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是你,为什么
姜小蛮睁开眼,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站起身,缓缓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冲着那守在楼梯口的铁衣门众人轻声道:“我先回屋里等着,你们做事真没效率。”
铁衣门众人面面相觑,这少年胆子可真是大。
“站住!”
那留下的两个后天高手中其中一人,性子可没鼠须男子那么好,冷喝一声随即踏步而出。
不过一瞬便是来到姜小蛮身后,化掌为爪便要冲着少年肩膀抓去。
这一掌,暗含罡劲,若被抓实,姜小蛮臂膀必然会被废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姜小蛮竟然没有躲,而是直接就停下脚步,停在原地背对着他,连身子都未曾转过来,任由那一爪落下。
铁衣门十大执事中,这个叫作铁骜的汉子与白天那个铁牛关系最好。
虽然,鼠须男子离开前嘱咐过众人,在二公子上来前,切莫妄动。
可一想到铁牛被抬回来时的惨样,他便再也忍不住,悍然出手想要为自己兄弟报仇。
见姜小蛮不躲,铁骜残忍一笑,他这一双手掌可是自小在朱砂中泡大,比起寻常兵器来还要锋利不少,他已经能够想象到这少年臂膀被自己卸下后那惨嚎的场面了。
可真当手掌抓在姜小蛮肩膀上时,面色却是一变,失声道怎么可能?
还不待反应,就见着少年咧开嘴呵呵一笑,伸出手抓住了此刻搭在他肩膀上那只粗壮的手臂,然后向前一带便是将这叫作铁骜的汉子砸在了地板上。
砰地一声闷响,连带着整个二楼都是不禁颤了颤。
好在这客栈胖掌柜下了血本,整座客栈主体结构是百年的铁木,通体比起铁都要来的坚硬,且韧性要高于铁,才不至于让铁骜被砸穿跌落到楼下。
虽说如此,可此刻这个在铁衣门内地位不低的铁骜也不好受,如同一摊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
喉咙里发出咳咳的声音,猩红的鲜血顺着他嘴角喷洒而出,落在地板上,没一会儿便是积了一小摊。
说起来,这也是姜小蛮入江湖后第二次与人动手。
第一次便是在早上,同样是铁衣门的执事。
拍了拍手,姜小蛮轻笑一声,一步跨过铁骜的身子,走进不远处的房间里。
高手,是要在出手后深藏功与名潇洒离开的。
姜小蛮心思简单,并不意味着就会心慈手软。
自小出生在那门墙高的吓人朱雀城督军府上,纵然孩童时代有父母庇护无忧无虑,可说到底该受到的教导他一点也没落下。
尤其是在十一叔姜彻离开边地之后,独孤吟接任他师父开始。
这性子,多多少受了那位在北域被称作血罗刹的表叔影响。
独孤表叔更他说过,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江湖,向来是强者为尊,而不会去同情弱者眼泪的。
尤其是在白天时候经历了与韩寻之那几人打交道之后,姜小蛮对于独孤吟所形容的江湖法则,深以为然。
“怎么样了?”
萧颖看着姜小蛮走入屋子,面色不禁一喜,有些忐忑的问道。
“姜大侠都出马了,那自然是没有一点问题的。”姬小月靠在窗户边,一双大眼睛盯在少年身上,冲着那这会儿还在摆着高手架子的少年乐呵呵道:“我说的没有错吧,姜大侠?”
“有一个想要偷袭我的,被我出手给废了,剩下的似乎在等他们铁衣门什么重要的人物。”姜小蛮到提着龙胆银枪,身子斜倚着门,轻笑一声然后说道:“我想着先进来和你们说一声,待会儿外面兴许会很吵,但是不论如何只要我还没回来,你们就老老实待在屋子里别出去。”
“嗯嗯,知道啦!”姬小月点点头,挥了挥手里那株暗红色的有婴儿手臂一般粗的乱神香,扬了扬下巴得意道:“我可不怕他们,来一个我便放倒一个,来两个我便放倒一双!”
“呵呵,知道小岳兄弟你厉害,那这萧姑娘你可得保护好了!”姜小蛮偏过脑袋,看着那双亮闪闪的大眼睛,嘴角扬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那是自然,好得我也是……”
那句堂堂樊城第一女飞贼差一点便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姬小月连忙捂住自己嘴巴不再说下去。
“也是什么?”姜小蛮不由好奇问道,看来这小岳兄弟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一个青衣小厮这么简单呢。
“没什么!”姬小月冲着少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指着楼下,有些心虚道:“喂,姜大侠正主儿可是已经来了,你还不赶快出去迎敌。”
“知道啦!”少年笑了笑,将烛光下泛着寒芒的龙胆银枪抗在肩上,然后走出屋子。
这座江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
既然小堂倌不想说,那他自然也不会刻意去问。
“好险!”看着姜小虫的背影,姬小月拍拍胸口,暗暗道差一点就暴露了。
萧颖立在姬小月一边,有些诧异的看了看那走出门的姜公子,又看了看身旁这位姬公子。
这两人,怎么总觉得怪怪的……
姜小蛮才走出房间,就见到一个身穿幽蓝色铁衣的年轻公子蹲在那铁骜身前。
抬起头,看着身前这个年岁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少年,铁羽轻笑了一声问道:“你做的?”
“不然呢?”
姜小蛮将龙胆银枪抗在肩上,一边走一边笑,看着这个嘴唇浅薄的年轻公子。
“胆色不错!”点点头,铁羽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眼睛微微眯起盯着身前这个少年,然后缓缓问道:“听说,你姓姜?”
“可惜了……”还不等姜小蛮回答,他又是自言自语一声。
旋即,嘴角轻扬,一抹冷冽的味道自他眼神中闪过。
几乎是在一瞬,铁羽腰间佩剑便是悍然出鞘,如同一条刁钻毒蛇一般冲着身前少年刺来。
铁衣门二公子铁羽,锦城年轻一代排名第三,后天中期大成,半步入后天巅峰。
罡气在体内涤荡开,然后猛然从姜小蛮手掌间暴涌而出,附着在手中寒枪之上。
一时间,空气中传出一声刺耳的声响,火光四溅。
剑尖,抵在了枪尖之上。
铁羽面色潮红一片,闷哼一声。
握剑之手不禁一松,虎口迸裂,掌心染血。
当啷一声,手中长剑跌落在地面上。
姜小蛮手中长枪去势不减,如同蛟龙出海一般。
铁羽只觉着眼前白芒一晃,那枪尖便是抵在了自己心口。
一股冰冷枪意,在他胸前弥漫开。
额角微微渗出一丝冷汗,哪怕是身穿铁甲,他也丝毫不怀疑若是再动一下,这枪必然会刺穿铁衣然后划开他的胸膛将心脏刺裂。
“后天巅峰?”
铁羽低头看了一眼抵在胸口泛着寒芒的枪尖,挥手制止了要冲上来救自己的一众属下,盯着那握枪少年的脸庞,冷冷一笑:“修为不错,在锦城怕是只有白大哥有资格做你对手。”
平端着手中银枪,姜小蛮安静的看着铁羽,轻声问道:“为什么要对萧颖出手?”
虽说被人夸赞是一件不错的事,可姜小蛮对身前这年轻公子并无一点好感,只感觉这人身上藏着一股子阴郁气息,让人非常不舒服。
“这个,似乎与你无关吧?”呵呵一笑,铁羽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枪尖,可姜小蛮怎么会如他所愿。
枪身翻转,旋即便是将龙胆银枪直接从心口位置抵在了他的喉咙间。
视线越过铁羽,最后停在那裹着黑色长袍的怪人身上,姜小蛮轻声道:“你可以再动一下试试。”
铁衣门所来之人众多,可唯独那一直不曾开口的黑袍人让他心生忌惮。
所以,姜小蛮在制住这位身份地位似乎在这群人中最高的年轻公子后,浑身上下便是紧绷着,丝毫不敢大意。
“得罪了我铁衣门,你是走不出锦城的。”铁羽伸出一只手挡在那枪尖之前,低声笑了笑,看着姜小蛮,缓缓开口说道:“不如,你我二人坐下来聊聊,为了一个才认识的姑娘得罪我们铁衣门,这比买卖可不值得。”
说到底身为铁衣门的二公子,铁羽还是有几分胆色的。
从最初的紧张到恢复镇定,不过就几息的时间。
虽然这少年姓姜,可早前他已是从白家那位那里知晓,这段时间,并无那生而便充斥着黄紫之气的至尊一族嫡系后人前来边地。
至于旁系,固然也不是他铁衣门能招惹的,可只要是在锦城地面上,他就有办法将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强龙不压地头蛇,哪怕是如今被寒枪指着喉咙,对这姜姓少年也并不是太过忌惮。
更何况,以这少年修为来说,连那幼龙都算不上。
“哦?是这样么?”姜小蛮一只手端着龙胆枪,身子微微向下弯去,另一只手拾起那柄先前跌落在地面的长剑,一步一步走到铁羽身前,然后收回枪将剑抵在了他脖子上,微微一用力便是划出一道血痕来,轻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现在便走出锦城,不如你送送我们,看看究竟有没有人敢拦着?”
“小岳兄弟,萧姑娘,收拾好行李,我们现在就走!”姜小蛮冲着身后屋内喊了一声,然后一手握枪一手持剑,挟持着铁羽看着身前的众人。
“姜公子,你可别乱来,放开我家公子,一切好说!”见有鲜血顺着铁羽脖颈滴落,那鼠须男子急切道。
铁羽虽说是只是庶出的二公子,可他母亲平日里最得门主喜爱。
所以比起生母早逝的大公子铁傲来,这位二公子却最得势。
今天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以门主的脾气,自己这些人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姬小月动作十分迅速,姜小蛮话音刚落下便是背着个小包袱,手里抱着姜小蛮那紫檀木的枪匣,跟着萧颖两人走出房间来。
“都别动啊,当心刀剑不长眼!”接过姜小蛮递过来的长枪,姬小月麻利的将其分拆好装入枪匣中,然后小心翼翼背在自己身后,指着拦在路中间的铁衣门众人威胁道。
姜小蛮嘴角扬了扬,这小岳兄弟当真是一个妙人呢!
“愣着做什么,赶快让开吧!”姜小蛮手握长剑,横抵在铁羽脖子上。
姬小月瞅准机会,伸出小短腿便是哐的一脚踹在这年轻公子屁股上,看着那群目瞪口呆的铁衣门人,乐呵呵道:“都让开,不然姜大侠手一滑你们公子小命就玩完!”
姜小蛮嘴角带笑,这声姜大侠,让他很受用,拍了拍铁羽的肩膀轻声道:“怎么?还要我教你该怎么说?”
“都让开!”铁羽眼中一抹阴郁闪过,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今天一般侮辱,暗恨自己方才的轻敌,咬着牙冲身前一众手下道:“我便陪着这姜公子走一遭,你们先将铁骜带回门中医治,不要跟来!”
“这才听话嘛!”见着铁衣门众人让开,姜小蛮呵呵一笑带着身后的姬小月与萧颖二人大咧咧向着楼下走去。
“慢着,老身似乎还没说让你们离开吧?”伴随着这道嘶哑声音,那先前一直沉默着的黑袍人如一阵风一般,忽然就出现在姜小蛮面前,拦住三人去路。
一只手掌自那黑袍下面探出,只一掌击在姜小蛮手中长剑之上,便是嗤啦一声如同切豆腐一般将那柄削铁如泥的长剑撕裂成两截,
掌风去势不减,一把抓过被挟持着的铁羽。
冷笑一声,又是一掌挥出,带着凛冽的罡风冲着姜小蛮而来。
少年毫不畏惧,伸手握拳与那枯燥手掌对撞在一起。
“轰!”
一拳之后,空气传来一声爆鸣。
二楼楼梯扶手以及摆放在楼梯口的青瓷花瓶连同桌椅,四散碎裂开来。
姜小蛮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不让自己倒下。
黑袍人修为远远在他之上,那一掌顺着拳头涤荡而来的罡劲涌入体内,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缓缓站起身,轻轻拭去了嘴角血渍。
姜小蛮抬起头,望着那浑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中之人。
漆黑眸子中,战意凛然,翻涌而出。
“小子不错,如此年纪就能半只脚踏入先天一境。”桀桀一笑,黑袍人声音嘶哑道:“我放你和你朋友离开,但是,她得留下。”
说着,那干枯的手掌伸出一指,指向萧颖。
立在黑衣人一旁的铁羽嘴角微微张了张,想要说什么。
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深深看了一眼姜小蛮,然后向着侧边移了一步,让出去路,示意身前少年可以离开。
“是你!”萧颖面色一白,眼神中充满着不可置信盯着那黑袍之人,嘴里不可置信喃喃道:“为什么?”
第六十一章 监武阁
“你认识?”姜小蛮将两人护在身后,皱着眉头向身后这会儿面色惨白,似乎不愿意相信的萧颖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莫婆婆,为何会是你?”萧颖捂着胸口,眼角带泪看着那黑袍人,声音带颤,低低问道。
桀桀冷笑一声,那黑袍人伸手揭开护在头上的披风。
这身材高大的黑袍人,那宽敞黑袍下藏着的,竟然会是一个看起来还算慈眉善目的老妪。
“为什么不能是我?”被萧颖称作莫婆婆的老妪,年岁似乎很老了,脸上沟壑纵深,一双布满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望着这个自小便是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声音柔和道:“早在出来前,我便教过你,行走在这座江湖上,就算是再熟的人也不能全信,难道忘了?”
旋即,声音一冷,冲挡在萧颖身前的少年低声喝道:“让开,不要逼我!”
姜小蛮就算心思再简单,也能猜到那黑衣人想来定然是这萧姑娘口中走散了的老仆,不由喃喃道:“这便是江湖?”
难怪世人都说江湖险恶,最恶,恶不过人心。
现在自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手一张,姬小月背后的枪匣如同活物一般,噌的一声摊开来,旋即,三截枪身自枪匣中爆涌而出。
只是一瞬,姜小蛮便是接住那飞射而来的枪身,双手微微一用力便是砰地一声将三截枪身合在一起。
“我若说不让呢?”
龙胆银枪悍然而出,被少年握在手中。
姜小蛮抬头,一双眸子漆黑如墨,盯着老妪,毫无畏惧。
这被萧颖称之为莫婆婆的老妪,修为不俗,至少也是先天,或者还要高。
总之,如今的姜小蛮绝对不会是其对手。
可他却不能退缩,一旦退了,那么今天三个人在这里都要玩完。
江湖路远,尤其是今日见识到人心可怕之后。
姜小蛮可不会再傻傻认为,铁衣门还有这黑袍老妪真的会好心肠放过他们。
只是,如今还在边地。
只要是没出边地,那么他便丝毫不会担心。
今日这般动静,想来官府之人应该快来了罢。
说到底,在南域,再大的势力还真能大的过大夏朝廷?
暗暗思量间,楼下便是传来一阵战马嘶鸣之声。
这让姜小蛮心中一振,来了!
“将今日在场之人,通通给我拿下!”
伴随着战马嘶鸣声,一声震耳欲聋的冷喝自客栈外响起,穿过层层走廊在众人耳畔炸裂开。
铁羽面色一白,爹爹那边不是打点好一切了嘛。
来的怎么会是这煞星?!
雄浑的脚步声亦步亦趋,顺着楼梯缓缓拾阶而上。
比起铁衣门来,这脚步声力道更加整齐有力。
首先进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双墨色的军靴。
那为首之人,身着边军制式的将军铠甲,胸甲上印着三朵红云。
预示着所来之人身份,乃是边地执掌一城军务的边军校尉。
这人职位不算低,也不算太高,但实权在握。
戍城校尉,直属于边地两大督军之下,数量不算多,却也不少。
边地合共三百六十五座大城,所以戍城校尉一共也便有三百六十五人。
无一不是军中高手,尤其是镇守如锦城一般,在边地极为重要城池的边军校尉。
这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你铁衣门,可是想要覆门?”
魏冉一马鞭甩在铁羽脸上,霎时,一道血痕便是浮现在这位极得铁衣门主宠爱的二公子那俊秀脸颊上。
从左边眼角一直延伸到脖颈处,铁羽闷哼一声,一动也不敢动,低着头小心翼翼道:“今日是我铁衣门之过,还请魏将军看在祖父也曾为大夏边军流过血的份上,饶过铁衣门这一次。”
“哼,铁老将军当年追随六代军候大人金戈铁马,驰聘莽荒,血战北秦,何等英雄。”魏冉双手负在身后,冷哼一声,看着一众铁衣门人冷声道:“现如今,铁老将军当年辛辛苦苦创立的铁衣门,落在铁狂奴手里堕落如此,若是铁老将军在天有灵,就算是在地底下也必然不得安宁!”
魏冉口中的铁老将军,不是别人正是铁羽的祖父,铁衣门初代门主铁战。
如魏冉所说,铁战军伍出身,曾是蜀州三大戍守将军之一,执掌锦城军务,深得大夏六代镇边军候信赖。
是那一世,为数不多活着脱下身上铁甲之人。
以九十高龄创建铁衣门,短短三十年时间便是成为蜀州三郡最为强大势力之一。
铁战执掌的铁衣门,曾经高手无数,一度跻身锦城第一门。
可惜,原本已经达到尊者境巅峰,王侯有望的铁战。
当初追随六代军候征战沙场时,留下一身伤病。
最重的一道,是与北秦血战之时,被北秦军中高手一刀贯穿了心脏。
虽说侥幸不死,却也耗损了大量元气。
原本,寿元足以能达到五百载的铁战。
不过活了一百七十载,便已寿元干枯,
临了,堪堪只活到两百岁便与世长辞。
大夏六代镇边军执掌边地三百九十载,感念铁战于边地之功,所以对铁衣门多有照顾。
也正得益于此,直至今日,哪怕铁衣门日渐衰败,却依旧能够立身锦城十大势力而不旁落。
认真算起来,连如今锦城军中第一人的魏冉,比起那位英雄盖世的老将军,都要差了足足两辈。
他是在八代镇边军候征伐莽荒时,才新近崛起的。
虽说坐到了锦城统领校尉之位,在边军当中声望颇高。
可如今,铁战昔年老战友和老部下们,还有不少仍活跃军中。
这种关系根深蒂固,就算是八代军候姜夜都不愿太过去碰触。
姜夜执掌边地将近二十年时间,也不过是扶持了一帮如同魏冉一般的军中新秀,来与之相抗衡。
边地数百万边军,关系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很复杂。
七代镇边军候,十九岁执掌边地,三十三岁身死莽荒,嫡系势力并不算多。
除了如今两大督军之下的八骁将之一,其余的大多都不能算作其旧部。
可六代军候却不同,论辈分,他是八代军候叔祖。
论势力,虽说已身死多年,但其执掌边地数百载时间。
昔年下属,依旧还有很多人直至今日,在边地依旧位高权重。
要么执掌一城,要么执掌一州。
无一不是边军之中实打实的实权人物。
不仅仅是三代军候,还有皇朝腹地炎帝城里,那些个心思深如海一般的皇子们,也暗中培植了不少人隐匿于百万边军之中。
现在的边地,就好似一个失了捻线的火药桶一般,外表看似平静,
但只要有人重新给这火药桶装上引线,必然是一点就炸。
魏冉双眼微微眯着,盯着这会儿温顺如绵羊一般的铁羽身上,见后者如今服了软,倒也不好太过为难。
当盯在那姓莫老妪身上时,瞳孔却是微微一缩。
这铁衣门,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位尊者境的高手。
虽惊讶,却也并不是太过在意。
在朝廷面前,就算你在江湖上是那称霸一方的神王,也依旧得如同一条听话的狗一般,乖乖趴着。
尊者境,在锦城江湖能称之为高手。
可对于统率一城数万边军的魏冉来说,不过就是爬虫而已。
说到底,在南域,大夏皇朝便是这座江湖上最大的宗门,无人能够撼动分毫。
“这位似乎不是我锦城之人?”
马鞭轻轻一挥,指着姓莫的老妪,魏冉轻声问道。
“回禀魏将军,老身确实不是锦城之人。”在边军实权人物面前,这位侍奉萧颖她娘亲的昔日老仆,即使修为再高深,也得要低头,笑了笑,冲着魏冉拱拱手轻声说道。
点点头,魏冉收回马鞭,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掌,然后抬头冷冷盯着莫姓老妪问道:“既然不是我锦城江湖中人,入城前可曾去监武阁登记?”
