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并非结局
“怎么办?怎么办?”阮风还拖着大鹰的手臂,但谁都看得出,即便是将大鹰由水中拖上来,他也决计无法存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放手。”丁峻低声吩咐。
阮风赶紧松手,踉跄后退。
“我还能帮你做什么?”丁峻蹲下去,凝视大鹰的脸。
“好吧,天下英雄,我只看重三人……最强的是你,其次是一个盗墓高手,姓杨名天……再其次,就是那个自称为‘鹰’的罗开……你最强,最接近于神迹,否则你也驾驭不了我那一族的‘第三只眼’。在珠穆朗玛峰绝顶的‘第三极’,有些好酒可以送给你,还有一些地球人最看重的所谓珠宝,你可以拿回去哄女孩子……我累了,一万年的地球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断地寻找九尾狐,不断地失去九尾狐,这种折磨,终于结束了……再见,再见……”
那种诡异的“溶化”已经延续到大鹰的胸口、脖颈,最终到达头颅。
普通的河水犹如盐酸池里的王水一般,再打一个旋,就将大鹰仅存的白骨卷去,不留痕迹。
丁峻久久地保持那蹲着的动作,心中翻江倒海一样,几乎不能接受这样诡谲千变的现实。
阮风一会儿扼腕叹息,一会儿顿足捶胸:“早知道,就不让他下水。组织上说,大鹰亲眼目睹了地球的历史变幻,其‘伏藏’价值抵得过藏地所有伏藏师的总和。有他在,我们这一次能改写世界历史,让全球的史学家俯首称臣。还有,大鹰作为流浪地球的‘地心人’,就算不能带领我们去地球轴心,我们也能通过高科技提取他的脑叶记忆,获得一份去那里的活地图……”
“闭嘴!”方晴陡地大叫。
阮风吓了一跳,瞪着眼,叉着手,呆愣愣地立在那里。
“闭嘴,否则就把你扔水里,一起溶化掉!”方晴用力一挥手,脸色也差到极点。
阮风悻悻然退后,一个人缩到木船一角去,再不敢动弹。
“嗨,丁峻,接受现实吧。现实最无情,生活永远比小说更戏剧化,不是吗?”方晴展开双臂,迎着丁峻走过去。
丁峻长叹一声起身,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藏地多风雨,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不管英雄还是凡人,都需要一些慰藉,都需要一份依靠。
船过险滩,顺流向下,远处已经看见村镇的影子。
阮风蜷缩着睡去,天地之间醒着的,只有丁峻和方晴。
“由令堂雪幽燕与令尊丁啸天、大鹰与雪拥蓝的两段故事,我联想到香港一部武侠巨著的桥段。小说中,生长在花花世界里的男子爱上了居住于古墓的女子,那女子要他发誓,一生不离开古墓,忘掉外面那世界。对于人类而言,发重誓、毒誓极容易,张口就来,但却没有几个人能一生坚守誓言。在那小说的结尾,男子与女子历尽劫难,遍尝江湖甘苦,最终归隐古墓,不问红尘世事,总算有个令人满意的结局。可惜,现实之中,令尊令堂、大鹰与雪拥蓝却演绎了让人惋惜的人间传奇——丁峻,如果雪晚小姐像雪拥蓝那样,要你长居女城,永不暂离,你会怎么样?你会不会像大鹰那样,为了一个心爱的女子改变自己?”方晴悠悠地问。
流水之上,映着她的影子。
她是属于阳光灿烂世界里的女子,影子已经是绝美,她的容颜更胜那影子十倍。
丁峻没有回答,而是微笑着极目眺望远方。
江湖风风雨雨,世事艰难苦涩,只有善于远眺者,才能活得洒洒脱脱,就像昔日的“亚洲之鹰”罗开、“盗墓之王”杨天那样。
他是丁峻,未来的不朽传奇,所以永远能够笑看云舒云卷,抛开一切羁绊。
那未来,那天下,是属于他的。
一只瘦削的飞飞鹤急速掠过前方的河面,蜻蜓点水般一沉,又振翼高飞,指爪之间,已经攫了一条白花花的细鳞鲢鱼。
天高任鸟飞,飞鸟任高天。未来,他必将像那孤傲冷峻的瘦鹤一样,一飞冲天——那就是他此刻的心情。
——2014年4月5日,清明节,山东济南。
第一章 神秘植物
序
一万多年前,地中海西方遥远的大西洋上,有一个令人惊奇的大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它被无数黄金与白 银装饰着,出产一种闪闪发光的金属,名为山铜。它有设备完好的港口及船只,还有能够载人飞翔的物体。
——摘自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对话录》
以上文字,描述的就是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大陆。据说,后来大陆因地震而沉入海底,一部分亚特兰蒂斯人乘船逃离,最后在中国西藏和印度落脚。这些亚特兰蒂斯人的后代曾在中亚创建过灿烂文明,其中一部分人向西北和南方迁移,分别成为雅利安人和印度人的祖先。
二战中期,一些纳粹专家宣称亚特兰蒂斯文明确实存在,雅利安人就是日耳曼民族的祖先,并认为雅利安人只是因为后来与凡人结合才失去了祖先的神力。纳粹党头子希姆莱对这个神话传说深信不疑,他相信,一旦证明雅利安人的祖先是神,只要借助选择性繁殖等种族净化手段,便能创造出具有超常能力的、所向无敌的雅利安神族部队。于是,在1938年和1943年,他亲自组建了两支探险队,深入西藏,寻找传说中能改变时间、打造“不死军团”的“地球轴心”。1945年,苏军攻克柏林,克格勃特务部队在德国帝国大厦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一名被枪杀的西藏喇嘛,这一切都使纳粹在西藏的秘密行动成为二战中一个难解的谜团。
那女孩子走进诊所里来的时候,林轩正在看书。
那是一本香港出版的藏药辞典,其中记载了超过四千种藏地出产的药材,并且将每一种药材的产地、药性、药理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作为一名对藏药有着浓厚兴趣的医生,他每次捧起这本辞典来,就忘记了时间,只是一路入迷地看下去。
“林医生是吗?”那女孩子问。
林轩抬头,看清了那是一个穿着皮衣、皮裤、皮靴的年轻女孩子。
“我是。”林轩放下辞典。
女孩子气色很好,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仿佛会说话似的,透着无穷无尽的慧黠。在藏地,极少见这么漂亮利索的汉族女孩子。林轩由对方口音判断,对方应该是来自香港的。
“小姐是来看病的吗?”林轩温和地问。
女孩子摇头:“不,我是来买药的。”
“要哪种药?”林轩站起来,绕过八仙桌,准备领着女孩子走向对面墙边的药柜。
他每个月都要进山一趟,胼手砥足,爬高就低,从乱石丛生的崖坡上采药回来,然后一个人晒干、切碎。这些药是免费提供给藏民用的,其药方则来自于阿里地区几大神寺的药师大德们。
藏地生存环境恶劣,除了诵经之外,藏药是他们唯一能够对抗病痛的倚靠。
“不,我要的是这种——”女孩子放下登山背包,从夹层拉链下取出一张照片,双手递给林轩。
时近黄昏,夕阳的光晕映在她的侧面,在诊所地面上形成纤细美好的剪影。
照片上,是一棵有着墨绿色叶子、赤红色根茎、淡黄色果实的植物。它生长在白雪覆盖的石缝中,以旁边的柔和七星烟盒做参照物,可以判断植物的高度大概在三十厘米。
真正吸引林轩注意力的,是那样式极为奇特的果实。它悬垂在植物主茎斜伸的枝条上,顶部被一片绿叶覆盖,仿佛给它戴上了一顶墨绿色草帽。叶片之下,竟然是一个近似于坐佛形象的富有肉感的果实。果实的中部、底部各有两条短粗的根须出来,中部两条,左右勾连,底部两条,相互交叠,如同坐佛的双手双脚。
“我要这种药材,你见过吗?”女孩子问。
林轩沉吟了一阵,轻轻摇头。
女孩子露出失望的表情:“真是可惜了,阿里地区好多寺庙的药师都说,你是本地最勤奋的采药人,足迹遍及‘圣湖’玛旁雍措、‘鬼湖’拉昂措、‘神灵之山’冈仁波齐峰。如果世上真的有这种药,你一定见过。可是,现在……”
林轩满含歉意地摇头:“真是对不起,这种植物我非但没有见过,更是连听都没听过,能告诉我它的名字吗?”
女孩子苦笑:“如果知道名字,我就直呼其名了,何必如此费力地按图索骥?”
她疲倦地长叹一声,拿回照片,放进背包里。
电壶里的水烧开了,壶盖开始“啾啾”地鸣笛。
“要不要喝杯茶?”林轩不忍心看这漂亮的女孩子如此失望,想给她一些补偿,以表示自己的歉意。
到雄巴村来的人,都是远道而来的外地游客,一路风尘疲惫,喝杯茶,至少能暖暖胃,歇歇脚。
女孩子犹豫了一下,放下已经拎起来的背包,轻轻点头。
茶沏上,小小诊所里顿时飘起淡淡的茉莉花清香。
“好茶。”女孩子赞了一声。
茶是好茶,千挑万选的好叶子,最好的炒茶师傅过手,然后又选了最新最嫩的茉莉花芽来熏。像他抽屉里的这种茶,如果送到京城里去,一斤单价就会过万,而且是一茶难求。
好茶需要好水来泡,而南面圣湖中就是藏地最好的水。
当然,好茶也需要好的朋友分享,面前带着倦意的女孩子,就是林轩入藏数年来见过的最美的一个。
“多谢谬赞。”林轩回答。
藏民多喝茶砖,味道粗犷,大碗直灌。在这种“朔风烈马”之地生存的人,品不了柔山顺水间培育起来的茉莉花茶。至少在林轩认识的人当中,还没有一个可以品茶的知己。
茶斟上,斗室之内茶香更是馥郁。
“不嫌我冒昧的话,可以问那照片的来历吗?拍下照片的人,一定知道植物出处。”林轩问。不过他也能推算到,女孩子并未从拍摄者那里得到讯息,否则就不必在阿里地区挨家寺庙问讯了。
“拍下照片的人已经失踪了。”女孩子双手捧着茶杯,淡淡地回答,“他是我的父亲——照片是他通过电子邮件传给我的。”
林轩有些意外,立刻致歉:“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女孩子摇头:“没事,他失踪半年了,我一直都在找他。他使用卫星电话发送电子邮件,电话讯号最后发出的地址,大致就在玛旁雍措、拉昂措、冈仁波齐峰这三点连成的三角形区域内。我确信,只要找到这棵奇怪的植物,就能发现他的足迹。”
林轩不是一个喜欢吹嘘的人,但他在阿里地区待了三年,终日与藏药打交道,对于藏地的每一种植物都有所了解,却真的没见过结着坐佛果实的植株。
“也许你该在阿里地区报警或者求助于雪山救险队,他们才是专业找人、救人的,而普通藏民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对于山外来的人有着微妙的排斥情绪,很少能帮上忙。”林轩说的都是实情,因为每年在冈仁波齐峰山里都会走失一些人,最终下落全无,成了无头悬案。这里是雪山,昼夜温差极大,入夜之后山里的温度低至摄氏零下三十度,并且地势复杂,暗沟、断壁极多,高原反应随时来袭,所以任何疏忽,都会让人有去无回。
女孩子忽然昂起头,傲然冷笑:“救险队?说到登山探险的经验,那些年轻人连给我父亲提鞋子都不配呢!他是——他的名号一提起来,整个西藏地区、尼泊尔、印度、不丹、锡金等地的探险高手们都得低头鞠躬,叫一声前辈。”
一提到父亲,女孩子的眼中便有了熠熠的光辉。由此可知,那一定是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林轩微笑:“失敬失敬。”
女孩子意识到自己的骄傲态度,立刻深吸了一口气,满脸的冷傲迅速隐去。
“对不起,在我心目中,我父亲是最棒的。不过我也知道‘善泳者溺于水’的道理,所以我做好了迎接噩耗的心理准备。”她眼中忽然溢出泪水,扑簌簌跌落在胸前。
林轩抽出纸巾递过去,不再开口,静静地陪着她。
萍水相逢,一盏茶的缘分轻飘得像风中之烛,他并不心存妄想,能跟这女孩子有什么未来的交集。所以,他一直没有问她的名字。
夕阳退下,暮霭四起,藏地之夜的寒气、风声渐渐聚拢来。
林轩的小诊所位于阿里地区极物寺旁边的雄巴村,来看圣湖、鬼湖的游客们往往选择在本村过夜。一年到头,村里几家旅馆的生意还算不错。
蓦地,一辆车子从北面急速驶来,到了诊所门口戛然停住,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之极。
林轩经常遇到半夜求诊者,对这种急刹车的情况见怪不怪,马上起身迎出去。
“门巴,门巴(藏语:医生)……”一个穿着半旧藏袍的汉族中年人冲进来,一路叫着,当他看见林轩后,立即换了汉语,“医生,马上跟我走,有人快要死了!”
林轩退后一步,立即问最关键的问题:“什么病?在哪里?”
中年人回答:“心脏病,在北边巴嘎乡的旅馆里。”
林轩毫不犹豫,迅速到了药柜边,先背上老羊皮药囊,然后从药柜里抓了四五包药,全都是治疗心脏病的特效药物。在本地,高山反应引起的心脏不适是常见病,如果抢救不及时,很容易造成心衰并发症,有严重的生命危险。
“我要出诊,你……”林轩向外走,转头询问那女孩子。
“我今晚住北边的小旅馆,有机会再聊。”女孩子很懂事,立刻拎着背包走出去。
林轩来不及锁门,便上了中年人开来的越野车,飞奔向北。
在路上,他问开车的中年人:“病人多大年龄?有没有心脏病史?什么原因引起的?什么症状?”
中年人一问三不知:“我是旅馆的人,只负责来请医生,不了解情况,只知道犯病的是老人。”
从雄巴村到巴嘎乡仅有十公里路程,车子开得极快,十分钟即到。
那是一家汉族人开的旅馆,门口的牌子上用中文、藏语、尼泊尔语、英语写着“阳光旅社”的名字。
林轩下车,旅馆侧门口站着的一个年轻人便迎上来。
“病人在哪里?”林轩问。
“在后面。”年轻人低声回答,然后领他进侧门右转踏入走廊,走了十几米后,又有一个年轻人迎上来,接替自己的同伴,带林轩向里走。
林轩有些奇怪,因为这种迎接方式像是军人之间的“换岗”,根本不像是寻常的病人家属。
最后,年轻人在旅馆角落里最僻静的房间门口停下。
第二章 二战探险日记
“那地方就在神山里,这还用问吗?”房间里有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冈仁波齐号称为‘神灵之山’,不仅仅是供藏民们磕头朝拜的,肯定还有其神秘之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里是西藏、尼泊尔、印度三地民众公认的世界中心,我们已经到了山脚下,还等什么?当然是立刻登山,去找那地方!”
他的声音刚落,一个女子冷冰冰的声音接着响起,使用的却是日语。
林轩静静地站着,目光微垂,望着胸前的药囊。
他曾是香港大学的文史哲类高材生,在英语、日语、德语、法语上的造诣都不浅,到达西藏后,又自修了藏语、尼泊尔语、新疆维吾尔语,除了太晦涩的那些词汇外,普通会话、阅读都没问题。只是,他的外表总是给人温和淡定、波澜不惊的感觉,行事极其低调,没有人知道他竟有如此深厚的内涵。
“如果那里很容易就被人找到,当年的轴心国三大元首还需要费那么大力气数度派人入藏吗?愚蠢,愚蠢,愚蠢,简直愚蠢透顶。”那女子说。
又有人插话进来,仍然是汉语:“不要急,不要吵,我们已经到了这里,手里又握着最关键的一张王牌,很快就有结果的,大家多一点耐心好不好?樱井大师,论起追踪和搜索技艺,你麾下的猿飞族忍者无人能及。他们什么时候到?”
那日本女子回答:“很快,很快。”
第一个男人又怒冲冲地叫起来:“很快很快,你在尼泊尔加德满都的时候就说很快,现在都到神山脚下了,他们还没露面。嘿嘿,都说大和民族的精英遵时守诺,我看未必。好了,我明天早起就带人进山去,先溜达几圈,看有没有线索——外面是谁?是把医生请来了吗?”
