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蝈蝈
甄璞看得有些痴,但很快便清醒了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赶忙将斧子放到一边,这才擦了擦手,伸去手去,接过玉钗姑娘递来的热茶。
掀开盖,茶汤如沁,茶香四溢。
只一闻,便沁人心脾。
这只不过是寻常人家家里备着的茶叶,这茶具也不过只是普通的茶具,比不得他以前喝的那般讲究,但甄璞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喝过的最好的茶了。
他细细地抿了一口,便觉得整个人都热乎乎的,再不惧这北风。
玉钗姑娘看着他细抿着热茶的样子,眉眼又如桃花初绽般惹人。
她笑眯眯地道:“甄公子,外边冷,我们还是回屋里去吧!”
“嗯。”
甄璞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便随着玉钗姑娘回屋内。
玉钗姑娘回身的时候,因为身子晃动,她系在腰间上的一个小挂饰,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那是一只绿色的草蝈蝈,是玉钗姑娘前阵子才刚从一个小摊上买来的。
在一片皓白冰雪中,这抹绿意显得格外惹眼。
刚才它系在玉钗姑娘的腰间时,便真的像是有一只绿蝈蝈,搭在了她的身上一般。
但甄璞知道,这个时节,天寒地冻,是没有蝈蝈的。
要等来年开春,天气暖和湿润了,它们才会生长,然后才会从地里爬出来。
而且,那绿色草蝈蝈的头上,系着一根红绳子,这也证明了它不过是一只用绿草叶编织而成的草蝈蝈罢了。
玉钗姑娘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挂饰掉了,仍旧莲步轻挪,端着茶盘,往屋中走去。
甄璞跟在她的身后,也不出声提醒,只是弯腰下去,替她拾起了掉落的那只草蝈蝈。
他将它攥在了手里,握在手心,跟着她,进了屋内。
……
画室中,两人隔几而坐。
若是往常,无事发生,他们便会互相沉默,一言不发,然后等喝完了茶,玉钗姑娘会收拾好茶具,继续去案前画画,或者是回房中小憩一会儿。
而他,则会到屋外去呆坐。
一个人,抬头看院子里那片四四方方,狭小的天空。
但今天,发生了一个“草蝈蝈”的小插曲。
玉钗姑娘腰间的那只草蝈蝈,还在他的手上。
他得还给她,而要还给她,就得先开口。
甄璞捧着茶,又细细抿了一口后,这才放下茶杯,从袖间将那只草蝈蝈拿了出来,放在桌案上,慢慢推给了玉钗姑娘。
他并不去看她,回避着她的目光,只是小声说道:“玉钗姑娘,这是你刚才掉的,我帮你捡了回来,你拿回去吧。”
玉钗姑娘也喝着茶,她看着他眼神四处游离的模样,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她也是个貌美的女子,在容貌上,绝不会输给他以前身边的那些妖艳女子,可他,偏偏就不爱看她,一点男子着迷女子时该有的模样都没有。
这让玉钗姑娘有些气馁。
她万万没想到,那无“肉”不欢的甄璞公子,已经开始吃素了。
玉钗姑娘看着他那副欠打的模样,脸上忽然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来。
她道:“甄公子,你知不知道,那只草蝈蝈,其实,是我故意掉的呢!”
她故意掉的,这么做的目的,自然很明显。
就是要他拿着东西,来还给她,跟她说话。
甄璞听了她这话,手明显一顿,按在那绿色草蝈蝈上,忘了挪开。
以前,只有他调戏女子的份,还从来没有女子敢反过来,调戏他的。
甄璞心中苦笑一声,但依旧,没有回过头去看她。
他只是怔怔地望着青砖地面,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的手,沾了些墨水,黑黑的,待会回房睡的时候,记得用水洗一下。”
玉钗姑娘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沾了些墨迹,对一个画师而言,这是常有的事。
但他这么一说,玉钗姑娘却因此想起了她那副为他而画的画像来。
她笑眯眯地从椅上起身,到了画案前,将那张画拿了过来,给他展示。
既然他不愿和自己说话,那她便没话找话。
“你看你看,我刚画好的,画得像不像?”玉钗姑娘有些得意地道。
一个画师,无论看上多少遍自己的画作,都不会对它感到厌烦。
甄璞终于将眼睛看了过来。
他看着那张画,那画中,他举着斧子,劈着柴,木头被劈作两半,碎成两块,画上的其余地方,是一片留白,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而画中,他对着她,微笑着。
甄璞蹙了蹙眉,道:“画得不像,我没笑,你这样不对。”
玉钗姑娘哼哼道:“什么对不对,这可由不得你,我才是画师,怎么画,是我的事,你可管不着。”
说着,他望着他,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甄璞又是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女子的心意,他如何不明白?
她现在不是他的什么人,但她想成为他的什么人!
只是,甄璞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她似一朵高山悬崖上的雪莲,从不曾受俗物污染,绝不该让他这个腌之人,给玷污了。
她该有个好的归宿,有个疼她的相公,等三五年后,她再诞下一儿半女,有个完整的、美好的家庭。
而他,自当长埋土里。
甄璞看着那幅画,改了口,又道:“画得很像,画得很好,我很喜欢。”
然后,他就又不说话了。
无论玉钗姑娘怎么激他,他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喝着茶,默然不语。
约小半个时辰后,茶喝完了,水也冷了。
玉钗姑娘杵着胳膊,托着腮,呆看了他半晌,但甄璞终究是面无表情,就如一块“石头”。
像极了一个石头人。
玉钗姑娘不再自讨没趣,她站起身来,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这茶杯,我不洗了,那么冷的天,你去洗。”
她忽然有些霸道。
“嗯,我去洗。”
甄璞点了点头,这才终于又开口说话。
玉钗姑娘也知道他答了这句话后,不会再搭理她,又是气呼呼的。
最后,她一跺脚,转身,回了房中,和往常一样,睡她的大觉去了。
……
“这个死人,隔壁就睡着一个大美人儿,睡觉的时候我门都不关,他就不会摸进房来对我做些什么吗?你个吃素的呆子!”
玉钗姑娘躺在床上,仍旧气呼呼的。
只是,她这话,甄璞哪里会听得见。
甄璞此刻,正在厨房中,准备洗净他俩刚才品茶时用的茶具,离她的房间,离得远远的。
甄璞呆立在厨房中,足有半晌。
他怔怔地望着那两个茶杯中的一个,是玉钗姑娘的那个。
他看着它,纠结了许久。
最后,也不知道是怎的,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拿起了那个茶杯,掀开杯盖,然后,张开嘴,将那茶杯中已经冷如冰水的茶水细细抿了一口。
那茶,是玉钗姑娘喝剩下的,有她的味道;那杯沿,她的红唇也曾吻过,他抿着杯沿,便如拂过她的红唇。
“哐当”
院外,一阵北风又肆虐而过,将不知道什么东西吹倒了,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
这声响,扰了玉钗姑娘的清梦,也让甄璞如一只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地将那令他迷醉的茶杯从嘴边扔开。
但好在,茶杯没碎,那院外的“哐当”一声,也不是玉钗姑娘来了。
甄璞叹了一口气,取过一个木瓢,往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浇在那两个茶杯之上。
这样,就再没有什么痕迹了。
他将它们洗净,然后放回了原来的地方,自己,则回了屋内的画室之中。
画室的窗户,依然是洞开的,北风呼呼地灌进来。
甄璞怕待会儿下起雪来,雪花飘进屋内,将玉钗姑娘辛苦画成的画作给毁了,便轻轻地掩上了窗户,然后,又去收拾案上的画笔。
只是,他抓着笔时,却又停住了。
他的目光,放在了玉钗姑娘为他画的那张画上。
他细细地瞧着,但终究,他还是觉得这张画画得并不怎么好,比起她画的花鸟鱼虫来,终究是要差些。
甄璞也是丹青妙手,画得一手好画。
他提着笔,沾上墨,在那幅画作的留白处,涂撇上一块凸起的“顽石”,然后,他又捉过另一只画笔,沾上了绿色的颜料,在那块刚刚画好的顽石上,细细画了一只“趾高气昂”、惟妙惟肖的蝈蝈。
它后足高高翘起,两条长须如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劈柴的男子,目不转睛,气势十足,好像,一跃,便要跃到他的身上。
画成,笔停。
甄璞将画笔洗净,又将画又镇纸压好,然后,静悄悄地退出了画室,到了院外,去看那高旷悠远的天空。
院墙高耸,遮蔽了他的视线,他看到的,并不是全部。
但是,他望着那扇紧紧关着的院门,终究是没有勇气再走出去。
外边,都不再是他的领域了,只有在玉钗姑娘的天地里,他才能感到心安。
他又想起了自己刚才在厨房中的一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现在所能做的,唯有沉默,唯有逃避。
“蝈蝈,能活过冬天吗?”
这大风,刮过!
没有回答。
……
第五十四章 故意的
“大雪天,哪来的蝈蝈啊?”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睡醒了的玉钗姑娘,走出了自己的闺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看着自己画案上那副已经被加了一块“顽石”和一只蝈蝈的画作,不由小声嘀咕道。
蝈蝈,在春天生长,到秋天就没了,哪里有冬天的蝈蝈?
但玉钗姑娘这话,甄璞也听不见了,因为他将自己关在了房中,也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躲在房里不出来怕她怪罪!
毕竟,他还没得她的同意,就擅自在她的画上作画了!
“哼,这次就原谅你了。”
玉钗姑娘笑嘻嘻地又嘀咕一声。
若是旁人,她一定会大发雷霆,但那人是甄璞公子,那玉钗姑娘的脾气就发不起来了。
玉钗姑娘想着这些,回过身,打开一旁的柜子,从以前存下的画作里挑了了数张画出来,然后拿出一个包袱,将这些画作连同那张画一起,收进了包袱里。
他要将这些画拿到画斋去装裱起来。
那些花鸟鱼虫的工笔画,她装裱好了,可以寄在画斋中售卖,至于这幅甄璞公子的画像,她自然是不会卖的,她要一直收着,以后,可以时不时拿出来看看。
毕竟,现在的甄璞公子,已经是个不爱说话的榆木疙瘩了,她还是喜欢那个爱笑的他。
玉钗姑娘收拾停当,这才拎了把油纸伞,准备去门去。
“甄公子,我出门去趟柳眠斋,约莫要到酉时才能回来,你一会儿要是饿了,就先自己煮碗面吃,不用等我了!”
玉钗姑娘来到甄璞的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对着屋内说道。
屋内没有回应,静悄悄的。
但玉钗姑娘也不管他,他知道他最近都是这沉默寡言的性子。
玉钗姑娘只是撑开了她那把红色的油纸伞,出了门去。
甄璞在屋中闭目静坐,并没有睡着,自然是听得到玉钗姑娘的那些话的。
只是,他却没有应答。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不爱说话了。
那个骄横跋扈的自己,早就在他走出荣国公府时,就已经死了。
现在的他,只是个业障缠身的可怜人罢了!
罪恶深重的他,不该说话。
房门外,“吱呀”一声,开门声传来。
玉钗姑娘出去了,这宅子里,又变得只剩他一个人。
于是,又是安安静静的。
他听得玉钗姑娘离开,这才打开了房门,从房内走了出来。
他很想打开院门去看一看玉钗姑娘走在街上时的背影,但他只敢想,并不敢做。
外面的世界,他只敢望一望头顶的天空,至于其他,对他而言,仿佛森然地狱一般可怕。
他沉默着取过那把斧头,来到院中,继续他的“劈柴”大业!
一丝不苟,一言不发。
……
转眼,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
不知不觉,酉时便至。
冬天里,夜晚总是来得很早。
酉时一到,天便渐渐暗了下来,暮霭四合,炊烟四起。
不一会儿,便黑一片。
若是不点灯火,伸手亦不见五指。
甄璞早已将劈柴的事停下,因为,那柴房,再也装不下那么多木头了。
而更重要的,是玉钗姑娘还没有回来。
时间似流水,从来没有声音,再有半刻钟,酉时便要过了。
之前,玉钗姑娘也曾拿着画,去柳眠斋那儿装裱寄卖,但都是酉时刚到,她便回来了,从来没有这么晚过。
这屋外,黑灯瞎火的,路上行人都没有几个,她一个姑娘家,若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甄璞沉默地站在院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院门,一言不发,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冷风如刀,月移影动。
不知不觉,酉时便已过去,戌时了。
玉钗姑娘,仍旧没有回来。
甄璞望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双脚忽然不听使唤,拿了一把砍柴的柴刀后,收进袖里,然后径直朝院门走去。
他的手握在门把上,想要将那扇通往外头的门打开,然后走到屋外去,去寻找那久久未归的玉钗姑娘。
他怕自己这个天煞孤星,给她惹来什么祸事!
他愿她一生平安喜乐,无病无灾,不愿她有什么意外!
甄璞握着门把的手,几乎是颤抖的。
外边,是他的心魔,是他的病症。
他不敢走出屋外,但此时,他却又不得不走出屋外。
“吱呀”
门,终究是被他打开了!
甄璞望着屋外黑漆漆的街道,颤抖着身体,终于在十几天后,终于再一次踏出了屋外。
屋里,是家。
而屋外,是京城,是小皇帝的京城,是那个屠了荣国公府满门的小皇帝的京城。
甄璞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最终,他还是将另一条腿也跨了出来,披着月色,闯进了那黑暗浓重的街道中,去寻觅她的踪迹。
他不愿她出事!
他也几乎怀着必死的决心!
虽然在他的前头,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等着他。
只是,在他内心焦急万分地跑出数十步后,街角的拐角处,走出了一个撑着红伞,手拿画卷的美丽女子。
那女子,自然是玉钗姑娘。
她隐在夜色中,悠悠走来,安静恬然。
她微微笑着,很是温柔。
那温柔的笑容告诉甄璞,她是故意不回家的。
她在那个街角站了许久,就是为了等他出门来找她。
这女子很聪明,知道他在怕什么;但也不聪明,她本可以装得更像一点,不让他看出来的。
这样,她也就不会被他怪罪了。
但她似乎吃定了他,并不怕他怪罪,她见他拎着把柴刀走向她,不慌也不忙,仍旧只是笑眼盈盈,一点也不怕他待会儿会把这柴刀砍到她的脖子上。
“你故意的!”
甄璞走在这条曾经令他无比恐惧,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如此的街道上,冷冷地对玉钗姑娘道。
“嗯!就是故意的!”
玉钗姑娘同样冷言相对,一点儿也不怵。
“以……以后,别这样了!我有点担心,你这样也不好,外边冷,而且黑,你长得这么漂亮,会出事的!”
甄璞收起了柴刀。
这把柴刀,是保护她用的,不是要拿来对付她的。
“你喜欢我!”
玉钗姑娘说道。
她瞪着甄璞的眼睛,甄璞急忙躲开,眼神游离。
甄璞瞧着地上的青石板,道:“没有!你……你误会了!”
“你就是喜欢我!”
玉钗姑娘知道他不会承认,她自己,也不打算改变心意。
他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都跟自己无关,她自己知道,便足够了!
“回……回家吧!”
甄璞转过了身,也不等她,自顾自地回屋去。
“嘻嘻,你看,这外边,也没什么可怕的对吧!真是的,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
玉钗姑娘见他往回走,也紧跟了上去。
她笑嘻嘻的,心情很是不错!
只是,下一刻,她却又笑不出来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全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的脚不听使唤了,她的手不听使唤了,她的眼皮也不听使唤了,全身僵硬,头皮发麻,她感觉自己困极了,一刻也坚持不住,就想沉沉睡去。
“嘭”
她身体一歪,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她最后望见的,是听得声响转过身来,急急忙忙跑向她的甄璞那焦急的模样!
“他果然是喜欢我的!”
