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杀鸡儆猴
江水源下午来到学校的时候,分班名单已经贴在公告栏上。分班原则很简单,首先分开男女,然后按照中考名次依次排开。如此一来,无论柳晨雨还是韩赟、赵康夫都不可能与自己同班。他仔细打量名单,发现自己班上只有一个是初中时的熟人,那就是中考考了全府第47名的魏处默。当初江水源在山阳初中的时候和他关系非常一般,此时在淮安府中重逢,却感觉两人关系陡然深了一层。
江水源按照示意图来到教室,才发现同学们已经来了大半,教室里东一簇西一堆坐满了正在说话讨论的学生,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他正寻思着找个僻静地角落先坐下来,就听到魏处默喊道:“江水源,这里!”
能在这个班上的几乎都是小人精,不少人已经留意到排在名单第三位的江水源(中考前三名中有一位女生),并把他视为自己前进途中的重要威胁。此时听见有人叫他,顿时都转头向门口看去,然后心中默念道:原来这个俊俏的小白脸就是江水源!
江水源这才发现魏处默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角落里,显然他暂时还没有找到能够聊天说话的人,但也没有急着融入到这个临时班集体中,而是选择坐在一个人在边上静静发呆。此时看到江水源这个以前的同班同学,自然赶紧出声召唤。
江水源走过去挨着魏处默坐下,一边摘书包一边问道:“魏处默,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魏处默是个长得虎头虎脑、圆乎乎的小胖子,不过脑袋非常灵光,以前一直是班上前三名,此时闻言笑嘻嘻地答道:“我这是笨鸟先飞!像你们这种人中龙凤就算来得迟点,老师也会大肚能容一笑而过;而我们这些学渣要是迟到,少不了挨一顿狠批。我哪敢随便往枪口上撞?对了江水源,你中考怎么那么猛?是不是有什么秘诀?”
“秘诀?秘诀就是把所有知识点全部背下来,然后融会贯通,自然而然可以考到高分!”江水源答道。
尽管江水源说的是实话,但在魏处默看来这完全是老生常谈,更像是敷衍之词,当然他也不企望江水源真的倾囊相授,当即便笑道:“说起来咱们班男生还要好好感谢你呢!初中这三年咱们可都被柳晨雨欺负惨了,连第一名是什么样子都没摸到,都让她一人彻底包圆。幸好你在最关键的时刻打了个翻身仗,终于让我们男生扬眉吐气一回!”
“哪里哪里,我这纯粹是撞大运、中大奖,可一不可再、可再不可三的!”江水源谦逊道。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江水源这是随便客套,魏处默反倒以为他在实话实说,因为在魏处默看来江水源这种班上二三十名的学生居然咸鱼翻身,一举夺得全府第四名的好成绩,除了运气之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释?要不是中考从出卷、印制、运送、监考、评阅都是毫无漏洞,魏处默简直怀疑江水源的分数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好在军训之后马上还有一轮考试,到时候所有魑魅魍魉都会原形毕露。是骡子是马,那就都牵过来遛遛吧!拼搏了一个暑假的魏处默在心中大声嘶喊道。
两人没说几分钟话,上课铃声便骤然响起,所有学生赶紧找位置坐好,等待高中第一节课正式开始。很快临时班主任就推门而入,看见班上秩序井然感觉颇为满意,眼神在班上逡巡一圈之后才自我解释道:“大家好,我叫谭肃,根据学校安排在军训期间临时担任这个班的班主任。首先我代表学校欢迎诸位来到经世大学附属淮安府中学就读,并渡过你们美好的高中生涯。
“众所周知,淮安府中是全国知名的重点高中,杜承运、徐康哉等数位孙元起国际杰出青年科学家奖获得者以及十多位中华科学院院士都曾在此就读,并以此为起点走向世界名扬华夏。这些前辈校友的光辉事迹时刻激励着诸位学子奋发拼搏再创辉煌,而且我相信你们当中肯定有人能够做到!”
不得不说这位四十多岁相貌寻常的老师确实很有水准,仅仅几句话既介绍了自己,又介绍了学校,还挑起了学生的熊熊斗志。
谭肃顿了顿继续说道:“在接任你们临时班主任之前,我曾大致了解过各位的情况,我们这个班当真是群英荟萃、济济一堂!你们之中不仅有中考全府第一名、第三名、第四名,即便最差的同学也是全府第78名,要知道今年参加中考人数可有将近十万,诸位是名副其实当之无愧的千里挑一!能够担任诸位少年才俊的临时班主任,谭某在紧张之余也是倍感荣幸,因为你们当中万一有谁获得孙元起奖或诺贝尔奖,又或者当选中华科学院院士,谭某便可以腆着脸自我介绍道:我是某某院士的高中班主任。
“然而中考成绩只能代表你们过去奋斗的印记,只能把你们顺利送进淮安府中,前途漫漫,还需要你们加倍努力。我希望你们在两年之后分班时还能重新聚在一起,并在随后的高考中取得优异成绩,顺利考入憧憬的名校,以此证明你们没有辜负自己的青春、父母的期望、老师的教导、学校的栽培!高三或许太过遥远,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就有两个巨大挑战,一个是军训,一个是军训后的分班考试!”
在座诸位学生的心情随着谭肃话语的调动,一会儿爽到巅峰,一会儿跌到谷底,好像是坐上了过山车。但当谭肃提到军训和其后的分班考试时,众人都屏住呼吸认真倾听,因为这一个是体力上的考验、一个是智力上的考验,都将直接决定自己在老师心目的形象。
谭肃接着说道:“至于军训后的分班考试,一来恐怕大家早已有所耳闻,在暑假期间就开始着手准备;二来这事儿不归我这个临时班主任管理,所以我在这里就不赘述了。我主要说说军训的事儿。据学者考证早在三千年的周朝,官学教育贵族子弟要掌握礼、乐、射、御、书、数六种基本才能,其中射、御就是军事训练,算是军训的先声。当然,真正创立我国普通大中小学军训制度的是国父孙百熙先生,发端于清朝末年创办经世大学之时,培养造就了一大批杰出的领袖人物和军事将领,为建立民国立下汗马功劳,所以军训制度也一直延续至今。
“时至今日,很多学校军训都流于形式,更像是夏令营或郊游会,但淮安府中绝对不会那样!在《学校章程》中明确规定,军训作为学生的一门必修课纳入学校总体教学计划,除特殊情况经学校批准免训外,普通学生军训成绩不及格者必须补训,无军训成绩者不能毕业,无故不参加军训者视为主动退学。而且你们的军训表现还会记入你们社会实践档案,成为将来高考录取时的重要参考材料。所以你们在军训期间一定要小心谨慎,严格要求自己,自觉接受军事化管理,虚心学习军人的优良作风。尊重教官,服从教官指挥,不准顶撞教官和带队老师,争取夺得‘优秀学员’和‘优秀班集体’称号,好不好?”
“好!”学生们山呼谷应道。
“那好,接下来由我来给大家讲解学校章程、学生纪律处分规定和军训注意事项,希望大家能够熟练掌握,争取背熟理解透,并应用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接下来谭肃开始逐条讲述新生手册中的内容,并不时援引以往各届的生动事例加以佐证,原本枯燥的条文让他讲得活色生香。也正因为如此,总共十多页的内容被他足足讲了两节课才讲完,然后第三节由学生复习刚才讲过的内容,争取了然于心。
江水源现在的记忆力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不仅是过目不忘,连过耳都不忘,基本上谭肃讲完,他也就彻底把所有内容背完。第三节上又把经过的内容翻看一边之后,觉得已经滚瓜烂熟,毫无再看的必要,便从书包里拿出淮安府中数学课外选修课教材《数学史概论》开始翻阅。这本书江水源前几天才看到,觉得非常有意思,现在已经看了一大半,准备军训之前把它看完,免得留个尾巴总是挂念。
谭肃回到办公室喝了点茶水,养养精神,预计学生复习的热情已经开始消退,应该适当加把火的时候,他起身回到教室四处巡查起来。江水源看见谭肃突然进来,赶紧把《数学史概论》塞到桌肚里,拿起新生手册装模作样默读起来。
然而江水源这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经验丰富的谭肃,要知道谭肃在以往各届学生中享有“笑面虎”的雅号,所以尽管他心中暗暗恼火竟然有学生第一天就在自己课上开小差,不过他依然笑容满面,微微击掌示意众人安静:“很好,大家都学习得很认真!要说刚才学习的内容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在座都是千里挑一的顶尖人才,估计有些同学已经完全掌握了,所以下面我要提问看看大家都学习到了什么程度!这位同学,你说说学校章程规定学生都享有哪些基本权利?”
他的手指直指江水源。
十八、这也能预习?
江水源知道自己刚才的行迹已经败露,只好垂头丧气站了起来。
对他来说,这个问题简直易如反掌。可是谭老师摆出这架势分明是要杀鸡儆猴、杀一儆百,难道自己这只鸡不该主动洗干净脖子并把头伸出去等着刀砍下来么?这才是开学第一天,他可不希望因为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跟班主任闹僵。
但要是假装回答不出来,后果又将怎样呢?刚才谭老师可是说得一清二楚,军训表现是要记入个人社会实践档案,关乎将来高考录取的!
见江水源面露犹豫之色,谭肃还以为他丝毫不记得章程内容,眼下正在垂死挣扎,又欲擒故纵,豪爽地退让两步:“你不需要记住原文,只要大概说出意思就行!也不需要记住所有条款,只要能说出一半以上便算勉强合格!”
班上其他同学都有些惶恐。他们扪心自问,自己能记住几条学校章程中规定的学生享有的基本权利?二条?三条?还是一条都不记得?不过他们在惶恐之余又有些幸灾乐祸,因为现在回答问题的是江水源而不是他们,围观班上第三名出丑也不失为一种人生乐趣!
作为江水源的临时同桌,魏处默感觉更为复杂,有惶恐也有庆幸,在担心的同时还有那么一丝快意:中考你不是很牛么?有本事你再牛啊!
谭肃的话却让江水源浑身一激灵:什么,说出一半才算勉强合格?那要是配合班主任演全杀鸡儆猴的戏码,那岂不是要十死无生直接退学!当下再也顾不上班主任的颜面,直接竹筒倒豆子般背诵道:“第三十六条,学生在校期间除享有法律、行政法规以及规章规定的权利外,还享有下列权利:(一)平接受学校教育,平等利用学校公共教育资源,获得在校学习生活所必需的基本条件保障;(二)依照法律、行政法规和学校规定组织和参加学生社团,参加合法的社会活动及文体活动;(三)公正地获得学业和道德上的评价,按照规定获得各级各类荣誉称号和各种奖励;……(八)对纪律处分和涉及自身利益的相关决定表达异议和提出申诉;(九)学校规定的其他权利。”
一字不差!而且倒背如流毫无磕绊!
全班同学忍不住大为惊叹: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能够夺得全府第四名真的很有几把刷子!既然第四名已经如此厉害,那么前三名岂不是更加非人类?想到此处,很多同学都从心底泛起了无力感,看来自己高中这三年只能打全府前五名之后的主意了!
殊不知全府第一名李知礼、第三名黄如晦此时更加震惊:诚然自己实力不凡,但现在要让自己背诵学校章程中规定的学生基本权利,自己能背出多少条?或许能说出其中四五条的基本大义,但绝对做不到江水源这般轻松写意、一字不差!
谭肃也有片刻错愕,因为他根本没料到江水源竟然能将内容全部背出来。刚才他还是愁眉苦脸一筹莫展,怎么突然间就能超常发挥背得滚瓜烂熟了呢?平心而论,就算谭肃自己带了将近十届新生,无数次领着学生学习过这本新生手册,现在叫他来背诵,他都很难做到这一点。而一位刚刚入学的新生却能驾轻就熟,原因究竟何在?
在谭肃看来,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江水源应该在照着书念,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他是偷看自己的书还是别人的书。
在课堂上开小差是所有学生都难以避免的,因为科学研究表明,一节课上学生真正能够做到集中注意力的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优等生和差等生的区别就在于这十五分钟是不是集中在教学重点上。其他时间学生们的精力都游离在开小差和企图集中注意力的过程中。
但是当着老师的面弄虚作假这就不是态度问题了,而是涉及到品行问题!
想到此处,谭肃心中怒意更盛,脸上笑容也更加灿烂:“这位同学刚才回答得很好,希望在座同学都能向这位同学学习,做到对学校各项规章制度了如指掌熟记于心。来,这位同学你再回答一下,军训注意事项中的操课纪律是什么?”
说话间,他已经缓步踱到江水源座位旁边,装作无意地扫视了江水源的课桌一眼,很好,至少现在他的新生手册是合上的。然后他紧盯着江水源的眼睛,防止他到处乱瞟别人的书本。
看着班主任紧盯着自己,江水源精神更加紧张,顾不上胡思乱想,条件反射地答道:“操课纪律共六条,第一是按照规定统一着装,按时上、下操,不迟到,不早退;第二是操练要刻苦认真,不怕苦、不怕累,严格要求,严格训练,精益求精,一切行动听教官指挥:……第六是操间休息做到不打闹、不躺卧、不回宿舍、不远离操场。”
还是一字不差!还是倒背如流毫无磕绊!
谭肃甚至不用翻开学生手册一字字对照,只需从全班同学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江水源背诵得绝对没有半点错误。而在此过程中,自己是亲眼盯着江水源一举一动的,绝对没有发现任何偷看行为。这也就是说,面前这位同学早已熟练成诵!
作为社会阅历丰富的中年人,谭肃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人生来就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比如有些人怎么晒都不会黑、怎么吃都不会胖、怎么造都不会长痘,足以让无数每天忙碌于美白减肥护肤的女子们捶胸顿足。再比如眼前的这位学生,轻松看几眼就能熟练背诵,轻松学一会就能考进全府前百名。
作为从教近二十年、经验丰富的高中老师,谭肃还知道世界上有一类人叫做身心发展超常者,俗称“天才”。尽管天才百里无一,但像荟萃全府精英的淮安府中,几乎每届都会有几位这样的妖孽。但妖孽如面前这位学生这样的并不多见,至少谭肃是第一次遇到,结果还在他面前吃了个瘪!
“回答得非常好,完全正确!”谭肃干着嗓子表扬道:“对了,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江水源。”
原来他就是中考全府第四名的江水源!
谭肃心中怒气终于渐渐散去,因为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何况江水源已经准确无误地回答出自己提出的两个刁钻问题!当下他心平气和地点点头:“请坐下!江水源同学学习得非常认真,也学习得非常好扎实,希望大家能向他学习,在课前积极预习做好准备,课上认真听讲掌握要点,这样课后复习才能如鱼得水轻松自如。当然,你们不仅要掌握书上的知识点,还要能把知识熟练应用到军训、考试以及生活中去,改变你们的道德修养和精神面貌!”
包括魏处默在内的全班同学不禁面面相觑:这种差不多看完就丢的《学生手册》,谁会想到要提前预习?就算知道要提前预习,谁又会蛋疼地把里面所有内容全部背诵下来?真要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看看初高中教材,毕竟军训之后就要举行分班考试!
其实谭肃也就这么一说,他是不可能现在说出真相来打击全班学生自信心的。因为天才就是天才,他的才华、技能不是普通人所能比拟,如果有人把他的学习方法当作先进经验盲目效仿,绝对会撞到南墙上撞得稀烂!所以当普通人遇到这种人的时候,最好就是摆出orz的姿态表示跪伏。故而他随口编出一段瞎话,既能轻松带过这一节,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向学生们传授学习的方法。
江水源在坐下的时候稍稍带动了课桌,慌乱中刚才塞到桌肚里的《数学史概论》竟然掉了出来,无巧不巧跌落在谭肃的面前。江水源先是愣了一下,心跳都漏了几拍,生怕班主任借机发飙。谁知还没等他伸手去捡,谭肃已经弯腰把书拾了起来,看了看封面然后递还给江水源,同时轻声说道:“年轻人多看些书是好的,加油努力!”
