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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是条龙全文阅读

作者:夜女三更     夫君是条龙txt下载     夫君是条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八)空镜

    “阿沅怎么啦,怎么哭啦?”

    玹华感到自己脸上,被她贴着的部分有点湿湿的,忙低头一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果然,妙沅泪已成行。

    “是我跑太快,颠得你难受么?”玹华停下来,仔细地替她拭去泪水。

    妙沅低头不语,反而把脸贴得他更紧,缩在他怀里无声抽泣,香肩微微轻颤。

    “阿沅,阿沅乖……”他知道她在哭什么,这是积攒了许久的泪水,劝也无用,便索性任由她哭出来,好好发泄一场。

    他紧紧抱这她,抚摸她的秀发,“等我找到胤龙翼,治好了二弟,就再想办法给阿沅治好腿伤,再治好你的哑疾。到时候,我们就和二弟、二弟妹一起,结伴四处去游玩,阿沅说好不好?”

    妙沅收住泪,害羞微微点头。

    明明她才是妙手回春的医者,但现在却倒了个个儿。她成了娇柔无力的那个,而只有他的微笑温暖,才如春风化雨,滋润她干涸孤独的心,治愈她无边苦疾。

    “沅姐姐,我们追到你啦!”趁他们俩停下的当口,青澜和阿沫已经赶了过来,气喘吁吁道。

    妙沅忙擦干泪,做出若无介事的样子,朝青澜板着脸道:“刚换完眼,跑那么快做什么?小心眼睛从框子里掉出来!”

    青澜的视力已大致恢复,看到妙沅脸上那两道明显的泪痕,更看到玹华不停朝自己努嘴,立刻领会,心甘情愿做了这替罪羔羊。

    阿沫也看出这中间奥妙,她知道妙沅脸薄,如此动情之际必不想让人发现,便赶紧另扯起一个话题,好解她的尴尬,“玹华大哥,这里便是冥界吗?胤龙翼就藏在这里?”

    “这里只是冥界的入口,天空之镜。我探寻了一千五百年,也只是能确定下来胤龙翼大概的位置,是在冥界的背阴山,但到底在哪里,我并无把握。”玹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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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生之间,天道流转。

    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东西南北,上下为界,过去、未来、现在为世,蕴涵有情世间与器世间的无穷无际,按其功德心、善恶心、*心存在的程度统分天、人、冥三界。

    三界无常,六道轮回,上有万千恒河沙的璀璨星宇,下有万千恒河沙的微尘流沙,无量无边,无数无尽,皆为不可说。

    天界,即仙界,亦是这三界之主。上古神祗纷纷退位,陷入沉睡后,便由胤龙一脉统领。三界之内,四海八荒莫不臣服于这九重天上至尊,膜拜他至高无上的权利,景仰他化解天地戾气的重任,执掌乾坤,威震寰宇。

    人界,即地界,是人数最多,却也最渺小的存在。凡人没有法力,寿命亦短,通常不过百年。如果不修炼飞升,百年之后便沦入冥界,喝了孟婆汤,忘尽前尘往事,量其功德,判入轮回。

    而除此之外,皆是冥界范畴,六道之中,包括地狱、恶鬼、冤魂、阿修罗,等等等等……尽在此中。现任冥界之主夜魔萨法力强大,却无心于朝野,只管将政事放手交予手下的十殿阎君,自己则与冥后化身四处,潇洒自在。

    天、人、冥虽为三界,却存在于同一时空。盘古开天地后,破出鸿蒙,激扬浊清,同时亦判定三界等级。

    天界灵气充盈,易于修炼,清气最盛而漂浮于最上。不仅景色宜人,风光得天独厚。生来仙胎的龙族、凤族等神族相貌极美,修为亦高,人们常用人中龙凤来形容俊杰之才,便由此而出。

    但这世间的事是极其公平的,天界之人的这些好处也并不是白占的,每每天地间降临大灾难,如天崩地裂,水淹火吞,皆须他们首当其冲,为天下挡难消灾,甚至不惜以身相殉,如女娲补天,如精卫填海。

    人界,在天界之下,冥界之上。普通凡人在仙界之人眼中,庸庸一生,碌碌无为,有淫欲、*、食欲困扰,亦有刀兵、疾疫、饥馑等劫难,渺小而脆弱,不堪一击。

    但凡人的可塑性也强,潜心修炼的,可得道飞升,从此位列仙班,得享永生。做下恶果的,死后去了冥界,自有阎君判定,送入六道轮回,或直接堕入十八地狱,受天地极刑。

    所以,对于普通凡人来说,尽管平日跪拜的是万物之主,宇宙上神,但心中最怕的其实倒并非是轩辕広这个天帝,而是冥界的十殿阎君们。

    天帝权限虽大,却并不直接管到那些渺小的凡人们。相反,冥界的阎君们却可司天寿,定生死,予贫富,统凶吉。善人寿终,接引超生,恶多善少,发狱受苦。

    阎君们管着数量众多的凡人、恶鬼、妖魂……在地下独成一系。他们领着天朝的俸禄,却不用遵守天朝的规定,只管在冥界作威作福,实则在三界之中最为逍遥实惠。

    那些阎君,闲来便写写命格本子,高兴了三生三世,执手相忘,不高兴了贪嗔痴妄,负心荒唐。

    到最后,寿数尽了,所有的人,不论将相乞丐,都又回到冥界。阎君们尽忠职守,各司其职,带他们孽缘镜前照一照,罪业功德一目了然,该赏赏,该罚罚,该轮回,该改造,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样一个神奇的冥界,一切有条有理,照章办事,万万年来,基本没出过什么大的岔子。毕竟凡人能力有限,成不了气候。

    能大闹幽冥殿的,也就是当年化凡渡劫的孙猴子,硬改了生死簿。还有一次就是二十七层地狱下,曾有尸诈作乱,为数三万之多,夜魔萨不得不上报天庭,最后还是由璟华下来,给帮忙平定了。

    这一路上,关于冥界的事儿,听玹华大致说了这么一说,再加上以前听说的,传闻的,阿沫脑子里就大概积攒了这么个印象。

    在许多仙家的观念里,冥界虽然也是三界之一,但因为挤满了太多的凡人魂魄而显得污浊恶俗,更有十八地狱用来惩戒人界种种龌蹉丑态,越发令人唾弃……

    像阿沫和青澜这样,在家里被捧为掌上明珠的清贵王孙们,冥界就像是一个不堪入耳的禁忌,在他们面前连提都不会提,提了都觉得是污了他们的耳朵。

    所以,阿沫偶尔还会被允许去人界混着玩玩,就当是历练,当是了解人间疾苦,但对于冥界,真的就是一片未知。

    玹华说胤龙翼在冥界背阴山,其实阿沫是硬着头皮来的。没办法,为了璟华嘛,刀山火海也去了,虽说真的刀山火海也确实就在冥界,但……哎,不过是个形容嘛!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这不是个好地方,像她这样没出阁的姑娘,又是个有身份的公主,绝对不能涉足,这也就是为什么青澜一直要赶她回西海,宁愿代她来寻找胤龙翼。

    如果被父王知道,她竟然去了冥界,估计不是揪掉她一身鳞,就是自己气得吐血,或者是先气得吐血,然后再起来揪掉她一身鳞。

    然而,她和青澜都绝没有想到——冥界,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美得令人发指的地方。虽然说天空之镜只是人界和冥界的交叉口,还不是真正的冥界。但入口都已经宛若仙境,越往里,就应该越美吧。

    “青澜哥哥,原来我们这么多年都上当了,这里这么漂亮,真该早些过来玩玩!”

    阿沫将掬起一碰水,水珠竟然不会从指缝里撒出去,就像黏住了一样。她像玩泥巴一样,玩着那一团水,揉成各种形状,不亦乐乎。

    青澜亦疑惑道:“我也不懂为什么仙界之人要这么鄙夷冥界,觉得是极污秽恶俗之地,从小就不准我们接近。玹华,虽说我们西海也有如此美景,但却比不上这里宁静如画。”

    玹华笑道:“是啊,这里确实宁静,但你们不觉得这里宁静得过分么?”

    他如此一说,其他几人四下打量,发觉确实如此。这里除了他们几个,不但没有其它人,连只鸟,连条鱼,甚至连丝风都没有。

    “进入冥界,一切就都是死的。死亡才是最深层的净化,所以这里特别美,也特别安静。”玹华缓缓道。

    阿沫被她讲得吓了一跳,妙沅也脸色一白。

    玹华笑笑道:“你们也莫怕,我说的死,是指凡界之人,他们只有死了之后,才会被接引到此处。同时,也有一些不散的冤魂、恶鬼常出没在冥界的入口边缘,想趁冥界看守不力的时候伺机溜出去,这些你们一会儿就都会看到。”

    他像是熟门熟路,带着他们往更深层走去,“比之仙界,这里确实浊气很重,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要比平时多耗费一些法力。更有诸多丑恶、贪婪的欲念四处漂浮游荡的,会趁你们不注意,吞噬流散在外的仙泽。

    阿沫、阿沅,像你们这样年轻纯洁的女孩子,对他们来说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啊,他们会吃偷吃我的仙泽?”阿沫捧着自己的脸,惊恐道。

    “会吧,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玹华笑笑,“不过是些法力低微的孤魂小鬼。就像你在路上吃着香喷喷的鸡腿,总会有些贪吃的小狗流着口水一路跟随,想要拣两根骨头啃啃。”

    妙沅狐疑地看了他两眼,不以为然道:“说得一板一眼的,像是你很熟似的。”

    “怎么可能不熟?”

    玹华推着她的轮椅,轻叹道:“我为了找胤龙翼,已经翻遍了整个三界,最近几百年更是都没有离开过冥界。”

(四十九)无常

    “若不是担心璟华,我可能还会继续在这里呆下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想到那时候自己独上凌霄殿,求父君用胤龙翼来为璟华续命却被无情驳斥,玹华的声音不禁低沉下来。

    璟华不肯来,甚至不惜跟阿沫分手,也不愿来,不是没有道理。

    他自小就聪慧,生来体弱,便益发敏感。

    很多事情,明知道不可得,没希望,索性便连求都不去求,想都不去想。

    他了解父君,他知道父君是何等样为人,便宁可死,也不愿去开这个口,假装没有这回事,免得说出来,落个父君烦心,自己伤心。

    所以他怎么样都不会去问,也不准别人替他去问,自欺欺人,又小心翼翼,以为这样就能保护好心中那个,其实早已支离破碎的慈父画像。

    是他不要,不是父君不给,那便不是父君的错,那他们便还是父慈子孝的那一对。到时候,他若死了,大不了父君哀叹一声他的少年早逝,将他往无妄海一葬,便也是了。

    甚至,对于母妃的去世,他已经查到了赤胆情,查到了姜赤羽在多年前丢失了最后的一瓶毒,却在真相昭然若揭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选择沉默,让一切秘密归于沉寂。选择随着他的死,将这秘密永远埋葬。

    他说,他从生来便不停努力,而如此努力的结果,只为了让自己死去时更有尊严。

    玹华明白他话中的含义,悲凉且心酸。

    璟华要的尊严,并不单指作为战神的赫赫功勋,让人们在追思往事的时候,能在功德簿上洋洋洒洒写下长篇大论。

    他想要一个和睦且安详的家,一个出自真心,疼他爱他的父君。

    那个家里,父君深爱母妃,不会有什么弑妻的嫌疑。

    那个家里,父君为了救他不惜一切代价,不会有他开口去要,而依然绝情不给的事。

    他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用心描画了这样的一个父君,他仔细地,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心底,决不许任何人去破坏它。

    玹华也知道,但那天,玹华只是赌。他赌璟华会为了阿沫,放下他的尊严,他的骄傲,去求一求父君,成全自己,也成全他们两个。

    他敢赌,但璟华不敢。

    自从幼时他求父君陪他在梅园修剪花枝,但父君食言后,他便不再敢赌,也不再敢开口讨要任何东西。他始终觉得,只要自己安安分分,不索取,那便不会失望,父君便仍旧是画像里那个慈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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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澜问:“玹华,那你有发现什么线索没?”

    玹华被他的问话拉回了思绪,叹口气道:“算有一点吧。”

    他停下脚步,望着眼前水天相接的盐湖,缓缓道:“天人冥三界,说穿了其实是同一个时空的平行映射,就像是我是们须弥山的山脚、山腰和山顶。

    我们站在不同的地方,尽管看到的景色迥然相异,但其实,那些景色还是同一处的景色。

    胤龙翼是胤龙族至宝,即便现在失落在外,总也还是和胤龙本身命脉相关,受着胤龙母星的庇护。我查了下,在冥界中,对应胤龙母星的位置,就是在背阴山中。”

    “背阴山?”阿沫喃喃自语。

    她记得在书上读到过,背阴山在梵语中叫做“虚危洞天”,乃纯阴无阳之地,所以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越过这座山,对面便是鼎鼎有名的十八地狱。

    而这里,除了玹华是胤龙之外,她是苍龙,青澜是炎龙,而妙沅更是由人类修炼晋升而来,连神族都不是,他们几人对冥界,背阴山,胤龙族,以及胤龙翼简直一无所知。

    甚至包括玹华自己,也是连猜带蒙,知之甚少。不仅玹华不知道,哪怕把他老子天帝轩辕広喊来,也不见得能说出更多的名堂。

    胤龙翼消失得太久,它就像上古神祗一样,只存活于传说中,大家只听闻它的光彩,膜拜它的神力,对其它的却并不真正关心。而现在,他们也只是听玹华这么揣摩,说大概的位置可能存在于背阴山中。

    但胤龙翼到底是什么样子?

    是埋在土里?还是挂在墙上?

    是要从一幅棺材里抠出来?还是要念个法咒让它复活?

    没有人知道。

    而就算找到了胤龙翼,又如何用它来医治璟华?是朝着他扇两下翅膀?还是割一片下来做药引子?更是完全没有方向。

    阿沫盯着玹华,又一次咒骂他那个令人抓狂的名字——玄!

    和他搅和在一起的东西,就没有不玄的。

    她咽了下口水,仿佛也同时把那些糟心的,渺茫的,堪忧的前景一块儿咽了下去,故作淡定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背阴山吧,玹华大哥,你指条路,我们跟着走。”

    青澜也点头,阿沫问的也是他要问的。此处景色美则美矣,但四海茫茫,上不能升天,下不能入地,脚下的这篇盐湖,连个坑都砸不出来,铁定也没法水遁。

    真的叫做无路可走。

    玹华笑笑,“别急!你们看,艄公要来了!”

    他往远处夕阳下落的地方一指,那一枚浑圆的火球正散发着最后一点灼热的光芒,将整个湖面染成一片纯粹的金色,半江瑟瑟半江红。

    “太阳要下山了!”阿沫道。

    玹华道:“冥界冥界,纯阴之地,每天日落以后,大门才会打开,收留凡世断肠人。”

    似乎是为了及早证明这句话的正确,日君很识相地功成身退,哧溜一下就滚落了湖底。但更令人瞠目结舌的奇景是——没有了太阳,天竟还是亮的!

    不知哪里来的光源,四周完全就像白天一样,没有黑暗,只觉更光亮!这让阿沫他们觉得,之前看到的太阳,就像是挂在天空的一个纯摆设。

    还等不及去研究为什么有这等奇异的现象,耳边就听到了缥缈的歌声。

    先是一个女子清丽地起头,然后又加入了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声,富丽优美,铿锵绽放。

    听不清具体的歌词,那曲调也不是任何一种曾经听过的民歌小调,但这两人唱得极具情感,歌声富有穿透力,带着某种扣人心弦的力量,宛转悠扬,如泣如诉。

    接着便是无数的和声,没有任何器乐的伴奏,纯粹人声的组合,但却异样动听,有的清脆,有的沧桑,声音与声音间产生撞击与共鸣,似皎洁的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令人回味隽永。

    每一段音色都似一段人生,激烈的,伤怀的,眷恋的,绝美的,儿女情长的,壮志未酬的……

    数百人一起,低吟浅唱,时而甜美,时而凄苦,时而婉转深沉,时而振聋发聩,在那一男一女的领唱下,由远及近。

    从天际线处,渐渐出现了几个黑点。

    几十艘的竹筏,结成一支船队,缓缓而至。领头的竹筏上,两名艄公,一黑一白,都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一边吟唱,一边划船。

    阿沫早已被他们动人的歌声所折服,此时见到真人,才压抑地小声问道:“玹华大哥,他们是谁?唱得真好听啊!”

    玹华还未回答,那支船队已经行到近前。黑衣艄公亮着低沉雄浑的男低音道:“太子殿下,好久不见啊!”

    玹华笑笑道:“不过小去了半年,你们已牵念我了么?”

    那黑衣艄公笑道:“我还好,我妹子牵念你的紧,一日要问我好几回。”

    玹华哈哈大笑。

    说话间,竹筏已到了近前,那白衣艄公身材更娇小一些,像是个女子。果然一开口,亦是女子清亮明丽的嗓音,大大方方道:“太子殿下,莫听我哥哥胡扯,我不过随口问问。”

    她瞅了瞅玹华身边的那几人,发出银铃般动听的声音道:“太子殿下这次还带了许多的朋友,真是热闹极了。”

    阿沫见她性子随和,不由心生好感,赞道:“这位姐姐,刚才是你和这位黑衣大哥在唱的歌么?唱的什么?可真好听!”