她心内暗念道。
然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第五十五章 死症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
这十余日,林修然的马车棋,已经不知道输了多少回了。
他输一局,便讲一点,又输一局,便又讲一点,跟某些无良挨天谴的网络小说作者一样,整日只知道一天一更,连载得跟挤牙膏似的,惹得天怒人怨。
洛馨儿和花解语,还有林心月姑娘,三人气得牙根直痒痒,不由“沆瀣一气”,联手夹击,在棋局上对林修然围追堵截。
林修然以一敌三,加之运气实在太差,往往都是败下阵来。
于是,不知不觉间,他便已将曹雪芹的《红楼梦》,讲到了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林黛玉小女儿态的委屈与那期期艾艾的诗句,贾宝玉那痴痴傻傻的模样,都让洛馨儿、花解语、林心月三女,如痴如醉,不能自拔。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诗既悲切,又残忍。
是不是那大观园中那些可怜可爱的女子,都要落个花零人落的下场?
是不是那片红墙绿瓦、莺歌燕舞,眨眼便要落个“食尽鸟投林,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下场?
悲剧,往往更直击人心,让人牵肠挂肚。
三女听着这哀伤的句子,迫切想要知道接下来的故事!
“相公,再来一段嘛!”
洛馨儿眼眸冉冉地央求道。
“是啊,是啊,相公,再讲一段嘛,解语保证,下次下棋的时候,再不跟洛姐姐和明姐姐同流合污,一起欺负相公了,一定会认真公正地下棋的,再不搞那些小动作了。”
花解语像条美人蛇一样缠过来,眼眸黑漆漆的,又大又亮,很是诚恳。
她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地跟林修然保证着。
至于林心月姑娘,虽然不说话,却也是对他这挤牙膏似的讲故事手段颇为不满,恶狠狠地瞪着他。
眼里,全是对他这个曾经脱光她衣服的登徒子的不满与鄙夷。
林修然瞧着她那小脸气得鼓囊囊的模样,不用猜也知道,现在占据这具身体的人,是妹妹明月姑娘。
林修然知道她们听得正是兴起的时候,但他哪里会再讲下去,他讲完这一回后,便就此住嘴,不再讲下去了。
剩下的牙膏,留着明天挤。
花解语这小丫头,现在跟着洛馨儿学坏了,林修然再不相信她的承诺。
真是的,鬼知道她会不会出尔反尔,和她两个姐姐在棋盘上继续围追堵截自己。
林修然更是不知道这围追堵截会持续到什么时候,肚子里有点存货,总是没错的。
“要不,相公,我们再下一盘棋吧!”
洛馨儿狡黠地望着林修然,像只狐狸。
其他二女,也都是如此这般,点头如捣蒜,眼神狡黠,一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模样。
林修然自然不会再痴痴傻傻地去当只任人宰割的猪羊。
他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了不了,今日下棋下得眼睛都酸了,还是等明日吧,明日就是元宵佳节了,到时候赏完了灯,我们再来下几盘棋吧,现在我乏了,咱们还是各自回屋睡吧!”
林修然说着,便起身,回了屋中。
洛馨儿和花解语虽恨得牙根直痒痒,但见林修然执意不肯,却也只能百般无奈地不再纠缠,互相望了一眼,也跟着他回房了。
林修然毕竟是她们的夫君,这世界,无论武朝,还是陈国,都是夫为妻纲,天经地义。她们能得林修然这般宽容相待,已是侥幸万分了。
偶尔耍耍小性子,自然是没什么的,都是夫妻间的“小打小闹”,正是浓情蜜意。
但她们也知道该如何把握分寸,万不会蹬鼻子上脸,给林修然难堪。
她们,和林修然有着一条心照不宣的规矩。
一旦他回了房,那万事,便不可再忤逆他,尤其是在床榻上。
洛馨儿和花解语像两只泄了气的娃娃似的,耷拉着脸,跟着林修然这个“霸道夫君”回了屋。
……
厅中,只留着明月姑娘一个人一边吃着狗粮,一边收拾着残局。
夜深,她收拾完后,便也该睡了。
只是,她却有些唉声叹气。
但愿今晚,他们能消停会儿吧,别让她又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了。
她每次听到那声音,都是脸红心跳的。
自己要不是为了榨干他……他身上的仙法,才不会这般忍辱负重,早就劝着自己的姐姐跟她一起远走高飞了,哪会留在这里!
明月姑娘气哼哼地收起棋盘,拿到窗台边的柜子放好。
她抬头时,望见了屋外的明月,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天边那个大大的白玉盘,被林修然这朵大黑云给玷污了光彩。
黑云飘来,又挡住了大半的明月,浓云浓了几分,明月光辉渐少。
而这时,那隔壁的房中,似又有几声呢喃娇呼声响起。
咿咿呀呀的,没羞没臊。
明月姑娘捂紧了耳朵,摇头晃脑,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屋中,连衣服都没脱,便藏进了被窝之中,好不听见那奇怪的声音。
好像多听一句,她整个人,便要坏掉!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
这宅子里的夜,是安静祥和的。
而明日,便是元夕,也许,明日的元夕,便是林修然等的那一天。
也许明日,那问道之石,就会现身。
但现在,林修然却无暇想这些,他沉溺在洛馨儿与花解语织就的温柔网中,不能自拔,甘愿沉沦。
,又是一番春色。
……
而与林修然宅邸里的那份安静祥和不同的,是玉钗姑娘宅邸中的慌乱与悲切。
玉钗姑娘的闺房中,玉钗姑娘正面无血色地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手脚冰冷。
床榻边,一个郎中模样的人正给她诊着脉,只是,他的脸色,和之前进来诊过脉的那几个郎中一样,蹙着眉头,难看至极。
玉钗姑娘的病,不小,难治。
那留着八字胡的郎中收回了手,无奈地摇了摇头,提起了药箱,什么话都没说,就要走人。
甄璞见状,急忙拉住了他,道:“大夫,我娘子的病症如何?您既已经来了,好歹开个方子给我!我好去抓药!怎么一声不坑便要走人?”
那郎中拨开了他的手,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甄公子,你就莫为难我了,尊夫人得的是死症,药石难医,老头儿我回天乏术,你就让我走吧,莫让我背上庸医害人的罪名了。”
他说着,又要走,却被甄璞死死拉住。
“大夫,救救我娘子吧,多少诊金我都凑给你!”
“甄公子,不是我不肯救,是我真的救不活!您刚才不也看到了吗?那和我死对头的回春坊的郎中,他也走了,他虽与我是死对头,但医术还是不错的,他家世代行医,他那医术,在我之上,他都没有什么法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八字胡郎中说着,就又拨开了甄璞的手。
“甄公子,还是节哀顺变,给尊夫人准备后事吧!”
说完,便真的走了!
而这,已经是甄璞请来的最后一个郎中了。
城中,他能请来的,都已经请了过来。
但这些人,都对玉钗姑娘的病症,束手无策。
他们都摇着头,出了那门去,不曾开过一张药方。
这些郎中,死症不医,都害怕自己被人扣上一顶“庸医害人”的帽子。
“嘭”
甄璞绝望地坐回床边,望着床榻上面无血色的玉钗姑娘,内心一片悲凉。
他很想做些什么,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是个废物,他不懂医术,他无可奈何!
只是,在一片自责中,他的脑海里,却又灵光一现。
“不对,还……还有一个人,还有他!”
甄璞想到了一个人,那人,是曾经这京城里有名的神医,比起小皇帝宫中的那些御医来,医术只好不坏。
旁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唯有一些知道辛密的人,知道他还活着。
而甄璞,就是其中一个。
只是,那人的孙女,却是惨死在他的手下。
那年,他生了场重病,他爹爹请了那老神医来给他治病,随老神医来的,还有他的孙女儿,她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长得水灵,他一眼便看上了她,病好后,他便趁着那老神医再次上门的功夫,将他的孙女儿抓了过来,奸wu了她。
而后,她上了吊。
等有人发现时,她已经死去多时了!
那时,他是高高在上的小荣国公,一言便可决他人生死。
这件事,自然被他的爹爹压了下来,什么后果都没有。
那老神医,也敢怒不敢言,带着孙女儿的尸体,黯然回了家,下葬了她。
这是大仇、死仇,他若再见到自己,杀了自己都是轻的。
甄璞知道这些,但是,他还是得去。
他去了,玉钗姑娘才会有一线生机,他若不去,玉钗姑娘今夜便熬不过去。
夜色深重,寒风呼啸。
甄璞站起身来,头也不回,一头扎进了屋外那浓重的夜色中。
那个人与他有死仇,却也是唯一能救玉钗姑娘的人。
在他跨出院门时,甄璞心中便早有准备,无论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他都要去,就是他要他的命,他也要去。
这个女子的命,比他的要贵重。
若是自己这个肮脏的灵魂能换她一命,那他,便做一笔这样的买卖。
这不赔钱。
……
夜色中,有一个黑影在奔跑。
……
第五十六章 一命换一命
黑森森的夜里,四野空旷,人踪难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处静谧的竹林深处,隐约藏着一间不大的竹舍。
竹舍不过寥寥几间小房间,只占了竹林中很小的一块空地,竹舍前的竹篱,朝外延伸,围出了一个十数丈长宽的院子,倒是显得极大。
院子里种着些花草,但因是冬季,万物凋残,唯有一株寒梅还傲然挺立着。
梅花数朵,尽态极妍,经冬不消,开得正俏。
而那俏丽的寒梅树下,一块石碑突兀地立起,石碑后,还有个小土包。
那是一座坟茔。
是老神医的孙女青黛姑娘的坟墓。
那一年,她吊死在荣国公府的房梁上,死时,舌头多了一寸,脖子长了三分,一只绣花鞋在脚上,一只绣花鞋掉在床里,衣不蔽体,双眼圆瞪,死不瞑目,芳魂却散。
而害死她的罪魁祸首,是甄璞。
那时的他,不知悔改,面对厉声质问的老神医,他只是招呼了府中的下人,将他架开,赶走了事。
而他自己,则回了屋中,倒头就睡。
因为那个青黛姑娘的性子太火辣,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总算得逞。
兴尽时,人已又乏又困。
那时,甄璞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全不信会有今日的下场,更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会因为玉钗姑娘的病症,跪倒在老神医的竹舍前,跪倒在青黛姑娘的坟前,向他们爷孙二人,忏悔求救。
“吴神医,甄璞前来求药!”
甄璞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身子挺得笔直,朝竹舍中高声大喊。
夜已深,吴神医早已睡下,竹舍中一片漆黑昏暗。
“吴神医,甄璞前来求药!”
甄璞弓下了他挺得笔直的身体,低下了头,朝竹舍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
这一叩,把他的脑袋砸得有些晕。
但甄璞并没有就此停下,一个响头之后,便又是一个响头,嘭嘭嘭,一个接着一个。
“吴神医,甄璞前来求药!”
“吴神医,甄璞前来求药!”
“……”
一声声的呼喊,终于吵醒了竹舍中的人。
那原本黑漆漆的竹舍,终于亮起了一丝灯光。
昏黄的烛光从竹舍的窗台前透出来,照亮了竹舍外的场景。
一条青石板小路显现了出来,从竹舍的房门石阶下,一直朝外延伸,直至竹篱门的门边,那是甄璞跪下的地方。
这条青石板小路,便像是玉钗姑娘生的希望。
但此刻,从竹舍内走出来的,却不是那年迈的吴神医,而是一个只有十岁左右不到的青衣小医童。
他推开了门,提着盏灯笼,从屋内走了出来,沿着那条青石板小路,来到甄璞的跟前。
他将灯笼凑到甄璞的面前,看清了他的脸,见是个眉清目秀的公子哥,并非什么凶人恶霸,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他劝道:“这位公子,我师父已经睡下了,他老人家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您要是想求药,等明日天亮了再来吧!莫再喊了,师父整日失眠,好不容易才睡下的。”
甄璞听得这个青衣小医童的话,却是没有停下他磕头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他嘴里的呼喊。
“吴神医,甄璞前来求药!”
他的头,已经磕得头破血流,他嘴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嘶哑。
青衣小医童急忙搀扶起他,好让他别在这里喊了。
但显然,他制止得太迟了些。
不知何时,那竹舍中,已经走出了一位白发老翁。
吴神医年纪大了,耳背,并没有听清来人喊的是什么,他也老眼昏花,加之现在天色阴暗,看不清那跪在门前的人的面貌,他只知道,屋外有个人在很着急地大喊。
这种深夜上门的,肯定是家里人得了什么急症,上门来求药的。
吴神医一辈子悬壶济世,救人无数,遇到这种情况许多次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一颗医者仁心依旧炽热,不会见死不救。
“桂皮,你去把我的药箱拿来,再把我的毛驴也牵过来,我们快快去一趟。”
那叫桂皮的青衣小医童听了吴神医的话,急急忙忙跑进屋去。
但他却不是去拿那药箱,而是去拿了一件厚厚的大衣,踮起脚,给吴神医披上。
“师父,您的身体一直不好,今夜还是不要去了吧,明日再去也不迟!”桂皮担心地道。
“你这劣徒,为师怎么教你的,医者父母心,那急症,岂是能耽误的?快快去,若耽误了病人的医治,病人有什么好歹,我便将你这劣徒扫地出门!”
“咳咳”
吴神医因夜深露重,又因话说得急,不由咳嗽了两声。
“是,师父!”
桂皮不敢违背师命,有些无奈,又有些担忧地去屋中取了药箱交给师父,之后,便又去了驴棚中,将那头瘦巴巴的驴子给师父牵了来。
只是,等他将驴子牵来时,他那师父的脸色,却又不知为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师父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那求药之人的不远处。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求药之人,全身颤抖,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桂皮不知道吴神医这模样,是因为愤怒,他只以为他是身体不好,又沾惹了风寒,身体出现不适,这才这般模样。
他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师……师父,你怎么了,您身体不好,还是回屋去吧!”
但他的手刚碰到吴神医的手,便被他一把打开。
吴神医面目狰狞,眼中似有无穷怒火,桂皮跟了师父五年多,还从没有见他这副模样过。
吴神医没有看向桂皮,而是看向了那跪在地上的甄璞。
他冷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还嫌祸害我家青黛不够吗?她已经死了,就在那座坟里,你莫不是还想把她刨出来不成?”
甄璞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但玉钗姑娘与他那些罪孽毫无关系,是无辜之人,她不该就此香消玉殒。
“吴神医,甄璞前来求药!”
甄璞说着,又朝吴神医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呵呵,求药?怎么,老天爷终于开眼,要收了你这小王八蛋了!你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想让我救你,门都没有!”
吴神医平日里是个儒雅的医者,并不会有什么粗鄙的举动,但今日,他却“呸”地一声,淬了甄璞一口痰。
若不是他年纪大了,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只怕会再狠狠踹上甄璞两脚,以泄心头之恨。
甄璞被他吐了个正着,却是不敢去抹。
他俯身一拜,又是一叩,道:“甄璞自知罪该万死,不能得您原谅,但今夜,甄璞非为自己求药,实在是有一位姑娘,身患死症,药石难医,唯吴神医可救,还请吴神医大发慈悲,救救那位无辜的姑娘。”
“无辜?他是你那什么破红颜知己吧,甄公子?你的女人,何来无辜一说?”
吴神医在青衣小医童桂皮的搀扶下,堪堪站稳,一脸的怒意憋在脸上。
面对着害死自己孙女儿的仇人,他早没了那什么医者仁心,有的,只是怨恨与愤怒。
“甄璞与她,并无名分,更绝没有半分肌肤之亲,那女子,不过是心地善良收留了在下,与在下没有半点关系,还请吴神医发发慈悲,救救那姑娘!”
“我救她,那谁救救我的青黛孙女儿,你说,谁会救我的孙女儿?她当年就快嫁人了,你这个小畜生知道吗?但你害了她!”
吴神医看着跪在地上甄璞,想到自己的孙女儿青黛,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浑身剧烈地颤抖。
“请吴神医救救那姑娘。”
甄璞抬起头,目光决绝,眼神中有着坚定之色。
他道:“甄璞,愿一命换一命!”
说着,他便又是俯身一拜,如这世上最虔诚的信徒。
吴神医听着他这话,却是一怔,面色古怪至极。
他绝不信,那个骄横跋扈的荣国公府甄璞公子,会为了一个女人,甘愿没了自己的性命。
这个贪生怕死之徒,可是曾拿着自己的女人做挡箭牌的,是个十足的渣滓。
他绝没有半分以命换命的觉悟!
