营,而且这处军营与别处不同,因皇城之故,所以军营内营帐并不是集中在一起,而是零星分布在从北门到碗底山的这一段平原中,方圆十几里内还有着数座村落,正是军中有民民中藏军的布局。
对女真人来说北方是没有敌国的,所以这样的营帐分布法是最稳妥也是最安全的,只不过防着些作乱罢了,足够了。
只是今天,他们可能谁都不会想到,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条路上,有一千来人正摸黑往前急行着,他们每个人身后都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包,脚下是一块前翘后平的木板,连日的大雪让这片原野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这支千人队就这么借着木板在雪地上滑行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天色已经大亮,雪也停了,天还是阴着,北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呼啸着,吹在脸上就象是被刀子割过一般。
徐子桢已经到达了碗底山的山顶,果然,有人带路就是不一样,虽然多走了几里路,但是却成功绕开了金人零星分布的营帐,天气也帮忙,一夜大雪,金兵在这安全无比的后方也懒得出来巡逻,而徐子桢他们的雪橇又极大程度减少了脚印的残留,就这么顺利的到达了目的地。
“老查。”徐子桢卸下了身后的背包,喘着粗气招手道,“你先和你的兄弟们歇会,呆会就回去吧,最后再跟你说一声,谢了哈。”
带路的那汉子就是老查,他和另两个兄弟一直跟着徐子桢,带路的同时也帮忙背了不少东西,说实话他们也确实累坏了,现在地方也带到了,他也懈了那股劲,一屁股坐倒下来。
徐子桢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酒袋丢给了他:“拿着,最后一袋了,喝着暖和暖和。”说完拍了拍手,喝道,“来,开工了。”
所有人都开始卸背包,然后从包里拿出各种各样东西来,老查和他的两个伙计刚坐到一旁准备喝酒休息,却被眼前那一件件东西吸引了眼球。
首先是各种工具,斧子锯子凿子等等,小孩手腕粗细的绳索堆了好大一堆,还有粗大的竹筒在地上摆了一大片,筒口是密封着的,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
让老查最感到惊奇的是许多人背包里拿出来的一卷一卷的羊皮,看着是硝制过还碾过的,然后只见队伍里那些大脚婆娘走了出来,开始拾掇起了那些羊皮。
几十个神机营的胡人开始用那些绳子编起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看着形状象是个网兜,但又大了些,估计能有两丈见方的大小,另外又有十几个人拿着斧子锯子到一旁去踅摸起了树来,这棵看看那棵摸摸,随后砍了起来。
老查看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徐先生,你们这是要干嘛?”
徐子桢随口答道:“我要做篮子,能装人的篮子。”
“啊?”老查傻了眼,但他毕竟是木场里干活的,一转念就明白了,“你这是……用绳子编了兜再铺板子?可这装了人有啥用,从这滑下山去么?那圆不溜球的可得翻啊。”
徐子桢回头看了他一眼,神秘一笑:“谁说我要滑下山去?”
老查见他不说,也就不敢再问下去,但是眼看那边砍完了树在劈木板了,他就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叫道:“哎哎,板子不是你们那么劈的,会断。”说着把酒袋丢给他的伙计,然后跑了过去,一把抢过把斧子来,“要弄多大的,我来。”
他两个伙计互相望了一眼,把酒袋丢到了地上,也跑了过去帮忙。
卜汾用手比划着:“差不多要这么宽这么长……”说完他回头看向徐子桢,耸了耸肩,还好这次被徐子桢忽悠来了几个玩木头的熟手,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从扬州一路跟来的那二十来个太湖水寨的婆娘一个没少,全都来到了这处山顶,现在热火朝天的干起了活来,在船上的时候她们已经知道了自己要来干什么,她们要做的就是把那一堆堆羊皮缝制起来,最终拢成一个球。
她们干得很卖力,也很兴奋,因为徐子桢说了,从南到北走那么远的路不算什么,最关键的一步就在她们身上,因为这个球,会飞!