别看谭肃表面上是风轻云淡,殊不知此时心中早已巨浪滔天: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本《数学史概论》应该是高一下学期数学课外选修课的教材,而江水源现在已经在学习研读,说明他现在至少已经自学完了高一上学期的内容。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聪明鸟也知道先飞、聪明人也知道下笨功夫,那样普通人基本上没有机会上演“龟兔赛跑”的可能,只能坐看他们青云直上!
刚才谭肃曾戏言说这个班上可能会有人获得孙元起奖或诺贝尔奖,又或者当选中华科学院院士,他便可以自诩是某某院士的高中班主任。其实那只是鼓励班上同学的玩笑话,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但现在他突然觉得这句话可能不再是玩笑话,很有可能十年、二十年后自己真的可以理直气壮地这样自我介绍!甚至现在就信心满满!
十九、军训开始
发生在课堂上的这件小事,让谭肃彻底记住了江水源这个学生。而江水源也因为这件小事,觉得自己有案底存在班主任手中,开始逐渐收起中考全府第四名的骄傲之心,决定至少在军训期间要夹起尾巴做人,免得到时候两罪并罚罪加一等!
第二天,军训正式开始。
江水源按照新生手册的规定,除了从书架上随便抽了本《古文观止》作为睡前读物外,随身只带着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等到了学校才发现自己上了书本的恶当,姑且不论女生们带着化妆品、营养品、零食以及各种衣物,连大部分男生也背着大包小包。魏处默看见江水源只背了个小包,不禁有些惊讶:“江水源,你这是去春游还是去军训?怎么就带这么点东西?”
江水源郁闷地说道:“我还想问你呢!你这是去春游还是去军训?怎么带那么些东西?新生手册不是规定只允许带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的么?”
魏处默一边拉开背包,一边神秘兮兮地介绍道:“你就不懂了吧?军训可有半个月时间,而且军训一结束就要进行分班考试,难道不该准备准备以防到时候手生?你想中考总共九门课,就算每门课只带一本教材、一本习题集,那就是18本书。何况还要带着高一的课本预习呢?众所周知淮安府中课程非常多,而且老师讲课速度非常快,如果不提前预习的话,到时候上课根本不知所云!所以这一大包都是各种教材。
“再者,淮安府中在全府所有中小学中是军训时间最长、要求最严格的,据说吃饭都是大馒头就咸菜,三五天难得看到一丝肉腥。咱们训练消耗那么大,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而且还要加班加点复习功课,营养不供上怎么能行?所以这一包里都是各种营养品和小零食,包括维生素、鱼肝油、钙片等等,还有预防感冒、中暑、蚊虫叮咬的药物。……”
看着魏处默琳琅满目跟开了个杂货铺一样的随身物品,再看看自己寒酸的小背包,江水源忍不住有些嫉妒:“你带这些规定以外乱七八糟的东西,老师就不管么?”
魏处默努努嘴:“你看班主任就站在那边呢,像是多管闲事的样子吗?再者说,咱们是学生,不是现役军人,难道军训还能不让咱们吃饭睡觉学习长身体吗?”
江水源侧头看去,果然发现班主任正抱着胳膊笑眯眯地打量着大家的大包小包,真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瞧着谭肃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江水源心中暗暗懊悔:怪不得《孟子》中说“尽信书不如无书”,看来果真不能墨守成规死背课本,该变通的时候还是要灵活变通才行!
当然现在懊悔是没用的,江水源身上只是有几十块零花钱,就算想买也买不了多少东西,何况淮安府中周围两百米内根本没有任何商店!
很快十多辆大巴车把他们送到了郊外的军营。下车后江水源就发现军营门口已经一字排开十多张长桌,每张长桌旁边都站着三名军人。摆出这个阵仗是什么意思?欢迎不像欢迎,登记不像登记。魏处默眨眨眼睛猜测道:“是不是准备测量我们的身高体重臂长,好等会儿发军训服?”
江水源觉得魏处默猜测得很有道理,正准备点头,便听见一个黑瘦精干的军官大声命令道:“全体学员都有,请保持肃静,听我命令!为保证军营安全和军训严肃性,所有手册规定以外的物品一律不准带入军营,违者军训成绩以零分处理。为确保各位学员不至于在无意中酿成大错,现在由教官帮忙检查,从右边数第一张桌子是一班学员,第二张桌子是二班学员,以此类推。所有检查必须在二十分钟内完成,然后在另一侧列队等候。如果在规定时间内没有完成,我们将会有特别奖励。好,计时开始!”
所谓的“特别奖励”,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大家赶紧在各自班级对应的桌子前排好队伍,然后乖乖打开书包接受检查。这架势颇有些像地铁或机场安检,只差没人拿着喇叭喊“大包小包,开包检查”。而翻检出来的违碍物品则被随手丢在一旁的地上,仅江水源目力所及就有洗手液、洗面奶、吸油纸、薯片、巧克力、灯影牛肉等布尔乔亚居家必备战略物资。
“啊!我的防晒霜,昨晚刚买的,就用过一次,两百多块钱呢!”有学生忍不住哀嚎道。
“怎么,想要?”教官似笑非笑道。
“呃……还是算了吧!”看来那位学生很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在军训零分和两百多块钱的防晒霜之间迅速就做出了正确选择。
忽然有教官请示道:“连长,书籍杂志怎么办?”
原来那位黑瘦精干的军官是连长,此时他闻言阴恻恻一笑:“杂志不准进入军营,课本、习题集等学习资料随意,毕竟咱们不能耽误同学们的学习不是?”
江水源行李无多,而且完全合乎规范,所以率先通过了教官的搜检,在军营门口看着同班同学一个个过关。开始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很淡定从容,甚至拿出包里东西一件件问教官是否触犯禁令,还有跟教官讨价还价的,结果前十分钟才通过不到二十人。有学生带了零食,眼看检查严格难逃一劫,心想与其充公,还不如现在先祭了自己的五脏庙,也算是提前积蓄能量迎接残酷调整。于是赶紧主动排到队尾,撕开包装就开始大快朵颐。狼吞虎咽的样子惹得周围同学哈哈大笑。
眼看时限一步步逼近,后面学生慌了手脚,不敢再心存侥幸,也顾不得包中美食,到了安检台不用教官吩咐,便直接把所有违碍物品都倒在地上。
最后几十秒满嘴油光的魏处默才通过检查,小跑来到江水源身旁。看到江水源几乎原样不变的背包,再看看自己缩水一半不止的大小包裹,魏处默情不自禁满脸哀怨之色:“江老弟你也太不厚道了,既然你知道内情,何不事先告诉兄弟一声?也不至于让我千里迢迢背到这里,结果却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哪怕在学校时知会我一声也行啊,我会争取在车上把它们全部消灭的,谁知——实在是吃了不疼糟蹋疼!”
说话间他眼睛不时望向那一大堆零食,眼里满满的都是痛惋,想来那些零食都是他的最爱,如今只能“缺落泥土中,委弃无人收”。
江水源苦笑道:“我是看新生手册里规定只准带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所以才带了这么一点东西,哪里知道什么内情?最初在学校看见背着你大包小包,我差点没把肠子悔青!”
“现在把肠子悔青的是我!”魏处默哭丧着脸道。
尽管那位连长事先已经说过所有检查必须在二十分钟内完成,但总有人明知故犯,一直拖延到规定时间的三四分钟以后才姗姗完成规定动作,疲疲沓沓地站到队伍中去。那位连长满脸乌黑,倒是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他依然用原来的声音大声命令道:“全体都有,立正!稍息!各位学员,你们现在已经正式踏入军营,一举一动都要以军人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令行禁止。排队时要保持肃静,不准有任何小动作,包括随意走动、交头接耳、摇头晃脑、左顾右盼、喝水吐痰等等。如果有紧急情况请示教官,必须大声喊‘报告’,得到教官批准后才准说话走动,否则将严厉惩罚!”
“报告!”有学生在人群中喊道。
“说!”黑脸连长皱了皱眉眉头。
“你说的严厉处罚究竟有哪些?会不会违反《青少年权益保护法》?”话音刚落,所有学生顿时大笑起来。
黑脸连长冷冷地答道:“我所说的严厉处罚包括跑步、俯卧撑、拔军姿、关禁闭,直至被踢出军营。至于会不会违反《青少年权益保护法》,告诉你们,在军营这一亩三分地里就是军法最大,如果有意见,等你们被踢出军营之后再说吧!另外,无关紧要的问题不准乱问,违者罚跑操场五圈,围观哄笑者操场三圈!”
所有学生立马牢牢闭上了嘴巴。
黑脸连长这才接着说道:“为欢迎大家到来,请各班在教官带领下绕操场慢跑五圈,刚才检查拖延的班级,每拖延一分钟加跑一圈。有没有问题?”
“报告!”又有学生喊道。
“说!”
“我们的行李怎么办?”
“随身携带,严禁随地丢弃!有胆敢随地丢弃行李者,每发现一件全班加跑一圈!全体学员都有,目标操场,齐步走!”看来黑脸连长是表里如一,不仅脸黑,而且心也黑!
江水源心道:《水浒传》中说新入配军须吃一百杀威棒,看来现在咱们是摊上了贼配军的待遇。自己背着小包倒是无所谓,可是其他人呢?背着几十斤的东西慢跑五圈,那绝对是累出翔的节奏!想到此处,他斜觑了一眼带着二三十本教材和习题集的魏处默,果然他已是满脸死灰之色!
二十、小白脸
等到军训开始,江水源才明白为何班主任和黑脸连长笑得那么阴险,原来大家每天都被教官们操练得筋疲力尽,累得跟一滩烂泥一条死狗并无二致,哪还有半点精力看书?
在这繁重的训练中,江水源感觉这两个月来不间断晨练以及太极拳学习的效果逐渐显露,至少身体没有同寝室其他人那么疲劳,饭后睡前还能抽空翻翻《古文观止》。至于太极拳是没时间练了,因为从早起到熄灯都有规定训练内容,根本抽不出大块时间,所以只能早晚在脑袋里揣摩一遍,神奇的是效果竟然丝毫不亚于实际练习。
八月中下旬正值三伏天气,烈日炽热如火,不过三五日工夫,便将这群生嫩白净的天之骄子烤得外焦里嫩、黑里透红,活像刚从沥青里面挖出来的熊孩子。可是江水源却面色如常不为所动,甚至更加粉嫩莹润,晚上大家摘掉军帽一起拉歌的时候,仿佛就像欧洲传教士突然闯进了非洲某个原始部落,又或者是迷途白鹭落在了乌鸦的领地。
同寝室同学自然知道江水源一直是素面朝天不施半点粉黛,除了嫉妒抓狂外只能埋怨上天不公,竟然如果同遮不同柄、同人不同命!但其他人不知道根底还以为江水源是顶风作案,为了爱惜脸面肌肤,甚至胆敢触犯黑脸连长的禁令。某次江水源走在路上突然被一位男生拦住,那人低声问道:“哥们,你用的什么防晒霜?效果怎么这么好!”
“呃……防晒霜?我没用啊!”江水源实话实说道。
那人拍了拍江水源的肩膀,很义气地说道:“放心吧,咱们都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我不会告密的!”
“是真没用过!”江水源再次强调道。
那人只好退让一步:“本来我也带了防晒霜的,结果进来的时候充公了,这几天差点没把我晒脱皮!哥们,要不你的防晒霜借我用用,出去之后定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我真没用防晒霜,从小到大都没碰过那玩意!”江水源有皱着眉头辩解道。
那人叹了口气:“哥们你说吧,要多少钱?只要你开价,我绝不还价!”
碰到如此莫名其妙之人,江水源本欲拂袖而去,但他陡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自己不是侥幸遇到水北娘娘并被赐予手镯的话,现在是不是也会像面前这位仁兄一样走火入魔呢?想到此处他顿时心平气和下来,轻声解释道:“这位同学,首先我皮肤白是体质决定的,跟用不用防晒霜关系不大。不信你看!”说着江水源捋起胳膊示意给他看,果然手臂和手背肤色几乎完全一致。
接着他江水源说道:“其实黑点也挺好的,黑点可以显得很健康、很阳光,坊间不是有这样的谚语么:黑黑一条汉,白白不中看!瞧着那些欧美人,有事没事就跟烙煎饼一样摊在沙滩上,任着太阳晒黑,那样才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我是想变成你这样的小麦色还变不了呢!”
就江水源的评鉴能力来看,对面这位男生长得还算眉清目秀、相貌端正,放在普通人里应该属于中等偏上,至少比当初的自己强上数倍不止。只不过仔细看时可以发现他的眉毛、鬓角都有刻意修饰的痕迹,显然他平时非常注意搭理,是个修洁自喜之人。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你这个人真有意思!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梓臣,毕业于清河一中,现在三班。你呢?”
尽管江水源没有吴梓臣那么自来熟,但也不好失礼:“我叫江水源,毕业于山阳初中,现在一班。”
“哇!原来是名校出来的优等生,真是失敬失敬!”吴梓臣本以为自己已经算是人中龙凤,没想到眼前这位纯天然优质小白脸竟然更加高大上,无论在相貌还是在毕业学校、中考成绩上都超出自己好几个档次。顿时面容一整,变得肃然起敬起来。
从这天起,吴梓臣有事没事就会跑来找江水源聊天,而且说不上五句话就会扯到养颜护肤上去。不难看出吴梓臣对这方面确实有很强的兴趣,并有很深的造诣,随便说到哪一点都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还对寝室其他人提出的防晒、长痘等问题提供专业性解决方案。
江水源最初以为他还对自己用没用防晒霜耿耿于怀,倒是没有太在意,甚至好几次故意翻检自己的行李给他看,但他依然没有半点收敛,才知道这家伙原来是美容方面的狂热爱好者。可惜江水源对这个方面并不太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养生长寿之法,顺带着波及学习知识和锻炼身体,要不是吴梓臣所说的内容勉强和知识、养生都能搭上一点边,他早就对这个话痨下逐客令了!
尽管如此,江水源还是难以忍受吴梓臣的魔音摧心功,只好有空便拿着《古文观止》找个偏僻的角落自己看书去。本来去找韩赟、魏处默聊天也算是个不错的消遣,但魏处默的宿舍与自己宿舍只有几步地,根本防不住吴梓臣;而韩赟则和赵康夫分数差不多,两人分在一个宿舍,估计赵康夫看到自己别扭、自己看到赵康夫也别扭,相比之下反倒不如去接受吴梓臣的摧残。
要说吴梓臣也是狗鼻子,江水源无论呆得地方有多偏僻,基本上第二次准会被他发现,然后又是一番狂轰滥炸,让江水源苦不堪言,后来忍不住责问道:“吴梓臣,难道你就不需要看书复习吗?军训之后可就要进行分班考试的!”
吴梓臣一愣,然后答道:“哦,我忘记带课本过来了,想看书也看不了啊!”
“那你可以找同学借呀!就我所知,不少人是带很多课本过来的。”江水源道。
吴梓臣挠挠头:“其实这次考试考好考差有什么要紧?考得再好,学校也不可能把我们交的四千块钱退还我们;就算考得再差,学校也不会把我们踢出淮安府中,顶多就是被分在不同班级而已,而且这种分班本身就没有快慢优劣之别,咱们又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再者说,跟你这样的全府第四名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学习啊!”
江水源被噎得直翻白眼,半天才说道:“你不要看书学习,可是我要呀!”