甄璞看着吴神医古怪的神色,知道他有所怀疑,但他仍旧目光坚定,绝不改口。
“甄璞,愿一命换一命!”
……
第五十七章 “情话”
床榻前,吴神医闭目不语,正为玉钗姑娘诊着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五岁学医,十岁出师,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行医超过一甲子,但他行医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脉象。
那脉,似生非生,似死未死。
难怪那些城里的郎中会说这是死症,就是在他这个陈国几可称第一的医者看来,这也确是死症!
药石难医,恐非寻常手段可救,唯有兵行险招!
“桂皮,将我的乌金针拿来。”
吴神医沉着脸,睁开双眼,招呼身边的青衣小医童桂皮,让他将自己药箱中的乌金针取来。
只是,桂皮听得“乌金针”三字,却是一下子摇起来了头。
他将身上的药箱藏到身后,执意不肯打开药箱,将箱内的乌金针取出。
乌金针,乃仙人所赐,每施用一次,都要耗费医者莫大的精力,至少减寿三年。
吴神医已是古稀之年,垂垂老矣,还能有多少个三年可活?
只怕那一针下去,那床上的姑娘没醒来,自己这个师父,就得倒下了。
“师父,您的身体……”
桂皮犹豫不决,有些担心地劝道。
“拿来”
吴神医却不管自己这个徒儿的劝说,一把桂皮手中的将药箱夺了过来,取出了药箱内那根黑漆漆细如毫发的乌金针。
那针,在昏暗的烛火中,几难望见,仿佛吴神医手中捏着的,不过是一团风,空空如也。
这根乌金针,已经有将近十年不曾使用了,上一次使用时,他还是花甲之年,头发还是黑的,但现在,早已满头银丝,再觅不到一根黑色的头发。
吴神医捏着这根乌金针,望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甄璞,道:“甄璞,你莫忘了你的承诺!”
甄璞在一旁,咬牙切齿,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疼痛。
他的右手艰难地撑在桌上,而左手,已经没了!
在竹舍前,当他说出那句“一命换一命”的时候,那个只救人不害人的吴神医,却扔了一把柴刀在他的跟上,让他先交一点定金。
甄璞砍了自己的一只手当作祭品,供在了青黛姑娘的坟前。
也正是因为如此,吴神医才肯骑着毛驴,来救病重的玉钗姑娘。
“甄璞绝不敢忘!”
甄璞强忍着疼痛,一字一句地念道。
“哼!那是最好。你若敢反悔,我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吴神医既然懂救人的方法,那对害人的手段,也该了然于胸,他不怕甄璞反悔。
他说完,便不再搭理一旁的甄璞,捏起他那根乌金针,对准玉钗姑娘的命穴,慢慢扎去。
那根如黑发一般的乌金针,就这么慢慢旋进了玉钗姑娘的体内。
乌金针法,以气御之,可救人于生死之间,无论病症大小,只一针,立竿见影。
吴神医的手纹丝不动,脸色却是十分难看。
他已年过古稀,垂垂老矣,而那根乌金针,在他施针时,却还在不断吞噬着他的生命力,只不过数息时间,桂皮便能见到自己的师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他的手更瘦更干瘪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那白发,也无风自落,掉了一地。
整个人,何止老了三岁!
这一针,代价太大了。
甄璞说他以命换命,那吴神医,又何尝不是在以命换命。
吴神医自可不用花这般巨大代价,置甄璞于死地。
他有的是方法让这个虎落平阳的败家之犬伏诛。
但他并不能那么做,他得让他心甘情愿地受罚,得让他心甘情愿地忏悔,唯有如此,他的孙女儿在九泉之下,才能够瞑目,才能够原谅他这个无能的爷爷。
这是身为一个凡人,一个医者,一个孙女的爷爷的吴神医,所必须这般做的。
这也是他唯一能够选择的道路。
现在,他不惜代价地走了下来。
“咳”
针成,吴神医拔出那根乌金针时,大咳一声,咳出了一滩的鲜血。
但同时,那玉钗姑娘脸上的血色,也一下子红润起来,再不是那般苍白如雪。
吴神医强忍着晕眩的身体,伸手探脉,那一针过后,玉钗姑娘的脉象,已渐趋平稳,再没了死意。
玉钗姑娘,活了过来。
“师父,您没事吧!”
桂皮见自己的师父口吐鲜血,赶忙过来搀扶。
吴神医原本摇摇欲坠,在桂皮的搀扶下,这才勉强坐稳了身体。
他斜瞥了一脸甄璞,道:“人已经活了,你且记住你的承诺。我不信你与这女子没有半点瓜葛,但我已经不在乎了,我给你一夜的时间,你将事情交代清楚,明日,你便自去我那儿领死,如何?”
“多谢吴神医。”
甄璞捂着自己的断手,磕头跪谢。
吴神医却不受他这一拜,在桂皮的搀扶下,他艰难地站起身来,走向屋外。
不再在这屋内多待。
他不想他的孙女儿在那冰天雪地中,一个人孤零零地没个人陪伴,他只想快点回到那竹舍中去。
“吱呀”
房门开了又合上,桂皮牵着毛驴,吴神医坐在毛驴上,一老一少两师徒,便在驴蹄声中,慢慢走进了浓重的夜色里,直到再也望不见。
这世上有许多既善良又蠢笨的人,他们只知道一根筋,只知道秉持着自己内心的正义,即使面对旁人的侮辱与嘲笑,他们仍旧坚定不移地走着自己的道路。
这样的人很多,后来越来越少。
而那骑着毛驴的吴神医,便是其中一个。
甄璞目送着他们远去,回到屋中,坐回床榻前,一身不吭地望着那脸色渐渐红润的玉钗姑娘。
他那只断手被吴神医包扎过,虽然疼痛,但却并无大碍,并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甄璞看着睡梦中安静恬然的玉钗姑娘,看着活过来的她,很是高兴。
如许多年前,他还只是个孩子时,见到自己那只受伤的白兔儿被父亲派来的人救活时一样高兴。
“嗯……”
一声娇哼后,那昏迷许久的玉钗姑娘幽幽醒转,慢慢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甄璞坐到了一边,扯过一件衣服,藏起了自己的断手,不让她看出端倪来。
“你醒啦?”甄璞道。
“嗯,醒了。”玉钗姑娘还有些迷糊,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我这是怎么了?”
“刚才,你晕倒了,不过没事了,你醒了过来,就当是太累了,睡了一觉吧!”
“我……我刚才在梦里,梦见我快要死了,很害怕!”
玉钗姑娘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还有些心有余悸。
她将甄璞骗出屋后,没走几步,便昏倒了,昏迷中,她做了一个极为难受的噩梦,她仿佛要被死亡拉入无尽的深渊之中,她胸闷,气急,甚至无法呼吸。
但好在,这只是一个噩梦,梦醒了,也就好了。
玉钗姑娘开心地笑着,浑然不知有人为了她能活过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先是一只手,然后,便是一条命。
那条她救过的命!
“没事的,只是场噩梦,醒过来了就好。”
甄璞伸出自己仅存的那只右手,帮她拨了拨鬓角的头发。
这举动,让玉钗姑娘很是开心。
以前,他是不会这般亲昵的。
“那幅画,我去画斋装裱好了,你看了吗?好看吗?”玉钗姑娘笑着问道。
“看了,好看!”
甄璞并没有看过,他骗了她。
因为他不想他去拿画时,暴露自己为她断了一只手这件事。
“你那蝈蝈,画得真好!”玉钗姑娘道。
她也骗了他,她明明说过,冬天没有蝈蝈的,他那是乱画一通。
但其实,这都不重要了。
谎言,有时比真话更让人暖心,更让人喜悦。
善意的谎言,是比残酷的真话,更有力量的。
“我乱画的,画得不好,以后不会了,我知道你的画都是拿来卖钱的,让它不值钱了,不好。”
“那……那幅画才不是拿来卖钱的,我……我会一直收着的。”
“好,那就收着,留给你的孩子!”
“是……是我们的孩子!”
玉钗姑娘红着脸,却是鼓起了勇气。
甄璞明显怔了一下,却也并不反驳。
“嗯,我们的孩子!”他道。
“你喜欢我吗?”
“喜欢!”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
“不行,只能选一个。”
“那就女孩!”
“嘻嘻,我也是。”
“嗯,你喜欢就好!”
“那她要叫什么名字?”
“你来取吧,都听你的。”
“那要是生了男孩怎么办?”
“那我们便再要一个。”
“那男孩该叫什么名字?”
“也还是你来取吧,我都听你的。”
“你真好!”
“嗯。”
“你今天话真多,真好!”
“那以后便一直陪你这样聊天!”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对了对了,我今天去画斋的时候,遇到了……”
“……”
“……”
“说了那么多,我有点困了!”
“那就再睡一觉吧!”
“我怕又做噩梦!”
“不会,这次一定是好梦。”
“你在这里一直陪着我。”
“好,我不走。”
“那我睡了。”
“嗯。”
“你把手给我,我得握着。”
“好。”
甄璞将右手伸了过去,玉钗姑娘闭上了眼睛,她睡觉的样子,安静而恬然,让人不忍心打扰。
她就那么紧紧地攥着甄璞的手,慢慢进入了梦乡。
甄璞望着她,内心从未有过的宁静,如一片不起一丝涟漪的湖面。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任由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
然后,天便亮了!
朝阳换了明月,黑幕变作蓝天,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屋外渐有人声。
甄璞小心翼翼地抽出了被玉钗姑娘攥着的手,推开了房门,又小心掩好。
然后,一个人走出屋外,朝那竹舍而去。
……
第五十八章 拈花而笑
正月十五,元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国的习俗,元夕之夜,家家户户出门放灯,赏月,猜灯谜,吃元宵,庆贺团圆。
各家各户的青年男女,也在这一天,将自己打扮得焕然一新,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到大街上,男子看女子,女子看情郎,若是合了眼缘,有了钟意之人,便回家去转告父母,由父母差遣媒婆,往那家人家去求取八字,订立婚约。
街上,会摩肩接踵,人满为患。
但现在,正是清晨,街上的行人,还不过三三两两,一点儿也不热闹。
但也正因这分不热闹,才让甄璞显得那般怪异与突兀。
他的一只手,没了!
街上的行人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不认识他的人自然是对他如何没了一只手感到好奇,至于那一两个认出他的人,看见了他,却如遇瘟神,避之不及,一转眼,便已经没影了。
如今小皇帝一手遮天,威望正盛,还有谁敢和这被抄家的小荣国公多说一句。
没人敢上来搭话,甄璞就这么一个人,走向那片竹林。
……
幽幽竹林前,站着一个衣裳邋遢的和尚。
他年纪轻轻,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若是蓄上头发,一定会是一个迷死无数小姑娘的俊俏公子。
甄璞不认得他,他却定定地看着自己。
“这位公子,可是要到竹林中的竹舍去?”
邋遢和尚向他搭话。
这是他今天从宅子里出来后,第一个向他搭话的人。
甄璞道:“正是,不知禅师如何称呼,叫住我所为何事?”
甄璞捂着自己的断手,模样有些古怪,但这和尚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手为何断了一只,他见甄璞顺着竹林里的小路走进去,便也拄起他那根树枝禅杖,跟着走了进去。
“小僧圆质,来此地,是为了渡人到彼岸去。”
这个和尚,正是圆质和尚,他跟在甄璞的后头,面无表情。
甄璞闻言,眉头紧锁。
他道:“圆质禅师是来渡我的?我有承诺在身,死意已决,不牢禅师费心了!”
圆质和尚却是摇了摇头。
“公子多虑了,旁人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小僧却不以为然,好人要苦行苦修才可修成佛,那坏人杀人无数,**掳掠,一日觉得厌了,不杀了,便可往生极乐,这不是太便宜他们了,这哪里是‘佛法’,这明明是恶法。”
圆质和尚拈过一片竹叶,握在手中,道:“所以,小僧要渡的人,不是甄公子这般的恶人!甄公子放心便是。”
甄璞闻言,并未有半分不悦,也不再问他要渡何人,他只是朝前走,圆质和尚只是沉默不语,跟在他的后头。
不知不觉间,两人便已到了吴神医的竹林小舍前。
……
院中,吴神医披着一件厚厚的大衣,倚在门前,翘首盼望。
小医童桂皮在一旁搀扶着师父,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他怕那甄璞没有依约而来,自己的这个师父会急火攻心。
师父昨夜本就使了乌金针,人一下子苍老虚弱了下来,若是再受了什么刺激,只怕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桂皮不怕自己没能学成出师,他只是不愿自己的师父就这么死去,他一辈子救了许多人,老天爷理应给他一个好的结局。
桂皮踮起脚,也远远看着。
他的眼睛比起吴神医那双老眼昏花的眼睛来,要清明得多,也望得更远。
“师父,他来了!”
桂皮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那人,终究没有违背承诺,依约来了。
吴神医也看见了他的身影,但他却没有走出屋外,而是扶着墙,走回了屋内。
他不想再见到他,再看到这个仇人。
“桂皮,让他去你青黛师姐的坟前跪好,再将那碗毒酒给他!”
吴神医一夜之间苍老了近十岁,说起话来,也已经是有气无力的了。
“是,师父!”
桂皮知道不能让师父操心,年纪小小的他赶忙拿了那碗毒酒,出了屋外去。
他知道他要去“杀人”,但他却又全无畏惧,因为他要“杀”的,是害死自己师姐的坏蛋。
所以,他不怕。
甄璞推开竹门,进了院内。
桂皮端着碗毒酒,等候多时。
他见到他后边还跟个和尚,蹙眉,心内暗道:“你还想找人来给你超度不成?”
但这句话并未说出口,他只是冷冷道:“师父叫你去师姐的坟前跪下,然后喝了这碗毒酒,至于你的身后事,师父也自会安排的。”
甄璞没言声,圆质和尚也没言声。
甄璞自接过那碗毒酒,去青黛姑娘的坟前跪好。
圆质和尚也眯着眼,站到一边,看他跪着。
他像是那个在金鳞天梯上的圆质和尚,又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状态。
难以琢磨,难以测定。
如无人见过的佛那般深邃与神秘。
但桂皮只盯着甄璞,甄璞的注意力只在那碗毒酒上,两人都没有察觉出圆质和尚身上的那一丝诡异之处。
甄璞的右手捧着那碗能置他于死地的毒酒,没有半分的颤抖。
他仰起头,张开嘴,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火辣辣的,是一碗好酒。
但随即,那酒,便开始断人肝肠。
这酒,最是歹毒,旁人饮下,必受肝肠寸断之苦,必受尽百般千般折磨,比凌迟处死还要凄惨,死状及其恐怖,是人间少有的奇毒。
“啊啊”
甄璞腹中绞痛,再也无法跪立,倒在地上翻滚。
他面目狰狞,身体已经弓成了一只大虾。
吴神医坐在屋内的竹椅上,耳背,却也依然能听见屋外甄璞的哀嚎。
他是个救人无数的神医,却没想到今日会变成一个杀人歹毒的“老毒物”。
但他并不反悔。
恶人,若没有应得的报应,那这世上,人人都会去做恶人,谁还会去做好人?
而现在,这个恶人,正在自己孙女的坟前声嘶力竭地哀嚎着,正接受着他该有的惩罚。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这就是报应。
泥地被痛苦的甄璞刨出了一道深痕来,他咬牙切齿,涕泗横流,眼睛因为痛苦,怔怔地盯着那块墓碑。
墓碑旁的寒梅树受一阵冷风吹过,吹落下一瓣梅花来。
白中间粉的梅花朵随风飘摇,曼妙起舞,在墓碑前打着旋儿。
最终,那梅花落在了甄璞的头顶。
而甄璞,也终于停止了哀嚎,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挣扎了。
他,终于死了。
“阿弥陀佛!”
圆质和尚望着死去的甄璞,嘴角轻扬,拈花而笑。
他是他,也非他!