年轻人躬身,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
门里的人便说:“请他进来吧。”
年轻人推门,请林轩进去,然后从后面带上门。
房间正中,点着一个紫铜的木炭盆,盆里的炭燃烧得正旺,把围着炭盆的三个人的脸映得红扑扑的。
“是雄巴村的林医生吧?请到这边来。”一个披着黑皮大衣的瘦高中年人起身,脸上带笑,推开了左侧套间的木门。
另外两人,一男一女,隔着炭盆面对面坐着,都寒着脸,不看林轩一眼。
林轩跟着进了木门,炭盆旁的女人突然用生硬的汉语说:“问他一下,懂不懂德语?”
瘦高中年人立刻问:“林医生,你懂不懂德语?雄巴村是旅游胜地,经常有德国游客来,你是不是懂一点点?”
林轩感觉到,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仿佛三把尖锐的钩子,要将自己身体的里里外外钩开来,查个遍。
他轻轻摇头:“不好意思,我从内地来,只懂得一点点英语和藏医,其它语种,丝毫不懂。”
“真的?”中年人追问。
林轩平静地点头,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我只是个医生而已。”
中年人大笑:“好吧好吧,请进请进。”
里间的灯光极其昏暗,林轩只看到靠着北墙是一张单人床,上面仰卧着一个瘦削的老人。
中年人说了一句德语:“哈勒先生,我要开灯了。”
那老人*了一声,放在毛毯外的手臂抬起来,无力地指向林轩。
中年人开了屋顶的日光灯管,指着林轩向老人介绍:“这位是雄巴村的林医生,他是阿里地区最勤勉的采药人,见多识广,足迹遍及几大高峰。我跟都爷、樱井大师商量过,请他来跟您聊聊,也许很快就能找到线索,唤起您的记忆。”
那老人又*了几声,用断断续续的德语回答:“给他看……我的日记……地球轴心日记……”
他的脸和手臂都瘦到极致,皮包骨头一般。灯光下,他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珠散发着迷茫的微光,像两点行将熄灭的烛头。
“好的,哈勒先生。”中年人答应一声,从床尾拖过一只巨大的黑色拉杆箱,打开来,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大小如一本娱乐杂志。
“林医生,很抱歉我派去的人向您撒谎了,因为我们这边的事很紧急,必须请您来又怕您推脱,所以就——您放心,我们绝不会亏待有能力的人,您的出诊费加三倍……”中年人笑着告诉林轩。
林轩摇头:“我不要任何出诊费,只要病人没事就好了。”
这几年来,他每次出诊无论远近,都没收过藏民们一分钱,只是无私奉献。
中年人沉吟了一下,先看那老人,在老人示意下,把册子递给林轩。
“林医生,咱先把看病的事放在一边,您看看这册子。我们在寻找一个地方,但哈勒先生年纪太大了,记忆能力严重衰退,明明是去过两次的地方,如今一点也不记得路线。这册子是他当年的日记簿复印件,里面有很多手绘地图。您先看一下,如果有眼熟的,就告诉我们,必有重谢。”他说。
林轩听懂了中年人与哈勒先生的德语对话,不仅如此,他自己的德语水平远超中年人,只是故意隐藏而已。
他粗略地翻了翻册子,每一页上都有一段德语日记加一幅简笔手绘画。
他注意到,日记中出现最频繁的词语是“地球轴心”,而那些图画,则全部是阿里地区的地图和风景。
他抬起头,望着那中年人:“对不起,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因为这些简笔画过于抽象,而这些文字,我又看不懂……”
中年人立刻回答:“不急不急不急,您坐下慢慢看,咱们有的是时间。”
他殷勤地替林轩摘下药囊,倒空了里面的药材,然后由大衣口袋里掏出两捆纸钞塞进去。接着,他拖了把椅子放在床边,请林轩坐下。
林轩对钱不感兴趣,但既来之,则安之,翻开册子,一页页看下去。
整本册子共二百六十页,图片共有三百三十张,讲述的是一个人从遥远的德国首都柏林到达青藏高原,然后寻找所谓“地球轴心”的过程。大部分文字,都是这个人的思考和呓语,其中每一页都会提到“不能辜负元首的嘱托”云云。
林轩知道所有跟“地球轴心”有关的事——
二战时期,德国元首希特勒在1938年和1943年两次下令,批准纳粹党卫军头子希姆莱亲自组建探险队,深入西藏,寻找“日耳曼民族的祖先”。彼时,希特勒手下的占星家、卜巫术师都告诉他,在西藏的某个神秘之地,生活着逃离了“沉没大陆”亚特兰蒂斯的神族。神族们居住在一个名为“地球轴心”的地方,而建立了纳粹德国的“日耳曼民族”就是神族某一分支的后代。
考察队抵达西藏后,从当地人口中得知有一个名叫沙姆巴拉的洞穴,据说那就是“地球轴心”的入口。谁能找到它,就可以得到一种生物场的保护,成为“刀枪不入”的不死之身,同时能够任意控制时间和事件的变化。1939年8月,第一支考察队回到德国,受到希姆莱的热烈欢迎,并被希特勒亲手授予“党卫军荣誉剑”。第二支考察队是在1943年组建并派出的,但历史上并未有过更详细记载,最终不了了之。唯一能与那支考察队有关联的新闻,是以下这条——1945年苏军攻克柏林,内务人民委员会(“克格勃”前身)军官在德国帝国大厦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一名被枪杀的西藏喇嘛。
纳粹在西藏的秘密行动已经成为二战谜团之一,湮没在浩如烟海的历史之中。
在日记中,这个人认为如果找到地球轴心,就能延续纳粹党人的伟大事业。
日记的最后,探索事件并未完结,而是结束于这样的一段话——
“明天,我就能通过那扇门,进入亚特兰蒂斯的神族居住之地。我可以成为神,飞翔在天上,告别地球上的战火。在神的眼中,轴心国与盟军之战,就像两群蚂蚁在争夺一条菜青虫,大战的结果,永远没有胜者。因为胜者总有一天,会被新来者打败,陷入死亡深渊,如此循环往复下去,直到地球毁灭。当然,地球不会毁灭,毁灭的是愚蠢的人类,直到更高明物种出现,重新建设地球。根据我的生物学知识,远古时期,地球被海洋覆盖,由最古老的海洋动物统治;之后,海洋退却,陆地出现,则由爬行动物统治;其后,火山喷发,绿植大片死亡,直立行走的人类便打败了爬行动物……那么,我可以断定,下一个地球物种,将是飞行类生物,就像现在,我的体内已经有一对翅膀在蠢蠢欲动了。多好啊,我亲自体验着身体的变异,体验着由低等生物进化为高等生物的过程。蚕蛹破茧成蝶、水虿羽化为蜻蜓大概就是这样的过程吧?我期待着,我期待着……”
在这段话下面,画的是一扇缓慢开启的大门,而那门上绘着的,是一个隐隐约约的万字。
第三章 地球轴心
万字,即“卐(左旋)”或“卍(右旋)”,所表达的意义相同,其梵文为svastika,由中国历史上的武周王朝女皇帝武则天定音为万字,意译为吉祥海云,吉祥喜旋,为佛三十二相之一,也是八十种好之一,为显现于佛及十地菩萨胸臆等处之德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长阿含经卷一大本经》、《大萨遮尼乾子所说经卷六》、《大般若经卷三八一》等均有记载,佛的胸前、手足、腰间等处有卍字。后来,印度阿摩罗婆提(ama-ravati)出土的佛足石,亦刻有数个卍字。
该卍字与纳粹德国的纳粹党标志不同,其标志是斜方向,并且为黑色,而传统信仰中,代表吉祥美好的卍字符全都是明亮的色彩。
日记止于此处,不知是不是原件到此为止,还是只复印了这么多,后面因为某种原因而被雪藏了。
林轩翻完册子,沉默无语,因为他并不确定这群人的来历和来意。多说招灾,不如不说。
“林医生,那扇门……”中年人问。
林轩摇头:“我没见过,没有一点印象。”
简笔画只能画出“门”,却无法给出更多细节,而这种门,无论在西藏还是在中国内地的庙宇中,都存在无数扇。
“我到过那扇门……门后面,就是亚特兰蒂斯的神族……我有机会进入那扇门,你看,我画的……那扇门已经打开,神族正在召唤我……你们都懂,神族在召唤我,我只要进去,就能传承神族的衣钵了……”老人激动起来,挣扎了两下,双臂向上举起。
他只穿着宽松的睡衣,所以手臂一举起,袖口便滑落到腋下去。
“我有翅膀……我感觉到翅膀的存在……我要飞……”他叫着,双脚踢了几下,将毛毯蹬到床下去。
中年人叫起来:“不不,哈勒先生,冷静一下,冷静一下,你没有翅膀,我们还没到达那里,安静,安静……”
那位哈勒先生已经陷入疯狂的亢奋状态,无论中年人怎么叫,都只是拼命挥臂踢腿。
外面两人闻声而入,那被称为“樱井大师”的日本女人低叫:“怎么回事?快,给他打镇静剂!”
中年人立刻从拉杆箱里取出注射器,抓住老人的右腕,注射进去一管黄色药水。
很快,老人就陷入虚脱状态,身子一动不动,双眼半睁半闭,已经奄奄一息。
“老虎,怎么回事?”樱井大师问。
被称为“老虎”的瘦高中年人沮丧地摇头:“不知道,我让林医生看册子,哈勒先生就突然激动起来了。”
另一个矮胖的中年人——也就是之前被老虎称为“都爷”的——使劲挥了挥手:“好了,这老家伙实在是烦人,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自己有翅膀。二战时期希特勒手下全都是这种神经质的家伙,怪不得最后被盟军打得屁滚尿流呢!我刚刚还在想,如果希特勒还活着,年纪比哈勒还大,是不是也早就老糊涂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他的语气本来是在开玩笑,但老虎、樱井大师听到最后“希特勒还活着”几个字,突然同时打了个寒颤,脸色大变。
林轩只是静静听,默默看,表面不动声色,而眼中、耳中、脑中、心中却把刚刚发生的一幕幕奇事全都记住。
“我只是开玩笑,别怕,别怕,呵呵……”都爷讪笑着。
“你说,希特勒还活着?这该是一个多么荒谬的主题啊!我看过《我的奋斗》那本书,他是一个不怕死、不服输的人,怎么会吞枪自尽?他如果活着,会活在哪里?活在没被记录在历史中的地球轴心吗?活在亚特兰蒂斯神族之中吗?他那样的人,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办法翻盘,这样的话……”老虎额头上冒出冷汗,在灯下闪闪发光。
“牙齿,牙齿,我的牙齿……”昏迷中的哈勒发出一连串呓语,但三个人都陷入了莫名的巨大恐怖中,都没听见那些话,只有林轩听到了。
“牙齿,元首……牙齿……秘密……牙齿……”哈勒的呓语低沉下去,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林轩牢牢地记住了“牙齿”这个词,而且他在哈勒张嘴说话时,准确地记住了那老人仅有右上、左上、右下三颗牙齿。如果“秘密”跟“牙齿”有关,那么就只能藏在那三颗牙齿中。
至于“元首”这个词,通常被用来指二战德国领导人希特勒,就像“曌”这个中国字是专指女皇帝武则天一样。
二战之后,希特勒的下落已经成谜。
在最具有公信力的史料中,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描述如下:
1945年4月28日午夜至4月29日凌晨,希特勒与情妇爱娃在地堡内举行婚礼,公证人名叫瓦格纳,证婚人为约瑟夫??戈培尔和马丁??鲍曼。1945年4月30日下午三时半左右,希特勒与爱娃在地堡内结婚后双双自杀于地堡,尸体随即被火化。
林轩同样读过希特勒所著《我的奋斗》一书,对那个纳粹头子的偏执狂性格有所了解。在那本书中,到处都能看到诸如“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哪怕最后只剩一个德国人也要战斗到底”的句子。所以,很多史学家与心理学家都不认为希特勒会自杀。况且,自杀后即火化,任何国家针对领导人的遗体处理都不会如此儿戏。
于是,二战之后,世界各地出现了无数“希特勒金蝉脱壳”的传说。有人说他在北欧雪城当寓公,有人说他在南极的外星人地堡里,也有人说他被囚禁在俄罗斯白令海峡近海的一座孤岛监狱中,早就成了苏联红军的阶下囚。很可惜,在没有图片的情况下,任何传说都不具有说服力。
那么,从希特勒对于“西藏寻找地球轴心”的热情上看,他自柏林逃脱后,隐居西藏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我们讨论过很多次了,这次一定要坚持到底,把冈仁波齐峰的秘密弄清楚。不达目的,绝不回头。”都爷说。
他的脸上泛着油光,说话时双眼灼灼闪动,一看即知是个贪婪成性的人。
“那也是我想要的,最终的秘密一定要被日本大和民族的勇士们揭开,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向天皇有所交代。”樱井大师用日语说。
“那我们出去说——”老虎抹了把汗,带头向外走。
“医生,照顾一下我们的朋友。”都爷毫不客气地吩咐。
林轩点点头,目送三人走到外间去,然后门被关上。
他对那本册子似懂非懂,便又从头翻起,希望从文字说明里找到线索。
希特勒在二战受挫期间两次派遣亲信远赴西藏,表达了他对“地球轴心、神族护佑”的渴望。当德军在欧洲战场上“闪击”各国时,可以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充分体现了希特勒在大国交战中的“大局观”。像他那样的聪明人,绝对不会随便听从江湖术士们的胡言乱语,对任何事都有着自己的高明判断。
那么,“地球轴心”真的存在吗?