“今早方才入城,还未曾前去。”那老妪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中一颤,再也不敢和魏冉直视,低下头去,低声说道。
监武阁,顾名思义乃是大夏朝廷,为了监控南域整座江湖,所设置的特殊机构。
从边地到炎帝城,但凡属于大夏皇朝的每一城,都会有监武阁分支机构。
但凡修为达到先天以上的武者,新入一座城,必然要先去监武阁登明身份,记录在册受其监控。
武者,尤其是修为愈高的武者,大都是桀骜不驯的主儿。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各有各的规矩,对于监武阁自然会有抵触。
八百年前,监武阁初成立时,南域整座江湖都是哗然一片。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不少城池监武阁才刚刚赴任的阁主,便是被快意恩仇江湖人割去了大好头颅。
这一下,几乎是将这座江湖捅破了天。
那一世,当代大夏皇朝圣皇幼弟自皇朝腹地走出。
那位不论身份天赋还是修为,皆能称之为举世无双的年轻人,一身白袍持剑而出。
甘为自己兄长马前卒,成了江湖上人人暗恨的监武阁初代督主。
那几年,大夏朝廷藏于暗中的至强者出动过万,修为最弱的也在先天之上。
仅仅是那位本该裂土封王的白袍督主,亲自斩下的头颅,堆筑而成的京观,覆灭的江湖门派,就何止万千。
这才将那些个以武乱禁的江湖莽夫们,彻底镇压下去,打掉了整座江湖的獠牙。
自此,鲜少有人敢再做那出头之鸟。
直至今日,八百年时间,监武阁的势力早已可怖到极致。
与其称之为阁,倒不如说自成一军更来的贴切些。
如今,这座江湖上。
谁不是光是听到监武阁这三个字,便心惊胆战,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
当然,凡事也有例外。
自古,便是侠以武乱禁。
当武夫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超脱了朝廷能够掌控的界限,那自然是无惧的。
一般而言,超脱了神王境界的至强者,便不再忌惮那座深不可测的机构。
所以,有传闻称。
监武阁之上,大夏皇朝,还有一座掌仙楼隐于黑暗之中……
“明日巳时,我在监武阁等你!”马鞭轻轻搭在姓莫的老妪肩膀上,魏冉轻笑一声,然后冷冷说道:“若是没到,这后果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
“岂敢劳烦将军,老身明日自当前去监武阁登记……”
老妪低着头,没了先前那份嚣张,轻声说道。
虽说她修为不低,可却也没高到敢和整个大夏朝廷作对的地步。
况且仆人当得久了,早没了江湖人应有锐气,对于魏冉说的话顺从至极。
“嗯!”点点头,不再理会老妪,魏冉环顾二楼,这才注意到在另一侧此时还站着三个人。
刚想要说什么,待看清那当先少年面孔,面色却是不禁微微一变。
转过身,又是一鞭子抽在了铁羽脸颊之上,怒声道:“你铁衣门,当真该死!”
第六十二章 笑着流泪
锦城将军府外,跪着一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在这会儿已是深夜,街道上早已没了早先的喧闹。
不然,定会有人能够认出,那个恭恭敬敬跪在门头上悬挂着魏府匾额之下的男人。
竟是在锦城乃至整个蜀州,都足以称得上一方巨擘的铁衣门之主,铁破奴。
这个在蜀州江湖都被鲜少有人敢去招惹的男人,这会儿就这样颤颤惊惊跪在那里,头匍匐的很低,却丝毫不敢有一句怨言。
整座将军府前的街道两头,都被浑身上下散发着凶悍气息的铁衣门众封了路。
只是,这些平日里嚣张霸道之极的汉子们,眼里惶恐却远远多于凶悍。
这个江湖,最是讲究的便是脸面。
就算你过去是江湖巨擘,可一旦要失了脸面,那江湖地位与势力必然会降到谷底。
所以,铁衣门的门主,可以下跪,却不能让外人所知晓。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
姜小蛮连同姬小月与萧颖三个人,被那位叫作魏冉的将军当作贵宾一般请进了将军府内。
那位早些年以八千烈焰铁骑席卷整座莽荒的姜督军,早早做了安排,传下了姜小蛮的画像。
从属边地的所有城镇官职在校尉以上将军,但凡在镇守城池遇见画像之上少年。
若是无忧便暗中相守,若是有难则拼死相护。
能够坐上边军高位的,没有谁是真正只懂拼杀的莽夫。
以魏冉的心思,怎么会猜不出,那画像上的少年身份。
只是却没想到,偏偏这位身份高到吓人的小公子,会在自己镇守的锦城竟然会除了状况。
所幸今夜来得及时,不然那真的该万死难辞其咎了。
所以,连同姜小蛮他们一起被带入到将军府里的,还有那个最得铁衣门主宠爱的二公子与姓莫的老妪。
唯一不同的是,姜小蛮三个人是被魏将军用豪华马车接入府里的。
而铁羽和那老妪,却是被关入到囚车里押来的。
姓莫的老妪原本还想着反抗,可锦城戍城校尉又怎会是吃素的。
纵使你修为已然进入武道第三重的尊者境,也不过在十招之间便乖乖束手就擒。
同为尊者境,可魏冉却是在千万大军厮杀中拼出来的修为,自然不是江湖出身的老妪能够比拟。
军中高手,哪个不是一身煞气。
杀过的人,斩杀过的头颅,比起那些横行江湖的莽夫来,要多得多。
单论与人对敌厮杀技巧,魏冉便已是胜了莫姓老妪几层楼那么高。
“小公子,铁衣门那两人现如今还在地牢里关着,你看该如何处置?”魏冉侧身立在少年身前,小心翼翼问道。
认真说起来,这姓魏的将军算是姜夜的嫡系,如此叫姜小蛮倒也并无什么不妥。
只是,让一个统御一城的将军这般对待,于姜小蛮来说,多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的。
原本是想着让魏冉坐下说话,可这在铁衣门前冷冽至极的锦城将军,却说尊卑有序,不能乱了规矩。
如此,他也不好勉强。
姜小蛮虽说一心想要在这座江湖上走上一遭,可说到底,还是这南域那座门墙最为高大难以攀越门墙中,出生的子弟。
在江湖,可以不守那些个繁琐规矩。
但如今却是在代表着朝廷的将军府里,他自然能够拎得清这庙堂里的规矩。
江湖有江湖规矩,而庙堂同样也有,且更多。
心思再简单,可也不能乱了规矩。
姜小蛮靠在椅背上,看着立于自己身前的魏冉,轻笑一声问道:“魏将军,查清楚这铁衣门为何勾结那姓莫的老妪来掳掠萧姑娘没?”
魏冉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卷轴来,双手承着恭恭敬递给了姜小蛮,然后缓缓开口说道:“据那个叫作莫虞的老妇说,她祖上有一件传承下来的宝珠后来落在了萧家手里。
所以三十多年前,她便改头换面入了萧家作仆,十七年前萧家遭了难,只有她和这萧姑娘的娘亲那一日不在府中幸免于难。
对萧家出手的,是中域虞皇朝的一位王爷,据莫虞说所为也是那枚宝珠。那位在中域能够只手遮天的王爷到最后也没能找到宝珠,所以才怒而将萧家灭了族。”
“为了一颗珠子,便将人灭了族,如今又牵扯出这么多事。”姜小蛮眉头紧蹙着安静听着,最后手指轻轻敲击在那方圆桌上,轻声问道:“她有没有说,那宝珠究竟为何物。”
姬小月坐在一旁,不自觉的伸出一只手指想要去揉少年眉心。
才举起就又落下,偷偷吐了吐舌头,一不注意就差点要露馅。
“据莫虞说,那宝珠是一条已然化龙飞升的蛟蛇口中所蕴龙珠!”迟疑半响,魏冉缓缓开口,如实向姜小蛮说道。
“龙珠?”姜小蛮暗暗重复了一遍,眉头拧巴更紧了。
身旁,化作小堂倌的小姑娘也不禁跟着皱起眉头来,葱白的手指头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反反复复……
“不错,正是龙珠。传说中蛟蛇苦修一万九千载,连年行善,便能得上天垂怜,降下化龙劫。若化龙成功便可飞升,位列仙班。”魏冉点点头,说道:“据传蛟化龙后,口间会在一瞬孕育而出一枚聚集了一身修为与灵韵的龙珠,若有人能在此时将其斩杀,便能取获那枚龙珠,吞服之后便能得证长生,与天地同寿。”
魏冉看了一眼这会儿面色苍白怔怔发呆的萧颖,轻声开口继续说道:“萧姑娘的娘亲是萧氏一族族主的女儿,萧家被灭了族,那枚龙珠下落自然也就只有萧姑娘的娘亲知道,所以莫虞也就安心继续扮演仆从的角色,侍奉在萧姑娘娘亲左右,直到……”
说到这里,原本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却被萧颖的突然开口给打断。
“直到我娘亲得病离开人世,然后莫婆婆觉得那龙珠下落娘亲应该会告知于我,所以她遵从娘亲嘱托带着我来这南域,暗地里却是想要从我这里获知那龙珠的下落。”萧颖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很轻也很低。
虽在笑,却有滚烫的晶莹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而下,打在桌面和地上。
“如果你恨她,我现在便让魏将军将她处死。”姜小蛮安静的看着身旁这个女子,轻声开口。
眼泪是宣泄一个人难过最好的方式,而微笑则是表达一个人喜悦最好方式。
笑很简单,哭也并不难。
难的是笑着掉眼泪。
唯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才真正知道那种感觉。
不是心死,却胜过心死。
恨?
怎么去恨?
那曾经是除了娘亲以外,这世上她以为最疼她的人。
“魏将军,你府上有酒么?”看了一眼如同失了魂一般的萧姑娘,姜小蛮偏过头冲着魏冉轻声问道:“不用太烈,能让人醉便好。”
忽然,他就想喝酒了,想陪着这个不论是哭还是笑都很美的萧姑娘,好好喝上一杯。
“有的,前些天有人送给我了一坛雕梅酒,不算烈,我这便给公子取来。”魏冉点点头,转身走出大厅,亲自去酒窖取酒。
那酒,原本是他亲手所酿,打算着等来年清明带去坟上给自己亡妻的。
走出大厅,魏冉轻轻笑了笑。
当初,似乎也是在这个年纪,认识了那个笑起来就能让人醉,后来成为了自己妻子的姑娘吧。
那一年,他追随八代军候决战莽荒。
出征前一晚,她轻笑着说要等他回来。
他看着怀中妻子苍白的面孔,忽然就不想走了。
百万边军一战定莽荒,他获封锦城将军。
衣锦归来,那个说要等他归来的女人,却化作了一抨黄土。
那个最喜雕梅酒的女人,当初不顾家族反对执意要嫁给他这个无权无势的边军小卒。
她跟着他吃过苦,挨过饿,也受过累,唯独没有享过福。
原本该享福了,可却再也没机会了。
所以,每一年,魏冉都会酿上一坛妻子最爱的雕梅酒埋在酒窖当中。
将军百战而归,最怕便是红颜不再空留白骨。
有人酿酒,有人酿情。
前者醉的是心,后者醉的却是魂。
这雕梅酒,想来,兴许能够让那妮子暂时忘却疼痛吧。
……
没过一会儿,魏冉便是轻抬着一个赤红酒坛走进屋内。
轻轻揭开封泥,一时间整个大厅里都是酒香扑鼻。
“小公子,那铁破奴如今还在府外跪着呢!”又吩咐下人端来两叠可口小菜,魏冉顿了顿开口说道:“这铁衣门,该如何处置。”
“让老家伙别跪着了,一把年纪怪难为情的,随便赔个两三千两黄金就行。”姜小蛮蹙着眉认真想了想,看见身旁小岳兄弟向自己比划了一个要钱的手势,立马会意,轻笑一声向着魏将军道:“另外有劳魏将军说上一声,如果黄金不够,折算成银票也行。”
“行,明白了,我这便去和铁破奴去说。”魏冉呵呵笑了笑,暗道不愧是那位大人的儿子,这作风还真是像啊。
三千两黄金,不可谓不多,那可是整个偌大铁衣门半年的收入还不止。
不过想来,铁门主应该会十分乐意。
“咯咯,姜大侠可真有你的,动动嘴皮子便赚这么多钱!”姬小月一双大眼睛乐呵呵,这趟北行跟着姜小虫这家伙,看来一路上是少不了能吃香喝辣的了。
“不说这个先,有道是相逢便是有缘,来,小岳兄弟咱们一起陪着萧姑娘喝上一杯酒。”轻叹一声,姜小蛮端起酒坛为自己满上一杯,又替姬小月和萧颖将面前的酒盏倒满。
端起酒杯,一扬而尽。
酸甜入喉,没有一丝辛辣。
这雕梅酒,着实能称得上难得佳酿。
看的出,酿酒之人必然是倾注了不少心血。
姬小月本不愿饮酒的,她怕自己酒醉后失了态。
万一,让姜小虫这家伙察觉到自己身份。
那一切,可就全都前功尽弃了。
小姑娘还不想让姜小蛮这么早就知道自己是谁呢!
不然,岂不失了一路同行的趣妙。
可当看到呆坐在那里的萧颖,却又有些于心不忍,闷着一口气咕嘟一声喝下一大杯。
咂咂嘴,正觉着口感不错,还想要再饮上一杯时。
那酒坛,便是被一双纤纤玉手一把夺了过去。
萧颖抢过酒坛,高高端起来,然后仰起脑袋,便将那一坛子如琥珀一般颜色的雕梅酒大口大口灌入喉咙当中。
姬小月一怔,回过神原本是想要从萧颖手中将酒坛夺过来,却被姜小蛮轻轻挥手拦住。
看着面前豪饮如男子一般的萧姑娘,姜小蛮轻声开口冲着姬小月说道:“让她喝吧,这酒度数不高,唯有这样才会真正的让人醉。”
醉吧!
这醉了,心里便能够好过一些。
“姜小蛮!”一口气饮下半坛,很快脸颊两侧便是卷起两朵飞霞,醉眼朦胧,萧颖看着身旁安静看着自己的少年,轻声笑道:“能不能把你肩膀暂时借我一下?”
这一眼,含着泪,带着笑,却又媚态十足。
悍妇撒泼与美人醉酒,区别大致在于此。
一个回眸一笑百媚生,一个蓦然回首寸草不生。
第六十三章 少女情怀
“姜小虫是色坯,我肩膀借给你!”
还不等姜小蛮回过神来,小堂倌便是抢先一步跑了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姬小月伸手抢过萧颖手中的酒坛,然后一把揽过她脑袋放在自己肩上,轻声说道:“想哭,就大方哭出来吧,眼泪憋得久了,是会发霉的。”
萧颖把脑袋靠在那瘦小的肩膀上,有水珠落下,没一会儿便是打湿了姬小月的衣襟。
姜小蛮楞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我什么时候成色坯了?
我是姜大侠好不好!
还有,你这小堂倌看着蛮正经,可占姑娘便宜的手段还真是花中老手!
瞪了一眼这会儿正美人在怀的姬小月,哪里想,被这小堂倌又狠狠回瞪回来,最后还甩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姜小蛮气不过,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偏过脑袋,索性不去看,自顾自的开始喝起闷酒来。
‘哼,难怪玄知秋那臭丫头会说是下流胚呢,还真是!’
化身小堂倌的小姑娘,伸出腿想要在桌子下狠狠踹一脚姜小虫的,没成想竟然没够着。
有些崩溃的低下头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明明不短嘛!
“你们聊,我去看看魏将军那边怎么样了!”姜小蛮闷闷的喝了一大口梅子酒,摆摆头站起身,向着大厅外走去。
自然不会是因为没抱上萧姑娘而生气,对姜小蛮而言,到如今都还没弄清楚什么是爱情呢。
更何况,对于这萧姑娘,不过是萍水相逢,同情她的遭遇,连喜欢都算不上,最多也就能够算作一个朋友罢了。
如果沿途见一个爱一个,哪自己成什么了!
人,就只有一颗心脏。
那么这辈子也只能装的下一个人,再多便装不下了。
如爹爹一般,直至今日也只爱着娘亲一人。
往后,也依旧会如此。
当然,姜小蛮见原本该被他抱在怀里的萧姑娘,让小岳兄弟给截了胡去,多多少还是会有那么一丢丢介意的。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这当大侠的,哪个没有一两个红颜知己不是?
“嗯,赶快去,顺便让那铁衣门的赶紧准备银票啊!”姬小月冲着姜小蛮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出去。
女孩子就该女孩子来安慰嘛,一个大男人赖在这里像什么话。
小姑娘全然忘了,认真说起来,她现在也应该被归类为男孩子的范畴里。
“好啦,不哭了,夜里风凉,过会儿眼睛该被吹肿了。”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萧姑娘的背,姬小月却不禁暗暗嘀咕,这皮肤可真滑啊,哪怕隔着衣服都能感觉的到。
萧颖脑袋埋在姬小月瘦小的肩膀里,声音有些哽咽:“我没有哭,是眼泪自己要掉出来……”
微微抬起头,便是瞧见了那一双清澈如湖水一般的大眼睛。
她突然就觉得,这个头不高的姬公子,还真是能暖姑娘心的贴己人呢……
那原本有些冰凉的心,也不禁渐渐回温变暖,有一丝丝专属于少女的小心思,似乎在慢慢情窦初开。
娘亲临走前,跟她说起过。
日后,如若得遇良人,那一定要把握好机会。
别如娘亲一般,将机会抓在手里都能悄悄溜走。
“怎么了?”姬小月看着这萧姑娘微微仰起脑袋,用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有些不解问道。
“没……没什么。”萧颖赶忙又把脑袋埋了下去,懦懦道:“我娘亲说过,纵然是女孩子,活在世上,也应该如男孩子一般独立坚强,想哭的时候就抬起头,决不能让自己的眼泪落在地上。”
“姬公子,能不能让我再靠一会儿。”萧颖微微闭着眼,低声喃喃道:“一会儿,就好!”
“没关系的,你想要靠多久都行!”
姬小月乐呵呵笑了起来,将搭在萧姑娘背上的那只“咸猪手”往上移,学着在樊城时姜小蛮摸自己脑袋一般,轻轻抚着萧颖柔顺的发丝,柔声说道。
之前总觉着姜小虫那小傻瓜,摸自己脑袋是像在摸小狗一般。
可现在想想,嗯,这感觉似乎真的挺不错呢。
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般搂着,萧颖脸颊不禁通红,暗暗道这姬公子还真是个贴己人呢。
好在这会儿是低着头,姬公子看不到自己那快要烧起来的脸蛋。
不然,还真是羞死个人。
姬小月本身就是一个小姑娘,哪里会知道,她如今这般动作,最是能撩拨姑娘们的心。
竟然是让这个萧姑娘,心神荡漾起来。
萧颖轻咬着嘴唇,耳边听着姬小月那轻微匀称的呼吸声,感受着冰凉指间滑落在自己发梢间那一分酥麻,心头如触电一般,温婉而甜蜜。
自小跟随娘亲隐居山林,除了偶尔会碰见进山采药的小药童外,几乎从未和男子打过交道。
这姬公子带给她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
第一次让萧颖觉着就这样安静的待在一起,也一样会很幸福。
这种撩拨心脏的感觉,一时间竟是让她忘了呼吸,忘了思考。
也暂时,忘了那一份被最亲之人出卖的痛楚。
‘娘亲,你不是担心日后没有您在身边,女儿会找不到好的归宿么?
现在,您可以放心了,颖儿遇见您说的良人了,等替娘亲将那封信交给独孤叔叔后,颖儿便会向姬公子表白。
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女孩,有时候要的很简单,不需要自己心爱的男子有多厉害,能够视自己如宝就好。
能够在需要的时候陪在身边,看穿自己的逞强,明白自己的脆弱。
在自己难过的时候,一把抱住自己说,想哭就哭出来,眼泪憋得久了,是会发霉的。
如此,便足够了。
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一点也不假。
姬小月只是觉着,这会儿怀中的萧姑娘心脏跳的很快。
哪里会知道,不过短短一瞬间,那属于女儿家的小心思早已经百转千回无数次了。
……
锦城将军府的地牢,不算太潮湿,还算干燥。
只是兴许是太长时间没有用了,所以那一阶阶的石梯上,铺着一层淡淡的灰尘。
姜小蛮沿阶而下,魏冉走在他的身前引路。
如今,铁家那位二公子和姓莫的老妪都暂时被关在这里。
姜小蛮心确实挺大,但并代表他不会记仇。
对于几年前揍过自己,那个据说是北秦皇朝小世子的家伙。
他直至现在,可都还咬牙惦记着呢。
这回去北秦,一旦逮着机会狭路相逢了,那一定是要找回场子来的。
对于敢犯大夏之威的家伙,都该虽远必诛!
况且,姜小蛮是谁,堂堂一代姜大侠!
那一回,差点让人给揍成猪头,在床上躺了足足两天两夜。
当时还小,没觉得什么。
可后来随着年岁长大,却是越想越气……
我和陌离姐好好在那里玩耍,没招谁没惹谁的。
你这坏东西闲着没事,好好北秦皇朝不待,跑来边地揍我玩是几个意思?
这口气,是绝对咽不下的!
那家伙叫什么来着?
对了,赢幽!