    黑衣和白衣的艄公相视一笑,白衣女子道:“看来这几位神君亦是第一次来我冥界,不清楚这里的规矩。太子事先没有跟人家说明白么?”

    两人脱下斗笠,缓缓道:“姑娘猜猜我们是谁?”

    他们这两句是一起说出来的,两人的音色单独听都是天籁,但搭配在一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肃穆和诡异,倒把阿沫吓了一跳,生怕斗笠之下是什么异常恐怖的面容。

    其实,唔,倒还好。

    两人的年纪都不大,男子丹凤眼,长得斯斯文文,女子倒是个圆脸,珠圆玉润,十分可爱讨喜。

    “小黑,小白,你们俩不要合在一起说话,瘆得慌!”玹华一只手握住妙沅安慰,令她莫怕,一边无奈地斥责两人的恶作剧。

    阿沫方才恍然大悟,“天哪,原来你们就是……你们就是黑白无常啊!”

(五十)歌者

    (四十八)歌者

    她也十分激动,用力拍了一下青澜,“青澜哥哥,快看!黑白无常原来长这个样!”

    两人瞬间又回复到小时候结伴出去闯荡冒险的那种状态,青澜也是一脸兴奋,“嗯嗯,我原以为……呵呵!”

    白无常伸了伸舌头,笑嘻嘻道:“原以为什么?以为我是个丑八怪么?”

    青澜忙摇头,“不敢不敢!白仙君长得……长得很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无常笑笑,“好啦,不逗你们啦。我姓白,他姓黑,别看我们不是一个姓,却是真正嫡亲的兄妹,只怪我们爹娘太懒,两个孩子只给了一个名字,所以才只能一随爹爹姓黑,一个随娘亲姓白,这才能区分开来。”

    黑无常道:“我们每天日落在这里接引阳寿已尽的人回冥界,刚才唱的便是安抚魂灵的安魂曲。若不唱这些,这些刚死的魂灵便会哭闹不休,甚至因为舍不下阳间的尘缘,而偷跑回去,搞得人间散落许多的孤魂。你们看,这些多时我们要接引的魂魄。”

    阿沫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他们这艘竹筏后面,还有上百艘竹筏,每艘竹筏上都站着两、三人,身体僵直,面无表情。

    阿沫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退,讪讪笑道:“呵呵,他们……阴气好重。”

    她倒不是害怕,只是她是生来仙胎的苍龙公主,骨骼清奇,灵香透体,遇到普通凡人,便已觉得浊气冲天,臭不可闻,更别说这成百上千的阴魂,自然是难耐那恶俗的味道,没有捏着鼻子,已经是为了礼貌而极度忍耐了。

    白无常“哦”了一声,阿沫和她看似差不多年纪,也是同样清纯活泼,说话爽直,让她十分喜欢,初见之下便惺惺相惜。

    她看了眼黑无常,见得到默许,便从怀里掏出两个香囊,送给阿沫和妙沅,道:“我们生在这里,早就惯了这些味道,你们从仙界来的却一定无法忍受。这两个香囊就送给你们,以后佩在身上,到了冥界里便不怕那难闻的浊气。”

    她看了玹华和青澜,吐吐舌头笑道:“这香囊最近销路不错,已经只剩这么两个,男生我便不给了。”

    阿沫谢过,刚要把那香囊戴上,却突然觉得似有什么极大的不妥。

    她犹豫了下,又把那香囊拿了下来。

    她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了,只觉得没戴那香囊之前,那些阴魂的味道虽然浊臭不堪,但却有一个自己极为熟悉且极为在意的东西在里面。而一戴上香囊,虽然气味是好闻了许多,但那件东西却也同时也不见了踪迹。

    青澜见她将一个香囊反反复复拿上拿下,问道:“阿沫,你怎么了?觉得不好闻就戴上啊!”

    白无常撅嘴道:“嫌弃我做的香囊不好用么?按照平日,这一个可得卖三两冥币呢!看你们是太子殿下的朋友,这才白送的!”

    阿沫见她不高兴了,赶紧戴上道:“不是,小白姐姐别生气。我是觉得这些阴魂的味道里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呵呵,我也说不上来,大概是我想多了。”

    阿沫心里那个奇怪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见黑白无常又去和玹华寒暄,便偷偷问青澜道:“青澜哥哥,你鼻子灵,你有没有觉得这些阴魂,有点奇怪?那些臭味之下,好像……”

    青澜的感官天生敏锐,失明后嗅觉、听觉等更是逆天,阿沫急于让他肯定自己的想法,心中那个古怪的感觉,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异想天开。

    青澜还未答话,玹华已经招呼他们,“上船了,再不走,就要等明天了。”

    几人自然不能跟那些阴魂挤在一处,便都上了黑白无常的那艘竹筏。

    说来也奇怪,那竹筏看着很小,原来就站着无常兄妹两人,也没有什么空余的地方。但现在六个人一起站上去,竟也完全不觉得挤,就像小竹筏又原地放大了一圈似的。

    阿沫闲不下来,看到白无常划船,便又心痒痒道:“小白姐姐,我帮你划船,好不好?”

    白无常笑道:“好啊!你叫什么?”

    “我叫阿沫,这个是我哥哥青澜,那边是我沅姐姐,我们都是西海来的。”

    “原来是西海的小公主。公主殿下,你船划得不错啊!”白无常夸道。

    “小白姐姐夸奖了,在西海的时候常常有沉船沉到海底,我觉得可惜,便修好了之后,趁着半夜没人,和青澜哥哥在海上划着玩儿。”

    阿沫往另一边看了看,果然青澜这个和自己一样闲不住的,已经接了黑无常的竹篙,开始撑船。

    “对了,小白姐姐,你们刚才唱的那个歌,那些和声,就是那些阴魂唱的么?他们生前都是乐师么?”阿沫很不可思议。

    她人长得漂亮,脑瓜也好使,小手也灵巧,可说顺风顺水,得天独厚,但人无完人啊,她有一个致命的硬伤——那便是音律!

    阿沫唱歌,极其难听。

    青澜擅箫,璟华擅琴,有时候闲来奏上一曲,照套路的话,这时候便应该有个温婉女子,应声前来,鹧鹄飞起轻罗袖,袅娜腰肢温更柔,亦或莺声燕语,翠鸟啼林,袅袅余音,洋洋盈耳。

    但,呜呜,阿沫不是。

    她声音也好听,但一开口就走音得厉害。她的身段也是玲珑,却总踏不准那个拍子,跳舞比打拳好看不了多少。

    青澜知道,她父王、姐姐也知道,但在家中都宠着她,每当她自告奋勇要歌舞一曲的时候,众人都极力隐忍,好不容易等她尽兴完毕后,便一起起立鼓掌叫好。

    后来和璟华相处,有时璟华抚琴,她亦会心血来潮想来一段那公子佳人琴瑟和鸣的佳话。但她开口唱着唱着,遂发现佳人的兴趣盎然,但公子的脸色有点不好。

    璟华扶额道:“沫沫,你……”

    “呃,怎么了?”

    “沫沫,我……我不记得后面的谱子了,要不我们换首曲子?《霓裳》会么?”

    “会啊!”

    片刻之后,璟华轻咳两声,亦停了下来,“沫沫,那个……要不《浔阳月夜》吧?”

    “嗯,好啊!”

    片刻之后,阿沫看璟华又停了下来,不解道:“璟华,又忘了谱子么?”

    璟华尴尬笑笑,道:“呃,我……”

    阿沫抱怨道:“哎,你这个人说说精通音律,记性却如此之差,真是!”

    璟华将她抱在膝上,微微笑道:“音律有什么好玩的,我最不喜的就是音律,沫沫,我们玩别的好不好?”

    琴瑟和鸣的故事便由此结束。

    从小被青澜他们误导,后来又被璟华如此包庇着,导致阿沫一直没有能在音律一事上清楚地认识自己。但好在最基本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她没有自卑地认为自己唱歌很差,但也知道自己唱得绝算不上好。

    因此,现在面对着歌声极美的黑白无常兄妹,她心中的敬仰之情油然而起。

    白无常道:“这些都是普通人,生前各个职业的都有,并非乐师。”

    “啊,普通人,普通凡人也能唱得这么好?”阿沫更加惭愧。

    黑无常见她问得可爱,便忍不住接道:“呵呵,阿沫公主,这是灵魂之歌,是死者以自己生命所颂,唱出一生的情感与对尘世的眷恋,与本身会不会唱歌并没有关系。”

    阿沫点点头,她站在船头往后看去,后面的船队上,站着成百上千人,每个人都低头虔诚而歌,以优美动人的歌声对自己的一生做最后的回顾,善恶因果,爱恨情仇,便在这一曲终了的时候,同时休止。

    刚到这个冥界,一切便都远超出她的想象。

    天空之镜,美得宛如仙境。

    黑白无常,又是两个和善友好的灵魂歌者。

    而每天从这里走入冥界,走上奈何桥的人们,竟然都吟唱着如此动听的旋律,与其说是寿尽的阴魂,倒不如说是一支别样的人声组合。

    阿沫看着船队中那数百上千低头而歌的人们,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又益发清晰,但到底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她用力闻了闻香囊,将那念头暂时压了下去,又和白无常随便聊起来,比如这里的生意如何?收费有什么标准?

    白无常很是健谈,皆毫无保留,一一作答。

    “这里原来摆渡是三文钱,如果遇到灾年或者兵荒,死的人多,也允许适当涨价。大部分时候,生意其实还算稳定。

    你别看每天都有这么多人,以为我们赚得很好,但这批竹筏都用得太久,时常要漏,我和哥哥就要另外去求匠人修补,算起来也并没有赚多少。”

    阿沫道:“这竹筏确实旧得很,怎么不上奏阎君要求换一批新的呢?”

    黑无常道:“上奏过了,说是下个月能批下来,但估计也要我们贴补部分费用,这样一来,又不得不要涨价。”

    阿沫蹙眉道:“这些死人里头,也并非各个都是有钱的。集体涨价,怕有些负担不起吧。”

    黑无常无奈道:“那怎么办?向来生死平等,纵是帝王将相,死了和乞丐也没什么两样,我总不能看人有钱便多收几文?”

    阿沫笑笑,“小黑哥哥,生死平等是不错,但如果他们自愿,我瞧也挺好。”

    黑白无常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怎么自愿?”

(五十一)黄泉

    阿沫眨眨眼睛,叫他们两人凑过头来,低声道:“很容易啊,你们等新船下来,拣几艘大的,好好布置下,设些软座,挂些书画,船上再摆些瓜果点心,棋盘、书籍之类,专供那些前世是帝王将相的有钱人乘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前世享受惯了,定不愿与普通阴魂混在一处心甘情愿上了这些豪华的船坐,那时便可收他们一两银子。”

    白无常两眼放光,惊喜道:“一两银子啊!”

    阿沫狡黠一笑:“是啊,一两银子有何不可?反正他们有的是钱!”

    黑无常连连点头道:“对啊,我看他们烧来的贡品,都极其奢华,这一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阿沫道:“对呀,小白姐姐你们一方面就当多增加点收入,另一方面还能有资本帮帮那些真正的穷人,这个就叫劫富济贫!”

    白无常拍手道:“阿沫你真聪明!其实我和哥哥若遇到那些付不起摆渡费的,也常常就不收钱了。”

    几人说着,便听玹华喊了声,“坐稳,前面就是鬼门关了!”

    随着他的喊声,便见前方原来水天相接的地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撕扯开一道缝隙,天往上堆,水往下挤,浩浩荡荡的船队便从这缝隙中,鱼贯而入。

    大概只持续了一炷香时分,缝隙又悄然合上,天空之镜又成了原来的样子,无波无澜,凝聚了世间最极致的死亡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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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途河边,忘川彼岸。

    曼珠沙华大把大把开得绚烂,如火红的地毯,成为黄泉路上唯一的色彩。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玹华大哥,这就是彼岸花吗?”阿沫好奇地从岸边捞了一朵,放在手里把玩,“这花挺好看的啊,为什么要叫恶魔之花那么惨的名字呢?”

    “这个,大约是起名字的人没什么学问,随便想了一个。”

    这些日来,玹华时常要回答阿沫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深深同情璟华和她在一起时的费心费力。

    阿沫不知,在她吐槽玹华这个“玄”的名字起得不好时,玹华也已经暗自腹诽了多次,因为她这个“沫”字,所以总是有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看到彼岸花,我们就要下船了!”玹华生怕她在花的名字上再纠结下去,赶紧道。

    白无常依依不舍地拉着阿沫道:“这船再往下走,就要到忘川了。阿沫,有空记得来看我们。”

    “嗯嗯,小白姐姐,小黑哥哥,后会有期!”阿沫跳上案,对着船队挥手。

    看着他们继续远行,阿沫的目光在后面那些呆板的阴魂身上做了片刻停留。她总觉得这其中有她异常熟悉的某个存在,搅得她心神不宁。

    “阿沫,在想什么?”玹华推着妙沅,见她迟迟没有跟上,回头催问。

    阿沫被青澜拉着,跟上众人,却仍不死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阴魂仍木然地跟着黑白无常,继续前行。

    “阿沫,是在担心璟华么?怎么一直魂不守舍的?”玹华问。

    阿沫犹豫了片刻,终还是忍不住道:“大哥,那些人真的只是凡人的魂魄么?”

    玹华听懂她话里的意思,点点头道:“只有凡人死了才会通过那样的方式来到冥界,然后重新投胎轮回,我们仙界之人,就算是死,也是直接魂飞魄散。”

    妙沅道:“阿沫你别乱想,璟华他是不可救药,但我也说过,他如肯听我的话好好调养,再撑个十年还是可以的,再不济,撑个两三年也总是有的,不会那么快就死。再说他是仙身,就算死了,也不会跟着那些污秽的凡人一起来这里的。”

    阿沫怅然苦笑:“大概是我太想他了,所以总觉得他好像就……就在那堆人里头似的。”

    妙沅瞪她一眼,“你想他可以,但不可以随便怀疑我的论断。”

    青澜叹口气,怜惜地拍拍她,“走吧!早些找到胤龙翼,璟华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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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界的路,并不止一条黄泉路。

    冥界的桥,也绝不止一座奈何桥。

    但,黄泉路和奈何桥,确实是地府鬼都最热闹繁华的中心地段。

    奈何桥横跨在忘川之上,单一座桥面,便有普通大街三条那么宽,能容六辆马车同时并行。中间走车,两边行人,在行人道上,又摆了许多小摊儿,有卖茶卖花儿,有看相算命的,另有许多游客凭栏眺望,看着忘川上的来往船只。

    奈何桥以西,便和黄泉大街相连,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生意无不兴隆,甚而可闻阵阵酒肉香气扑鼻。

    而临街的店铺商品亦琳琅满目,绫罗绸缎珠宝香料等数不胜数,此外尚有医药门诊,修整仪容,各行各业,甚至还有几家挂出店招彩旗,上书“”、“飘香坊”等等,一看名字便是勾栏之所。

    而他们所见到的行人,也绝不是之前在黑白无常渡船上见到的那些面容呆滞、身体僵硬的阴魂。

    这里的人都活跃至极,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拿着糖葫芦蹦蹦跳跳的小孩儿,有坐着轿子,掀开帘儿和人说话的大家闺秀,有骑着马昂首阔步的小官吏,有刚从酒肆中出来步履不稳的豪门酒徒,还有躲在路边行乞的年迈老者……

    除了玹华,几乎每个人都新奇至极,包括妙沅,都惊诧地长大眼睛,东张西望,不可置信。

    天呐,这是冥界么?

    这简直也太繁华了一点吧!

    看这里,吃喝嫖赌,牛羊马驴,什么需要都能满足了,那还投个什么胎,这儿混混不是挺好!

    玹华看阿沫那个完全茫然又无比兴奋的神情,不禁好笑:“怎么,又傻了?”

    “我从没想到冥界会是这样子的啊!”阿沫仍不敢相信,“这里也太完美了吧!简直比人界还要繁华好玩!哎,你们知道么,我以前在观池读书的时候,有个同窗是冥界来的,我还挺同情她的,以为她天天过的都是暗无天日的日子呢!”

    玹华笑道:“说暗无天日也没错啊,这里没有日月,确实天天都是暗无天日的。你那同窗叫什么,我在这里久了,说不定也认识。”

    “哦,她叫阴钥,是冥帝夜魔萨的女儿。”

    玹华摇摇头,“阴钥?这个我倒还真不熟,兴许是不常出门的大家闺秀,那我便碰不着了。”

    趁两人说话的档口,青澜更是已伸长脖子,在打探四周的饭馆。从天空之镜到这里,已经整整一天没歇过了,几人都已经口干舌燥,饥肠辘辘。

    街对面就是一家,大大的店招伸出门外来,白底黑体,斗大的三个隶书大字——“离魂香”!

    “先填饱肚子再聊天好么?”青澜已经饿得不行了,刚抬脚迈进酒馆,突然又缩了回来,看了一眼玹华,颇踌躇道:“唔,这里的饭,能吃么?”

    玹华哈哈笑道:“不能吃,我这几百年不饿成鬼了?走吧,这家的老板和我熟!”