第989章:兵发皇城
人多了就好办事,才刚到傍晚,几个热气球已经全部完工了。
羊皮是早就先硝好打磨好的,徐子桢没想到的是太湖水寨那些婆娘不光会打架,针线活居然也做得很顺溜,才一天的功夫就缝出了二十多个热气球来。
热气球底下站人的本是柳条筐,只是这地方找不到柳条或是藤条,只能用绳编成网兜,然后用木条架成十字撑在底部,再铺上木板,一样能站人。
那些竹筒里装的全是黑火油,量不多,但是早就经过理工系那帮小子的反复测试,只要风速合适,就足够飘进皇城内去了。
卜汾和宝儿带着几个人在装喷火壶,这东西还是汤伦的发明,一个倒扣的漏斗状物件,下边装油上边一个小口喷火,有个手动的摇柄,象个风箱似的,摇起来能让火苗尽可能喷得更高更猛,以增加火力。
喷火壶装完后在外边加了个黑布做成的罩子,飞入皇城是在晚上,必须要把火光遮严实才行。
一切准备就绪,天也很快黑了下来,其实时辰也才不过是刚过申时,也就是傍晚五点,徐子桢看了看天,招来了武松等人,聚拢成一个圈,说道:“呆会儿过了亥时后我和小宠领四百人飞进城去,武二哥,卜大哥,山下的金兵就交给你们了。”
卜汾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武松却皱着眉头道:“皇城内守卫森严,你只带这点人手怕是不够用。”
“黑火油就带了这么多,带不了那么多人,我也没辙。”徐子桢笑道,“再说我会控制好方向,只进皇宫,你们在城外替我拉仇恨就行,拉得越多我就越轻松。”
武松还是摇头,金人的皇宫里怎么样他不知道,但想要大闹一场绝不会轻松,他想说当初方腊那么个土皇帝的宫里就禁卫森严,死了他多少兄弟,可话刚要出口又想起身边的卜汾,这才忍住了没说。
卜汾是方腊之子的事徐子桢早就跟武松说了,为的是避免两人相间时起冲突,可是让徐子桢意外的是两人见面后竟然相处得很是和谐,甚至有点一见如故的意思。
“放心吧二哥,宫里我去过,守卫也就这么回事,相信我。”
徐子桢眼神炯炯,看着武松。
武松迟疑片刻,只能答应下来,因为他看卜汾一直面带微笑没有出声反对,连李猛那小子也吭声,他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咱们就先下山去了,你……自己小心些。”武松拍了拍徐子桢的肩膀,心里有许多事要吩咐,最终只化作了这么短短一句话。
徐子桢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二哥放心,我会在皇宫里等你,咱们去喝吴乞买的好酒。”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相视一笑就此作别,卜汾也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不轻不重的在徐子桢胸前捶了一拳,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他和徐子桢合作多次,早就有了极深的默契,大战在即,说和不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一句保重就算不说出口,对方也能知晓。
李猛拾起他那杆大枪,对徐子桢咧嘴一笑:“叔,要是我死了,你可得把我跟我爹葬一起。”
徐子桢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嘣,怒道:“放屁,你给老子好好的,别说小命,连手脚都不准少一条,明白不?”
“嘿嘿……”李猛不敢多说,笑着摸摸脑门溜了开去。
徐子桢和剩下的四百人站起身,齐齐目送他们下山,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着,整个山顶除了风声再没有别的声音,空气中隐隐透着一股悲壮的味道。
谁都知道,今晚过后或许会有人就此留在了这片土地上,再也回不了家,回不了南方了,但是没人退缩,没人逃避,虽然他们之中还有许多人并不是宋人,但他们是神机营,是徐子桢的队伍。
徐子桢让他们从马贼变成了一支天下人为之敬仰的神兵,是敌人闻风丧胆的修罗,所以徐子桢就是他们的胆,就是他们的魂,要打就打,没什么好说的。
夜晚的风似乎比白天更猛烈了,这也正是徐子桢想要的,四百人坐在山顶的背面,借着岩石的掩护生起了火堆,每个人安静地吃着干粮喝着水,保存着体力,等待着出发那一刻。
咻!