好好洗干净脖子等着,本大侠那即将而来的炽烈报复吧。
轻仇者,寡恩。
轻义者,寡情。
大丈夫立于世,理应敢爱也要敢恨,恩怨分明快意恩仇的。
若是连将仇恨都能看得很轻的人,那必然是对别人的恩情也一定会看得很轻。
十一叔说过,情感不激烈的人,大多是性情凉薄,不值深交。
不论在江湖或者是在庙堂,约么都是如此。
要想不记仇,其实只有一个方法,除非恩大于仇。
那样,倒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知觉间,两个人便已然走入地牢底层。
姜小蛮眉头轻蹙,隔着栅栏蹲了下来,打量着这会儿盘膝而坐的两人。
锦城将军府的地牢,是以千年寒铁打制而成,就算是王侯境也难挣脱。
莫虞修为固然高,可也不过尊者境。
何况,年岁越大,就越是惜命。
不然,她也不会挖空了心思,隐忍多年,也想要取回那枚据说能够让人得证长生的龙珠了。
所以,就算这老妪修为再高,也万万不敢去得罪大夏朝廷的。
先前也不是没有羁押着的武者越狱的例子,而且还是半步神王的江湖巨擘。
到了王侯境,便能破丹结婴,已然可以做到肉身死而神魂不灭。
可最后结果怎的,还不是被监武阁出动两个真正达到神王境的老怪物,给一刀剁下头颅来,传首江湖了。
至于逃窜而出的元婴,则是被铁链锁着,镇封在了监武阁位于大夏皇城炎帝城中年,那座巍峨直入云间的总阁地底下。
永世不得再见天日。
半步神王的大能尚且如此,尊者于监武阁来说不过蝼蚁尔。
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让莫虞胆寒,那里还敢再生出别的心思来。
“姜少爷……”铁羽睁开眼,看着这会儿正隔着铁栅栏蹲在自己对面的姜小蛮,苦涩一笑,再也没了早前的那份跋扈。
铁狂奴是打算将自己这个二儿子培养做接班人的,能够日后执掌偌大的铁衣门,怎么会是傻子。
这时候,还猜不出姜小蛮的身份,那当真不如一头撞死了。
先前,光是听白家那位之言,知道近来没有皇朝腹地惹不起的存在来边地游荡。
所以,他才会在知道这少年姓姜后,也敢毫无忌讳出手的。
原本是想着,大夏皇朝姓姜的何止百万,总不能自己好死不死的倒霉遇见至尊一族的年轻一代吧。
完完全忽略了,在这边地朱雀城里,还有一座门墙出奇高的烈焰督军府。
那里,一样还有一个自己招惹不起的同龄之人存在……
烈焰督军府这些年在边地出奇的低调,几乎少有关于那位日后注定是要一飞冲天的少年消息传出。
这么多年,外界也只是知晓朱雀城烈焰督军府上,那位当朝九皇子有一个儿子。
可竟是连那姓姜少年的画像,都未曾传出过一卷来。
这一次,怪不得白家的那一位。
完完全是铁羽自己思虑不周,才差一点铸下便给铁衣门都是带来灭门的大错。
不敢与姜小蛮直视,铁羽低着头,骄傲如他这时候也不禁生出一股子无力感,哪里还敢再升起报复的心思。
姜小蛮在同龄之人中,不可谓不优秀。
之所以边地一直没有有太多关于姜小蛮的消息传到江湖上,完全是因为,林媚对两个孩子保护的紧。
凭着朱雀城督军府在边地的地位,哪怕说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对于封锁自己儿子与陌离的消息,那还不可以说手是到擒来的小事。
“你铁衣门,为何会出手对付萧颖?”姜小蛮看着这会儿将头深深埋下来的铁衣门二公子,轻声问道:“那龙珠虚无缥缈,当真对你们有如此大的诱惑力?”
关于龙珠的传闻,姜小蛮小时候便曾听自己爹爹和十一叔说起过。
凝聚蛟蛇化龙时一身修为与灵韵的天地至宝,大夏姜氏一族就曾得到过一枚。
龙珠是至宝,属大瑞之物,却同样也是天地间至凶之物。
三千年前,吞噬那枚龙珠入肚的姜氏一族先祖,已然是度过天人第一衰的至高境界。
可依旧没能够将龙珠炼化入体,最后不光自己生死,连同为其护道的十多名老祖宗,一同都被连累生死道消。
那段历史记载的很隐晦,就连如今的姜氏一族后人,都鲜少有人知道具体为何会如此。
姜小蛮也只是隐隐约记得自己爹爹和十一叔偶尔提到过,说化龙之蛟属天道眷顾之灵物,不可轻易斩杀,不然必受天道反噬。
那位功参造化,完全有资格进入祖地潜修的老祖宗,最后便是被天道降下雷劫,打落了一身道行修为含恨陨落。
所以,哪怕真的龙珠摆在自己面前,姜小蛮都不会太过心动。
凡涉及到如此灵韵之物,其中沾染因果太深。
想来,那莫虞背后的宗族与萧颖她娘亲所在的萧氏一族,后来之所以会落得族灭,多多少还是与沾染到了龙珠之上的因果有关……
“莫老并未告诉我们,她所要谋夺的竟然会是龙珠。”铁羽惊愕的抬起头,看着姜小蛮失声道:“若是知晓她口中所说之物竟然会是这般天地至宝,说什么我铁衣门也万万不会与虎谋皮的!”
铁衣门发展至今,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
江湖门派多是如此,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都明明白白。
那些个没自知之明的门派,除了极个别幸运儿,大多数都早已烟消云散在历史中了。
除非是贪婪与野心大过理智,不然,铁衣门绝对不会去沾染他们所不能守护住的东西。
灵宝虽好,可前提也得是有命能消化的了。
铁羽不傻,知道这一回多半是着了姓莫的这个老妪的道。
不由狠狠瞪了一眼这会儿闭目不发一语的莫虞。
“既然不是为龙珠,那又是为何?”姜小蛮不去理会两人之间的恩怨,看着铁羽,轻声问道。
“前不久,莫虞这个恶妇来到铁衣门,她跟我说自家这个小姐体质非常特殊,是天生的九阴玄女之体。”
低下头,沉默半响,铁羽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头看着身前这个少年,缓缓开口:“我所师承功法特殊,这种体魄的女子,若是当作鼎炉,能够让我在极短的时间内修为获得极大突破……”
面对姜小蛮,铁羽没有一丝隐瞒,将其中缘由如实告诉了身前少年。
既然知道了少年身份,他没敢再生出一点歪脑筋。
何况,就算他不会说。
那莫虞既然连龙珠之事都肯如实说出,自己这点秘密没有可能会藏得住。
九阴玄女之体?
姜小蛮眉头微皱,自己似乎并没有听说过。
不知什么时候起养成的毛病,只要一思考事情,便会忍不住蹙眉头。
这若是被姬小月看到,定然又该忍不住想要去戳他眉心了。
立在身后的魏冉,面色却是一变。
这体质,他听说过。
与那龙珠一般,代表着机遇,同时也蕴育着不详。
第六十四章 九阴玄女
“小公子,那萧姑娘……”
走出地牢,魏冉看着身前少年,想了想,有些迟疑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萧颖,她是我的朋友,不管她是怎样的特殊体质,这点,都不会变。”姜小蛮停下脚步,没有转过身,扬起头看着夜空,轻声道。
今晚,这月亮倒是分外的圆呢。
“那铁衣门?”魏冉点点头,姜小蛮的态度如他所料,心里非常欣慰。
不愧是那位大人的孩子,有这般心思,难能可贵。
九阴玄女之魄,这般体质,九州大地百亿人口。
千年时间,数千万人当中,也极难出现一个。
但凡拥有如此体魄的女子,无一不是世间最好的鼎炉。
天生全身阴脉自然贯通,是能够与男子九阳霸体所并列的先天至尊体魄。
这样的女子,一旦踏入修行,若是所修功法得当,是几乎没有任何瓶颈存在的
修炼一年,抵得上普通人十年苦修,必然会在极短时间内突破进入神王境。
如若有大机缘,长生未必不可期。
但往往,这样的极致体魄会遭天所妒,大多还未等体魄大成,便会早夭,多半是被发现后遭人掳掠去,成了双修的鼎炉,鲜少有能够大成者。
有史以来,有记载的九阴玄女之体大成者,只有两人。
第一位,便是数千年前,开创了西域大周皇朝盛世的太宗皇帝之妻,武(zhao)。
那位懂得韬光养晦的千古一后,并不仅仅只甘心于母仪天下。
在太宗皇帝武碎虚空飞升之后,凭借大成的九阴玄女之魄,一度颠覆了李氏一族皇权,将国号从大唐改为大周。
前后七百载时间,西域千万里河山不再姓李,而是归武氏一族统掌。
直至那个先为圣后,再为女帝,照耀了一个大世的武,忽然莫名陨落之后。
李氏一族才在数位隐修的族老带领下,从武家手中夺回了皇朝大权。
可纵使如此,直至今日武家的地位依旧不曾有所动摇,仅次于至尊一族李氏之下,是那西域第二。
这一点,光是从李氏夺回皇权却未曾改回国号上。
便不难看出,当初在武带领下的武氏一族底蕴有多恐怖……
可惜的是,九阴玄女之魄并不能继承。
直至今日,武氏一族,也再没有出现过第二位,如同那位女帝一般镇压了一个大世的绝代人物。
但整座九州,依旧有传闻称。
这些年,很多显现于世间,拥有九阴玄女之魄的女子,之所以后来会失踪,多多少少与武氏一族有关。
西域武家,或许有那女帝留下的传承之法,能够让九阴玄女在极短时间内大成。
若非武氏一族,这么多年,未曾再走出过另外一个那种恐怖体质大成者在世间显现,这或许便不仅仅只是传闻那么简单了。
第二位,来历也极其不凡,比起那位女帝来都丝毫不遑多让。
北域,先历春秋后经战国,群雄并起,前后数千岁月,这才有了秦王扫**,开创出北域大秦皇朝盛世的局面。
而第二位九阴玄女之魄大成者,便是那位横扫北域战国时期诸国,打下如今大秦偌大河山的始皇帝的祖母。
那位凭一己之力,为自己儿孙开拓出国力强盛到镇压一域的芈太后。
北秦史书记载,芈太后身负九阴玄女之魄。
大成之后,独自一人一剑,覆灭了与北秦接壤裂土封疆百万里北海之滨万载的蛮族。
那一世,北海血流成河。
大地都被侵染成了猩红之色,拥有几千万人口的蛮族。
不论妇孺还是儿童,皆被斩杀殆尽,无一幸免。
能裂土封疆近万载的蛮族,自然不会缺高手。
甚至,比起如今再一次与北秦分庭抗礼,由北域春秋战国时代其他各国遗民构成的北海国来,都丝毫不遑多让。
可就是这般强大的北海蛮族,却被当初还仅仅是皇妃的芈太后,一人灭了一族。
那最后一位北海蛮王,更是被她割下头颅,抽出神魂镇入到秦皇朝十二镇魂殿的第一殿中,永生永世受那九幽阴火燃魂之苦。
窥一斑知全豹,大成期的九阴玄女之魄。
除了极个别的同时代绝世天骄,几乎无敌于世间。
兴许正是因为这样惊才艳艳的两代绝世天女,耗光了九阴玄女一脉的全部气运。
自此之后,世间再无大成的九阴玄女现世。
可纵使如此,但凡有此绝世体质的女子出现。
伴随着的,必然会是一场场杀戮与血雨。
原因无他,这种体魄与其他几种至尊体质不同。
未踏入修行前,必得天地恩宠,体内灵韵是寻常女子的百倍甚至千倍,所以无一不是世间绝色。
是世间最为上乘的鼎炉,能与其双修,夺其灵韵,一夜时间胜过数年苦修。
但若一旦踏入修行,必然会遭天妒,厄难不断,连身边之人都会受其牵连,鲜少能够善终。
同时,开始修行之后。
拥有这种体质的女子,身上灵韵便会凝聚在全身阴脉之中,不能再被世人所夺。
可惜的是,世间适合九阴玄女修行的功法却是极少,必须是那至阴功法方可。
至阴与至阳的功法相同,本就只适合血脉跟体质特殊之人修行。
寻常之人若是修炼,必然会适得其反。
运气好的,顶多全身经脉尽废。
运气不好的,却是可能连命都会搭进去。
这样的功法,本就鲜少会有人去修炼,所以存世也极少。
西域大周武氏一族或许会有,北秦至尊一族赢氏或许也会有。
但这两个屹立在世间最顶峰的宗族,却不是一般人敢去窥伺的。
流于世间的,大多只是一些残篇断章。
根本不足以支撑起身负这种特殊体质的女子,能够修炼大成。
所以,比起培养一个前途未知的强者来,但凡获得这种体质的宗门,大多更乐意将她们当作鼎炉,夺其灵韵。
那些身负九阴玄女之魄的女子,最后下场凄惨,多少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
轻叹了一口气,姜小蛮冲着魏冉轻声说道:“魏将军,这个消息还请你代为保密,切莫要传出去。”
“小公子放心,我省得。”魏冉点点头,顿了顿,问道:“只是,这铁衣门,就算不会是人尽皆知,可高层应该都已然知晓……”
“想办法让他们闭嘴,如果不能……”姜小蛮转过身,平静的看着魏冉,声音却有些清冷:“那便只好拜托魏将军用手中长刀,让他们彻底不能开口了。”
或许,只有死人才最能保守得住秘密。
这一刻,在少年身上,有着一股子杀伐果决的气场。
姜小蛮固然善良心思简单,却也依旧是南域至尊一族走出来的后人。
大夏姜氏一族的男儿,可以有适可而止的热诚,单纯简单的善良,和快意恩仇的潇洒。
但也得有杀伐果断的气场,和霸气凌九天,脚踏仙魔骨的傲然。
那是祖先流存在血脉之中的传承,是立身南域之巅的根本,从来不会改变。
姜小蛮的先祖们是如此,祖父一辈如此,父辈如此。
而到了他这里,亦是如此。
“明白了,稍后我便和咱们锦城监武阁的督主联系,遣出高手给铁衣门上下都施以种魔术,保管让他们对外一个字都传不出来。”魏冉点点头,沉声说道。
虽然,种魔术同样是一门非常残忍的手段。
可比起灭族来,却好过太多。
这门功法,本脱胎于佛门闭口禅之术,是苦行僧们用来律己之术。
却在千年前,禅宗出了一名半生是佛半生是魔的血佛,将这门慈悲之术修改成为了极为残忍的魔门术法。
但凡被施以种魔术之人,一旦说出忌讳词语,哪怕只是在心中默念,都必然会全身气血倒流,最后冲破心房气脉,死相极惨。
既然小公子的意思是可杀可不杀,那么还是替铁衣门保留一分血脉为好。
虽说魏冉与铁衣门不对付,可说到底还是非常敬佩铁老将军的为人,不愿看见那样对边地有过大功的边军前辈绝了后。
毕竟,一个铁衣门不足为惧,可背后却牵涉极深。
一旦对铁衣门动了刀,那必然会牵连出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如今的边地,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关系错综复杂,一步走不好,说不得便是会将自己送入深渊。
就算是那位气吞了整座莽荒的姜夜大人,都必然是会被卷入这个漩涡中来,故然能够脱身,却也会元气大伤。
姜小蛮想了想,便是点点头,轻笑一声道:“嗯,那就这样办,有劳魏将军了。”
他也知道爹爹和三伯伯他们,如今身上所背负的是什么。
不然,自己也不会如此这般玩了命的去修炼不悔天枪。
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那该多好。
出生在大夏姜氏一族,从一出生开始,有些东西就必然是不能逃避的。
只要还活着,还活在这个世间,便是他此生都不能去抗拒的。
逃不掉,也躲不开,注定会背负。
姜小蛮从那一夜听到了爹爹他们谈话后,便是知道留给他行走在这座江湖的时间并不会太多。
可能是十年,也可能会更短。
然后,他便会如同三伯伯与爹爹当年一样。
纵然万般不舍,也必须和这座快意恩仇潇洒走天涯的江湖,道上一声别。
脱锦袍,披铁衣,去背负起他该背负起的担子。
或许是那座生活了十几年,往后还会继续生活下去的朱雀城督军府。
或许是这边地数百万的边军。
又或者,甚至是整座南域,大夏皇朝那千万里的大好山河。
姜小蛮摇摇头,将心里面那股有些沉闷到喘不过气来的想法暂时摆脱出去,不愿去想太多。
抬起头,却是一怔,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前的两个人,讶然问道:“小岳兄弟,你怎么带着萧姑娘跑来这里了?”
?
第六十五章 仇恨是毒
渐入秋,锦城的夜有些微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姬小月个子本就不高,站在身形高挑的萧姑娘身旁就更是如此了。
“姜小……蛮,萧颖她说想过来看看。”
小堂倌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身前这会儿微微蹙着眉的少年,晃了晃脑袋。
这个姜小虫,怎么总爱皱着眉头?
难道就不知道多笑笑,那样才好看呢。
比起少年眉头微蹙的样子来,小姑娘更乐意看到他笑。
只是,怎么出了樊城越往北,这家伙就越不爱笑了……
“我想见见莫婆婆……”
萧颖看了一眼这会儿身旁的‘姬公子’,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身前比自己还要高出不少来的少年,轻声说道。
“嗯,没问题。”姜小蛮看了一眼面色依旧有些白的萧颖,点点头。
有些事情,总得要问清楚了,心里面的这道坎,才迈得过去。
虽然没有经历过,但被最亲密的人出卖,这滋味光是想想也能知道有多不好受。
“魏将军,还要麻烦你带着萧姑娘下去一趟。”
转过身,姜小蛮冲着跟在身旁的魏冉轻声道。
点点头,魏冉没有说话,领着萧颖向着身后不远处的地牢走去。
“慢着,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姬小月想跟着一起,却被姜小蛮伸手拦了下来。
萧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两人,看了一眼被姜小蛮拦住的小堂倌,欲言又止。
“切,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姬小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冲着萧颖笑了一笑,挥挥手道:“不能陪你下去了,我在这里等你。”
点点头,萧姑娘不再说话,一双手紧紧攥着衣袖,小心翼翼跟着魏冉走进有些昏暗的地牢。
“有些东西,还是让她自己去面对的好,你去了反而不好。”姜小蛮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然后有些诧异的看着小堂倌:“你们两,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要你管,这萧姑娘可是对本公子芳心暗许了,你没机会啦!”姬小月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来的姜小虫,乐呵呵道。
“什么跟什么,我又不喜欢她,只是当做朋友而已。”姜小蛮摸摸脑袋,索性盘膝就地坐了下来,用手拄着脑袋,看着这个个头不高脾气又暴躁的小堂倌,打趣道:“我说小岳兄弟,看你年岁比我还小一些,怎么就开始想姑娘了?”
“你懂个屁,我这叫有志不在年高。”姬小月学着姜小蛮的样子也是坐在地上,然后把背靠在姜小蛮的肩膀上,一双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小声问道:“你不喜欢萧姑娘,那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对于小岳兄弟这自来熟的举动,姜小蛮也没太多在意,微微向前挪了挪肩膀,好让小堂倌靠的更舒服些,偏着脑袋仔细想了想,然后认真说道:“应该有吧……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喜欢。”
“哦?是谁啊?”小姑娘忽然就觉着自己心跳的很快,有些期待的看着少年。
“是……”姜小蛮差点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这小堂倌是在套自己的话,呵呵一笑戛然而止道:“打听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不是你的萧姑娘就行!”
小姑娘不高兴了,白害自己心跳这么快,冲着姜小蛮肩膀上就是一拳。
这力道,对姜小蛮来说,就跟挠痒痒一般,无所谓的耸耸肩,呵呵笑了起来:“小岳兄弟,有句话,不知道我当讲不当讲。”
“你想说什么?”姬小月把脑袋靠在姜小蛮肩膀上,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翘起二郎腿来,看着夜空中布满苍穹的星星,轻声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像一个人,就是你这脾气比她可暴躁多了,得改改!”姜小蛮随手折下身旁一根狗尾巴草,捏在手里晃来晃去,轻笑一声道:“不然,这脾气,可不怎么讨女孩子喜欢,以后会找不到媳妇的。”
姬小月没有说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脾气大?
那还不是被你这家伙给气的!
伸出一只手揪了一下姜小蛮垂在肩膀上的头发,小姑娘转过脑袋看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乐呵呵道:“哦?是么,我和你那个朋友哪里像呀?”
“说不出哪里像,但就是这么没来由的觉得你们两很像,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她!”姜小蛮认真想了想,将手中狗尾草叼在嘴里轻笑道,然后有些恶作剧的向身后草地躺了下去。
“呀!”姬小月没有注意,啪叽一声扑在了少年胸膛上。
这突然的一下,把小姑娘吓得不轻,揉了揉脑袋有些懊恼的瞪着姜小蛮道:“你做什么!”
“哈哈,都是大男人,你脸红什么?”姜小蛮哈哈笑了起来,看了一眼这会儿一双大眼睛瞪得圆鼓鼓盯着自己的小堂倌道:“小岳兄弟,你生气的样子真可爱,让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投错了胎,原本应该是个女孩子的。”
“呸,本公子都是站着撒尿的!”姬小月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一般,原本就红润的腮帮子大大的鼓起来,反倒是更加红润了,跟熟透了的苹果一般。
抿着嘴看着躺在那里哈哈大笑的少年,然后眶的一声,将后脑勺重重砸在姜小蛮,乐呵呵道:“嗯,这个枕头不错!”
毫无防备,姜小蛮有些吃痛的撇撇嘴,将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有些无奈的嘀咕道:“报复心可真重!”
“呸!”姬小月轻啐一口,跟他争锋相对。
微微低下头看了一眼小堂倌,这会儿姬小月很安静,大眼睛也是微微闭上,嘴里絮絮叨叨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这一瞬,少年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心里面生起一种别样的感觉。
这感觉,却是让姜小蛮毛骨悚然,连忙将心底那才升起的念头按了下去。
“那……那个,小岳兄弟?”
“怎么了?”