难以琢磨,难以测定,虚无缥缈。
……
第五十九章 大佛与石公子
陈国境外,人间界外,此方小千世界,无穷远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数虚幻与现实中,明明灭灭的幽暗虚空里,一尊大佛,宝相庄严,盘膝而坐,如梦似幻,似假还真。
他的手边,无数星辰轮转,无数星云变幻。
星辰曾在他面前诞生,又曾在他的眼前湮灭。
他坐在那儿,看着世界破碎又复苏,复苏又湮灭,不知独自静坐了多少岁月,多少个纪元。
时光,在他眼前仿佛静止,那条时光长河,也仿佛被他握在了手中。
他的念头遍布诸界,他的化身千千万万。
在无穷无尽的小千世界中,他曾是一个跪在佛前青灯下打盹的小沙弥,他曾是一个以一掌之力,挡住世间两大绝世高手的扫地神僧,他曾是一苇渡江、远道而来的异邦僧人,他也曾是那个割肉喂鹰、不离众生的佛祖。
他映照诸天,无处不在。
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是他,也非他,却似他。
而这其中,便有一个在竹林小舍前拈花而笑的年轻和尚。
那圆质和尚,在娘胎里,便是他映照诸天时种下的一粒佛种,念头分化出的一个化身。
圆质和尚,既是他,也非他,却似他。
大佛投射万界,在各个世界生活、存在,为的,是留下传说,为的,是追求永恒。
一个人的死亡,会经过三个阶段。
第一层,是**的死亡,灵魂的湮灭。
第二层,是他的亲朋好友也全部死去,再没人记得他。
而第三层,是那些记载他存在过的东西,他留下的痕迹,也都在时光的长河中湮灭,消失殆尽。
而他,遍布诸天,追求永恒存在。
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静坐闭目后,那尊大佛,终于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越过无数的星辰与日月,越过无数的黑暗与光明。
最终,汇聚到一处。
目光的尽头,是一块石头,但大佛知道,那也是一个人。
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同他一样近乎永恒存在的人。
这块石头,天地初生便在,同样映照诸天,留下诸般传说。
他曾是妇人头上的一点珠翠,也曾是那方“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还曾是《红楼梦》中那块被携到昌明鼎盛之邦的通灵宝玉,更是那花果山上斗天斗地,踏碎凌霄的天生石猴。
那块石头,在同样幽暗的虚空中,明明灭灭,似有还无。
他感受到了大佛的目光,忽然震动了起来。
随即,石头便变作了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而那少年郎的模样,竟和甄璞有几分相似之处。
“想不到,石公子你竟已到了‘做减法’的境界了。”
大佛张口,如舌绽莲花,佛音如洪钟大吕,响彻万界。
但众生听不见,万物听不见,此刻,唯那石公子,能够听见。
成道者,若要成就三千大千世界之一,便需有足够的小千世界去合成天规地理。
但这仅是第一步,这是做加法。
越到最后,那些小千世界越多,规则便会越繁杂,重复的,多余的,有害的,都会相间其中,使自身并不圆满和谐。
这时,便要做减法,去除掉那些杂质,去除掉那些多余的东西,如此,才能浑圆一体,才能成就三千大世界之一。
而从加法到做减法,这个过程,是无比漫长的。
虽因人而异,但也需要长长久久、对普通人来说近乎无穷的时光岁月。
那些几万年的成道者,虽已突破小千世界的禁锢,来到大千世界中,成了一名成道者,成了一名棋手。
但同那些已经开始做减法和即将做减法的棋手相比,他们还只不过是一个刚开始学步的小娃娃,距离成就三千大世界之一,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这些做减法的人,已经能映照诸天,而这些刚刚成道的“萌新”,还只不过粗粗领略过几个小千世界的风采。
他们能巡视诸天,却不能如那些“做减法”的大能一样,映照诸天,化身千万。
石公子闻得大佛的话语,呵呵笑道:“你不也快要做起减法来了吗?”
大佛金身光芒璀璨,照映星辰。
虚空中,他明明灭灭,既真实存在,又归于虚无,也快到了要做减法的地步了。
如今,只差一个契机。
大佛道:“确实是如此,但终究,比你晚了一步,恐怕一步迟,步步迟,那丝机缘,怕是争不过你了。”
那远在无穷远的石公子听了,摇摇头,道:“你可不要妄自菲薄,我早生了你多久,你也是知道的,而且,若真要如此说,这方大千世界在我之前做减法的,可还有一个人。”
“哦,是谁?”
石公子的话,让大佛有些意外,此方大千世界中,竟还有人能走在他的前边?
“说起来,他就是在我那方小千世界中做的减法,他的化身将他那份多余的天规地理斩去,将那天规地理和他的乾元大千世界残片的道标,留给他的女儿后,便遁去,身化万界了。”
“当然,更有趣的,是他那化身所生下的女儿的丈夫,还有他那女儿丈夫的小妾,也和你我一样,竟也是追求永恒的成道者。”
其中一个,是境界跌落、沦为凡人,躲避着仇家追杀的成道者真身。
还有一个,是不知哪位成道者真身念头所化的化身存在。
石公子是此方小千世界的主人,是那问道之石的真灵,他知道的辛密,自然要比大佛知道得多。
那方小千世界的十几年前,一个叫洛归山的儒生的娘子,为他诞下了一个女儿。
洛归山给这女儿取名叫洛馨儿。
之后,那曾被无数人惊为天人的惊奇男子洛归山,自女儿诞生后,便开始跌落神坛,变得平平无奇,泯然众人,没过几年,便凄惨死去。
最后,留下那女儿一个人,孤苦伶仃,被人给强娶了进府去。
“乾元大千世界残片,你是说那人是归山真人!他竟已到了这种地步?”
那乾元大千世界残片的道标,是连成道者都想要的宝贝。
但那宝贝对于他两人来说,却是没甚用处,甚至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们一个已近圆满,另一个已经开始做起了减法,都不需要这种多余的东西,那是只有那些“萌新”成道者,才会需要的。
“正是他!归山真人!”石公子道。
大佛听得石公子的话,自然很是吃惊。
作为天地初生便有的石头,石公子走在他的前面,他并不十分意外,就是那些早生在他前头的成道者,他也并不意外,但那个晚生了他近一个纪元的归山真人走在了他的前边,这多少让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略微有些失神。
只是,他毕竟是一尊佛,一个近乎成为三千大千世界的大能。
短暂的心神动荡后,他便又恢复了镇静,变得庄严,变得肃穆,变得明明灭灭,变得似有还无。
他自己,也几乎到了做加法的极致,只需要再有一个契机,便也能开始“做减法”了。
石公子看着无穷远处的大佛失神的模样,不由教训道:“你的内心终究不稳啊,难怪他能走在你的前边,你若不抓紧,不使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那那丝机缘,恐怕就要没了。我斩去此方小千世界,斩掉那个叫甄璞的化身后,便也要分化万界,寻道而去,你若想成功,好自为之。”
大佛是成道已久的人物,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若说此方大千世界还有谁有资格跟他说一句“好自为之”的,那也唯有这天地初生便存在的石公子了!
石公子说完,最后对着大佛笑了笑,不再言语,又化成了一块石头。
那远在无穷远处的大佛,手心中托着一颗璀璨的星辰。
他看着它转动,看着它其中的天规地理,微微一笑,然后,再一次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也不再言语。
他将自己对那具小千世界里的化身的控制撤了回来,任由那化身自己行走做事,任由他为他修心成道。
小千世界里的圆质和尚眼神渐渐清明。
而大佛,宝相庄严,明明灭灭。
他那手边的日月星辰,不断轮转,那头顶的星云,不断变换。
虚空中,复归平静。
……
小千世界中,圆质和尚的眼神终于完全澄清明澈,复归本我。
如变了一个人一般。
他拈花而笑,却又渐渐蹙起了眉头。
那倒在青黛姑娘坟前的甄璞的尸首,忽然亮起一道明晃晃的蓝光,极为刺眼,让人无法直视。
桂皮和已经从屋中出来瞧甄璞死状的吴神医,都不由捂住了眼睛。
“唰”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那道璀璨刺眼的蓝光,便消失了,随着这道蓝光一起消失的,还有甄璞的尸首。
青黛姑娘坟前的泥地上,只留下了一块黑漆漆的石头。
那正是,林修然在要找的问道之石残片。
……
第六十章 四皈依
石头,漆黑如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既无因果,也不性灵,如一方死物。
“阿弥陀佛!”
圆质和尚不愿渡甄璞过苦海、至彼岸,但看着他身死后,化作一块石头,依然为他发了一声感慨。
他走了过去,将这块黑漆漆的石头捡了起来,握在手中。
随后,听得声响,望向了一旁的竹门。
“南无阿弥陀佛!”
这竹林小舍中,又有人来了。
来人,是玉钗姑娘。
清晨,她醒了,见到屋中空无一人,便急了,出了门来,一路打听,终于,打听到了这里。
竹林喧嚣,涛声阵阵。
但是,她推开竹篱,走进院内,见到了青衣小童,见到了垂垂老者,见到了年轻和尚,却独独没有见到她的甄璞公子。
他在哪?
玉钗姑娘担心地蹙起眉头,久久难平。
圆质和尚攥着那块黑漆漆的石头,目不转睛,看着玉钗姑娘。
他知道,这是甄璞的红颜知己,是那个在冰天雪地中救甄璞回家的女子。
圆质和尚在京城中徘徊数月,听了许许多多冤魂的哭诉,也让许许多多的怨灵往生极乐,这其中,有不少是为甄璞所害。
他知道甄璞做的那些恶事,也知道他和玉钗姑娘的那点故事。
“禅师,你可曾见过我家相公?与你一般高,和你一样年纪,穿着一件粗布青衣,左手……左手好像没了!”
玉钗姑娘见圆质和尚这般望着自己,心想他也许知道相公的下落,急忙上前探问。
这一路,她细细打听过来,街上那卖早点的中年汉子和小娃给自己指的路,那拉着一车木炭的白头老翁给自己指的路,那卖绿色草蝈蝈的中年妇女给自己指的路,都是这一条,不会错的。
而沿着这条路,便只有这一片竹林。
沿着竹林里的石板小路一直走,便只有这间竹舍。
相公,他不在院子,可能……可能在屋里。
可他的手,怎么没了?那些人都说他的手没了,可明明昨晚还好好的。
玉钗姑娘想着这烦心的种种,忧心忡忡,眉头不减。
“我相公他……他在屋里吗?”玉钗姑娘问道。
她很想这个和尚回答她“是”,但这和尚却是摇了摇头。
“这位姑娘,他不在屋中,他在这里!”
圆质和尚一手拄着树枝禅杖,一手朝她伸出手。
他将手掌徐徐展开,那块黑漆漆的石头,便呈现在她眼前。
那正是甄璞身死化作的石块。
可是,纵使两人近在咫尺,如昨日一般接近,她却再也不能认出他来了。
在她眼中,那石头,不是什么甄璞公子,就只是一块黑漆漆的石头。
玉钗姑娘没工夫打机锋、猜哑谜。
她不知这年轻和尚说出这般奇怪的话来是何用意。
她只是摇了摇头,后退数步,道:“这位禅师,你莫拿小女子寻开心,我相公的手断了,他身上一文钱也没有,我很着急,我得赶紧找到他!”
玉钗姑娘说着,便径直越过圆质和尚,要到屋中去寻找。
也许,他遭到了小皇帝的报复,他躲了起来,不敢让她看到他那般模样!
他怎么会这么想?他真是一个傻瓜!
桂皮见玉钗姑娘要到屋中去,却是站在门边,张开双臂,拦住了她,不让她进。
那白发苍苍的吴神医却是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拦着。
让她进去找,让她死了这条心便是。
桂皮努着嘴退开,玉钗姑娘急匆匆地进了屋去。
吴神医看着这个匆忙的身影,看着这个昨夜他用了三年寿命才救回来的女子,在一瞬间有一种错觉。
他双眼浑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孙女儿青黛,又重新活了过来。
那院中的坟茔余雪未消,那玉钗姑娘的身影,与青黛姑娘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只是,吴神医知道,这都是他的错觉。
不过是人老糊涂罢了!
他没来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任由那玉钗姑娘在他的竹舍中翻找。
“相公,我知道你在屋里,你快出来!你别躲着我了,昨晚那些事,我们都说好的,你不许抵赖!你不许抵赖!”
“相公”
“相公”
竹舍并不大,不过三两间房间,房间也并不大,门一打开,一眼便可望见尽头,根本藏不了人。
屋中,空空如也,玉钗姑娘没有找到甄璞,他压根不在这里。
玉钗姑娘的线索,在这里断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那个人,骗了她,食言了,不愿与她长相厮守。
可她还是放不下他,仍心有不甘,仍在不断呼喊。
“相公”
“相……相公,你出来……”
呼喊,一声低过一声。
她不知来回找了多少遍,她知道这竹舍中没有他,可她就是不愿出来。
她自己骗着自己。
她还在竹舍中继续找着,呼喊着。
圆质和尚听着那一声低过一声,近乎哭泣的呼喊之声,忽然,忽然想起了他的阿秀姑娘。
那时,在金鳞天梯时,自己的身体为心魔所占,她也曾一声声地呼喊,也曾为他流过梨花眼泪,而就是那女子的深情,才使自己摆脱了心魔的控制,才让自己不至于沦为扰扰人世间的一具行尸走肉。
但是,这是他的故事。
在玉钗姑娘的故事里,这一声声的呼喊,却换不回甄璞的死而复生。
圆质和尚手中这块黑漆漆的石头,毫无反应,死气沉沉。
每一分浓重的墨色都在说明,他已死了,死绝了。
“阿弥陀佛!”
圆质和尚一声长叹。
他不渡甄璞,却愿出手,渡这个痴情的女子,过她的苦海。
“老先生,不知您可愿收她为徒,教她医术,让她施药救人,为甄璞偿还罪孽?”
圆质和尚望着苍老的吴神医,双手合十,诚恳地说道。
吴神医看着这个俊俏的年轻僧人,眼神中充满了奇怪的神色。
他方才见他时,他拈花而笑,眼中总有古怪的光彩,让他觉得神秘莫测;如今一转眼,再瞧见他时,又总觉得是换了一个人。
他觉得,这个僧人,是个值得尊敬的和尚。
他愿意相信他。
“禅师,若她愿意跟着老头儿我学医,老头儿一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将一身本领都教予她。”
吴神医点头答应。
但他也知道,甄璞能对那女子以命相报,那这女子,也必定会以死相随。
只怕到时他肯教,那女子未必愿意活着学。
想到这,吴神医不由担心地道:“可只怕她……”
圆质和尚知道吴神医担心些什么,但他的担心全无必要。
既然他问出了那样的问题,那其他事情,便都能够解决。
圆质和尚面无表情地道:“那便,让她忘了那些烦心事,只安心做个医女,等有一日,她救的人,和甄璞害的人一样多了,便让她再想起这些事情来,那时,过了十几年,她的心,也该没那么痛,能好受些了!她也再不会去寻死了!”
吴神医道:“禅师这是要骗人吗?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禅师这可犯戒了!”
“她知道了真相,便要去寻死,小僧若是说个谎、犯个戒,便能轻松解救得一条人命,不是很值得吗?这是占便宜的事情。”圆质和尚回答道。
“禅师高见,那便按禅师说的做便是。”
吴神医觉得圆质和尚和他见过的那些不越雷池半步的得道高僧完全不一样,他这人,并不愿意受佛法所制,也不墨守成规,但他的做法,没有常行,却又不曾令他生厌。
“施主慈悲为怀,小僧替那些将来获得救治的人,感谢施主的这份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圆质和尚双手合十,朝吴神医一拜。
然后,他便拈过一瓣被冷风吹落的梅花花瓣,夹在指尖,轻轻一弹。
“呼”
一点金色的佛光夹在梅花花瓣中,直朝玉钗姑娘飞去。
花瓣在空中飞舞盘旋,在竹门处拐了个弯后,进了屋内,翩跹间,正好落在玉钗姑娘的头上。
梅花瓣缓缓飘落,那点金色的佛光,却钻入了她的脑海之中。
她忽然一阵恍惚、失神。
然后,便只觉得忘了许多事情。
“我是谁?这是哪?”
“哦,我是青黛,这是爷爷的医馆!”
玉钗姑娘望着眼前的竹窗,幽幽说道。
只是,很奇怪,自己怎么哭了起来,有什么伤心事吗?