山下突然升起一朵灿烂的烟花,在寂静的黑夜中炸了开来,爆出一片璀璨的星光。
那是武松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同时也在用烟花联络着早一步来到会宁府周边的那些兄弟们。
徐子桢腾的站起身来,喝道:“全体都有,点火,准备升空!”
宝儿和另外几人应声而起:“是!”
所有人都站起了身来,所有不必要的东西都丢弃在了山顶上,随身只带着武器,四百人整齐地排列着,看向徐子桢。
徐子桢手叉着腰,大声道:“我不多废话,呆会儿到了皇城上空就迅速降落,尽量隐藏身形,见到皇子皇孙包括皇后妃子就抓,除此之外,谁见杀谁,明白么?”
有人立刻提出疑问:“金人不是从不拿娘们儿当回事么,抓公主妃子什么的有用么?”
徐子桢翻了个白眼:“放心,他们是不拿别族的娘们当回事,对自己族里的娘们儿可不敢。”
“哎哟,原来吴乞买那厮还是个怕老婆的主啊?”
不知谁在底下说了这么一句,顿时惹来一阵哄笑,徐子桢瞪了他一眼:“怕老婆是种美德,你这种没老婆的懂个屁!”
底下笑得愈发闹腾,徐子桢却在这时话锋一转,说道:“都他妈给老子把命留着,等打完回家我让皇帝每人给你们发个老婆,这是我说的!”
太湖那些婆娘顿时不干了,嚷道:“要发你发他们的,别把我们家男人算上啊。”
“哈哈哈……”
一片笑声随着风传出老远,而这时宝儿喊道:“报告,点火完毕,可以登舱!”
徐子桢神色一正,大手一挥:“全体都有,登舱,兵发皇城!”
第990章:降落
雪又下得大了起来,风也很紧,把雪花卷得满天飞舞,整片夜空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徐子桢站在那个网兜状的吊篮里,头上是已经悬浮到了空中的热气球,今天的天气很帮忙,雪大不大无所谓,关键是现在的风很给力。
北风,标准的北风。
在篮子前方有个风向标,箭头稳稳的指着南方,徐子桢现在已经身在几百米高空中,脚下是一片黑漆漆的平原,什么都看不见,当然,地上的人也看不见他。
但是他知道,现在他脚下的那片土地上很热闹,武松和卜汾他们正带着人四处剿“兵”,金人在会宁府北的这种藏兵于村的办法恰恰给了他们很好的机会,每处营帐之间相隔着好远,神机营的马贼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突袭的打法。
神出鬼没,眨眼间几十条人命被收割于刀下,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徐子桢说这叫游击战,最适合这样的地形与兵力布置,而且他们有雪橇,打完就跑,而这样的天气下战马很难跑起来,光是比机动力,金兵就已经输了。
“啊!……”
又是一声惨叫,一个金兵倒在地上,两眼瞪得滚圆,看向了天空,他到死也没想明白,应该最是安全的大后方,而且是这样的鬼天气,居然会被敌人摸过来,他们驻守在此地的一百人眨眼间就被杀了个干净。
他死不瞑目,想问问老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天上只有无穷无尽的雪花,如果他能再看得远些,或许他能发现正有几十个古怪的大球从上空飞过。
热气球的吊篮里,所有人都安静地站在那里,但是安静不等于平静,他们所有人的血液在这一刻都是沸腾着的,因为他们飞起来了,每个人的眼睛都热切地注视着下方,恨不得马上就能飞到皇城上空,然后从天而降大杀四方。
宝儿拿着望远镜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这么黑的夜空里看不到一点指明方向的东西,唯一靠谱的只有皇宫,因为城中百姓是不会在半夜点灯的,只有皇宫里才会有长明不熄的光亮。
“叔,咱们进城了。”宝儿也显得很兴奋,指着吊篮下那片漆黑说道。
除了皇宫之外还有个地方也会有光亮,那就是城门,为了避免有敌人趁夜袭城,所以城门上的火把是通宵点着的,倒是给宝儿指了个方向。
所有人随着的手指看下去,鬼都看不到一个,可是他们还是很兴奋,因为城墙一过,皇宫也不会远了。
只是他们却不禁有点遗憾,因为今天的北风实在太强劲,十余里的路程似乎没用多久就已经到了,只有徐子桢暗自紧张。
这么大的热气球,还是二十个,要是风不够给力的话这点黑火油根本不足以让他们飘到皇宫上空。
就在这时,负责摇风箱的一个马贼喊道:“老徐,油不足了。”
徐子桢眉毛一扬,说道:“摇慢点,尽量别沉下去太多。”
他是来过会宁府的,皇宫和北门城墙之间有多少距离他心里大概有个数,现在才刚过城门,这时候就降下去的话到不了宫里,只能落在街上。
风箱暂时停了下来,喷火嘴上的火焰一下子缩成了个火苗,热气球顿时开始往下沉去,这时徐子桢又喝道:“再摇,让他升起来!”