“咱俩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些怪怪的,你能不能别枕着我了……”摸摸头,姜小蛮有些尴尬的说道:“两个大男人,让别人看见了难免会误会……”
姬小月也是回过神来,差点忘了这会儿自己可还是男孩子身份,慌乱的爬起来,连忙呸呸呸了几声,恼羞成怒恶人先告状道:“姜小蛮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你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额……”姜小蛮捂着肚子,委屈的看着姬小月。
刚才,小姑娘匆忙间狠狠按在了他小腹上,一时间吃痛的竟然是说不出话来。
“好了,这一次我就原谅你了!”姬小月双手抱在膝盖上,坐在一旁理直气壮的乐呵呵道:“不用这样看着我,谁叫本公子大度呢!”
虽说是理直气壮,可趁着少年赌气撇过头去时,小堂倌还是小心翼翼捂了捂胸口。
真是,女扮男装不好当啊!
……
地牢内,灯光有些昏暗。
魏冉将铁羽押去了别处,只留下萧颖与莫虞两人。
一老一小,一个盘膝坐在牢内垂头不语,一个双手抱着肩膀蹲在牢外。
“你不想问我点什么?”
莫虞睁开眼,抬起头看着身前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少女,和善一笑,轻声问道。
过去没认真看,这颖丫头倒真是长成大姑娘了啊。
“为什么?”萧颖轻抿着嘴唇,撇过头不去看莫虞的脸,声音很轻。
“我需要龙珠,需要它来帮我续命。”莫虞呵呵笑了起来,浑身上下修为被封,声音有些虚弱。
萧颖肩膀轻轻颤抖,地牢内烛光忽闪忽灭,映衬在她苍白的脸庞上,懦懦道:“长生,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对我来说,很重要!”失去了一身修为,莫虞这时候更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自顾自的说道:“我出生的莫家和你们萧家是世交,所以当我父亲知道那个就算倾全族之力也不可对抗的大人物要对莫家出手后,便将那枚祖上传下的至宝苍龙珠,托付给了你们萧家老祖宗。
那龙珠,原本就是我们莫家的,我要拿回来,有什么错?”
说到这里,莫虞微微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个灭了我家族的刽子手实在太强大了,就算我苦修这么多年,到了尊者境,在他面前也依旧如同蝼蚁一般。所以,我需要从你们萧家将那枚龙珠夺回来,我要依靠它来报仇!”
“报仇?!”萧颖转过头,看着老人,有些愕然。
“呵呵,你娘亲从来没告诉你吧,她这些年为何会带着你隐居山林,为何当初盛极一时的萧家,到最后只剩下你们母女两人?”莫虞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却有些狰狞,声音嘶哑道:“因为那个灭了我们莫家满门在中域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在知道苍龙珠藏在你们萧家后,便去你们萧家讨要,你祖父拒绝了他!”
“什么?”萧颖不可置信,喃喃道:“你骗人,我娘亲为什么从来跟我说过……”
“对,没错,萧淑儿一直和你说,你们只是寻常的山野人家,对吧?”莫虞哈哈笑了起来,有些癫狂道:“你萧家若只是寻常人家,我为何会对你娘亲言听计从当了那么多年仆从,你萧家若只是寻常人家,为何你娘亲想那个叫独孤翟的小子想的发狂,却一直不敢走出那片山林?
颖丫头,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何你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见过你的父亲?因为,你本身就是萧淑儿她大哥的孩子,你亲生父母早就和整个萧家一起早就被灭了族!”
“这,这不是真的,你是骗我的,对吧?我不相信!”萧颖面色苍白,微微后退两步,靠着墙声音颤抖着:“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都是你骗我的!”
“你娘亲是我和你一起下葬的,你记不记得淑儿她右手腕上,有一点红痣。那并非是红痣,而是守宫砂,唯有没出嫁的女子才会有。”莫虞摇摇头,然后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都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必要去骗你。淑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这一辈子就只爱过一个男子,就是那独孤翟。可惜,落花有意,流水却无情啊。”
萧颖无力的靠着墙,缓缓滑落,跌坐在那里,如同失了魂一般。
回忆如泉水一般涌进脑子,一幕接着一幕。
……
一座巍峨的城池,城门楼上只刻了一个大大的萧字。
城里,漫天的火光冲天而起。
城外,有一个女子侧身躲在阴暗里。
在她怀中,还抱着一个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
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龄,眉眼像极了如今的萧颖。
她一只手抱紧怀中的小婴孩,另一只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颖儿,从今往后,整个萧家就只剩下我和你了。”强忍着心中的悲恸,那个眉眼和萧颖很像的女子,抱着怀中的婴儿低声喃喃,然后咬紧牙翻身上马向着远处逃离。
身后,还跟着一骑,正是头发尚未完全白去的莫虞。
……
“颖丫头,看来你全都记起来了。”莫虞缓缓站起身,走到牢房栏杆前,轻叹一声:“那些记忆,原本就是淑儿她拜托我帮你封印起来的,如今我修为暂时被封,这封印自然就会有松动。不过,能想起来,也好。”
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掉落下来,萧颖连忙仰起头来。
她记得,娘亲跟她说过,今后想哭的时候就仰起头,别让眼泪掉在地上。
“颖丫头,别哭了,没人会心疼的。”看着萧颖,莫虞慈祥的笑了起来,低声道:“一路上,我不是没机会对你出手,可却终究狠不下心来,所以才去找那铁衣门来,我只想着拿到龙珠去报仇,替莫家也替萧家,并非真的想要去伤害你。”
萧颖没有理会,倔强的偏过头去,不让莫虞看到自己哭泣。
“知道你心里面呀肯定恨透了我这个老婆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一开始就是我错了呢”
苦涩的望着萧颖,莫虞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萧淑儿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哪里懂得照顾这个小丫头。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颖丫头一直都是自己带大的呀!
从一岁到十多岁,带大一个孩子当真不容易。
第一次喊自己婆婆是两岁时,那天似乎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在笑。
小丫头五岁那年,吵着去捉山雀,结果摔伤了腿,一瘸一拐着回来时,淑儿又气又急抬手便是要打,那天是她挡在母女两中间,乐呵呵的做那和事佬。
……
……
那时候,每当听到小丫头跑到怀里来喊自己婆婆时就会莫名的心安。
现在想想,若是就那样一直生活下去,是不是也会很不错?
可是萧莫两家合共七千多口的血海深仇,压在心里面,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把头抵在栏杆上,看着那个独自一人无声掉眼泪假装坚强的丫头,莫虞布满浑浊的眼睛里尽是慈祥,轻笑一声开口:“颖丫头,对不起!”
话音刚落,她抬起手,锋利如刀一般的指甲刺入到自己喉咙。
昏暗的地牢里,溅起一地鲜血,猩红一片。
“婆婆!”萧颖尖叫一声,扑向前去,用手低着老人的脑袋,不让她倒下去。
“呵呵,临了还能听你叫上一声婆婆,值了!”莫虞垂着脑袋,艰难开口,声音嘶哑。
刚才那一刺,割裂了她的喉管。
血水不停的顺着嘴角溢出,将萧颖如玉一般的手染成了深红。
“好好活着,活下去……”莫虞眼睛越来越沉重,声音也越来越低沉,断断续续:“颖丫头,忘了今天的一切,就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活下去……你记着,仇恨这东西,是世间最毒的毒药,伤人三分,伤己,却是七分!”
“我记得,我会记得,你别说话了!”用手捂着莫虞喉咙间深可见骨的伤口,萧颖哭着点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我,错,了!”莫虞拼尽力气说完这最后三个字,脑袋无力的耷拉下来,隔着栅栏倚靠在那个嚎啕大哭的女孩怀里,缓缓合上了眼睛。
地牢外面,姬小月和姜小蛮背靠着墙,沉默无言。
少年轻声一叹,没来由的,揉了一把身旁小堂倌毛茸茸的脑袋。
有些错,错了还可以弥补。
但有些错,一旦错了便是万劫不复,穷尽一生也无法弥补。
第六十六章 愿有人为你撑伞
一场雨,好巧不巧下的刚是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尚未大亮,锦城城外,那座焚烧过无数身死异乡客的焚尸炉前,站着不过寥寥几人。
萧颖独身一人立在最前头,炉内安详的躺着那个护着她长大,后来又要害她,最后又跟她说她错了的老人。
身后不远处,姜小蛮和姬小月并肩而立,魏冉站在两人稍后一些。
虽说少年并未在边地担任任何官职,可并不妨碍让这个手掌一万边军镇守一城的实权将军谨慎对待。
先不说姜耀本身就是百万里边地实打实的第二号人物,光是那一个姜字便足够如此。
“莫婆婆,一路走好,颖丫头愿你早日往生!”萧颖呆立许久,终究还是点起了手中那盏火把,冲着老人尸身低声说道。
虽然在下雨,可对于浇了火油的火把来说,并不会被浇灭。
向前轻轻一抛,便是掉落到老人身下干柴上。
火光一瞬便是跃动而起,发出噼啪声。
“姜小蛮,你说莫婆婆,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姬小月安静的看着身前不远处那默默在抽搐的肩膀,冲着身旁少年轻声问道。
姬小月不太喜欢撑伞,相反,更喜欢雨淋在脑袋上身上那种凉凉的感觉。
可身旁少年怕小堂倌这单薄身子被雨淋了寒气入骨,执意将手中那柄不怎么大的油纸伞,一多半向前微微倾着,遮在姬小月的脑袋上。
这从天而落的雨水,反倒是将他后背浇了个透。
好在姜小蛮如今修为算不得弱,淋淋雨也并没有什么。
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堂倌装作不知,可心里却是温暖如夏,连这山间吹来的凉风都觉着是暖的。
“既是好人,也是坏人吧。”姜小蛮看着小堂倌,沉默半响,缓缓开口说道:“在我们看来,她应该是坏人,毕竟做了错事。但在萧姑娘心里,却说不准,就算再坏,但说到底是将她带大,对她来说亲如祖母一般的人物。”
“唔,唔!”小堂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轻声道:“那应该能算作一个不好的好人了。”
姜小蛮笑了笑,并不反驳,继续说道:“好人坏人,没有一个特定界限去划分的,在很多人看来,好人,就是对得起你的人。而坏人,就是对不起你的人。”
“你这样说,那岂不是根本就没有好坏之分了?”姬小月转过脑袋,一双大眼睛如琥珀一般清澈,看着姜小蛮,如柳叶一般的眉毛微微蹙在了一块。
都说两个人待得久了,就会越来越像。
不知觉间,姬小月也是把姜小蛮爱皱眉的习惯传染了。
“其实本来就是如此,哪里有什么好人和坏人之分,只有在对不对得起你的时候才会形成是好人还是坏人。因为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只有对的起和对不起的人。”
将伞又悄悄向前轻轻移了移,姜小蛮呵呵一笑,伸出一只手点在小堂倌眉心上,道:“小岳兄弟,不要总皱着眉,以前有个人和我说过,这人啊得多笑笑那样才好看!”
少年没有注意,当他手指点在这小岳兄弟眉心轻声说出那番话语时,小堂倌藏在袖子里的手明显轻轻颤了颤。
“讨厌,不要点我!”姬小月晃晃脑袋,用懊恼来掩饰内心那股子莫名涌来的喜悦,然后摆出一个笑比怒多的凶悍表情来,呲牙问道:“姜大侠,那在你心里面,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对于本大侠而言,我喜欢的便都是好人,我不喜欢的便都是坏人。”少年呵呵笑了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一脸期待的小堂倌,柔声道:“我倒是挺喜欢小岳兄弟你的,所以在我这里你便是好人了。”
“呸,不要脸,两人大男人说喜欢像怎么回事,我才不要你喜欢!”姬小月转回头,背对着少年轻啐一口,可嘴巴上翘的弧度却怎么都合不拢。
“那你自己呢?”
小堂倌有些好奇,姜小虫这家伙会怎么评价他自己。
少年低着头认真想了想,然后又抬起脑袋,用没有撑伞的那只手去从天而落的雨水,轻声说道:“我啊,并不是太在乎在世人眼里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只想做一个强大的人便好了。强大到能为身边的人撑起来这一片天,只要能够让我强大到可以保护我所爱之人和爱我的人,就算全天下视我若魔也没有关系。”
“哦,这样啊,那么你注定是当不了魔了。”姬小月点点头,然后轻声笑道:“因为你的心太柔软了,而魔,却是没有心的。”
“你又没剥开来看过,怎么知道?”姜小蛮不服气,狠狠揉了一把小堂倌有些湿漉漉的脑袋。
“因为,你对每个人都很善良啊,哪怕如萧姑娘才认识没多久的朋友,在最危难的时候都没有躲开。”姬小月没有反抗,任由姜小虫这家伙揉自己脑袋,认真说道。
姜小蛮撇撇嘴,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或许,真如这小岳兄弟说的一般,他确实善良。
可并不代表着他不懂得冷血,如在地牢,姜小蛮便是真的对整个铁衣门动了杀机。
对于他来说,以后压在肩膀上,那些看得见亦或者看不见的动西,都注定了自己的心可以善良,但不能太过善良。
这个江湖,不论是谁,身份高贵亦或者出身低贱。
心思太善良的,注定会活的很辛苦。
就如同爬山一般,只看得见脚下的路,却不懂去考虑前方艰难险阻的人,注定爬不到太高。
不论在江湖或者庙堂,都是如此。
能让人看到的,永远都是光明的那一面。
但往往,成就人的却是那些隐藏在光明之下的黑暗。
从第一次握住手中长枪开始,姜小蛮便明白了一个道理。
故然可以善良,但却也不能什么时候,向谁都显示出来善良。
看了一眼小堂倌,姜小蛮没来由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慈不入江湖,善不进庙堂,仁不上沙场,约莫说的就是如此。
但很可惜,他身为姜家的儿郎,这三样却是样样都得沾,且必须是要走上一遭的。
……
雨渐渐小了下来,可终究是没有停。
萧颖望着那渐渐熄灭的火焰,不顾地上的湿滑,跪在了这雨中,将脑袋磕在地上。
向着早已化作一抨青烟的老人,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缓缓站起身,单薄的身影立在风雨中有些萧瑟,但那双如诗画一般的眉眼里却多了一丝从前从未有过的坚韧。
如莫虞临终前所说一般,这今后,就真的只剩下她自己了。
年少时,不想被困在那片山林里,悄悄离家出走了许多次。
可每一次,还没走出多远便是会被娘亲和莫婆婆找到,然后挨上一顿不痛不痒的责骂后,便不情不愿的跟着两人乖乖回到那间从出生生活到现在草庐。
那时候,她最羡慕的便是能够来去自由进山采药的小药童。
因为,那个笑起来总会有一个浅浅酒窝的小药童跟她说过,自己是一个孤儿,自小便被医馆的师父捡来抚养长大。
小药童的师父收养了很多如他一般的孩子,到了十多岁的年纪便放养一般的让他们进山采药。
所以哪怕是贪玩,在外面或者山里面,多待上几天,也没有谁会去责骂,无拘无束的像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小鸟一般。
可是她却不行,哪怕白天出去玩,回来晚了,自己娘亲都会要责备几句。
有时候回来再晚一些,娘亲若是真的生气了,那么连晚饭都不会给她留。
好几次,都是莫婆婆在夜里悄悄端着藏起来的煎蛋或者一小碗清面,送来给自己的。
每次,莫虞都会带着慈祥的笑坐在一旁看着她狼吞虎咽,然后临走再嘱咐一句要听娘亲的话。
后来,再长大一些,多多少有些叛逆了,也会和萧淑儿顶上一两句嘴,也会觉着莫虞太过唠叨。
所以那时,萧颖总觉着娘亲严厉,而莫婆婆又有些嗦。
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如那后来再没进过山里的小药童哥哥一般,没人去管束,不用听唠叨。
那样的日子,光是想想都觉得如神仙一般潇洒。
可当这一天真的来时,她才觉着,原来过去自己一直想要推开的才是真正想要去留住的。
娘亲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会一边担心一边责备,又一边容忍她的晚回家了。
如今,莫婆婆也走了,耳边再也不会听到过去总觉得烦的所谓江湖经验跟唠叨了。
天大地大,可是,再也没有一个能回得去亮着灯的屋子了。
萧颖松开手中的伞,仰着头,兴许是今天的雨确实太过淅沥了,不自觉的模糊了她的双眼。
眼前的视线,模糊一片。
可即使是仰着头,却依旧有水珠顺着脸颊和脖子滑落而下,她分不清到底是雨水亦或者是眼泪。
油然而生的,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无助与无力之感。
如同黑夜中涌来的潮水一般,慢慢将萧颖的吞噬,然后将她的整颗心撕裂开来。
茫然无措,却又痛彻心扉。
姬小月看着萧颖的样子,没有说话,默默弯下腰捡起被她扔在一旁的雨伞,然后拎着伞亦步亦趋走在雨中。
仍由身上的袍子被雨水打湿,走到那个仰着头无声哭泣的萧姑娘身后,轻轻撑开油纸伞,微微踮起脚将伞挡在了萧颖头上。
“别哭了,你还有我们。”不去理会雨水顺着衣裳灌进脖子里,姬小月柔声说道。
“姬公子!”再也忍不住,萧颖转过身趴在那并怎么宽厚,相反有些清瘦,但对于她来说却是这时唯一依靠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两人身后,姜小蛮轻步走上前,再次在两个人头上撑起一柄伞。
如同雕塑一般,巍峨不动,任凭风吹雨打。
魏冉撑着一柄朱红色的油纸伞立在不远处,沉默看着这一幕。
默默的将手中那柄原本属于妻子的纸伞,稍稍向身旁倾斜,又稍稍抬低了一些。
就仿佛,那个每次都会倚在城门前等他归来的小女人,还陪在身旁一般。
那一次,也是在这样的雨中。
他得胜而回,心疼的为站在雨里等他而归的妻子撑伞。
最后一次出征,同样得胜而归,同样是雨天,却再没人为他等在雨中。
修为入尊者如何,获封将军又如何?
可手中这伞,终究没能再为谁撑开来。
听那个郎中说,那一天她走得很安详,没给他留下遗书,只是朝着向北的方向轻声说了两个字,无悔。
“柔儿,老子想你了!”