她完全想不起来了!
她悄悄抹干了眼泪,外边有响动,她走出了屋来。
院中,她见到了自己的爷爷,见到了小桂皮,还见到了一个俊俏和尚。
那和尚已经推开竹篱,出了院外去。
他拄着禅杖,行一步,作一言。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僧!”
这是佛门的“三皈依”,他是个和尚,吟诵这些,很是平常。
“皈依……皈依秀姑娘!”
玉钗姑娘脑海中的金光璀璨,一点清灵泛起。
“皈依秀姑娘?”
她呢喃一声,却隐约有些明白,与寻常的“三皈依”不同,这是这个和尚的“四皈依”!
有些人不该死,却已香消玉殒。
有些人不想活,却活了下来。
“皈依秀姑娘!”
他吟诵着,走远了!
……
圆质和尚手中的黑色石块,在这一声声的吟诵中,终于有了一丝异动。
或许是见了玉钗姑娘有了一个好归宿,他放下心来,再无顾虑与留恋。
他蓦地震动起来,然后,挣脱圆质和尚的手掌,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遁向了远处。
……
第六十一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上】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陈国京城主街,元夕之夜。
街市灯亮如昼,游人如织如梭。
京城最大的酒楼春风阁酒楼雅间内,林修然又倚在窗台前,看着街上璀璨灯景和热闹街市,显得十分悠然自在。
带着自家娘子下馆子看街景,似乎成了他的必备节目之一。
桌前,美酒佳肴陈列满桌,美人,亦在一侧。
桌上美食,和那日在凤鸣城七星清风斋中点的一般无二,甚至连那道“内藏乾坤的脆皮烧鹅”都有,也不知道这道七星清风斋大厨匠心独运的菜式是被人偷学了去,还是林修然被那七星清风斋的店小二给忽悠成了冤大头。
菜式一般无二,就连他的美人们,也都和那时一样,换了模样。
四方桌上,洛馨儿与花解语一左一右,端端正正地坐着,但她们,再不是平日里“云鬓花颜金步摇”的俏丽女子打扮,而是又和在凤鸣城中时一样,添扫蛾眉,易髻加冠,做了青衣男子的装扮。
林修然有一瞬间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还是在那凤鸣城的七星清风斋中。
那时,他和洛馨儿和花解语,也是在高楼上,一边吃着酒菜,一边俯瞰着楼下的景色。
那时,甄璞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小荣国公,搂着两个掳来的美人肆意玩弄;明心姑娘也还只是他身后的一个冷美人,冷着脸,握着剑,保卫着他的安全。
几个月的斗转星移后,一切都物是人非。
那荣国公府,被陈国的小皇帝一道圣旨抄了家,而明心姑娘,她的魂魄,也藏进了妹妹明月的身体里,一体双魂,如一朵双生花。
那时,林修然踏上凤鸣城,是为了寻找“问道之石”残片。
那天音阁压轴拍卖的神秘石头,一度被林修然认为就是问道之石残片,他因此一路追寻到陈国的京城,可等他找到那小狐狸时才发现,那颗神秘石头,不过是它的一颗药石,根本不是什么问道之石残片。
前功尽弃,他唯有从头再来。
后来,他用了占卜之法,想要知晓问道之石残片的下落,那占卜的结果,却诡异得很,只有四个字等待、元夕!
林修然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今日便是元夕之夜,等待等待,难道那“问道之石”的残片,会从天而降不成?
想及此处,林修然心中郁闷,捧着酒杯,一仰头,便是一大口酒。
放下酒杯时,他身旁的洛馨儿和花解语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上行人,而林修然对面的明心姑娘,却并不热衷此道,她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那冷冰冰的明心姑娘,被他那两个爱换装的娘子给教坏了,也学着她们,穿了一身男子青裳,拿了那把青短剑。
她目光凌厉,俏目一瞪,便俨然是一副初出江湖的俊俏少侠模样。
那眼神,直要把那些好不容易才出了门来,在街上躲躲闪闪寻找着心上人的闺中少女给迷得七荤八素,把她们的三魂六魄给勾走。
林修然却不是那些花痴小女子,他看着明心姑娘这副打扮,直摇头,道:“徒儿,你这打扮,我觉得不行!”
洛馨儿一听,耳朵便一动,不再去看窗外的街景。
她回过身来,捧着酒杯吃了一口酒,然后哧哧笑道:“相公没眼光,这打扮,我觉得可以!”
花解语也回过身来,笑嘻嘻地道:“嘻嘻,想不到相公这么严格,明心姐姐这装扮,哪里不行了,我就觉得这样的打扮很是帅气,剑眉星目的,比相公帅气多了,相公你这是妒忌,哼哼。”
“去去去,你们这些小女子才爱妒忌,你相公我男子汉大丈夫,是那种爱妒忌的人吗?”林修然大言不惭。
“哼哼,明明我俩亲密些你都爱吃醋!”
“……”
林修然被揭了老底,忽然有些无言以对。
明心姑娘听着他们三人为自己争吵,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也不笑,只是面无表情,冷冰冰地扯开了话题。
她道:“师父,我上次看你假扮甄璞时所用的手法很是玄妙高明,是易容术吗?我能学吗?你可以教我吗?”
明心姑娘自拜了林修然为师后,就像一块海绵,浸进了林修然这潭看不见深浅的池水里后,便想尽办法想要吸干他身上的每一样本事,要将自己吸满。
“不教不教,对着一个男人,有什么好教的。”
林修然看她那副男子的打扮,无赖地说道。
但是,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明白明心姑娘的心思。
她之所以这般急切地想要学会他身上的本领,冲上“绝顶宗师”的境界,是为了报仇!
她们的仇人魏先生,乃绝顶宗师,是当今暗阁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明心、明月姑娘若要报仇,只单单凭借先天高手巅峰的实力,是完全不够的,唯有同样是绝顶宗师,学会林修然的诸多本事,才能有一战之力。
魏先生不死,心魔不去,她们这辈子,便没有踏入“筑基”的那一天。
只有除掉了他,成仙之路,才能一片光明。
“嗯,徒儿明白了!”
林修然的直接拒绝,让明心姑娘有些失落。
明心姑娘的性子,有些孤僻,又有些孤傲。
是那种只会跟你提一次要求,你若不答应她,她便绝不会再做纠缠,跟你央求第二次的性子。
有时候与她相处,要处处小心着些,不然便会令她失落。
她这种性子,不好,也很好,你若跟她提什么要求,她若答应了你,便一定会尽己所能,帮你做到。
明心姑娘这副失落的模样,被花解语和洛馨儿看在眼里。
她们眉头蹙了起来,只觉得相公很是可恶,明明已经收了她做弟子,明明知道她的性子,却还是这般拒绝了她。
她们两人两双眼睛、四颗眼珠子直勾勾地瞪着林修然,一副“你不教今夜回去便决不让你上床”的表情。
林修然看着她们这副模样,哪里不知道她们的意思,他很硬气地……认怂了。
“好吧好吧,明天教,明天教!”
他无奈地说道。
他这话一出口,那明心姑娘那失落的模样,便不自觉地展开了眉头,又变得冷冰冰的了。
阴雨转晴,于是,这雅间里,又开始变得喜闹起来。
……
第六十二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中】
元夕之夜,除了熙熙攘攘的游人和琳琅满目的灯笼外,街上最惹眼的,便是数那趣味十足的灯谜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盏盏红色的灯笼下,红绳系着竹枝,挂着一块块写着灯谜谜面的竹牌。
往来的游人若是答对了题目,猜出了谜面谜底,便能从灯谜会的主办方那儿讨得相应的彩头。
那彩头,或是些针线,或把折扇,或是个香囊,或者只是枚果子,多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但因是自己靠智慧赚来的,虽不值几个钱,却也弥足珍贵。
青年男女、老头小孩,中年儒士,一个个跃跃欲试,热情高涨,都围在那一盏盏红灯笼前,瞧着一个个谜面,或一言不发,或抚额苦思,或挠头蹙眉,做冥思苦想状。
林修然从雅间的窗户往外望去,便恰好能看见那灯谜会的擂台。
一个中年儒士站在擂台前,正高声唱着谜面。
不时有人猜出谜底,他便让手底下的人将那相应的彩头递给台下猜中之人。
每送出一份彩头,游人便会欢呼一阵。
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响彻大街,也传入了雅间之内。
洛馨儿吃了几杯小酒后,脸红红的,有些亢奋。
她看着窗外那热闹喧嚣的灯谜会,跃跃欲试,也想参加。
她拉住林修然的袖子,央求道:“相公,馨儿也要猜灯谜,讨彩头!”
林修然吃着酒,不想理她,她总是这般爱玩爱闹,想起哪样便是哪样,林修然已经自动免疫了她的“卖萌”。
洛馨儿见林修然这般绝情,气得银牙紧咬,她那双挽住林修然袖子的手也拧上了他的胳膊,给他好一顿教训。
林修然受不了她的“央求”,只得连声称好,这才让她放过了自己。
林修然将手伸出,对着窗外虚空一握一提,那原本还在街道百步开外的灯谜会,便被他扯过三块挂在灯笼上写有谜面的竹牌。
竹牌倒飞而来,倏忽间,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来来来,一人一块,赶紧猜,猜不出来,便罚酒!”
林修然将手中的三块竹牌分给了三女,一人一块正好,省得她们吵起来。
“擒贼先擒王,打一称谓!”
洛馨儿分到的,是这么一个谜面。
洛馨儿自幼读书识字,工于诗,巧于联,对灯谜也有些涉猎。
她父亲又曾是令整个武朝都赞叹不已的惊奇男子,她身为他的女儿,自然有着几分急智。
洛馨儿看着这个谜面,只一杯酒的功夫,便眼睛一转,轻笑一声,给出了答案。
她道:“我知道啦,是‘捕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擒的是王,‘捕’的是‘头’,自然是‘捕头’了!”
解谜的方法多种多样,有归纳法、喻义法、解析法,有承启法、运典法、分扣法,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洛馨儿用的方法,便是解析法,从谜面的正面进行解析,得出谜底。
这答案自然是对的,众人听了,纷纷点头。
洛馨儿志得意满,笑嘻嘻地用剑在竹牌上刻上了谜面捕头。
她拿着这块竹牌来到窗前,小手一挥一掷,那竹牌,便径直往灯谜会的台上飞去。
洛馨儿毕竟是个先天高手,就算实战经验不足,但扔个东西,还不至于给扔歪了。
那竹牌,越过那些男女老少的头顶,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灯谜会的主事人那个中年儒士的眼前。
那中年儒士见到一块写有谜底的竹牌从天而降,哪里会不晓得这是有高人在此。
他不敢怠慢,脸色只是微微错愕了一下,便立刻叫过一个手下办事的人,将那谜题的彩头递了过来。
林修然时刻关注着场上的动态。
那办事的人刚将那彩头拿在手上,转瞬之间,便被林修然隔空取物,给顺了过去。
明明前一刻还握在手中,下一刻,手上便空空如也。
这诡异的场景,弄得那中年儒士和那办事之人都有些懵圈。
高人,果然是高人。
两人东张西望,好奇那高人究竟在何处,但是,两人却又闭口不言,并没有向台下踊跃欢笑的游人们透露一点风声。
林修然顺来的彩头,是一把折扇。
扇骨不过是寻常的竹子,做工很是粗糙,那扇面便更不用说了,白花花一片,什么都没有,所用的纸也不是什么好纸,抚摸之下,还能感受到残存的木屑夹杂其中,很是粗制滥造,是街边十几文钱一把的小玩意儿。
但就是这么一把“破”折扇,洛馨儿拿在手中,却分外高兴,只因这是她赢来的,最是难得。
她将折扇抖开,在这寒冬腊月里扇了又扇,一点也不怕自己冻着。
然后,合上,打开,又合上,又打开,如此反复,玩得不亦乐乎。
花解语见洛馨儿猜出了灯谜,拿到了彩头,把玩着那把折扇,也受到了鼓舞。
她将属于自己的那枚竹牌翻了过来,念出了自己的谜面。
“擒贼先擒王,打一俗语!”
这谜面,竟是和洛馨儿是一样的。
只是,谜面后头的“打一称谓”,变成了“打一俗语”。
花解语是穷苦人家出身,在诗词灯谜之上,并无过人天赋,只是有个一知半解,懂得一些大概而已。
平时让她猜个灯谜,她是很难猜得出来的,就是能猜出,也得冥思苦想个半日。
但这次,倒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
同一个谜面,那个“擒贼先擒王”,洛馨儿刚才已经点拨了花解语。
既然“擒贼先擒王”,“捕”的是“头”,那“拿”的,便是“主”意。
这题,同样是用的解析法。
花解语笑靥如花,眸如秋水,笑盈盈道:“我知道了,谜底是‘拿主意’!”
她亦拿过自己的长剑,手腕轻抖,剑光闪烁,不过几息时间,那块竹牌,便被她刻上了谜底。
她收好长剑,也学着洛馨儿的模样,来到窗边,将那块竹牌掷出。
只听“唰”地一声,那块竹牌,便也越过那片黑压压的人头,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那中年儒士的桌前。
中年儒士看着又一块从天而降的竹牌,懵圈得有些怀疑人生,又开始东张西望。
平日里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们,怎么今夜都凑到了一块?
“擒贼先擒王,打一俗语!”
“拿主意!”
嗯,谜底没错,那便照例给彩头吧!
中年儒士放下那块竹牌,又招呼了刚才那个办事之人去拿彩头。
春风阁酒楼的雅间内,林修然的手指虚空一勾,那件彩头,便又立刻飞上高空,消失在了那办事之人的手中,飞进了林修然的手里。
……
第六十三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下】
中年儒士与那办事之人,又是一副见了鬼、日了狗的模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连着两次这种事情,怎么让他们不惊讶与害怕?
手上的彩头能无声无息地不见,那自己那颗项上人头呢,指不定那些人生起气来,也给你摘了去。
两人各望了对方一眼,都缩了缩脖子,既强装着镇定,又止不住地颤抖。
而雅间内,花解语接过林修然递过来的彩头,拍手欢呼,高兴得像个孩子。
那彩头,是一盒针线。
不值几个钱,但花解语高兴的原因和洛馨儿一样,只因这彩头,都是靠她们自己的智慧赢来的,很有成就感,因此也倍加珍惜。
而且,这针线,正好适合她。
她最爱做些缝补、刺绣的事情,这盒针线,算是派上了用场。
“好了好了,别高兴坏了,冷静,冷静!”
林修然安抚着兴奋得有些失态的花解语,好半晌,她才冷静了下来,回到桌前吃吃笑着。
林修然见她冷静了下来,便放下心来。
那三块竹牌中的两块,已经作答完毕,现在,便只剩明心姑娘的那块了。
林修然转过了头去,望向明心姑娘。
“明心,把你的谜面也念出来吧,若是猜不出来,按刚才说好的,可是要自罚一杯的。”
明心姑娘兴致缺缺,仍旧冷着脸,似乎对猜灯谜并不感兴趣。
她见林修然催促,这才翻过了自己的竹牌,念出了谜面。
“石字出头不是右,打一字!”
