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六章 鼓
等回到李家沟,匏瓜湖,独水溪怎么都得去一趟,《山水同根》必须看一场。
甚至还有不少错过《干将》或者《紫色大猫》的游客,在家里看了电视盒子不过瘾,再来这里体验一下大银幕的感觉的。
这么多的项目走完,只是普罗大众的常规游,还有一类人,是来进行深度游的。
他们是来体验李家沟人的生活的。
用他们的话说,物质早就自由了,在李家沟,他们寻找的是精神的自由。
跟着民宿的主人体验这种生活,插花,茶道,陶艺,书法,木艺,漆艺……
听听文学讲座,美术讲座,三教思想讲座,去法王寺学学坐禅,去三台观学学五禽戏……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生活。
甚至就是熏腊肉,灌香肠,养虫茶,卷石斛枫斗,哪怕简单的收收菜,喂喂鸡,都是享受。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嘛!
李君阁把这样一帮子人分成三类,第一类是既爱且好,这是真爱,的确发自内心的喜欢,而且身体力行越做越喜欢。
第二类是只爱不好,一说起来都是满嘴向往和羡慕,刚过几天这样的生活就顿觉无趣,这种是叶公好龙,憧憬的是一种臆想中的美好。
还有一类更可笑,只好不爱,因为别人觉得我这样做了不得,所以我才这样做,纯属为了装逼而委屈自己。
阿音见不得李君阁这些尖酸刻薄的评论,给了他一下:“你管那么多干啥?来得都是客!”
李君阁笑道:“我管他们干啥?正事儿还忙不过来呢,明天我可就带着白大它们上山了,你真的不去?”
阿音说道:“我这里实在是走不开,你先去吧,等发串串肉的时候我再上来。”
李君阁说道:“你们的规矩可真多,反正我是搞不懂,这次去就只带眼睛不带嘴。”
“对了开秧的时候哥大四人组那边要闹的话你可得给我顶着,别又说小幺叔不管他们的死活,婶婶的架子端起来训死他们!”
阿音笑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美娴现在在李家沟,他们有主心骨了,用不着我们操心。”
李君阁就直撇嘴:“还主心骨,奴隶主差不多……”
阿音笑得都不行了:“你就是嫉妒美娴!人家每年都带得好好的,去年换成你,可没少落埋怨!”
说这个怪没意思的,李君阁只好转移话题,拿起大刷子:“得了,我去把狗子们收拾收拾,明天上山看育爷爷去。”
阿音说道:“那我去给你挑身衣服,把你也收拾收拾。”
李君阁:“……”
拎着刷子来到后山,吹哨把一群下司犬招呼出来:“都过来洗刷洗刷,明天要上山去看祖祖了。”
这一通洗就是一个多小时,回来奶奶和老妈又准备了一大包的节礼,明天也要李君阁带上去的。
第二天一早,李君阁带着一群狗上了山。
育爷爷已经收拾打扮好了,见到李君阁带着狗过来,笑道:“白大它们今天够精神,好!”
白大是最擅长看人下菜碟的货,闻言钻到育爷爷身侧,尾巴猛摇一脸谄笑。
育爷爷摸着狗头们:“今天又要辛苦它们了,不过皮娃得先跟我取鼓去。”
鼓藏鼓藏,这个苗族的古老信仰,当然与鼓有关。
苗家人认为用大牯牛的皮制成的大鼓,是祖先亡灵所居的地方。
它是一个血缘家族的纽带和象征,这种血缘关系的家族,苗家称“合款”或“门款”,立有“款约”。
其实就类似儒家的宗法,对内维持本族社会秩序,对外对付敌人侵犯。
而“鼓藏节”就是远古苗民祖先崇拜留传下来的一种久远的血缘大家族的集体祭祖仪礼。
究其起源,终究还是离不开拥耶、妮拥宰牛祭拜蝴蝶妈妈,迎来大丰收的传说。
不过相比于普通的棰牛祭,规矩门槛就复杂太多了。
首先就是大祭之前要有个总首领,称为“鼓藏头”。
“鼓藏头”可以是世袭的,但如果上一届鼓藏头的后代这一次没有能力担任鼓藏头,那就只好重新选举。