很快,林轩又翻到了册子的最后一页,将那些奇怪的文字连续读了数遍。
如果这些日记是真实的,则那扇门也真实存在,写日记的人第二天就真的进入了那扇门,获得了“地球轴心”的秘密,甚至能肋生双翅,白日飞升,由凡间进入仙界。
“可能吗?”林轩禁不住苦笑。
作为一名无神论者,他对这些文字持怀疑态度。
“嗒”,后窗轻轻被人推开,接着一个瘦削的黑衣人灵猫一样从窗子里钻进来,轻巧地落地,不发出一点声响。
一落地,她就拔出一把乌沉沉的*,斜着指向林轩。
林轩一怔,马上丢下册子,双手举高。
“嘘——别说话,别乱动,我就不会杀你。”黑衣人低声警告。
林轩果真不动,保持着举手的姿势。
门外,老虎、都爷、樱井大师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辩论着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套间里有不速之客闯入。
黑衣人走近床边,弯腰看着哈勒,伸出手,用拇指的指甲在他“人中穴”上轻轻地掐了三次。
哈勒浑身一激灵,从昏迷中骤然惊醒。
黑衣人压低嗓音,用德语说:“把那些秘密交给我,我会上报元首,给你请功。元首说,等你身体好一些,就会亲自接见你。你为帝国做的贡献巨大,超过同时期奋战在欧洲战场上的所有将军们。元首正在斟酌,要授予你代表帝国最高荣誉的‘天鹰之辉’勋章,并且将你的名字永远镌刻在柏林帝国大厦的钟楼上。”
林轩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竟然有点像今天黄昏出现在小诊所中的女孩子。他留意对方的身高、动作,举手投足间,跟那个女孩子有九成相似。
他没想到那看似柔弱伤感的女孩子竟然有如此骁勇犀利的另一面,心底不由得暗叫惭愧,怪自己看走了眼。
“哦……”哈勒听到“元首”这个词,立刻清醒,挣扎着,准备坐起来,“去哪里?我这就去。”
黑衣人摇头:“不,暂时不能去,你先把脑子里的‘伏藏’交给我,等我整理清楚之后,再交给元首。”
哈勒双眼放出诡异的碧光,犹如两盏暗夜里的青磷鬼火。
第四章 守宫蛇
“那‘伏藏’在哪里?”黑衣人追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哈勒没回答,双手十指叉开,使劲向前伸着,状如脱了线的破旧木偶。
“这么多年,二次进入‘地球轴心’的记录一直没有呈报给元首,这是考察队最失职之处。不过,元首并未责怪你,因为当时战争的局势起了变化,苏联人的步兵太犀利,横扫欧洲战场,接连突破我们的防线,导致柏林被围。直到城破的最后一刻,元首仍然惦记着‘地球轴心’的事。好了,这段历史都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最能令元首感到欣慰的,就是你已经取得了‘地球轴心’的秘密,帝国的勇士们将在亚特兰蒂斯神族的光环照耀下变为不死之身,重新夺回欧洲……”黑衣人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哈勒的表情。
哈勒忽然摇头,眼中的光芒慢慢熄灭。
林轩自修过心理学,明白哈勒的动作代表了什么意思,一定是黑衣人的某些话说错了,引起了他的怀疑。
“哈勒,你还在等什么?”黑衣人又问。
“牙齿……牙齿……大秘密在牙齿里,牙齿……”哈勒喃喃地自语。
林轩又听到了“牙齿”,立刻集中目力,盯着哈勒的嘴唇。
“谁的牙齿?”黑衣人立刻追问。
“牙齿,牙齿……”哈勒的右手抬起来,向自己的脸部移动。他实在是太老了,动作极慢,浑身都在抖颤。
“你的牙齿?”黑衣人反应极快,倏地伸手,捏住了哈勒的下巴,令他的嘴一下子长大到极限。
林轩看得一清二楚,哈勒口中仅剩的三颗牙齿都带着严重的黄褐色牙锈,其中两颗崩裂了半边,仅有左上那一颗是相对完整的。不必细察,就能判断那才是有可能藏下秘密之处。
“秘密在牙齿里?会是什么?微缩胶卷吗?”黑衣人稍稍踌躇,无法做决定。
当然,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就是拔下那枚牙齿,带回去仔细研究。
以林轩的经验,像哈勒这样风烛残年的老人,牙齿早就松动不堪,只需用镊子轻轻扳动,就会脱落。
通往外间的门被无声地推开,樱井大师飘然滑进来。
这个日本女人的身高约有一百六十厘米,身体极其平板,没有正常女人的胸部、臀部明显体征。她脸上的表情亦是平板的,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的表示,仿佛日本戏剧中的假面伎,所有情绪都被一只面具屏蔽得一干二净。
林轩只作壁上观,不想卷入这场诡异的战事中。
黑衣人面向哈勒,背对门口,但门被推开后,室内的气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所以她已经意识到樱井大师杀入。
几乎在同时,黑衣人倏地回身,枪口指向樱井大师,而樱井大师则从左边袖子里拔出一把仅有一尺半长的日本短刀,在半空中划了一道诡异的半圆形刀弧,叮地一声,刀尖便穿入了手枪的扳机孔。
黑衣人只有弃枪,否则右手食指的前两节就会被当场削去。
她果然弃枪,身子灵巧地后翻,跃到林轩身边,突然扬起手臂,箍住了他的脖子。
“别过来,我会杀了他!”黑衣人手腕一翻,一把冷森森的短刀压在林轩喉结上。
林轩嘴角浮起苦笑,该来的总是会来,无论自己怎么躲都躲不过。
近在咫尺间,黑衣人面罩下呼出的气息喷到林轩的脖颈上,温暖而微痒。他越发能肯定黑衣人就是到过诊所的女孩子,因为他甚至能闻到茉莉花茶的淡雅微香。
“杀了他,没关系。”樱井大师用生硬的汉语说。
“他是唯一知道冈仁波齐峰秘密的人。”黑衣人说。
樱井大师慢慢摇头:“小姑娘,骗人不是好孩子。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名药师。你从尼泊尔开始一直跟踪我们,原来目标也是神山秘密。这是在中国大陆的土地上,我不想杀人,也许我们能坐下来谈谈,交交朋友,做做生意,如何?”
老虎和都爷一直都没进来,但可以想象,他们已经赶到屋后窗下,彻底截断了黑衣人的退路。
林轩并不惧怕那把短刀,因为他确信黑衣人不会对自己下毒手。而且,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医生,就算黑衣人要杀他,他也能在千分之一秒时间内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下那把刀,擒拿黑衣人的双腕。
时候没到,他情愿看别人演戏。
“谈什么?”黑衣人问。
樱井大师慢慢地收刀,把刀尖上串着的短枪取下来,扔到角落里去。
“谈谈牙齿的事,怎么样?”她问。
看来,大家都听到了哈勒的呓语,目光焦点,全部集中在“牙齿”上。
黑衣人冷笑:“好啊,三颗牙齿,你二我一,好不好?”
樱井大师再次摇头:“小姑娘,我不要牙齿,只要牙齿里的秘密。在加德满都的医院里,你曾假冒医生,对哈勒进行过全面检查。那时候,你应该检查过他的牙齿了,对不对?三颗牙齿的神经和生长腺体都被割断,并且牙本体被挖空,还做过精密的防腐处理。这样繁琐的处理手法是二战中的谍报人员常用的,每颗牙齿都能放得下一个微缩胶卷,每个胶卷冲印后可以得到超过一百张清晰照片。现在,请告诉我,哈勒牙齿里的胶卷去哪里了?”
林轩忽然意识到,老虎等人入住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探险寻宝,而是虚张声势,做了一个精妙的局,引这黑衣人上当。
此刻,哈勒身上的毛毯滑落到腰间,睡衣的腰带散开,衣领大敞,露出脖子上挂着的一串藏银蛇骨链子来。那链子的做工并不出色,大概是常年佩戴的缘故,链节氧化严重,节缝里堆积了厚厚的油垢,看上去有点恶心。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链子上连着一个绿松石吊坠,约有可乐瓶盖大小,呈不规则的椭圆形,斜着垂在哈勒瘦削如搓板的胸口上。
近年来,西藏绿松石在珠宝市场上行情看涨,这块料子若是老料、保真的话,还能值几千元人民币。
“我不知道什么胶卷,从没见过。”黑衣人否认。
“那你拿什么自证清白?你接近哈勒,不就是为了打探秘密?”樱井大师双手握刀,连挽了几个漂亮的刀花,冷冰冰地、不带一丝生气地接下去,“你不知道,就没有价值,没有价值的人,通常都该死。”
后墙上的窗被推开,露出都爷那张油光光的脸来。
“喂,别跟她斗嘴了,拿下她,让她试试东洋忍者的十三番酷刑——”
诡异的是,都爷只说了这几句话,斗大的人头突然骨碌碌地滚落,鲜血从断裂的腔子里狂喷出来。
那正方形的窗框,仿佛是铡刀的截口,恰好将他的脖颈斩断。
林轩吃了一惊,这才明白,看上去已经被逼入绝境的黑衣人另外伏着极厉害的帮手。
窗口涌进来一团乳白色的烟雾,烟味辛辣刺鼻。
樱井大师迅速向门外退去,已经顾不得惨死的同伴,更顾不上半死的哈勒。
“救人要紧,救人——”林轩屏住呼吸,避开烟雾,冲到床边。
他估计哈勒的体重至多不超过四十公斤,只要用毛毯一卷,就能抱起来冲出门去。不管哈勒有没有情报价值,那总是一条生命,不能眼睁睁看他在自己眼前死于毒雾。
“喂,别碰他,快走,快走!”黑衣人大叫。
林轩不听,掀开毛毯,双手插入哈勒身子下面。他的指尖突然触到一条滑溜溜、冷冰冰的东西,至少有婴儿的手臂粗细,并且那东西是活着的,正在轻轻蠕动。
“是……蛇?”林轩只犹豫了半秒钟,来不及抽手,哈勒肩头一动,一颗大小如成年人鞋底的三角形蛇头嗖地弹射出来,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毒牙。
林轩不敢轻举妄动,停止一切动作,紧盯那蛇头。
那种蛇,是来自于巴基斯坦密林之中,名为“金线腹蛇”,其特点是腹部生长着斑斑点点的天然黄金颗粒,纯度极高,从头至尾连缀为一条顺滑的金线。这种蛇的毒性,名列亚洲十*第二,仅次于天下独步的眼镜王蛇,而性情之暴烈,甚至超过后者。
“快撤退,那是哈勒的‘守宫蛇’——”黑衣人又叫。
林轩也想撤退,但金线腹蛇已经被激怒,也嗅到了都爷断头后的浓烈血腥气,狂性大发,随时都将择人而噬。
窗外传来两声急促的哨音,黑衣人闻声而动,冲向门口。不料,那条蛇对于动态目标相当敏感,陡然一蹿,拖曳着两米多长的身体,横空飞跃,准确地落在黑衣人肩上,身子一缩,便将她的脖子一圈连一圈箍紧。
林轩没有为自己脱困而感到轻松,迅速冲近,双手扣住大蛇的七寸,将蛇头拉离黑衣人的面门。
他想救她,即使与对方不熟,但很多人的缘分是在不知不觉中建立起来的,那种朦朦胧胧的好感非常微妙。
“你快……走……毒雾很厉害……”黑衣人挣扎着叫。
毒雾飘过来,混合着湿漉漉的苦涩、辛辣、甜腥之气。
林轩全力撕扯毒蛇,不知不觉吸入了两口毒雾,脑中一晕,便软软地倒下去。如果他趁着毒蛇改变攻击对象的时候逃走,生还的机会一定相当大,可他现在并不后悔。
第五章 拉昂措死士
林轩醒来的时候,耳边听到细浪拍岸的“哗哗”声,身子底下微微有些潮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觉得身上好冷,便使劲蜷缩着身子,双手抄在袖子里取暖。
“蛇?黑衣人?樱井大师?哈勒?老虎?”那些名字一个一个从脑中浮起来。今晚本来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出诊,竟然弄到人仰马翻、血流满地的混乱局面,实在是始料未及。他记起了那被金线腹蛇缠住的黑衣人,立刻单手撑地,翻身坐起。
“好冷,好冷……”他哆嗦着,深吸一口气憋住,但上下牙床还是忍不住颤抖相碰,不停地发出“嘚嘚”声。
此刻,他是在一个寂静的湖边。深夜中的湖水黑沉沉的,只有层层波浪尖上偶然映着一点星光。波浪一层层推进到岸边,发出轻微的“啵啵”声。
他向四面望,极遥远处,有淡淡的灯光和房舍的影子。
“我是在哪里?那些人去了哪里?我怎么会到这里来?”他感到极度困惑。
蓦地,右侧暗夜之中传来一阵暴烈的马嘶声,接着,马蹄声密集响起,一匹暗红色的骏马飞驰而来。
那匹马距离林轩三十步,突然马失前蹄,跪倒在湖岸上,将马上的两名乘客向前甩出去,结结实实地跌在水中,“哗哗”两声,溅起两大片水花。
林轩来不及多想,立刻跑过去,踏入水中,将其中一名乘客拉起来。
那是一个穿着青色藏袍的少女,至多有十五六岁。她的全身都被湖水浸透,长头发**的耷拉在胸前。
“喂,没事吧?没事吧?”林轩大声问。
那少女没有答话,而是指着湖水中的另外一人,焦灼地连连顿足。
林轩不敢怠慢,一步跨过去,把另一人拖起来。
这人的骨架极其粗大,但身体很瘦,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赘肉,那件绛色的僧袍套在他身上,仿佛是被挂在晾衣杆上一般,晃晃荡荡,不停滴水。
“你们怎么样?要不要紧?”林轩又问。
这人的年龄大概在四十多岁,双眼炯炯有神,带着非同寻常的豪迈气概。
“我没事,格桑,你有没有事?”他问。
那少女摇摇头,跑到骏马那边去,拉住缰绳,想把它扶起来。不过,看样子那匹马的前腿都折了,挣扎站起,随即又悲鸣着扑倒。
“小兄弟,你是谁?”这男人问。
林轩坦诚回答:“我姓林,是雄巴村的医生。”
男人陡地提高了音量:“姓林?是不是林轩医生?”
林轩在阿里地区口碑极好,许多藏民提起他来都赞不绝口,所以男人那么说,他并不感到惊奇,只是轻轻点头回应:“是我。”
男人反手一抓,扣住林轩的手腕:“林医生,救救格桑。现在除了你,没人能救她。她脑子里藏着极重要的秘密,事关地球人生死。救活她,你会得到一大笔报酬,记住,她的名字叫‘格桑’,记住——”
男人张开嘴,喷出一大口鲜血,呛咳着倒下。
林轩二次再去扶他,才发觉他胸口有一个前后通透的血洞,直径超过一个成人的拳头。
“喂,你是谁?她有什么病,我怎么治她?治好以后再怎么样?”林轩连叫。
男人的喉结急促地颤动着,张着嘴,却只发出“嗬嗬”之声,毫无具体意义。
林轩双手齐出,弯曲如空鼓,轻轻叩击男人的两侧太阳穴。
这种手法,能够刺激将死之人的脑力,人为地促使对方进入“回光返照”的弥留状态,将最重要的话表达出来。
果然,男人急喘了几次,几乎是不间断地说了下面一段话——
“就在冈仁波齐峰里某个地方有一座诡异之极的地下建筑……那地方真实存在告诉组织所有情报都是无比正确的……只有解开格桑脑子里的伏藏才能打开进入神山的通道……有内奸有内奸有内奸被德国人收买了所有资料外泄每个潜伏者处境都很危险……看那本书一切答案都在书里我们要相信一切传说……”
林轩努力倾听,并记下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直到那男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种时刻,林轩唯有连连苦笑而已,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男人为什么会找自己治病却不给任何线索。
他确信男人已死,只好颓然放手,起身叫那少女:“格桑,快过来。”
少女只是低头拉那匹马,对林轩的话充耳不闻。
林轩只好走过去,把她手里的缰绳接过来。
少女仰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悲哀。她没有流一滴泪,但林轩却感觉到了她心底的无限痛苦。
那种眼神像尖锐的针,一下子就刺中了他柔软的心。
“格桑,你的朋友死了,去看看他。”林轩说。
少女努力看着林轩的嘴唇,等到林轩重复第二遍,终于弄懂了他的意思,便转过身,向那男人跑去。
“原来,她竟是个聋哑人。”林轩感叹。
天真无邪的少女犹如世间最美的花朵,可惜天不作美,让她遭受灭顶之灾,身体出现了如此重大的残疾,令林轩扼腕叹息。
少女跪在男人身边,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林轩观察那匹马,马肚子上竟然也有洞穿的恐怖伤口,本来是白色皮毛,全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男人死,这匹马也救不活了。
“走吧,我们去有灯火的地方求救。”林轩拍拍那少女的肩膀。
少女一动不动,嘴唇微微噏动,似乎是在念经祈祷。
林轩有些无奈,那男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而少女又是聋哑人,提供不了什么资料。面对这一死人、一死马,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幸好,大约半小时后,一辆吉普车的光柱划破了暗夜,成了林轩的救星。
吉普车上坐着两个人,副驾驶上坐着的那个,怀里还抱着一支*。
原来,他们是巡湖的管理员,属于普兰县环境管理局。此处的位置是在拉昂措湖的正西边,靠近布萨隆巴村。
林轩记起来,自己曾到过那村子,但却是在白天。藏地除了大山、大湖就是荒漠,没有明显的参照物,大部分人都会在暗夜里迷路,不辨东西。
开车的司机叫强巴,抱枪的人叫贡嘎,都是热情善良的藏族人。
他们先打电话通知了普兰县公安局的人,然后拿出干粮给林轩吃。
“怎么会这样?两山两湖一带的治安都非常好,很少有暴力袭击事件。这个汉族男人的面孔很陌生,在当地没见过,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贡嘎说。
林轩真的已经万分疲惫,手里握着压缩饼干,眼皮直打架,恨不得现在倒头就睡。
“喂,林医生,这女孩子怎么办?”强巴问。他刚刚试过,知道女孩子是聋哑人。
“我怎么知道——唉,你们巡湖的时候帮忙挨个村子问问,有没有哪家丢了孩子?”林轩的脑子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眼皮像灌了铅一般。
他没有把男人说的话告诉强巴和贡嘎,因为那没什么用处。现在,他记起发生在巴嘎乡阳光旅社的血案,不知那边的派出所会怎么处理。
不多久,普兰县公安局的次仁多吉警长赶到,向林轩讯问了情况,让强巴先开车送林轩雄巴村诊所去。至于那少女,次仁多吉的意思是要林轩一起带走,毕竟公安局那边也没有地方安置她。
林轩没有过多辩解,只想快点结束这件事,回到自己床上去。
一觉醒来,林轩觉得浑身上下每一根筋都在疼,每一组肌肉都发酸。昨晚的连环诡变,严重打乱了他貌似平静的生活。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脑子快速活动,将昨天下午女孩子进门后发生的事一点点捋清楚。
“哈勒是核心人物,他知道一个关于希特勒的大秘密,并且是那本日记的主人。哈勒到过‘地球轴心’,但却没把最后真相公布出来,一直到二战结束近七十年后,才在别人帮助下赶赴本地,展开寻找‘地球轴心’之旅。如果前面这些设定都是真的,那么‘地球轴心’真的存在,就在西藏某座大山怀抱之中,或者确切说,就在冈仁波齐峰之内。都爷死,老虎和樱井大师退却,表面看那女孩子占了上风。可是,为什么自己被遗弃在离巴嘎乡极远的拉昂措湖西边?”