魏冉仰头看天,清哮一声。
层层密布遮住苍穹的乌云,在这一刻如同受了惊吓一般,倒卷着四散开来。
霎时,拨云见日,阳光洒落大地。
这一日,锦城将军魏冉,碎丹凝婴,踏入王侯境。
第六十七章 山上有座梧桐寺
锦城,出了城往南十里地,有一座绿意盎然的青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山不算高,不过百多丈,却有着一间禅宗的寺院。
寺庙不大,出入不过二十来间禅房。
对于南域这片尊崇道家的土地来,能够算的上是禅门一脉在边地香火最为鼎盛的一所。
兴许是飘雨的缘故,今日登山的香客比起以往来更少了些。
虽说香客不多,但在半山腰便能够听得着庙内众僧讲禅声,佛气十足。
山间多松柏,恰好能将这并不怎么大的雨挡在山外。
少年一行四人沿阶而上,缓缓登山。
萧颖怀抱白色瓷瓶走在最前面,瓷瓶中盛着的正是莫虞的骨灰。
中域比起南域来,大多数众生皆是禅门虔诚信徒,与西域唐皇朝一般无二。
现如今,世间并存的禅宗三大圣地,有两处在西域唐皇朝,那最后一处便是在中域虞皇朝。
比起西域前后三次灭佛运动来,中域那处由禅宗六祖慧能一手开拓的圣地昌都城来,要显得更加繁盛一些。
那座一宗占据一城的佛道圣门,在中域信众何止百万。
有传言称,禅宗六祖慧能法师如今仍旧活在世间,就藏身在昌都城中,那座每逢初一十五必然绽放无数霞光高耸入云的佛塔里。
若传闻真是如此,想来,从昌都城建立到如今合共一万两千载。
那慧能禅师,当真还活着,必然已成为了通天彻地的存在。
或许,这也是为何中域一直以铁血著称的大虞皇朝,会对这般独立于皇权之外的昌都城,放之任之的缘由所在。
莫虞的家族,过去便属于昌都城,虽是外门势力,却依旧是禅宗最为虔诚的信徒之一。
萧颖如今是要跟着姜小蛮一同去北凉城寻那独孤翟,了却她娘亲遗愿的。
将老人骨灰带在身上,自然是多有不便。
便想着依照中域的传统,将莫虞遗骨暂存寺院佛塔之中。
等有朝一日该回归中域时,再取出带回故土埋葬。
在九州大地,讲究的是身死后要落叶归根。
除非是如那无萍浮根一般流浪之人,不然若是让往生的人埋骨他乡,对于后生晚辈们来说,是为最大的不孝。
莫虞这辈子虽无后人,可萧颖说到底也是她看着长大,如孙女一般。
故然,临了被伤了心。
可心善如萧姑娘,却是不忍让老人当真魂落异乡无处轮回。
那瓷瓶捧在怀中,虽说不过几两重,可这一刻对她来说却是沉若泰山。
兴许是先前淋了雨的缘故,此刻脑子不免有些昏昏沉沉,双腿如灌了铅一般。
萧颖不比姜小蛮三人,哪怕是修为最弱的姬小月。
虽说小姑娘不好好修炼,离后天一境都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但若要与**凡胎的萧颖相比,还是要更为强健一些。
因为体质特殊的缘故,从小到大萧颖从未真正修行过。
纵然如此,可萧颖却依旧咬着牙一步一步逐梯而上。
这一路,几个人走得都很沉默。
姬小月每走一步,便在心里默默数一声。
她有些好奇,山上一共有多少石阶。
要知道方才进山前,可是听到魏冉提起过,这用来搭建山梯的石板并非寻常石材。
是得道高僧,从西域禅宗初始之地大菩提寺中搬运而来,重若万斤。
单独哪一块,若是用来雕刻佛像,那必然是会受西天净土佛力加持。
平时最为虔诚的信徒登山时,会选择一步一叩首这种最能彰显佛心的方式,
说来也奇怪,往往用这种方式登上山顶的香客,比起那些沿阶而上正常登山的香客来。
在佛前叩首所许愿望,会更为灵验一些。
从山脚开始,到山顶那座挂着梧桐寺的山门终止。
一块不多,一块不少,一共七百七十七个石阶。
这数字七,在禅宗有着特殊意义。
道门,探寻的是太上天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所以有道门庙观的山上石阶,多以三和极数九所终。
而佛门,修的法却多是以数字七所止。
所谓禅宗七律,七苦,七垢,七法,七宗,七佛,七事随身,皆是如此。
禅宗门徒,多讲现七遇佛。
故而,禅宗净土,若是拾阶而上,必然会以数字七为终点。
山门前,矗立着一个身披青泥色袈裟老僧,白眉过膝,双眼微阖。
似乎早已预料到姜小蛮他们会来一般,当几人登上那最后一层石阶时。
老僧原本微闭着的双眼,刹那睁开。
一双布满斑的瞳孔中,一抹金色光晕一闪而现。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贫僧湛海,在此等候多时了。”老僧缓缓上前两步,双手合十,轻颂佛号。
“见过湛海禅师!”姜小蛮当先一步,轻声一笑,双手合十向着老僧回了一礼。
“小施主年纪轻轻修为不俗,是生来便伴有大机缘的人。”这个叫作湛海的老僧,和蔼地看着身前少年,旋即朗声笑道:“小施主命格红中带紫,身上诸多大因果缠身,其中一二,与我禅宗多有纠葛,未来必然会是这片天地最为耀眼的存在……”
站在最后边的魏冉猛然抬头,双目之中精光一闪,望向湛海。
落入眼中却是虚无一片,只觉着就算以自己如今初入王侯境的修为,竟然不能够将这看似孱弱的老僧看透。
湛海似有所觉,冲着魏冉微微颔首,轻笑道:“这位施主,你身上煞气冲天,却无恶果绕身。如果贫僧猜的不错的话,你必然军伍出身,且在军中地位不俗。”
“锦城魏冉,见过禅师。”魏冉冲着老僧点点头,示意并没说错。
“原来是魏将军,老僧方才失礼了。”湛海呵呵一笑,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微微行了一礼以示尊敬。
梧桐寺就为锦城之属,庙中僧众文牒多是锦城官府发放。
虽在此之前未曾谋面,可对于魏冉的名号湛海却是知晓的。
所以对于魏冉,湛海禅师态度虽说是不卑不亢,可却也并不敢去怠慢。
身处这座江湖,纵然是得道高僧,可当面对的是大夏朝廷时,却也不得不慎重。
魏冉冲着老僧拱拱手,轻声笑道:“禅师不必如此,叨扰之处,还请禅师海涵。”
湛海点点头,然后看向姬小月跟萧颖。
“大师,我……”萧颖怀抱瓷瓶,望向湛海禅师,刚要出声,却是被老僧轻笑着挥挥手制止。
“女施主今日所来为何,老僧已是知晓,还请跟我来便是。”边说,便侧身将几人让入寺中。
见众人立在原地,面露不解。
湛海禅师双手轻轻合十,缓缓开口,解释道:“今日,贫僧如往常一般在释迦面前打坐参悟佛偈,冥冥之中觉察一缕先机,会有身负大佛缘之人上山,为往生亲人超度遗骨,早早便等在山门前,待得见女施主才恍然,所谓佛缘多半如此。”
萧颖微微一怔,然后连忙冲着老僧弯腰行礼,虔诚道:“多谢大师!”
她本就出身中域,比起姜小蛮他们来,更为亲佛一些,对于佛门神通也是多有了解。
这老僧身上所披青泥色袈裟,在禅宗中是唯有得证罗汉果位的高僧才有资格披的。
湛海和蔼一笑,面露慈祥:“女施主不必如此,你所求乃大善之事,本就理所应当。”
向着老僧,萧颖再行一次大礼,这才抱起瓷瓶一步一步缓缓向庙中走去。
姜小蛮冲着老僧道了声谢,跟在萧颖后面走入庙中。
待等到小堂倌从老僧身前走过时,却让湛海微微一怔,不由深深看了一眼姬小月,又望了一眼身前少年背影,眼中有佛光微微闪过。
老和尚摇了摇头,会心一笑沉默不语。
魏冉走过老僧身边时,却被老禅师轻轻拉住了衣袖。
“禅师,您……?”魏冉有些不解,望向湛海。
他虽信道并不信佛,但却因湛海禅师而对禅宗十分尊敬,所以并未挣脱。
湛海从怀中袈裟摸出一物,递到魏冉手中,低声道:“我有一物,与将军有缘,今日赠与将军,还请将军先不问其中因果,未来便会知晓。”
魏冉握住手中之物,低头看了一眼,眼底中一抹诧异闪过。
没再多问什么,他将手中之物轻轻收入衣袖当中,然后冲着湛海禅师诚恳道了一声谢。
老僧笑而不语,微微点点头,与魏冉并肩而入寺院当中。
禅院内别有洞天,虽不大,却胜在景致别样。
古庙青峰,石桥倒映清溪,淡淡香火入鼻,梵音阵阵入耳。
此情此景,倒是让才入禅院的几人不由从心底感到一股莫名的宁静安详。
湛海禅师轻轻一笑,解释道:“梧桐寺,本身就建在这青峦峰灵脉之上,又有诸多先贤得道高僧念力加持,几位施主第一次入寺,静心感受好处良多。”
这一瞬,姜小蛮只觉着耳清目明,四肢百骸都是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舒畅感,身体不知觉间似乎都轻了几分。
几人当中,萧颖受益最多,原本拾阶而上的那股子疲劳与凉气入体以后的晕眩无力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周身轻盈无比,仿若有用不完的力气。
这种宁静安详的味道,对于平日身处红尘喧嚣的人来说,无疑是难得的享受。
静下心来凝听,连时光都仿佛停下来一般。
就好像,身处此间,连岁月便不再流逝。
寺院中有两个年岁不过三十出头却身披黄色袈裟的比丘,早已盘膝坐在佛龛下,等候多时。
见主持领着几人进入禅院当中,连忙起身上前见过众人。
“念慈,你领着三位男施主先去洗垢池沐浴,然后再去斋堂用膳。”湛海冲着身形稍壮一些的比丘吩咐道,然后又冲着另外一人道:“念悲,你领着这位女施主去后山塔林,将萧施主亲人遗骨存入往生塔中,再诵读往生咒为其超度。”
“弟子遵命!”那身形稍壮,法号叫作念慈的比丘点点头,当先一步,便是要领着姜小蛮三人前往洗垢池沐浴。
小堂倌却是面色一变,站在原地不肯挪步。
见姬小月没有动,念慈便也停下了脚步,安静等待,耐心极好。
“小岳兄弟,走呀,愣着做什么?”姜小蛮一脸不解看着小堂倌,一把便是搂住姬小月的脖子,拉着他笑呵呵便要往前走。
“你……!放开我,臭流氓!”姬小月霎那间小脸蛋涨得通红,冲着搭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便是一口咬了下去,气呼呼瞪着姜小蛮。
姜小蛮被她突然而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有些吃痛的捂着胳膊,恼怒道:“小岳兄弟你干什么,在佛门净土咬人成何体统!”
“呸,下流胚!”姬小月双手叉腰,轻啐一口,一双大眼睛怒瞪着少年,银牙紧咬:“咬你,我要打你呢!”
这一下,可把姜小蛮给震住了。
有些不解的摸摸脑袋,明明他才是受害者,莫名其妙就被这脾气火爆的小堂倌给狠狠咬了一口。
现在,怎么反倒是感觉这小岳兄弟比自己还要委屈?
“额,念慈,你领着姜施主和魏将军先去沐浴吧!”湛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冲着自己弟子吩咐道,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姬小月,呵呵一笑然后轻声开口:“至于这位小施主,想来不习惯与人共浴,你去将平日里香客们所用的无垢池打开,让他单独沐浴。”
那个叫作念慈的和尚愣了愣,看了一眼自己师父,又看了一眼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小堂倌,不禁有些疑惑。
无垢池?
那不是平日间,只针对香客当中的女眷们才会开放的么?
这位小施主,虽说眉目清秀胜过女子,可怎么看却都是男儿身呀……
第六十八章 转身是禅 回身也是禅
沐浴,这件在寻常人家看来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日常小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禅宗来,却是有诸多讲究。
念慈和尚一边领着三人往那浴堂走去,一边轻声讲述禅宗沐浴的规矩。
姜小蛮喜好读杂书,对禅宗规矩多多少还是有些了解。
今日,再从这不过三十之龄,便获封禅宗比丘称谓,身披黄色袈裟的念慈口中听来,刚好印证书中所写并非全是凭空想象。
禅宗沐浴,不仅是出家僧众的七律之一。
同时,还是诸多虔诚信众香客受持遵行的增上法缘。
平日里上山入寺的香客们,第一件事便是要去禅寺浴堂洗净身上所带红尘铅华,再前往大雄宝殿焚香祷告礼佛诵经的。
念慈和尚虽说不善言辞,声音断断续续,可姜小蛮却听得津津有味。
“相传,佛陀出生时,诸天之上有天龙飞落,喷洒香汤甘露为佛陀沐浴。”
念慈和尚边说边推开浴堂大门,缓缓走入其中,来到水池旁,轻轻一指点在那池中青石之上。
就看见,那原本干枯的清池,忽然间自青石底有散发着热气的山泉水咕嘟咕嘟涌现而出。
没过一会儿,便将整座十丈长的清池注满。
姜小蛮咂咂嘴,想来那青石下必然藏着一口泉眼。
念慈和尚方才一指恰好触动泉眼,让温泉之水喷薄涌出。
姬小月嘟着嘴站在浴堂外,没有跟进来,小堂倌在等着稍后念慈和尚将姜小蛮这臭家伙安顿好后,去帮她打开无垢池的大门。
无垢池在浴堂正对面挨着不远,是平日间女客们上山沐浴之所。
说起来,这段时间姬小月化身青衣小厮在那醉香楼偷学手艺。
虽说醉香楼食宿不错,连小厮们都是一人一间单独卧房住着,可平日间用来洗漱的浴池却是公用的。
所以,姬小月在来到锦城后,已经快半个月没洗澡了,身上都快发酸发臭了。
这对平日里很爱干净小姑娘来说,无疑算是一种煎熬。
今天在得知梧桐寺里能沐浴时,自当是无比高兴。
倒也不用去担心禅院里有人会去偷窥,先不说庙内僧众本就是在佛前发下大宏愿,遵守戒律戒条日夜苦修,以期一日能够证得佛果的虔诚弟子。
光是无垢池外,那开启后只能从内部解开,脱胎于佛门金刚伏魔大阵的法阵,就已经足够将一切麻烦挡在外面。
若真有宵小之辈,起了邪心擅闯。
佛门法阵虽说讲究慈悲为怀,却依旧能够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迷乱阵中,最后再脱上一层皮。
念慈蹲下身试了试水温,微微点点头,然后双手合十,冲着姜小蛮与魏冉低声说道:“姜施主,魏将军,请先入池沐浴,小僧告退。”
姜小蛮回了一礼,但却并未踏入清池,忍不住有些好奇道:“念慈师傅,你刚还没说完,那佛陀后来如何了?”
“后来,佛陀出家,他先是学习外道苦修六年,恍然悟到苦修并不是解脱证道。于是,佛陀带着满身苦修之垢入禅河之中沐浴,用清澈的河水洗净了身上的经年污垢时,一股清凉侵入他的心田。”
念慈看着身前少年,轻颂一声佛号,缓缓继续说道:“这时,佛陀顿悟出世人之所以有烦恼,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心地不净,一味苦修是无法大彻大悟得入禅门的,出浴之后,他独自一人来到一株菩提树下,盘膝而坐,静思默想,历经四十九天,在启明星升起的时候,他夜睹明星,豁然开朗,大彻大悟,得道成佛。”
“这,便是有关佛陀沐浴悟道的故事。”念慈望着两人,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出浴堂。
姜小蛮点点头,看了一眼念慈的背影,心里暗道‘原来禅宗沐浴之法,还有这样一个缘由呢。’
魏冉先前一直未曾开口,等念慈领着姬小月向那平日间只对女眷才开放的无垢池走去后,他才出声,冲着立在池旁,静静回味那蕴着佛偈故事的少年说道:“小公子,你先沐浴,我守在外面。”
回过神来,姜小蛮轻声一笑,摆摆手道:“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魏将军与我一同洗便是。”
迟疑半响,魏冉点点头道:“好!”
看着身前这个少年,魏冉忽然就想起多年前,征战莽荒时的场景。
当时,他不过还是一个小卒,一次沙场厮杀后,右肩不幸被毒箭射中,深陷昏迷。
莽荒草原狼庭箭身所淬之毒,五域闻名。
一旦中箭,若不及时将毒吸出,不出一个时辰必然身死。
从迷糊中醒来时,恰好看见自家的大将军。
那位统御百万边军的八代军候姜夜大人,竟然是亲自俯下身用嘴替自己将肩上之毒吸出,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一刻,向来流血不流泪被战友们称作疯子的魏冉,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从那之后,每逢厮杀,他必统领所部一马当先,死战不退。
士为知己者死,所以,哪怕是后来,因为与莽荒决战,他连心爱妻子最后一面都没见着,都丝毫不曾怪过大将军。
“大将军……”望着姜小蛮缓缓走入水池中的背影,魏冉低声喃喃。
比起军候来,如魏冉一般的老卒,更愿意去将那个不到四十便白了头的姜家男人,称作大将军。
无垢池内,姬小月一直等那个低着头一路都不去看自己的念慈走远之后,才小心翼翼按下门旁青石。
旋即,阵阵金色佛光自地面升起,伴随着阵阵禅音将整座无垢池里里外外层层包裹起来。
若是从外面望去,此时的无垢池所在方圆百丈,皆是处在一片金灿灿雾气中。
视线所及,模糊一片,有如虚无一般。
见一切都彻彻底安全了,小堂倌才乐呵呵口中哼着小曲解下头上束带。
有些枯黄但毛茸茸的长发披散开来,姬小月晃了晃脑袋,从怀中摸出一个碧绿手镯来。
手掌自镯子上轻轻一抹,手里面便凭空出现一个精致玉瓶来。
姬小月打开瓶塞,倒出一粒蓝色丹药来,含入口中,然后脖子微微一仰那丹药便是进了肚里。
旋即,伴随着水池中腾腾升起的热气。
一道曼妙身姿,如同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一般越入水中,
除了溅起的水花声,还有一串如银铃一般好听的娇笑声。
仰躺在水里面,小姑娘轻轻抬了抬白哲如玉一般的光洁小腿,轻轻皱了皱眉。
两条腿来回拍打着水花,姬小月嘟着嘴,小声嘟囔道:“哪里短了?明明很长好不好……”
心里下定决心,若是以后谁还敢再叫她小短腿或者矮子,那她一定跟人家玩命!
意识到自己又蹙眉了,连忙伸出一只纤纤手指来轻柔眉心。
都怪姜小虫那家伙,把自己也给传染了。
老皱眉,可是会变丑的!
一边轻柔眉心,小姑娘一边轻咬银牙,嘴里碎碎念道:“死小虫,烂小虫,臭小虫……”
此刻,原本在池中泡的正舒服的少年,却是莫名鼻子痒,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魏冉坐在水池另一边,有些诧异的看着少年,轻声问道:“怎么了,小公子?”
“没事,可能淋了雨有些感冒。”姜小蛮揉了揉鼻子,然后把脑袋也沉入到水里,笑道:“泡一泡热水,应该就会好了。”
……
另一边,萧颖在那个叫作念悲的和尚引领下,来到了后山塔林。
念悲走在前,走入塔林中间,在一座象牙白色的往生塔前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合十冲着萧颖轻声道:“萧施主,烦请你将手中亲人遗骨交与小僧。”
点点头,萧颖没有拒绝,脚步轻抬,将手中装着莫虞遗骨的瓷瓶双手递到念悲手中。
接过瓷瓶,念悲轻颂一声佛号,然后双手捧着瓷瓶登塔而上。
最后,他在第五层停了下来。
将瓷瓶摆入一处空隙之中,面露悲悯,低头合掌,双眸微阖,口中轻颂经文。
中域本就信佛礼佛,萧颖自是知晓,往生塔,是只有受了全戒的比丘才有资格登上。
所以,她并没有不顾佛门清规的跟着念悲和尚一同登塔,而是独身一人立在塔下。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萧颖抬头看了一眼那被放入塔中的瓷瓶,然后也跟着双手合十,诵唱经文。
伴随着诵唱,一抹朱红如火一般的印记浅浅出现在萧颖额前,时隐时现,最后消失不见。
塔林中,那成百上千座佛塔之内,存有诸多往生高僧舍利。
那万千颗佛门舍利原本黯淡无光,却在这一瞬渐渐亮起,有耀眼佛光涌现而出,最后浮出佛塔映照在萧颖身后,慢慢凝聚成一个偌大的‘’字。
念悲似有所感,停下诵经,转过神情一怔,连忙双手合十轻颂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冲着那万道佛光慢慢跪下来,施以禅宗至高礼仪,三叩九拜。
而萧颖,似无所觉一般,双目微闭,双手合十,口中诵经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直至念完那篇莫名出现在脑海中的经文最后一字,萧颖才缓缓睁开眼,恍然如梦一般,轻声呢喃:“方才,我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佛祖保佑!
那篇足足有五百年未出世的度世经文,终于再一次显现世间!
站起身,念慈口诵佛号,低下头望着这个姓萧姑娘,低声自语:“如师父所言一般,萧施主当真是身具大佛缘之人呢!”
这姓萧的姑娘,转身是禅,回身亦是禅。
大雄宝殿内,那孤坐在佛像前轻敲木鱼的老禅师湛海,似有所感。
“师父,您坐化前的偈语应验了!”
在佛前修行了两百七十载的梧桐寺住持,嘴唇微颤拜倒在那佛陀之像跪下。
睁开眼的一瞬,泪水夺眶而出,
轻轻拂去脸上泪痕,湛海从蒲团上站起身,走出大雄宝殿,清喝一声:“慧能,慧静!”
话音刚落,便有两道周身被佛光缠绕的身影跃然从虚空中走出,齐声道;“弟子在。”
“敲钟!”
“谨遵师祖法旨!”
两个年岁看上去并不是很大的小沙弥,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面露狂喜,再一次跃入虚空,消失不见。
不过一瞬,便是出现在梧桐寺后山佛窟前。
两人低喝一声,合力抬起倚在石窟前那柄重达一万八千斤的紫金钟杵,快步走入佛窟当中。
佛窟里,没有日常供着的佛塑,唯有一口足足有五百年未曾被敲响周身布满灰尘的赤铜巨钟。
“当!”
一声悠扬深远的钟声,自那佛窟之中飘荡而出,然后响彻整座青峦山。
寺内,诸多僧众,先前要么是在翻阅佛经,要么是在浅唱佛偈,又或者在埋首打扫。
但都在这一刻,忘了手中之事,呆若木鸡。
待回过神来,纷纷跪倒向着后山那座佛窟所在的方向,恭敬拜下身去。
青峦山脚,有一行人正打算上山。
听闻钟响,那走在众人中间,被簇拥着的锦袍公子,抬起头,轻声道:“当真被公子身边那位先生预料到了,九月初七,梧桐寺内古钟鸣……”
旋即,他眉头轻轻一挑,冲着一众部下吩咐道:“加快脚步,我要在半个时辰内登上山门!”