吴梓臣点点头:“那好,你,我不说话,不打扰你。”说着在边上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从衣兜里拿出一把指甲剪开始慢条斯理地修整指甲。
江水源欲哭无泪,只好心里默默祈祷道:军训早点结束吧!结束就能摆脱这个烦人精的纠缠了!
这时吴梓臣突然问道:“江水源,你说军训之后分班,咱们能不能分到一个班上?”
江水源忍不住想仰天长啸:苍天啊!大地啊!这是哪位神仙姐姐跟我玩的这出恶作剧啊!你们能不能行行好,收了这个妖孽?我还想快快活活地度过高中三年呢!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江水源越是期待军训早些结束,军训越是结束不了,反倒被不明不白地卷入一个诬告事件中去。那天早上,江水源正和班上同学在上操课,黑脸连长突然过来和教官说了几句话,教官便嘶声喊道:“江水源!”
“到!”
“出列!”
“是!”
虽然江水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感觉黑脸连长肯定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而且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他还是按照军事操典规规矩矩小跑出列,向黑脸连长和教官敬礼报到。黑脸连长上下打量江水源几眼,有些不屑地说道:“还真是个小白脸!说,是不是用了防晒霜?”
江水源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自己没有触犯禁令,所以并没有太过畏惧,当下冷静地答道:“报告教官,没有!从军训之前到现在,我没买、没带、也没用过任何化妆品,包括防晒霜,我们班上和寝室的其他同学可以证实这一点。”
黑脸连长冷笑几声:“舌尖嘴利!那你说说为什么其他人那么黑、唯独你那么白?”
江水源道:“报告教官,第一,我确实没有用过任何化妆品,您可以亲自到宿舍搜查!第二,我军训的时候绝没有半点偷懒,您可以询问我们教官。至于为何其他人那么黑、唯独我没有变黑,我想应该是体质原因!”
“你觉得是体质原因?”黑脸连长目光愈发凛冽。
“是!”江水源以为黑脸连长说的是疑问句,“譬如非洲黑人,就算把他们关到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三五年,他们也变不成白人;相反,就算把欧美白人放在太阳下暴晒一两个月,同样他们也不会变成黑人。这就是体质原因!”
班上同学听到江水源的解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二十一、飞起一脚
说完江水源就有些后悔,因为在军训前他曾上网查过前人的经验介绍,其中一条就是不能和教官顶嘴,因为在军训期间你就是名普通的服役士兵,无论教官怎么对你,你都无话可说、无理可讲,甚至他动手打你,只要不把你打死打残,他就什么责任都没有。
而且学生被教官殴打,如果不还手,最后追究起来顶多就是教官赔礼道歉、挨个处分;如果你还手,那性质就变成了斗殴,很有可能学生被学校开除,教官顶多还是赔礼道歉、挨个处分。除非家庭背景深厚,否则家长也没辙,因为军队素来享有特权,一般没人管得了这事。
所以,军训更像是让学生提前接触社会的冰冷残酷,告诉你在这世界上不是你道理多就能走遍天下的,而是要拳头够大、背景够硬才行!如果你没有那么大能耐,那就乖乖忍耐、服从、认命吧!
更何况自己皮肤白里透红,黑脸连长却是漆黑如墨,刚才那番话岂不等于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么?
果然黑脸连长勃然大怒,转身厉声叱责道:“笑什么笑?谁让你们笑的?无组织无纪律!军训这么多天都训到狗身上去了?全体都有,绕操场五圈,然后拔军姿20分钟!”
这些天军训已经让教官和全班同学打成一片,训练间隙甚至可以相互开开玩笑,但此时他们对于黑脸连长的处罚也无能为力,因为他们不可能为了袒护学生而得罪自己顶头上司,只能微微摇头表示不满后大声命令道:“全体都有,向右转!齐步跑!”
等同学们跑远,黑脸连长才转过头阴恻恻问道:“小白脸,你刚才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江水源明白眼下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所以只是抿抿嘴,并没有答话。然而他这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却让黑脸连长瞬间暴怒起来,提腿一脚就踹在江水源身上,把江水源踹了个趔趄:“你说啊!你特妈再说啊!刚才你不是很能说吗?现在怎么不说了?”踹完似乎还觉得不够过瘾,扬手又是一个大耳光扇过来。
之前黑脸连长踹他的时候江水源没有丝毫躲避,但此刻却侧身闪过,然后两眼盯着黑脸连长一字一顿地说道:“教官,打、人、不、打、脸!”
黑脸连长更加怒不可遏,巴掌劈头盖脸甩了过来:“我特妈今天就要打你脸,怎么啦?你特妈还不让我打是不是?信不信老子今天弄死你!”在狂风暴雨中江水源只能极力躲闪,实在躲不开时就用手肘护住脸部,总之不让黑脸连长心愿得逞。
而在此时,在同一操场出操的很多同学都发现了黑脸连长正在殴打学员,目光纷纷转向这一边,同情者有之、议论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但就是没有任何人站上来阻止,只是远远看着。不少教官也看到这一幕,当然他们更不会阻止,反倒趁机把江水源当作反面教材给同学们上了生动一课:“看到没有?你们要是胆敢违反军训守则、顶撞教官,就是这个下场!”
黑脸连长似乎也发现自己成了全操场关注的焦点,可眼前这个学生既不手抓脚踢地反抗,也不痛哭流涕地求饶,只是默默护住自己脸部,用那双黑白分明而又灵动的眼睛牢牢盯着自己,仿佛嘲笑自己除此之外再无他法。这让他找不到丝毫发泄的快意,反倒让他心头邪火更盛,所以下意识加重了手脚的力度,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学生打倒在地,再狠狠踹上几脚,让他无力地躺在地上痛苦**,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憋在胸口的恶气彻底发泄出来!
好在江水源这一个多月的桩功没有白练,勉强能在黑脸连长的拳打脚踢中维持屹立不倒,但这却招来更加猛烈的殴打,拳打、掌击、侧踹、膝顶……黑脸连长简直无所不用其极。眼看黑脸连长的殴打不依不饶愈演愈烈,瞬间激起了江水源骨子里湖广湘赣人特有的匪气。
是的,湖广湘赣出圣人,但更出土匪,即便是圣人身上也都带着股匪气,视安危如敝屣、视生死如浮云的匪气。所以他们在曾文正公(曾国藩)率领下,能够一边嚼着槟榔吐着血红色唾沫,一边割下发匪的头颅,将纵横江南半壁的太平天国打得落花流水主死国倾!所以他们在左文襄公(左宗棠)率领下,能够迎着漫天风沙,将叛匪从长安一路追杀过安西四镇,迫使他们翻越高耸入云冰封雪冻的国境线,不敢再回头东顾,从此杨柳插编天山南北!所以国初著名智囊杨皙子(杨度)先生能够写下“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的动人诗句!
此刻江水源心中便充满了暴戾的匪气:我有什么错?脸白就是用了防晒霜?这是什么道理!为什么不听我解释?为什么不问问其他同学?为什么不去亲自搜查一下?凭什么他就能凭空污人清白?凭什么他就可以随随便便辱骂我、殴打我?
为什么!
凭什么!
既然你不给我一个说法,那我就给你一个说法!既然你不给我辩解的机会,那我也要让你终身有口难言!既然你不跟我讲道理,那我就让你后悔一辈子!反正我还不满十四周岁!反正我只有不到十年的寿命!看看最终谁会后悔莫及!
尽管怒气充满了江水源的整个胸腔,但他脑袋却异常冷静,而且比任何时候都观察仔细、思维缜密。他略略后撤半步,微弓着腰,就像是被殴打者极力护住自己头部和胸部要害,然后慢慢移动位置,让黑脸连长逐渐落在自己与操场上其他同学和教官之间,使得别人只能看到教官,却看不到身材相对矮小的自己。随即浑身上下暗自积蓄力量,就像卧薪尝胆的勾践、死而复苏的范雎、装疯卖傻的孙膑,他在等待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终于黑脸连长又是一记侧踹。
在他刚起脚的时候,江水源像是站立不稳似的再次后退半步。等他腿抬到一米高之时,江水源突然猛冲向前。当他两腿叉到最高,江水源用尽全身力气飞起一腿,直奔黑脸连长裆部而去。黑脸连长显然没料到江水源会绝地反击,而且是一击必杀的那种,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一拍,竟然让江水源后发先至,随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裆部遭受重重一击。
就在江水源踢到黑脸连长的同时,黑脸连长的侧踹也随即赶到,或许是愤怒,或许是想阻止江水源的攻击,也有可能江水源陡然冲上前去的缘故,这个侧踹正好狠狠印在江水源的正胸口,将江水源踢得离地而起,然后重重摔倒在操场上。
平常大家喜欢说“蛋疼”“蛋碎了”,但蛋疼究竟有多疼?
据说那两颗小东西是男人身上除了眼球之外最脆弱的部位。上面神经系统分布密集,因此敏感度极高,即便是遭受轻微打击也会感觉非常疼痛;如果是重击,痛苦将更加剧烈,甚至能让人直接疼昏过去。所以经常让人蛋疼的村上春树在《1q84》中描述“蛋疼”道:“那是一种让你觉得世界马上就要毁灭的疼痛。没有更恰当的比喻了。和一般的疼痛完全不一样。”
中国古代相传有不少刀枪不入的武功绝学,比如金刚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等,然而即便练到极致,那两颗小东西依然柔弱至极,成为大侠们破功的罩门。唯一能够保护它们安全的是少林绝学铁裆功,不过黑脸连长显然没机会接触到。
所以黑脸连长马上收腿跪倒在地上,感觉眼前一片空白,巨大的疼痛瞬间由裆部延伸到小腹,身体随之缩成一团,脸色苍白,身冒冷汗,甚至连呼吸都感到非常困难。他有心嚎叫几声,又怕在众多学生和教官面前折了颜面,只好两手紧紧抓地。
而在此之前,江水源已经滚落在地一动不动,不知是侧踹力道太猛,还是落地时头部受到撞击,他已然昏迷过去。落在远处其他同学和教官眼里,黑脸教官的举动就像是失手打死江水源后,此时正在追悔莫及!
二十二、春秋之义莫大于复仇
等江水源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在这三天里“军训打人事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外间纷纷谣传某位中考前五名学生因为军训时使用防晒霜,被教官打成重伤,现在正在医院抢救,至今尚未苏醒,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云云。
对于此事,淮安府中自然是极力掩饰,但发生了这么大件事儿,纸里怎么可能包住火?更何况背后还有淮安一中、淮安实中等竞争对手在落井下石推波助澜呢?很快新闻就登上了各大晚报的社会热点。
中考前五名?军训?被打成重伤?这些挑逗眼球的关键词,迅速引发全国上千万高中新生家长的强烈关注,淮安府中的电话差点被愤怒的民众打爆,无数人在网上撰文声讨军训教官的罪恶行为以及军训制度的弊端,并进而演变成一场关于中学军训存废的大讨论。
作为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淮安府中更是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早在事情发生当天,在外考察的校长雷成雨便连夜赶回来,与淮安府立医院的医生们商议病情。雷成雨与医院院长米如山平日关系不错,眼下也顾不得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问道:“老米,你跟我实话实说,那位学生情况到底如何?”
米如山是北平医科大学博士,在全省医学界都享有很高的额知名度。此时闻言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答道:“该名病人在送来时已经陷入轻度昏迷,根据当时情况推测,应该是头部和躯干遭受重击,导致大脑因缺氧而陷入昏迷。不过就现在看来,除了局部遭受重击部位肿胀有所加强外,其他各项生命体征平稳,应该并无大碍。”
“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苏醒呢?”雷成雨对医学一窍不通,只听懂了最后“并无大碍”四个字。
米如山道:“这应该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属于人类在数百万年进化中形成的一种生存策略,因为在遇到巨大伤害时陷入昏迷可以降低自身机体能耗,减轻疼痛对神经的刺激,以便等待外界救援。类似策略的还有我们经常提及的冻结反应,即一旦感到威胁立刻保持静止状态,就好像瞬间冻结一样,这是因为移动会引起注意,而冻结反应可以为人类提供最简单最有效的避难方法。”
在这个时候,雷成雨根本没有任何心情听米如山滔滔不绝地上科普课,再次直截了当问道:“那你觉得那位同学什么时候能够苏醒?”
米如山摇摇头:“这不好说,有可能下一秒就会醒过来,也有可能需要十天半个月,甚至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也说不定,因为这在临床上不乏先例!”
“什么?”显然米如山给出的结果不是雷成雨想要的答案:别说三五年,就是十天半个月,估计学生家长就能组织亲友团堵了淮安府中的大门!何况现在公知律师那么厉害,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没理尚且占三分,如今道理全在人家那边,消息一旦传出,天知道会捅出什么样的乱子!要知道淮安府中可是经世大学的附属中学,是经世系和新中国党的重要基石之一。
虽说近百年来新中国党执政颇有功绩,带领民国走上国强民富之路,但山珍海味吃多了,人们会忍不住想尝尝咸菜窝窝头是什么味道。女神的丈夫尚且有七年之痒,何况一张老脸看了几十年呢?所以现在很多小团体、小党派就利用大家对新中国党执政的厌烦,故意处处找茬作对,以期在国会中夺得一席之地。虽然新中国党在议会中占据八成以上的席位,如此庞然大物远非那些小团体、小党派所能撼动,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蚁多咬死象”的道理并不难懂,所以新中国党内部也是一再整肃,以免成为众矢之的。
作为本省新中国党委员之一,雷成雨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知道“军训打人事件”很有可能变成攻击经世系的另一个把柄,故而极力想要把事件消灭在萌芽状态。当下他压低声音问米如山道:“老米,有没有特殊办法能让那么学生早些醒过来?据我所知,大剂量注射某种药剂或者使用特定物理刺激方法,就可以取得良好效果!”
米如山看了雷成雨一眼,然后答道:“我刚才说过,昏迷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是人类进化过程中形成的生存策略,自然醒来对身体恢复颇有好处。如果使用某些特殊方法强制唤醒的话,很有可能出现难以预期的后果,比如大剂量使用胞二磷胆碱就很容易导致过敏性休克、急性肺水肿、精神障碍等副作用。而且,如果使用这些药物或者痛觉刺激方法被外界获悉,后果又会怎样?”
军训出现意外,校方自然有责任,但更多的责任在军方;而要是使用治疗方法不当,那责任就会完全落到校方头上,尤其是自己这个校长!雷成雨稍加思量就权衡出其中的利弊,对米如山微微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等他自然醒来吧!老米,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江水源等醒来之后才知道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他觉得自己之所以昏迷三天,黑脸连长的殴打只能算是诱因,最大的罪魁祸首还是手上那只神奇的手镯,因为醒来后明显能感觉思维更加清晰、记忆力更加强大,古人所谓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大概就是自己现在这个状态。
但这个发现丝毫没有减弱他对黑脸连长的恨意,尤其在他偷偷按下手镯上的按钮,发现屏幕上文字变成“预期剩余寿命3340天”时,恨意甚至更加弥漫!因为真实世界里才过去33天,而手镯预测的寿命一下子减少了50天,不仅之前两个月的努力前功尽弃,而且还多搭上了10天!
夺走自己数十天的寿命,这是怎样的仇恨!又有谁会善罢甘休一笑而过?
所以江水源恨得咬牙切齿!