最令他不解的,是自己在这次诡异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一个角色?
老虎等人骗他过去,是为了让他跟哈勒交流,找到跟日记簿上的简笔画相同的实地,从而确定当年哈勒进山的路线。
女孩子到诊所来,是为了让他辨认照片上那株特殊植物,以确定自己父亲因何失踪。
那么,他们和她,真的是将自己看做了打开神秘之门的钥匙吗?还是借题发挥、借力打力,将他也当成了大布局中的一枚棋子?
他从不怕事,自从决意踏足阿里之后,他就知道前路上必定有很多困难,但他义无反顾地来了。
第六章 神秘少女格桑
诊所分为里外两间,他的卧室是相对狭小的里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他沉浸于思考中时,几乎已经忘记了昨晚那少女,直到外面有涮洗茶杯的声音,他才醒过神来。
他穿衣下床,走到外间去。
那名叫“格桑”的少女正在刷杯子,头发垂在胸前,显得卑微而可怜。她是一个藏族人,但两侧颧骨上并没有被屡次晒伤后累积的“高原红”,相反,她的皮肤相当白皙,想必是常年生活在一个不太被太阳直晒的环境里。
“格桑,你饿不饿?”林轩问。
格桑抬头,看着林轩的唇读唇语。
林轩不得不把同样的话重复两遍,这真是一件麻烦事。
格桑摇摇头,继续低头擦洗杯子。
这次,林轩看到格桑的右额角上刺着一个青色的卍字,约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紧靠着发际线,字迹非常清晰。
他记得那男人说过,格桑脑子里是有伏藏的,并且是极有价值的伏藏,越早开启,越能给人间带来福音。
于是,林轩走到桌旁去,翻开电话簿找了找,然后拨了一个号码。
他要找的是距离雄巴村不远的极物寺藏经阁守护者多吉措姆,一个毕生以挖掘伏藏为己任的藏传佛教得道高僧。
所谓伏藏,是指苯教和藏传佛教徒在他们信仰的宗教受到劫难时藏匿、日后重新挖掘出来的经典,分为书藏、圣物藏和识藏。书藏即指经书,圣物藏指法器、高僧大德的遗物等;识藏则是指当某种经典或咒文遇到灾难无法流传之时,就由神灵授藏在某人的意识深处,以免失传。当有了再传条件时,在某种神秘的启示下,被授藏经文的人就能将其背诵出来或记录成文,这一现象便被称为“伏藏之谜”。
“伏藏”,藏文是“爹玛”。“爹”,有“宝贵”和“值得保全”之意,是指一件很珍贵的东西被埋藏,最终再被发掘出来。据典籍记载,莲花生大士自从到西藏传扬佛法后,发觉当时藏人的质素未足以接受密法,而且当时有些法的因缘尚未成熟,故离开西藏前,他将很多教法、佛像、法药埋在不同的领域里,有的在瀑流,有的在山岩,有的在虚空,有的甚至在圣者的甚深禅定之中,供后代智者慢慢发掘。
既然有“伏藏”,则相应的,也就有了“掘藏者”,其道理与“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完全一样。没有高明的“掘藏者”相助,拥有“伏藏”的人只会在红尘俗世中碌碌无为一生,浑不知自己脑子里所拥有的,就是世上最珍贵的信息。
电话打通了,林轩向着话筒说:“我是雄巴村的林轩,请转告多吉措姆大师,一小时后我带一位朋友过去拜访。”
他常年行善积德,在阿里地区尤其是在拥有“两山两湖”的普兰县境内,有着很高的知名度,只要报上“林轩”的名字,几乎所有人都能给他面子。
接电话的僧人答应转告大师,并欢迎林轩的到访。
放下电话,林轩长吁了一口气,心情总算稍有转晴的意思。
格桑很可怜,他希望能帮到她。
在许多“掘藏”的经典事例中,有些不识字的、身有残疾的伏藏师一旦解开脑中的伏藏,立刻就变得博学多才、身体强健,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所以,林轩心存侥幸,祈愿格桑也能有那种幸运。
林轩有一辆半旧的越野车,就停在诊所后面的院子里。
他带格桑出门,先开车北去,到了昨晚去过的巴嘎乡阳光旅社。其实他能想到,老虎一行人会刻意掩盖行踪,把杀人事件不留痕迹地化为乌有,免得引起派出所的注意。
果然,阳光旅社照常营业,没有丝毫的恐怖气氛。
林轩没有走进去细察,如果旅社里有事,大批警察早就赶到了,而不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
他忍不住苦笑着自言自语:“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有个男人在这里被一刀斩首?”
他没有报警,空口无凭,警察是不会轻信的。
格桑跟在他身边,不发出一点声响,温顺得像一只小猫。
“走吧,去极物寺,好多事得一件一件来。”他苦笑着说。
极物寺建在圣湖边的山丘上,房舍不多,都保留着原始寺庙的样子,其建筑布局和布达拉宫同出一辙。站在寺庙所在的山坡上远眺,可以俯瞰整个蔚蓝色的圣湖玛旁雍措,所有美景一毫不漏地尽收眼底,给人的感觉,仿佛能够与神比肩。在许多旅行者的文字中,极物寺又被叫成基乌寺,外地游客喜欢站在寺外看神山圣湖的日出日落,在大自然的光芒出现、隐退之时,虔诚祷告,渴望得到神的指示。
极物寺拥有极具代表性的玛尼石堆,寺庙里有一个莲花生大师打坐过的洞窟,墙壁上还有一个奇特的脚印。
环绕玛旁雍措的寺庙虽多,极物寺却是最被僧侣、藏民、游客推崇的一个。所以,任何人到了玛旁雍措,必到极物寺。
林轩把车子停在土丘下,带着格桑步行上山。
到了寺内,有僧人殷勤带路,将他们引向寺庙背阴处的藏经阁。
所谓藏经阁,不过是单独辟出来的一间僧舍,靠墙设置了长排书架,用来摆放经卷。
多吉措姆正在一只巨大的牦牛头骨上镌刻经文,这个六十多岁的藏传佛教高僧常年茹素,并且每个月有十天是只喝水不吃食物的,强迫自己绝食苦修,提升机体的自我净化能力,至今眼不花、耳不聋,精神矍铄,性情温和。
林轩注意观察格桑,但她来到极物寺之后,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
“休巴德勒(藏语:早安)。”林轩鞠躬行礼。他非常尊敬多吉措姆,因为对方是本寺辈分最尊、学问最高的僧人,而且受到过拉萨大活佛的摩顶训诫,本我的神通智慧已经开启了大半,能够看到普通人无法探究的境界。
多吉措姆抬头,轻轻放下雕刻刀,平静温和的目光落在林轩脸上。
“大师,我带了一位朋友来。”林轩指了指格桑。
多吉措姆点点头,摩挲着那只灰白色的牦牛头骨,沉默不语。
“她的来历很奇特,似乎不属于阿里地区。有人说她脑子里存在伏藏,请大师看一看,是不是真的如此?”林轩接着说。
多吉措姆的目光缓缓移动,望着格桑。
忽然,一阵呜咽的箫声从屋后传来,并未被呼啸的朔风掩盖,而是时断时续,如泣如诉。
“什么是伏藏?”多吉措姆问。他脸上的皱纹极多,有横有竖,满满当当,甚至连常人没有的鼻梁涡纹,他都具备五条之多。
林轩一怔,诚实回答:“伏藏就是高僧大德们遇见阻碍思想传承的危难时,把某种思想、道义、宗旨暂时传入不相干的人脑中,并立即封印。等到危难解除,再通过微妙的启迪,把思想逆向传递回来。”
多吉措姆点头:“你知道就好,伏藏这种东西既神奇又平凡。有很多人以为自己身负伏藏,总想着开启前生智慧,成为这世界上特立独行的一个大贤者。其实,他们恰恰错了,伏藏是自我彰显的,‘掘藏’这个词并不贴切。在我看来,就算没有掘藏师的帮助,那些拥有伏藏的人,也能开启生命的封条,将脑中的伏藏释放出来。”
林轩苦笑:“大师,我明白您的意思,但这女孩子——”
他也明白,昨晚那男子说少女脑中有伏藏,只是一面之词,并没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
“我看不到。”多吉措姆摇头。
林轩泄了气,因为多吉措姆的意思很明白,格桑脑中根本没有伏藏。
“林轩,你今天来,我恰好有个很有意思的人要介绍你认识。简单说,他是个很会编故事的人,到极物寺一个月来,每天晚上都跟我聊一些很奇特的经历,事件发展匪夷所思,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如果他不事先说明那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我几乎以为他是在任意编造……我需要有个伙伴一起听他讲,以辨明那些事的真伪。”多吉措姆说。
大师有邀,林轩不好推辞,只好点头。
“跟我来——嗯,让那女孩子留在这里吧,架上有书,她可以随意翻一翻。”多吉措姆向外走。
林轩向格桑比划了两下,要她留下来,别乱走。
格桑很快就听懂了,使劲点头。
林轩摇头苦笑,对极物寺之行失望之极。
他跟着多吉措姆出门,穿过僧舍间小路,走到山丘的东南面去。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观光平台,向南可以俯瞰玛旁雍措,向北可以远眺冈仁波齐峰,视线良好,没有任何阻障。
此刻,有一个裹着厚厚的黑色藏袍的宽肩膀男人,正背对他们,倚靠在平台上的原木栏杆边。
林轩觉得那个背影异常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骆原先生,打扰了。”多吉措姆开口招呼。
那男人转过身,抱着胳膊,手指勾着一支漆黑色洞箫上的白色穗子,傲岸地叉开双腿直立,气势极为威武。
听到那名字,林轩记起来了,这人是世界登山协会中的元老级会员,新加坡籍,是首位荣登全球“七加二”极限探险榜的新加坡人。所谓“七加二”,指世界七大洲最高峰以及地球的南北两极点,这九个地点是全球探险爱好者心中的圣地,是人体能够承受恶劣环境的能力极限。
世界登山协会的会刊介绍过,骆原三十岁即升任新加坡航空的后勤副总,至四十岁突然辞职,加入极限登山行列,自此远离城市喧嚣,行事之洒脱,被视为天下男人的榜样。
第七章 大亨骆原
“我来介绍,骆原先生,林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多吉措姆简单地介绍。
骆原自上至下打量林轩,浓眉一挑,鼻孔一扇,虽没有发出轻蔑的“哼”声,但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轩不动气,因为自己只是由港岛赴藏边的一个无名医生,属于年轻后辈、小人物,被骆原那样的大人物蔑视,不足为奇。
“骆原先生,久仰了。”他说。
骆原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久仰我?怎么讲?我平生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嘴里说什么‘久仰’之类,其实你连我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林轩一笑:“我的确从登山杂志上看过骆原先生的照片,只是没有会过面,今天是第一次。不过,我想给您一个忠告,连续的高山反应叠加影响不容小视,您体内的心脏支架恐怕会难以承受血管波状压力。一旦感到胸闷气短、眼前发黑的话,请即刻服用抗高原反应的药物,剂量增加三倍。还有,你最近似乎受到过肺部的挫伤,吹箫时气息运转不畅。在中医与藏医的理论中,都有‘饱吹饿唱’的说法,解释开来,意思是气血勇猛、体无病患时可以尽情使用肺活量,做任何激烈运动都无所谓;反之,肺部受了损伤,一味药补食补也是不对的,必须用轻声哼唱的方式怡情,将郁闷之气发散出来。”
他是医生,抵达阿里前,在香港已经学习中医十年,对于中医的“望、闻、问、切”四法领悟颇深。
骆原变色,一下子将洞箫握在手里,狠狠地瞪着林轩。
林轩望向玛旁雍措湖面,目光不由自主向西转,越过鬼湖拉昂措,落在自己昨夜被遗弃之地。
如果是别人遭此戏弄,一定会气愤不平,而他却能迅速调整情绪,把那些事看淡,放平心态,重新投入工作。
世人都喜爱玛旁雍措而讨厌拉昂措,而这两个天然湖泊相隔如此之近,如同连体姊妹婴儿一般,同为湖泊,待遇不同,实在是具有某种讽刺意义。
他忽然发现,自己在记挂着那个黑衣人,也就是到过诊所的女孩子。
“嘿,你还知道什么?”骆原大声问。
此刻,他已经踱到了林轩面前,居高临下,毫无礼貌地俯视着。
林轩思索了十几秒钟才开口:“我猜,您的肺部挫伤是来自于一种巨大的声波攻击,但我又觉得奇怪,阿里地区是个非常安静的地方,没有高分贝噪声——不,我说错了,高分贝只能损伤您的耳朵,而您受的伤却相当复杂,就像……”
他在记忆里搜索,但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比喻。
“七伤拳。”骆原说了三个字。
那是一种中国功夫的名字,普通大众是从一本武侠著作里认识到这名字,但他们并不知道,起源于嵩山北少林派的“七伤拳”功夫真实存在,并未失传,一直延续至今。在香港,林轩就认识一位老拳师,修习这种拳术已经相当有根基。
林轩连连点头:“没错,您身上的伤就像是中了‘七伤拳’的人,五脏六腑至少有七处遭到了伤害,并且不止七处。按照医学理论来说,受了这么多伤,只宜离开高原,回到大城市去静静疗养。再呆在高原上,有害无益。”
所谓的“七伤拳”,其要旨是“一拳七伤,害人害己”。
练拳的人伤人的同时自己受损,中拳的人也是痛苦不堪。
林轩不知道,作为登山爱好者的骆原究竟在哪里弄了一身伤回来。
“我有不得不呆在这里的理由——林医生,请跟我到里面坐,请你喝茶。”骆原的态度立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傲顿失,脸上也浮起谦和的笑容。
林轩摇头:“不不,骆原先生,我来这里,是向多吉措姆大师请教伏藏的事,还是不用麻烦了。”
他不愿多事,自己的事已经够头疼的了。
骆原不由分说地拉住林轩的手,大笑着:“喝杯茶,又不耽误太多功夫。小兄弟,你是个很有趣的人,我要交你这个朋友!”
从观景台向西,转过一堵玛尼石垒砌的矮墙,便有一间稍微宽敞点的僧舍,门口垂着各色佛珠结成的帘子。
僧舍门前的地面上,则是用几百块五色玛尼石摆成的弯曲路径。要想进门,必须沿着那完完全全的小径进去。
林轩停步,因为他一眼就看出,玛尼石串联成的路径是一行六字大明咒。在藏地,通常在驱邪除妖时,才用到这种大明咒加上佛珠帘的连环阵势。
“请进请进!”骆原在前面带路,大步跨过玛尼石小径。
林轩略微有些踌躇,因为辟邪阵势是为某一个人特设,仅对此人是无害的,其他人擅入,则会遭到某种异术的禁锢伤害。
多吉措姆走在最后,低声告诉林轩:“没事,这阵势已经失效,骆原先生的情况极其复杂,是我们极物寺所不能控制的。”
林轩稍稍放心,跟随骆原进屋。
屋内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家具不是寺内常见的那种,而是欧式风格,材质与工艺一流,应该是外国进口的。
林轩感叹,即使是在条件异常恶劣的藏地,有钱人总能让自己过得享受一些。
“坐,请坐。”骆原先在宽大的棕色犀牛皮沙发上坐下,然后招呼林轩好多吉措姆。
“有话请讲,茶就免了。”林轩一落座,便谦逊地表示。
骆原大笑:“好好,小兄弟快人快语,很不错!”
林轩一笑,示意对方结束这些客套话,立刻转入正题。
骆原举手,摸了摸下颌上坚硬的青黑色胡茬,沉吟了一阵,在林轩眼神催促下开口:“小兄弟,我有些事已经跟多吉措姆大师聊过,他听过之后,觉得我是脑部被邪魔入侵,才导致胡言乱语。可是,那些事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亲耳听见,亲眼看见,并非胡乱杜撰的。再说,我是一个有追求的男人,编造那些有什么意义?”