第六十九章 吃斋时说禅
山顶,斋房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姜小蛮几人盘膝坐在蒲团上,一条长长的红木矮桌穿堂而过。
此刻并不是用斋时间,所以寺里僧人们除了念慈与念悲外,也就只有湛海禅师在。
寺中僧人日子多过的比较清苦,所以桌上不过摆着几盘斋菜粗茶,算不得多好。
至于主食,是一大木桶热气腾腾的糙米饭。
好在几人都不是计较之人,在山上有的吃就已经非常不错。
湛海坐在主禅位上,面容带笑,望着众人,轻笑道:“几位施主还请动筷,切莫要嫌弃寺内饭菜不合口。”
姜小蛮也不客气,端起木碗就是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糙米饭,扒拉两口,笑道:“谢谢禅师的招待,前些日子为了赶路,很多时候都是用随身干粮对付的,这饭已经很好了。”
魏冉似乎并不太饿,只是轻夹了几口斋菜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军伍出身,纵然有好几年没有上过沙场,可并不妨碍他懂得忆苦思甜。
和平来之不易,都是兄弟们用命换来的,他比起百姓来要更懂得珍惜。
这斋菜淡茶,虽说没有太多油水,可却难得是他觉着这些年吃过最合胃口的一次。
姬小月头发还湿漉漉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将头发披在肩上,端着碗很小心,生怕将水珠滴落到桌子上就是不好了。
湛海禅师似乎看穿了小堂倌的心思,笑道:“小施主不必如此,在寺里没太多规矩,沐浴之后身上有水汽是常事,无须太过拘谨。”
小堂倌点点头,终于放开了,端起手中碗来学着姜小蛮的样子,大口扒拉着那滴了香油拌了些许咸菜的糙米饭。
姬小月腮帮子一动一动,不禁暗暗点头庙里僧人厨艺当真不算差。
虽说这糙米不比白米那般稚嫩让人容易下咽,可嚼在嘴里时,却也软糯无比。
而桌上,那几盘绿菜,虽说只是清炒,可火候却是刚刚好,甜脆有加。
可以看得出,这梧桐寺中的火头僧厨艺必然不差。
几人当中,就属姬小月厨艺最好。
能够入那位樊城女厨神之眼,她自然是有资格给出这般评价的。
满足的拍了怕肚子,姬小月乐呵呵赞叹道:“大师,您这庙里掌厨的师傅,手艺真不错。”
“呵呵,小施主倒是有眼光,我们梧桐寺的烧火师傅,出家前这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大厨师,锦城三大酒楼当初都曾花过重金请他出山呢。”湛海禅师呵呵一笑,端起桌前清茶细细饮上一口,缓缓道:“虽然我这师侄因为一些原因,如今只是带发修行,可确实是一个有禅心之人呐。”
几人没有想到,小堂倌随便一问,竟然这寺院执掌火房的师傅,竟然还有这样一层来历。
带发修行,在禅宗弟子中,算是比较特殊的一种。
虽修禅礼佛,却因为或因世俗有所牵绊,或是佛缘浅薄,不能尽一生而出家。
故而会不剃度受戒,带发而修行。
出家修行之期可三日、七日、一月、三月、半年、三年乃至更长,在寺院过一段相对宁静的日子。
开卷读经,闭门修禅,以期有朝一日能够顿悟禅心,从而得以超脱。
“禅心?”
姜小蛮内心一动,放下手中之碗,认真看着湛海请教道:“敢问大师,什么才是禅心?”
“姜施主,你未来之路必然是会波澜壮阔,老衲也只能观之一二。”湛海轻颂一声佛号,缓缓开口道:“所以,于姜施主来说,花看半开,酒饮半酣,茶至半盏,食入半碗,不贪心,不妄求,不妄动杀念,正视本心,便是禅心。”
湛海禅师,行伍出身,早年曾身居军中高位。
四十年那年,有云游禅师途径家门,三绕其宅而入,推其门赠经书合共二十一本。
当时大字不识几个还是万人敌将军的湛海禅师,却对那厚厚一沓佛经,本本一读便通。
往后,每一年,诵读一本经书。
那个年代,正值南北两域连番大战的乱世。
说来也怪,自读经书之后,这个本名叫作张大海的湛海禅师,但凡统兵出征必大获全胜。
虽说被称为常胜将军,但在战场所屠敌军,却是各路将领最少。
甚至有几次,在远胜于张大海所部几倍兵马的大战时,北秦军队最后竟然会不战而降。
六十一岁那年,张大海诵读完最后一本经书,顿悟自己前世是那禅宗护法金刚,得道前曾受大夏五代镇边军候之恩。
故而转世投身军伍,是为报恩。
前世,兵祸之中。
大夏五代军候,在乱世中救下他悟禅之寺中四十一口僧众性命。
所以得证金刚果位后,张大海再次投胎出生南域边地。
二十岁从军,为南域镇守边地四十一载报恩。
今日期满,自然忆起前世因果。
第二日,于家中子孙留书信一封,隐姓埋名投入青峦山梧桐寺前代主持座下。
直至今日,已有二百七十载,一身佛门神通丝毫不输前世,更是修出唯有菩萨果位大成者才拥有的一双佛眼。
佛为觉者,觉者之眼称佛眼,谓能洞察一切。
早在少年几人登山时,虽未刻意去看,但湛海禅师却一眼看穿了姬小月的女扮男装,也望见了那个捧着白瓷瓶的萧姑娘身后有佛缘,看破了魏冉这一世纵横沙场杀戮过重,以至于最终将因果牵连到自己妻子身上的凄凉。
却唯独没有看穿这个少年,哪怕是后来真正去动用神通开启佛眼,也只是隐约觉察到少年未来的不凡与支流多到恐怖的命运之河。
命运,看不见,摸不着,却影响人之一生。
佛门讲因果,人自打出生那天起,便会应运而生一条由自身气运组成的河流。
河流浩瀚程度,决定了人未来一生是落魄贫穷亦或者大富大贵。
而命运,却是充满了变数的。
所以,每个人身后气运组成的命运之河,必然会多少生出一些支脉河流。
有人多,有人少。
寻常世俗之人,少不过两到三条,多不过数十条,已是极数。
哪怕是踏上武道的修行之人,就算如已入王侯境的魏冉,至多不过百条。
但用佛眼望去,这姜姓少年身后河流却是密密麻麻,多不胜数,不会低于万条。
甚至是,在有的支脉中,波涛滚滚巨浪翻天,其气势,丝毫不输于主脉。
更可怖的是,有那么两三条支脉,河水颜色竟是金黄或者血红。
气势,更隐隐压过了主脉河流。
就算如今的湛海,已然半只脚踏入了菩萨之境,也不敢去深入探寻这少年背后那条浩瀚无比的河流。
但隐隐觉察到姜小蛮,其日后会与禅宗有几桩因果,所以如今才会开口隐晦的说出所能看到的一二来。
至于,不能看到的,那是万万不能妄加揣测的。
于少年而言,未来必然会是一条趟着尸山血海之路。
天道公平,有失必有得。
故然,这条路走下来雄阔壮观,却也少不了杀戮艰险。
成,则屹立九天,必一世之尊。
败,怕是连尸骨都不一定能够留存。
过去,湛蓝禅师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有此记载。
背负如此恐怖命运之河,往往是汇集了一族气运,甚至是一城乃至一域一皇朝气运于一身。
不仅是自己,势必会影响身边之人。
离得越近,越是如此。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用去想,未来,如现在一般宁静安详的日子,必然是越来越少。
少年问他何为禅心,对姜小蛮今后要走之路来,可不就舒闲之心即禅心。
姬小月听得云里雾里,却觉得好玩,不由好奇道:“大师,那我呢?对我而言,什么才是禅心?”
湛海不语,深深看了一眼低着头细细咀嚼自己那番话的姜姓少年,然后才嘴角带笑看向小堂倌,轻声道:“对于小施主你呀,心中所想之人,便是你的禅心,只要伴在他左右,便处处是禅。”
心思被戳穿,小堂倌偷偷看了一眼身旁少年,不禁红了脸。
对小姑娘来说,纵使世间禅有千万。
可唯独此禅,要用一生来参。
“对了,大师,不知萧姑娘她什么时候会醒?”姜小蛮有些不解身旁小岳兄弟怎么老爱和女孩子一般脸红,摇摇头,笑了笑看着湛海禅师问道。
方才,钟响之后,萧颖便是陷入昏睡当中,周身被塔林之中诸多佛塔散发的霞光所覆盖,旁人根本近身不得。
湛海说,萧颖她生而便带着大佛缘。
这次进入寺院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诸多舍利业果加身,等醒来必然能洗尽铅华,仙途可期。
这不说还好,一说可把几个人吓了一跳。
莫不是今后,这萧姑娘难道要入了禅宗,剃度出家不成……
好在湛海禅师向几人解释,有佛缘并不一定非要出家的。
禅宗弟子千万,有很多便是那世俗弟子,于红尘中修心,并非一定出家。
在中域与西域,有诸多大族,认真算来都属佛门子弟,可一样并没有剃度受戒,真正遁入空门。
禅是在心,而非在外。
那些历代高僧所留舍利,多留有成佛前的神念,在萧颖进入塔林感知其佛缘深厚,才会显化佛光结一场机缘。
如果不出意外,想来,等萧颖醒来后,武道修为一步入先天,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姜小蛮一听说萧颖可能会一步入先天,连忙狠狠一拍脑袋,道:“坏了!”
“这是一件喜事,怎么会坏了?”念悲和尚坐在师父身边,有些不解看着少年问道。
小堂倌坐在一旁,冲着姜小蛮嘟嘴道:“姜大侠,你是不是怕萧姑娘醒来后比你厉害了,心里面那些个坏念头没机会施展呀?”
姬小月不知道萧颖体质的事,见少年这般表现,不禁有些吃味。
“想什么呢?”姜小蛮揉了一把小堂倌的脑袋,开口解释道:“萧颖体质有些特殊,一旦进入修炼,必遭天妒,降下劫难来。”
姜小蛮看着湛海禅师,轻声问道:“不知大师,是否听说过九阴玄女之体?”
“九阴玄女?”老僧面色一变,有些不可置信道:“姜施主,你是说,萧施主她身负九阴玄女之体?”
姜小蛮点点头,神色有些沉重。
虽说才认识不久,可却也不想看到萧颖出现什么意外。
“九阴玄女之体?”小堂倌见众人反应,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小声冲着身旁少年问道:“萧姑娘她是不是会有危险呀?”
“九阴玄女之体,又叫度厄劫体,生而得天道恩宠全身阴脉贯通,却又遭天所妒,一旦踏入修行没有任何瓶颈,每破一境,天道必降下一劫。”轻轻叹一口气,湛海苦笑一声道:“看来这场佛缘与萧施主来说,是福也是祸啊。”
得禅宗缘法,让诸多舍利业果加身,今后萧颖身上必然会得佛门气运庇佑,是为缘。
可身负度厄劫体,遭天道所妒,一入修行则必遭天道责难,每突破一个大境界,必经历一次大劫术,修为越高,劫数也越难度过,这是为祸。
从古至今,除了西域武与北域芈月,世间身负这种体质女子,多数不得善终。
“善哉,善哉!”湛海禅师闭目苦思,猛然睁眼,瞳孔中绽出两道佛光,轻笑一声道:“福兮祸依,祸兮福依,萧施主身负佛缘,此生虽有劫难要度,却可有惊无险一生无忧。”
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女扮男装的小堂倌,轻声道:“未来,缘数到了,未必不会是这世间第三位九阴玄女大成者!”
姜小蛮转过脑袋看了一眼魏冉,见他冲着自己微微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少年自幼读各类杂书颇多,知道诸如道门禅宗,这类传承最为久远的道统,都会有许多推演神通。
方才老僧眼中两缕佛光,必然是运用佛门神通去推演了一番。
魏冉修为不俗,连他都认可老僧之语,想来应该是真。
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先前一直未曾开口的魏冉轻声道:“若真如大师所料一般,萧姑娘她醒来时,武道修为会一步入先天。那么必然是两场劫数一同降临,虽说只是最容易度过的后天之劫与先天之劫,但两者相加,想来也是极为险恶,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点点头,湛海刚想要再说什么,却是忽然面色一变。
似心有所感,老僧连忙伸出手掐指一算,沉吟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萧施主这第一劫,已经来了。”
第七十章 与佛无缘
“七百七十七阶,佛门极数,不愧是出过古佛的禅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身穿锦袍的公子立身梧桐寺山门之前,轻笑一声自语道。
一行七人,不算多,也不算少。
锦袍公子姓白,是蜀州白家的大公子。
这个全名叫作白显的公子,曾是那锦城年轻一辈之中的第一人,十五岁入后天,十九岁立身后天之巅。
后入皇朝腹地,据传被炎帝城中一位权势滔天的大人物看重其天赋,收入府中成了那座门墙极高府中小公子的伴读剑侍。
虽说是为仆,消息传回来时,却让整个白府连带着一众锦城江湖势力都大为震动。
原因无他,因为那个大人物,他,姓姜。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不用说那位姓姜的大人。
未来,是有希望角逐南域至尊之位的。
而伴读剑侍,本就不是寻常仆从身份,可谓是嫡系中的嫡系。
那位姓姜不可言其名的大人,一生只有一子一女。
所以那位小公子,在未来必然会是炎帝城中甚至是整座南域都只手遮天的大人物。
作为小公子的伴读剑侍,意味着白显在进入那座府邸开始,就注定了其未来成就势必不凡。
这一次,回归边地,他是要替自己身后那位小公子来做一件大事。
“吴阁老,拜山!”双手负在身后,白显脸上带笑,淡定而从容,微微偏头冲着身旁身穿褐色长袍的老者轻声吩咐道。
那老人从来边地伊始,就从未说过一句话。
就算在皇朝腹地时,哪怕是相熟之人都很少听到这姓吴的老人开过口。
若是不相熟的人,第一次见还会以为这老儿约莫不会是个哑巴,但却从来没有人敢当着老人面去乱说。
过去或许有过,但大都已经死了。
被老人用那一双能够裂金断铁的双掌,生生捏碎了喉咙。
炎帝城中那位大人物,府中建有一座问天阁,合共十二层,聚拢了一批奇人异士。
能入阁内的,随便拎出一人,都足以让南域大地整座江湖捅个窟窿来。
这些人,或是过去曾名动一方的江湖巨擘,或是身负奇门遁甲诡道的练气士,也可能是丹术无双能够炼出灵品丹药的大丹师,亦或者身负谶纬绝学的相师。
总之,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问天阁号称阁众七千,但能称为阁老的。
从创立至今,也仅仅只有十二人,恰好与问天阁层数暗合。
这姓吴的老人,便是其中之一。
虽只是十二阁老之中末位,执掌问天阁最低一层,却依旧不容小觑。
姓吴的老者依旧没有说话,沉默点点头,然后挥掌而出。
一双泛着青铜之色的双掌,轻扣在梧桐寺那扇佛窟钟响之后,便紧闭起来的山门之上。
半息时间过去,那山门纹丝未动,并没有如预料一般被一推而开。
轻咦一声,姓吴的老者脸上露出一抹诧异,旋即又浮现一缕凝重。
他微微后退半步,收回手,屏气凝神。
旋即,低喝一声,双掌再一次向前探出。
手上光泽,由青铜色转换成为赤红之色,如同燃烧着的岩浆一般,带起凌冽的劲风。
闷哼一声,老人嘴角溢血暴退,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
那山门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金色的佛光自门内涌现而出,梵音阵阵。
虽如此,但那巍峨的山门,却依旧是纹丝未动。
锦袍公子面色沉下来,上前一步,轻声喝道:“锦城白显前来拜会湛海禅师,敢问禅师,你梧桐寺就是这般待客的么?”
话音刚落,那先前紧闭着的山门终于缓缓打开来,一个身披青泥袈裟的老僧缓步从寺院内走出。
湛海禅师双手合十,轻颂一声佛号,冲着白显笑道:“抱歉白施主,今日梧桐寺内闭寺一天,还请诸位待明日再上山。”
轻笑一声,白显伸出一只手来,握着一枚紫金令牌,冲着湛海沉声道:“今日你寺中有一女子,与我家大人府中的小公子有一场缘,此次登山,我特来请她随我一同回去,送她一场大造化。”
湛海禅师看了一眼那雕刻着六道火焰纹的紫金令牌,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我梧桐寺内只有静心问禅的弟子,并无白施主你要找之人。”
“禅师,有道是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敢说此时你寺中并无女眷?”白显面色微微一沉,冷声道:“今日卯时,可否有四人登山,其中那名女子,便是我们所要找之人。”
老僧面色不变,微微颔首,轻颂佛号。
见湛海拦在山门前,不让也不语,白显当真有些恼了,沉声道:“湛海禅师,这令牌的主人,你不会不知道是谁吧?莫不是你梧桐寺敢违逆那位大人的意思?”
那令牌以一两换千金的紫金铸成,便足以彰显其主人身份地位不凡。
南域大夏皇朝,崇火拜火,图腾是那执掌世间一切烈焰的神兽朱雀。
令牌之上,能以火焰作纹的,必然是出自南域至尊一族。
而火焰纹为六道,则表明令牌主人身份,是当今圣皇膝下第六子,凌天候姜展!
如此,白显口中那位据说和萧姑娘有一场缘法的小公子,自然就是姜展之子,那位未来能够继承偌大侯府甚至是继承整座南域江山的小侯爷。
问天阁十二阁老中,有一位病怏怏的中年文士,最得姜展信任。
正是因为他的存在,姜展才能成为当今大夏圣皇众多子嗣中少数几个年少封侯之人。
就连如今姜展手里明面上最大倚仗的问天阁,都是这中年文士在凌天候的支持下,一手创建而成。
中年文士姓云,不知真实姓名,被侯府中人称之为云先生。
据说是那座号称算尽世间一切先机的天下第一楼,天机楼门人。
且身份不低,是这一代天机之主的师弟。
早年姜展与他有过救命之恩,所以这些年云先生并未回归中域,而是一直伴在姜展身侧,隐居幕后辅佐这位年少封侯的大夏六皇子角逐南域至尊之位。
这一次白显回边地,便是因为云先生推演天机时,算出有一位身负九凤命格女子出世。
自古,身负如此命格女子,必然尊贵至极。
若能得其心之所属,结为良缘,皇位未必不可期。
在喷出三口精血,以自身三载寿元为代价后。
云先生终是推算出,这位得之或能得天下的女子,竟然就身处南域边地。
白显等人,只是凌天候遣出的第一批人。
不久之后,不仅仅是那位云先生,甚至是凌天候都会亲至。
……
见老僧依旧不语,白显冷哼一声,脚步抬起便是要强闯。
却见湛海禅师丝毫未动,任由他从身旁走过。
可当白显走到敞开的寺门前时,却被突然出现的光幕阻住去路。
白显修为不弱,浑身气息一凌,抬手便是要去撕裂那如蝉翼一般薄的光幕。
只是一瞬,便闷哼一声缩回手。
若是仔细瞧,藏在袖袍中的双手,竟然是虎口震裂,微微颤抖。
双眼微微眯起,转身了一眼这会儿背对着自己颔首的老僧,白显冲着身旁姓吴的老者轻声:“吴阁老,烦请你再出手!”
姓吴的老人沉默不语,点点头,轻轻拭去嘴角的溢血,抬步上前。
双掌幻化成暗金色,赫然一声刺入那道光幕中,然后用力一撕便将整座金色光幕撕裂开来。
轰然一声巨响过后,众人面前再无任何阻隔。
湛海禅师轻叹一声,并未再出手去阻拦几人入庙。
本身也没有打算去拦的,一切皆有因果定数。
该来,终究会来。
回身寺中,却看见白显一行人等在那里,
“还请大师领路,带我等去寻那位与我家公子有缘的女子。”白显嘴角微翘,眉宇间有些张扬,看着老僧轻笑道:“禅门讲成人之美,所谓送佛送到西,还请大师切莫推辞,惹恼了我家大人可是不好。”
湛海禅师看了一眼白显,脸上无悲无喜,抬手向前一指,轻颂一声佛号道:“你口中说的那位萧施主,此时就在后山塔林中。”
“慢着!”
正待走向后山,却是被身后老僧叫住,白显扭过头玩味的看了一眼湛海:“怎么?大师还有何见教?”
湛海禅师双手合十,轻轻一笑,缓缓开口道:“只是想跟白施主说一声,你们与佛无缘……”
“呵呵,那又如何?”白显轻轻甩了甩袖子,不再理会身后老僧,当先向着后山塔林方向走去。
姓吴的老者似有所感,停下步子,转过身,深深看了一眼这会儿闭目不语的老僧,然后跟在白显身后亦步亦趋。
老人快步走到白显身侧,附在他耳边道:“白公子,有些不对劲。这梧桐寺僧人过百,如今却是连人影都未曾见着一个。”
白显面色有些阴沉的点点头,沉声道:“吴阁老,吩咐下去,让大家小心一些。”
话音刚落,就看见整座禅院如同轻纱一般涤荡开。
这片天地都开始渐渐扭曲,变得虚无起来。
湛海轻念一声阿弥陀佛,然后转身走出寺门。
那挂着梧桐寺匾额的寺庙,若隐若现,至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化成一幅卷轴出现在湛海禅师手中。
湛海立在原地不动,面露悲苦,手持卷轴,轻声自语道:“与佛无缘,强闯禅寺净土,是要遭菩萨降怒的……”
第七十一章 苏醒
风起,山间松柏瑟瑟飘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湛海禅师身后,那处虚空里,缓缓从虚无中走出两人。
姜小蛮看了一眼老僧手中卷轴,低笑一声,道:“佛门神通,虚拟芥子?”