而校长雷成雨听到江水源苏醒之后则是喜不自禁,赶紧带着分管教育的公署副主任以及报社、电视台的一班记者来到医院慰问,除了借此向外界证明被打学生没有变成植物人外,也表示淮安府中对于学生一向关爱有加,此次军训打人事件纯属意外,罪不在学校。
“江水源同学,你受苦了!”和电视上所有新闻节目的套路一样,雷成雨进了病房就紧紧握住江水源的手,声情并茂地说道:“我代表学校来看望你,希望你尽快好起来,早日返回校园!这位是我们淮安府公署杨昭副主任,他自从获知消息后对事件高度关注,对你的伤情非常关心,反复指示医院、叮嘱医护人员,一定要把你当亲人、当家人一样医治好、照顾好,争取让你尽快康复。”
杨昭也过来和蔼地拍了拍江水源的肩膀:“江水源同学,感觉身体怎么样?在学习和生活上有没有困难需要解决?杨叔叔知道你毕业于山阳初中,中考还考出全府第四名的好成绩,你现在一定要注意休息和营养,加强学习,争取早日学有所成、报效祖国!”
在他们看来,普通十三四岁的学生被学校校长和公署副主任这么一握手一表扬,要么慌张得不知所措,要么激动得痛哭流涕,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和谐的话语。然而江水源却出乎他们的意料,对于他们自以为亲切的官腔根本不为所动,而是不动声色地抽回被雷成雨紧握住的手掌,面对着不时亮起的闪光灯和摄像机,从容不迫地在病床上坐直身体,然后很冷静地答道:“首先,我很感谢杨主任、雷校长以及各位记者能在百忙之中拨冗前来看望我这个普通的学生。
“按理说,我应该对杨主任、雷校长的慰问表示万分感激才对,但我现在却不敢感激,因为古人说‘《春秋》之义莫大于复仇’,江某虽然不敢自况于古人,但是年不足十四,无辜被教官殴打至昏迷三日,到今天才刚刚苏醒。两位领导前来,只字不提如何处理此事,而是大谈特谈闲言淡语,空无一物,废话连篇,请问如何能慰藉无辜者之心?又如何能让江某心生感激?”
杨昭顿时语塞,脸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
而记者们看到一个俊美的少年坐在洁白如雪的病床上,并对校长和公署副主任镇定自若,不卑不亢,言辞犀利,无不为之心动神摇!
雷成雨赶紧解释道:“江水源同学请稍安勿躁,这件事情我们正在积极调查之中,希望你能给一点缓冲时间,届时学校定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江水源冷冷地说道:“自我无辜遭受教官殴打至今已有三天时间,如果如校长所言,校方确实是在积极调查的话,那么事情的大致真相应该水落石出。那江某就斗胆向校长提几个问题,希望校长能给出正面答复,也好让我能够安心养病。首先在我而言,在军训期间有没有使用包括防晒霜在内的任何化妆品?在与教官接触过程中,有没有辱骂或顶撞教官?在被教官殴打辱骂之前,有没有其他不当行为?”
雷成雨嘴角微微抽搐,却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江水源继续说道:“或许我在昏迷之中,校方不好就此做出结论,那好,我再问其他问题。请问就教官而言,他在找我之前有没有进行实地调查,掌握有效证据?在动手之前有没有认真听我陈述分辨,询问其他同学的证言证词?他动手殴打未满十四岁的军训学员直至昏迷,究竟是依据哪部法律的哪一款条文?
“另外就学校而言,在事前对学生的行为用新生手册加以规范,那对军训教官有没有约束条款?在事情发生之中,包括班主任在内学校老师都在操场,对于殴打视而不见冷眼旁观,他们究竟有没有尽到他们应尽的责任?在事情发生之后,以校长您为代表的校方究竟有没有从维护学生的角度,对事件做出周密调查,并向军方提出抗议和严厉追责?”
雷成雨脸色铁青,终于忍不住拂袖而去。而在他身后,记者们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二十三、大不了就是退学
公署副主任杨昭很快也随之而去,只留下一干记者在病房里相对嘿然。
有些人还试图从江水源嘴里挖出更多更有价值的新闻线索,但都被江水源冷静而礼貌地拒绝了。刚才偶尔露出峥嵘,除了他心中确实气愤难平外,也是想借机表达自己立场,证明自己并非校方随便搓圆捏扁的软柿子!然而真要把这件事全捅到新闻媒体上,诚然有助于问题解决,但对江水源本人而言却并非好事,因为这相相当于把他完全推到校方的对立面。
试想一下,如此口无遮拦,纵使学校迫于社会各方压力严厉处置此事,难道此后三年自己就没有半点把柄落到校方手里?如此锋芒毕露,若是真被淮安府中借故开除的话,又会有哪所学校会愿意出面收留自己?而且这些记者是校方和公署召集而来,他们之间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说得越多,将来也就错得越多。反倒不如闭口不言,静观校方究竟会如何处置此事。
事情发展果然不出江水源所料!
当天晚间报纸、电视等媒体上便登出校长雷成雨和公署副主任杨昭慰问受伤军训学员的新闻,照片上雷成雨、杨昭一副关怀备至的表情,足以表现政府和校方对于下一代的关爱,然而文中却绝口不提江水源严厉质问雷成雨之事。
好在“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在众多记者之中还是有人偷偷录下了当时的场景,并在当天晚些时候放到了国内最大的论坛九州社区“九州杂谈”版块,为如火如荼的中学军训存废之争浇上了一瓢热油。赞成保留军训制度的网友认为:“瞧这舌尖嘴利的奶油小生样,不到军营里淬淬火,以后怎么肩负起时代赋予的重任?”“当年一个俊美的淮安人利用军训制度创立繁荣富强的民国,现在又一个俊美的淮安人想利用军训制度毁掉繁荣富强的民国,我们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
反对者同样振振有词:
“这件事的根源其实还是体制问题,主要是因为民国缺乏自由造成的。国家为什么不反思一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是没有用的,不从体制上加以根本解决,这类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一位不满十四岁的少年居然被教官殴打至昏迷,这个国家究竟怎么了?为什么吃亏的总是人民?这一定是体制问题!我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很快又有人把视频转发到号称三观最正、节操全无的“娱乐八卦”版块,这里再也没有出现“九州杂谈”版块那么泾渭分明的争论,大家全都变成了一边倒的支持:
“尼玛这谁啊!眉目清秀,言辞犀利,不卑不亢,镇定自若,完全理想型,瞬间戳死萌点!”
“哇,长得真的挺好看的,不过对男孩子来说未免好看得过份了点吧!!”
“你是阿姨的菜!快到碗里来!”
“唉!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共君生,日日与君好!”
不少人看完简短的视频还觉得意犹未尽,又根据姓名到网络上搜索,结果惊奇地发现竟然已经有了江水源的贴吧。尽管吧里成员只有寥寥几人,但对江水源的个人资料却搜集得颇为齐备,甚至还有初中毕业照、高中入学报名时的照片。
毫无疑问,这便是重症中二病患者武阳珍同学的杰作。
她凭借着巧取豪夺来的几张照片,成功诱拐到几名死党,然后建立了这个略显冷清的贴吧。不过她坚信,冷清是暂时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贴吧会越来越红火,因为那样拉风的男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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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江水源已经苏醒,校方这时才记得通知江水源的父母到医院探视。见面听完江水源陈述事件原委,老妈陈芳仪少不得又是一番痛哭怒骂。等老妈忙着回家煲粥给江水源调养身体,老爸江友直这才沉声问道:“水源,你这件事受了很大委屈,咱们肯定要向军方和校方讨个说法。但这件事情主要过错方是那位黑脸教官,虽然他无辜殴打你至重伤昏迷已经属于刑事案件,不过据我所知,现役军人犯罪原则上是由军队司法机关负责侦查、起诉和审判,处理起来估计会非常麻烦。对此不知你对此有何打算?有没有什么处理问题的底限?”
一直以来江友直在家里都是推行放羊式教育,对于儿子的个人意见非常尊重,尤其在中考后,几乎完全把江水源当成一个与自己平等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此时也不例外。
江水源略略思考片刻,平静地答道:“对于黑脸连长是一定要追责的,无论过程多么艰难、事情多么麻烦,因为这不仅关系到我个人的切身利益,更关乎到事情的是非曲直。若是教官殴打军训学员至重伤昏迷,最后都没有下文不了了之,以后教官和学生们会怎么想?而且这种追责不是口头道歉、给个处分就能达成和解的,必须要让打人者也感觉到痛!”
江友直赞同地点点头:“人生贵得适意尔!如果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而不能快意恩仇,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思?在这一点上老爸绝对支持你。当然,校方在这件事情中也有过错,虽然按照法律,学校对未成年学生不承担监护职责,但学校对学生有基于教育与受教育而产生的教育、管理和保护职责。根据你刚才的陈述,校方在事件发生过程中根本没有采取任何干预措施,显然属于渎职。不过你还要在淮安府中求学三年,如果与学校闹得太僵,只怕弊多利少。对此你又是如何考虑的呢?”
江水源道:“其实我也不想和学校闹得太僵,但是我觉得他们至少要为自己的渎职、冷漠和无动于衷道歉。并希望他们能对军训期间的教官行为有所约束,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向军方提出抗议和严厉追责,切实维护学生利益,而不是为了所谓的‘军民团结、军学共建’而放弃职责、牺牲正义,对学生的被欺凌、被侮辱置之不理。”
江友直眉头紧皱:“众所周知经世系与军方关系紧密,淮安府中作为经世大学的附属中学,也一直与本地驻军关系融洽。现在要让他们为了你而与军方闹翻,显然不太可能吧?即便他们真的这么做了,恐怕以后你在学校会举步维艰的!”
江水源洒然一笑:“举步维艰怕什么,大不了就是退学嘛,这世上不是还有别的学校吗?难不成没了张屠夫就要吃连毛猪?再者说,如果一所学校连他们学生的利益都不愿出面维护,那么这所学校不读也罢!”
江水源感觉凭借现在自己这种状态,无论在什么样的中学就读,两三年后都能轻松考上名牌大学。既然如此,就应当快意恩仇,何必让自己委曲求全郁郁不欢?
江友直也笑道:“如果你被淮安府中退学,我就送你去读临江府中,到那时候可别怪我!”
第二天早上,江水源刚刚洗漱完毕,正在脑袋里揣摩练习太极拳,班主任谭肃突然提着葡萄、香蕉等水果走进病房。听说来人是江水源的班主任,陈芳仪马上拉下脸来,要不是江友直见机得快拦住了她的话头,谭肃今天少不得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谭老师,快请坐!”江友直和江水源招呼道。
谭肃自己也感觉有些尴尬:“江先生、江太太,实在不好意思,谭某在军训期间没有尽到班主任的职责,导致江水源同学遭受严重伤害,实在是罪无可逭!谭某也自觉无脸来见两位家长,但现在还是觍颜来了,一来是想坦陈自己的罪责,二来是想向你们和江水源同学郑重道歉,希望能够获得你们的谅解!”说完朝着江家三口深鞠一躬。
陈芳仪丝毫不为所动,而是冷冷地说道:“道歉?道歉如果有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干什么?”
江友直却是赶紧上前扶住谭肃:“谭老师何必如此?其实主要罪责并不在你,估计校方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既然现在事情已经发生,那就别考虑有无颜面、是否谅解的问题了,而应该首先考虑如何善后、如何追责才能让我们作为家长的心平气顺。你说对不对?”
谭肃在江水源父母这里连碰了软硬两根钉子,半天默然无语,良久才说道:“江先生、江太太,我能和江水源同学单独说几句话么?”
陈芳仪显然不愿意谭肃与江水源独处,唯恐他在家长不在的情况对江水源出言恐吓、威逼利诱。江友直却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当下答道:“也好,那你和江水源慢聊,我和他母亲出去买菜,中午好好给他补补,毕竟是昏迷了整整三天!”说着把陈芳仪拖出了病房。
二十四、为谁说话?
见江友直、陈芳仪走远后,谭肃才坐到江水源身旁,有些歉意地说道:“江水源同学,我知道你对那天老师没有出面阻止教官的暴行心存怨恨,当然,你也有理由怨恨。但我还是想向你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为什么老师没有出面阻止。首先是因为学校有规定,在军训期间老师一般不能干预教官的管教——”
“那老师觉得学生被教官殴打至昏迷是属于一般呢,还是不一般呢?”江水源打断谭肃的解释。
谭肃表情一滞:“呃……其实这就是老师要说的第二点,当时我只以为朱连长是普通的管教,根本没想到结果居然变成这样。要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我肯定会第一时间上前阻止!”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从教官踹我第一脚开始,到我最后被殴打至昏迷,期间至少有四五分钟。难道谭老师一直觉得那是普通管教?”江水源不动声色地问道。自从江水源醒来后明显感觉自己理性许多,以前那些浮华的感情似乎都随着沉睡一去不返,世间的喜悦、哀伤、愤怒虽然没像高僧大德那样看淡看透,至少不会因此而影响自己的判断。或许抛弃感情是人类进化的必由之路?
谭肃表情再次陷入呆滞,良久才说道:“我真的没想到结果居然变成这样!我当时觉得朱连长既然出手管教,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下手也会很有分寸,没想到——无论如何,谭某在这件事中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此我向你表示诚挚的道歉!”
在江水源看来,谭肃的解释更像是掩饰,或者是在大事化小、推诿责任,所以对他的道歉根本不置可否,而是眼睛紧紧盯着谭肃,面无表情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谭肃情不自禁重复道。
是啊,自己班上的学生在军训中被教官殴打至重伤昏迷,总不可能一句道歉便将此事轻飘飘地揭过吧?谭肃这才想起眼前这位相貌俊秀的少年可是传说的天才,绝不可以用常理度之:“江水源同学请放心,谭某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对学生的利益安危如此漠视,确实不配再做一名班主任。我会马上向学校主动请辞,从此不再担任班主任之职,并会坦然接受学校的处分。您看如何?”
江水源依然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做出任何感谢或挽留的表情,只是那双黑白分明似乎能直接看穿别人心底的眼睛不再牢牢盯着谭肃。
谭肃咽了口唾沫,干着嗓子接着说道:“起初我对朱教官为何如此丧心病狂也是很不理解,为什么他会对一名普通的军训学员大打出手?后来根据军方和校方的联合调查才发现是事出有因!起因之一是有人向教官举报,说你违背军训守则,偷偷使用防晒霜——”
“那人是谁?”江水源蓦然抬起头厉声质问道。
“现在军方和校方也在查找那人,不过那人做得非常隐蔽,是从书本上扣下想要的字样黏贴在普通复印纸上,然后利用空闲时间放到朱连长的办公桌上。而且在事情发生之后,所有军训活动已经全部停止,所以想要追查并非易事!”谭肃解释道。
对于嫌犯,江水源首先想到便是与自己结下深仇大恨的赵康夫,当然,全班乃至全校气量狭小心怀嫉妒的同学为争取军训后考试排名而故意打小报告,又或者某些闲得蛋疼的家伙做出如此非理性的行为也都大有可能,故而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猜疑,而是继续听谭肃说下去。
谭肃继续说道:“朱连长得知有人故意触犯军训禁令,当即勃然大怒,便怒气冲冲地找到了我们班上。不过这还不足以让朱连长丧失理智对军训学员痛下狠手。他之所以突然情绪失控,据说是因为你当众嘲讽他皮肤黑,关到地下室三五年也白不了。”
“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教官问我为什么其他人那么黑、唯独我这么白,我回答是体质原因。他就问什么是体质原因,我解释道:就算把非洲黑人关在地下室三五年,他们也变不成白人;相反,就算把欧美白人放在太阳下暴晒一两个月,他们也不会变成黑人。这就是体质原因。怎么到了教官耳朵里就变成嘲讽了呢?”江水源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莫非他是在故意混淆是非,为自己寻找借口开脱罪责?”