品质好、受人尊重、已婚、有子女、父母健在、经济条件好、村寨中最古老的家族……各种条件都能成为入选的理由。
除了符合这些条件外,最关键的是要用扎草结的方式来做最后的决定。
扎草结是这方寨子比较流行的一种方式,秋收以后,由祭司主持,符合条件的都来扎草结参加选鼓藏头,最后看谁结得最长就选谁,这其实是一种占卜,让神来做最后的决定。
四里八乡,有实力举行这次大节的,当然就是悬天寨。
而育爷爷威望太高,寨子里压根没人来和他竞选。
因此他理所当然的成为这一次大祭的“鼓藏头”。
苗家的鼓也分了好多种,鼓藏节用的是木鼓。
木鼓又分双鼓和单鼓,一向秘不示人,育爷爷一边给李君阁讲解这些鼓藏节的规矩,一边带领着着李君阁,从木楼一个偏僻隐蔽的粮仓里,搬出两只大小相同的大鼓来。
育爷爷一边用软布擦拭这多年不用的大鼓,一边对李君阁说道:“这就是祭祀祖宗用的牛皮大鼓了。鼓身用整段楠木凿空而成,而后在楠木的两端蒙上牯牛皮,这是五十多年重建天日啊……”
“我们苗人聚族而居,以血统宗族形成的地域组织,立有‘门款’的各家寨子,称为‘鼓社’。”
“因此鼓就是祖先神灵的象征,所以鼓藏节的各种仪式活动都以鼓为核心来搞的。”
李君阁看着这两只鼓,长度近两米,直径有半米,当真是有年头了。
这么粗的楠木掏空做鼓,李君阁想想都心痛。
不过育爷爷却一点没有心痛木料的意思,摸着已经被磨出一层沉浑包浆的蜜枣色鼓身,有些哀伤地说道:“这是祖辈传下来的,平时放在久婚无子人家中。据说供奉双鼓,可使无子者得子,子孙繁衍不绝,因此这鼓一直存放在我们家里。”
李君阁说道:“爷爷……”
育爷爷哈哈一笑:“没什么好遗憾的!阿音虽然不是男娃,可四里八乡谁能比得上?!等今年祭祀过后,我便将木鼓交给愿意供奉的人家。以前那是怕遇着败家子,不拿祖宗的东西当回事儿呢……”
说完又是唏嘘:“我可听说,好些寨子,连祭祖的木鼓,祭蚩尤的铜鼓,都搬出去卖了……”
“这东西就是祖宗灵魂的居所,皮娃你说,卖这个跟你们汉娃子翻祖坟里的东西卖有什么区别?作孽啊……”
李君阁点头道:“幸好山下有四爷爷,山上有育爷爷,白米乡那边的龙舟龙头,不是就给卖了?”
双鼓接到也非常隆重,先是把双鼓祭拜一番,然后阿冲叔送上今年新制好的单鼓。
单鼓比双鼓小一号,今年用的鼓凑齐之后,育爷爷又领着阿冲叔和李君阁,来到一处山崖,在崖下祭拜上次鼓藏节之后,藏于此处已经朽烂的旧鼓。
这个仪式,称为“翻鼓”。
阿冲叔给李君阁介绍:“单鼓为单只,比双鼓略为短小,祭时现制造现使用。鼓祭结束后,单鼓会送到山间岩洞藏起来,不再取用,任其腐烂。这和我们苗家老时间里的葬礼类似。”
李君阁说道:“那这鼓藏二字,名头就是从这上边来的吧?”
阿冲叔说道:“这个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们更多说是‘牯脏节’,意思是吃牯牛内脏的日子,不过给你这一说,鼓藏二字似乎更贴切训雅。”
其实见到木鼓的形制,李君阁已经回忆起来了,这风俗自己在书上见过。
四爷爷收集的《永绥直隶厅志苗峒篇》,《苗防备览风俗考》,里边都有过较具体生动的记载。
“苗峒有谓跳鼓脏者,及合寨之公祠、亦犹民间之请醮……”
“数年间行之,亥子两月择日举行,每户杀牛一只、蒸米饼一石,男女早集,多者千余、小亦数百……。
“苗巫擎雨伞、衣长衣、手摇铜铃召请诸神,另一人击竹筒、一人击木……”
“其木空中,二面蒙生牛皮,一人衣彩服挝之……”
“其余男子各服伶人五色衣或披红毡,以马尾置乌纱冠首……”
“苗妇亦盛服、男外旋、女内旋。皆举手顿足,其身摇动,舞袖相联、左右顾盼、不徐不疾亦觉可观。而芦笙之音与歌声相应,悠扬高下并堪入耳,谓之跳鼓脏……”
不过文中对苗家这种大量宰杀耕牛严重影响生产的祭祖活动,提出了强烈的批评,然后对清政府明令禁止这种风俗鼓呼叫好。