多吉措姆长叹一声,只是摇头,并未开口。
骆原使劲眨了眨眼,在额头上轻拍一掌,又使劲咽了口唾沫,才再次开口:“我在山里看见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物,而那些事物又跟某个历史传说有关。我的三个同伴因此事坠入了冰山缝中,只有我一个人生还。我必须把这件事说清楚,否则他们三个就白死了。”
林轩静静听着,细细观察骆原的所有表情。
他觉得,对方不像是狂人呓语,而是在认真地回忆某件惨痛往事。
“小兄弟,事情的起源,是在我四十岁的时候,距今大约十年。你大概看过跟我有关的报道,我就是从那时候辞职的。”骆原说。
林轩点点头,不再催促,而是任由骆原思绪回溯:“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是在我四十岁生日的前一天。我坐公司的航班由尼泊尔飞莫斯科,跟那边的航空业巨头谈合作建造机场的事。飞机越过尼泊尔与西藏交界处的连绵群山时,我面前的液晶显示器上忽然出现了一些绝对不该有的画面——”
当时是下午四点钟,骆原坐在头等舱里,手握一杯红酒,正在欣赏一场在意大利米兰举行的足球赛。
他喜欢足球,因为那是男人的运动,而参赛的两只球队尤文图斯与国际米兰中,都有他欣赏的当家球星。
那场比赛拼抢得相当激烈,因为比赛结果关系到哪一支球队能够最后获得下赛季的欧冠资格。
就在尤文图斯队获得一个弧顶角球的时候,比赛信号突然被切断了,取而代之的画面非常奇怪,是一个空旷而单调的灰色广场,广场尽头,则是一座相当古老的建筑。
骆原大怒,立刻按下电铃,召唤了一名空中小姐过来,要她马上调好电视。
结果,空姐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切换画面。同时,那辆飞机上所有的电视机都出现了同样症状,只能播放那幅画面。
就在骆原气咻咻地起身,准备到吸烟室去放松一下时,突然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那声音铿锵有力,极富煽动性,但使用的却是德语。骆原知道,机组人员全都是新加坡籍华人,平时只用中文和英文交流,绝不会突然冒出德语来。
作为新加坡航空的中年高管,他熟悉与本职工作有关的所有语言,非但是德语、法语、日语等洲际通用语种,就连阿拉伯语、斯拉夫语甚至是非洲土语都有所涉猎。所以,他只听了五句话,就骇然发现,那声音是在背诵希特勒的著作《我的奋斗》。
纳粹德国灭亡后,《我的奋斗》在好多国家被视为**,不得销售和传阅,而新加坡航空极度重视客户体验,断不会在飞机上播放这种东西。
骆原更加生气,大步走向头等舱出口,去向机组人员问罪。
陡地,他向那电视屏幕扫了一眼,心头一震,立刻止步。此刻,电视里出现了一个穿着二战德**服、上唇留着浓黑小胡子的男人。
只要是略有历史常识的人,就能叫出那男人的名字。
骆原定了定神,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便双手扶着转椅的靠背,稳稳站住,紧盯屏幕。
他此刻仍旧以为这种诡异的状况是人为造成的,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搞的鬼,以此来败坏新加坡航空的名誉。
第八章 诡谲影像
那男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几乎每说一句话,都要在空中狠狠地挥舞一下右臂:“我的勇士们,现在我郑重地命令你们,前进,前进,前进!攻克莫斯科,越过白令海峡,站在美国人的土地上!然后就要把党卫军的旗帜,插上北美洲的大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不是终点,我的勇士们,你们是地球上最优秀的种族,你们的血管里流淌着最高贵的血液,前进,前进,无论陆地还是海洋,最终都是我们的,前进……”
跨越白令海峡去攻击美国本土,是二战德国国防军最高统帅部大本营参谋长威廉??冯??凯特尔陆军元帅提出的战争方案。
彼时,战无不胜的德**队狂妄到了极点,以为他们是地球上的常胜将军,获得了神之护佑,能够击溃一切敌人。
他们长驱直入攻击莫斯科之战,正是为了横渡白令海峡扫清障碍。
骆原看过那位战争狂人的演讲,但之前看的都是黑白记录片,画面极不清晰,且充满了各种雪花状电子干扰纹路,演讲者的音效也相当糟糕,德语水平稍差的,根本听不懂其语意。
令他感到惊诧的是,这次的画面相当清晰,并且是彩色图像,他能看清演讲者张嘴时暗红色的舌头颜色,白的牙齿和淡红色的牙床也能清晰分辨。
“我的不死勇士们,向前,跨过白令海峡,向前……”演讲者的情绪越来越高亢。
“这一定是个针对新加坡航空的恶作剧!”骆原有些恼火。
他走向侧面的酒柜,斟了一杯红酒,踱到舷窗那边去,向外眺望。
飞机正越过雄伟的世界屋脊,机腹下尽是白云。骆原注意到那些云的形状,如同几千面随风飘摆的旗帜。
“珠峰旗云?”骆原淡然微笑。
所谓“旗云”,是指天气晴朗时珠峰顶上漂浮着的形似旗帜的乳白色烟云。从气象学的角度来说,旗云是由对流性积云形成,可根据其飘动的位置和高度,来推断峰顶风力的大小。如果旗云飘动的位置越向上掀,说明高空风越小,越向下倾,风力越大;若和峰顶平齐,风力约有九级。因此,珠峰旗云又有“世界上最高的风向标”之称。
这种被地面上的普通游客视为“珍稀景观”的旗云,对骆原来说,已经看得极为平淡。每年他数百次飞越珠峰,看那些旗云,就像早餐前读到的晨报一般。见,不奇怪;不见,反而是最奇怪的。
一位空中小姐急匆匆地过来,向他屈膝致礼:“先生,请回到座位上去,系好安全带。”
骆原点头,放下酒杯走回去,随口问:“是飞机遇到强对流天气了吗?”
强对流天气和气漩、雷暴都会给飞机带来一定程度上的危害,机身将发生无规律震颤。当然,这也是飞行客们经常遇到的事。
空中小姐摇头:“不完全是,机长说,云层过厚,飞机的所有信号都出现了不稳定现象。他已经取消了自动驾驶,改用手动控制。”
说话间,骆原已经回到座位,系紧安全带。
他的目光由空中小姐脸上转向窗外,不到半分钟时间,云层已经堆积如棉花垛一般,将刚才明亮的窗口全都堵住。
“好浓的云雾!”骆原不由地感叹。
空中小姐脸色微变,又向骆原点头致意,然后迅速走出去。
骆原相信本公司的每一位机长,有几位还是他亲自面试后招聘进来的,驾驶技术、累计飞行经验等等数据都是相当优秀的。况且,作为航空公司高管,他从不畏惧乘坐飞机,总是坦然面对一切小小意外。
一坐下,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回到屏幕上。这次,他看到一个令他终生难忘的女人。
那女人留着金色的短发,脸色极白,眼珠幽碧,眼神中藏着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淡淡哀伤。
骆原一看到对方的眼神,就仿佛被*击中,一股刺痛感从心尖上闪电般传导开去。那女人的脸型、身材都极娇小,身高不超过一百六十厘米,腰肢细得不盈一握。她脸上画着淡妆,鼻梁挺直,双唇微红,下巴相当尖削,下颏缩在皮衣的毛领里。她那样瘦削的人偏偏穿着一件纯黑色的皮大衣,大衣下巴几乎垂到地面,将小巧精致的黑皮靴也挡住了大半。,让人不由得担心,她的小身体别被那厚重的大衣压坏了。
骆原不是没见过美女的人,心仪他、主动追求他的大有人在,有几个还是新加坡政要的女儿。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些女孩子都没让他动心过。
唯有这一次,他看到那女人的第一眼,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并且迅速做出判断:“德国女性,年龄约在三十至三十五之间,身高一百六十厘米,体重大概八十斤,三围尺寸……”
他估摸对方三围尺寸时,才意识到那女人长着妇人的妩媚面庞但却保持着少女的身材,细致美好,无可挑剔。
“她是谁?她是天使还是魔鬼?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骆原喃喃地自问。
那女人站在一条极长的台阶顶端,脸向着骆原,似在凝视他,又似在茫然望着未知远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眼珠眨都不眨。台阶在她身后远远延伸,一直连接到一座青色的建筑。
忽然间,那女人的嘴唇动了动,说出了一句话。
那是句德语,翻译为汉语,意思是:“山中的岁月年年更替,我却不知时间到了何时。”
骆原脑海里立刻浮起“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句子,那是古典名著《西游记》第一回中的话。
他立刻按下电铃,唤空中小姐进来。
“先生,有什么吩咐?”空中小姐问。
骆原指着屏幕:“看这里,她是谁?怎么会出现在公司的飞机影响系统中?去查,看看是谁做了手脚,查清这女人是谁?住在哪里?快去,快去——办好这件事,我会重重地奖励你!”
他的注意力被那女人完全吸引住,完全没有注意到空中小姐脸色惨白,情绪极度慌乱。
“先生,这是个意外,此刻飞机上所有屏幕都显示这些奇怪的影像。”她回答,“机长和机械师们已经在竭尽全力地调整各种仪器,但都不奏效。在本公司的所有飞行纪录中,从未发生过类似状况。”
骆原愕然:“什么?难道问题不是出在飞机上的影像源头?”
空中小姐点头:“对,机械师已经将所有的影音传输系统切断,在没有任何信号来源的情况下,屏幕仍然自动显示这些。”
骆原熟知飞机上任何系统的工作原理,当然清楚本机上的影视、音乐系统是来自于美国博斯公司,效果与质量全球数一数二,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状况。
“带我去见机长。”他斩钉截铁地说,随即松开了安全带。
他的特殊身份令空中小姐无法拒绝,只有带他去驾驶舱。
驾驶本机的机长名为施密特,副驾驶为迪兰,两名机械师分别是吕安和布兰恩特。
此刻,他们四人挤在驾驶舱里,四双眼睛死盯着指针已经归零的全部仪表,仿佛被捏住了脖子的四只胖鹅。
“机长先生,我带来了——”
空中小姐只说了几个字,就被施密特愤怒地打断:“滚开,谁都不要说话!”
空中小姐遭了训斥,脸一红,立刻飙泪。
骆原迅速向前,叫着施密特的名字:“施密特,是我,骆原。别训斥你的下属,是我强迫她带我来的。”
施密特回头,满脸肌肉抑制不住颤抖,盯着骆原。
“我想知道,飞机上发生了什么状况?”骆原接着问。
施密特的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地回答了几个字:“飞机,飞机被人……控制,我们已经无法驾驶它……这是不可能的事,不可能……的事……我们要死了,要死……了!”
驾驶舱里一共配备了大大小小十六块屏幕,原本是用来监控飞机上各个位置的情况,包括客舱、货舱、机尾、机腹、机翼、发动机等等。但是,现在十六块屏幕上,只有那个女人。
“妖怪……妖怪,那是个妖怪……”迪兰也回过头,指着骆原身侧的屏幕。
在骆原看来,那女人不是妖怪,而是非常动人,美若天仙。
“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谁能说出她的名字,我有重酬!”骆原只关心那女子,对飞机失去控制、机上数百乘客的生命以及自身安危都抛之脑后。如果把他的年龄下调二十岁,这种情绪就很容易理解了,那就是令人热血沸腾、罔顾一切的狂热爱情。
所有人都不理骆原,而是继续绝望地看着仪表,副驾驶把十几个开关按得啪啪乱响,还在做徒劳的最后努力。
“我知道。”骆原背后有人插言。
他转过身,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虽然对方说的是中文,但从肤色和脸型看,那是一个德国人,其中文中隐约带着柏林腔。
“阁下是?”骆原问。
“杜勒,德国慕尼黑市帝国大博物馆馆长助理。”那男人笑着回答,并且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来。
骆原半信半疑,伸手与对方相握。
第九章 元首的情人
“那位美人,出身于出生于德国慕尼黑市,姓勃劳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的父亲名为弗里茨??勃劳恩,是一名教师,她还有一个姐姐爱尔莎和一个妹妹格利特。她的名字是爱娃,爱娃??勃劳恩。”杜勒接着说。
骆原点头,因为“爱娃”只是德国人名中极普通的一个,就像爱尔莎、格利特一样。
单单知道名字,并没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如何找到那女子。
“杜勒先生,你既然知道她的名字,当然知道她住在哪里是不是?可否带我找到她?”骆原急急地问。
杜勒摇晃着手里的高脚酒杯,让杯中的红酒飞旋起来,随即轻轻摇头。
“什么意思?”骆原见对方拒绝自己,立刻追问。
“抱歉先生,恕我无法从命。我必须得很遗憾地告诉你,她并不在慕尼黑。”杜勒回答。
骆原焦躁起来:“杜勒先生,我们的对话能否不像挤牙膏一样费劲?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她,只要她在地球上,我就一定要找到她!”
以他的财力和人脉,全球五洲四洋的最广阔疆域内,甚至南北两极的各国观测站上,都有他的朋友。一个电话过去,好多人立刻就会展开行动,以能给他帮忙为荣。也就是说,只要杜勒说出地点,二十四小时内就可以找到那个爱娃??勃劳恩。
杜勒再次摇头,踌躇了一下,试探着问:“可否换个地方说话?我看这几位先生忙碌得不可开交,也许我们不该打搅他们。”
骆原一挥手:“跟我来,到头等舱来。”
他大步走回头等舱,杜勒也优雅地缓步跟随而入。
“现在可以说了吗?”骆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杜勒点头:“好,坦白说,我也不知道爱娃小姐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以她的身份和地位,只能是跟那位阿道夫先生在一起。她的一生,牢牢地跟阿道夫先生拴在一起,从未离开过。我相信,只要他们还活着,就一定没分开过。”
骆原忽然被“阿道夫”的名字惊醒了,使劲攥紧拳头,猛地擂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
“你说什么?阿道夫?爱娃?难道你指的是她、她、她……”
由于太过惊骇,他也变得结巴起来。
杜勒点头:“没错,就是他们。”
骆原转向屏幕,看着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双眼渐渐发花,看不清那张脸。
他非常清楚二战柏林被围、元首与情妇自杀的那段情节,那位殉葬的情妇,即是爱娃??勃劳恩。当然,她在生命即将结束前,已经跟元首正式结婚,是带着正式名分离世的。爱娃是被“金屋藏娇”的女人,所以留存于世的资料不多,照片也屈指可数。
骆原仔细回忆自己看过的纪录片,眼前这女人的确与元首身边的女人长得极其相似。可是,从二战结束至今近七十年,一个风情万种的三十岁少妇早就成了鸡皮鹤发的百岁老妪,又怎么可能保养得如此完美?
况且,从屏幕上看,影像的录制时间绝对是在近几年,清晰程度至少为“高清”甚至是“超高清”。
“她不是爱娃,不可能。”骆原喃喃地说。
杜勒走过去,把电视机的亮度调到最高,指着那女人脖子正面那颗黄豆粒大的黑痣,极有自信地说:“看这里,这颗痣是勃劳恩家族的传统标志,它的位置、形状、色度都与爱娃高度吻合。我曾研究过爱娃的全部资料,对她的五官相貌、言谈特征都做过深入了解,所以绝不会认错。”
见骆原仍然不肯相信,杜勒索性松开自己的领带,解开衬衣上的第一颗纽扣,指着自己的喉结下面。
那个位置也有一颗黑痣,与屏幕上那女子的黑痣位置完全相同。
“你——怎么会这样?”骆原问。
“我也是姓勃劳恩的,杜勒??勃劳恩,是爱娃小姐叔叔的重孙子。我的重祖父拜森??勃劳恩、祖父克迪拉尔??勃劳恩、父亲扬科??勃劳恩都居住在慕尼黑的乡下农场里,现在家族的事基本交予我处理。所以,我对爱娃小姐的旧事才会如此了解。”杜勒回答。
骆原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震惊之余,他的商业头脑立刻有了另外一层考虑:“杜勒先生,我真的感到怀疑,怎么会这么巧?”
像他这样的商场经营,过惯了勾心斗角的日子,一旦从那女子的致命诱惑中清醒过来,智商立刻恢复原先的水平。
杜勒长叹一声:“不是巧,而是几百次相同的事件发生后,我拼命寻找其中的规律,并且借助于丰富的地理学、气象学、考古学知识综合分析,才获得了今天重逢爱娃小姐影像的机会。骆原先生,我没有恶意,更不是骗子,只是看你在驾驶舱门口的激动情形,忍不住站出来多嘴。如果对我有所怀疑,那再下就此别过,你只当没有见过我就好了。”
他极有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向外退去。
骆原只迟疑了十几秒钟,随即叫住对方:“杜勒先生,请留步。我只是随意问几句,何必生气?”