    他推着妙沅,当先走入。

    这家酒楼的生意真的很好,一楼已全部客满。玹华正打算把妙沅抱上二楼,那小二却极见颜色,一见是他,便立刻打收拾出来一间一楼的雅座,招呼他们入内。

    “太子殿下,带朋友来玩儿啊!”小二也是个会来事儿的,玹华虽还没有介绍,却一看就知道这几位出身不凡,不是普通的仙君。

    “嗯,都是我朋友,第一次来冥界,你看有什么好吃的都端上来吧,记我账上。”玹华有意不点破青澜他们几人的身份,含糊而过。

    小二早已端了茶水,殷勤地给各位斟上,“几位赶路辛苦,定是都饿坏了。两位仙姑来尝尝咱们这儿最著名的姻缘虾和奈何鱼怎么样?我找大厨子用个清淡的做法?”

    阿沫一听这两样菜的名字就来了兴趣,“姻缘虾和奈何鱼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小二呵呵一笑,滔滔不绝开始介绍起来,“这位仙姑有眼光,这姻缘虾是我们这儿的特色啊!有情人吃了以后,就能一起投胎,保证下一世还能结为夫妇,情路美满!”

    他瞟了一眼这四人,玹华一直在为妙沅端茶递水,擦拭碗碟,那殷勤劲儿瞎子也看得出来。而青澜虽然并没有做什么,但自进来之后,眼睛就没离开过阿沫身上,必然也是一对无疑。

    小二笑了笑,“虽然四位仙君不稀罕这前生来世的事儿,但图个口彩,锦上添花也好。而这奈何鱼呢,也是自小生长在奈何桥下,天天听忏悔和颂经长大,鲜嫩肥美,肉多刺少,天界和人界哪有此等美味?”

    阿沫不禁黯然神伤。

    之前和璟华人间游湖时,那人界的小二也是如此招呼他们,一脸羡艳地说公子小姐如此郎才女貌,到了西湖,自然要尝一尝我们西湖的特色,然后便报了一大串菜名,说这个吃了能保佑两位永结同心,那个吃了能祝福两位举案齐眉……

    唉,这三界之中,所有的小二好像都一个样。每个菜啊,也总要和姻缘啊,情感啊拉上点边儿。

    不过也确实,如果璟华在这里,那这姻缘虾,估计也是必点的吧。

(五十二)离魂

    她低着头,想她自己的心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青澜嫌那小二啰嗦:“行,什么都可以,我们也不挑,快点儿就行。”

    小二见玹华点头,便答应一声,兴高采烈道:“好,那我这就去准备,太子爷,再给您添一壶离魂香?”

    玹华看了看青澜,笑了笑道:“两壶。”

    青澜注意到阿沫的沮丧,到了饭点,本应该是她最活跃的时候,现在却心事沉沉,只是低头摆弄着自己眼前的杯碟。

    他叹口气,伸手将她搂了搂,安慰道:“阿沫别难过,我们已经到了冥界,等哥哥帮你找到胤龙翼,璟华就会好的。”

    阿沫乖巧地抬起头,努力挤出个笑容,她不习惯别人用那种安慰的口气,对她说出那些同情的话,即便是青澜。

    璟华他会好的,他还没有不可救药,而即便不可救药,即便是死了,也绝不需要别人的那种眼光。

    他一直都是那样骄傲的人,而现在,自己竟然也受了他的影响,开始抵触别人的任何怜悯。

    “我只是走到现在,有点儿饿了。”阿沫吐吐舌头,做出一贯的调皮模样,及时另起了话题。

    “玹华大哥,这里的人……呃,都是鬼吗?可是鬼不是喝了孟婆汤就立马要去投胎的么?怎么还会在这里开店做起了生意?”

    玹华见除了阿沫外,青澜与妙沅也都是一脸迷茫,便解释道:“对于冥界,其实外人一直都诸多误解,若不是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估计也和你们的父王一样,觉得是个污秽恶俗之地,而禁足你们前来。”

    小二极麻利,他们说了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端了好几个托盘,招呼人布上了酒菜。玹华替青澜倒上酒,边喝边聊。

    “啊,好久没喝到这么好喝的酒,还真是想念啊。”玹华陶醉地咪了一口,笑笑道:“冥界,其实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比如这个离魂香,据说酿这个酒的是位不亚于杜康的神奇人物,我曾祖父看中了他的手艺,想提到天上做酒神,于是提前夺了他的阳寿,将他招到天界。

    没想到,这是个犟人,觉得自己在人界有妻有儿,幸福美满,你天帝为了一己私欲,害我此生阳寿未尽,便与妻子分离,凭什么我还要飞升了酿酒给你喝!

    他赖在冥界死活都不答应飞升,而因他惹恼了天帝,阎君碍于面子,也卡着不准他去投胎,于是便一直沦落在这里。时间久了,他闲着无聊,便重操旧业,开了这家酒肆。”

    青澜咋咋舌头,叹道:“这么厉害!竟然还是跟上上任天帝齐寿的一个人物啊,那这酒肆得开了得有好几万年啊!”

    玹华给妙沅夹了那个姻缘虾,又自己夹了一只,笑道:“青澜,我跟你们说,这里的人物都不可小觑,说不定就是大有来头的,只是因为和天界不和,或者什么其它原因,屈居于此。”

    阿沫点点头,她望了望外头人来人往的街市,道:“酒肆开在这里,生意倒真的不错。玹华大哥,我之前怎么都想不到,有那么多人愿意滞留在冥界,而不愿意去投胎。”

    一直不响的妙沅,放下筷子道:“投胎有什么好?一喝孟婆汤,前世记忆统统忘光。爱恨缠绵,付诸流水,铭心挚爱,对面不识。”

    她下意识地望了眼玹华,垂眸道:“我若是普通凡人,死了之后,定然也不肯喝下这孟婆汤去投胎的。”

    玹华拍拍她,柔声道:“怪我不好,说的这故事让我们阿沅也多愁善感了呢。我们是仙人,想这些作甚?来,吃菜!”

    他看了看窗外的人们,对阿沫道:“这些人,也并非不愿去投胎,他们只是在等人,等人到齐了再一起去。”

    阿沫好奇道:“等人?等什么人?”

    玹华道:“父母妻子,亲人朋友,如果前世情深意长的,总希望来世能再续前缘,那便要算准投胎的时辰,不能差得太远。”

    阿沫恍然大悟,道:“哦,对对!青澜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有次我和你捡到过一个大瓷缸子,缸子上就刻了这么一首诗,有句话叫做‘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青澜被她一提,也想起来在两人的捡漏之旅中是有过这么一桩,道:“嗯,我没记错的话,那意思是说,两个相爱的人,无奈年龄差得太大,一个到了婚嫁之时,另一个才刚出生,等到好不容易一个长大了,另一个却快死了。我后来拿回去给你姐姐看,还害她哭了一场。”

    “是啊,我们是仙界之人,莫说差个几百、几千岁,就是差个几万岁,也无甚大碍。但凡人就不同了,相差数十岁,或许就是生离死别。”玹华笑笑,道:“所以说,投胎是个技术活。时辰、地域、家境都要把握好,否则便一世遭殃。”

    妙沅噗嗤一声,接着他的话,轻笑道:“如此说来,那司来世命格的阎君,岂不是格外吃香,要被人供起来了?”

    玹华一本正经,点头道:“阿沅真是一语中的!谁不想来世要个好出身?帝王将相,富贵荣华?”他指着窗外,道:“你们自己看,这条黄泉路上,有一半的店面便是他的,可说是十大阎君中首富。”

    青澜道:“可天庭的司命呢,不也是掌凡人命运的么?到底听谁的?”

    阿沫也同样好奇,这个问题,她始终没弄清楚过。

    玹华道:“天庭司命,司的是命,而地府阎君,掌的是运。一个人的命格是定死的,比如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有些重大的,比如曾建宏图霸业的,又或者造倾国之乱的,也会被司命写进命相之册。

    但大多数凡人,还是如沧海一粟般,终其一生都碌碌无为。这些小人物,天庭的司命是不屑掌管的,不过框一个大概的寿命运辰罢了,具体的都有阎君掌握。”

    阿沫点头,“明白了。比如名簿上写,‘命中多金’,那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便可以有多种演绎法,可以让他安安稳稳接手祖上的产业,也可以当个强盗靠抢来的金银,更可以是个乞丐,某天从地下突然挖出一桶金子!是不是这样理解?”

    玹华道:“不错,这平平凡凡的一世,不过匆匆五、六十年,在我们看来不过白驹过隙,但于凡人来讲,却极为要紧。所以,如果能求到一个好的命格,或富贵腾达,或长相厮守,还是很让人眼红的,所以不惜一切,也要为来世打点一下。”

    阿沫凄然一笑,自己现在确然变得十分敏感,听什么,看什么都能心生感触。

    玹华这一句“五、六十年”又戳中了她的心里,如今璟华命已在顷刻,如果真的能像凡人那般,逃到红尘俗世中与自己厮守,哪怕只五、六十年,又该多好。

    她不禁骂了自己一句,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自己竟然开始羡慕起凡人来,贪图那短短几十年,真是病急乱投医,不仅昏了头,而且也实在太没志气。

    还是快别胡思乱想,定下心跟玹华大哥一起,将胤龙翼找到,再想个什么法子骗璟华收下,彻底治好了他。那将来,自己和璟华有的,乃是万古千秋的永不分离!

    阿沫又低头猛扒了两口饭,想把刚才冒起来的那些消极想法给压下去,一转眼,却突然“啊”的一声惊叫!

    青澜急道:“阿沫,怎么了?”

    阿沫没有回答,他自己也已看到。

    酒肆门口走进三个人——不,三个鬼!

    三个无头鬼!

    虽然他们都用手将自己的头紧按在脖子上,但可能还不是太习惯,有时候,抽出手来做别的事时,脑袋便滚落下来。

    刚才进门的时候,两人伸手去掀门帘,便有一个脑袋滚在地上,哧溜溜滑了好远。

    刚才招呼玹华他们的那个小二似乎已见怪这种阵仗,急忙把那脑袋捡起来,用挂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满脸挂笑地递回给他,“这几位爷,刚来是吧?您自个儿的东西,可留神存好了呢!”

    那几个无头鬼,前世嚣张惯了,刚开口想骂,但一想起这已经换了一个世道了,便又悻悻地收起气焰,接过那小二递回来的脑袋,重又按好。

    小二暗暗一笑,将他们请到另外一个里间,默默地拉上帘子,免得这几人没头没脑的,冲撞了其他贵客。

    那小二甚是周到,将他们送走之后,又特地绕到玹华他们这间来赔不是。

    “对不住,对不住!那几人估计是刚砍了头的死囚,还来不及去医馆缝上脑袋,就出来到处晃,害得各位仙君受惊,真是罪过!这样吧,小的再给各位添几道点心,就当是给两位姑娘压惊!”

    玹华道:“不用,我们也差不多了,你再添壶茶,我们吃完便走了。”

    那小二提着茶壶走了,妙沅从玹华怀里挣出来,睁大眼睛问阿沫,道:“真的很吓人么?”

    阿沫那里一叫,玹华也同青澜一样,第一反应便将妙沅抱在怀里,挡住了她的眼,是以妙沅并未见到那三个无头鬼的样子。

    “其实也不过就是没有脑袋而已,并不可怕。”阿沫摇摇头,不肯承认被吓到,嘴硬道:“只是他们进来时还好端端的,突然间脑袋就掉了下来,我有点没防备。”

    妙沅转头问玹华道:“他们去医馆就是去缝补脑袋的么?这里的医馆只干这个?”

    玹华哈哈笑道:“这里的医馆,确实只干这个,我们阿沅自然是不屑一顾了。凡人有各种死法,穿肠破肚的,五马分尸的,虽说死了后感觉不到痛苦,但像刚才那几人的模样,走在路上总是有碍观瞻,便需要医馆的大夫,给他们做个好看些的皮囊。”

    他站起来,正色道:“不过,看到那几人,我也正想警告你们!

    青澜,阿沫,你们千万莫要被这里的表面繁华迷惑,而掉以轻心,冥界毕竟还是冥界!

    恶鬼、阿修罗随时都有可能遇到,我们要去的背阴山,紧挨十八地狱!接下来的日子,你们一个个千万都要跟紧我,莫胡乱瞎闯!”

(五十三)想你

    玹华最后那几句,说得义正言辞,危言耸听,但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刚从酒肆出来,玹华立马又找了黄泉大街上最豪华的客栈,住了进去。

    青澜抢先掏出银子,往柜面上一放,道:“四间上房!”

    玹华笑道:“青澜,你抢什么?”

    青澜大义凛然道:“刚才那顿是你付的,这次住店便该我来,也不叫抢。”

    玹华将青澜的银子推回去,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叠冥币来,笑道:“下次来前,记得先兑换好银票,人家这儿不收你这个!”

    他撇下愣在原地的青澜,轻轻松松要了三间上房,推着妙沅走了。

    “阿沫,他们……”青澜十分惊诧于天族对于男女之事的开放程度,云梦泽的时候,便是玹华和妙沅一间,璟华和阿沫一间,然后他自己孤零零一间。

    没想到现在出了门,依旧如此高调,不知避讳。

    青澜忿忿不平。

    妙沅倒也罢了,关键是自己藏了两千多年的妹妹,这些西海的至宝,都让天族的兄弟接二连三地给撅走了,吃干抹净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天族的这些做派,实在……实在是令人发指!

    “走吧,青澜哥哥,玹华大哥他,只是……只是觉得沅姐姐腿脚不方便,需要人照顾,才和她一起的吧。”阿沫也看出来,婉转地编了个理由安慰他。

    “你以为我是稀罕和玹华一起么?我……哼,我还嫌他睡相差呢!”青澜甩袖而去。

    阿沫无奈地摇头,也回到了自己的那间。

    玹华说,今天先宿一宿,明天一早再去背阴山。可自己躺下来,又怎么睡得着?

    白天还好,有那么多人陪着自己,有吃有玩,又有许多新鲜的事物,可晚上一躺下来,一闭上眼睛,璟华那个苍白凄绝的笑,就老在眼前晃动。

    再消过一个时辰,便不多不少,正好十二天。

    已经分开十二天了啊,璟华,你在哪里呢?

    你是回天庭去了?还是回到观池你师兄那里呢?或者哪里都没去,一个人傻乎乎地躲起来了呢?

    哎,你这个家伙,看着温柔斯文,谁知道就那么会气人呢?姜雪梨那次,你不是还紧拉着我的手,让我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再离开你的吗?

    说话不算啊,你怎么就不晓得让着我一点呢?你个坏蛋!

    唔,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那么坏,我还是那么想你啊……

    璟华,我真的,好想你。

    她朝里翻了个身,把自己蜷起来。

    那是和璟华在一起的时候,她惯常用的睡姿,璟华总说自己明明是条龙,为什么却喜欢睡得像只小猫一样,还总喜欢挤着他,把他挤到角落里,自己明明才他一半大,却四仰八叉地霸一整张床。

    可惜现在,床里空空的,只有一大床软软的被褥,随便她滚来滚去,空空荡荡。

    她的心也好空好空,那只高级的黄杨木枕,垫在头下,让她觉得直硌得慌,翻了两下,却有眼泪却扑簌扑簌地滚落下来。

    璟华,怎么办?

    你看这才不过十二天,我已经这么这么想你了,如果以后你真的不和我在一起,我恐怕会天天想你,哪还有心思去做别的事呢?

    呵呵,我以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说什么好聚好散,说什么有多远走多远……

    璟华,我以前总喜欢吃口味重的,甜的辣的,吃得掉了舌头才好,现在跟着你,竟也寡盐少油起来。今天青澜哥哥让我点菜,我竟也情不自禁就点了你平时吃的那些菜,喝的那种酒。

    璟华,这些日子,我每晚都睡不好,我总是一个夜里要醒好几次,习惯性地伸手要去摸摸你额头,看你发烧了没有。我总想往床里头缩,好像你还在那里似的,我想闻你身上好闻的味道,听你清浅的呼吸。

    你这个坏蛋,没有你之前,我快快活活地过了两千六百年,从来不知愁滋味,我是西海里最活跃的小龙,年少无忧,百无禁忌。

    可是为什么,你陪我不过三两年,却那么自私地让我把一辈子的泪都流尽了呢?

    对了,你对我最后说的那句,是什么来着?

    你说要我放过你。

    哼,你还能再不讲道理些么?

    明明是你先惹了我的,明明是你不听劝跑掉的,却反过来要我放过你?

    好像我多凶似的!

    那个胤龙翼,问你父君要一下又怎么样呢?反正都是你胤龙家的东西,连玹华大哥都这么说了,你又犟什么呢?

    我不管什么帝位不帝位,也不管什么亘古无敌的力量,我只在乎你,是不是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

    璟华,难道在你心里,有什么比让我们在一起更重要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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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辗转反侧,眼泪流了一枕头。

    她索性坐起来,擦了擦通红的眼睛。她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哭哭啼啼,半点不解决问题。

    她甩甩脑袋,干脆一股脑儿站起来,重新穿了衣服鞋袜,冲出门去。

    她要去找沅姐姐聊聊天,互相吐槽下这遭人恨的兄弟两人。这一点上,沅姐姐肯会跟她很有话题,然后顺便把他赶到自己这间屋子。今天晚上,就和沅姐姐一起睡。

    她摸出房间,还没到沅姐姐他们房门口,就看到房里,似乎拉了很大的屏风,屏风后人影绰绰,烟雾缭绕。

    隐约传来玹华的声音,“阿沅,你觉得这水烫不烫?要不要我再加点?”