轻颂一声佛号,湛海禅师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这个如菩萨一般的老僧,望着身前少年,轻声道:“姜施主,这只是开始,劫,还在后面。”
魏冉有些忌惮的看着老僧,修为如他,在此之前丝毫都没有察觉到,早前自己几人进入的竟然只是一副沾染了佛气的画卷。
而真正梧桐寺,竟然藏身在青峦山峰顶的虚无之中。
好在,这个老禅师对几人并无坏心。
不然如白显一行人一般,哪怕那个姓吴的老者修为同为王侯境,也一样会沦为鱼肉,任人宰割。
想了想,魏冉微微俯下身,冲着姜小蛮轻声道:“竟然牵扯到皇朝腹地的一位王爷,小公子,这事确实有些棘手了。”
方才两人藏身虚无中,自然是听见了湛海与白显之间的谈话。
没有想到,凌天候府里竟然藏有如此异士。
萧颖不过才入边地,就已然被其推算出具体位置来。
天机楼,当得恐怖。
“我已经给父亲写信回去了,那六叔,虽然从没见过面,但也听爹爹说起过。”姜小蛮点点头,缓缓道:“心思如海一般,几个叔伯里就属他最为阴险。”
魏冉禁声,不敢接茬。
涉及到皇子之争,固然他是姜夜的嫡系心腹。
有些话姜小蛮可以说,他却是不能。
湛海收回画卷,然后轻轻一挥袖袍,虚无中泛起涟漪,一座如先前一般的禅院缓缓浮现而出。
红墙青瓦,梵音阵阵,淡不可闻的香烛烟火气缠绕寺中。
这,才是真正的梧桐寺。
三人并肩走入寺中,皆是心事重重。
都说出家人本该四大皆空,可定力强如湛海禅师,却也做不到如此。
禅宗虽说传承久远,可在南域却势微。
认真算起来,这座仅有百来位僧人的梧桐寺已属禅宗在南域的大寺。
湛海修为不弱,可再强,却也早有了人在屋檐下的觉悟。
今日悍然出手,化作怒目金刚将白显一众凌天候府众人镇压画卷当中。
已然是等于跟那位在大夏手眼通天的六皇子,完全撕破脸皮。
这位在佛前参禅两百多载的老禅师,本身就是边地将领出身。
固然如今跳出庙堂跟江湖,可多少还是会念一分香火情。
更何况,那位凌天候固然势力可怖。
可说到底,这里却并非皇朝腹地。
南域大夏百万里边地,自古,便自成一系。
历代军候本就是至尊一族出身,虽不曾出过一位南域之主,却并不妨碍听调不听宣。
百万边军,只识军候旗,不认圣旨。
早在初代镇边军候时,便已然成了一种共识。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边地,历代军候便是天。
湛海虽说心里多少对凌天候姜展有些顾虑,却也并不是太过忌惮。
先不说那位萧施主其中因果,本就因梧桐寺而起。
佛门修习,讲究的是因果循环。
有因,必然要有果。
但让老僧下定决心出手的,却是如今身旁这个少年。
身后长河巨浪滔天,浩荡绵延。
如此命格,不成尊,便成魔。
先前,湛海以十载修为作引,通过少年身边之人隐隐约推演出未来一角。
为尊为魔,却是五五之数。
今日结下此番善缘,等来日,禅宗在南域更进一步之善果,多半是要应验在少年身上。
固然不求超越道门成为南域正统,却也不至于如现在一般,落魄不堪。
老和尚看了一眼姜小蛮,此时少年似有心事,埋头向前沉默不语。
湛海禅师双手合十,心里默道:“姜施主,我梧桐寺连同整个禅宗在南域的未来,已然寄身与你,切莫要老衲失望啊!”
梧桐寺里,这个只差半步就修成菩萨佛果的老僧,未入空门前,本就极善赌博,且赌瘾大的出奇。
别人赌钱赌酒,而他,却是在战场上与敌人赌命。
为卒时如此,为将时更是如此,最擅以弱搏强,以少胜多。
从军四十载,除了几次小败之外,就从未赌输过。
今日,湛海想要赌一次大的。
以禅宗在南域未来五百年祸福作赌,将禅宗在一山一寺乃至一域气运当作筹码,来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赌,本就是一门高深的艺术。
如禅宗,如道门,如诸子百家,如九州五域五方至尊。
如今绵延气运,本就是伊始之时,初代先祖的一场豪赌。
由弱到强,要强再到至强,无敌一域。
一步,两步,步步皆赌。
一宗一族,一域一国,百万里山河作注。
如同下棋一般,去留皆无愧。
但若一子落错,便是满盘皆输。
两军大战,以少胜多,往往赌的便是运气。
而他,赌运不错。
……
萧颖以手扶额倚靠在一尊佛塔边缘,有一些茫然。
她浑身上下这会儿有淡淡银色光芒时隐时现,显得无比神圣皎洁。
梵音绕脑绵延不绝,她只觉着自己似乎做了很长一场梦。
梦中,有数不清的金刚菩萨与佛陀,梵唱禅音,映照诸天。
等醒来时,脑海里就多了一篇晦涩拗口的经文。
正想要仔细回想事情经过时,便瞧见不远处有一道身影正向着自己跑来。
小堂倌眨巴着大眼睛一蹦一跳,像极了长不大的孩子一般,就这般轻快的冲着萧颖而来。
方才,姜小蛮吩咐她守着萧颖,便不见了踪影。
姬小月知道姜小蛮必然是跟着那个老和尚去找应劫之策,自然不甘心将自己丢下。
于是在寺中来来回回找了一大圈,也没有看见那个可恶的姜小虫身影。
好在小姑娘也知道事情轻重,并未做太多纠缠,最后只能妥协,嘟着嘴守候在塔林之外。
见到所来的是‘姬公子’,萧颖眼前微微一亮,轻抿着嘴把脑袋低下去。
她自认已经掩饰的很好,可姬小月一句话却让她不禁慌了神。
小堂倌蹲下身,几乎是把脑袋挨着萧颖的脑袋,轻笑一声:“萧姑娘,你醒了,可你的脸怎么这般红?”
说着,还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去戳姓萧姑娘的脸蛋。
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一般,萧颖捏着衣角轻叫一声,往后躲去。
这轻声一叫,反倒是把小堂倌也跟着吓了一跳。
啪叽一声,姬小月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萧颖低着头懦懦的喊了一声姬公子。
姬小月拍了拍胸口,有些幽怨的看着这个比自己似乎还要好看那么一点点的萧颖,问道:“我又不是鬼,有那么可怕么?”
她哪里会知道,这萧姑娘此刻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都说女儿家心思是那海底针,就好像姜小虫那家伙在樊城时总惹她生气,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一般。
姬小月晃了晃脑袋,然后伸出一只手,递到萧颖面前,笑道:“饿了吧?先跟我去斋堂吃些东西吧,大家都很担心你呢!”
生怕她一醒来,忽然想不开,来个顿悟立地成佛,要削发为尼……
这么好端端一个水灵姑娘,连身为女儿家的姬小月都觉着,未来是应该拥有一段羡煞旁人姻缘的。
若真是与青灯古佛相伴,那才真叫可惜。
“担心我?”萧颖将手递到了小堂倌手里,偏过脑袋脸颊微红,垂眸不敢去看姬小月,鼓足勇气,很小声问道:“也包括姬公子么……”
姬小月捏着那柔弱无骨的纤长玉手,心理感叹着自己的手怎么就没有这般嫩滑呢,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乐呵呵笑道:“那是自然啊,比起姜小虫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我可是更加担心萧姑娘呢。”
“姜小虫?”萧颖怔怔看着小堂倌,有些不解的问道:“姬公子,为何你要这般称呼姜公子,给别人起绰号可是不好……”
“唔,不是绰号啦,是我一不小心喊错了。”姬小月意识到自己又喊漏嘴了,连忙转身去瞧身后,并没有看到姜小蛮那小傻瓜身影后,才有些心虚的咯咯笑了笑,忽然又想到什么,连忙伸出两只手抓住萧颖的双手,有些关心的急切问道:“萧姑娘,你想在有没有看破红尘想要出家的念头,或者是未来想要出家的念头?”
出家?
萧颖一双如水一般妩媚的眸子怔怔盯着姬小月,有些迷糊道:“我为什么想要出家?”
“耶!太好啦,老和尚果然没骗人!”小堂倌见萧姑娘神色如常,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一双大眼睛眯在了一起,拉着姬小月的手晃了又晃。
“姬……姬公子,你……”待低下头,瞧见自己双手被小堂倌紧紧握着,不禁羞红了脸,欲言又止:“姬公子,这里可是佛门禅院,你如此这般多有不妥。”
“额?”姬小月也是低下头去,并无觉得有什么不妥,乐呵呵道:“你是说被我牵着啊?没事,我又不是姜小虫,咱都是女儿家,佛祖不会怪罪的!”
都是女儿家?
萧颖更加愕然,一脸不可置信,瞪大眼看着小堂倌。
今天这姬公子是怎么了?
尽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来!
“我是说,我不是姜小蛮那个小色胚。”姬小月意识到自己如今再怎么说也还是男儿身份,这般抓着一个大姑娘着实是有些不妥,连忙松开手,摸摸脑袋笑着看着萧颖道:“放心好啦,我把你当作自己妹妹一般,所以才这么说的,呵呵,口误口误,别在意这些细节啦!”
“可是,我似乎比你大一些呢。”萧颖缩回双手藏在身后,抬起头看着小堂倌,轻笑着说道。
虽然在笑,心里却有些淡淡苦涩,眼神里藏着丝幽怨。
这姬公子,难道只是把自己当作妹妹么?
“哎呀,都说啦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姬小月乐呵呵站起身,背着双手蹦蹦跳跳跑出塔林,见萧颖并未跟上,在原地发呆,又停下脚步转过身,冲着她挥挥手扬声道:“萧姑娘,别愣神啦!”
“嗯,这就来!”姓萧的姑娘回过神来,点点头,轻笑一声小跑着追上来,与姬小月肩并肩。
大方的牵起小堂倌的手,嘴角维扬。
未来的路还很长,我有足够的时间来让你不仅仅是将我当作妹妹。
第七十二章 佛前叩首昙花现
上山,时候还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今,却已然渐入黄昏。
山上比起山下来,风有些凉。
禅堂本就通风,虽关着窗户,可依旧推能感到扑面而来的寒。
萧颖跪坐在蒲团上,此刻偌大的禅堂就只有她孤身一人,身前是一座并不高大的佛像,烛光映衬下,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方才用斋时,原本只是想轻轻端起木碗的。
可不曾想才端起碗想要扒两口饭,那看似无比结实以竹木雕刻而成的碗,在她手里却是啪的一声被捏了个四分五裂。
好在老禅师似乎早已预料到,吩咐身旁侧身而坐的弟子又给她换了一个石碗。
这一次碗倒是没事,结果刚想要去夹桌前盘中那绿油油的青菜,手中竹筷却又啪的一声被她捏成了两段。
这让她呆怔在了原地,有些怯怯的往一旁小堂倌身边靠了靠,可怜兮兮看着众人,一脸不解。
最后还是在湛海禅师的解释下,萧颖才明白了事情经过。
原来,一场昏睡下来,自己竟然变成了先天中期的高手。
这一点,连老禅师都没有预料到。
本以为萧颖就算诸多佛果加身,顶了天也就是刚刚踏入先天的修为。
却未曾想到,那些舍利当中多多少留存了禅宗高僧前世法力,连同那些佛果一起被灌入到姓萧姑娘的体内。
寻常人,唯有在踏入修行之后,才能逐步打通全身经脉。
这也是如姜小蛮一般,唯有当踏入后天一境,打通丹田形成气旋,天地间的灵气才会能够转化成为罡气存于体内的原因所在。
可身负九阴玄女之体却不同,本就浑身上下阴脉尽通,生而便不需经过丹田,便能炼化天地灵气入体。
这也是此种体质的恐怖之处,被称之为世间最适修行的体质也不为过。
哪怕是比如今还多的诸佛法力加持在身,萧颖也依旧能够消化得了。
只是这一身修为说到底不是自身修行而来,初入先天难免有些不能控制。
而这就有些尴尬了,一不小心就会弄坏身边器物。
一顿饭吃下来,让萧姑娘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最后还是在换了石碗与百年紫竹做的筷子后,才安安然吃完一顿饭。
关于劫将临的事,几人都并未打算萧颖。
虽然也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九阴玄女一旦踏入修行太耀眼了,就如同那灼烧在天穹之上数万年不会改变的太阳一般。
但至少这第一劫,众人打算合力帮萧颖去拦下来。
原本姜小蛮并不想将梧桐寺牵扯进来,毕竟这一回不同于以往,牵扯到了南域至尊一族的纠葛。
可老僧却说本就因梧桐寺而起,自然也须在梧桐寺而终。
索性连同锦城将军魏冉在内,姜小蛮一行四人也就留了下来,静等那所谓的劫来临。
以不变应万变,无非就是水来土掩,火来水挡。
可从白显一行被镇入画卷开始,姜小蛮的心就开始莫名变得躁动起来。
虽说已经送了书信回朱雀城,可他却不知道是那个从未蒙面的六叔来的快,还是自己爹爹来的快。
若只是义气之争还好,虽然镇压了凌天候姜展的一众部下,想来看在兄弟之间那并未彻底撕破的关系,姜展不会太过为难。
可早前隐身在虚空中,姜小蛮却是清清楚楚听到了这一回自己能个六叔这一众部下所来目的为何。
天机楼,只要身在这座江湖,哪怕是初入江湖,都没有人会说不知道从这个宗门有多恐怖。
传说,九州大陆存在了多久,这天机楼便屹立了多久。
从中走出的弟子,无一不是奇门谶纬一道高人。
就连如同‘潜龙榜’那样评测天下的诸多榜单,无一不是出自天机一脉。
上古时期,有圣人显化世间。
如那后来化蝶为仙飞升九霄的庄周圣人,都曾说过,天机不可泄露。
但与庄周同时代的天机楼之主,却说,莫谓天机不可言,须知万物皆吾身。
由此便可以看得出,这一脉传承是有多霸气。
天机门人,行走世间并不算多。
但无一不是通晓天下之事,算遍九州之缘。
好在纵使谶纬之术本就有违天道,纵使是天机门徒也并非人人敢事事皆算。
施术者每推演一次,必然会受天道反噬。
从白显口中不难知道,那位云先生能够以十载寿元作为代价去推演,凌天候所图自当极为恐怖。
一想到这个,姜小蛮就头大如斗。
不禁叹了口气,那皇位究竟有什么好争的,殊不知一旦坐上那所谓的至尊之位,肩膀上所要扛起的就是这一整座南域。
在少年看来,这幅担子日后不论是从自己没见过面的皇爷爷那里落到谁的肩膀上,必然不会太轻松。
说不得,哪一天,就会被那沉甸甸的担子给压垮。
如自己爹爹和三伯伯十一叔那样,在边地做一个自在逍遥的王侯,岂不更好?
一想到这里,没来由的姜小蛮轻叹了一口气。
他也知道自己那些叔伯们并不会如此小,一世之尊,掌万亿人生死,当真是好大的诱惑。
更何况,在姜氏一族本就有一种说法,秘而不宣。
姜氏子孙,但凡日后能坐上南域至尊之位者,长生飞仙可期。
少年并不是太懂,也不想去弄懂。
但有一点他却知道,就是自己那位六叔绝对不会甘心如此就作罢。
什么九凤之命,什么玄女之魄,在姜小蛮看来都无所谓。
但有一点,却是极其有所谓的,那就是萧颖是他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就得护得朋友周全。
让不管是谁,都不能去逼迫她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吃过斋饭,湛海禅师看着萧颖,低颂佛号轻声道:“萧施主,还请你先入禅堂,于佛前轻烧一炷香。”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去做,但姓萧的姑娘还是顺从的点点头。
本来也没有理由拒绝,一身莫名得来的修为本就是禅宗诸多成了佛的高僧所赠,在佛前一拜也属理所应当。
萧颖站起身,眼巴巴望着小堂倌:“姬公子……你……能不能……”
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愣了愣,明白过来这萧姑娘应该是想要自己陪着一起,乐呵呵点点头道:“可以呀,就算你不去,下山前我也想在佛前拜一拜许个愿的。”
湛海并未阻拦,只是神色有些莫名,微微颔首道:“如此,你们便一起去吧。”
“这萧姑娘,怕不是真的喜欢上小岳兄弟了吧?”姜小蛮看着两人手牵手走出斋堂的背影,摸了摸下巴,低笑一声将视线盯在了小堂倌那两条于男子来说当真是有些短的腿上,道:“不过这也是好事,我原本还担心小岳兄弟这么矮。日后怕是会没姑娘喜欢呢!”
都说旁观者清,这点却是不假。
姜小蛮对自己的事反应颇为迟钝,可一旦换作身旁之人,却是敏感的很。
而此刻,吞了幻形丹的姬小月何尝不是如此。
她哪里会知道现如今萧姑娘的心思,已然全部在那一晚借出肩膀后,便全都系在了她身上……
“唔,萧姑娘你的手好凉。”牵着萧颖的手走出斋堂,小堂倌偏过脑袋,看了一眼身旁比她还要高出一些的窈窕女子,又补充了一句:“比我的手还要凉呢!”
“讨厌,姬公子!”萧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想要从小堂倌手心里将自己的手挣脱而出,俏丽也在一瞬变得无比通红。
姬小月瞧着好玩,愣是捉着不放,还嘻嘻笑道:“别乱动嘛,你这手挺滑嫩的,快告诉我平日里都是如何保养的?等回头我也试试!”
作为女子来说,姬小月本身也不差。
只是因为过去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灶台火房前忙忙碌碌。
在樊城时,又是爬上爬下飞檐走壁的。
小姑娘本身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日晒风吹惯了,皮肤多少会受到些影响。
萧颖虽说也是在山中长大,可自小有娘亲和莫虞两人照顾着,没受过多少苦。
如此,姬小月跟萧姑娘相比,这皮肤自然就会差一些些。
自从第一回摸到萧姑娘后,她就一直想要弄清楚萧颖她究竟是如何保养的,自己也好学学。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嘛,等回头恢复女儿身了,也好在姜小虫面前假装不经意一转身,然后让那小傻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是。
小姑娘倒真是有些羡慕萧颖的皮肤,今日也是借着这个机会真心请教,却不料在旁人眼里这番动作就变成了调戏。
就比如身呵呵直笑的少年,姜小蛮盯着两人过分亲昵的举动,啧啧道:“我这小岳兄弟,别看个儿不高,和姑娘打情骂俏来,手段却是不少,是个老手……”
说着,还不忘转过身跟一旁的湛海禅师打趣,道:“大师,您说,如此佛门净土,两人这般拉拉扯扯是不是多半有些不妥?”
湛海禅师笑而不语,深深看了一眼少年,双手合十轻念阿弥陀佛,道:“佛说,万事因果,缘法自然,不可言,不可言呐!”
少年轻笑起来,摇摇头,蹲在地上叹道:“哎,可惜了,我是注定学不来小岳兄弟这一手。”
话一开口,就连一旁沉默不语的魏冉,此刻都是不禁会心一笑。
他忽然就想起来,在边军诸多兄弟间流传着的一句玩笑话。
说咱们大夏皇朝当今九皇子,如今边地两大督军之一的姜耀大人呐,是个惧内的主儿。
这么多年来未曾纳妾,多半是被林夫人给收拾的……
可在魏冉看来,所谓惧内,何尝不是宠溺自己妻子的缘故。
一颗心本来就不大,装下一人,就再装不下别人。
这么多年不纳妾,可不正说明姜耀大人是真正深爱着自己夫人呐!
如他自身一般,这些年不管多少人去劝说,就从来不曾有过续弦一般……
被姜小蛮这么一闹,气氛多少比起先前来轻松一些。
但几人也知道,这不过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而暴风雨前的宁静,却是在蕴酿接下来发生的事。
……
佛前,那个姓萧的姑娘手中禅香轻燃。
将手中香轻插香炉之中,她双手合十缓缓跪下,默念心中所愿。
姬小月背着双手站在一旁,待萧颖起身后,有些好奇问道:“萧姑娘,不知你许了什么愿望?”
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脑袋,她不敢去看姬小月的眼睛,萧颖掩嘴轻笑,道:“不能说,这愿望一旦许下,若是说出来会不灵验的。”
“哦,这样啊!”姬小月似懂非懂的点点脑袋,轻笑一声道:“那我就不问了,祝你愿望早点实现吧!”
“姬公子,你难道不许个愿望么?”萧颖背过双手,向前轻移一步,看着姬小月一脸认真道:“在佛前许下所愿,佛祖听到后,是会护佑你心想事成的。”
小堂倌一听,乐呵呵点点头:“喔,那我也得要好好许一个愿望才行!”
姬小月在香案上拿起一炷香,持在手里,一脸虔诚的走到佛前,将香在烛火上轻轻点燃。
她学着方才萧颖的动作,将香轻插香炉之中。
然后,小姑娘认真想了想,轻声默念心中所愿,面朝着那座金身带着慈祥笑容的金色大佛跪下身来。
当姬小月跪下那一刻,香案前那原本已然因为即将燃尽而忽明忽暗的烛火,忽然如同被注入新蜡一般,猛然跃动起炽热的火光来,将整座禅堂都是映照通亮无比。
一株开的极艳的花朵在姬小月背后缓缓浮现,萧颖朱唇微张有些不可思议。
出身在佛风浓郁的中域,这花朵,她自是认得。
佛前有花,名曰昙花。
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
佛前虔诚一愿,若有昙花现世。
此愿,永不凋敝,得佛祖庇佑三千年。
第七十三章 锦城郊外宝船现
锦城,城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虚无之中忽然泛起一阵涟漪,就如同平静的海面上忽然而至的巨浪一般。
霎时,便是巨浪滔天。
整片天空原本晴朗无比,涟漪之后,忽然就裂开一道口子,混沌紫气弥漫翻腾。
一艘通体赤红的宝船被流萤所笼罩,自虚无之中浮现而出。
船身足有三百多丈,在苍穹之上,遮天蔽日。
锦城之中,那座让无数江湖人望而生畏的监武阁里。
一个身穿蓝袍的老者原本盘膝而坐其中,双目闭合,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伴随着这艘宝船的出现,那蓝袍老者似有所感,猛然睁开双眼来。
老人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起身,双手背负身后往前一步,便是消失不见。
随之,出现便出现在那艘宝船前方虚空之中。
“停!”