杜勒停步,苦笑着摇头:“我没生气,只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想找一个知己真是太难了。”
骆原一把拉开了酒柜的门,豪爽大笑:“我觉得,我们就是知己。中国人有句俗语,酒逢知己千杯少。现在,我们别管飞机会出现什么状况了,先喝一千杯再说。”
半小时后,两人已经喝掉了一瓶人头马、一瓶伏特加,全都有了七分醉意。
“杜勒兄弟,帮我找到……帮我找到她,找到她……”骆原指着那电视屏幕。那女人还在,并且一直都茫然向前望着,没有变换过姿势。骆原有种直觉,那女人不快乐,眉目之间透着无穷无尽的哀怨。就是这一点,让他一直心痛,放心不下。
杜勒嬉笑着:“好吧好吧,我们就组建一支考察队,深入喜马拉雅山脉中去,一个山头一个山头、一个山谷一个山谷、一个山洞一个山洞地搜寻过去,地毯式搜索,梳子式搜索,我就不信找不到她。我不要你出钱,只要你陪我一起去完成这个梦想就好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的家族最早属于真正的南美洲猎头族,我们的猎头术、猎命术都是最纯粹的、至高无上的艺术。爱娃从五岁起就学习猎头族的秘术,到了十七岁就已经是猎头族中的精英人物。如果没有跟随那位先生隐居起来,凭她的聪明才智,很可能就成为猎头族的长老,最终掌管我们的家族……可惜啊可惜,她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们的视线,成为史上不解之谜。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她,看看她为何会死而复生……”
仗着醉意,骆原对“猎头族”毫无恐惧之感。
他只是对那女人爱娃迷恋,一旦动了**,便如秋天的山火,一发不可收拾,一定要获得一个像样的结局才行。
“她果真是那位元首的情人爱娃吗?历史上说,他们两个一起自杀于柏林的地下室里,然后被火化埋葬,尸骨无存,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骆原仍然不解。
杜勒摇着头哈哈大笑:“骆先生,我举个例子,就能说明这个问题了。历史都是大人物和史学家们联手创造的,没有真相,永远都不会有最真实的版本。我们能看到的,不知经过了多少修缮与删减,早就面目全非了。我得到的资料跟史料完全不同——他们两个并未吞枪自尽,而是制造假象,金蝉脱壳,离开柏林,去往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同样的例子,也发生在你们中国的历史上,有一个姓杨的女人,本来毫无过错,陪伴在皇帝身边,但叛军却把矛头全都对准了她。最终,只能在一个叫马嵬驿的地方自尽而亡。你们的历史书里就是那样写的,但很多人都知道,那个姓杨的女人并没有死,而是到了中国海东面、日本海西面的一段无人管辖海域的所谓‘仙岛’上,并且安享晚年,无忧老死……”
那“姓杨的女人”是谁,凡是中国人都知道,其最终结局,唐朝大诗人白居易的《长恨歌》里写得清清楚楚。
“历史与现实……老弟这个比喻说得很妙,值得干一大杯!”骆原举杯。
酒是好东西,能够迅速拉近男人之间的距离。
骆原的酒量极大,而且越喝越清醒,又喝了几杯后,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老弟,你有办法找到爱娃小姐吗?我看你好像极有信心的样子,难道是有什么独特的线索?”
杜勒点头:“对,我有一架……一架收音机,能够收听到一些奇怪的讯息,就是跟爱娃小姐有关的。不过,现在收音机是在……是在……”
他喝得实在太多了,只说到这里,便向后一仰,沉沉地昏睡过去。
骆原叫了几声,又推了几下,确定对方不再醒来之后,便迅速搜查了对方的衣袋。从随身的证件上,他确认杜勒没有说谎,此行的目的也的确是莫斯科。
“他要到喜马拉雅群山中去寻找爱娃,何必绕远到莫斯科?岂非南辕北辙?”骆原有些奇怪。
他凝视杜勒脖子上的黑痣,仔细反思两人的所有交谈内容,随即做了一个重要决定:“对方是值得信任的,喜马拉雅寻人之旅值得投入!”
这个决定,将决定他今后的人生走向,所以他一旦痛下决心后,便连喝了两大杯酒,以消除自己浑身抑制不住的轻颤。
第十章 鬼湖拉昂措怪事
从前,他绝不相信“一见钟情”这件事,而且他已经步入中年,早过了那种看到美女就心跳加速的年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一次,他无法控制自己,看到那女人第一眼开始,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仿佛对方双眼中藏着某种奇特的魔力,将他的思想完全吸住,无法自拔。
“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他回到座位上去,看着电视屏幕。
当他看到那女人转过身向台阶下走去的时候,心头突然一紧,情不自禁地举手,向屏幕抓过去,嘴里叫着:“别走——”
刹那间,电视屏幕上的影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电子讯号雪花噪点。几秒钟后,电视节目恢复正常,外面机舱里也响起一阵激动的欢呼声。
骆原怅然若失,刚刚经历过的事仿佛一场怪梦,醒来后不留痕迹。不过,依然躺在沙发上昏睡的杜勒,却实实在在地告诉他,那不是梦。
接下来,骆原查询到爱娃的全部资料,获得了如下讯息:
爱娃??勃劳恩1912年出生于德国慕尼黑市,父亲弗里茨??勃劳恩是一名教师,她还有两个姊妹,姐姐爱尔莎和妹妹格利特。1929年,17岁的爱娃在希特勒专用摄影师海因里希??霍夫曼的照相馆中做助理,因此与希特勒相识,并逐渐发展成恋爱关系。彼时的爱娃金发碧眼,充满青春活力。史料记载,希特勒曾称,除了希特勒的母亲,爱娃是唯一一位触动希特勒灵魂的女性。真正打动希特勒冰冷的心的,是爱娃的个性、魅力和独立,这些特质一直吸引着希特勒。1932年11月,由于恋爱受挫,爱娃用手枪打断颈动脉自杀,获救。1934年,他们的恋爱关系向父母公开。1935年,爱娃吞服安眠药自杀,再次获救。希特勒赠予她一栋小楼,从此巩固其希特勒唯一女友的地位。1938年,她成为希特勒遗嘱的第一继承人。1945年,希特勒在生命的最后几十个小时里与她结了婚,完成她多年的心愿。
按照时间推算,爱娃最后自杀时,是一位三十二岁的少妇,与骆原在电视中看到的人年龄、外貌全都吻合。可是,骆原不能解释为什么一个三十二岁的女子经过了七十年后仍旧容颜不老。
“找到她!”这是他唯一的想法。
抵达莫斯科后,骆原通过朋友关系去拜访了一位前苏联情报系统的资深官员,弄清1945年柏林希特勒的官邸地下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据那位克格勃情报系统的高官回忆,当时清理官邸的全都是克格勃内部值得信任的人员。他们活捉了所有守卫,并捕获了希特勒身边的十几名近侍,确信爱娃服*自尽,而希特勒则是命令自己的侍从向自己头部开枪而亡。两人的尸体遭到焚化,但并未烧尽。为证实希特勒的死亡,焚烧所剩希特勒的颚骨,现存于俄国联邦安全局档案室,而其头骨残骸存于俄国国家档案室,此外没有任何遗体残存于世。
对方清晰记得与希特勒有关的一切,但对于爱娃则语焉不详。
骆原大感失望,因为所有参与过那场战争的人,都只记得挑动了全球风云的那些男人们——墨索里尼、东条英机、希特勒、丘吉尔、斯大林、罗斯福、艾森豪威尔……相反,人们对于大人物身边的女人却毫不在意,仿佛她们只是点缀在历史图册中的几朵枯萎的干花而已。
在莫斯科,他结束了最后一单生意谈判,然后打电话给总公司辞职。每个人对他的决定都深感意外,几位总裁一致向他提出挽留,但骆原全都婉拒,从此踏上了寻找爱娃之旅。
讲完这一切,骆原眼中已经有了淡淡的泪光。
中国古人常说,四十不惑。四十岁的人,已经能够看穿世情,看淡得失,极少再做出孤注一掷的决定。像骆原这样,仅仅是从一次诡异事件中看到了那个女人,就决意奉献毕生精力去寻找她,实在是令林轩在惊愕之余倍加钦佩。
“一个敢爱敢当的人!”这就是林轩对骆原的评价。
“骆先生,您给我讲了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但我仍旧不明白,这故事与您受的伤有什么必然联系?”林轩问,“还有,极物寺的高僧们在门口布下驱邪之阵,又为的是什么?”
骆原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作法驱邪,是因为我在鬼湖拉昂措里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林轩一怔,不明白事情为何又牵扯到鬼湖。
在雄巴村这几年,他了解当地藏胞对拉昂措的忌惮。从许多藏民眼中,他听到过几个与拉昂措有关的诡异传说:
曾经有藏民在半夜经过拉昂措,目睹湖心缓缓冒出周身长着几百只雪白圆眼的怪物,那种白光能够一直照亮全部湖面,并且伴随着怪物的呜呜吼叫声。
又有藏民在白天划船载着游客进入拉昂措,被突然掀起的巨浪连人带船一起吞没,尸骨无存。
还有藏民半夜看到有十几辆大卡车疯了一样高速狂奔,一直开向湖中央,直到沉入水中。
传说仅仅是传说,没有证据,被许多外地游客斥为无稽之谈。毕竟如果有十几辆大卡车失踪的话,一定会有人报案追查,不会毫无下文。
“骆先生看到了什么?”林轩问。
“一艘船。”骆原回答。
林轩松了一口气,在拉昂措的湖面上出现船,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什么船?”林轩接着问。
骆原在回答之前,先看了一眼多吉措姆。
多吉措姆有些踌躇,但最终点了点头:“骆先生,您讲述的那些事最终被认定为‘妄语’,只不过是精神出了小问题导致眼中发生‘幻视’。藏地之内,那么多各教派著名寺院,都曾遇到过外地人发生‘幻视’的情况,所以见怪不该。引发这种状况的原因,大部分可以归结为高原反应并发症,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作为医生,林轩接触过多吉措姆说的那种“幻视”病人,通过小剂量镇静剂注射治疗,即可在短时间内复原,不留任何后遗症。
骆原摇头:“不,我确信自己不是‘幻视’,而是真正看到了那一切。不信的话,等我调集的打捞队到了,就能证明一切。”
多吉措姆摇头:“拉昂措是一个鬼湖,鬼的世界人类永远不懂,并且也不应该去做过多的探究。藏地之中,存在太多人的思想无法理解的东西,即便是自娘胎里便开始修行藏传佛教密宗之法的高僧大德,也只能穷毕生之力,获得九牛一毛的顿悟。事到如今,我只能劝您放下心中所有虚妄,之后远离藏地,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骆原坚定地摇头:“不,大师,如果不能解开这个疑惑,我就永远不离开极物寺。”
林轩被夹在中间,无法开口,直到此刻才能插嘴:“骆先生,先说您看到的那船吧。我是医生,也许我能解释‘幻视’产生的根由。”
他被多吉措姆的话所误导,也以为骆原出现了游客们常有的“幻视”。
“好吧,小兄弟,我说给你听,相信你听完之后,一定会跟我有相同的认识——”
林轩点头:“洗耳恭听。”
玛旁雍措和拉昂措在西藏非常有名,因为一个圣湖和一个鬼湖仅有一路之隔,距离那么近,肯定是两水同源。在地球上任何地方,同源的水必定同质,甜水同为甜水,咸水同为咸水,清水同为清水,浊水同为浊水,彼此交融影响,最终变得一模一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不可违背的地球真理,普天之下全都适用。可是,真理在这里却被扭曲,同源的两湖,带给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鬼湖的水咸涩难当,不可饮用,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圣湖的水清澈甘甜,胜过雪山寒泉,这更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于是,因玛旁雍措的存在,世人便更厌恶拉昂措,因其占据了巨大的地方而不能给藏民们带来任何好处,等于是浪费了阿里地区极其有限的土地资源。
“小兄弟,不知你对于二战各国潜艇的认识有多少?”在叙述自己所见所闻之前,骆原又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林轩想了想,如实回答:“一点点而已。”
骆原又问:“那么,对于德军潜艇呢?有没有看过图片及介绍?”
林轩轻轻点头:“也只有一点粗浅认识罢了,因为我对于二战中的海军战事并不了解。”
他一直谦虚而低调,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绝不会不懂装懂。
骆原感叹:“好吧,那我提一艘潜艇的名字,你看看是否有印象?”
林轩忽然醒悟:“骆先生,难道您是在拉昂措湖上看到了一艘二战时的德国潜艇?”
这种万万不可能的事竟然会出现在真实世界里,令林轩顿时觉得啼笑皆非,并且向多吉措姆转过脸来。
多吉措姆微微点头,默认了林轩的猜测。当然,他的脸上同时浮出无奈的苦笑,证明自己对骆原的话根本不信。
第十一章 梵文古卷,极物之国
“正是,正是!”骆原蓦地提高了嗓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多吉措姆摇头苦笑:“骆先生,本寺三大僧、阿里地区十五名寺顶尖智者在上个月已经聚集于极物寺,共同研究你看到的那些影像,并且一致得出结论,那些都是虚妄而不存在的,只不过是精神处于紧张状态时候的‘幻视’。你到底要我们重复多少次才肯相信?”
二战德军潜艇不可能出现在亚洲,如果骆原的描述为“美军潜艇”,或许还有一点点可信度。所以,林轩脸上不由自主地出现了怀疑神色。
骆原的目光在林轩、多吉措姆脸上来回扫了几遍,颓然长叹:“我说的你们不信,你们的结论我也不信,咱们谁都说服不了谁。所以,我从尼泊尔那边重金聘请了几个打捞高手,深入鬼湖,一定能得出最正确的结论。”
房间里静默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话不投机半句多,多吉措姆站起来,向林轩点头:“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了。你自由行动吧,我们有时间再聊。”
说完,他就慢慢地开门走出去。
“大师,我会用事实说话,证明你们都是错的。”骆原冲着多吉措姆的背影叫了一声。
多吉措姆停步,但没有回头,低声说:“山雪化为冰水顺流而下,大河蒸腾向上化为雨雪,自然界的一切都是在往复循环中有条不紊地生存着,这种正反顺逆没有固定的形态。骆先生,也许我们谁都没有说错,也许我们谁都错了。你孜孜不倦追求答案的态度令我钦佩,但如果是一位真正的智者,绝不会缘木求鱼,也不会刻舟寻剑,不是吗?”
像他那样的藏传佛教高僧,绝不会因话题争执而随便生气。他们的境界已经接近于天道、自然之道,是骆原这种人无法理解的。
门外,驱邪之阵仍在,珠帘上的每一颗珠子都因常年摩挲而被完美包浆,呈现出一种深沉而圣洁的独特光泽,比起色谱上的任何颜色来,都更具神秘魔力。这样的圣物每一种都价值连城,但阿里地区的高僧们甘愿无私奉献,为骆原驱邪。由此可见,藏传佛教中的修行者早就将财富置之度外,只追求无上真理与慈悲之道。
远处,各色旗幡迎风招展,旗幡上写着的咒语经文每翻转一次,就等于是被世间神灵之口诵读过一遍,给悬挂旗幡者增加一次虔诚的祝祷。
林轩的视线由门口透出去,落在无尽头的蓝色虚空之中。
他尊重多吉措姆,是因为后者对于藏传佛教典籍的理解已经到了融会贯通、信手拈来的地步,以佛理佛法劝人,令人无不心悦诚服。
“嘿,极物寺的大师们真是固执极了!”等多吉措姆的背影消失,骆原低声笑起来。
林轩微微不悦:“骆先生,大师们是择善固执,而您呢,为什么要执迷于那些并不存在的影像?您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但每一位‘幻视’的病人,都会说自己真正看到了,并且将各种细节描述得清清楚楚。可那又怎么样呢?最终证明,根本没有那些东西,就像您刚刚说的,拉昂措湖里怎么会出现二战时的德国潜艇?”