    一阵水声后,又是玹华那比他自己刚倒进去的一桶热水更温柔更火热的声音:“阿沅,冥界这里阴气重,你要好好泡一泡,活络下筋脉,这晚上就睡得舒服了。”

    阿沫一阵鸡皮疙瘩,立刻打消了找妙沅聊天的念头,灰溜溜地往回走。

    经过青澜哥哥房门口,刚想敲门,就听到里头隐约传来一阵呜咽的箫声。

    她听出来那是青澜哥哥的箫声,吹的也是他们西海的一首民谣。这首曲子,青澜教过她几次,可惜没学会。

    别看青澜为人豪迈,也很少说些柔情的话,可这箫声响起来,却含蓄深远,委婉低沉,诉不尽的相思之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阿沫本就心事沉沉,被他这一吹,又撩拨起了思乡之情,想起了西海慈爱的父王,又想起了姐姐阿湘,鼻子一酸,竟又想要哭。

    不行不行!

    这个地方,再待下去我要疯了!

    天天看着玹华大哥和沅姐姐卿卿我我也就算了,青澜哥哥还这么伤情地吹什么洞箫,这不是逼我发疯吗?

    我得找个地方冷静冷静,对,我要先吃点夜宵,吃饱了,回来就能睡了,一觉睡到天亮,再出发去背阴山!

    不错,这个主意甚好!

    她想着,脚已经迈到了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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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界不分日夜,所以也无夜间打烊一说,即便已经是深夜,但街上依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阿沫逛了几家铺子,她身上只有玹华给她的一点零钱,也买不了什么东西,就随便掏了两文,买了只糖狐狸,百无聊赖地舔着,晃晃悠悠往前走。

    黄泉大街其实并不长,两边的商铺繁华,和奈何桥相连的那一段,就是整个大街的中心。但再往西,往东两边,灯光就渐渐稀疏下来,眼见也没有什么人烟。

    人渐渐地少了,两边灯影稀疏,阿沫走到头里,便打算往回走。

    昏黄的光把她影子拖得好长,她低头望了望,确实只有一条影子而已,但为什么却有种感觉,似乎走在路上的,并不止她一人。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熟悉而亲切。这一路上已经有很多次,她都感到有人在跟着自己似的,包括之前在黑白无常的竹筏上,那些阴魂散发出来的冲天恶臭,也掩盖不了那种熟悉的气息。

    她停下脚步,四下张望。

    璟华,是你么?

    她无奈地笑了笑,自己果真是要疯了,璟华又怎么会在这里?她深吸口气,把那只糖狐狸的脑袋最后咬下来,扔了竹签子,打算回去睡觉。

    “阿沫!”身后传来一个极其兴奋的声音,“天呐,你怎么在这儿?”

    阿沫一惊,回头一看,喜出望外道:“阴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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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钥就住在黄泉街的边上,拐过两条巷子,一栋金碧辉煌的大宅子里。

    目所及处,汉白玉的柱子立在四角,四周墙壁全是白色青玉砖雕砌而成,黄金雕成的兰花儿在白石之间妖艳绽放,青色纱帘随风而漾。

    金灿灿,冷冰冰,美则美矣,只是少了阳光和绿植,这冥界的宅子,再怎么布置,也显得鬼气森森。

    阿沫咂咂舌,笑道:“阴钥,你这宅子也好气派,竟都拿真金白银雕了花鸟当摆设。”

    阴钥吩咐几个脸色煞白,又双眼直瞪瞪的阴鬼侍从下去准备茶点,拉阿沫拉进大堂里坐下。

    “算了吧,在你这西海公主面前,我们有谁敢称阔?”阴钥笑道,“而且,这栋是我父王的宅子,布置得好俗,你不觉得么?”

(五十四)阴钥

    阿沫笑笑,“是有一点儿,到处都是金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阴钥鄙夷道:“是啊,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要多没品位,就有多没品位。我是不喜欢住在宫里头,反正我父王母后也从不管我,我就乐得出来躲清净。”

    “不说他们了,”她替阿沫倒上茶,高高兴兴拉着她到榻上盘腿坐着,她性子十分爽直,在书院的时候就跟阿沫处得很好,许久未见,更有许多话说。

    “对了,阿沫,你那时候怎么就不声不响走了呢?你姐姐发现你不见了,可急得哭了好几天,夫子也派人到处去找你,停了好几天课呢!”

    “啊,这么严重?”

    阿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她陪着璟华一走了之后,竟撂下个这么烂的烂摊子:“我不是留了封信给姐姐的吗?她还哭什么?”

    阴钥啧啧道:“你以为你留封信就摆平了?哎,你那个姐姐,就跟水做的一样,我们劝了她好久,说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可她还是天天哭得稀里哗啦。

    还有你那个父王哦,更吓人,带了好多人,第二天就把我们书院都给围了!一口咬定说既然他平平安安把你送到书院,夫子就要全权负责你的安危,现在好端端的女儿不见了,定要让夫子给赔出来!”

    “啊!”阿沫手一抖,差点把茶水给洒了,惴惴不安道:“我父王他……这么暴躁?”

    阴钥扁扁嘴,道:“是啊,你不知道你父王那个气哦!几乎立时三刻就要揪着夫子的胡子,把他告上天庭去了!后来,好像是你哥哥那边传来消息,说已经找到你了,苍龙王这才退了兵,书院才得以继续开下去。”

    阿沫惊魂未定,懵懵然道:“那,我姐姐呢?她没有跟父王解释么?是我自己走的,其实跟夫子无关啊!”

    阴钥捧着茶杯,不以为然道,“她解释,你父王肯听么?后来你父王把夫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就把你姐姐一块儿带走了,说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让他苍龙族的子弟踏上观池半步!”

    阿沫低着头,心中十分内疚,支支吾吾道:“我没想到会这样,我……”

    阴钥锤她一下,爽直道:“哎哟,你再这么纠结下去,就跟你姐姐阿湘一样了,真受不了!都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儿了,你也别怪你父王,毕竟宝贝女儿不见了,换谁谁急!再说,夫子他耐操得很,骂一顿又少不了一块肉!你父王走后,夫子当天下午就带着我们把桌子椅子重新收拾了下,开始上课了。”

    “哦,哦,那就还好。”阿沫这才放下点心来。

    “哎,我问你,”阴钥把头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同学们都在传,说你是被一个男人拐跑了,是真的么?”

    “啊,你们怎么知道!”阿沫低低惊叫一声,饶是她脸皮向来坚不可摧,在同窗小姐妹面前,也飞起了两朵小红云,声如蚊蚋道:“我……我是跟一个男人走的,却不是被拐,我自己走的。”

    “天呐!我就知道!”阴钥顿时起劲了,已是深夜的点却两眼放光,精神百倍,“蜀山那几个丫头说的竟是真的!她们说你……说你……”

    阴钥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不好意思说下去。

    阿沫相隔数年,再一次听到蜀山的名头,猜她们也说不出什么好话,蹙眉道:“她们说我什么?”

    阴钥扑哧一笑,“她们说你被一个白衣公子迷了心窍,人家劫人劫色,把你掳回山洞去,连皮带肉给吃了!”

    阿沫也被她说得大笑起来,抱着肚子,几乎都笑出了眼泪,找闺蜜聊天果然是治愈秘笈,早知道应该一来冥界就过来找阴钥了。

    “我有喜欢的人了,阴钥。”阿沫顿了顿,认真道。

    “真的?是你那青澜哥哥吗?”

    “啊,不是不是!”阿沫赶紧解释,“青澜哥哥,我只当他是哥哥啊。阴钥,我喜欢的人,叫轩辕璟华,是天族的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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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面无表情的阴鬼端上早餐茶点,躬身道:“少君,门外有人求见!”

    昨晚和阿沫聊到半夜,此时阴钥还躺在床上未起。她先拎了一块绿茶饼,塞在嘴里,嚼了两口,懒懒道:“谁啊?”

    阴鬼道:“天族太子殿下和西海的青澜殿下。”

    阴钥腾的从床上跳起来!

    约莫一盏茶时分,阴钥便从里到外焕然一新地出现在厅堂里。她依然留了刚去书院时的长长刘海,遮住了天灵盖上的那第三只眼。

    厅里头坐了两位相貌俊美的年轻男子,她一个都没见过,但不知为什么,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个阿湘和阿沫常挂在嘴上的“青澜哥哥”。

    “公主殿下,在下天族轩辕玹华,这位是西海王子青澜。”玹华施了一礼,介绍道

    “阴钥见过太子殿下,青澜殿下。”阴钥大大方方,朝两位拱了拱手。

    她虽然是冥界的公主,但因为没有别的兄弟姊妹,又从小就开了天眼,所以一直被当做下任冥帝来培养。大家在外称她为公主,但自己家里头,却一直称呼她为少君。

    阴钥从小也就和男孩子没什么两样,着男装,行男礼,和阿沫这样性格爽气的女孩子尤为说得来。

    她仔细打量了下两位客人,一位是阿沫昨晚提起的那个轩辕璟华的哥哥,一个是阿沫自己的青澜哥哥,心中暗叹,他们龙族果真长得一身好皮相,这两人均是相貌堂堂,器宇不凡。

    她自己没有兄长,自小便十分羡慕家有兄长的,那种既能保护照顾自己,又能陪自己一起上房揭瓦、背书挨打的哥哥的形象,令她悠然神往。

    “不知两位,找阴钥何事?”这两位殿下长得虽山青水绿,不知为何,面上俱是深深忧色。

    青澜急急道:“殿下可知阿沫下落?”

    阴郁一惊:“阿沫,昨个儿不就回去了?”

    青澜急得乱转,“没有没有,没有回来!我们都没留神,她昨晚不知怎么一个人偷偷跑了出去!问了小二,说是自己走的,却一直到天亮都没回来!”

    “阿沫昨晚是来找过我,我们久别重逢,聊了好久,快子时了她才走的。我还说要不要送她,她说不用,这里离你们宿的客栈不远,便自己回去了。”

    阴钥也跟着急起来,子时到现在也有三、四个时辰,若是被人掳走,现在应该已经走得很远了。

    她心中惶恐,昨日还看白戏般地说起苍龙王带兵围困观池的事,今天就换做两位兄长来向自己兴师问罪了,这风水转得也忒快了点儿。

    她存了最后一线希望,望阿沫是又一次不告而别,惴惴道:“她,也没留下什么信吗?”

    玹华倒还算镇定,不像青澜那般急得魂都没了,道:“没有。我们说好今天一早还要赶路,阿沫昨夜应该只是临时起意,过来找殿下叙旧而已。彻夜未归,只怕是因为在回去的途中,有了什么变故。”

    阴钥顿足道:“怎么会?唉,怎么会这样!不过你们放心,阿沫是我最好的朋友,这里又是我的地盘,她出了事,我怎么样都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她狠狠地一捶桌子,豪气干云道:“我这就派人四处去寻找,哪个不长眼的,敢打阿沫的主意,统统都打杀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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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阴钥那栋金碧辉煌又阴森恐怖的大宅里出来的时候,街上的人群已经散去。

    两边的铺子大多已打烊,偶尔有几个还没喝够的酒鬼,也已被店家赶了出来,醉醺醺趴在路边,不省人事。

    阿沫盯着自己被拖在地上的影子,怔怔出神。

    这里的人都没有影子,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儿的人都是鬼。鬼,自然是没有影子的。

    而除了这一点外,这里和人界其实也差不多。不过玹华大哥说,这儿最热闹的也不过就是黄泉大街和奈何桥,出了这方圆几里,多数都是阴森恐怖的地界,更有许多小鬼喜欢吃自己这样美味的仙泽,若不是靠白无常送的这个香囊隐去了气息,只怕现在身后已经跟了一大串了吧。

    她一边走,一边思绪飞舞,不知不觉就已到奈何桥下。

    他们的客栈,就在奈何桥以西的第三家店面,站在桥下,简直连店招都看得到。

    然而,她却并没有再往前走。

    桥上,站着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男人,书生打扮,长得清秀斯文,还撑着一把油纸伞。

    阿沫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虽说这里是冥界,发生奇怪的事情也不足为奇,但这样夜半时分,又未下雨,一个男人打着伞等在桥上,总忍不住让人产生好奇。

    阿沫留意了下,他也没有影子。

    阿沫蓦然里竟觉得有点儿可惜。那书生生得温柔和善,倒是一副多情公子的好面相。

    “姑娘,姑娘请留步!”那桥上的公子见她转身要走,赶紧叫道。

    “你叫我?”阿沫停下脚步。

    那公子已经从桥上奔了下来,几步奔到她面前。他倒确实是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光这几步已经让他气喘吁吁,“姑娘,在下……在下……”

    阿沫是天生的侠义心肠,见他喘得辛苦,便微笑道:“好了,我不走,你有什么话慢慢说吧。”

    那公子点点头,喘匀了气,道:“敢问姑娘,可是来自仙界?”

    阿沫点头,她与这里的人不同,也是一眼便明的事,无须隐瞒。

    “如此便好!”公子面露喜色,将油纸伞收了起来,递给阿沫道:“姑娘能替在下将此伞还给一个人吗?”

    她还未作答,耳畔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响起:“沫沫小心!”

    而几乎与此同时,她双手双脚一软,已无力倒地。

(五十五)绑架

    那油纸伞上不知施了什么法术,阿沫一触之下,便觉浑身瘫软,立刻便连一分力气都使不出来,狼狈地倒在地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哦,不,她并没有倒在地上。

    一个清洌又带着寒梅冷香的怀抱,及时接住了她。

    阿沫面上一喜,却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死璟华,臭璟华!我让你嘴硬!让你嘴硬!有本事你不要回来!

    骂完这句,她便安心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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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华醒来的时候,阿沫还在昏迷。

    又一阵熟悉的灼痛感蹿遍全身,让他猝不及防瑟缩了一下,但也成功地让他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还好,沫沫还在。

    他苦笑一声,开始打量四周。

    他们还在冥界,因为天空中没有太阳,从窗外射进来的是一个用照明术做出来的亮光,虽亮,却没有太阳的温暖。

    这应该是郊外的一个小村镇,而他们呆的地方应该是某个偏僻的厢房,收拾得还算干净,地上铺了一些干草,他和阿沫就被丢在那厚厚的草垛上。

    像是算准了他没有力气动弹,而对阿沫这样的小姑娘也没有很放在心上,所以他们两人竟丝毫没有被捆绑,只不过在门上架了一道铁锁,以防止他们逃跑。

    璟华吸了口气,努力地坐起半个身体,将阿沫抱在自己怀里。

    傻沫沫,你还睡得真是熟啊。这种时候,竟然还能睡得这么熟!

    怀里娇嫩柔软的身体,透出一种即将成熟的芬芳,宛似娇艳欲滴的葡萄从藤上一串串挂下来,颗颗饱满的,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咬一口,那唇齿间的甜蜜便能四溅开来,漾动心房。

    璟华忍不住俯下身,在她脸颊上浅浅亲了一口。

    沫沫,你是不是长大了?他笑了笑,才十二天,竟然感觉有些不一样了啊!

    怀里的小人儿半眯着眼睛,毫不留情地嘲讽:“不是要我放过你么?亲我干嘛!”

    璟华失笑:“沫沫,你醒了?”

    阿沫干脆睁大眼睛,恶狠狠地使劲地瞪他,“我醒了怎么样,你不是要我放过你吗?那你还抱着我,还亲我!现在到底是谁没放过谁啊?你倒是再说一次啊!”

    她不知中了什么招,全身都软得跟一滩棉花一样,除了眼睛能睁开瞪他,嘴能张开骂他之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也幸亏做不了,不然估计现在早就跳起来,狠狠地踹他两脚!

    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想到他的恶劣行径,就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沫沫,你不要……不要乱动。”她在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虽然没什么力气,但那个小脑袋正好顶在他本来已隐隐作痛的胸口,强行压住的气血止不住上冲。

    阿沫见他脸色一阵阵发青,紧咬着唇,幡然欲呕的样子,一颗心登时又软了,一肚子牢骚也识相地暂时退避三舍。

    “你不舒服,就把我放下来。”她不敢再闹,低低道。

    璟华脸色苍白,笑得却极享受的样子,摇头道:“不好,放下来,我更不舒服。”

    “呸,无赖!”阿沫低低骂了声:“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是哪个高人把你点化了?让你想明白回来了?”

    璟华望着她,眸中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一种炽烈到就像他身上的火行灵力,明知会毁了自己,但若失去又会立刻殒命的东西。

    “傻瓜,我根本就没走。”他轻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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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华没有走。

    和阿沫相反的方向,举步维艰,他一步走得比一步沉,一步走得比一步难。还未走出那个山谷,他就已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

    努力了几次,都没有能站起来后,他便索性坐在了地上。

    真是没用,他自嘲地笑了笑。

    竟然连沫沫都打不过了。

    下午大哥怂恿着自己一起去找胤龙翼的时候,他就有预感,这件事迟早会叫沫沫知道。而她若知道,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会为自己拼命去抢夺。

    她只是一味地想让自己活命,却不了解他们那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奇特家庭,也不了解那个冷酷无情的父君。

    这件事,若放在他们西海,放在任何一个普通的平民之家,恐怕都不会有所犹豫。既有救命之法,莫说只是提早退位而已,就是再艰难十倍,也必然是欣欣然地去做了。

    但他们家,是天族。

    他的父君,是天帝。

    璟华苦笑一声,沫沫,你不懂。

    世上不是每件事,只要你努力地去争取,就能有美好的结果。

    明知做不到,就不必去自讨没趣,也让父君和大哥难堪,激发了他们间的抵牾。本来有我这样的一个儿子,就已经是父君的累赘,既是命之将死,又何苦再多生事端?