“好!”
那马贼闻言二话不说抡圆了胳膊摇动起了手柄,这一顿猛摇之下火苗瞬间又窜了起来,而热气球也重新升上夜空,在风的鼓动下又向前滑动了不少距离。
可是那个油壶中毕竟装了没多少油,那马贼尽管时刻关注着油量,可还是眼睁睁看着火焰开始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撑不住多久了,还有多远到?”马贼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来。
徐子桢的神经也绷紧了,一把拿过宝儿手里的望远镜,自己向前看去。
喷火嘴上的火焰几乎又变回了火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这是热气球开始快速往下降的征兆。
“顶住!顶住!你他妈给老子顶住!”
徐子桢眼睛死死看着前方,嘴里喃喃自语着,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忽然,一抹亮光在望远镜中一闪而过,徐子桢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一只手紧抓着吊篮的边缘,另一只手紧捏着望远镜寻找着刚才那一朵光亮。
找到了!
就在前方不远,或许有几百米的距离,不是一朵,而是一片,那整整一片都是亮着的。
火苗已经彻底熄灭了,油壶里的油终于告罄,热气球的急速下坠让徐子桢眼里的那片光亮也愈发清晰了起来。
徐子桢一言不发,目测着那片光亮的距离。
三百米!
两百米!
一百米!
近了,更近了!
这时的吊篮离地面只有几十尺的距离了,若不是金人皇宫的宫殿并不太高,只怕吊篮底部已经要擦着屋顶而过了。
徐子桢已经看清了那片光亮是什么,那是一盏盏风灯,在一条宽阔的通道两边高高悬着,徐子桢一下就认了出来,这就是金人皇帝吴乞买的朝政大殿外,那条通道往南直通着宫门,这片区域也是禁军最多的地方。
只是,徐子桢的嘴边却挂起了一抹轻松的笑意,绷着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因为这片灯光是在他的右前方,也就是说,现在他的脚下正是皇宫深处,皇帝吴乞买睡觉的地方。
“准备!”徐子桢收起了望远镜,将脚边一卷绳索抛下吊篮,绳索一头系在吊篮之上,另一头就这么垂了下去。
他掏出一条布带,在左手上缠了几圈,然后右手一翻抽出刀来,喝道:“下!”