和方才猜“称谓”,猜“俗语”不同,这是一个字谜,猜的是“字”。
“石”字出头,把那“石”字捅破天去,旁人最先想到的,自然是那个“右”字,因为“右”字的那一撇,刚好凸出了“石”字的那一横,很是符合。
但答案显然并没有那么简单,那谜面也已经点明了,“不是右”。
这一下,便让明心姑娘犯难了。
她自小在穷乡僻壤长大,没机会读书识字,进了暗阁后,虽能读书识字了,也读过一些文章,但说到底,还是舞刀弄枪的时候多,这猜灯谜,并不是她的强项。
林修然、洛馨儿和花解语三人,都盯着她看,把她看得实在有些别扭。
这下子,她更猜不出来了。
但她也不为所动,仍旧冷冰冰。
至于那灯谜,她亦不再挣扎,拿过了桌前的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然后拿起,仰头,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尽。
无半点余沥剩下。
她猜不出来灯谜,愿赌服输,自罚一杯便是。
“这字谜,还是师父你来猜吧,那得到的彩头,也归师父所有。”
明心姑娘将自己桌前的那块竹牌,推到了林修然的面前。
林修然对于自己徒儿这种不负责任的甩锅行为,表示严重的鄙视与谴责。
但他这个徒儿,有他的两位娘子撑腰,林修然一个人,架不住三女的同仇敌忾,同气连枝,不由败下阵来。
他无奈地拿过竹牌,瞧着谜面,默默思考起字谜的谜底来。
字谜,是要比猜“成语”、“俗语”、“称谓”这些灯谜来得简单一些的,只需来回思索那谜面上的几个字,将之分拆、组合,只要肯下苦工,总能得到谜底那个字来。
当然,也并不绝对,只是大多数情况是如此罢了。
林修然看了一眼竹牌上的谜面,脑海中,便立刻蹦出了答案。
那谜底,是“岩”,岩石的“岩”。
石字出头不是右。
“石”字出头,那出的头,是那“出”字的一半山,把那“山”字叠在“石”字上,便正好能得到一个“岩”字。
林修然对这个答案十拿九稳,很有把握。
他也不先将答案说出,交给三女去评判对错,只是直接在竹牌上刻好了谜底。
只见他右手轻轻一抹,那竹牌上,便出现了一个极为刚直端正的“岩”字。
那字,与竹牌浑然一体,好似生来便有的一般。
“嘿嘿,相公和我想的一样,那谜底,正是那个‘岩’字。”
洛馨儿见相公与自己心中的答案一样,眉开眼笑。
相公的才学,她是知道的,那时在蕊珠宫的听琴阁中,他一诗一联,便已技惊四座。
那“烟锁池塘柳”的上联,至今还没人对得上来呢!不知绝了多少多情人的前路。
这才真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花解语则不像洛馨儿,她脑筋没那么快,没猜出来,直到林修然写出了那个“岩”字后,她才在一瞬间恍然大悟,觉出此题的妙处来。
石字出头,可不就是那“岩”字吗?
两女看着谜题解出,或笑靥如花,或若有所思,很是沉迷其中。
唯有那甩锅的明心姑娘,仍旧冷冰冰,不为所动。
她是真的对猜灯谜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就算此刻是元夕之夜,就算这猜灯谜是这元夕之夜的一项传统习俗,她依然不为所动。
在她心目中,这文虎(即灯谜),终究是比不上她的“武功”来得重要。
林修然见她那表情,觉得她甚是无趣,索性便不再管她,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那道字谜的彩头上。
他来到窗前,右手轻轻一掷,那块竹牌便再一次落到了中年儒士的眼前。
“嘭”
第三次,仍旧来得如此突兀与诡异。
中年儒士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竹牌吓了一大跳,瞪圆了眼睛,两颗眼珠子如拇指头那般大小。
“石字出头不是右,打一字!”
“岩。”
嗯,没错,该派彩头。
他仍要按例去叫那办事之人取这谜题的彩头来。
但话刚说一半,他便停住了。
随后,眼睛瞪得更大了。
“不好”他暗道。
“不好”
那办事之人,也迅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呆在了当场。
这一题谜题的彩头,只是一块石头。
更准确地说,是一块黑漆漆,由那中年儒士随手捡来的山岩。
中年儒士的性子,在真正的读书人看来,是极不正经的,他经常会做出些有辱斯文的事情。
这一次,他为了元夕灯谜会更有趣些,特地制造了些噱头,给那些围观的人提供些笑料与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些噱头中,便包括了这个字谜。
石字出头不是右,谜底是岩,岩石的岩。
它的彩头,便也只是一块随手捡来的黑漆漆的石头。
若是这彩头被台下的哪个人领了,中年儒士和那办事之人只会和那些被逗乐的游人一样狂笑不止。
可现在,得了那彩头的,却是那不知身在何处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要是那高人得了自己这彩头,觉得自己被戏耍了,那自己这颗脑袋岂不是……
想及此,中年儒士和那办事之人,便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去换个其他的彩头吧……”
中年儒士正想吩咐办事之人换一个彩头,但话说到一半,便又立刻住嘴,不敢再说下去。
这彩头,每一样,都对应着之前所给出的谜面,藏在那带有所在竹牌的红灯笼内,一样对应一样,都是有数的。
那高人能在办事之人取下彩头后,便立刻无声无息地取走他手上的东西,便足以说明,他时刻都在关注着场上的动态。
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不是找死吗?
中年儒士颓然地摇了摇头,道:“唉,算了吧,就这样不用改了,相信那人也不会是什么小气之人,理应不会迁怒你我才对!”
“好,我这便去取!”
办事之人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走到一旁,去取那盏红灯笼内的黑石头去了。
黑漆漆的石头被那办事之人捧在手心,他的脚,莫名感到颤抖。
这都是因为害怕。
只是,他害怕的那些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
他刚将那黑石头取下来,下一瞬,那石头,便又像上次那般,一眨眼的功夫,便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不见,也不知道它遁向了何方?
“呼”
办事之人大松了一口气。
“呼”
那中年儒士,也大松了一口气。
那高人,终究没有迁怒他们,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他们那皱着的眉头,一下子便平了。
……
与他们大松一口气的模样不同,雅间之内的林修然,却是皱起了深深的眉头。
那块黑漆漆的石头,现在,便握在他的手中,被他紧紧攥着。
他在接触到黑色石头的那一瞬,便迅速感知到了其中蕴含的因果与法则。
饶是林修然这样活了几万年的人物,脑海中,也不由“嗡”地一声,陷入了震撼之中。
“这是……红楼梦,贾宝玉,甄璞,映照诸天!”
他脸上的神色没有变化,心中却是震惊不已。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方小千世界残破不堪,不过是一方仙道萎靡的小千世界,但现在他才发现,他错了,这世界中,竟有能映照诸天的大能的存在。
而这小千世界,竟是他曾经掌握的小千世界。
林修然知道,那人,是他在还未跌落境界以前,也难以望其项背的。
那人,在他还在“成道”之路上苦苦求索的时候,便已经映照诸天,离成道,只差临门一脚了。
至于他手中的这块“问道之石”残片,竟是他身化万界之前,减去的那道法则,斩去的那丝因果。
林修然更知道,被成道者凝练完成而又弃之不用的小千世界,拥有着完整的法则与星源之力,在茫茫宇宙中,极为稀少与珍贵。
而且,因它被凝练过,只要找到此方世界的关键,就算不是成道者,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化神期修士,也能将这小千世界收入囊中,成为一方之主。
而此方小千世界的关键,自然是那问道之石。
只要集齐了问道之石,他便可以在化神期掌握一方小千世界,到时,就算那位大能追来,他也能勉强自保了。
至少,只要不中他的阴谋诡计,不踏入他的圈套,自己便能全身而退。
这便是掌握一方小千世界的好处与用处。
有了法则,便有了底蕴。
有了底蕴,才能真正成为棋手。
“嗡”
那块黑漆漆的石头,在林修然通晓了其中的因果后,迸发出了一股巨大的灵力。
它闪着蓝色的光,在林修然的身前虚空漂浮着,浮浮沉沉,像是一枚指示鱼儿是否已经上钩的浮标。
“原来,并不需要等待太久,就只是这个元夕之夜;原来,真的无须寻找,有缘自会相见,真的只需要等待,只需要它自动送上门来!”
林修然站在窗前,望着街上灯谜会的灯火阑珊,望着这块浮浮沉沉的问道之石残片,在震惊之余,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来。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原来,从踏上陈国国境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见到了那块问道之石。
那七星清风斋的凉亭中,那个石头人甄璞公子,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行走,而他,却身在局中,毫无察觉。
七星清风斋里登高望远饮酒时,他错过了;荣国公府别院中他将他敲昏,藏进了棺材里时,他错过了;就是到了京城里,他也有他诸多的消息,但他就是,一一错过。
而现在,一路辛苦寻觅,一路兜兜转转,他却回到了原点。
而原来,原点就是终点。
那最初在七星清风斋下遇到的甄璞公子,便是那块他苦苦寻觅的问道之石残片。
今夜那元夕宴上的菜肴,也像极了当初他在七星清风斋上摆着的那桌。
一切,都有着雷同,都好似被人故意安排好的一般。
而他那中间辛苦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些无用功!
“哈无用功!”
寒风吹来,凛冽刺骨。
林修然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他,曾经登临山巅,也曾操纵众生万物,这种被命运捉弄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而他,不想再有第二次。
林修然阴鸷着脸。
……
“相公!”
“相公,你没事吧!”
洛馨儿和花解语见林修然这般面色深沉,很是担心。
这是怎么了?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有说有笑,怎么没一会儿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洛馨儿可怜兮兮地瞧着他,以为他着了魔怔,赶忙拿出了扇子给他扇风,希望他能清醒些;而花解语,也拿出了刚才的彩头针,她捏着那根又尖又细的针,朝林修然扎来,也想让他清醒些。
“啊你干嘛!”
林修然被花解语这么一扎,吃痛地大叫了一声。
花解语听得他大叫,却是放心地拍了拍自己小荷尖尖角的胸脯,道:“还好还好,还知道疼,相公没事!”
林修然这时才回过神来,顿时,便对花解语这一行为一阵无语,并大为不满。。
他“狠狠”地给了她的脑袋一记手刀。
“啊,疼!”
那妮子娇呼一声,可怜兮兮地抱着头,盯着自己。
但她却没像平时那样怪罪自己,而是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洛馨儿也不甘示弱,亦从身后环抱住了他。
刚才林修然的那副神情,确实将她们吓坏了。
但好在,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花解语将头埋在林修然的胸膛里,肆意嗅着他的气息。
她有些明白了,终于知道林修然为何是那副模样。
她小声问道:“相公,是……是那东西,找到了吗?”
林修然被她俩那暖糯糯的身体合抱着,内底,没来由一股暖意。
很暖很暖。
陈国的问道之石残片,确实找到了!
他的手笨拙地抱住了花解语,小声道:“嗯,找到了!辛苦你们了!”
“找到了,那可真好!”
“那可真好!”
……
【第三卷完】
第一章 突破
深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黑云遮月,不见月光。
陈国京城的灵泉湖上,黑一片,寻常人根本看不见半尺之外的东西,四周静得可怕,凄冷诡谲,给人一种恐怖之感。
忽然
“咕噗噗”
“噶”
一只一直栖息在湖中沙洲之上的水鸟,忽然扑腾起翅膀,飞上天空,然后俯冲,滑翔着冲向灵泉湖的水面。
冬去春来,灵泉湖湖面冰雪消融,万物焕发生机,那原本硬邦邦的湖面,早已是碧波万顷,流水淙淙。
“咚”
冲向水面的白色水鸟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在水面快速掠过。
它那尖锐的喙朝水面猛地一啄,便立刻钉住了一尾刚露出水面吐泡的青鱼。
白色水鸟一击得手,便立刻将身子一提,那细长的双脚掠过水面,划出一道长长的水痕后,便又似一道白色的闪电,无声地冲向了天空。
翱翔了一里多后,它落在湖心沙洲边一块凸出的黑石上,用它那同样尖锐的爪子按着青鱼,长嘴一撕,衔着鱼肉仰头吞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品尝起自己捕获的美味来。
平静如镜的湖面经过白色水鸟这一番肆虐,起了一阵涟漪,波纹由湖心向外不断漾开,扩散出去。
水纹一圈一圈,持续了十余丈,最终平息,回归虚无。
而在涟漪的尽头,那空空无依的水面上,正有一只乌篷小船,小船的船头,有一道颀长的身影,此刻,这道身影正盘膝而坐,一动不动。
他腰背挺直,双手搭在自己的膝上,闭眼不语,如那佛寺里的一口大钟。
他的长发在夜风中拂动,眼前有着一块黑漆漆的石头,那石头并无半点光华,如同是眼前黑暗的一部分。
这道身影,正是林修然。
自元夕之夜寻得陈国的“问道之石”残片,距今,已过去三月余。
炼化第二块问道之石的过程,比林修然想像中的,要难上一点。
他足足用了三个月,才将它彻底炼化完成。
“起”
黑暗中静坐的林修然忽地睁开了眼睛,口中一句真诀出口。
“轰”
霎时间,那原本融于黑暗的漆黑石头便放出一阵璀璨的蓝色光芒来,那蓝色光芒,把那黑暗的四周照得透亮。
灵泉湖上,光芒大盛。
那蓝幽幽的问道之石悬浮于林修然的面前,滴溜溜地转着,隐隐有金石之声。
内里,似有千万金戈铁马奔袭而来。
就是此刻
林修然见时机成熟,置于膝上的双手忽地一结法印,一指一点,打向问道之石。
同时,他的口中大喝一声,“成!”
瞬时,那蓝幽幽的问道之石便立刻停止转动,不再于虚空中漂浮,而是慢悠悠沉入了灵泉湖中。
如拳头大小的问道之石,便像是一粒蓝色的种子,种入了湖水中。
“轰”
问道之石沉入湖水的那一瞬间,问道之石上那些蓝色的流光,便似一只只向外游去的蝌蚪,以林修然的乌篷小船为中心,迅速向外蔓延,扩散开去。
整个灵泉湖,瞬间变成了一片蓝色的海洋,连那天空,都被映得幽蓝幽蓝。
但这璀璨的光芒只维持了不到一息的时间。
下一刻,那蓝色的光芒便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方才那如墨一般深沉的黑暗。
浓重的黑暗重新笼罩了灵泉湖。
一望无际的湖面,又重归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终于,成功了!”
林修然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归一镜,融炼新的问道之石,成功了。
融炼成功的归一镜,无论是对于因果的收缚能力,还是在神识的探查能力方面,都有着大大的增强。
有了它强大的因果收缚能力,林修然可以放心地踏入筑基期,而不用再担心这其中的因果被那位远在天外的大能探查到了。
“既然万事具备,也是时候筑基了!”
林修然呢喃一声,将归一镜的因果收缚能力提升到筑基期级别,以确保其他人与那位大能无法感知到法力的波动,同时,它将双手重新置于膝上,将双眼复又闭上。
他任凭有着些春寒的夜风吹拂而过,任凭自己的身体在水面上随水而漂。
那压制了许久的法力,终于在一瞬之间爆发开来。
“簌簌”
林修然不再压抑自己,任凭体内的真气在自己的四肢百骸间流转、运行,一个又一个大周天后,那些真气越来越浓密,越来越粘稠。
那气状的真气,渐成实质,最后,竟变得如液体一般。
林修然忽地感觉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扇门。
推开它,他便能重新踏入筑基期,成为世人口中那长生不死的仙人,能够逍遥地凭空行走,不坠于地,不落于海,不染于尘。
“咕咕”
那如实质的真气液体流转间,隐隐有流水之声。
林修然忽地睁开了双眼,站了起来。
他一只手收在背后,负手而立;另一只手,向前做出了推门的动作。
面前空无一物,他却仿佛真的触到了一扇门。
他的手轻轻一用力,向前一推,那体内的真气液体便立刻冲向了那扇无形之门。
源源不断的真气液体不断冲击着那扇紧闭的仙门。
渐渐的,那门开始震动、摇晃。
最终,随着又一丝的真气液体触到那无形之门,那扇大门再也抵挡不住真气液体的冲击,轰然倒塌。
林修然的眼前,现实里,是一片黑暗,真实中,却是一片光明。
他站在船头的最前端,前方空空无依,脚下便是黑沉沉的灵泉湖水。
但他却并不畏惧,向前一跨,脚下青布鞋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但他却像是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站得稳稳当当。
他又向前跨了一步,同样,踩在虚空中。
这一下,他的两只脚,都已离开了乌篷船的船头。
乌篷船顺着水流缓缓流走,他却悬浮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风吹来,遗世而独立。
这种傲立空中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
林修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重生以来,六年有余,终于突破了凡人的桎梏,享寿五百年,踏上了仙途。
“哗”
在林修然的一腔畅快还没来得及排遣的时候,一尾金鳞,跃出了水面,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尾金鳞,从一开始,就徘徊在他的船边,为他护法。
虽然,林修然并不需要,但他还是默许了它的行为。
它的身上,鳞片金光闪闪,照亮了眼前的黑暗,把一身青衣的林修然也照得金光闪闪的。
它裹在水团之中,有半人高,正是在金鳞试上,救下圆质和尚、却也因此耽误了天梯攀爬的那尾金鳞。
它朝林修然恭敬地作了一揖。
这既是道喜,恭喜林修然踏入筑基期,成为仙人,也是道谢,感谢他这近一年来,在各大水系中,对自己的诸多照顾。
它一直依傍在林修然身边,在归一镜的帮助下,掌握着自己身体内的那颗金丹。
它虽没能进入仙庭内修行,但跟在林修然身旁,进境也不差。
若是能在凡间突破至筑基期,那便不用成仙符,便也可以踏足仙庭境内。
而这,也是林修然对于它救下圆质和尚,所给予的一种补偿。
如今的金鳞,步步紧跟林修然,俨然有一种要把自己卖身给林修然做灵宠的感觉。
他是不喜欢收灵宠的,前一世便一只也没收过,但现在,便由着它吧!