    就像母妃的真正死因,自己自作聪明地去查,查到最后,也不过闹了个不欢而散,父君在众目睽睽下无言以对,最后不得已,甩袖丢了个“常年久病,神志糊涂”的警告给自己。

    这种蠢事,有生之年是不会再做了。

    胤龙翼的事,父君既如此忌讳,自己是纵死也不会再染指半分!

    即便以后大哥去冥界寻到了胤龙翼,自己也一定要尽力躲得远远的!它若在山陬,自己便立刻去海澨;它若在九垓,自己便立刻去八埏!

    死也不能死在靠近胤龙翼的地方,免得被发现尸体,落个觊觎不成,暴毙而亡的赃名!

    自己这条命,左右不过这样了,没什么值得留恋。唯一舍不得的,只是沫沫。

    想到她,他的唇角边又泛起一丝凄绝的笑。她就像维系他生命的灵力,离她越远,他就越茫然,全身钝痛,不知所措。

    大哥和三弟以为在帮忙,推波助澜,以为只要让沫沫开口,自己就能接受胤龙翼,但这样做,其实只是把沫沫也推得远了。

    真是添乱!本来好好的,沫沫也答应陪自己守在这云梦泽,学全了自己一身本领,也就罢了,却平白被大哥和三弟搅浑了脑子,去肖想什么胤龙翼,竟不惜和自己决裂,也要去冥界!

    他自然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统共只剩下寥寥数年,自己是说什么都不会放开她!

    不论是好言相劝,还是强行绑架,总是先带她走了再说。

    沫沫是懂事的,自己好好劝说,她定能理解自己的苦处,不会再执迷不悟下去,而择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与自己相守几年,直到最后安然。

    但,不曾想,他竟连沫沫也打不过了。

    那捆仙绳扔出去,被她的长鞭毫不留情地斩成数截,奚落地耷在地上。

    他当时怔了怔,就立刻展开笑容,用来掩饰胸口突然席卷而至,几乎要把自己撕裂的剧痛。

    沫沫笑嘻嘻地在那里,耀武扬威道,你凶也不成,哄也不成,现在打也打不过我了,你还有有什么办法?

    唉,璟华叹口气,傻沫沫,我自然是没有办法了,我一遇到你,早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他回过神来,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神气活现、嚣张跋扈的小人儿。

    整整十二天,他早就想煞了她,每天都只能远远看着,却无法像现在这样紧紧相拥。

    她的眉,她的唇,她的甜蜜,她的娇柔……

    他满足地吸了口气,坐在草垛上,像坐在最舒服的丝绒锦缎铺就的软榻上一般,懒懒道:“我只是躲了起来,虽然跑不快,但想要躲过大哥的搜寻,也不是特别难的事。第二天,你们给青澜换眼的时候,我还在一旁看着。”

    “然后呢?你就一路跟着?”阿沫瞪大眼睛。

    璟华无奈点头。

    “哈哈哈哈……”她几乎笑得停不下来,“你一路跟着?混在那堆阴魂里头,哈哈哈……你也不怕被臭死?”

    “我被熏得吐了好几次。”他咬着唇,纤长的睫毛阵阵颤动,眸中水气氤氲,想到那个旷世绝尘的味道,到现在还止不住地反胃。

    “你解气了?”他慢吞吞道。

    “没有。”阿沫摇头,“你连骗带哄不算,而且竟然还想用绳子捆了我,把我拖走?”

    她叹了口气,“你怎么能做出这样十恶不赦的事情!”

    璟华苦笑:“我不是一样都没干成么?”

    “那你告诉我,你一路跟着我又想干嘛?”

    “找机会,继续把你拖走。”

    “你!”阿沫如果能动的话,简直想跳起来扇他耳光,“你这个混蛋!”

    “我本来就是混蛋,”他竟然说得一本正经,问心无愧,“你不就喜欢我这个混蛋么?”

    “狼心狗肺!人面兽心!衣冠禽兽!恬不知耻!……”她止不住破口大骂。

    “骂……”他转头压抑地咳了几声,挤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骂够了么?”

    “没够!”她气喘吁吁,怒道:“你给我过来!”

    “过来?”璟华有些莫名。现在的姿势,是他半躺在草垛上,而阿沫就躺在他怀里,她骂他时唾沫几乎都已经喷在了他的脸上,两人已经近得不能再近。

    还要怎么过来法?

    “叫你过来!”阿沫仍是不能动弹,见他愣着不动,不禁心头火起。

    璟华不明所以,只能把头凑得更低些,“这样?”

    “再过来些!”

    他将头凑得更低了一些,已经贴到她的脸,那张艳若朝霞,明若皎月的小脸已在眼前,不由心神一荡。

    刚刚扬起的唇角突然一阵疼痛!

(五十六)许贤

    璟华“啊”的一声痛呼,一丝咸腥才刚刚绽开,已被一个灵巧柔软的舌头轻轻舔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沫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舌头,幸灾乐祸地望着他。

    “沫沫,你又咬我?”璟华又好气又好笑。

    “是啊,我就咬你,怎么了!”她现在全身都不能动,除了一张嘴,也想不出其它的惩罚方式。

    “你好像很喜欢咬人。”璟华苦笑。

    “是啊,就咬你!”她蛮横得紧。

    “但能不能还像以前那样,咬手就好?嘴唇上,太明显了。”他低声下气地商量。

    “哼!”她双眼望天,拿鼻孔看他。

    “沫沫……”他刚开口,又转过身捂着嘴开始猛咳,看上去可怜巴巴。

    阿沫蹙了蹙眉,她在他怀里躺了半天,却感觉不到他身上的一丝热气,而胸口的心跳更是极其微弱,她耳朵就贴在上面,也几乎听不到。

    “你这个傻瓜,就这样一路跟来,也不怕……?”她咬着唇,深眸流转,半抱怨,半心痛。

    “怕,咳咳……我也怕会死在路上,不过还好没有。”他轻咳了几声,虚弱地笑,“大哥手下留情,照顾沅姐姐,没有走太快。”

    “傻瓜!”她心疼,想抚摸他苍白清瘦的脸颊,却连伸出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得往他怀里又蹭了蹭。

    “不是要把我拖走么?怎么把自己都搭进来了?”她嘲笑道。

    门外响起一个温文儒雅的声音,“他自己都寸步难行,又不愿丢下姑娘,自然只能陪你一起留下。”

    铁锁咔嚓被打开,桥上的那个书生翩翩然走了进来。

    “寒舍简陋,委屈了两位仙界的贵人,还请见谅则个。”他垂着双手,斯斯文文道。

    “你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你又是谁?想干什么?”阿沫大声道。她人虽不能动,嘴上可没那么容易认输。

    那书生见她生气,竟然也显出几分惭愧的样子,忙解释道:“姑娘莫怪。在下许贤,只是想请姑娘帮忙而已,千万不要误会。”

    “帮忙?有你这样请人帮忙的么?看你也是读过几年书的样子,竟这么胡作非为!还是你到了冥界,连斯文廉耻都忘了!”阿沫看那书生好欺负,便更加的得理不饶人。

    璟华悠悠地半躺着,不说也不动,看着自己怀里的女人为所欲为,面带微笑,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姑娘,姑娘莫恼,你只是受了我的软骨散,这是解药,还请……”

    许贤取出个小瓷瓶,刚想伸到阿沫鼻下,却又觉得不妥。还是递给了璟华,让璟华再拿给她闻。

    说来也怪,阿沫觉得,那带了一点点咸菜的味道钻进鼻子里以后,身上的那种酥软竟慢慢地消失了,手啊,脚啊又都一点点有了知觉,开始恢复力气。

    “这是什么见鬼的软骨散?”阿沫气不打一处来。

    璟华说自己的修为已经不弱了,这刚到冥界,居然就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弱书生给绑架了,可见自己的修为也不怎么样,莫不成又是璟华哄自己来着?

    许贤毕恭毕敬道:“这是小可自己配置的一副麻痹方子,多以冥界的药材为主,姑娘是仙界之人,从未接触过,故以第一次使用的话,效果极强。”

    阿沫觉得力气在慢慢恢复,但却也没有强到立时三刻就能跳起来掐住对方脖子的地步,索性也不着急,继续耍赖躺在璟华身上。

    “既然知道我们是仙界之人,你还敢绑架我们,胆子可不小啊!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又知不知道他是谁?”阿沫吆五喝六,决定先吓破这个书生的狗胆,等自己有了力气,再把他吊起来,好好地收拾一顿!

    许贤前世胆子并不大,但可能真的是冥界呆得久了,凶神恶煞见得多了,阿沫的这点微末道行并没有吓到他,依然诚恳微笑道:“在下虽非十分明确,但看姑娘与少君殿下乃闺中密友,想必也是仙界大有来头的人物。在下这个忙,也只有这位姑娘和公子才可帮得了。”

    他的口音里带了点江浙一带的软糯,说完这句依旧垂手而立,儒雅可亲,文质彬彬。

    昨夜奈何桥上的光线十分昏暗,并未看得十分清楚,但许贤现在背光站着,除了看到他五官眉清目秀之外,他脖颈上尚有一道极明显的伤痕,长约半尺,创口极深,虽然已经被这里的大夫缝合了起来,但好似手法并不怎么精到,依旧显得狰狞丑陋,和他那斯文的面相极其驳悖。

    许贤见阿沫盯着自己的脖颈,有些尴尬地扯了扯衣领,虚虚地想遮盖掉那个伤痕,但男式的儒衫衣领能有多高,怎么可能遮得住?

    “抱歉抱歉,小可……”许贤嗫嚅道:“小可思虑不周,让姑娘受惊了。”

    璟华直到这时,方才缓缓开口,“你应该,就是他们说的那个许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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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贤显是十分意外,“公子,你知道我?”

    阿沫也大感意外,脱口而出道:“你?你就是那个跟白娘子一起的许仙?”

    她和璟华在杭州游玩的时候,恰巧看过一段讲白蛇传的折子戏,那时候她还忿忿不平,说人间把这段人妖恋颂得花好稻好,但从姐姐阿湘处得知,这许仙实在是个烂人,白娘子那个才叫委屈。

    而不曾想,有朝一日,这个许仙——这个人渣中的表率,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和璟华的面前!

    哦,不,他已经死了,不能说活生生,但反正,呃,总之是亲自站在面前了!

    璟华轻咳两声,把阿沫扶起来,自己也尽量坐得更直一些。

    他并没有中许贤的软骨散,却在出手相救阿沫的时候,不慎毒发,便也被一起虏到了这里。

    虽然醒来后,他就发觉两条腿已完全失去了知觉,但他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因为赤胆情导致血循环闭塞,而出现暂时性的半身麻木,这种情况早在和炎龙大战的时候就已见怪不怪。

    何况,当时他正和阿沫久别重逢,互诉衷肠,还有什么能比让心爱的女人揪着耳朵大骂,然后再狠狠地咬上一口更令人身心振奋的事情呢?

    他十分的淡定,淡定到阿沫甚至也认为他不能动,不能带她逃走,是因为他也中了许贤的软骨散。

    直到现在,看到他根本就没有去闻那瓶解药,就把它还了回去。

    她立马意识到出了问题,璟华并没有中了软骨散,而只是因为身体虚弱才没法带自己逃走吧。

    但他既然没说,那就应该是还能应付得了。她看到他坐了起来,虽然下半身僵硬地没有动,但上身还是努力地坐到最挺最直。

    这个是她熟悉的姿势。

    那时候他在军营里,面对田蒙、石耳他们的时候,或是面对其他一些士兵的时候,也总是会摆出这个姿势来,哪怕他刚刚发过病,哪怕前一刻还吐得翻江倒海,人仰马翻,但一旦有属下求见,他立刻会本能地拿出那个姿势来,如泰山之松,如镇海之石,安慰别人,也警示自己。

    这个姿势的意思,阿沫理解为,他要开始解决问题了。

    果然,璟华开门见山道:“许公子,想请我们帮什么忙?”

    许贤讷讷道:“不知这位公子和小姐对我与娘子的事知道多少?”

    阿沫刚想趁机损一损这个忘恩负义的斯文败类,璟华却用一个眼色拦住她,意兴阑珊道:“许公子,恕在下对贤伉俪的事无甚兴趣,你若要帮忙,就请直说。然后便将我们尽快送回,莫让我皇兄等得急了。”

    阿沫在肚里忍住笑,她第一次听璟华认认真真喊了“皇兄”两个字,看来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再凭武力解决一切以后,也开始狐假虎威,坑蒙拐骗了。

    果然许贤一张清秀的脸有点抽,“敢问殿下尊姓大名?”

    他瞬间从公子变到殿下,也改得十分迅捷,而这迅捷又让阿沫顿生鄙视——见风使舵, 卑鄙龌蹉!

    “天族轩辕璟华。”璟华的声音依旧不高,这几个字却如惊天滚雷,撼动四壁。照套路,这会儿许贤该大惊失色,三跪九拜才对。

    然,并没有。

    许贤倒是也少少讶异了下,但没有特别的惶恐,只是朝着璟华深深作揖,“没想到是天族的殿下,那小可今日倒是蓬荜生辉了。”

    那个揖做得不卑不亢,甚是诚恳。起来后,便四处找寻,想给自己找个小凳儿坐下,无奈家徒四壁,找来个小凳儿也是断了腿的。

    许贤尴尬笑笑,索性也往地上一坐,盘膝道:“我为了这事,四处求人,求了几百年,没想到今日竟让我赶上如此好的机会,定要向二位殿下好好讨教讨教。”

    阿沫也生了好奇,想听姐姐说起,此人自私又贪婪,却不知死了后,他还有什么事不满足的,要这样四处求人。

    璟华淡淡道:“你想问什么?”

    许贤正色道:“请问,道法与情爱真的不可两全吗?”

    这貌似还真是个正儿八经的学术问题,阿沫对于这种佛经道法向来颇为头疼,立刻打了个哈欠,乖乖闭嘴,听璟华跟他坐而论道。

    璟华笑笑:“许公子是想要道法还是情爱呢?”

    许贤叹道:“我,自然是要情爱的,但她要的却是道法。”

(五十七)讹传

    许贤还是将自己的故事说了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与白娘子,断桥借伞开头,水漫金山结尾,那段千古传唱。

    “我本叫许贤,古圣先贤之贤。我到了这里之后,也遇到不少后来的人,已经将我和我娘子的事情,编了话本传了开来,他们叫我许仙,仙人之仙,其实是讹传。”

    许仙苦笑:“我一介凡人,哪敢以仙为名?呵呵,我若真是仙,只怕她也不会那样看不起我。”

    阿沫冷冷道:“你自己贪婪自私,又无甚出息,可怜那条白蛇,全心全意托付与你,却遭此恶报!”

    许贤抬头望了她一眼,喃喃道:“是啊,我贪婪自私,又无甚出息,跟了我,终是让她感到委屈。”

    璟华见他如此气苦,料此事应该另有隐情才对。他对这种家长里短素无兴趣,但看到阿沫从上次开始,便对这许贤与白蛇的爱恨纠葛颇为义愤填膺,想反正事情也已到了面前,索性帮她弄清楚也罢。

    “许公子,你若有什么隐情,不妨直说。”璟华统领三军惯了,虽现在他和阿沫是阶下囚的位置,但这口气却改不过来,淡淡一句话,说出来便是反客为主,不容反驳的架势。

    许贤对这两人并不了解,虽然璟华刚才亮了天族皇子的身份,但他早已一无所有,这皇子不皇子的倒对他并无什么震慑。

    这么多年过来,他也从一个木讷无用的书生,变到稍懂人情世故。他看出来虽然阿沫一直大声朝自己吼来吼去,一脸凶相,但真正厉害的,反倒是这个不怎么开口,看上去比自己更为斯文孱弱的天族殿下。

    许贤踌躇良久。

    他脸孔上情绪极其复杂,悲伤哀悯,执着不甘,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吐露,但翻来覆去,开口的第一句却是:

    “她,现在好吗?”

    阿沫愣了愣,她亦没想到许贤问的会是这个,摇头道:“那条白蛇,她因为害你短了阳寿,所以不得飞升,又回峨眉重新修行去了。怎么了?你也会关心她吗?”