话音刚落,他已翻身跃出吊篮,左手抓着垂下的绳索,急速滑了下去。
绳索的尽头打了个结,很快,徐子桢就滑到了底,他手掌一紧停了下来,低头看去,地面就在眼前。
扑的一声轻响,徐子桢跳了下来,借着冲势打了个滚后又稳稳站住身形,他警觉地环视了一圈,发现这是一个空荡荡的院落,似乎很偏僻的样子,连地面上的积雪都厚厚一层无人清理,在一旁的墙边还有几辆破烂的空木车停在那里。
一连串落地声后,宝儿和其余十八个人也跳了下来。
徐子桢确定了一下方向,正要朝院门走去,却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惊奇地叫道:“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第991章:吴乞买在不在
所有人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刚才还神情轻松的马贼们也在眨眼间各自隐在了暗中,徐子桢手一挥,宝儿会意,快步来到围墙边,纵身一跃后伸手搭在墙上,稍一用力就翻了上去。
徐子桢正站在门边,侧耳听了听,又看向宝儿,宝儿趴在墙头,左手往下伸出两指,徐子桢点点头,忽然伸手拉住门轻轻一扯。
嘎吱一声轻响,在这深夜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什么人?”门外之人明显一惊,急回头喝问道。
可是门根本没动,回答他的是一支突如其来的羽箭,不偏不倚正中咽喉,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扑地倒毙。
在他身边还有一人,他的目光兀自停在空中掉落的那个硕大的球上,没想到一回头就见自己的伙伴已经死于非命,顿时吓得魂都快飞了,失声叫道:“什么……”
一个“人”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那扇门突然开启,接着一个黑影蹿了出来,然后他的脖子上一阵冰凉彻骨,将他剩下的惊呼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是什么院子,放什么的?”那个黑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阴森,带着股杀气。
“别杀我别杀我,小人只是个杂役,什么都不知道啊!”这个杂役吓得浑身酥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眼泪鼻涕齐出,要不是脖子上还架着把刀,他怕是就要磕下头去了。
徐子桢眉毛一扬:“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可就宰你了。”
“啊不是,我知道我知道。”那杂役急声答道,“此处是匠作院堆放器具杂物之处,往西去是染织房,往东是祭典司……”
徐子桢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没问你这么多,我只问你,吴乞买的寝宫在哪儿?”
“啊?这……这个小人真不知道了,好汉饶命!”那杂役差点没直接吓昏过去,自己真是背运,刚忙完准备回来睡觉,却居然碰上刺客了?
“好,饶你。”徐子桢说完撤回了刀,那杂役刚松了口气,只觉太阳穴一闷,然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倒在雪地中。
“我饶你了,冻死不关我事。”徐子桢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绘的地图来,那是完颜昂早早暗中给他的皇宫地图,他借着旁边墙上的火把看了一番,然后一挥手,“走。”
那个落下的热气球就这么散落在地上,没了热气后这就是一大摊羊皮,徐子桢也不管他,任由这么一大摊丢着,那边还有一死一活两个人,被人发现就发现吧,今天反正是准备大闹皇宫了。
“那边。”徐子桢辨了下方向,往西南方向一指,宝儿把弓背了回去,他个子小又机灵,率先在前探路,徐子桢和其余十八人紧随其后。
雪又开始大了起来,四周的建筑变得越来越难分辨,徐子桢心里直骂娘,这破天气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进了宫里,可是现在要找路的情况下却是个*烦了,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就算他有地图也不好使。
不过好在金人的皇宫并不大,还算好找一些,要是换作满清留下的那个皇宫的话就完蛋了,别说下雪天,就是大白天的让他走小半个故宫也得半天时间。
他们按着地图指示继续往前走着,一路上碰到了两次巡更的禁军,徐子桢全都不直接与他们照面,选择了隐去身形,等他们走开后才继续前行,他还没有确定吴乞买的方位,现在就动起手来惊动了大批人马对他不利。
片刻后他们来到了一片花园,这季节的御花园也是名不副实的了,园里根本看不见一点绿色,草都枯完了不说,连几株松树都积满了雪,远远看去倒象假山似的。
徐子桢精神一振,穿过园子往东南而去就是御书房,而往东北方走则应该是皇帝与后妃们的住处了。
忽然他又停住了脚步,耳边传来几声闷哼,还有兵器碰撞的声响,虽然短促,但他听得很真切。
“过去看看。”徐子桢不再迟疑,往一旁快速飞奔而去,这里鬼都没一个,也不怕被人发现。
走没多远后前方是个月洞门,门后是御花园后的一处池塘,徐子桢藏身在门边,探出头看去,只见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死人,看打扮都是宫里值夜的禁军,死人旁边却是空无一人。
徐子桢把手拢在嘴边,低声喊道:“二哥还是卜大哥?”