“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或许你在主观上并无讽刺朱连长的意思,但在客观上却确实刺激了他。”谭肃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为什么说是‘刺激’呢?这还要从朱连长的家世出身说起。朱连长出生于西部某山区小县的偏远农村,家境颇为贫寒,生活极为艰苦。但朱连长从小读书非常认真,成绩也非常优异,全家节衣缩食供养他上到初中毕业。
“由于地方教育水平所限,中考成绩自然无法和城区学校的学生相比,要上高中必须要交一大笔钱,家里根本拿不出来。无奈之下他只好选择辍学,然后参军入伍。在军队他通过自己努力终于考上军校,毕业后分配到我们淮安府,由排长一步步提拔到连长,还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漂亮的女孩子,打算今年中秋节结婚。
“本来一切都朝着理想的方向发展,谁知军训刚前几天他突然接到部队的转业通知,要求他在九月底前退出现役,返回原籍工作。而他的未婚妻在听说他要转业回原籍后也立马和他分手,并在电话里出言不逊,对他大加辱骂,其中一条就是说他皮肤黑,像非洲黑人。你说他听到你提到非洲黑人、皮肤黑,他能不勃然大怒么?”
江水源不禁有些无语:看来自己还真是流年不利,居然碰巧遇到了这一茬!不过他绝不会因此放弃追责:“难道因为专业失恋心情不爽,就可以无辜殴打军训学员?要是这样的话,基本上监狱中的每个罪犯都能找到无罪释放的理由!”
谭肃摇摇头道:“不是说那样就无罪,我只是想向你说明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而且在最后,你不是也狠狠踢了朱连长一脚?”
“我踢了他一脚?什么时候的事儿?你确信他不是在故意自残借机洗白?”江水源开始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即便退一万步讲,我真的踢了他一脚,那也情有可原,毕竟他无辜殴打我在先,甚至把我打到重伤昏迷。我那一脚绝对算得上是正当防卫!”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军方和校方会调查清楚的。”谭肃并没有和江水源就此展开争辩,而是接着说道:“但现在结果是朱连长的膏丸(你们应该知道何叔为什么故意写错字)被踢爆了一颗,已经被手术摘除,正在医院接受后续治疗。”
江水源没想到自己那一脚居然厉害如斯,不禁沉默良久,但他没有丝毫后悔。如果时间能够倒转的话,他还是会狠狠地踢出那一脚!然后他问道:“那谭老师的意思是什么?”
谭肃字斟句酌地说道:“朱连长无故施暴,殴打军训学员至重伤昏迷,他确实有罪,理应法办。不过他现在已经被摘除一颗膏丸,将来会不会影响生育功能还是两说;而且军方也打算剥夺他的军衔,将转业改为退伍。这意味着他这么多年努力全都化为乌有,一切又重新回到原点,对他来说已算是最严酷的惩罚。而你经过检查已无大碍。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能不能就到此为止?”
江水源两眼紧盯着谭肃,冷冷地问道:“请问谭老师,你现在是在为谁说话?为学生?为学校?还是为教官?”
二十五、以德报怨
显然是有人请谭肃出面代为缓颊!道理很简单,只要黑脸连长能与被害人就民事部分达成和解,并取得被害人谅解,加上他认罪态度较好,具有悔罪表现,军事法庭完全可以酌情从轻处罚,甚至免于处罚都可能。
江水源的问话可谓直指要害,谭肃半天没缓过劲来,最后他站起身讷讷地说道:“江水源同学,你好好养病,争取早日返回校园。不过我刚才的建议也请你慎重考虑一下,毕竟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全、事不可做绝,你现在还年轻,人长得那么帅,成绩又那么好,前途广大不可限量,何必对一个已经伤残的退伍军人赶尽杀绝呢?”
谭肃走后,江水源在病床上陷入了沉思,感觉脑袋里就好像有两个小人在吵架。
一个小人理直气壮地说道:“凭什么原谅他?当初他接到举报信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原谅?听你解释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原谅?对你拳脚相加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原谅?现在面临军纪处分乃至牢狱之灾,却突然想起‘原谅’二字来,显然他是属于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见黄河不死心的那种恶人,凭什么原谅他!”
另一个小人则慈眉善目低声分辨道:“所谓‘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世间人大抵都是这样的。而且谁又没有做错事的时候呢?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第一个小人冷笑道:“日后好相见?你踢碎了他的膏丸,很有可能影响到生育功能,你觉得日后还能好好相见么?说不定你不找他麻烦,他还要反过来找你寻仇呢!既然如此,还不如斩草除根,免得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慈眉善目的小人道:“日后寻仇?若是此时揪住不放,让他身陷牢笼,等他出来岂不是更要报复?何不现在两下结个善缘,相逢一笑泯恩仇呢?说到底他毕竟还是你的教官,若是能够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也可彰显你的尊师重道和大肚能容。”
第一个小人有些不屑:“尊师重道有用么?之前你也不是不尊师重道,结果又怎样?一个教官对你狠下对手,其他教官和老师袖手旁观,现在还有人不知悔改,厚着脸皮来说情求饶,这样的人值得尊重么?”
慈眉善目的小人摇摇头道:“尊师重道是自身的品行,而值不值得尊重却是对方的问题,两者并不矛盾。就好像宽恕,宽恕不是忘记对方的错,也不等于跟对方和好,只是不想为将来留下遗憾、不想把以后岁月葬送给不美好的记忆。说到底,宽恕是对自己的仁慈,而不是对对方的赦免!”
第一个小人马上反唇相讥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
两个小人在江水源的脑袋里你来我往,吵得不亦乐乎,江水源一时半会儿倒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置此事。他干脆把这个问题暂时搁置在一边,专心揣摩练习起太极拳来。
很快江友直和陈芳仪从外面逛了回来,老妈进屋就问道:“儿子,你们班主任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江水源也不掩饰,原原本本地把谭肃的话复述一遍。听完之后,陈芳仪顿时柳眉倒竖,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什么?原谅他?凭什么?他蛋蛋被踢碎纯粹是活该,罪有应得,谁让他不问青红皂白便动手打你!现在想要原谅和解?我看他是痴心妄想!等你那个班主任再来就明着告诉他,不把那个教官送进去吃几年牢饭,我们出不了心头这口恶气!”
毫无疑问,老妈是赞同第一个小人的观点。
江友直此时却问道:“那一脚是你踢的?”
“是我踢的!”在自己父母面前,江水源觉得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可我那是正当防卫。如果不踢那一脚,谁知道他还会打多久!”
江友直点了点头:“这我自然明白!我还是坚持之前的看法,这件事最终如何解决全看你的意思。无论你做出怎么决断,老爸都对你全力支持。”不过从语气上空,显然他已经有些偏向于第二个小人,因为只有同为男性,才能切身感觉到那粒小肉丸的疼痛、价值与意义。
当天下午两三点钟,江水源正倚着枕头在床上预习高中内容,病房里又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从他们笔挺的军装和左臂的臂章上不难发现,他们应该是专程来调查此事的军法处军官。果然他们进门就从身上掏出了证件递给了江家人:“你们好,我们是淮安府军分区军法处工作人员,奉命调查朱海华殴打江水源致伤案件,请你们配合。这是我们的证件!”
江水源这时候才知道黑脸连长原来叫朱海华。
尽管江家人是这起案件的苦主,不过听说对方来自军分区军法处工作,此时也变得拘谨起来。在仔细看完证件之后,江友直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我们要配合二位做些什么?”
为首的军官客气地答道:“我们是奉命来案件发生经过,只要你们如实回答问题就可以了。”
本来案件就不复杂,再加上江水源属于理直气壮的那一方,所以很快就把事情来龙去脉调查完毕。为首的军官此时突然问道:“根据我们调查,江水源同学曾在今年五月间突然昏迷达九天之久,被送至临江府立第一医院治疗。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属实,”江友直没有否认,“不过他当时之所以昏迷,是因为他一个人沿着山路徒步几十里,最后深夜在深山老林中迷路,导致惊吓疲劳过度,加上营养**,才陷入昏迷。经过医院治疗之后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不仅参加中考取得优异成绩,而且在被教官殴打之前正常参加军事训练,没有任何异常反应。如果二位觉得是江水源体质有问题的话,不妨让医院再做个体检报告!”
事实上,无论在临江府立第一医院还是在如今的淮安府立医院,都在江水源陷入昏迷的时候进行过全身检查,事实证明他的身体脏器没有半点异常。所以江友直有这个自信。
为首的军官又问道:“那江水源同学知道你那一脚的后果是什么吗?”
江水源很老实地回答道:“知道,昨天我们班主任跟我说过。”
“那你对此有何感想?”从他问话的语气上不难看出,军方对黑脸连长还是有一定偏袒的。
江水源冷静如铁:“要说感想,首先是我不后悔踢出那一脚,因为我无辜遭受教官殴打,时间长达四五分钟,在此期间周围教官、老师和同学却没有任何人上去阻止,我不知道教官意欲何为,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要置我于死地。事实上,他也把我殴打至重伤昏迷!在那种情况下我只能正当防卫、自我拯救,而踢出那一脚是无疑最恰当的——”
“在那种情况下,你完全可以大声呼救,也可以踢到其他地方,为什么非要踢在那个部位?”第二个负责记录的军官怒气冲冲地问道。
“你是白痴吗?”江水源毫不留情地反问道,“如果呼救有用的话,周围那些围观的教官、老师早在出面阻止了,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不阻止吗?那是因为其他教官都受这位连长管束,根本不敢有丝毫忤逆,而老师不阻止则是因为学校有规定,在军训期间老师一般不能干预教官的管教!至于同班同学仅仅因为笑了几声,就被教官罚绕操场跑5圈、拔军姿20分钟,请问我能向谁求救?
“至于踢其他地方就更是无稽之谈!那样只会招致两种后果:一、名正言顺地被冠以殴打教官的罪名;二、合情合理地遭受更惨烈的殴打。最后连现在这点可怜的正义都见不到!而踢出这一脚后,自己的性命被拯救、教官的暴行被阻止、学校的校长来看望、在场的老师来道歉,就连你们军法处的工作人员也屈尊枉驾前来调查,难道那一脚不是最恰当的选择?”
那名负责记录的军官顿时语塞。
“你还有别的感想么?”听完江水源咄咄逼人的质问,为首的军官也有些面色不愉。
江水源继续说道:“其次,我对那一脚的后果表示遗憾。我当时只是想尽可能阻止教官的暴行,并没有想到会给教官造成身体上的伤害。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只能表示遗憾!”
“就这样?”为首的军官皱着眉头问道。
“就这样!”
为首的军官深吸了一口气:“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作为受害者,你对案件最终判决结果有何特殊的诉讼请求?”
“教官应该触犯的是故意伤害罪吧?”江水源问道。按照法律规定,只要是故意伤害罪,至少也得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像黑脸连长这样无辜把江水源打至昏迷,怎么着也得去监狱里待一两年吧?所以军法处的两名军官都面色一变。
就在此时,陈明夷老爷子的临别赠言“大德必寿”四个字突然涌入脑海,江水源不由得话锋一转:“不过教官自己既然也受到严重伤害,那此事不如就此揭过。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做到如下三点,一是能将事情原委公开告知社会或我们学校,免得有人以后嚼舌头,说我是因为使用了防晒霜才被教官殴打致住院。二是详细追查那个匿名举报人。如果我确实使用了防晒霜,那他的行为算举报,但实际情况是我没有使用任何化妆品,显然他的行为就算是诬陷。而且他的诬陷行为直接导致事件的发生,所以必须要调查清楚,严厉追责。第三师对军训教官的行为有所约束,避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为首的军官脸色马上多云转晴,站起身满意地拍了拍江水源的肩膀:“小伙子人品非常不错,看来朱海华殴打你确实是他犯浑,我代表军方向你表示道歉,也对你的宽宏大度表示感谢!你说的三点我们一定会尽量做到,争取让你满意!”
二十六、这次不算
按照往年惯例,淮安府中高一新生军训应该在8月30号结束,然后学生们休息一天,接着便迎来他们进入学校后的第一场正规考试。这种正规考试将在未来三年里不断地重复进行,月考、期中考、期末考、分班考,直至把他们送入高考大熔炉中接受最后的检验和挑选。
然而今年的军训和考试却因为一起突发事件而被迫延期,事件的中心人物自然是江水源。
其实江水源一点也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尤其还是作为被侮辱、被损害的对象时。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这件事情的影响能够尽快散去,让他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开始他的高中生活。
当然,他也觉得这是一种奢望,对于那群浑身充满精力而又显得蛋疼无处发泄的青少年来说,这种事情无疑会成为他们课余睡前最好的谈资,甚至会一届届流传下去,成为淮安府中口口相传的古老传说,每到新生军训时就会被人提起。而且可以想见,故事情节肯定会被大智大勇的学弟学妹们改编得乱七八糟,比如说以前某位男生在军训期间因为使用防晒霜,结果被教官踢爆了蛋蛋,昏迷整整三天才醒!
每想到此处,江水源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黑暗!
所以江水源迫切希望高一分班考试能够早些举行,因为他知道只有红通通、血淋淋的分数才能最有效地转移那群新生的注意力。而他也想通过这场考试洗刷掉沾附在身上的恶名,也证明自己拥有让淮安府中上至校长、下至老师为之退让的实力!
在江水源的殷切盼望中,高一新生分班考试终于姗姗而来。
不得不说黑脸连长下手还是很有分寸的,虽然拳打脚踢长达四五分钟,打得江水源浑身剧痛无比,但却没有伤筋动骨,再加上江水源年轻,恢复力强,不过在床上躺了六七天便已大致痊愈。听说学校举行考试,不顾老妈再三劝阻,一瘸一拐坐上了韩赟自行车的后座。
韩赟用力蹬出家属院后,关切地问道:“猴子,你身体怎么样?能不能坚持完考试?如果不行的话就不要逞能!反正你已经名正言顺考进了学校,这次受伤严重又是众所周知,学校不会拿你怎么样的,顶多就是分在哪一个班的差别!”
江水源在后面拍了拍韩赟的肩膀:“放心吧,小赟子!老衲昨晚蒙达摩祖师亲传《洗髓经》,已然修炼至‘心空身自化,随意任所之。一切无挂碍,圆通观自在’的大成境界,不仅受损经脉完全恢复,功力更增长三成有余。莫说是区区的分班考试,便是再来一次中考,老衲也能心定神闲智珠在握!”
“又吹牛!”韩赟微微一笑,旋即又问道:“对了猴子,你复习得怎么样?据说淮安府中新生分班考试向来很难,就像咱们中考数学卷一样区分度很大,学习好的、钻研深的120分说不定能考115分,而偏科的、死学课本的没准儿连及格分都考不到。我现在感觉比中考还紧张,你说万一考了个全校倒数,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怕什么?你不是整个暑假都在看书么?肯定没问题的!”江水源安慰道。
韩赟摇了摇头:“看是看了一个暑假,但那又能怎样?效果几乎为零!最开始中考刚刚结束还有点动力,看书勉强能看得进去;等到了后来,书刚拿到手上心里就忍不住烦躁,一个字都不想看,只能一分钟一分钟抠时间。军训这十多天没摸书,回去再一看,干脆以前做过的题目都不会做了!你说这个样子能不考倒数吗?”
江水源道:“施主且放安心!老衲以前行走江湖的时候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话说当年武当祖师张三丰道人坐关一年又半,悟得武学精要太极拳和太极剑,要传于门下弟子。他先演练一遍后问道:‘都记得了没有?’门下弟子有记住三四成的,也有记住五成的,唯独有个天赋奇才答道:‘已忘记了一小半。’过了一会儿三丰道人又问:‘现在怎样了?’那人答道:‘已忘记了一大半。’三丰道人接着又演练一遍,那人答道:‘还有三招没忘记。’然后他缓缓踱了个圈子,沉思半晌后叫道:‘这我可全忘了,忘得干干净净!’三丰道人大喜:‘不坏,不坏!你可以出师了’那人后来果然使出太极剑天下无敌。如今看来,小赟子你便是那等天赋奇才啊,此次考试必定可以旗开得胜!”