赤色宝船内,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
声音落下,巨舰横移漂浮在半空中,静止不前。
老者面色平静看着这一切,等船头走出一个身披赤红大氅的中年男子时,才微微颔首,轻声道:“锦城监武阁,万剑,见过凌天候。”
这中年男子算不得有多英武,相反面貌极为普通,只有那一双比起寻常男子略显狭长的眼睛,让人觉着颇为不凡,不论男女,仿佛只要被他瞧上一眼便会神魂不定一般。
呵呵轻笑一声,身披大氅的中年男子冲着立在虚空之上的蓝袍老者,轻轻一拱手,道:“万阁主,昔年炎帝城中一别,已然过去十年,今日再见何不上船来陪本侯小饮一杯?”
大氅之上,绣着一只沐浴在燃烧赤焰当中的火鸟,南域大夏图腾,朱雀。
纵观整座南域,能够披这样大氅的,不过二十一人,无一不是皇朝当中显贵至极的存在。
因为,这大氅,只有当今大夏圣皇膝下二十一位子嗣才有资格披它。
而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正是当今大夏皇朝当代圣皇坐下第六子,凌天候姜展。
待注视到这柄剑时腰间佩着一柄长不过一尺的短剑时,万剑双眼瞳孔微微一缩,沉吟半响,点点头,道:“也好……”
那柄短剑,并未配鞘,就那样被一根红绳系在姜展腰间,无锋也无刃,连寻常宝剑应有的剑芒都没有分毫,就好像大夏六皇子凌天候人一般,看似平淡无奇。
唯有熟知此剑来历的人,才深知其恐怖。
有道是大巧藏于拙,正是这柄剑名鱼肠的短剑,在过去几千年的时间里,刺穿了无数霸主至尊的心脏。
这是一柄在北域战国时期,连七大霸主之一都曾刺杀过的剑。
那位雄才略略能与如今开拓了整座北域大秦始皇帝争雄而丝毫不落下风,只差半步便能飞升为仙的绝世楚王,正是死在这柄剑下。
中域那座号称算尽古今天机的天机楼,曾出过一卷九州名剑榜。
鱼肠剑,位列榜上第八。
历来,但凡有资格握此剑之人,无一不是一个时代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而这一世,鱼肠剑之主正是与这柄剑一般,看似平淡无奇的南域大夏第六皇子姜展。
南域往南,有南蛮一地诸多蛮族部落。
十三年前,南蛮王率部叛乱。
引百万蛮兵,侵扰大夏南部四州。
那一回,正是这位六皇子统兵自朱雀城出征,不出三载便得胜而归,杀的整个南蛮部族直至无一兵一卒可战,更是带回了那位自号龙象王的南蛮之主项上头颅。
而割下龙象王头颅的,也是这柄鱼肠剑。
自此,五十万里南蛮之地,改归大夏,成为了皇朝南部第五州,南瞻州。
也就是在那一次,年岁不过双十的姜展,获封凌天候。
南瞻州五十万之地,也顺势成为了凌天候封地。
姜展成为了南域这一世,自三皇子姜夜,八皇子姜离之后,第三位获封侯位的皇子。
踩在虚空之上如履平地一般,老人身形向前轻轻一飘,便是立身船头之上,与中年男子相对而立。
此刻,船上人并不是很多。
除了凌天候姜展之外,不过九人。
但有资格立在姜展身后的,却只有两人。
一个是面色有些苍白的中年文士,手里捏着一樽琉璃酒盏,看着万剑笑而不语。
酒盏中,盛着朱红色的琼浆,泛起微微涟漪。
他明明就站在那里,站在姜展身后。
可凭万剑初入王侯境的修为,却丝毫看不清这中年男子的面貌。
或者说,前一秒刚刚瞧清楚,但后一秒便不再记得他的长相。
修为入王侯,自然能够称得上是一方高手,过目不忘本是理所应当。
可在这中年文士面前,却失了效。
另一人,年岁不是很大,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同样披着一件朱红色的大氅,只是没有绣着朱雀神兽,绘着六道炽烈的火纹。
其余七人,皆是身披赤色铁甲,背负圆月弯刀,恭敬的单膝跪在甲板两侧,头颅微垂,丝毫不敢有任何逾越之举。
中年文士见万剑盯着自己,悠然一笑,手捧酒盏,轻声道:“早就听闻万阁主大名,今日一见当真三生有幸,还请万阁主与小生共饮此杯,切莫推辞。”
说着,他轻轻一拍手,虚空内便是走出一位恭敬端着酒盘如画一般面戴轻纱的粉衣侍女。
那侍女嫣然一笑,拖着手中酒盘款款走到万剑身前,身子微微向下一弓。
酒盘上,托着一樽盛着朱红酒浆的酒盏。
万剑不伸手去拿,那侍女便丝毫不动。
沉默半响,万剑接过酒盏,冲着姜展与这中年文士一抬手,道:“侯爷,先生,请了!”
说罢,便抬起头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用袖子轻轻拭了拭嘴,这位执掌锦城监武阁之主呵呵一笑,道:“甘而醇,且不烈,当真好酒。”
姜展端起酒盏也是一扬而尽,轻笑一声,道:“若是万阁主喜欢,等来日,我差人送来几坛到锦城。”
说罢,忽然一拍额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拍了拍身旁中年文士的肩膀,道:“呵呵,光顾着叙旧,忘了跟万阁主介绍,这位是我府中客卿,云先生。”
待听到云先生三个字,万剑原本平静的脸上,微不可查的变了变。
这名字,他听过,且不是第一次听说。
据外界传闻,凌天候从未将云先生当作部下来看,而是一直以兄弟之礼相待。
正是因为此人的存在,姜展才能够三年平南蛮,少年封侯。
也是这个云先生,一手创立了后来五域闻名的问天阁。
为大夏皇朝六皇子,聚拢了一批能人异士在其麾下。
就算是强如一手执掌了南域整座江湖的监武阁。
至今,也无从知晓这云先生真实姓名。
或许,只有炎帝城总阁之内,那位已有百年未曾出世,却依旧能坐看天下的白袍督主,才有可能知晓。
心思一动,万剑将酒盏放回托盘,轻笑一声道:“今日万某本在闭关,却忽然心血来潮,内体气血翻腾不止,细细一算原来是有客临门,侯爷这次来边地不知所为何事?”
虽然面色平静,可自从知道姜展身旁这位便是那位神秘莫测的云先生后,万剑内心却是早已波澜不止。
如今边地所属大夏三皇子姜夜统御,身居八代镇边军候高位。
霸刀冥剑气吞莽荒,在边军中声势极高。
又有九皇子姜耀与北地三州独孤一族的独孤吟两人领督军之位,在一旁辅佐。
虽说,如今边地关系确实错综复杂。
皇朝当中,各方势力都有安插人手盘根错节。
但在几位大人经营下,边地七成势力却也自成一系,如铁桶一块牢不可破。
如边地各个城池当中监武阁,诸多阁主皆从属于八代镇边军候。
而锦城监武阁主万剑,全名叫作独孤万剑。
认真算起来,还是姜夜与姜耀两位皇族母系一族的族叔。
事出反常必有妖,若只是姜展只身前来,他也不会心存疑虑。
诸多皇子之中,只是听闻近年来八皇子姜离,与边地几位皇子不合。
六皇子凌天候姜展,虽说势力在皇朝诸多皇子中不可小觑,与三皇子姜夜,九皇子姜耀,关系算不得亲但也并不疏远,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就算姜展来锦城要做什么,万剑也能够视而不见,就当做确实是来看望自己兄弟。
但这一次,却不同。
竟然连那位据说常年盘坐问天阁中,数载如一日,不曾出阁的云先生都是跟着一同前来。
其中所图,必然不小。
万剑自然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相反,他方才已然暗中传音回监武阁。
吩咐部下,第一时间将消息通知到渭城军候府与朱雀城烈焰督军府中。
此刻,他仔细回想近日从下面送上的情报,是否有能够吸引姜展的重宝现世。
可想了一圈,除了据说中域当年陨落在南北两域交界苍月湖中的一位古神王遗藏外。
似乎,这段时间,边地并未出什么重宝。
见万剑低头沉默不语,似乎早已猜透了他的心思。
凌天候姜展,轻轻用指尖弹击了一下腰间鱼肠剑。
然后拉过先前一直安静立在身旁的年轻公子,轻声一笑,道:“万阁主不要对本侯有什么疑虑,此次来边地,只是因为云先生近来算出我这犬子,有一世间良配出现在你锦城地界,特来提亲,顺带着探望一番我那两位兄弟,别无他想。”
那身披朱红大氅的年轻公子,嘴角维扬,终于开口:“晚辈姜楚风,见过万前辈。”
先前未曾注意,待仔细一瞧,却让万剑心头一震。
这从出生就注定今后百年必然是南域风云人物之一的年轻人,比起姜展来要俊秀无数倍的脸上。
和他父亲一样,生着一双让人神魂不定望而生畏的眼眸。
第七十四章 埙声起时暴雨致
梧桐寺,山门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少年盘膝而坐,一柄银枪泛着寒芒立在一旁。
整座寺院时隐时现,在那柄银枪旁,还侧放着一副画卷。
姜小蛮独身一人,一只手捧着一只泛着紫芒的古埙,另一只手拿着一卷古册。
他就这样安静的坐在寺门前,似乎在等着谁到来。
这一坐便足足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可是,却没有任何人来。
已是傍晚时分,山间的夕阳最是美丽。
都说残阳带血,这句话放在此时的青峦山上,一点也不夸张。
暗红色的残阳顺着松柏针叶间的空隙落在庙前,也落在庙前少年身上。
身后寺院静的可怕,身前那延伸至山脚下的七百七十七块石阶上,也并无人影出现。
夕阳将姜小蛮倚在庙门的影子缓缓拉长,再拉长。
仿佛,这一刻,这一片天地间只有少年一人一般。
姜小蛮并没有将手中古册看进去,他时不时会抬头瞧上一眼那山外的天穹,低声喃喃,道:“快了,快来了……”
他不知道等来的会是谁,是自己爹爹亦或者是那个素未蒙面的六叔。
总之,他知道,再过不了多久,最多半个时辰,一定会有人上山。
湛海禅师与梧桐寺中仅存的一位修成金身的老祖宗,两人方才竟是推演出了一样的结果。
戌时三刻,劫临。
这一劫,因梧桐寺而起,自然要在梧桐寺而终。
那被龙胆银枪压着的画卷中,此刻传来虚弱的呼喊声:“小公子,我们知错了,还请看在我们是六爷部下的份上,饶过我们这一次。”
白显身困这卷以佛门神通须弥芥子开辟而出的画卷中,他能清晰的透过那画卷里的天空望见画卷外的真实世界。
在来边地之前,他在凌天候府见过画卷外盘膝而坐的少年画像。
自然是知道,这少年便是边地年轻一辈中,他少有几个不敢得罪之人,朱雀城烈焰督军府小公子,姜小蛮。
心里不禁莫名有些苦涩,白显立身画卷中,一切都那么真实,就如同身处一间佛气彰显的寺庙中。
可却如鬼打墙一般,他只能瞧得见天空之上映射而出的真实世界,身旁却是如同镜像湖面一般。
往前往后,每走出一步又都会再一次回到原地来。
一行七人包括那位修为不俗的吴阁老在内,明明都能感知到就在身旁,可无论怎么呼喊却都是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而画卷外,那盘膝而坐的少年,哪怕此刻不过是低声自语,落在白显几人耳中,却都如同佛门狮子吼一般振聋发聩。
姜小蛮自然是能听见那画卷中呼救声的,只是哪怕他听见了,也会装作没有听见。
龙有逆鳞,姜小蛮虽说不是龙,但也有逆鳞。
身边的亲人朋友,无一不是他的逆鳞。
早前白显在湛海禅师面前的嚣张态度,自然也落在了隐于虚空之中少年眼中。
不论是萧颖亦或者湛海禅师,在姜小蛮眼里都能算是他的朋友,自然也能够称得上是他的逆鳞之一。
所以,对于白显一行人来,他自然没有太多好感。
那画卷不过是将人镇压其中,佛门神通多讲究的是慈悲为怀,所以除非是用来对付大奸大恶之辈的金刚降魔之法。
不然,大多不会太过伤人。
可纵使是如此,光是画卷之中那静而止的时间法则,就足以把人逼的发疯。
不仅仅是时间,在须弥戒子世界里,连空间都会静止。
就如同把人关在一面镜子中一般,外界不过一分钟,可镜中却已然如同过去千年一般。
这种感觉,最能让人发狂。
眼下,除了盘膝而坐的吴姓老者与白显外。
其余几人,都陷入自身疯狂之中。
其中修为最弱一人,跪倒在地上,不停撕扯自己头发仰天哭嚎。
姜小蛮无动于衷,不去理会,索性将画卷彻底合拢,关闭了最后一丝与外界的联系。
就如同,白天与黑夜一般。
在他身上,能够看得见无忧无虑成长起来孩子所独有的天真善良。
同样,在这份天真之下,若是仔细去瞧,也能瞧得着一股子冷冽跟果断。
天色愈来愈暗,没有了画卷中白显那在少年耳中有些聒噪的呐喊声后,这片天地愈发静的可怕。
等待,永远不会是让人愉悦的事情。
因为等待本身就是充满未知的,你永远不可能知道,等来的会是什么。
这一点,就算那号称算尽天下一切尽知的天机楼都是如此。
因为天机,本身就不过是对未来的一种预知。
既然是预知,那么就存在太多变数。
就好比奔流不息的长河一般。
沿途,会存在太多支流。
稍不留神,命运就会如同鱼一般游向一条充满未知的支流当中去。
又或者说,那支流本身就是河流本身。
而先前所在自以为是长河主流的,才是支脉也说不准。
等待是一件漫长的事,所以少年打算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第一次,姜小蛮将那古埙放在嘴唇边。
那个送给他这古埙与古谱自号云中君的男人,当初说过,这世上乐器成百上千,最能动人心的无非就是天,地,人三种。
古琴是天籁,萧与琵琶属人籁,而埙则是地籁。
天籁之音优雅荡回肠,人籁之音忧忧诉心伤。
唯有地籁之音,一曲上穷九霄下九泉。
虽说乐器一道,属一通百通,只需精通其中一种,便能通晓百种。
可姜小蛮自幼惫懒,却是连最基本的竹笛都不会。
好在虽不通晓乐器,但他能够识谱,这要得益于少年母亲。
那位归墟国的忘忧郡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信手拈来。
姜小蛮跟着自己娘亲,多多少少还是学会了如何去识辨曲谱。
那埙曲本就不难,只是古谱之上所记音调过高,非有浑厚的气力不能吹奏。
好在如今姜小蛮修为不俗,最不缺的便是气力。
当埙放在嘴边时,没来由的姜小蛮便是跟着已然深刻记在脑海中,那篇名作《唤雨》的古谱吹奏起来。
修长的指间缓缓滑落,轻抚埙身,最后落在古埙底部空洞之上。
不得不说,少年的这双手,哪怕是因为常年练枪的缘故指间布满老茧,可依旧修长纤细。
这双手,不仅可以握枪。
此刻握埙,也是充满了一种阳刚美感。
伴随着手指间的摆动,古朴而悠扬的埙声,霎时涤荡在天地间。
不同于古琴的婉转拨弦,更不似萧与琵琶间的锦瑟和鸣。
这埙曲里藏着一种古老岁月味道,就如同刚刚泡开的百年老茶一般,回味且素净通透。
忽然,就起风了。
山间松柏随风而动,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看不见一朵云彩。
可随着少年手中埙响,那层峦叠嶂的乌云却是一瞬间从远空中席卷而来,夹杂着轰鸣雷声。
暴雨骤然而至,没有丝毫征兆。
那苍穹之上的乌云才将残阳完全遮蔽,豆大的雨点就随之落下。
泼墨一般,漫天雨滴自天穹落下,夹杂着冷冽的山风。
而那孤身立在禅院前的少年,仿佛无感一般,任由雨点打在身后,毫无所觉。
姜小蛮微闭着双眼,完全沉浸其中,淡定而从容,凉而宁静。
指间依旧在不断摆动,随着脑中不断越出一个又一个的音符,或轻扬,或低沉。
这场雨,仿佛是随着这首埙曲的节奏在落下一般。
埙声轻扬时,雨如细沙。
埙声低沉时,又如泼墨。
……
千里之外,那座横跨了南北两域的苍月湖旁。
此时坐着一个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
一身白袍纤尘不染,他倚靠在一座青石上,手中捏着一樽雕刻精细的玉雕酒壶,一脸疲惫。
兴许是方才喝了太多酒,中年男子微微阖着双眼,半梦半醒。
忽然,似有所感。
他直起身来,遥望南域,嘴角维扬,低声自语道:“看来,上一回不过是无心而为之,却是让两个‘老朋友’得遇良主,姜家那孩子当真身怀赤子之心!”
想起当初在荒庙当中,那个分给自己梨花糕吃的少年,他不禁轻叹一口气,苦涩一笑:“也不知我那孩子,如今身在何处,有没有吃苦遭罪……”
仿佛老天特意要惩罚他这个当初既不是称职丈夫,也并不称职的爹一般。
他知道,那孩子如今定然就在南域当中。
有好几次,他都能感觉到那孩子离着自己并不多远,就在同一城当中。
可他,却就是怎么也找不到。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那孩子,究竟是人形亦或者是……
不愿再往下去想,他又拧开手中酒壶酒塞,猛烈的往嘴里灌了两口,摇摇晃晃的倒在青石上醉死过去。
……
锦城郊外,一处密林深处。
一头浑身上下漆黑无比的小毛驴,四只蹄子轻扬,玩了命的在雨中撒欢。
在它身后,匍匐着数十只山间猛兽,虎豹豺狼皆有。
此刻却都如同温顺的小猫一般,乖乖的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那头一身赤红,一看便不是寻常山兽的虎王,趴在最前面,口中还时不时会传出一两声低低的呜咽声,看上去可怜至极。
这些猛兽都有一个通性,就是看向那头黑色小毛驴时,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丝毫不敢反抗。
伴随着这场雨落,小毛驴那原本漆黑如墨,没有一点杂色的皮毛,却忽然开始变得斑驳起来。
没过一会儿,在雨水的冲刷下,便露出原本的颜色来。
灰白相间,哪怕是被雨水打湿,一身皮毛也光泽如缎子一般。
这头收服了一众兽王的小毛驴,正是被姬小月特意拿墨水给染了色的小灰灰。
自从来到锦城后,便是被小姑娘放养在山林间,没成想却当上了百兽之王。
若是仔细去瞧,小毛驴额前那两支晶莹如玉石一般的小角,又长大了不少。
就算是额前那一缕厚厚的鬓毛,也只能隐隐将其遮盖住。
“吼!”
忽然,小灰灰扬天咆哮一声。
竟然并不是以前和姜小蛮吵架时的‘鹅啊’‘鹅啊’声,反倒是更像是龙吟更多一些……
伴随着这声咆哮,不止是在它身后那除了赤色巨虎之外的所有猛兽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连天上层层遮盖住苍穹的乌云,都似乎是受了惊吓一般,隐隐向后退去了一丝。
……
一艘赤色宝船,在虚无中浮现而出,飞驰前行,向着青峦山的方向。
原本早该到达,却被这突然而至的暴雨生生阻住了去路。
迫不得已,宝船缓缓降落到地面上。
待宝船彻底落地,船舱中缓缓走出一人。
文士打扮,脸色苍白,正是那位凌天候姜展最为倚重的云先生。
云先生仰头看天,任由雨水打落在脸上,面露疑惑。
修为入王侯,便能操控百里之地的天气。
是晴是阴,不过一念之间。
方才,在船舱中。
他与姜展几番尝试,就算是两人合力联手,也依旧不能让这场突然而至的暴雨停下。
天机楼除了谶纬之术外,奇门遁甲皆有涉猎,自然也通晓观云测雨。
先前苍穹之上,不过寥寥几朵火烧云。
照理来说至少今后六到七天,都应无雨才对。
却不想,暴风雨就这般突然而至,且如此猛烈。
终是忍不住,闭目伸手细细掐算起来。
缓缓睁开眼,云先生面色不禁微微一变。
姜展负手自船舱中走出,来到中年文士身侧,轻声问道:“云兄,是否已经知道这天气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反常?”
“南域在这一世,当真是人杰地灵!”中年文士仰头看天,顿了顿,才轻叹一声,有些羡慕道:“不知是何人,竟然得到了龙族认可,习得龙族秘传行云布雨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