骆原猛地击掌,嘴角挂着淡淡的冷笑看着林轩。
林轩站起来,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甚至没必要再多说一个字。
他记起了自己带来的女孩子格桑,记起了那个神秘的黑衣人,这些事已经够头痛的了,实在没必要跟骆原纠缠在一起。
“再见。”骆原主动挥挥手。
“再见。”林轩点头,转身向外走。
“你其实是个很无趣的人。”骆原又咕哝了一句,“跟这些藏传佛教的老僧们没什么区别。”
林轩不加理会,走出那门口。
他回到藏经阁,刚一迈进去,就发现多吉措姆正靠在门边,沉默地向前望着。
正前方的木架边,格桑正低头翻看着一本古老的羊皮纸册子。
多吉措姆转过脸,用唇语说:“别出声,看着。”
林轩立刻噤声,轻轻闪到门的另一边,以免挡住门口后的光线变化惊动了格桑。
那册子已经泛黄,书脊、边角都有被蠹虫啮噬过的痕迹,可见年代极其久远。
林轩到这里来多次,也曾浏览过书架,但对那些古梵文誊写而成的经卷几乎看不懂,一句也读不下来。
按照位置来推断,他记得那本册子的名字翻译为汉语应该是《极物之国》。多吉措姆曾说过,那册子里讲的是一个古代西藏存在过的国家,比世人皆知的香巴拉之国更久远。那国家的名字由极长的古梵文组成,音节晦涩,所以,极物寺僧人平时便直呼它的汉语名字。
多吉措姆曾说:“这本册子是完全游离于藏传佛教典籍之外的一本书,仅在本寺有一本,别的地方根本没有,而且印度、尼泊尔、泰国等地最古老佛寺的书籍名录中也未提到。按照书中文字来解释,所谓‘极物之国’,是指在那个国度里,人类一切的事与物全都发展到极致,无法再向前半步,是极限中的极限,即人类极限、地球环境极限、一切的极限。在藏传佛教大德看来,‘极物’的境界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只是人类发展的众多阶段中的一个,以现有的人类智慧,根本无法理解‘极物’的意义。”
格桑是个聋哑少女,想必没上过学,也没有太多文字知识,要想读懂一本古梵文册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那么,她在看什么呢?竟然看得那么专注?
林轩不解,但他尊重多吉措姆,所以对方要他怎么做,他总会依言而行。
从他站的角度,只能看见格桑专注阅读的侧脸。忽然间,他发现格桑脸上有了微笑。那是一种极自然、极欢愉的发自内心的笑,纯真圣洁到极致。一看到她的笑,林轩心底便泛起一阵喜悦的浪花,不由自主地被她感染。
“啊……”多吉措姆忽然发出一声长叹,疾步向前,到了格桑侧面,随即说出一长串藏语。
他的语气相当复杂,惶急、惊恐、骇然、讶异——总之,林轩明白,多吉措姆也是因为看到了格桑的笑脸而无比震惊。
格桑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消失,愕然看着多吉措姆。
林轩走过去,大声提醒:“大师,她是个聋哑人,无论你说什么,她都听不懂。”
在他看来,格桑能通过读唇语来理解汉语的意思,而藏语的音节太多,口型变化太复杂,格桑不可能读懂。
“不,她不是聋哑人,她一定是读懂了这册子,一定是——”多吉措姆大声反驳,并且迅速伸手,将那册子翻过来,指着封底上的一幅画给林轩看,“看这里,看这里,她一定是读懂了,只有真正读懂这册子,才会像她一样笑!”
册子的封底上,用白描手法画着一双眼睛。
册子的尺寸大概是长三尺、宽两尺,那双眼睛的尺寸将封底占了个满满当当,所以其实际尺寸是人眼真实尺寸的数十倍。左侧那眼中,画着一座美丽的城池,其中有房舍、城楼、宫殿、高塔、街道、花树,街道上的行人服饰全都是藏民装扮。也就是说,那眼睛里画的是一个藏族城市,而其布局,相当于中国大陆北宋名画《清明上河图》的一个片段。
林轩觉得,任何人看到这幅画,都会联想到《清明上河图》,因为它们呈现的都是城市日常生活场景,反映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唯一不同之处,前者画的是藏民,而后者则画的是汉民。
另一只眼中的内容则诡异而恐怖,满是披头散发的恶鬼,个个体无完肤,鲜血横流,其背景则阴森可怖,隐约可见张牙舞爪的蛇蝎毒虫正择人而噬。画面一侧,有刀山、油锅之类刑具,一部分肢体残缺者的人类正被青面獠牙的恶鬼折磨,或抛掷于刀山上,或投掷于油锅内。
“地狱,这里画的一定是诡异凄惨的地狱,而那只眼里画的,则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天堂——是了是了,两只眼分别看到不同的景物,正好是说明善与恶、好与坏、天堂与地狱的强烈对比。”林轩反应极快,迅速参悟了封底那幅画的意义。
“这册子在极物寺数百年,本寺最年长上师的师父,曾留下遗言,能够看懂它的,就是救世之主,真正的‘极物之国’的转生者。”多吉措姆的情绪非常激动,喘气越来越粗,额头上的青筋也根根暴跳起来。
林轩松了口气,因为拉昂措湖畔那死士将格桑委托给自己时,点明她脑中有伏藏。多吉措姆是阿里地区有名的掘藏师,如果他肯出手,则自己肩头的担子就可以卸下了。
“恭喜大师,如果格桑是极物寺的有缘人,您正好能发掘她脑中的伏藏,解开所有谜团,岂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林轩笑着说。
多吉措姆并没显露出太多狂喜之色,而是审慎地上下打量着格桑。
第十二章 尼泊尔
在两人对话时,格桑已经离开书架,走到窗前去,透过那小小的木窗向外望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师,您在怀疑什么?”林轩问。他有种直觉,多吉措姆并不相信格桑,并且隐约露出某种敌意。
多吉措姆沉默良久,忽然长叹:“我真是为难极了——她能看懂这册子,但不能说话,无法表达心中的思想。作为一名资深的掘藏师,我却根本探测不到她的内心。这是相当矛盾的事,我之前从未遇见过。”
林轩了解掘藏师的工作,并且有缘见过多吉措姆为尼泊尔来的朝拜者开启脑中“伏藏”的盛举。他记得那是在一年之前,有位名叫“苏鲁木”的尼泊尔牧民一路长拜着来到极物寺,恳请多吉措姆为他解除噩梦。
苏鲁木的噩梦与珠穆朗玛峰有关,他几乎每个月都会梦见自己赤身**登上了珠峰绝高处,站在一堵断崖旁边俯瞰珠峰大本营的方向。之后,他用一把金色的剑,在断崖上写了很多异族的文字。实际上,他是一个从未上过学的牧民,从六岁起便跟着大人游牧放羊,踏遍了喜马拉雅山脉南坡的所有水草丰茂之地。
他将那些不解其意的字一笔一笔描绘出来,拿来给多吉措姆看。多吉措姆给他服下了十几颗藏药团成的大丸子,又给他灌下去又苦又辣的几大碗草药汁。苏鲁木先是昏迷了三天三夜,清醒之后,便用藏语描述了一个相当怪异的故事,其大概意思是,他本人来自一个遥远的苦寒之地,被威严的国王派驻到珠峰上去,负责在那里写下讯息,作为迎接客人的信号。所谓的客人,将会从天空中乘着五彩祥云下来,跟随他,去见国王。可是,他没有等到客人到来,珠峰上的一场突然雪崩,便将他裹挟进了万年冰川,并被急冻为冰窟中的不死之人。他没有死——或者可以解释为他的身体已经死了,但因为坚冰的缘故,他的灵魂被死死地包裹着,没有像正常人那样四散消亡。
多吉措姆联络了珠峰大本营附近的绒布寺僧人,并亲自带领苏鲁木赶赴珠峰侧面的万年冰川之谷。在数方共同的努力下,他们居然真的找到了一个被冻结在寒冰中的人,其长相与苏鲁木一模一样。
那件事并没有最终结局,因为寒冰中的人已经冻死,苏鲁木的前生记忆也仅有那么多,无法提供更有意义的资料。于是,这个“掘藏”活动便中途夭折。
正是因为那件事,林轩对多吉措姆的认识才深入了一层,并且对藏传佛教中的玄妙法门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多吉措姆曾经说过:“掘藏就像你给人治病一样,有些能治好,有些治不好,有些治得快,有些治得慢,还有些根本没有妙手回春的手段,病人只能闭目待死。我按照前辈高僧们留下来的技术手段,尽可能地帮助脑中有伏藏的人,至于每个人脑中的‘伏藏’能够发掘出多少,那就要看机缘了!”
伏藏,是西藏十大未解之谜之一,其最微妙处,连多吉措姆这样的掘藏师都无法参悟,外人就更是一窍不通了。
治疗苏鲁木时,多吉措姆的第六感相当灵敏,只见了两次面,就察觉了苏鲁木的弱点,所以才大获全胜。
现在,林轩也希望多吉措姆能施展妙手,替格桑解除痛苦。
“我尽力而为吧,她能看懂这册子,就能理解经书中最高明之处。我总觉得,有人解开‘极物之国’的秘密,是件坏事儿非好事呢?”
“格桑,到这边来。”林轩拉住格桑的手,把她领到多吉措姆面前。
“你在这里面看到了什么?”多吉措姆拿起那本册子,在格桑眼前翻开,“把你看到的指给我看,把你以为好笑的,也说给我听。”
格桑怔怔地看着册子,微皱着眉。
林轩明显感觉到,此刻格桑的眼神是死的,跟之前自己看见她的侧影迥然不同。
“你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世界?香巴拉一样的世界?是吗?我知道,你虽然不开口说话,你的心灵却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那样,飞到了遥远的地方。告诉我,那地方是哪里?”多吉措姆轻轻抚摸着格桑的头顶,放慢语气,如同催眠师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讲给格桑听。
林轩忽然轻轻打了个哈欠,一方面是昨夜没睡好,另一方面,多吉措姆的声音具有非常微妙的催眠作用,使他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
“骆原看到的影像真是奇妙,如果二战中的德国元首和爱娃都活着,他们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呢?从没有听说过一个活人能够七十年不改变容颜,除非他是被急冻冷藏了,就像几万年前坠落于史前冰川里的种子那样。万年不朽,解冻后即能生长发芽。可是,一个成年人的身体怎么能跟种子相比呢?现代医学领域,有冷冻精子或卵子的技术,留待以后进行胚胎培育,这才是跟急冻种子相同的例子。试想一下,元首和他的情人从遥远的柏林抵达西藏,又深藏山中七十年,究竟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像骆原所描述的,元首是为了率领他的勇士们横跨白令海峡,进攻北美本土?那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命题啊,根本无人相信……”
林轩又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靠在墙角,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希望多吉措姆的掘藏手段能够奏效,让格桑的来历浮出水面,再弄清那拉昂措湖畔的死士究竟是谁。
极物寺是“两山两湖”地区的重寺,既是游客们观光的重点,又是阿里地区、尼泊尔、印度三地朝拜者的中心,其核心地位,不言而喻。能保持这种地位,足见极物寺是一个极有内涵的寺庙。
在梦里,林轩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拉昂措湖边。
湖水是黑色的,湖中央开锅一样翻卷着巨浪,忽然有一只变体生眼的怪兽冲出水面,腾飞于半空。随即,那怪兽身子飞旋,所有的眼睛一起射出耀目的白光,照亮了整个鬼湖。
林轩抬头望着,突然叫出来:“那是……那是飞碟,是ufo!”
确实没错,能有那种表现的飞行器,绝不是怪兽,而是自1950年以来就令地球人谈虎色变的外星人飞船,英文名称“ufo”,中文名称为飞碟或者是幽浮。
在林轩视野中,那怪物向北方瞬间飞驰而去,在天空中划出一条优美而诡异的云带。这样的奇妙景象把林轩惊得目瞪口呆,因为地球人都熟知,最可能出现幽浮的地点应该是美国的百慕大魔鬼三角洲,或者是南美洲的原始森林之内。
虽然是在梦中,林轩的知识结构却不会出现失忆,瞬间联想到那些与幽浮相关的诡异故事。
幽浮是外星人的座驾,幽浮出现之地,必定会发生许多时空转移的怪事。
“骆原说,在鬼湖里发现了二战德国潜艇,但这分明不是潜艇,而是……不管鬼湖里有什么,都值得仔细探索。诚如骆原所说,任何传说都不可信,只有等水下探险队赶来,把湖底的情况完全摸清,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以骆原的人脉,找来的探险队绝非庸才,一定能将拉昂措湖底的每一平方土地翻转开来,看个通通透透。
“等一等,骆原是到喜马拉雅山脉来找爱娃和元首的,其注意力应该是山上,怎么又到湖底来了?若是鬼湖中藏着那样一艘庞大的潜艇,又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瞒得过当地藏民?”林轩再次怀疑骆原的那些话。
不管怎么说,要求证鬼湖里有没有潜艇还是相对容易一些的,总比去找到那只倏忽来去的幽浮要简单。
“德国潜艇、爱娃和元首、柏林之围——”所有线索,都跟德国人联系在一起,这些也令林轩想到“希特勒两度派人进藏寻找地球轴心”的历史实事。
“牙齿!”他又想到了那德国老人哈勒以及老虎、樱井大师。
哈勒,是整件事的一大关键点,但他已经进入了生命的最后阶段,本身就奄奄一息,再被老虎及樱井大师裹挟着四处逃亡,只怕随时都会一命呜呼,把所有秘密都吞到肚子里,一起带着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
“最后那德国老人的牙齿落入了谁手?黑衣人去了哪里?她到底——”林轩的思绪混乱起来,因为太多问题找不到答案,就算捋顺了各事件之间的关系,也只是坐拥一大串谜题,拆解不得。
蓦地,林轩从这些混乱复杂的线索中一下子抽身出来,想到了自己肩负的重大使命。他一直都坚信,除了本地原生藏民以外,任何赶赴海拔高、气候差的阿里地区的人,都怀着某种目的而来。
那些仰慕西藏异域文化、敬慕藏传佛教寺庙的游客们,差不多都止步于拉萨、日喀则一带,由外地坐飞机过来,走马观花般匆匆一游,小心谨慎地躲避着高原反应,然后便原路返回。他们只爱西藏的外表,绝不会下大力气探求藏地更为深邃的内涵。
除了这种人,剩下的那些,都是“有所图谋”之辈。
“即使在睡梦中,都要保持着百分之百的清醒,一眼睁,一眼闭,轮换休息。永远不要轻视敌人,永远不能放松警惕,因为这是一场一触即发、你死我活的战争,而不是悠闲自在、不紧不慢的长时间假期旅行。”——他记起了临出发前“组织”的叮嘱。
第十三章 与掘藏师
那个梦非常混乱,等到林轩再次睁眼,竟然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暗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梦中那些事,让他头痛不已。
“几点了?”他抬起手腕看表,下午四点钟,原来他已经跟格桑在多吉措姆这里渡过了四五个小时。
此刻,多吉措姆正在藏经阁里来回踱步,而格桑则坐在桌前,握着一支毛笔,认真地在白纸上一遍遍写下六字大明咒。屋里很安静,只有毛笔拂过桑皮纸时候的沙沙声。
“她的头脑很复杂,我猜到其中的十分之一,也即是最粗浅的部分。她能够看懂别人的唇语,汉语、德语、英语、法语甚至是意大利语,唯独不懂藏语。还有,她的心跳维持在每分钟四十次左右,可以推断,她来自一个寒冷而幽暗的地方,就像一株有着墨色叶片的植物,能够将自身对于氧气的需求降到最低。”多吉措姆轻声介绍。
“她的伏藏——”林轩问。
“把她留在这里吧,让我试试看。”多吉措姆回答。
地面上,绕着格桑使用的那张木桌,六角形分布着六个藏银铸成的坐墩,每个都有几百斤重。每个坐墩表面,都是六字大明咒中的一个字符,字符笔画之间是两寸深的凹槽,里面注满了淡褐色的酥油。
林轩松了口气:“谢谢大师,您替我解决了大麻烦。”
以他目前的身份,的确无法带格桑一起生活,那样只会惹来很多冷嘲热讽,甚至会遭到雄巴村藏民们的驱逐。
“林轩,你对骆原说的话怎么看?”多吉措姆问。
骆原曾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话,林轩试探着回答:“他说在飞机上看到诡异影像的事,其中破绽极多,比如那么多乘客都没对影像动心,只有他情不自禁?再比如飞机的信号被影像切换后自动封锁,新加坡航空的塔台就没有察觉?他和杜勒的相遇也非常具有戏剧性——这是针对第一件事。第二,他说拉昂措湖中有潜艇,而且是德军二战潜艇,这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据我所知,玛旁雍措湖心最深处超过七十米,而拉昂措作为前者的姊妹湖,其深度至少超过六十米,要想凭几个人的力量探测完整个湖底,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多吉措姆苦笑起来:“林轩,我在极物寺这么多年,关于两湖的荒谬传说听到过几千种版本,但像骆原说的这种,却是远远超过前面的几千种。作为一名掘藏师,我必须相信世间哪怕是最荒谬之处,才能开拓思路,将那些被‘伏藏’折磨的人或者是肩负‘伏藏’教义而思想压力过重的人解救出来。你是医生,医治的是人身体的病痛,而我也是医生,医治的是人思想上的痼疾。”
林轩点点头,因为多吉措姆从前已经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我必须拯救骆原。”多吉措姆叹气。
林轩忽然有所感悟:“大师,在很多汉医的教科书中,对于骆原这种例子都有一个俗称,叫做‘失心疯’,就是说某个人因为脑中的幻觉、耳中的幻听、眼前的幻视太多,根本无法正常生活,一开口即是疯话。也许骆原需要去看精神病医生?不过我们可以等到他邀约的探险队到来,将他的‘幻视’打破,也许他就冷静下来了。”
“失心疯”是一种无解的精神疾病,唯有依靠高剂量的镇静药物令病人昏睡,在梦中忘掉脑中那个混乱的世界。不过,林轩虽这么说,但他看到的骆原却是思维敏捷、谈吐清晰、行事豪爽、心明眼亮,跟“失心疯”病人的状态相差甚远。
多吉措姆摩挲着左手腕上戴着的那串灰色佛珠,双眉微蹙,踌躇了一阵,忽然问:“林轩,还记得苏鲁木吗?”