其实江水源何尝不知道韩赟这种状态已经算是厌学症,只是眼下考试在即,唯有尽力宽解,让他能够恢复一点信心轻松上阵应考。韩赟听完果然失声笑道:“你就贫嘴吧!莫非你对分班考试就一点也不紧张?”
“紧张什么?大不了就是倒数嘛,咱又不是没倒数过!”江水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只不过他所说的“倒数”是指在现在的班级里倒数,那再差也在全校前一百名之列,何况这还只是江水源的客套之词呢?
然而被蒙在鼓里的韩赟还以为江水源说的是年级倒数,当下笑道:“说得也是,考得倒数又怎样?学校还能把咱们退学?再说现在高中才刚刚开始,以后有的是时间努力追赶。说不定现在考了个倒数,还能和浦潇湘分到一个班级呢!”
“浦潇湘也考进了淮安府中?”江水源有些吃惊。
毫无疑问,浦潇湘是山阳初中所有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包括韩赟和江水源,区别只在于韩赟像是粉丝追星,心中还有隐约的爱慕企及之意;江水源则像是在九幽地狱遥望云端仙子,知道两人除此一面再无交集,所以除了欣赏并无其他奢念。
如果不是数月前篮球场发生的那场意外,江水源和她真的很有可能再无交集,多年之后一个平平淡淡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另一个则轰轰烈烈隔三差五出现在报纸杂志、电脑电视上,或许只有在同学聚会才会有人偶尔提及:当年浦潇湘和我们一个年级呢!
但就是那一次偶尔的交集,却彻底改变了江水源的人生轨迹!甚至可以这样说,没有当初浦潇湘的讥讽,就没有现在江水源的辉煌。
然而这几个月来,江水源先是与赵康夫大闹一场,然后被发配到数千里外的临江府,机缘凑巧遇到水北娘娘,被赐予神奇的手镯,接着昏迷九日,醒来之后又找急忙慌应付中考,其后又担心寿命、锻炼身体、预习功课、练习太极,竟然把之前的女神遗忘殆尽。现在突然听到韩赟提及浦潇湘,便好比是白头宫女追忆当年的玄宗皇帝,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韩赟也颇为惊讶:“怎么,你不知道?据说她中考考了824分,全府第199名,顺利被淮安府中录取,军训时分在女生二班。军训刚开始没几天她便艳压群芳,轻松摘得高一年级的花魁榜首,估计夺取淮安府中校花宝座也是指日可待。要是能和她同班,学习都有动力!”
江水源笑道:“那就祝小赟子心想事成!”
“你、我还有浦潇湘要能分到一个班,那才叫完美!”韩赟说到兴奋处,手里的自行车把都摇晃起来。
江水源却道:“我不期望和浦潇湘分到一个班,只希望不和某些人分到一个班。”
韩赟马上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个赵康夫?军训这段时间,我发现那个家伙确实挺讨人嫌的!气度狭小,小家子气,嘴巴还挺碎,简直就是一八婆!”
“嗯!”江水源答道。其实在他心里还有几个不想同班的人,比如那个烦人的鸡婆吴梓臣,或许还有原来的班长柳晨雨——要说柳晨雨这个人除了板着脸故作严厉状外,本性倒也还不坏,但她那个脑袋有些问题的表妹就比较让人头疼了!
说话间,两人很快到了学校。
这次分班考试淮安府中倒没玩什么花样,就是老老实实按照中考名次一个个排下去,所以当江水源一瘸一拐走进考场时就看见坐在自己身后的柳晨雨。而柳晨雨此时也正好抬起头,两人就这么定定看着对方有四五秒钟,柳晨雨到底是女孩子,忍不住脸色一红,凶巴巴地叱责道:“看什么看!”
江水源笑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哼!”柳晨雨骄傲地一扭头,再也不理江水源。等江水源在座位上坐下来,收拾文具准备考试的时候,柳晨雨才在身后低声说道:“这次考试不算!”
“班长你说什么?”江水源转身问道。
柳晨雨气鼓鼓地说道:“我是说这次考试你受了伤,胜之不武,所以不算。下次考试我一定还要超过你!”
江水源乐了,没想到一向以班长面孔示人的柳晨雨居然还有如此小女孩的一面,忍不住逗她道:“你就笃定这次能超过我?”
柳晨雨嘟嘟嘴没有回答江水源的问题,在江水源要转过身去的时候,她突然低声问道:“江水源,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
二十七、分班
淮安府中的考试可不会像中考那么文质彬彬、从容不迫、温良恭俭让,它们的境界是风卷残云、如汤沃雪、简单粗暴直接。同样是九门课程九场考试,中考安排了整整三天,而淮安府中只用不到两天时间便轻松解决,也让新生们再次见识到高中与初中的不同。
疾风暴雨式的考试之后,学生们以为终于可以放假好好休息几天,没想到学校根本没这个打算,接着便开展各式各样的入学教育,包括如何选课、如何准备学科竞赛、如何参与社团活动等等,没一刻空闲时间,感觉就像嚼了炫迈:根本停不下来!
江水源既然已经参加分班考试,其他一切自然也都恢复到正常轨道来,包括早起、打拳、预习功课等。只是如今头脑更加灵光、思维更加敏捷,学习进度也随之大幅提升。短短几日工夫,已经将高一上学期的剩余课程全部预习完,开始朝着下学期学习内容稳步推进。
江水源确定自己是否把一门功课预习完的方法很简单,首先是把教材从头到尾看一遍,对于他魔鬼般的记忆力来说,此时整本书已经完整地印在脑海里;然后他打开这本书的目录,开始逐章逐节回忆其中的内容,提炼里面的知识点,确保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最后随便找些习题验证自己掌握的程度,顺便熟悉一下知识点如何灵活应用。到此为止,这门功课对于他来说便已经预习完成!
对于这样学习的过程,江水源丝毫不觉得辛苦枯燥,就好像是得到一把绝世利器后对着一堆木头横斩竖砍,体会那种削铁如泥所向披靡的畅快,不仅不会感觉到劈柴的劳累,反而是乐在其中。
在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入学教育课后,学生们终于迎来期盼已久的周末。但成绩尚未公布、分班悬而未决,注定让他们周末过得心怀忐忑没滋没味。所以星期一大早上无数学生就像脱了缰的野狗,向着学校撒腿狂奔,其中就包括韩赟。
江水源有些大惑不解:“小赟子,你这么着急干嘛?若是你命犯桃花、红鸾星动,就算今儿迟到,你家浦潇湘也会在班上乖乖等着你的!若是你时乖命蹇、活该单身,别说你去得早,就算昨晚上蹲学校门口守着过夜,老师也不会法外施恩,把你调到和浦潇湘一班!”
“什么叫‘我家浦潇湘’?你在学校可别乱说,咱们年级追浦潇湘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小心有人把你猴头打成猪头,到时候连我都会跟着倒霉!”韩赟出言警告道,随即话锋一转:“其实我也知道自己这次考试没考好,保不准就是年级倒数,但结果没出来,心总悬在半空中没个落实处,滋味实在难受!还不如是死是活一刀砍下来得痛快,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江水源打趣道:“区区一场考试而已,既不用请家长,也不会给处分,更不影响前途命运,至于那么要死要活么?瞧你这患得患失样,肯定是担心能不能和浦潇湘分在一班!”
“呿,你这不知道了吧?淮安府中近三千学生,有谁不为考试忙得要死要活?从入学开始,每月一次的月考雷打不动,其他各种类型的小考更是不计其数,课程松时要考,课程紧时也要考;老师心情不好要考,心情好了还要考。总之不把学生考得皮焦肉烂决不罢休!”
“每个月考一次?像你这样每考一次都要死去活来一回,每月疼上那么一次,时间久了岂不是要去看妇科?”
“呸!我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韩赟说完用力猛蹬几下,将江水源的自行车甩开了一大段距离。
江水源也猛蹬几下追上韩赟,笑嘻嘻地说道:“小赟子,那你吐根象牙给哥看看?”
“你这猴头如此顽劣,小心为师念紧箍咒勒出你脑浆来!”
“呆子,吐不出象牙吧?老实在鼻孔里插两根葱吧!以后别人再叫你吐象牙,你就撅嘴给他看!”
两人嘻嘻哈哈一路来到学校,进门就看见公告栏前围得人山人海,无数高一新生聚在那里议论纷纷。不用说,那肯定是分班名单。匆忙停好自行车后,江水源边跑边说道:“小赟子,我从一班往后看,你从十六班往前看,两人一起找,谁找到对方谁就知会一声!”
“好,就这么着!”韩赟满口答应道。
江水源费力挤进人群来到一班的名单前仔细端详,发现排在榜首的仍然是中考全府第一名李知礼,看来暑假里自己在努力,别人也没闲着。而且老牌帝国主义强国的强悍实力不容小觑,绝非自己这种投机倒把的新兴发展中国家所能一步赶超的。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在一班的名单里没有发现自己和韩赟的名字,江水源紧接着又把目光转到临近的二班,结果二班里第一个名字就是自己,也就是说,自己应该是年级第二名。
还不错!江水源对于这样的成绩非常满意。虽然不是第一名,但比之前侥幸获得的第四名已经颇有进步,而且距离第一名只有一步之遥,他有信心在不远的将来坐上第一名的宝座。
江水源继续看下去,想知道班里的同学都有哪些熟人。不知是不是所谓的“猿粪”,江水源居然在名单里看到了魏处默和吴梓臣的名字。小胖子倒还好,关键那个烦人精实在太可怕了,一想到他的如影随形跟踪神功,江水源就觉得不寒而栗!
二班里依然没有韩赟的身影,江水源又接着看三班的名单,没成想排在第一名的竟然是柳晨雨。
怪不得考试时她底气十足说要超过自己,看来她在暑假里下了不少苦功,所以才那么成竹在胸。只可惜她没料到自己居然拥有逆天神器,足以抵过她两个月的辛勤努力,最终还是力压她一头。不过想到考试那天一向凶巴巴的柳大班长居然史无前例地关心起自己的身体,江水源就有些忍俊不禁。
杀气!
江水源明显感觉身后有人正对自己怒目而视,当下急忙转身,便看见柳晨雨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眼圈都有些泛红,不禁好奇地问道:“班长,你怎么了?大清早肝火就这么盛?”
“江水源,你得意什么?不就比我多几分么?告诉你,下次考试我一定会超过你的!”柳晨雨咬牙切齿地说道:“而且下次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江水源有些纳闷:这小妮子怎么和自己卯上了?难道就因为自己中考比她高个名次,她就一定要打个翻身仗才能心平气顺?可是中考名次比她高的还有好几位,为何她偏偏和自己过意不去?再者说,她什么时候对自己手下留情了?怎么自己毫无察觉?
“话说班长,你——”江水源正想要问个究竟,柳晨雨却傲然一扭头,转身挤出了人群,根本不给江水源任何争辩询问的机会。
江水源尴尬地摸摸鼻子,愣了半晌才接着往下看名单。
一直找到九班的时候才和韩赟碰面,见面江水源便问道:“小赟子,找到自己在几班了吗?”
“我在十一班,你呢?”
“我在不一般的二班!”江水源见韩赟神色明显有些复杂,又忍不住问道:“小赟子,你怎么了?神色不对劲啊!”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先说好消息吧!难道是牛粪有的是?”
“滚!”韩赟忍不住笑骂道,“好消息是我和浦潇湘真的分到了一个班。”
江水源忍不住狠狠拍了拍韩赟的肩膀:“恭喜啊小赟子!那还能有什么坏消息?总不可能以后要靠牛粪过日子吧?”
韩赟情绪有些低落:“坏消息是她是班上前十几名,我是班上倒数十几名。”
江水源却浑不在意:“这不正好么?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让你们家浦潇湘给你补课,补课累了还可以牵牵手、亲亲嘴、说说话、谈谈心,简直恍如神仙美眷,羡煞旁人啊!到时候你就可以——”
正说着话,江水源就发觉韩赟神色有些古怪,眼睛还不停地朝自己身旁乱瞟。他有些好奇,便顺着视线转过脸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吸引了韩赟的注意力。没成想转脸就发现浦潇湘娉娉袅袅站在自己身旁不远处,正睁着桃花眼满脸鄙夷地打量自己和韩赟。
“流蛮!”浦潇湘清脆地吐出两个字后扬长而去。
不得不说她真是个祸国殃民的女子,就连骂人都让人为之心神一荡。
等浦潇湘走远,韩赟马上扑过来又打又捶:“叫你胡说!叫你胡说!我的形象都被你彻底败坏了!”
江水源摸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放心,她不认识咱俩的!”
韩赟差点没暴走:“放屁!高一大几百号男生,军训都被晒个跟非洲鸡一样,其中就一个小白脸,谁不知道那就是你江水源?再者说,她就算不认识你,还不认识我么?我和她现在可是同班同学!”
二十八、蔡小佳
江水源连连告罪认错,韩赟总算没有割席断交,但已意兴阑珊,再也没有和江水源胡闹的心情,当下两人挥手作别,各自去找自己的班级教室去了。
高一二班倒是很好找,就在原来一班的隔壁。江水源刚走进教室,就被一人迎面拦住:“哇,这不是人称‘玉树临风胜潘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新生榜眼江水源君嘛?小弟以前眼拙,还以为您老是池中之物,没想到阁下居然如此威武霸气,小弟实在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巨巨,这是我的膝盖,请您务必收下!”
这个话痨自然便是烦人精吴梓臣。
江水源故作矜持地摇摇头:“不行啊,堕落啦!本来是在隔壁一班混的,现在变成了二班,照这个趋势下去,不用到高三我就得去十六班吊车尾了!还是你厉害,上个月在三班,这个月是二班,估计到年底应该就能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
吴梓臣满脸仰慕状:“大神就是大神,不仅成绩好,人长得帅,连说话都那么幽默风趣,在下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叫你一声大哥哥吧!”
“呵呵,叫什么不要紧,以后记得帮我斟茶倒水、洗衣叠被就行了!”
江水源嘴里和吴梓臣在胡扯,眼睛却在班里四下打量,想看看魏处默坐在哪里。在这二班里江水源就认识魏处默和吴梓臣两人,如果和吴梓臣这个烦人精坐在同桌,只怕整个高一就废了!吴梓臣却浑然未觉,伸手就要接过江水源的书包,嘴里还殷勤地说道:“好说好说,只要江兄能提点小弟一二,别说斟茶倒水、洗衣叠被,就算更衣侍寝都没问题!”
不知魏处默是现在还没来,还是躲在哪个角落和别人说话,江水源扫视一圈也没发现他的身影,倒是意外看见一个有数面之缘的女孩子,于是他急忙对吴梓臣道:“你先忙!我看到一个以前的熟人,要过去和她说会儿话,咱们以后有空再聊!”说着巧妙摆脱了吴梓臣伸过来的双手,快步向那个女孩走过去。
吴梓臣赶紧尾随在后面:“江水源,这个班里还有你以前的同学?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呗!”
江水源走到那个女孩子旁边,笑着说道:“真巧,咱们又见面了!”
女孩还没说话,倒是身后的吴梓臣忍不住惊讶出声:“咦,江水源,你认识蔡小佳!”
“是啊,咱们中考时可是在同一个考场共同经历残酷的实战考验,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江水源答道。原来眼前这个名叫“蔡小佳”的女孩便是当初江水源在中考考场遇到的那位失声痛哭的女生,只是没想到几个月后两人又在淮安府中的教室里相遇,真是让人不由得感叹世界太小!