    许贤眸色一黯,脸色更显凄苦,低低道:“不是她害我。是我害了她,我总是害人又害己。”

    他苦笑道:“我与她,究竟是爱是恨,是劫是缘?呵呵,我想了三百年,始终未想明白。”

    阿沫心中虽有了先入为主的那个不良印象,但毕竟只是听来的传闻,眼下见这许贤长得斯文周正,又一直黯然神伤,悲从中来的样子,不禁也心生了一些怜悯。

    “许公子,”阿沫心软,称呼也客气了些,出声安慰道:“你与你娘子,究竟有何误会,不妨告诉我,若将来有机缘遇到,我代你转达。”

    “真的吗?殿下愿意……”

    许贤的眼眸顿时亮了,但只亮了片刻,遂又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绝望地笑了笑,轻轻道,“我已身死,这爱也好,恨也好,也都归于尘土。我和她的故事,天界与人界都有许多的传言,殿下们若愿意听,那我便说一说。”

    “那年,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穷书生,读书半生,为求功名,却无意中偶遇我家娘子。其实也不能说偶遇,她早认出了我,是特意来寻我的。

    人界说断桥借伞,确有其事。但并没有那么的浪漫,我娘子是修道之人,做事十分有目的,她在船头向我亮明身份,说她是条修道的白蛇,需要还清了我的恩情,才能历劫飞升。”

    许贤苦笑了下,自言自语,“没错,她一开始就向我说清楚了的,她是来还我恩情的,是我自己搞不清楚,以为能和她像平常人一样做一对恩爱夫妻,是我肖想了,赔上了我的一生,也赔尽她一身修为,自作多情,自作自受。”

    “许公子……”

    “殿下安心,我没事。”许贤看了眼阿沫,感谢她出言关心,他脖子上的那道伤痕愈加红得明显,许是自己也感受到了,他伸手摸了摸,继续说下去。

    “素贞说她是白蛇的时候,我根本没听进去,只以为她跟我开的玩笑。呵呵,她真是好看,不食人间烟火的好看,虽然冷清了些,但我在那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女子。什么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我总以为是书上说说的,直到遇到我家娘子,才知道书上那些形容尚远远不够。”

    那许贤确实是个呆板书生,尽管已过了这么久,两人也最终悲剧收场,但现在说起来,仍是津津乐道,沉浸在三百年前那一刻的一见钟情里。

    “她那么好看的一个女子,突然就出现在我的面前,说要许我一个愿望,什么都行,实现后便算是报了我的恩,她便能飞升去了。

    我只当她是说笑,她那样年轻,又不像是达官贵人,怎么可能有那种翻云覆雨的本事?我便一时玩笑,一会儿跟她说要万贯黄金,一会儿说要做驸马。没想到她竟当了真,告诉我愿望会实现的,然后转身要走。”

    许贤轻轻叹道。

    三百年前的那个潮湿的午后,天气炎热,蝉声鸣鸣,他在断桥桥头,遇到此生挚爱。他只看到故事开头的美好,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却不知此后相爱相杀,反目成仇,却再也不是他这个凡人可以想象。

    “我见她要走,便急了,也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只想能再见到她,便顺着她的玩笑,说自己并未想清楚到底想要怎样的报恩,容我回去思详一晚,第二日再约她见面。”

    许贤喃喃,目光盯着空中某处一个旁人看不见的远方,似穿越回了数百年前,在桥头遇到那个魂牵梦萦的美丽女子。

    “那日暴雨,我打着伞尚被淋得半湿,但雨水却洒不到素贞的半分衣角,我已经有几分信了她的话。但我仍不知天高地厚地执意要将伞借她,我存了个自私的想法,有借就有还,她若借了我的伞,那我便有希望能再见上她一面。”

    璟华轻笑:“你这书生,倒也不笨。”

    许贤也笑了笑,“过奖。”

    “第二日,我仍在断桥等她,娘子她十分守信,也依时而来。这时我已晓得,她多半真的不是个普通凡人,但我一整晚翻来覆去,脑中全是她的音容笑貌,早已不可自拔,即便晓得她是个妖,也已再无退路。”

    阿沫见他虽然斯文,但说到这里的时候,却是一副纵百千万人吾往矣的样子,不禁也小小钦佩了下他的勇气,如此看来,他对那条白蛇倒也是有些真情的。

    “我讲了此生怕是最无赖的一句话,我同她讲,自己想了一夜,万贯黄金亦有花光的一天,当了驸马也要看公主脸色,不如让她以身相许,报了我当年的相救之恩。”

    许仙自嘲道:“我想她这样清高的女子,断断是不会答应的。但我还是恬不知耻地说出了口,我怕我不说,以后再也没了机会,便要后悔一生。”

    璟华微微点头,那种在悬崖边上挣扎许久,最后却仍只能纵身一跳,那种勇气和无奈,他竟是莫名感同身受。

    “但我没想到,娘子她真的答应了下来。我当时欢喜得简直快昏过去!我想我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就算是中了状元,都不会有这样的欢喜。”

    阿沫道:“原来是这样,你为了得到她,宁愿不要万贯金银,也不要功名前程,可见是真的喜欢她,可为什么都成亲了,却不知好好珍惜,弄了后面那些让人着恼的事情来?”

    许贤望着眼前的璟华和阿沫,不论身份还是样貌,单看外表,这两人已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那天族殿下宁可一起沦为阶下囚,也不愿独自离开,可见情比金坚。

    许贤凄恻而笑,道:“两位殿下是天族贵人,自不知道人妖之恋有多艰辛。我从头至尾都爱着她,捧着她,我也不知怎么闹成后来的那个样子。”

    阿沫不以为然道:“你怎的爱着她,捧着她了?我只听闻你婚后不思上进,日日酗酒好赌,还将雄黄酒喂了她喝!”

    许贤略略有些吃惊,他在这里听惯了后来人传唱的他与白娘子恩爱甜蜜的片段,却第一次听到有人将他说的如此不堪。

    许贤点点头道:“原来仙界中的版本是这般的,倒是和人界的话本大相径庭。”他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心灰意冷,“但说我好也罢,说我坏也罢,那些人说完了,也就各自去忙各自的了,我和我娘子的事,便只有留给我们自己,相逢陌路,伤心断肠。”

    阿沫见他语声落寞,又有些惭愧,讪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并没有全信那些传言。只是,许公子,你若真心对那白蛇的,不妨就趁今日把真相说出来,以后我回到仙界,也好替你讨个公道。”

    许贤摇头道:“公道不公道,我并不在意,世人如何看我,我亦不放在心上。只是我对娘子一片真心,你们若能体谅,在下确实感激不尽。”

    他感激地望了眼璟华和阿沫,说起了那段被千百人说过,唱过,非议过的往事。

(五十八)娘子

    “我本是孤儿,家境清苦,与素贞成亲后,亦身无长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觉得十分对不起她,娶了如此漂亮的娘子,却无法令她丰衣锦食,幸亏娘子不嫌弃。

    她说她是修道之人,对这些红尘俗物从不看中,倒是她来报恩,不能让恩人依旧过苦日子,这便在西湖边起了一座药庐,白日她以医术行善积德,二来也让我不必再为生计操心。”

    阿沫想起她和璟华在杭州游玩的情景,仿佛通过许贤的描述,可以看到那碧波似玉,烟雨荡漾的西湖边,一座青砖黑瓦的小小药庐,一对年轻夫妇相敬如宾的样子。

    “娘子她确实十分贤惠,家中里外一切都操持打点得似模似样,待我也极好。她嘱我安心读书,还积了许多盘缠,供我进京赶考。

    我连考了三年,连乡试都未过。而她的药庐倒是做得风生水起,每天天不亮就有人在门口排队候诊。

    我见娘子日夜操劳,心想不管你如何来报恩,但既然已经成了我的娘子,我自然要养家糊口,总不能让她一直辛劳下去。

    于是我对她说,我这个功名看来是无望了,倒不如和她一起经营药庐,也让她少些辛苦。”

    阿沫撅了噘嘴道:“那不是挺好?你和她夫唱妇随,你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不满足?我不满足?呵呵……”许贤弯起嘴角,低头自嘲。

    良久,他终于叹了口气道:“我只不过想要她爱我罢了。”

    阿沫不可置信,“你娘子她?不爱你?”

    她那一声叫得实在太为夸张,璟华忍不住轻咳两声,“沫沫!”

    阿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后知后觉地掩了掩口,尴尬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许公子,你接着说。”

    璟华理了理阿沫那乱七八糟的头发,淡淡道:“是不是尊夫人一心修道,身在凡世,心却不沾俗尘?”

    许贤默了默,苦笑,再又是一声叹。

    “殿下说得一点没错。我娘子她一心修道,与我其实……其实无半点情分。”

    阿沫这次总算有所预警,并未惊叫出声,但脸上的诧异之色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许贤似乎料她会有此反应,缓缓道:“很不可思议吧。她贤惠温柔,将我照料得无微不至,但其实,却从来没有爱过我。呵呵,有些事,我是到了这里以后,才弄明白的。

    其实,现在想来,她应该从来就没有把我当做她相公吧,虽然她这么叫着,但心里,其实从来是不屑一顾的。

    这也不能怪她,她是要成仙的人,而我只是一介凡人,在她心里,约莫就是如蝼蚁般的人物。一个人,又怎么可能爱上一个蝼蚁呢?”

    璟华道:“许公子,不用妄自菲薄。”

    许贤道:“别人看来,我与娘子恩爱和鸣,都羡慕我平白得了份好姻缘,但每到夜晚,娘子就会独自一人去佛堂修行,而留我独自到天明。”

    我忍了几年,也明里暗里,旁敲侧击了好多次,但娘子都不为所动。我也无法,闲时与邻人聊起,说……说酒能乱性……”

    许贤抬头偷瞄了两人一眼,知道这两位殿下感情虽好,却恐怕还未婚配,兀然说起这个话题,只怕令他们尴尬。

    但也许是真的从未有过这样倾诉的机会,也从来没有人愿意耐心去听他讲那些无聊的琐事,今天竟有种停不下来的感觉,明知不妥,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那一年端午,我便兴致勃勃,亲自下厨烧了几样小菜,也备了当地的美酒,想邀她共饮。

    我们江浙一带,有端午饮雄黄酒,驱蛇避蚁的习俗。但我知道娘子是蛇,又怎会犯那种过失,家里向来是避讳那种东西的。虽然娘子一直说她自己法力高深,不足为惧,但我想,能小心总是是小心些的好。

    那天,我用的也是自家酿的花雕而已,无半点雄黄在内的。只是因为恰好候着端午那天,家家户户都在饮雄黄酒,便以为我也是拿了雄黄酒骗娘子喝的。”

    璟华微笑道:“原来你是被冤枉了。”

    阿沫却“咦”了一声,道:“既然不是雄黄酒,你娘子一吃便应该知道,又为何化出了真身,将你吓死?”

    许贤低了头,良久都没有说话。

    阿沫与璟华对望一眼,再去看他,发现他虽没有落泪,但面上却是悲怆难抑,及一种难以描摹的深深绝望。

    “在那之前,我总以为娘子不过是一心修道,心中无我罢了,想着日后朝夕相对,总有唤起她真情的那一天。

    但就是那次,我才知道,原来娘子并不单单是心中无我,她其实厌恶极了我!”

    “啊?不会吧!你……你们纵无感情,但也是无功无过,她又何必讨厌你?”

    许贤惨笑道:“是啊,我也不明白。我是没有功名,百无一用,但娘子也说了,她并不稀罕这些红尘利禄。家中大小事务,都由她做主,她要修道,我也并未反对,我不知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但她突然就化了真身!那么突然,那么巨大!”许贤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双眸中依然充满惊惧。

    阿沫吐吐舌头,心道这许贤胆子也忒小,不过是条白蛇罢了,撑死了能有多可怕。她调皮心起,笑吟吟道:“我说许公子,你这也太胆小了,可要我化个真身与你看看?可比那小小蛇儿要大得多了!”

    许贤望了她一眼,摇头道,“我与娘子成婚多年,虽然她一直极力克制,但每年总有蜕皮的时候,那时便会到山里头寻一个无人之所,化了真身蜕皮。我,我其实偷偷跟踪过她数次,早已看过。”

    “你早已看过她的真身?”阿沫道。

    “不错。”

    “那你还吓得魂飞魄散?”阿沫不明白。

    “我昏死过去,并非因为心中害怕,而是……呵呵,”许贤自嘲,一字字道:“而是因为心死!”

    他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璟华感觉自己的胸口也突然一阵剧烈的抽痛,像是有人抓着他的心脏,狠狠地捏了一把,一口鲜血几乎要冲口而出。他忙偷偷转神,捂着嘴又暗自咽了回去,幸好阿沫听那许贤讲得入迷,并未察觉。

    “那杯酒里,根本没有雄黄。她如此做,不过想吓我,劝我知难而退。”许贤神色凄凄。

    阿沫见他神伤,不忍起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她之前听姐姐阿湘说的那个版本里,许贤是个十恶不赦的贪心凡人,得了白蛇这样的如花美眷,却不懂珍惜,恶形恶状,终自尝恶果。

    那倒也罢了,骂上两句,踩上两脚,叹一叹白素贞千年修行被毁,也就了了。

    但现在发现,其实大家都错了。

    但其实,大家又都没错。

    许贤爱慕白蛇,爱之恋之却求而不得,他没错。

    白蛇本无凡心,潜心修道灭绝红尘,她也没错。

    谁都没错,只是缘分错了,遇到不该遇的人,结下不该结的缘,最后便只得分道扬镳,一声叹息。

    璟华淡淡道:“世上事,莫强求。白蛇既无心于你,你也该就此放下,何苦痴缠,彼此为难?”

    今天也甚是滑稽,听着这个凡人在扯他那些零碎事,竟总是情不自禁地感同身受,一会儿想到自己和沫沫,一会儿又想到父君和胤龙翼,胸口的疼痛一波强似一波,暗自强忍,但额上已有细细冷汗沁出,几乎坐都坐不住。

    许贤执拗道:“我便是看不开,便是要痴缠。她许了我一生做我娘子,便是与我有缘,大不了我花上这一生慢慢等待,总有她回心转意的一天!”

    璟华摇头,这许贤,也是个痴人!

    阿沫道:“白蛇也许不是故意的,她虽吓死了你,不是还去灵山盗仙草救了你么?可见心里还是存着你的。虽不至于像你爱她那般,但好歹也不是你想的那种讨厌。”

    许贤又是自怨自艾的苦笑,“娘子救我,不过是因为怕我死了,害她造了杀孽,飞升不成而已。

    我醒来后,装作是因为害怕她才昏过去的样子,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与她形影不离,她果真十分高兴,以为我真的是怕了她的真身。除了看诊,便一个人静静地去佛堂修行。连着几个月,几乎都与我说不上一句话。”

    阿沫像想到了什么,突然面色一寒,大声道:“天哪,我都差点被你骗了!你最后不是要了白蛇的内丹么?你说说一心爱她,她是妖啊!你难道不知道,要了她的内丹就是要了她的命吗!”

    许贤愕然:“我要她的内丹?我何曾说过要她的内丹!”

    他低头回想,恍然道:“你说的内丹可是一颗浑圆光亮的小珠子?”

    阿沫道:“这妖的内丹有各种样子,我没见过那蛇儿的内丹,也不能确定,但珠子确实是用的最多的一种。”

    “那便是了。”许贤点头道:“呵呵,原来那天的事,她竟以为,竟以为是我要她的内丹?唉……”

(五十九)内丹

    他面上带着无限的萧瑟,缓缓道:“知道娘子嫌恶我之后,我便也识趣地不再去烦她,但两人同处于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又怎么能忍得住不去看她?我想了想,索性便躲了出去,那段时间,我时常混迹于赌坊酒肆之中,借酒消愁,十分混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邻人都道我不识好歹,撇下家中娇妻,沾染恶习,但娘子其实却十分欢喜,偶尔回家,也会笑语相迎,做些我爱吃的酒菜。

    她愈是这样,我心中愈是寒心。她果真是那么嫌我,我们婚后已有十年,却无子嗣,邻人们都已暗自笑我,其实我们却连洞房都未曾有过。

    那日,我多喝了一些,回到家中,娘子已在佛堂,我趁着酒胆,想去看她,求她回心转意,暂且放下修行之事,与我欢好。”

    阿沫听到这里面上一红,暗暗好笑,之前只道他被白蛇真身吓死,以为他胆小如鼠,没想到,却还是个色胆包天的。

    许贤说到这里,也不怕丑,继续道:“平日里娘子总在这佛堂外围了结界,不让我靠近半分,那日不知怎的却疏忽了,我庆幸天助我也,便闯了进去。

    正好看到娘子盘膝坐在蒲团上,吞吐一颗白色的放着金光的小珠子!”

    璟华压抑地咳了两声,蹙眉道:“你在白蛇练功关键的时候闯进去,只怕她要恼你。”

    许贤道:“她倒是没有恼我,只是立刻就要将我赶出去。我当时酒虫入脑,也起了火气,便大声朝她呼喝,道‘你是我的娘子,却不知服侍相公,日日在这佛堂捣这劳什子的金丹,我今日便毁了这破珠子,叫你飞升不成,与我太太平平做一对夫妻!’”

    这对白已隔了三百年,许贤仍一字不落地重复出来,伤心气恼一如当年。

    璟华被他这凄苦的话语影响,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得更加凶猛。

    这凡人的挣扎无奈,懊丧痛苦,绝望不甘……竟像是一一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情绪的起伏,引得火行灵力在体内四处激荡澎湃,龙筋龙脉不断被撕扯焚烧,几欲断裂。

    他暗咽下几口翻涌到喉头的咸腥,逼自己硬下心肠,不再去想这许贤与白蛇的恩怨。

    而身边的阿沫,此时却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已,对着许贤大声道:“你就真的毁了她的内丹?那可是修行千年的结果啊!”