有它跟着,洛馨儿和花解语,在暗地里,也能有个保护之人。
“小金,归一镜的能力,又增强了,你且慢慢体会,争取早日,也踏入筑基期。若你能持之以恒,将来有一日,你终能金鳞化龙!”
林修然看着裹在水团中的金鳞,淡淡说道。
“小金”是林修然给金鳞起的名字,对于此事,金鳞“小金”欣然接受。
其实在这个世界里,它比林修然要大上许多岁,但是,它却丝毫不在意这个“小”字,更不敢对林修然有丝毫的不敬。
“需记得,勤守己心,不可有一日荒废!”林修然又道。
小金听得林修然的训诫,郑重地点了点头,很是恭敬。
这世上,有哪条金鳞,不愿自己化身成龙,腾跃于九天之上?
它对修行不敢有一丝懈怠,今日为林修然护法,自己还没来得及修行,不可再耽误了。
它又朝林修然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后,便一头扎进了湖水之中,修行去了。
鱼鳍轻摆,鱼尾摇动,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水中,消失不见。
也许,下一次林修然再见到它,它就能像之前的那头狐狸一样,口吐人言了。
林修然见金鳞沉底,四周空空寂寞,便也不在这灵泉湖中久留。
他虚空行走,踏波而行,返回城中自己的宅子中。
……
而城内,某条阴森的街道中,正站着一只巨大的怪物。
这头怪物在忍耐了许久之后,终于抵挡不住自己的口舌之欲,在吃过了所有被小皇帝掳来的小孩儿后,仍旧饥饿难耐。
它如拍豆腐一般,拍碎了那扇围住它的铁门。
那看守的死卫自然不敢拦,只是怔怔地看着它窜出地下暗室,窜上皇宫屋顶。
然后,它嚎叫一声,抖开双翅,在黑夜中,飞向了城内的街道。
饿,饿,饿……
那些嗷嗷叫的小娃,都将是它口中的食物。
……
第二章 阿俊与阿独
金碧辉煌的陈国皇宫内,一道人影在快速奔跑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老太监李英。
他提着一盏灯笼,一路小跑着奔进了小皇帝的书房内。
夜已深。
书房中,烛影摇晃,窗外花草枝桠纵横交错,似杯弓蛇影。
伺候在一旁的那些小太监、小宫女,在这深夜里,打着哈气,揉着睡眼,瞌睡虫袭来的他们,都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强打着精神,却病恹恹的。
而座椅上的小皇帝,却是没有半分睡意。
此刻,他精神得很,一双锐利的眼睛似鹰隼,瞪得大大圆圆,在一本本国兵道名家撰写的兵书上来回扫视着。
他读得飞快,一目十行,但却并非囫囵吞枣。
那兵书上的每字每句,在他一眼扫过后,便被他记在了脑海里,比寻常人精读了几十遍还要记得牢固。
在记忆方面,他几乎是个天才。
“嗯,说得不错,步步为营,才能成就大事!”
小皇帝偶尔读到精妙处,或是兵书上有着与自己的想法契合的句子,都会掌赞叹。
他正沉迷在兵书中,老太监李英却很不是时候地闯了进来。
“皇上,老奴有急事要秉明皇上!”
老太监李英见小皇帝津津有味地读着兵书,本不愿打扰。但是,事态紧急,那怪物,又跑出了囚笼,要在京城中大杀特杀,前一次,便已民怨四起,好不容易才压下去,若是又来一次,只怕会招来更大的波澜。
老太监李英难以决断,只得赶忙来秉明小皇帝,由他来拿主意。
“什么急事,说吧!”
小皇帝闻言,抬头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老太监李英,把手中的兵书放到一边,合上,并没有标记自己读到了第几页。
很明显,老太监李英的话,扫了小皇帝看书的雅兴,他不打算再看了。
若是旁人,坏了小皇帝一丁点的兴致,只怕那下场,不死也得残废,但老太监李英终究不是旁人,作为这个皇宫里他最信任的人,小皇帝有一百种方法可以置老太监李英于死地,却有一千个理由不杀他。
“回皇上,刚才看守暗室的死卫来报,那怪物,它毁了牢笼,往城中吃……吃人去了。我们要不要派人将它抓回来?”老太监李英道。
小皇帝闻言,却是忽然笑了出来。
这确实,是可笑的笑话。
“李英,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你说,我们这陈国,有谁可以拦住那头怪物?魏天军?冷清和?他们这些人,在那怪物面前,估计撑不过三招,就是那什么老荣国公甄远,不也只是这家伙的十招之敌吗?”
老太监李英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不久之前,那几乎是陈国第一绝顶宗师的甄远,便是在他站着的这个位置上,尸首分离,脑袋搬家,没了性命。
当时他就在现场,那一切,至今还历历在目,有一回,还做噩梦梦到了。
这陈国,确实没有人能够拦得住那头怪物!
“可皇上,若是任由它作为,只怕民怨四起,大臣非议,到时惊动了仙庭,只怕对您的江山不利啊!”
几年前,老太监李英会说此事会对他皇室的江山不利,但现在,他早知道了自己这个主子的脾性,他只敢说那是他的江山,他一个人的,不属于其他人。
仙庭?
听到这两个字,小皇帝眉头紧锁。
每一次听到,他都会蹙起眉头。
那高高在上、却又近在咫尺的仙庭,便像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利剑,让他时刻不得安宁!
那些儒生、道士、僧侣说的什么纲常、天道、因果,他全都不信,因为那些都还离他太遥远,离得过于遥远的东西,就算是真的,也并不可怕,因为他还不是修仙者,完全感受不到其中的厉害。
但是,县官不如现管,那仙庭,却离他这个皇帝、这个凡人很近,偏生,他又逃不开。
他处处受着桎梏!
“别说了,仙庭又如何?天下那么大,仙庭管得过来吗?”
小皇帝嘴上嘴硬,心里还是有些敬畏。
“李英,上次是怎么瞒天过海的,这次便怎么瞒天过海,明日,我不想听到有关这件事情的任何一则流言,任何一封大臣关于此事的奏报,听见没有?”
老太监李英看着小皇帝的脸色,不敢再言语。
他深知小皇帝霸道的性子,他做的决定,没人可以改变,他吩咐下去的事情,你若是没有按吩咐完成,那那颗项上人头,便也岌岌可危。
老太监李英恭敬答应一声,正准备退下,去找死卫头子商量事情,以期在最快的时间内把事情压下去。
但小皇帝的手却又是一招,叫住了他。
小皇帝神色严肃,忽又有些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高兴事。
他道:“李英,先去宣冷清和进宫。”
老太监李英闻言,有些哑然。
他知道小皇帝要做什么了,却是不动声色,恭敬应了一声,提着灯笼,急匆匆地出了书房去,去宫外宣冷清和入宫了。
小皇帝看着匆匆离去的李英,脸上笑意更甚。
那怪物,出关了,便证明那京城中的仙人已走,他不用再顾忌。
那怪物,如今也几乎为他所用,甘愿为他卖命,如今国内他大权在握,他要做的,绝非是困居一国之地,而是要走出去,打出去,而那隔壁的武朝,便是他最好的征讨对象。
他让李英去找冷清和来,就是要商量出兵武朝的事。
“也是时候,让那头怪物,尝一尝武朝那些小孩童的肉味了。”
小皇帝坐在椅子上,忽然咧嘴一笑。
接着,他便又拾起了他那本今夜不打算再看的兵书,他随意翻开一页,又默默看了起来。
“今晚就吃饱一点吧,过阵子,有的忙了!”
他喃喃道。
……
京城中,暗巷内。
足有一座房屋大小的域外天魔如重锤落地,轰地一声,砸在了一间瓦房的屋顶上。
那瓦房被它踩在脚下,轰然倒塌,顷刻间,便成了一片废墟。
废墟中,有呼救声传来,但因那人的声音,是个浑厚的成年男子的声音,那域外天魔便连掀开大石碎瓦看个究竟的念头都没有,直接前爪重重一拍,对着那声音的源头大力拍下。
大石碎瓦,瞬间变成齑粉。
那个呼救的声音,也彻底消失,死绝了。
但四周却并没有因此安静下来,相反,变得愈加喧嚣。
随着这声轰响,巷子里的人纷纷从睡梦中惊醒,相继出了门来,看个究竟!
当他们仰头看到如同他们房屋大小的域外天魔时,胆小的当场吓昏了过去,胆大的也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撕扯着发出了尖叫声与求救声。
无数声音此起彼伏,这条住满了平头百姓的小巷,在一瞬间打破了往日安静祥和的场景,堕入了杀戮无边的人间炼狱之中。
“吼”
域外天魔咆哮一声,头一低,便从一对父母的手中扯过一具孩童的身体。
它衔着他的手臂,仰头,然后向上一抛、一咬,一撕,那孩童,便瞬间被它吞入了腹中,沦为了它肚里的一块血肉。
“啊杀人啦”
“啊救命啊”
慌乱的人见那怪物张口便吃人,吓得四处奔逃,齐齐往巷外涌去。
因事发突然,有些小孩与父母失散了。
阿俊与小男孩,便是被慌乱逃生的人群冲开了与自己父母的联系。
他们的父母,被人群裹挟着向前,而他们自己,则摔倒在巷内,小男孩还伤到了脚踝,疼得站不起来,跑不掉,于是他们两个只能藏在一处石碑后,躲避着那头怪物。
“哇”
小男孩因为害怕,哭了出来。
他的性格一向懦弱,跟着父亲卖烧饼的这阵子,没能练出一副好脸皮、好胆子来,仍旧像往日一般,既笨且内向害羞。
“阿独,别哭,没事的,你不哭,它就找不到我们。”
阿俊是个野孩子,虽有时候爱欺负人,但真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个孩子王,对于小男孩阿独,他知道他胆小,便不由出声安慰他。
“嗯嗯”
小男孩阿独答应着,却仍旧啜泣不止,因为脚上的伤,因为与父母失散了,更因为他亲眼看着昨日还玩在一起的玩伴被那怪物一口吞掉。
但他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不再啜泣。
“嘘,这就对了,别出声,不出声他就找不到我们了。”
两个小男孩的身材娇小,躲在石碑后,石碑刚好能遮住他们全部的身体。
域外天魔在石碑的后边,若用眼睛看,它根本看不到那石碑后藏着两个人。
但这只是从凡人的角度去揣测一个怪物。
域外天魔不仅用眼睛看,它还能用耳朵听,用鼻子闻,用它全身的皮肤去感知。
无论用哪种方法,它都能轻易发现他们两个的存在。
“嘭”
它的前爪一扫,便立刻带起一股罡风,那立在地上的石碑,便像是被人用手撕碎的纸片一般,轻松便撕去了。
“嘭”
石碑撞在一栋房子的墙上,裂成了两块,躲在石碑后的阿俊和阿独,也暴露了。
两具娇小的身体与如房屋一般大小的域外天魔互相对视着,相隔仅有一丈有余。
域外天魔俯瞰着这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家伙,阿俊与阿独的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他们都听过说书先生说过的话本。
此时,他们都特别地希望,能有一个英雄从天而降,将自己从这怪物的手中拯救出去。
“哇”
小男孩阿独坚持不住,哭了出来。
“哇”
阿俊此刻也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学着小男孩阿独,放声大哭。
而就在此刻,天外一道流光飞来,瞬息之间,便已到达。
他站在域外天魔与两个小男孩的中间,面对着那如山一般的怪物,傲然挺立,没有半分退缩与胆怯。
这道身影,正是林修然。
……
第三章 人心
“吼”
域外天魔愤怒地朝林修然咆哮了一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于眼前的这个青裳男子,它能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鼻子闻,用全身的皮肤去感知,但是,它就站在他的面前,却丝毫感觉不出他的异样来。
仿佛这青裳男子,不过是和那些四散奔逃的居民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但他来时的那道流光飞快迅猛,如电如光。
他虽朴实无华得没有丝毫异样,但域外天魔知道,这人,绝对有着筑基期以上的实力。
域外天魔愤怒而又忌惮地瞪着林修然,林修然自然也盯着它。
在确定了眼前的这两个小孩和巷内的其他人都安全无事,以及感知到有一队巡城将士正朝此地赶来后,林修然这才稍微不那么急迫,把目光挪向了这头怪物。
他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辨识出它的身份来。
这看似妖兽的怪物,并不是妖,而是徘徊在这方小千世界外,那些嗜血杀戮的域外天魔。
“有意思!你居然是头域外天魔。”
林修然自顾自地说着话。
“这世界已经开始有零散的域外天魔假借妖兽之名侵入了吗?这真不是一个好消息,只怕云阳真人听到这个消息,会更加愁眉不展。”
面对着这头龇着獠牙的域外天魔,林修然全不在意,仿佛在他眼前的,不是一头如房屋一般大小、实力强劲的域外天魔,而只是一只街边可怜的、流浪的野狗。
他只要抄起街边的一根短棍,就能把它活活打死。
“吼”
域外天魔见林修然道出了它的真实身份来,十分意外,不由又咆哮一声。
在旁人耳里,这只是一声单纯的怒吼,可在林修然的耳中,这却是一段长长的话语,是这头域外天魔,对自己的挑衅与嘲讽。
“想不到,你居然能一眼便看出我的身份来,看来,你也是这世界里那什么仙庭里的人了,呵呵,不过,就算是又能怎样,我是天魔,你是人类,你能奈我何?此方世界‘问道之石’已碎,天地规则已经残破,再也无法阻挡我天魔大军,我天魔大军踏碎此方世界,饱食此中血肉,不过只是时间问题,你们那什么护世大阵,不过是螳臂挡车,再有不久,便要破碎在我天魔军团的黑蹄之下,到时,你也得死。”
林修然听着它这段长长的挑衅,却并不生气。
他盯着那头域外天魔的眼睛里,还泛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涟漪。
他知道,域外天魔,虽生来便实力强横,但却大多只会嗜血杀戮,只知鲁莽冲撞,有逻辑、高智力的域外天魔,实在不多。
而眼前的这头域外天魔,无论是逻辑、智力,还是对目前此方小千世界形势的了解和判断,都不是一般的域外天魔可比的。
如果林修然没猜错的话,这头域外天魔,应该是此方小千世界外的天魔军团里的一名领导者。
而眼前的这头域外天魔,显然并不是领导者本身,而是它的一具分身。
它潜入这个世界,也不仅仅只是为了饱食血肉,更重要的,应该是要了解此方世界的大致状况,以供它们百年后入侵之用。
“呵呵,你看起来倒是智力不低,应该不是普通的域外天魔吧,不过,我既然到了这里,你便也该知道,今日,你难逃一死。”
“死又怎样,这不过是我的一具化身,你当真以为,你一个小小的仙庭仙人,就能杀死真正的我吗?你就算杀了我这具分身,又有什么用?我化身千万,还会卷土重来,这世界,依然要被我天魔军团屠戮,到时,我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
分身与本体念头同化,现在杀了它,也不能防止消息走漏。
杀了分身,也不能对本体造成任何伤害,相反,还会引来那领导者的仇恨。
但那又怎样,林修然就是要杀它。
因为此刻,它在吞噬无辜的凡人。
域外天魔见林修然面色不善,朝他吼道:“你若是降于我,替我在仙庭中做内应,到时护世大阵破碎,我天魔军团君临之时,我便可以不杀你,还会给你数之不尽的天材地宝,到时,你便可以成仙,寿元数千载,如何?”