蔡小佳此时也想起了面前这位笑得很好看的男生究竟是谁,只是一想到他还记得自己在考场大哭的模样,脸色就马上变得通红,蚊蚋一样低声说道:“谢谢!”
江水源知道她这声“谢谢”是感谢自己当时的安慰,可她中考究竟考得怎样呢?稍稍回想高一二班的学生名单,蔡小佳的名字应该排在第12位,也就是说,她在学校里排名195名。或许她当初痛哭是因为数学没有考好,上淮安府中可能需要多交四千块钱的缘故吧?
四千块钱对于工薪阶层来说也就是一两个月的工资,但对农村出来的孩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而且瞧着蔡小佳皮肤黧黑、衣着朴素、文具简陋,想来家境并不宽裕。举笔起落之间就有四千块钱的出入,对于一个普通女孩子来说确实算是个巨大的精神压力,难怪要失声痛哭!
大概蔡小佳在班上也没什么熟人,再加上相貌平凡、打扮土气,现在她还是一个人坐。江水源试探着问道:“我能坐你旁边吗?”
“啊?哦,可、可以!”蔡小佳慌乱地往里面让了让,给江水源腾出了一个空位
吴梓臣坐在两人前面的空位子上,转过头眼睛骨碌碌来回打量江水源和蔡小佳,似乎在寻思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小学同学?远房亲戚?还是如江水源所言两人只有一考之缘?关键是两人坐在一起实在太不搭了,女的相貌平常,男的却笑靥如花,这种强烈的违和感让人情不自禁想到鲜花和牛粪的配比!
不待吴梓臣质疑,江水源先问道:“吴梓臣,你怎么也认识蔡小佳?”
“我们当然认识,我和蔡小佳可是初中同班同学!”吴梓臣理直气壮地答道,“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难道就是因为中考在同一考场?可我现在连我中考时座位前后左右是男是女都记不得了!”
江水源竖起两根指头:“你不记得你的前后左右只能说明两个问题,第一,你的记忆力很一般;第二,你的前后左右都没有任何吸引人之处。江某之所以能过记住,除了记忆力稍胜你一筹外,还在于蔡小佳同学当时确实有惊人之举!”
“哦?什么惊人之举?”吴梓臣好奇地追问道,而蔡小佳则差点把头埋到桌子底下。
江水源道:“当时正是中考第一天的第一场,老衲自恃功力深厚目无余子,在考场中舞动双掌运笔如飞,顷刻间下笔千言满纸云烟,不足半个时辰便轻松答完试卷。正准备收功缴卷,不料一位女侠已经轻移莲步将手中试卷款款递与监考老师,力压群雄拔得头筹。老衲大惊失色,赶紧缴卷出场,拦住女侠纳头便拜:‘请问女侠姓甚名谁,师从何方高人?为何运笔如此迅疾?’女侠微微一笑:‘我乃清河一中蔡小佳,江湖人称‘无影手’便是。要问师从何人,妾身只能告诉你家师在医院开了一辈子药方!’——就这样,我就认识了蔡小佳同学。”
第一次见识江水源耍贫嘴的蔡小佳差点没笑岔气,而吴梓臣则目瞪口呆地看着江水源,显然有点难以相信一向以优等生面目示人的伟光正帅哥居然会有如此放荡不羁的时候。
江水源转过脸很礼貌地说道:“蔡小佳同学还不知道我是谁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江水源,‘我家江水初发源’的‘江水源’,毕业于山阳初中,很高兴认识你,以后请多多指教!”说完伸出了右手。
“他就是我们班排第一的那个江水源!”吴梓臣补充道。
蔡小佳胆怯地伸出右手轻轻一握,然后马上放开,低声说道:“以后也请你多多指教!”
吴梓臣笑道:“江水源,要不要咱们也互相自我介绍一下?”
江水源毫不客气地送给他一个字:“滚!”
说话间魏处默也进了教室,看见江水源在和人聊天也挤了过来,使劲儿拍着江水源的肩膀大赞道:“江水源,你真给力,果然只有你才能击败柳晨雨,一洗我们初三五班男生的耻辱!”
尽管之前魏处默对江水源的考试成绩颇为不屑,以为他是机缘巧合撞大运,还立志想要超过打翻身仗,没想到江水源在这次分班考试中竟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考到了年级第二。如果说一次成功是偶然,那么两次就是必然了,所以魏处默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柳晨雨是谁?”吴梓臣问道。
“你连柳晨雨都不知道?”魏处默显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似的:“柳晨雨是中考全府第五名,这次分班考试全年级第三名。以前她是我们初三五班班长,几乎每次考试都考第一,咱们男生在她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好在江水源在关键时刻大发神威,中考她考全府第五,江水源就考第四;这次她考全年级第三,江水源就考第二,终于把她的嚣张气焰彻底打了下去!”
江水源终于明白为什么柳晨雨那么迫切想要超过自己了,估计都是班上的这群男生在架秧子!
“哦,原来是隔壁三班的第一名啊!没想到二班的第一名和三班的第一名居然是同班同学,山阳初中果真是卧虎藏龙!”吴梓臣也有些佩服。
“那是,尤其我们初三五班!”魏处默感觉与有荣焉,“对了江水源,咱俩哥俩可是初中同班、军训同班,现在又是同班,算是三朝元老。等你当了班长,可要好好罩着小弟,别跟当年柳晨雨似的天天去老师那里打我的小报告!”
“我当班长?您瞧我是那块料儿么?我在初中可是连小组长都没当过!”江水源失笑道。
魏处默摇摇头:“不是我看你是不是那块料儿,而是班主任看你是不是!按照淮安府中惯例,新生入学,大家相互间都不熟悉,一般先由班主任指定班上第一名代理班长,等大家熟悉之后再进行选举。不过只要不出岔子,代理班长十之七八都会转为正式班长,因为高中阶段只有成绩才是大家最认可的因素!”
二十九、自我介绍
江水源还没来得及说话,吴梓臣马上表态道:“小弟是江大哥的脑残粉,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会一直鼎力支持,举照片、喊口号、尖叫、哭晕都没问题,区区班长选举更不在话下。蔡小佳你呢?”
蔡小佳没有说话,只是很用力地点点头,表明了自己对江水源的支持。
魏处默更是拍着胸脯说道:“一世人两兄弟,我不支持老同学还能支持谁!”
江水源弱弱地答道:“可我真的不想做朝廷鹰犬!”
魏处默接着说道:“高一年级各班班长通常会兼任学校学生会的副部长,等到高二时候便会转任部长,表现优异的话还可以当选会长或副会长,要知道咱们淮安府中的学生会会长可是能直接保送经世大学的!更关键的是,咱们学校学生会是全国学联委员单位,学生会长有机会去京师参加会议,结识天下青年才俊,为将来从政从商从军打下坚实基础。我听人说,咱们淮安府中杰出校友、现任江宁府公署主任曹舒望当年就是学生会长,在京城开会时有幸结识萧山汤氏并获得青睐,这才一路青云直上,不到四十岁便执掌省府要地!”
蔡小佳虽然对魏处默所说的东西不懂不懂,却难掩她眼中憧憬之色。吴梓臣倒有些好奇:“咦,小胖子,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魏处默脸色微有得色:“我爸在府公署工作,闲暇时听他们聊天时提起过!”
吴梓臣转脸盯着江水源:“江大哥,苟富贵勿相忘哦!等你做到行署主任那天,可别忘了提携弟兄们一把!”
江水源以手扶额:“你们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我说过,我不想做班长!”
“为什么?”魏处默和吴梓臣齐声问道。
蔡小佳也是瞪大眼睛望着江水源,而在她抬头瞬间,这个看上去朴实无华的女孩子居然露出娟娟动人之态,让江水源眼睛为之一亮。江水源连忙转过头:“其实比起做班长,我更喜欢做个普通的学生,轻快,自由,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江水源,你不知道谦虚过头就是矫情么?”魏处默不客气地批判道。
“哇,真有个性!江水源,我越来越崇拜你了!”说着话的自然是烦人精吴梓臣。
江水源正准备与魏处默争辩几句,上课铃声兀然响起,随即班主任走进教室。这位老师大约三十七八岁,但平时应该非常注重保养,看上去只有三十三四岁。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戴着金属细框眼镜,脸上挂满温和的笑容。现在虽是九月份,但江淮气温依然很高,中午正常都在三十多度,可他却穿着修身的黑西裤,配着黑皮鞋、白衬衫,甚至还打着笔挺的领带,给人感觉不像是手执教鞭的中学老师,更像是风度翩翩的职场精英或政府官员。
他在讲台上站定后,用清亮的声音自我介绍道:“各位同学,大家好!我叫朱清嘉,根据学校安排,这一学年由我担任你们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然后他表述了能与大家共同学习生活一年的幸运、淮安府中高一年级的课程安排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项等等,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意。
接着他从随身携带的精致公文包中掏出学生花名册:“所谓‘礼尚往来’,刚才大家已经认识了朱某人,可是朱某人还不认识大家,下面请大家挨个到讲台上来自我介绍一下。介绍内容不做强行要求,大家可以自由发挥。我们就按照学校的名单来吧,首先有请江水源同学!”
在得知自己执掌高一二班后,朱清嘉曾粗略了解过全班同学的大致情况,而江水源则是他关注的重点对象。没办法,论成绩江水源是中考第四名、分班考全校第二名,高一二班名副其实的no.1,从这方面说他是各科老师心中的宠儿,应该多加关注;论表现,他是“淮安府中军训打人事件”的中心人物,在教官狂风暴雨的殴打中冷静应对,一脚踢爆教官的蛋蛋,从这方面来说他又是班主任最怕的刺儿头,更应该国家关注。
为此他专门在网上找来江水源的视频观看。在视频中,那个十三四岁的俊美少年端坐在病床上,面对杨主任和一干记者神色不动,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地责问校长,丝毫没有任何怯场,甚至连朱清嘉都为之心折。试想一下如果换成自己,能否这般沉着冷静地说出这番义正言辞的问话来呢?朱清嘉不敢做出肯定的回答。
面对这种令人又恨又爱的学生,由不得朱清嘉不重视。也正因为如此,朱清嘉对江水源愈加小心,也愈加好奇。
江水源此时闻言起身,淡然走到讲台上,朝朱清嘉和诸位同学微微一鞠躬。女生在台下顿时忍不住一片惊呼:哇,看来来二班算是来对了!不仅班主任长得帅,班上学霸长得更帅,这完全是上演青春偶像剧现实版的节奏。!是不知道女主角是不是自己?最次自己也得是女二号才行!
江水源不疾不徐地自我介绍道:“朱老师、各位同学,大家好!我叫江水源,来自山阳初中,很荣幸能和大家在一个班上度过一年乃至更长的时间。相信在此之前,很多人都听过一些关于江某好的、不好的传言,只怕其中不好的传言还更多些。江某对此无意解释,也无意争辩,只希望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从现在开始与大家一起努力学习、平静生活、共同进步。谢谢!”
江水源相信班上绝大多数同学都知道、或迟早会知道他是军训打人事件的主角,既然如此,何不现在干脆说出来,做个痛快的了结呢?
女生们开始窃窃私语:咦,帅哥学霸说的是啥意思?哦,原来他就是被教官殴打的那个学员。不过他长得那么帅、学习又那么好、态度还那么端正,被打肯定不是他的错。估计是教官嫉妒他的帅吧?又或者教官有什么不好企图,被帅哥断然拒绝才招致报复?
男生也在议论,不过他们议论的偏向性和女生完全相反:原来这个小白脸就是那个被教官毒打的家伙?怪不得教官要打他,他长得这样完全就是不给我们这些帅哥活路嘛!别说教官,就算是我现在看见都想上去打他几拳!
朱清嘉心中也在暗自点头:不错、不错!曾文正公(曾国藩)在《冰鉴》中总结观人法诀为“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气概,富贵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风波看脚筋。若要看条理,全在语言中”,刚才短短一段自我介绍或许还看不出更多内容,但江水源的眼鼻、嘴唇以及所表现出的精神、语言上,在自己所见过学生中绝对算是上上之选!
现在很多人对相术不以为然,认为那是江湖术士骗吃骗喝骗钱的伎俩,其实相术在中国流传几千年自有他道理,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通过大量分析观测人们言语相貌所体现出的教育背景、秉性天赋、个人性格、身体状况等因素,从而对个体未来发展状况进行预测。本质上很类似于中医的科学经验总结,并非无稽之谈。
就拿“若要看条理,全在语言中”来说,如果一个人不是拥有良好的逻辑思维能力,说话能“首先”“其次”“第三”“最后”那么条理清楚提纲挈领么?而能说出主次分明、重点突出的语言,就足以证明这个人思维能力不凡,相信他在处理事务上也能做到条理分明、逻辑清晰。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比如此刻的自我介绍,无非是说出自己的姓名、年龄、毕业学校、爱好、期待等几个要素,有些人会落落大方、要言不烦地表述出这几点,这些人一般比较喜欢社交、家境良好、自信外向、胆子较大,适合当班干部;还有人只是干巴巴地说出个名字、毕业学校就无话可说,这些人可能是内向、不自信、胆子小、思维迟钝、不善表达,就难以胜任班级管理的职务;还有些人一张嘴就满脸通红(比如蔡小佳),或者一张嘴就刹不住车(比如吴梓臣),只要老师细心,都能从中分析出学生的性格来,从而因材施教。
一切如同魏处默所言,在大家自我介绍完之后,朱清嘉把江水源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新学期刚刚开始,老师和学生、学生和学生之间都还不太熟悉,需要临时指定一名班长协助班主任管理好班级。我想任命你为高一二班班长,你有什么意见?”
江水源马上出言婉拒:“谢谢朱老师的好意,只是我不愿当班长,还请您另选他人吧!”
“为什么?”朱清嘉有些好奇。在他执教这么多年里基本上没人拒绝班主任的任命,毕竟那是一班之长,可以充分满足青少年学生的虚荣心。
江水源答道:“原因有三,第一是我以前从未担任过任何班级职务,阅历有限,能力不足;第二是年龄在班上最小,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第三是我作为‘军训打人事件’涉案人员,现在军队和学校处理结果都还没有出来,议论纷纷,难以服众。”
朱清嘉愈发好奇了,当下说道:“第一、第二条其实都不算理由;至于第三条,学校已经有了大致结论,就是你在事件中没有任何过错,所以这条也不能算是理由。也就是说,你列举的三条理由都不是理由。依我看你不愿担任班长‘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出自《孟子》的《梁惠王上》,原文是“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话说朱清嘉自中考阅卷回来后感觉颇受打击,忍不住把《四书章句集注》拿出来又重新温习数遍,其中《孟子》更是重中之重。此时说话便随口引用了其中一句。
江水源马上借用《孟子》原文回答道:“朱老师,是诚不能也!”
朱清嘉猛地站起身来,急忙问道:“你中考作文题目是不是《水哉水哉》?”
三十、读书之法
“你怎么知道?”江水源更加好奇。要知道中考有将近十万份考卷,而且都是密封装订的,朱老师居然清楚记得自己写了什么题目的作文。在江水源看来,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及,完全就是鬼神之技!
江水源自然不知道阅卷时发生的事情,还以为面前这位朱老师另有秘法。而他随口这一问,自然也证实了他便是《水哉水哉》的作者。朱清嘉缓缓坐了下来,再次打量江水源几眼,然后问道:“你平时都读过哪些书?国学方面的。”
江水源迟疑地答道:“《四书章句集注》和《古文观止》算么?”
“当然算!”朱清嘉非常肯定地答道,“《四书章句集注》是南宋以来最重要的理学经典,也是朱子最具代表性的著述之一;《古文观止》虽是前清康熙年间选编供学塾童生所用的启蒙读本,但现在作为国学入门教材毫不过时。用这两本书作为学习国学的敲门砖可谓堂堂正正,极得前人遗法!只是不知江水源同学师从何人?”