    许贤苦笑一声,“我怎么可能毁了她的内丹?我纵是毁了我自己,也断断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情。”

    他摸着颈上那道狰狞的伤痕,缓缓道:“但那天,我也真的是急了。我想与其日日这样地过日子,不如大家就一了百了吧。

    我拿着她的剑,搁在自己脖子上,道好歹我们也做了十年的夫妻,如果娘子再一意孤行,那今日便死在你面前,也好了了这段孽缘。”

    璟华望着他颈上的伤口,道:“所以,你没有夺她内丹,她……”他转过头,猛咳了一阵,这才继续道:“她……她也没有杀你,你是……咳咳,是自尽的。”

    阿沫望了他一眼,他的脸色让她有些担心。他这个人惯会硬撑,现在咳得这么频繁,想是极力隐忍也压不下来。须得快快将这里的事情了了,将他绑了回去交给沅姐姐。

    “我是卑鄙无耻,想以自己的性命逼她一逼,毕竟我是她的救命恩人,我赌她对我纵无好感,但也不会就真的忍心看我去死。

    而我如此做,也并非完全是威胁于她,我是真的觉得,如果她再这样对我,这日子也没啥过头,不如死了干净。

    我已经全心全意地欢喜了她,她也嫁与我做了娘子,旁人都道我们是天作之合,幸福美满,却无人知我心中苦比黄莲……”

    许贤说到这里,凄凄地说不下去。

    那结果璟华与阿沫都已明了——

    自是那白蛇不为所动,眼看着许贤自尽,也没有任何让步。再后来的事情,基本上就是他们现在所看到的了。

    相同的开头,不同的故事,同样悲剧结尾。

    璟华似已控制了心绪,面上又恢复了清冷淡漠的神色。但阿沫素重情义,这时也陪着许贤一块儿唏嘘不已。

    璟华拍拍她,不动声色道:“许公子也莫要太过伤怀,自古人妖之恋多数都是悲多喜少,可见其艰辛。你对尊夫人一往情深,但却未得善终,许是那一世你与她缘分还不够。”

    蛇类在仙界其实灵性颇高,但素来冷漠无情。那白蛇素贞若真的摒弃七情六欲,一心想修道飞升,其实也无可厚非。

    只是许贤不该招惹了她,爱了便执着于回报,一腔柔情空成怨念。但反过来想,他毕竟是个凡人,贪恋红尘温暖,又有何错?

    这就应了一句话,清官难断家务事,就像许贤自己所说,是爱是恨,是劫是缘,有谁能断?

    璟华不动声色地在自己两条没有知觉的腿上敲了敲,淡淡道:“你既已死了,那条白蛇也回了峨眉重新修炼,你们那场姻缘便算了了结,为何你还游荡在冥界,不入轮回?”

    许贤这一路说下来,其实在阿沫心中早已博得许多的同情,此时侠义凛然道:“许公子,原来仙界对你有诸多误会。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你也算是痴情之人了。

    只是情爱的事情无法勉强,你还是要自己想开些。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妨告诉我,我们能帮则帮。”

    许贤目露欣喜之色,“我想修仙!入峨眉寻我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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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华蹙眉道:“凡人修仙,是为追寻大道真义。你存了去寻那蛇儿的心思,目的首先不纯,即便拜入了峨眉,也难成正果。”

    许贤动容道:“殿下宅心仁厚,肯出实言点拨,在下不胜感激。不瞒二位,我在此游荡三百年,为了能寻到仙界之人替我引荐,已耗费了许多的银两,却……始终不得法。”

    阿沫向四周望去,这屋子破破烂烂,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屋顶更是破了多处,也放任着没有修理。

    许贤自嘲道:“我在阳间除了娘子已别无亲人,死了后连烧纸的人都没有。这冥界和人界一样,托人办事也要银两打点,我没人烧纸,便只好靠与东家打工,攒了些银子,去孝敬那些阴差。”

    阿沫好奇道:“阴差还能办这样的事?”

    许贤道:“阴差官位低微,其实收了钱也办不了多少事。大多数便诳了我的银子,吃喝去了。”

    阿沫道:“那你还照送不误?”

    许贤叹了一声,“那还能如何?我不肯忘了我娘子,自然不能喝那孟婆汤,非但不能喝,还要尽可能投胎在峨眉附近,或者更好一点,就干脆在一个道法卓然的高人家中,生来便带了几分修为,日后与娘子相遇,她便会对我另眼相看。”

    阿沫道:“你对投胎有这么多要求,那应该去求阎君啊,求阴差有什么用?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主的!”

    许贤苦笑道:“殿下真是折煞我了,我这样的身份,阎君大人又怎会接见?

    我只能先打通了阴差的门路,希望有朝一日,有个合适的机缘,能让阴差们在阎君跟前,无意中说起我的事,引得阎君有所好奇。阎君若一时好奇,愿意再召见我,那我便有机会能当面提出我的要求。”

    璟华默然不语。

    这一节一重关卡,一丝一缕希望,何其艰难,又何其渺茫,许贤以一介凡人之力,辗转三百年,无异于当年愚公移山。

    叹其不易,又敬其不馁!

    许贤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脖子道:“我为了此事,几乎倾家荡产,便连这自刎之伤,也是自己找了针线胡乱缝的,医馆收费太高,我付不起。”

    阿沫瞧他那伤痕,确实是高一脚低一脚,比自己女红的手艺好不到哪里去,如果是去医馆缝的,那这大夫真的是太坑爹了。

    阿沫快人快语,摇头道:“你这法子不成的。那些阴差在阎君面前,只怕吓得连口都不敢开,又怎么可能替你说话?”

    许贤苦笑,“殿下说得不错,我也知道他们办不成,但我投奔无门,总是存了一个,呵呵——希望,就是自欺欺人也好啊!”

    璟华淡淡道:“所以许公子就半夜绑了我俩,希望我们听了你的故事后,心生同情,替你向阎君求情,将你送回峨眉某道长家中投胎,与那蛇儿再续前缘?”

    许贤那张煞白凄苦的脸,整个儿便亮了起来,睁大眼睛猛点头,激动道:“不错!正是!

    殿下是天族皇子,那阎君在殿下跟前,定然言听计从。殿下若能开口为在下美言,此事便大有可为,否则若单凭我自己的力量,就是再奔波上千年,只怕也无进展!”

    璟华却不为所动,冷冷道:“荒唐!你绑架我们在前,可见心术不正,我们凭什么要帮你?许公子,你遭遇或许值得同情,但那也是你一厢情愿,咎由自取!怪不得你娘子,更怪不得旁人!”

    阿沫也是颇感意外,她对这个痴情的许贤早已满心同情。

    他是执着了些,但也是为了情爱执着,也有他可怜之处。何况,他为了能与那条白蛇再续前缘,在冥界四处求人,为了那一线渺茫的希望而苦苦挣扎,难道不可怜吗?

    她不懂,为何璟华却硬了心肠,不肯帮他?

(六十)灭魂

    许贤希望悉数破灭,登时如坠深渊!

    他自认这几百年来自己对白蛇的一片痴心,不论说给谁听都是感天动地的,怎料得那天族的殿下听完以后,竟仍是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她是蛇,而自己是人!自己不嫌弃她,反而一往情深地爱恋于她,这在人界被多多少少人传唱!

    而在这背后的真相,不但有悖于大家想象的美满,更是自己忍辱负重那么多年,等她回心转意——那么多年!

    那个不经世事、养尊处优的殿下,他凭什么不被感动?

    凭什么说得云淡风轻?

    凭什么说自己是一厢情愿,咎由自取?

    许贤顿时不复那温柔斯文的样子,一张脸变得如大多数怨鬼一样,阴沉且恐怖,双眸通红!

    他朝阿沫一步步走过来,阴森森道:“你们仙界中人,果然都是冷酷无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这些事,纵然讲给那些心狠手辣的阴差来听,也忍不住要为我叫屈,你却若无其事,说我是咎由自取?

    呵呵,我堂堂一个人,爱上了一条蛇!委曲求全,付出一切,在你们的眼里,竟是如此不值一提吗!”

    此时的许贤与之前早已判若两人,他怨气深重,整张脸苍白而浮肿,只有双眸通红,背后裹着一道极黑极重的黑雾。

    璟华似乎早料到他的变化,将阿沫拉到自己身后,语声依旧平静得不带丝毫情感,“许贤,你果然执念已深!三界之内,天道自有轮回!又岂能因你一人而徇私改变!

    你与白素贞,缘也好,劫也好,上一世都已恩断义绝,你却兀自苦缠不放,甚至还投机取巧,妄想买通冥界阎君,扰乱阴阳制衡!”

    许贤桀桀怪笑,“呵呵,我猜得不错,你们修仙修的尽是伪善!幸好我并没有真的孤注一掷,完全指望你们去替我说情。

    你是天族皇子是不是?你们仙界也讲门当户对,这丫头是你的女人,身份应该也不会低。

    你说我要是把你们做人质,让阎君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阿沫见他一步步向自己和璟华逼近,心头一骇,没想到他刚才还痴情可怜的模样,这时却骤然翻脸!她急着要护住璟华,身子还来不及站出来,长鞭已经甩了出去!

    “你这个卑鄙小人,活该连条白蛇都不来爱你!”阿沫狠狠骂道。

    许贤大怒,凶相毕露,嘶吼道:“我就是要她来爱我!上一生我求她不得!下一世我就要她跪着来求我!求我去爱她!”

    他身后的黑气愈发浓重,不过轻轻挥手,就将阿沫的鞭子捏到了手里!

    阿沫愣了一愣,刚甩出去的时候,她就觉得异样——她的双手竟没有丝毫力气!

    不单如此,她急于站起,却双脚一软,紧接着又扑在了地上!

    怎么会?不是已经闻了那个咸菜味的解药了吗?为什么还是没有力气?

    许贤冷笑,恶狠狠道:“果真是天真的大小姐!你没有答应我的要求前,我又怎么敢给你真的解药?不过让你自以为在慢慢恢复而已!你们一个中了我的软骨散,一个本来就只剩半条命,哈哈哈!修仙修仙,修到最后也不过尔尔!”

    璟华突然轻叹一声,“许贤,你前世执念虽深,但并没真的造什么大罪孽,如今却要逼得我生生打碎你三魂七魄,永世不得超生,实在是令人惋惜。”

    许贤面色一变!

    璟华依旧坐在那里,连手都没动,只是周身都散发着一道温润而纯澈的光芒,那种明亮就像是太阳的光,温暖而不刺眼,渴望却不可直视。

    他用自己的灵力做了一个结界,将他和阿沫罩笼起来,任何妖魔污秽皆退避三舍,神圣不可侵犯!

    许贤身上凶神恶煞的黑气一遇到他,就像被风吹散了一般,瞬间遁于无形!

    而结界的光芒愈来愈强,充斥满整个屋子,更照耀到许贤身上,将他身上的黑气悉数湮灭!更令他从那种怨鬼的形容,变回到之前的斯文书生。

    许贤已跪在了地上,不住磕头求饶,他脸色清白,五官扭曲,痛苦道:“殿下饶命,饶命!我知错了,再不敢了!求殿下不要打散我的魂魄!”

    他跪着向阿沫爬去,便哭边道:“求姑娘开恩!救在下一命!我祝你们俩百年好合!不,千年,万年!祝你俩生生世世,情爱绵绵!求姑娘救……”

    璟华轻轻抬起手指,一道更耀眼的青白色强光直刺过来,毫无悬念地刺穿了许贤的天灵盖!

    许贤最后一个“救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三魂七魄已被璟华浑厚的法力给打得粉碎!

    他已是阴魂,全靠魂魄凝聚形体,现下魂魄碎成千千万万片,消散于无形,那可怜的身体便立时跟着烟消云散。

    阿沫还没回过神来,前一秒还跪在地下求饶的人,后一秒已经腾地一声不见了!

    “你,杀了他?”阿沫愣住。

    璟华一直绷得笔直的脊背立时松懈了下来,整个人脱力地向背后靠去,捂着嘴拼命咳嗽。

    “你杀了他?不但没帮他,反而杀了他!”阿沫控制不住地大声起来,这节奏反转得太快,她仍是不敢相信——

    这个可怜的,痴心的,蒙了几百年冤屈的书生,竟让璟华给杀了!

    “他本来……本来就已经死了。”璟华总算压制住咳嗽,语声低哑。

    “他是死了,但你打碎了他三魂七魄啊!璟华,你……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不能这样?他执念太深,又妄图私改命格,颠乱六道阴阳,按冥界律法,不仅要打散魂魄,还要……咳咳,还要入枉死和火山地狱,受永世折磨的!”

    “你讲不讲理啊!”

    阿沫火气上来,也不管璟华难看的脸色,怒气冲冲道:“许贤他也是为了那条白蛇才起的执念!

    他一心爱着她,只不过想求来世再聚一场罢了,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我都答应要帮他了,你,你就非要赶尽杀绝么?”

    “沫沫,唉……你冷静些。”璟华叹口气,按着胸口,喘息了几下,艰涩开口:

    “为了情爱而起的执念难道就不是执念?他为了那条白蛇妄图私改命格,难道就不是触犯律法?沫沫,天界为三界之主,一言一行都是万众表率,岂可太感情用事?”

    他看她气呼呼地不响,无奈笑了一笑,勉强坐起来一些,又拉起她的手,温言相劝道:“不是我无动于衷,只是天条律例已定,法不容情。

    如果今天这许贤绑了你我,说了他的遭遇,便得网开一面,那明日便会有张贤、李贤效仿,到时候,不仅是绑架,只怕更无所不用其极,岂不天下大乱!”

    阿沫低头不语,虽然她觉得璟华说的都对,都无法反驳,但又总觉得有哪里不甘心似的。

    “那你就一下子打碎了他的魂魄,令他永远再无法入轮回?你……你也太狠了。”她耿耿于怀。

    璟华失笑,轻咳两声道:“沫沫,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他与那条白蛇的恩怨,暂且不去评说,但光论他昨晚挟持在前,博取同情在后,一招不成,顿生杀机,也是其罪当诛。”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好听,但话语里却冷静得不容丝毫杂质,没有怜悯,没有余地。

    “沫沫,你还小,又是女孩子,有时候容易心软,但你要晓得,任何罪孽的开头,也许都是看似无害,又惹人怜悯的。就像……”

    璟华顿了顿,缓缓道:“就像姜赤羽,他也是为了他的子民,想带他们走上富庶安康之路,你说他的初衷好么?利国利民,也是没错,但却用错了方法。

    到最后,他野心膨胀,挑起两族厮杀,导致天地震怒,哀鸿遍野,多少黎民百姓无辜枉死……沫沫,那场战争的残酷,你也看到了。”

    阿沫想起与炎龙一战,便想到姜赤羽最后对璟华那惨无人道的折磨,害他灵力耗尽,至今命悬一线,又不禁心痛起他来。

    她并没有恢复灵力,无法与人相斗,但抬抬手脚的力气总还是有了些,伸手摸了摸璟华的额头,只觉又有些微微发烫。

    “觉得难受么?”她嘴上不肯认输,仍凶巴巴问。

    璟华莞尔,捉住了她放在自己额头上的小手,轻轻笑道:“你总跟我闹,我怎么能不难受?”

    “你还怪我?你这个没良心的,是谁要拿绳子绑了我的!”她又要扯了嗓门叫起来,“你说这许贤罪该当诛,那你呢?你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璟华苦笑,他着实没什么精神和她斗嘴。昨夜刚刚毒发,醒来后,便被许贤的那些事搅得心绪烦乱,灵力四窜,刚才又为了打散许贤魂魄而强用了灵力。

    他说许贤该当入火山地狱,但其实现在真正在火山地狱中受着生不如死酷刑的人,恐怕便是他自己。身体里的火行灵力如约反噬,不遗余力地从各个关节疯狂蹿出,每条龙筋,每根龙骨都仿佛要被撕裂焚断!

    可这些痛苦从他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拉着她的手,眉眼唇角都笑得心满意足,轻轻地,还带了一丝无赖戏谑的味道,“我本来就没比他好多少,当诛就当诛好了,反正我这条命……咳咳,早就交给了你。”

    “活该!”阿沫白他一眼,骂道:“看你刚才还说得大义凛然,公正严明的样子,轮到自己头上,就什么都不作数了。你这个人,真正叫口是心非!”

(六十一)推血

    她伸手在他胸口轻抚,蹙眉心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云梦泽养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起色,这几日来的奔波,再加上适才那一阵折腾,只怕又前功尽弃。

    “他不过说要绑了我做人质,又不敢对我怎样!你一会儿把他交给阎君收拾就好了,又何必急着收他?”

    “他那样的脏手,就要碰到你身上……”璟华蹙眉,嫌恶至极的样子。

    阿沫“噗嗤”一笑,“不过是碰一碰罢了,又少不了我一块肉!”

    “碰一碰也不行!”璟华怒道。

    “好,不碰,不碰行了吧!”阿沫叹口气,也拿他也没办法。这个人啊,别人都以为他大气得肚中能装天,只有自己知道,其实是个天下顶顶小气的小气鬼,眼里容不得沙。

    “沫沫,你身上还是没力气么?我用灵力替你将那药性去除了好不好?”璟华摸着她的头,温柔道。

    “那怎么行!”他已经引得火行灵力反噬,现在还只是低烧,只怕等会儿还会再烧得更厉害些,又怎么可以让他再用灵力?