这头域外天魔不愧是领导者,居然懂得人类的那些肮脏手段。
“呵呵,我修仙成道,还不用靠你说的这些肮脏的手段来获得资源,那太没出息了。”
修仙成道,为的,是心中的那点“正气”得以舒张、传扬!
若不能行己道,为他人摆布,与傀儡何异?
“那便受死!”
……
战斗,在下一刻,一触即发。
域外天魔挥舞着一双坚硬如铁的巨爪,朝林修然扇来。
域外天魔的**强度,要比筑基期的林修然强横上不少,林修然若是用血肉之躯去抵挡,只怕会吃大亏。
但林修然刚刚突破至筑基期,凡间的天材地宝又极奇稀缺,林修然还没来得及炼制自己的战斗法宝。
他的那方归一镜,非战斗法宝,不能在这样的战斗中发挥作用。
林修然面对这双拍来的巨爪,最好的方法,便是先遁开,避其锋芒。
因为,他的身后,还有两个小娃娃,硬碰硬,也会波及到他们。
林修然二话不说,在巨爪拍来的那一刻,立刻向后倒飞而去。
他的两只手同时伸出,一左一右抓住那两个小娃娃的衣领,阿俊与阿独被吓得不敢动,林修然提起他们,便像是提起两只小奶猫一样。
他将两人拎了起来,迅速逃离那域外天魔极具破坏力的一爪。
只是一息之间,他便已遁出百步开外。
而这时,那队赶来的巡城军士已经到了巷口,正在安抚与清点小巷中的居民。
林修然将那两个小娃娃交到了那群巡城军士的手中。
同时,他的右手一抓,抓过一名将军模样的人的佩刀。
“峥”
刀出鞘,寒光闪烁。
刺眼的光炫目得令人难以睁开眼睛。
那些巡城将士模样的士兵不由得下意识以手护住眼。
而下一刻,光芒退去之时,这把将军的佩刀,便已随着林修然的又一次瞬移,去到了那咆哮着的域外天魔的面前,与他激斗在了一起。
“没法宝,就拿你先顶着了,这刀,倒也还不错!”
“吼吼”
……
那群巡城将士模样的士兵看着正与怪物激斗在一起的林修然,面无表情,只是聚拢着人群,不让他们随意乱走动。
那队巡城军士中的两个领头模样的人物,却是皱起了眉头。
他们,一个是高大壮硕的中年汉子,林修然那把佩刀,就是从他身上夺过来的;一个是已入垂垂暮年的耄耋老者,他鹤发鸡皮,体内却底蕴深厚,生机勃勃。
中年汉子是先天高手巅峰,而耄耋老者,是绝顶宗师。
他们不是什么寻常的巡城军士,陈国那帮吃干饭的巡城军士不可能在时间那么短的情况下,便赶到现场。
这群人,是老太监李英遵照小皇帝的旨意,派来处理域外天魔食人世间手尾的陈国死卫。
那些四散奔逃而出的人,此刻都被他们聚拢在了一起,“保护”了起来,一个也没能逃掉。
这处巷子的四周,也立刻被军士们戒严了,外人纵使听见些声响,也绝不能闯入其中,窥探到事实真相。
“莫老先生,现在怎么办?那人,那人不会是仙庭的仙人吧?如果是,那这事情,可就难办了!”
为了防止怪物吞噬孩童的事情又一次在京城中引起轩然大波,他们原本打算将这巷子里的一百多口人,都杀了灭口,然后,再放火烧了这处巷子,制造出一个深夜失火,全巷灭门的假象。
但林修然的出现,显然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若他是仙庭仙人,他们做这些事情,不是找死吗?
“不会,他不会是仙庭仙人!”
被称作“莫老先生”的耄耋老者摇了摇头,道:“他用的是你的乾坤刀,并不是仙人所使用的法宝,所以,他应该只是一个绝顶宗师,而并非仙庭的仙人。”
“可我陈国的绝顶宗师,你我都认识,没这号人物啊,他看起来,也很是年轻,莫不是用了易容术不成?”中年汉子道。
莫老先生这次倒是点了点头,道:“有可能,他应该是别国云游四方、体会武道真髓的绝顶宗师,这次应该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身在异国,他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便做了隐瞒。”
莫老先生说着,却是抽出了自己的渊庭剑。
他道:“我去帮那头怪物杀了那绝顶宗师,以求速战速决,你,则快些将那些人灭口,然后放火烧巷,切莫让今天的事泄露出去一丝半点,明白吗?”
“是。”
中年汉子恭敬地点头答应。
他是小皇帝死卫中的骨干,他家世代效忠皇室,忠心不二,绝不会违抗命令。
他为小皇帝杀的人,已经多得数不清了,这一两百人,不过只是个零头而已,他如今做起来,已经如砍瓜切菜一般平常了。
中年汉子看着莫老先生向前踏出一步,一瞬之间去到百步之外那怪物和林修然交战的地方,又看着场中一脸悠闲模样对待那头怪物的林修然,忽地一阵冷笑。
“呵呵,那人笑得这般惬意,一定以为莫老先生是去帮他的吧,哈哈,真是天真,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是贪念,就是绝顶宗师,有时也得折在这上面。”
中年汉子觉得此人必死无疑,便不再关注。
他转过了身来,面对那群由死卫乔装打扮而成的巡城军士道:“现在,动手!”
死卫们得令,纷纷抽出佩刀,凛笑着,朝那群才刚从怪物的恐怖惊惧中解脱出来的寻常百姓走去。
至于那两个被死卫抓在手里的阿俊与阿独小娃娃,并不用死。
因为,他们还有用处。
他们,是那头怪物的食物。
那怪物,只吃活的,不吃死的。
……
“唰唰唰”
刀光剑影四起。
……
第四章 报仇
域外天魔生来便实力强横,就算林修然如今已是筑基期修士,但在没有战斗法宝,只有一件凡间兵器的情况下,面对皮糙肉厚的域外天魔,还是很难在一瞬之间将它拿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更主要的,是林修然要抓活的。
这头域外天魔,并非寻常的、只知嗜血杀戮的域外天魔,而是一名领导者。
它同林修然一样,是活了悠长年岁的老怪物。
它虽是分身,但它的念头中,肯定存在着不少有价值的线索,域外天魔能潜入此方世界探寻机密,他自然也可以将这头域外天魔制住,然后通过搜索它的念头,来查看那些域外天魔如今的大致状况,给仙庭送去一份珍贵的情报。
林修然欲设法将它活捉,那域外天魔却以死相搏,横冲直撞。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局势的平衡,在耄耋老者的来临后被打破。
林修然本以为这老者与他同为人族,是来相助自己的,他看他是名绝顶宗师,觉得还能派上些用场,便也没有阻拦。
可没想到,下一刻,那耄耋老者竟是将长剑对准了自己,与那头吞食人族孩童的域外天魔一起,杀向他。
耄耋老者做事狠辣果决,手中渊庭剑击出,直取林修然的咽喉命门。
林修然怒笑,道:“哼,身为人族绝顶宗师,你竟与一头怪物狼狈为奸,若你祖上知晓你这般作为,只怕会从坟头里蹦出来,杀了你这不肖子孙。”
林修然心中有些愠怒,他略一闪身,躲过了耄耋老者长剑的攻击,只被那耄耋老者削去一片衣角。
“呵呵,狼狈为奸?与妖兽为伍便是狼狈为奸?这世上,有的是靠妖兽相助才立国的朝廷,大家都心知肚明,又何必揣着明白当糊涂?不过是吃一些血肉而已,人道大义,如何比得上列土封疆?”
耄耋老者冷哼一声,也不再废话。
他见一击不成,运起身法,对着林修然,便又是一击。
但这一次,林修然早有准备。
他一个闪身,便又躲过了耄耋老者的攻击,没了偷袭之功的他,连他的衣角也没能碰上。
“受死,畜生!”
林修然躲过攻击,便立刻击出乾坤刀,直取他的项上人头。
耄耋老者没想到林修然的速度竟会如此之快,在躲过自己攻击之后,竟还能在一瞬之间调整身姿,做出反击,朝自己的命门击来。
“呼”
那刀速度飞快,带着巨大的风势,在瞬息之间,便要斩落他的头颅。
“嘭”
“峥”
关键时刻,是那头域外天魔救下了耄耋老者。
它的一只巨爪,在林修然击出乾坤刀的那一刻,也瞬间击出。
在林修然即将斩落耄耋老者的头颅之际,将林修然的乾坤刀震向一边。
耄耋老者趁着这个空档,立即向后弹开,躲过了一劫。
“呵呵,阁下看到没有,这便是我陈国的圣兽,就算是绝顶宗师,也不在话下。”
耄耋老者见小皇帝的“圣兽”救下了自己,心怀感激,想起前阵子覆灭的荣国公甄远,又觉得此役必十拿九稳,不由有些志得意满起来。
“依我看,阁下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你若是肯依附我陈国,老夫或许还能请皇上网开一面,给你留一条生路,等将来开疆拓土、功成名就,那赐爵封侯,金银财宝,绝不会少,阁下何必为了区区一百多条平民的性命,便与我陈国为敌?”
他又道:“这些贱民,死了也便死了,有什么好可怜的,阁下还是识时务些,放下刀,归顺我陈国,莫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他看向林修然的眼神,带着些冷笑,带着些揶揄,像看着一只败家之犬,像看着一个将死之人。
而与此同时,百步外,那些乔装打扮成巡城军士的陈国死卫,也纷纷举起了自己的屠刀,朝向那些无辜的平民。
种种难看的嘴脸,终于让林修然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的脸色,分外难看。
原来,前阵子京城连续发生的儿童失踪案,都是那陈国官家自己所为。
原来,那嗜血杀戮、吞食人肉的域外天魔,竟被这群上位者尊为“圣兽”,诚心供奉着,而他这个救他们人民的人,却只是一个多管闲事、该死的搅局者。
“哼”
他们要置自己于死地,也要杀了他们的人民灭口,自作孽,不可恕。
那便别怪他不客气了!
林修然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冷着一张脸,睥睨着这群举起屠刀的刽子手,那耄耋老者,还有那头嘶吼咆哮的所谓“圣兽”,他们手上,都沾满了人命,都沾满了鲜血。
林修然不再纠结于要将那域外天魔活捉。
这会让他放不开手脚,也会让那群无辜的平民白白没了性命。
情报,以后有机会可以再获取,但那些平民的性命,没了,就是没了。
他们是孩子的父亲、母亲,是老人的儿子、女儿,是家中人人疼着的娃儿,是家中的顶梁柱。
任何一个人没了性命,都会有人伤心悲痛,都会令一个家庭轰然倒塌。
若将人命说开去,并无贵贱之分。
每一个普通人,和每一个上位者一样,都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上位者固然高高在上,但普通人,也并不卑贱,他们也许现在穷苦,只能困居一隅,在立锥之地艰难求生,苟延残喘,但没有哪个人,会因为这份困苦,而失去他的可能性。
上位者总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与那些底层的百姓有着本质的区别,并开始区分贵贱,驱使奴役。
这固然是一种秩序,但也只是一时的。
在天道的规则面前,众生平等,谁都不会永堕沉沦地狱,谁都有可能上九天揽月。
再渺小的人,也有攀爬上顶峰的时候。
而把民众当作血肉,去供养域外天魔的陈国上位者,却犯了仙庭的忌讳,也犯了他林修然的忌讳。
他们,才该从顶峰被打落,被贬入沉沦地狱。
林修然目光冷峻,举起了那把乾坤刀,运起了全身的修为,不再想活捉之事。
“死”
那把乾坤刀,被他注入了巨大的法力,变得无比凝实,变得无比锋利。
林修然一刀挥出,那挡在前头的域外天魔,便像是一个碧绿西瓜,被从当中斩成了两半。
切口整齐平整,内里的血肉,红红的瓤。
这一刀,立刻斩断了域外天魔来自天外的念头,斩断了它的生机。
“嘭”
两瓣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地,扬起一股尘烟。
域外天魔生机断绝,死透了。
林修然一击得手,并不停,转头望向那耄耋老者。
他冷声道:“你助纣为虐,也得死!”
林修然又举起了屠刀,对准那方才还不可一世地劝告着他归顺陈国的耄耋老者,又是一刀砍去。
他再没了志得意满,眼里只剩惊惧恐怖,还有着求饶,但林修然并不给他赎罪的机会。
“唰”
刀起,剑碎,人头落。
那白发苍苍,沾染着殷红鲜血的人头滚向一边,也没了生机,死绝了。
“呼”
情况急转直下,圣兽死了,莫老先生死了,让那群死卫,呆立在了当场。
那举起的屠刀,也迟迟不敢落下,悬在半空中,像是天上垂下了一根根因果的绳子,把他们的手都吊在了半空中。
林修然举着乾坤刀,在瞬息之间,便又来到了这群死卫的面前。
杀了一魔一人后,他仍不肯放下手中的屠刀。
这群死卫,也得死!
林修然望着这群巡城军士打扮的死卫,冷声而又不容置疑地宣告了他们的命运。
“你们,也得死!”
他的速度,比那群陈国死卫快上十倍不止。
“唰唰唰”
刀光不断闪烁。
每一道刀光泛起,便有一具陈国死卫的尸体倒下,一具接着一具。
“嘭嘭嘭”
那乾坤刀的主人,那普通的卒子,那更多的普通的卒子,都成了地上的一具尸体,和那些被他们曾经屠戮的人命一样。
都倒下了,也都死绝了。
很快,那些死卫,便再无一个是站着的了。
……
可是,终究有些迟。
还是有几条人命,他没来得及拯救。
他将那两个小娃娃交到巡城军士的手中时,他们各自的父母都赶了过来。
正因为太接近这群死卫,他们在林修然还在与那域外天魔和耄耋老者激斗的时候,便被这群死卫一刀给抹了性命。
“爹,娘,你们怎么了!快醒醒啊!”
“娘,你别吓我啊!爹爹,你快醒醒!”
两个小娃娃跪在自己的父母面前,摇晃着他们早已死去的的尸体,痛哭流涕,哽咽地呼唤着。
林修然认得阿独和他的父亲。
他曾经在大雪天里,买过他家的烧饼。
那小娃儿活泼可爱,他至今还记得他捧着一本《三字经》摇头晃脑读着的模样,也还记得他父亲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这是一对真正深爱着彼此的父子。
但现在,他们天人永隔了。
“爹爹,你醒醒啊!你醒醒啊!阿独会背《三字经》了,你醒醒啊!”
阿独扑在父亲的尸体上,抓着他染满了血渍的衣角,涕泗横流,瘦弱的身体在这满地的尸体中,显得尤为渺小。
那阿俊,却是忽然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刀。
那刀极重,他几乎提不起来,握在手里,双手抖得厉害。
但他还是冷着眼,摇着牙,举起屠刀,对着那群已经死去的死卫们的尸体,不断地砍着,杀着,发泄着。
但没一会儿,他便杀不动了,气喘吁吁,一下子又瘫倒在地。
他丢了那把沉甸甸的刀,靠着阿独,摸着哭泣的他,眼神中慢慢没了恐慌与仇恨,有的,是将来如何走下去,活下去的迷茫!
阿俊比寻常的孩子都要早熟些,他深知没了父母,没了银子,他们要在这世上活下去,有多难!
但是,面对着抬起头来看着他的阿独,他还是咧开嘴,强笑道:“没事的,一切会好的,你会做烧饼,我会偷钱,没了爹娘,我们依旧饿不死。”
“我想报仇!”阿独道。
“我也想。”阿俊道。
“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
林修然看着这两个小娃娃,那凝重的眼神中,终于泛起一丝辉光来。
他走到他们身边,一手一个,将他们提了起来,说道:“想替你们爹娘报仇吗?想杀了你们真正的仇人吗?”
“想”
两人异口同声。
“那我,便带你们去。”
林修然说着,提着他们,飞上了天空,化作一道流光,直冲那巍峨壮观、金碧辉煌的陈国皇宫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