“没有师从何人啊,就是自己胡乱看的。”江水源如实答道。
“什么?自学的?”这个答案和朱清嘉想象的结果差距太大,让他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江水源点点头,“学校不是有《中小学生推荐阅读书目》么?里面就有这两本书。平时无聊我就照着书目乱看一气,谈不上自学,就是消磨时间而已。”
朱清嘉定定神接着问道:“那你对这两本掌握程度如何?”
这问题倒让江水源有些踌躇了,要说文字内容自己倒是全记得,可记得等于掌握么?显然不能!尤其第一本《四书章句集注》,基本上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全不知滋味。所以他犹豫片刻才含含糊糊答道:“勉强知道一点点吧?”
朱清嘉很想知道江水源所说的“一点点”究竟是多少,便就自己最近刚刚温习的《四书章句集注》随便提了几个问题,结果发现他对文字内卫可谓滚瓜烂熟,随便提个开头就能轻松背出后面一大段,但对其中的含义却不甚了了,这也证明了他确实没有老师指点,全凭自己自学。
见江水源面有羞赧之色,朱清嘉宽慰道:“别看这两本书是国学入门读物,但内容丰富、意蕴深远,特别是《四书章句集注》,值得一辈子去琢磨体悟。像北宋初年宰相赵普,号称‘半部《论语》治天下’,而《论语》不过是四书中的一种。元明清很多理学学者都是从四书中拈取一鳞半爪立论,然后便可以卓然名家,比如心学宗师王阳明的‘良知’出自《孟子》、明末大儒刘宗周的‘慎独’出自《大学》。你现在这个年龄就是要把它们熟记于心,理解倒不用着急,因为有些道理受年龄、阅历所限,即便是现在跟你讲述了,你也很难领会,倒不如自己慢慢领会参悟来得深刻透彻!”
江水源闻言若有所感。
朱清嘉又问道:“你这两本书看完了,准备接着看什么书?”
接下来看什么书?江水源有些发蒙。对他来说书分为两类,一种是教材教辅,属于学校安排好的,他按照课表一本本读下去就可以;另一种是课外读物,看多了可以延长寿命。江水源对后一种图书属于来者不拒,只要是书架上有的都信手拿来翻看,甚至连老爸的《化学教学设计与案例研讨》、老妈的《家常菜做法三百种》都在劫难逃,但他从来还没想过自己接下来准备要看什么书!当下他嗫嚅地说道:“这……还没有想好!”
瞬间“好为人师”与“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两种光芒在朱清嘉身上闪现,他有些自得地说道:“老师因为天资所囿,虽然在学术上一无所成,但这么多年来耳濡目染,对于读书还是有些真知灼见的,尤其膺服曾文正公对于读书的几条心得,不妨说出来与你分享一二。首先是要‘学有根柢’,也就是在青少年时期必须吃透一两本书,这种书最好是古往今来经过千锤百炼的经典之作,融会贯通,烂熟于心,成为自己以后治学的根本。
“这就好比行军打仗,必须得有坚实的后方、忠诚的部属,然后出兵对敌才不会担心打败仗。曾文正公所说的‘扎硬寨,打死仗’,其实何尝不是读书做学问的方法?如果你没有一两本经典著述作为底子,看到什么书好、什么书流行就翻几页,不求甚解,朝三暮四,最终只会浮学无根、一事无成。你现在能把《四书章句集注》、《古文观止》大段背诵,说明你在‘学有根柢’上还是做得很扎实的!”
江水源微微有些得意。
但朱清嘉接下来便话锋一转:“然而曾文正公还有一句话叫‘少年读书如略地,但求其速,勿求其精’,听起来貌似与‘学有根柢’颇有冲突。这又如何理解呢?他的意思是,凡是读书肯定会有不懂的地方,不仅初学者如此,连博学硕儒也难以做到全书字字句句毫无罣碍。所以在吃透一两本书作为根柢后不要求全责备,而是要趁着年轻气盛大肆博览群书,丰富自己的学养,加深自己对学问根柢的理解。这时候读书要速读、广读,除了极个别重要的书籍外不必精读,否则终其一生也读不了几本书籍。
“但博览群书究竟要博览哪些书呢?这就是曾文正公所言的‘看书不可不知所择’,即读书要根据自己的爱好旨趣、治学方向挑选要看的书籍,否则古今中外各种书籍浩如烟海,就算你不眠不休,百年光阴又能读完多少?而且确定方向之后你还是要接着挑选哪些书该先读、精读,哪些书要略读、速读。在选书过程中既要凭借自己眼力,更要借助前人智慧。
“就拿国学方面来说,挑选书籍就可以借助《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或张文襄公(张之洞)的《书目答问》。老师以前在大学的时候,听说旧时江南子弟开始读书,父母师长都会让他们先读《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这部书有两百卷,其目录之下有各部书的简介。读它就可知乾隆以前世上有哪些学问,可知经史子集这四大类书里面又有哪些细类的书,可知有哪些学术流派,可知这些学术流派的大致的发展演变......如此便对旧时的学问有个大致的了解,心中有个梗概,知道有哪些书,知道如何找书,如何找资料,对于将来读书治学都大有裨益。”
江水源默默记下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和《书目答问》的书名。
朱清嘉又道:“而且曾文正公对于读书方法也有高见,那就是‘读书不二’,即一本书没读完,决不看第二本,否则东翻西阅,没有一本书能从头到尾读完的,对于书中观点见解全都是管中窥豹支离破碎,只能供茶余饭后聊天说笑使用,根本无法拿来治学。再者,即便读同一本书,也要给自己设定一个进度,比如每天读一卷、两卷还是三十页、五十页,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曾文正公当年公务繁忙,每天还要读《廿三史》十页呢!”
江水源问道:“那依朱老师之见,我接下来该读什么书呢?”
朱清嘉沉吟片刻:“最好当然是先读《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不过那套书卷帙太大,而且高中学业压力那么大,恐怕你没耐心看完。所以你可以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放到大学读,再看几本打根基的书,文学类的比如《诗经》、《唐诗三百首》,史学类的比如《左传》、《史记》,哲学类的比如《老子》、《庄子》。这些只是我给你的建议,具体挑哪本书还需要你根据自己兴趣爱好来决断。”
“谢谢老师指点,我会认真考虑、认真挑选的。”江水源朝朱清嘉深鞠一躬,“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就先去上课了!”
朱清嘉正沉浸在指点后进的快慰之中,此时顺口答道:“好,那你回去吧!”等江水源走到门口他才反应过来:“回来!你个小混蛋,差点把我忽悠过去,咱们正事还没谈完呢!走什么走?”
江水源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嘿嘿傻笑几声:“我都忘了那茬儿事了,老师你也忘了吧!”
“少废话,赶紧过来!”朱清嘉笑骂道:“老师免费给你传授那么多课外知识,难道你就不能报答老师一下?何况这个班长还是临时的?而且你不当这个班长,其他人谁敢担此重任?岂不是成为其他同学的笑柄?”
“怎么就变成笑柄了?”
“比如捡江水源同学剩下不要的啦、比如成绩不好也敢当班长啦,诸如此类!所以你为了老师,而为了其他同学,就勉为其难担任几天吧!”
“就几天?”
“就几天,顶多不超过一个月!”
“那好吧!”江水源只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三十一、买书
江水源意兴怏怏地回到教室。在进入教室的瞬间,全班同学都抬头看了他几眼,其中蕴意不言自明。看来大家都知道班主任叫他出去,是要御口亲封、朱笔钦点他为临时班长。
刚在座位上坐定,吴梓臣就转过头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老班叫你担任班长?”
江水源微微叹息道:“没推掉,临时担任几天,过渡一下。”
吴梓臣马上双手抱拳:“江老大,小弟以后就拜在你门下了!”
一直竖着耳朵旁听的魏处默此时也说道:“求粉、求罩、求庇护、求大腿,总之各种求!”
江水源道:“我还要拜托你们别给我惹麻烦、添乱子呢!”
本来江水源以为自己当这个班长会有人搞风搞雨,故意让自己难堪下不来台,没想到第一周居然安安稳稳就过去了,倒让江水源有些错愕。仔细想想也可以理解,毕竟进入淮安府中都是精挑细选的各校学霸,最差也是全府排名前1000名之内的,那些只知道抽烟打架玩牌睡觉把妹子玩游戏的混混们根本无法进入这种高大上的学校,从根本上杜绝了闹事的可能性。即便有些混混天赋过人或者关系过硬,能够混进淮安府中,但在没有趟清楚地盘前他们也不敢随便乱动,免得一脚踢到铁板上!
再者是因为淮安府中的教学实在太过霸气,随便哪门课老师一堂课下来都能给你讲四五页的内容,根本不管你跟不跟得上进度。用个形象的比喻来说,山阳初中老师是把知识掰碎、揉烂再一点点喂给学生,就这样还担心学生消化不畅,隔三差五还会帮忙揉揉肚子;淮安府中老师明显粗犷许多,他们只负责把知识掰碎讲透,至于怎么嚼、怎么咽、怎么消化全不在他们服务的范围。
江水源此时已经翻看高一下学期的教材,上课时就是随便听听装装样子,倒还不觉得进度有何异常。但其他人就明显有些吃不消了,开学头两天便有同学向班主任反映授课进度太快,要求放慢速度。谁知朱清嘉不仅没向各科老师打招呼,反而振振有词地给全班补了补钙:“现在已经是高中阶段,居然还有同学没有断奶,思维理念和学习方法仍停留在初中时期,等着老师把知识一口口喂到嘴里。你们入学教育时,老师都怎么说的?‘以学生为主体,以教师为主导,充分发挥学生的主动性’,如果老师把所有事情都包办了,如何体现你们的主体性和主动性?
“有些同学不知道合理安排时间,不知道课前预习、课上听讲、课后巩固,反而抱怨课程进度太快。也不想想要是课程进度不快,你们哪有时间选修附加课程?参与社团活动?参加竞赛活动?看看你们高二高三的学长们,他们一边准备高考,一边玩音乐、组社团、参加各种各样的竞赛,不是照样绰有余裕?若是我再听到有人胡乱抱怨,小心扣你们的操行分!”
学生们再次见识到淮安府中的伟光正,一个个都洗心革面,玩了命似的投入到预习、听讲、巩固的学习大业中去。各人学习尚且自顾不暇,谁还有闲心去故意挑事?而且现在大家多少都有点成绩崇拜症,对于像江水源这样成绩超好、长得还爆帅的男生自然而然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何况他是年级第二、班上第一,而在班上排第二的刘哲才在年级排位第三十一,差距如此悬殊,纵然有些人可能心中不服,但也只能承认现状。
转眼到了周末,江水源晨练回来,在饭桌上突然说道:“妈,给我一千块钱,我有用!”
陈芳仪一愣:“咦,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自从中考成绩出来之后,江水源在家里地位直线上升,尤其是分班考试又考了第二,待遇完全超过一家之主江友直,有与老妈陈芳仪并驾齐驱的态势,主要体现在日常零花钱可以自由申领、自由支配、不必报账上,像老爸暂时还做不到这一点,而且长远看也没有任何出头之日。但此时江水源张口就要一千块钱,依然让陈芳仪有些不太放心。
“买书!”江水源言简意赅地答道。
“哦,买书啊!”陈芳仪马上满意地点点头:“是得多买点书!我们商场卖鞋子的老张花了两万块钱把他儿子买进淮安府中,这不才一个星期就天天来找我诉苦,说课业压力大,儿子天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温书、晚上熬夜到十一二点才睡觉,人都瘦了一圈,还问咱家水源怎么样?我说咱家水源还行啊,他基础好,学习倒不费力,每天早上六点多准时起床锻炼身体,晚上十点半准时睡觉,最近还长高了不少呢!
“老张那叫一个长吁短叹!结果回头就给他儿子买了一大堆教材教辅,又买了大几百块营养品。不过儿子你也不能太过骄傲,该努力还是得努力,老妈在商城可就靠你撑脸面!现在走到哪里,哪里不得说‘陈姐教子有方,以后必定大享清福’?你若是成绩塌皮了,老妈的脸可往哪儿搁?对了,一千块钱够不够?要不老妈再多给你三百?”
“放心吧妈!或许考不了全校前几名,但肯定不会给你丢脸的!”江水源安慰道。
“什么叫‘考不了全校前几名’?你好好努把力,争取下次考个全校第一,也让老妈光彩光彩!以后同学聚会我就有资本挺直身板说:我当年成绩差,在班上只能算是中游,可是咱生了个好儿子啊,淮安府中年纪第一!看我不羡慕死她们!”想到得意处,陈芳仪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是,她们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有陈老板的辛勤养育,再加上江老师的用心指点,怎么可能不出类拔萃?”老爸江友直也邀功道,“话说学校刚刚开学,明天晚上我想请班上其他几位任课老师吃顿便饭,联络一下感情,顺便探讨如何提高班上学生的总体成绩,以免辜负校长的识人之明。特申请追加本月零花钱五百元整,请江太太予以批准!”
“没有!”陈芳仪对江友直的议案直接驳回。
“三百块钱也行啊!”江友直搓着手道,“本来我身上钱也是勉强够数的,只是请客吃饭一旦大家兴致上来,难免会多喝点酒、多吃点菜。你说要是酒足饭饱之后发现身上钱不够,无法买单,一群老师看着,你说该多尴尬!总不能打电话叫你跑一趟吧?”
“没有!”陈芳仪咬定青山不放松。
“要不给两百?大不了吃完饭有结余再还给你!”
江水源默默地从自己的一千三百块里数出五张递给了老爸江友直。老爸顿时喜笑颜开,捏着五百块钱得意地显摆道:“看到没,江太太?这才是亲生的!”
陈芳仪撇撇嘴:“一把年纪还骗小孩子钱花,好意思不好意思?”说着又从钱包里掏出五百块钱递给了江水源。
江水源吃完饭后骑车直奔淮安府最大的书店两淮书城。因为是周末,书店里人头攒动,教材教辅区和小说文学区尤其热闹,江水源倒没有凑热闹,而是进店之后直接到服务台问道:“请问有没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不知是惊讶于江水源的帅气,还是惊讶于所询问书名的冷僻,服务台小姑娘愣了片刻才问道:“什么书名?麻烦您再说一遍。”
江水源复述之后,小姑娘噼里啪啦敲了一通键盘,随即有些遗憾地说道:“对不起,这套书我们书店没有,您是不是选购类似的图书?比如《四库全书精华》、《四库全书荟要》、《中学生四库全书》、《一小时读完四库全书》、《四库全书那些事儿》、《四库全书是什么玩意儿》、《胡兰说四库全书》……”
“没有?”江水源有些遗憾。《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是朱老师力荐的国学入门读物,虽然全书达二百卷,读完全书有些吃力,但对饥不择食的江水源来说却是最好的修炼读物。难道不是越艰深的书就越有学问么?不是越有学问就越能延长寿命么?
此时边上的阿姨看到江水源眉头微皱,就问小姑娘道:“小李,这位顾客想买什么书?”
“他想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不过咱们书店貌似没货。”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这位同学还真是来巧了!”那位阿姨不禁笑道,“前几天趁着学校开学,我们书店对仓库里报损图书进行全面清理,准备打折清仓出售,还真发现了一套《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这种书卷数比较多,价格也比较贵,买的人不是很多,出版社也不愿多印,经常容易缺货。我记得有位老先生都来问了好几遍,书店一直没找到货源,只能让他空手而归。没想到前几天刚找到,你今天就找上门来,这不是巧了么?要是过些日子清仓处理掉,你半年一年都没想再碰上!”
江水源马上拍板说道:“在哪里?我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