    “其实璟华你不用急啊。青澜哥哥和沅姐姐他们发现我不见了,早晚会寻到这里,到时再去找解药就好了。”

    她懒懒靠在他怀里,这不知是哪个所在,四周都寂静极了,没有任何打扰,让她倒挺享受现在这两人的相处时光。

    璟华笑笑,轻轻抚摸她的秀发,柔声道:“这里安安静静,确实不错,只是我怕那许贤在这里设了结界,令我大哥他们不是那么轻易能找到。”

    他似有意无意地拍了拍自己两条腿,笑道:“若不是怕我这腿麻痹得时间太久,以后恢复不了,倒是和沫沫就这样一直呆下去也没关系。”

    阿沫这才恍然觉醒,狠狠拍了自己一下脑袋,“天哪,我竟忘了这事!璟华,你觉得怎样?”

    璟华笑笑道:“沫沫你别急,现在并没怎样。只是血行闭塞太久的话,你知道,将来恢复起来恐怕会有些麻烦。”

    从昨晚到现在,少说也已经有五六个时辰了,他的双腿一直血行不活,若再不采取些措施,只怕真的废了也难说。

    阿沫咬了咬唇,以前他双腿没有知觉的时候,都是她帮他推宫过血,但现在连她都没了力气。

    “璟华,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我本来想先帮你恢复了力气,然后你再替我针灸,打通血脉,然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他不愧是三军统帅,绝处求生依旧条理清清楚楚。

    阿沫摇头,“你不能再用灵力,这个绝对不行。针灸的话,我可以试试,只是手上没劲,我怕没有把握……”

    她沉吟片刻,似是突然想到了主意,道:“这许贤就住在这里,解药必定也在这附近。不如我先爬出去瞧瞧,也许他将解药就藏在外面的屋子里。”

    璟华失笑,“爬出去?你确定?”

    阿沫满不在乎道:“爬一爬有什么关系,为了活命,难看些就难看些好了。反正也只有你看见!”

    “如此,那你小心些!”璟华轻轻嘱咐。

    “嗯,放心吧!”

    阿沫倒是爽气得很。她双腿软得站不起来,整个人就真的是匍匐在地上,像条蛇似的,扭啊扭啊扭到门口,还回头朝他嫣然一笑,又继续扭着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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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阿沫出了门口,璟华便狠狠一拳砸在自己腿上!

    一拳,再是一拳!

    血海、合谷、曲池、足三阴、足三里……

    他没那么多时间,一个个穴位推拿按摩,便使了灵力一个个穴位砸过去!

    本来已苍白的脸上,冷汗如雨水般涔涔而下,好几次痛得几乎昏过去,硬生生咬牙顶住,青白的薄唇内,已经咬得血迹斑斑。

    终于,在外力连续猛烈的冲击下,两腿慢慢恢复了知觉。

    开始觉得疼。

    很疼。不光是腿,而是身体的每一处。

    他不敢停歇,喘息着,立刻用仍在发抖的双手撑在地上,勉强自己试着站起来。

    一步,两步……

    才刚跨出第二步,膝下一软,又滚倒在地上。

    没关系,不过是血脉闭塞了太久,还不顺畅而已。

    但已经可以走了。

    他苍白的唇角微微上扬,竟笑了一笑。

    沫沫,我已经可以带你走了。

    这推血过宫的法子,阿沫以前教过他,不过是用灵力刺激穴位,让血液畅通罢了。用针灸可以,用按摩,用推拿都可以。他今天赶得急,便不得已用了蛮力。

    沫沫昨晚失了踪,这一天一夜下来,只怕大哥他们早已在冥界闹翻,寻来这里,发现他们,是迟早的事。

    那然后呢?再一次眼睁睁看着沫沫跟着他们去寻找胤龙翼?

    断不可能!

    他一路尾随至此,就是要寻一个机会,将沫沫带走!他统共也没剩多少日子,更是一分一秒都要掰开来用,格外地珍惜再珍惜。

    他要时时刻刻都看着她,让眼里心里都装满她!

    他又怎么能允许,她在大哥他们的怂恿下,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且,竟还是去寻什么害人害己的胤龙翼!

    那个东西,天下人人视为圣物,父君更是追寻了几千年!

    可对他来说,却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他从第一次知道胤龙翼能治好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同时警告过自己,切莫切莫!将自己逼入那种绝境,父子反目,恩断义绝!

    他不能,他的女人自然也不能!

    沫沫还小,不懂事。不过是受了一时的蛊惑,待自己带她离开,好好说明利害关系,她还是可以理解的。

    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原地坐好,等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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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不再是扭回来的。

    她大模大样地从外头走进来,还哼着走调的歌。

    璟华不禁嘴角含笑,看来,她心情很好。

    她就是这样子,如果不是为自己不争气的身子担心,她其实大多数时候都兴高采烈,哪怕小小的一件事情,都会让她开心好久。

    她就像是一棵忘忧草。

    长在任何地方,都能大大咧咧开出一整个春天!

    “璟华,璟华!真的有解药!”她靠近门边儿开始,便咋咋呼呼奔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壶。

    “沫沫,”他看到她也心里止不住地高兴,微笑道:“你刚好,慢点儿。”

    “嗯嗯,我没事了。璟华,你猜那许贤把解药藏哪儿了?”阿沫兴奋地在他身边蹲下,从壶里倒了杯水给他。

    他好看的唇因为极度缺水而已经有些裂开,但他仍是笑意不减,不动声色地用茶水润了润唇,就着她的话,宠溺道:“藏在哪儿了?”

    “藏在他的那把油纸伞里!”她得意道:“我想那许贤是个痴情人,这把油纸伞一直念念不忘带在身上,如果他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定会放在那里……”

    她发现璟华一直就笑眯眯望着自己,突然“啊”的叫起来,大声道:“天哪,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早就知道了,你在我出去之前就知道了!”

    璟华小声委屈道:“我什么都没说啊。”

    阿沫瞪他一眼,挖苦道:“轩辕璟华,你知道你这个人哪里最讨厌么?”

    璟华苦笑,“我有许多地方都让沫沫公主感到讨厌,不知今天是哪一处?”

    阿沫不复玩笑,轻轻道:“你其实早就知道了,但你不说。等我像个傻瓜样,做成了那件你其实早就已经为我安排好的事,却还兴高采烈来显摆的时候,你再像哄小孩子一样,夸我说沫沫真乖,沫沫真聪明!

    璟华,你总是这样,总是以为自己是对的,是最英明的,你喜欢把什么都替我想好,替我安排好。却有没有想过,该让我自己来决定?”

    璟华微笑,轻轻道:“沫沫,这好像确实令人讨厌。”

    阿沫点点头,道:“昨晚要不是这个许贤,你还不肯现身。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玹华大哥和沅姐姐有多担心你么?

    璟华,你为什么就非得那么犟呢?

    那么多人都劝你试一试,寻到胤龙翼,不过是借用一下而已,又不是真的要据为己有,我就不懂有什么不可以的?”

    璟华轻叹一声。

    胤龙翼,终于还是无法避免要谈起这个话题啊。

    他仍勉强微笑,却低着头,纤长羽睫微颤,声音低哑似恳求,“沫沫,我们不谈这个好么?”

    她的回答令他失望。

    “璟华,听我一次好么?”她执着道。

    她望着他,又黑又大的眸子严肃而认真,甚至也同样带了一点恳求,“和我们一起去找胤龙翼好么?

    玹华大哥有很大的把握,再加上沅姐姐,一定能治好你的!只要你病一好,我们就远走天涯,再也不回九重天上。

    璟华,你不就是怕你父君误会你么?只要你放弃二皇子的身份,他就不会担心你来抢他的帝位了。

    璟华,难道你就不想和我一起,天长地久么?”

    她幽深而黑亮的眼眸灼灼地望着他,情真意切,似蕴含着无尽的能量,拯救他渐渐已无力跳动的心。

    她娇嫩樱唇吐露着带有魔力的语句,每个字都那么尖锐,尖锐到仿佛要一下刺穿他痛得发胀的脑壳,让他无可遁逃。

    “璟华,等你好了以后,我们就去很远的地方,三界五常,四海为家。我们有很长的寿命,可以岁岁年年,永不分开。我们还可以生许多许多的孩子,男孩子就给他一座云山大川,女孩子就给她一条万里长河。”

    她抱着他,描绘了一个个令他朝思暮想的美好前景,她说,“璟华,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么?”

(六十二)较量

    她喃喃不休地说着,说将来要去的地方,说想要和他一起做的事,零零碎碎,啰里啰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说要和他成亲,在西海要摆上多少桌,要请哪些人,一个个名字报出来,有些是她很小时候的玩伴,有些不过一面之缘,连名字都也忘记,便又一个个地回忆。

    她说成了亲以后,不知道每天都做些什么,她说她没有母亲,无处讨教怎么做妻子,怎么带孩子,到时若有做得不对的,不许有意见。

    她一会儿又开始天马行空地筹划两人婚礼,他和她各要穿怎样的吉服,新房要布置成什么模样,包括酒宴上的菜式都详尽地想了遍。

    她抱着他,说得停不下来,说到后面,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一个劲地哭。

    她的泪都黏在他的脸上,他的额头滚烫,那些泪沾过的地方,更是如滚油焦灼,就像十八地狱,要将他万箭穿心,五马分尸。

    她说,璟华,求求你,不要死,我们去找胤龙翼,找了来救你。

    她再也没有提过那些她一直以来孜孜不倦的梦想,什么灿烂的,恢弘的,悲天悯人的,一样都没有。

    她说她再不想要了,不要什么壮志凌云,也不要什么万世功德,她只要他身子好好的,然后嫁给他,两人永生永世不分离。

    她变了。

    她变得和任何一个村姑丫头一般,嫁一个喜欢的男人,生一堆娃,那种最简单,最朴素的梦想。

    她就像是捡了许多的贝壳,写上各种各样的梦想。但在遇到他之后,她又把所有的梦想都拆了,搭成一个他的形状。可这些贝壳太不结实,风一吹,立刻就散架了。

    她的所有美丽的梦,也全散在了风里。

    “璟华,听我的好么?你听我这一次,我以后一辈子都听你的。”她搂着他的脖子,不停地吻着他,哭得稀里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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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沫沫,我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他回吻着她,温柔地吮去她的泪水,声音却平静得可怕。

    “你长大了,也该懂事了,不要叫我为难好么?”他轻轻道。

    虽然她每一滴泪流下,都叫他心痛得无法呼吸,但他依旧轻松地微笑着,不着痕迹地说着那些残忍的话。

    “这世上,我任何事都能答应你,唯有这件不可以。沫沫,别再任性。”

    他撑着墙壁,慢慢地站了起来,从袖里拿出了捆仙绳。

    阿沫的泪痕还在脸上未干,看到他的动作,触电般地跳了起来,惊惶往后退去,“璟华,你……你想怎样?”

    来不及了!她的手已被他牢牢捉在手里,无处遁逃!

    “轩辕璟华,你想干什么!”她惊骇叫。

    “沫沫,我说过,要绑了你拖走。”他抬眸微笑,十足的祸国殃民。

    “你敢!”她咬着唇,大声出言恫吓,“你敢绑我,小心以后落在我手里,保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完全不理她的呱噪,捆仙绳已经缠上她的胳膊。

    阿沫哇哇乱叫,拼命挣扎:“混蛋!你住手!青澜哥哥马上就要到了,还有玹华大哥,如果知道你敢对我这样,你大哥一定掐死你!”

    “我不会让大哥找到我们……”他喘了喘,甩去脑中的眩晕,继续柔声安慰他,“沫沫,我要带你走,去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你这个疯子!去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然后陪你等死是不是!”阿沫尖叫,“我不会眼睁睁看你死,轩辕璟华,你做梦!我绝不可能答应!”

    璟华只觉得头脑一阵阵发沉,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勉强举了胳膊在绑她,却怎么都不听使唤。

    “沫沫,你不要……不要乱动。”他咬着牙,勉力继续,只觉手脚越来越不听指挥,那个捆仙绳在手里重逾千钧。

    “璟华,你是不是觉得很没有力气?”阿沫突然安静下来,关心道。

    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朝她勉强笑了笑,“还好。”

    阿沫叹口气。

    “你呀,就是太爱逞强了!”

    她不知怎的就完全挣脱了那根他捆了半天的绳子,笑嘻嘻地,反过来抓住他早已无力的手,一把把他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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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轮到璟华大惊失色,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真正的惊慌失措。

    “你……给我喝了什么?”他失声道,倒在地上,直直盯着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不可置信。

    “软骨散!”阿沫洋洋得意。

    “你不是很聪明么?猜到了油纸伞里有解药,可是为什么就猜不到,油纸伞里还有许许多多的软骨散呢?”

    “你把软骨散混在了茶水里?”他嘶声道。

    “是啊。”阿沫看着他无能为力地躺在地上,顿觉出了胸中一口恶气,整个人神清气爽。

    她不禁蹲下来,凑着他那张英俊得令人发指的脸庞,毫不客气亲了一口,一副小人得志模样,嘻嘻笑道:“现在感觉怎么样啊?你倒是再起来绑我呀!”

    璟华闭眸叹息。

    “怎么啦?后悔让我爬出去了?”阿沫笑嘻嘻道。

    他只好摇头苦笑。

    “哼,自作自受!”阿沫毫不留情地嘲笑他:“既然要绑我,何必还给我机会让我去找解药?璟华,这教了你一个道理,做人莫要如此托大,没有最后成功前,任何一个细节都不可疏忽。”

    璟华无奈笑了笑,轻轻道:“沫沫,我不是托大。而是那个软骨散,中了时间久了,对你不好。”

    阿沫心中一动。

    他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面前,因为高,两条长腿只好委屈地蜷着。纤长羽睫下,黝黑深沉的凤眸中水波潋滟,好看得让人心神荡漾。

    他的声音又那么温柔,轻轻地,不紧不慢地说着那种万般都为了自己好的话,不禁让她心生愧疚,他好像真的是彬彬君子,而自己这么做真的是无赖到家。

    “你少来!”阿沫立刻警觉起来,不受他可怜巴巴的蛊惑,大声道:“你把我支出去,不过是想找机会,想法子让自己双腿恢复知觉罢了!然后再出其不意,把我拿下,接着就往什么深山老林里一钻,直到……直到你死了,对不对?”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眼眶又红了。

    “沫沫,别哭。”璟华叹了口气,唇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勉强抬起手,想拭去她的泪。

    她说得没错,自己想把她支出去,偷偷地推血过宫,以求可以快速恢复双腿知觉,好把她带走。

    但自己说得也没错,那软骨散也不知什么配方,更不知道那个许贤对她下了多少分量,就算是有所风险,也要让她先解了药性再说。

    呵呵,只是没想到,她会先解了她的,然后再跑来给自己下药,她真的是越来越胆大妄为,是被自己宠坏了。

    “你啊,你叫我拿你怎么办才好?”他看着她,她咸咸的泪萦绕在他指尖,惹来一阵轻轻叹息。

    “璟华,跟我回去,和大哥他们一起去寻胤龙翼。”她吸吸鼻子,认真道。

    他失笑,有点惋惜道:“沫沫,你是个豁达的女孩子,却为什么总要在这件事上看不开呢?”

    “看不开?对啊,我就是看不开!”

    阿沫跳起来,她最恨的就是他这种满不在乎的语气!刚刚被惹哭的伤感情绪,顿时又被撩得火冒三丈!

    “我不像你,我不觉得跟自己父王开个口有什么了不起的!

    偷也好,骗也好,就是抢也没关系!大不了被父王骂一顿,打一顿好了!

    我从小也不知挨了多少次板子,也没见我少片鳞!

    你们,你们九重天上都是奇葩!我就不信你那见鬼的自尊会比性命更要紧!”

    她瞪着他,恶狠狠道:“轩辕璟华,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要不要胤龙翼?”

    “不要!”

    “死都不要?”

    “对!”

    “好!”她咬咬牙,勃然大怒道:“我就不信我还收拾不了你这头犟驴子!”

    阿沫一把扯下衣裙上的系带,整个身体便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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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条小白龙。

    白皙。纤小。

    和她精致的脸庞一样,脸庞上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只有眼睛是又黑又亮。

    她的身体也是,肩膀很薄,腰肢很细,却只有少女特征倒是长得一点不输于人。

    浑圆,饱满,像小荷才露的尖尖角。

    花朵不知在何时悄然绽放,漾得满室旖旎春光。

    她拔下发簪,解开盘起的发,轻轻摇晃,那黑色瀑布便飞流直下!

    长发直垂至腰际,带着微卷,丝丝轻颤,如黑色大海上起伏的波澜,盖住她精致美丽的锁骨,盖住她胸前的羞涩和骄傲,盖住她青春蓬勃的身体,若隐若现,肆意张扬!

    璟华只觉天旋地转!

    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一齐冲上脑门,心脏一阵阵剧烈抽缩,以前所未有的激情狂躁跳动,极快,极疯癫!恨不得要把他的胸腔直接顶破,跳将出来才好!

    “沫沫……”他想说话,但喉咙干涩嘶哑,完全发不出声音。

    可她还叫着他的名字,得寸进尺。

    她在他身前蹲下,如瀑长发紧紧纠缠,吐气如兰:

    “璟华,抱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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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自己有诸多的好,甩他的前任不知道几条街: 第一好是脑子好,他率百万天兵,她狡智百出,便可做军师,多好; 第二好是够专情,他那前任先嫁他大哥,又偷情三弟,是个女人都能比她好; 第三好是酒量好,两个人喝喝小酒,聊聊人生,酒后还能乱个性,简直不能再好; 第四好吵架吵得好,他夫君是条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夫君是条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夫君是条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