果然,很快就有人应道:“我。”
话音落地,十几个黑影从暗处闪出,为首一人魁梧高大,双眼炯炯有神,却只有一条手臂,正是武松。
徐子桢松了口气,但这时候也没功夫说闲话,一挥手道:“跟我来,我找到路了。”
二十人变成了四十人,这次变成徐子桢和武松在头前开路,宝儿提着弓在暗中跟随,从御花园中横穿了过去,才出园子又碰到了一批巡逻的禁军小队。
大雪遮住了视线,那队禁军与徐子桢直到碰了个面对面才互相看见了对方。
武松的反应最快,抬手一拳砸晕当先一人,接着顺手挥刀抹过,又一人倒毙在地。
徐子桢这回亲眼见到了武松的杀人手段,那小队禁军有八人,武松单手横握钢刀,身子微微伏低,从敌人的队中窜过,每过一人,那人的咽喉就被割了开来。
有刚要开口示警的,徐子桢和其他人已经围上,一手捂嘴一手割喉,可怜那队训练有素的禁军在眨眼间就被宰了个干净。
和刚才一样,众人毫不耽搁,继续往前急行,又走了百多步后,一个拐弯,左前方出现了一个院子,院门口两边站着二十名禁军,院中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楼下走廊中悬着一盏盏灯笼。
徐子桢抬起手,所有人停了下来,隐在黑暗中远远看着这处院子。
别的地方都不挂灯笼,就偏是这里挂了这么多,难道吴乞买就在这里?徐子桢一时有点吃不准,想进去查探一番又怕打草惊蛇。
这他妈,吴乞买倒底在不在?要不进去看看?
徐子桢纠结了。
第992章:埋伏的目的
正在纠结间,却见院中那座楼下的大门开了,一个老者挎着个木箱从门内而出,旁边还跟着个太监,边走边低声说着什么。
徐子桢心中一动,刚要想做些什么,忽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声,然后很快又忽然间归于寂静,仿佛刚才的声音从来没有出现过。
虽然只是这短短片刻时间,那阵喧哗已经被门前的这支禁军听到了,为首一人脸色一变,抽刀出鞘喝道:“各自警戒,有刺客!”
而这时那个挎木箱的老者也听到了,扭头往那边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然后脚下加快朝外走了出来,然后一个转弯往东而去。
徐子桢手一挥,所有人全都继续隐在暗中,他则脚下一动沿着墙根追了过去。
砰!
在某个无人的角落处徐子桢一脚将那老头踢翻在地,然后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一缕胡须在锋利的刀刃下一触即断,在风里飞得到处都是。
“问你一句你就答一句,答错或是不答老子就宰了你,明白么?”徐子桢压低了声音喝道,说完又补了一句,“别说你不懂国语!”
“好好好……好汉饶命!”那老头的裤裆瞬间湿了,一股臊气扑鼻而来。
徐子桢厌恶地捏住了鼻子,翻转刀背在他老脸上拍了一记:“不准尿!”
“呃……”老头快哭了,竟不知怎么回答。
你当我想尿?还不是被你吓的!可是老头只能心里想想,嘴上却不敢这么答。
徐子桢说出话来也发觉自己有点不讲理了,干咳了一声问道:“你是太医?”
老头的那个木箱摔落在地,盖子被摔了开来,露出里边一堆东西,瓶瓶罐罐,膏药丹丸,还有个布包卷着几十根银针,外加一个号脉用的脉枕。
“回好汉的话,小人乃宫中正奉上太医,受衔正二品……。”
“老子问你几品了?”徐子桢又一刀背抽了过去,“我问你,刚才那是什么地方?你去干嘛的?”