林轩立即点头:“是那个尼泊尔牧民吗?记得。”
多吉措姆一笑:“你的记忆力真是不错,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好的——苏鲁木现在就在极物寺里,不过他的思想又出现了新问题。这一次无关于伏藏,而是跟骆原近似,一直喋喋不休地告诉我们,他去过苏联……”
林轩很敏感,因为“苏联”这个国家已经解体,而目前的国际惯例上,俄罗斯已经取代了前苏联的位置,成为世界上三个超级大国之一。
他以为多吉措姆是一时语病,但后者却停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林轩,你听清了吗?苏鲁木说他去过苏联。”
林轩微笑起来:“苏联已经解体了,在历史的时间轴上永远消失,不复存在。他想去那里,除非是穿越时空,倒退回大国解体之前去。”
这种解释是毋庸置疑的,因为正常人可以去俄罗斯,也可以去乌克兰,因为那里都属于广袤冷寂的前苏联。但是,正常人只能站在前苏联的地面上,仅仅从空间轴上到达前苏联,却无法在时间轴上再次回到苏联。
多吉措姆横跨了一步,从书架上拿起一个笔记簿,翻开封面,从里面取出一张剪裁过的白色绘图纸来。
那张纸上,画着一面红色的旗帜,上面的独特符号,确实是前苏联的象征。
“苏鲁木告诉我,有一群陌生人从加德满都带走了他,蒙着眼睛,戴着耳机,乘车大概行进了五天五夜,到达了一个很寒冷的地方。等他摘下蒙眼布,看到的是一个非常破旧的房间,正面墙上,就悬挂着那面旗。他被告知,马上将梦见前世的过程一笔一笔地记录下来,还有跟随极物寺、绒布寺僧人赶到深谷中解救那个怪人的过程,一个字都不落地写下来。他没办法,就按照对方的要求全都画下来。”多吉措姆捏着那张纸给林轩看,“看这张纸,它的材质非常特殊——”
林轩看了看,不作声,等着多吉措姆解释。
一直以来,他信奉“知道的不全说、听到的不全信”这句话,因为在所有人眼中,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名到藏地来学习藏医藏药的普通医生。作为一个小人物,是不应该看出那张纸的特殊之处的。
“这种纸,生产于那个大国解体之前,相当昂贵,具有很多特性,比如蘸牛奶写字,字迹干了之后就消失;蘸番茄汁写字,能在黑暗中发出荧光;蘸人类的血液或者尿液写字,就会得到最大限度的挥发,气味能够覆盖半径两公里的范围之内,为搜寻者指明方位。当然,它还有很多特殊功能,是外界不知道,而仅有使用者知道的,譬如可以将这种纸折叠为一头尖紧、一头圆松的纸筒,再将淬毒的飞镖放进去,立刻就会变成一只高精度的杀人武器,十五米内一击必杀。据我所知,这种纸还能够折叠成简易的子弹发射器,循环使用寿命可以高达八次。这种神奇的纸,由前苏联制造,只提供给克格勃组织使用——苏鲁木趁对方不注意,便偷了半张纸出来。”多吉措姆说。
那张纸的特殊性是普通人难以理解的,因为它是国际间谍组织常用的,由专人设计、专厂定制,其绝密程度比国家货币制造厂的等级更高。至于造价,则更是一个令人骇然咋舌的数字。
林轩看到那张纸,一眼便知真伪。他本以为苏鲁木“伏藏”事件已经结束,却没想到竟跟远在北方的俄罗斯人联系在一起。
他梳理思路,一针见血地问:“大师,您的意思是苏鲁木遭到前苏联克格勃组织的绑架,对方的目标,直指珠峰冰川?”
多吉措姆点头,略带不安地叹气:“苏鲁木是个老老实实的尼泊尔牧民,如果他没有被‘伏藏’困扰,就能平平安安地娶妻生子,繁衍后代,永远地做一个顺民。现在,他的生活已经被彻底搅乱了。我最近一直在反思,当初帮他发掘脑中的‘伏藏’,是对呢?还是错呢?就像现在,如果格桑脑中有‘伏藏’,我还要不要帮她发掘?”
格桑依旧在一笔一画地练字,眼神单纯,表情平静,并不清楚林轩和多吉措姆在讨论什么。
林轩被对方的话问住,因为包括藏传佛教历代高僧在内,都没有人反思过这个问题。在高僧们看来,既然“伏藏”存在,就是前辈们刻意留给后代的,必须发掘出来,才不辜负前辈们的谆谆教导之心。
在所有的掘藏故事和新闻报道中,都大肆渲染过发掘到了多么重要的“伏藏”资料,能够补足多少藏传佛教的历史空白等等,至于那些“被发掘”过的伏藏师,很快就被世人遗忘。他们的生活到底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无人问津,无人关心。
林轩站起来,整顿衣裳,恭恭敬敬地向多吉措姆深鞠一躬。
“这是……怎么了?什么意思?”多吉措姆诧异地问。
“大师的心真是慈悲而和善,不考虑挖掘一个‘伏藏’对自己的名声有多大提高,反而总是替别人着想。我这一躬,是替格桑等人谢您。”林轩解释。
当今天下,人人浮躁,能够保持一颗平常心,不贪欲,不慕名,只安安静静地做自己该做的事——这样的多吉措姆,值得万人景仰。
多吉措姆苦笑:“我只是做该做的事,不敢为名利而逾矩。”
林轩望着格桑,脑子里反复想起拉昂措湖畔死士说过的话。那个人和骏马身上的奇怪伤痕,都使他念念不忘。
“大师,您还是不能确定格桑脑中有没有‘伏藏’,对吗?”他问。
多吉措姆坦诚点头:“对,但她的表现甚是奇怪,我需要再观察几天才能下结论。”
林轩咽了口唾沫,把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咽回去。既然格桑可以在极物寺长住,他真的可以放心了。
第十四章 天眼组织间谍
林轩告辞,多吉措姆送他出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还未到寺门,左侧屋后,突然传来“咩咩”的羊叫声。
林轩有些奇怪,不由自主地向那边望。屋后是一大片空地,七八只羊正在安静地吃草,而刚刚的羊叫声,就是健壮高大的头羊发出的。
羊群旁边,一个裹在羊皮大衣里的人正双手抱着长鞭,蹲在一块大石头上,脸向着玛旁雍措,静静地出神。
林轩停步,因为他觉得那人的侧影非常熟悉:“大师,那好像是苏鲁木,对吗?”
苏鲁木,就是那个拥有伏藏的尼泊尔牧民,四十岁,无妻无后,无钱无房,终日以放羊为生。
“就是他。”多吉措姆苦笑。
“我去打个招呼。”林轩向左边走,慢慢地到了苏鲁木面前。
他的到来,引起了羊群的骚动,也惊动了苏鲁木。
“苏鲁木,还记得我吗?”林轩用汉语说。
他记得苏鲁木的伏藏被开启后,忘掉了尼泊尔语,能够用非常熟练的汉语和英语与别人交流。
“我当然记得您,林轩医生。”苏鲁木站起来,抬起袖子,胡乱地抹了抹脸,然后向林轩鞠躬。
这个可怜的人整张脸的皮肤都呈现出“高原红”的颜色,很多地方都皲裂起皮,裂开了深至肌肉的小口子。他的眼眶深深地凹陷,灰褐色的眼珠显得非常干涩,转动不灵,也没有一点活力和神气。
当他向林轩鞠躬时,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似乎身体极为虚弱。
“苏鲁木,不要客气,再见你,真的很高兴。”林轩赶紧扶住对方。
一触之下,林轩吃了一惊,因为他发现苏鲁木的身体消瘦了许多,肩头的骨骼都突兀地支撑出来,皮包骨头一样,体重绝对不会超过四十公斤。
“苏鲁木,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林轩问。
苏鲁木苦笑着摇头,然后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几日几夜睡不着觉,这里像是有个闹钟在嘀嗒嘀嗒响。”
多吉措姆跟过来,眼神忧郁,沉默无言。
苏鲁木艰难地扭过脸看着多吉措姆,他扭头时,喉结处的骨骼摩擦,竟然发出了门轴锈住一样的“嘎吱”声。
“大师,我说的那些话,您还是不相信吗?”苏鲁木问。
多吉措姆长叹:“苏鲁木,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信不信,而是极物寺这边没有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能够再为你的事二次探测珠峰冰川峡谷。你知道,我只是个掘藏师,极物寺这边的事务是由几位高僧大德联合处理,我无法越俎代庖。”
苏鲁木茫然一笑:“是吗?可是,我是个中国人,才会到极物寺这边来请求帮助——”
林轩先是一怔,然后醒觉,苏鲁木的真实身份是尼泊尔国籍,但他脑中的伏藏却是属于一个中国人。所以,他总认为自己现在是个中国人。
多吉措姆惭愧地低头:“对不起,我们极物寺比不得拉萨、日喀则等地的大寺庙,实在无法替你解决这个问题。况且,在我看来,你脑子里的‘伏藏’已经发掘完毕,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二次兴师动众。”
苏鲁木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一下子抛开长鞭,声嘶力竭地大吼:“你们……你们为什么不信我说的?找到那个人,就会拯救地球,拯救地球懂不懂?那个人的计划非常可怕,他能够培养无数的‘不死之人’,组成一支横扫全球的军队。到时候,无论是北半球还是南半球、东半球还是西半球,都得死,都得死……”
羊群被他惊动,立刻四下逃窜。
西藏自然环境恶劣,展开任何搜索行动都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凭极物寺的力量,真的难以做一些大规模远程行动。多吉措姆说的是实情,毕竟任何事都要量力而行。
“冷静一些,苏鲁木!”林轩再次按住对方肩头。
蓦地,苏鲁木两条手臂同时向上一卷,缠住了林轩的双臂。这种极为高明的擒拿手法在西藏极为少见,所以林轩微微一怔,卸掉双臂的力量,任由对方擒拿。
“找到他,必须找到他!这是任务,任务……”苏鲁木嘶声叫着,面部肌肉可怕地扭曲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好似一头被逼到穷途末路的野狼。
多吉措姆反应极快,立刻上前,双手扣住苏鲁木的肘尖,一捏一拖,便将两人分开。
“苏鲁木,你疯了吗?他是林轩医生,以前曾经给你治过病的!”多吉措姆大喝。
“我没疯,我没疯,天眼、天眼、天眼……”苏鲁木喃喃地回答。
林轩心头一凛,马上追问:“哪来的天眼?你说清楚,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苏鲁木的身体摇晃着,慢慢地倒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你们不懂,天眼是一群人,一群为了全人类的解放……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如果没有他们,这个世界早就灭亡了……他们插遍全球,他们对抗黑暗,每一只天眼,都是一把长剑,刺杀敌人……”
林轩脑子一转,马上做了个决定:“大师,我觉得苏鲁木的精神状态有问题,方便的话,我带他回诊所去,慢慢地帮他调养。”
多吉措姆无奈地点头:“那是最好了,寺里的藏药对他不起作用,我试图从掘藏的角度去帮他,但毫不奏效。林轩,我派人送他过去,辛苦你了。”
苏鲁木叫出“天眼”对于林轩来说,真的是一件诡异的事,因为他知道“天眼”代表的是什么。
极物寺的人办事效率极高,半小时后,两个年轻僧人将苏鲁木送到了诊所,同时还送来一大盒雪莲。
雪莲有辟邪、清毒、镇静、泻火的作用,看来多吉措姆认为苏鲁木是急火攻心,需要凉药帮他去火。
“喝茶?喝酒?还是咖啡?”林轩不急不火地问。
门已经关上,诊所里只剩他们两个,没人会来打扰。
苏鲁木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弱,勉强支撑着摇头:“不用,你治不好我的,别费事了。”
林轩凝视对方的眼睛,忽然说了一长串阿拉伯数字,约有二十个之多。
苏鲁木一愣,突然向前探身,死死盯住林轩:“你……你……”
林轩又重复了那串数字,苏鲁木长吸了一口气,立刻背出一串数字,恰好是刚刚那些数字的倒装版。
“我现在还是不能相信你是‘天眼’的人。”林轩说,“因为事情过去了七十年,昔日‘天眼’大旗之下的三百死士几乎已经死亡殆尽,仅存的几个,也都在百岁上下,靠氧气瓶和输液勉强活着。在我眼中,你是苏鲁木,一个来自尼泊尔的牧羊人,跟‘天眼’毫不搭界。所以,你必须给我更多资料,说服我,相信你的确是‘天眼’中的一员。”
苏鲁木咬着牙,将林轩上下打量了七八遍,才缓缓开口:“你又是谁?”
他当然知道林轩是医生,此次问的是其真实身份。
林轩微微一笑:“我是林轩,由香港来的中医,驻留于雄巴村,只是为了研究藏医藏药。我跟任何人都没有联系,身份清白,经得起任何组织的审查。不要浪费时间问我是谁,我也不可能告诉你,但是,你应该很清楚,‘天眼’组织的使命是全力支援盟军战胜邪恶轴心国,二战胜利,‘天眼’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自动解散,不再联络。”
“天眼”组织,是二战时期盟军各国联手组建的间谍组织,由各国抽调最精锐间谍人员组成,在北欧雪山深处的秘密基地进行统一培训,然后以各种身份进入德国、意大利和日本的主要城市,成为最深层次的潜伏者。
据林轩所知,二战后的各国历史中,都未提及“天眼”,但这些有功之臣全都得到了飞速擢升,一大半以上成为自己国家谍报部门的老大,毕生享受国家最高待遇。
“二战并未结束。”苏鲁木回答。
林轩摇头:“结束了,而且已经结束了七十年,年轻一代基本已经忘记了那次战争,而战争给各个国家造成的大破坏也已经修缮完毕。苏鲁木,你清醒一点,现在你是尼泊尔牧羊人,而不是脑子里的伏藏所代表的那个人。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只是把一些思想片段留在你脑中。这些片段对现代这个社会已经没有意义,只算是传奇故事、记录短片。醒过来吧,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这才是你要做的。”
之前,林轩向多吉措姆讨教过伏藏方面的知识。
多吉措姆的看法是这样的,伏藏是一种心灵方面的知识,伏藏被发掘后,承载伏藏的人一定要及时调整自己的思想,重新回到原有的生活中去,继续前进,走完属于自己的一生。如果伏藏师连“伏藏”和现实都分不清,就会陷入思想混乱之中,自己的生活就都被毁了。
苏鲁木低下头,默默地思索了一阵,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
在此期间,林轩烧了一壶开水,先沏茶,然后在茶壶里投入两朵雪莲。这样的茶能够安神养气,对心情浮躁的苏鲁木有极大好处。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能猜到,你是个某一方面的大人物,否则不可能透彻了解‘天眼’的事。现在,你暂且忘掉自己的历史知识,认真听我说——”苏鲁木的眼神渐渐变得温和而深邃,眼底深处跳跃着智慧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