“这……”老头脸色一白,斜着眼睛看了看那把刀,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那是卧云宫,小人是去给陛下诊治的。”
徐子桢眼睛一亮,果然,吴乞买就在那楼里?
完颜昂给他的地图上标示了好几处,是吴乞买可能安寝的地方,其中就有这个卧云宫,而这个太医的话也确认了吴乞买的方位。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老头也是个人精,见徐子桢沉吟着不说话就知道接下来该宰他了,顿时涕泪横飞地讨起饶来。
“滚吧。”徐子桢回过神,一脚将他踢了出去,老头在雪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头发胡子全都沾满了雪,看着又狼狈又滑稽。
他坐在那里呆住了,讨饶只是例行公事,其实他已经做好准备被杀了,可没想到那个“好汉”只是踢了他一脚,却真的饶过他了?直到愣了好一会后他才醒了过来,大叫一声跳起身就跑。
徐子桢已经不去管他会不会去叫人,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刚才远处的喧哗说明已经惊动了禁军。
很快,他就回到了刚才隐藏的地方,宝儿飞快地凑了过来:“叔,怎么样?”
徐子桢道:“皇帝就在这儿,没跑。”
“我进去探路!”宝儿立刻站了起来。
“不必。”徐子桢按住了他,随手指了个马贼,“跑远点放信号,让所有人乱起来。”
“好嘞!”那马贼远远跑了开去。
徐子桢紧了紧腰带,双手在脸上使劲揉了几下,说道:“宝儿跟我进去,二哥,你带其他人留在这里。”
武松断然否决道:“就你二人?不行,太危险。”
徐子桢双手按住他肩膀,认真地说道:“二哥,呆会就有人来,而且说不准会有变化,你轻易别出现,出现就得是稳大局了。”
武松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徐子桢笑道:“吴乞买就是个老狐狸,他已经知道我最近会摸进宫里,要是不想让我找到他,我绝对不会这么轻易能找到,可是今天这事儿太顺了,怎么其他地方难得见着人,偏偏就在这个门口放那么多禁军让我看见,怎么又弄一老头从楼里大摇大摆出来,是生怕我找不到地儿么?”
“那你更不能就这么进去,这分明有埋伏。”
“埋伏肯定有,但是不是对我就不一定了。”
武松愣了:“怎么说?”
徐子桢一笑:“我早说了,吴乞买就是个老狐狸,其实他要弄死我太简单了,所以我猜他引我进来是另有目的的。”
“可是……”
“二哥,没时间了,你听我说,呆会儿卜大哥和小猛高宠过来的话让他们杀进去,你就呆在这里,最后收尾,切记切记!”
徐子桢说完不等武松再反对,身形一闪已窜了出去,宝儿紧随其后,先往东行到一处拐角,然后纵身跃上围墙,再一翻身消失在了围墙那边。
“这小子!”武松还在琢磨徐子桢这番话的意思,一把没拉住,眼睁睁看着徐子桢离去,都到这份上了,他也没别的选择,只能听徐子桢安排了。
啪啪两声轻响,徐子桢和宝儿双双踏到地面上,院子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连雪花落地的声音都仿佛能听见似的。
徐子桢左右看了看,愈发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碰了碰宝儿,朝屋顶努了努嘴,宝儿点点头,将弓背了背紧,猫着腰从另一侧窜了出去,然后掩到了楼后,徐子桢侧耳听了会,没见有其他动静。
远处的夜空中忽然升起一道耀眼的光芒,然后也漫天飞雪中炸了开来。
砰!
那是刚才的马贼去放的信号,烟花的爆炸声瞬间响彻在这宫里每个角落。
“兄弟们,看默契了!”徐子桢喃喃自语了一句,抽出唐刀来反握在手中,一闪身向楼边冲去,四下依然无人,他来到楼下站定,使劲一跃后伸手搭出,已翻上了二楼。
啪嗒一声,徐子桢脚踏实地,抬眼看去走廊上一目了然,其他房间俱都黑沉沉的,只有中央一间房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