当然这些跟阿冲叔也说不着,翻鼓仪式过后,就该下山接牛了。
苗寨里的精壮汉子们,全部穿着传统服装,早已在游方场列队等待,加上寨子里边的狗,今天是倾巢出动。
从后山山口翻过去,便是十五里下山通道。
蓝青色的大队伍在山道上蜿蜒,一路上育爷爷给李君阁介绍鼓藏节的种种。
这是苗家的第一大节,一般每十三年才举办一次,持续时间长达四年。
正儿八经的鼓藏节,第一年二月申日举办“招龙”仪式。全社男女老幼集中到迎龙场的枫神树脚,由“鼓藏头“在五彩宝辇下主持“招龙”。
然后这年的七月寅日举办“醒鼓”仪式。
第二年十月卯日举办“迎鼓”仪式。
第三年的四月吉日,举办“审牛”仪式。
第四年十月丑日,举行杀猪祭鼓仪式,称为“白鼓节”,到此才是“鼓藏节”的结束仪式。
第九百七十七章 牛
不过情况也有特殊,比如气候不好,天时有变,寨子里牲畜家禽大批集体死亡,或者出现奇异的自然现象,就有祭师杀鸡占卜,看看是不是该举办鼓藏节,如果卦象是应该举办,那也可以举行。
悬天寨这次鼓藏节,明显就是跟天时有关。
先是洪水,再是雪灾,育爷爷心里头有点慌。
路上和李君阁低声交流:“山里的野物也有些异常,开春后寨子里有些晚上常能听见怪声,像是蜀山野兽的嚎叫,但是分辨不出来是啥。”
“还有蛙场的石亢也躁动过几回,野鸟也莫名其妙地夜飞过好几次,你们山下有什么奇怪的动静没有?”
李君阁还真没注意过这个,被育爷爷一提醒,方才回想起来:“大呆它们以往一直都是住后山棚子的,今年有两天早上起来发现它们睡在敞坝上……”
“对了还有一回斑鳖到了晚上不回石窝石缝,在池边休息区打堆……不过这些第二天就都恢复正常了,你不说我都忘了……”
育爷爷说道:“这就是天时不对,你也别往外瞎传,有个数,反正今年加些小心吧……”
接着话题便被新加入的队伍打断了,隆安寨的老坎爷,领着寨子里的后生来汇合了。
这是四里八乡的大事情,老坎爷和育爷爷也是老交情了,一眼看到李君阁:“哈?!皮娃!今天你可变成少数民族了!”
李君阁赶紧陪笑拱手:“老坎爷,可是好久不见了。”
老坎爷拍着李君阁的肩膀:“这姑爷真精神啊!可惜我没有阿音那样的漂亮孙女……”
李君阁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摆手:“就算有也晚了!我对阿音忠心耿耿天日可表!”
老坎爷就一脸的不耐:“瞧你那点出息!这么大老板了还怕媳妇!”
李君阁笑道:“过的过不得,先要问堂客!这是我李家沟的优良历史传统。”
老坎爷直接给了结论:“那就是一窝的耙耳朵!”
育爷爷笑道:“赶紧赶路吧!后边事情还多着呢!”
老坎爷笑道:“得,从今天开始,啥都得听鼓藏头的,走吧!”
人越聚越多,林凹寨的酸老鸹,五里乡的老扁头……一路路把寨都带着人马赶了过来。
这些还只是先头部队,每村每寨立有自己的鼓藏旗,由精壮后生们扛着,有的寨子还有五六面,那种是几个家支构成,实力均衡的村子。
鼓藏旗是高高的老楠竹竿子,顶上插着鸡毛,高达十几米,然后下来是去叶的枝杈,上面挂上一长匹的蓝花蜡染布,半米宽,长度足有八米。
李君阁看得暗暗心惊,这阵仗要是放到不明真相的封建王朝地方统治者眼里,那就是扯旗聚众!再加上大肆杀牛,妥妥被解读为准备出山造反啊!
也不知道历史上到底有没有这样从误会起头的残酷镇压,要真有,那苗家人才是冤得一比。
别看几个乡镇,那也是一个小社会,不管平常关系亲疏远近,时逢同宗大节,谁要是拉横扯绊子,一寨人都会被大家小瞧。
因此虽然一路上老扁头和老坎爷还是斗嘴不断,不过只要育爷爷一声招呼,两人立马乖乖闭嘴。
一路来到八沟乡,李君阁一看这里聚集的人马,不由得又是一惊:“我的个去……”
老瘪爷和龙界也带着大部队在这里等着了,五百头大水牛,把八沟乡的大游方场堆了个满满当当。
一路下来,李君阁已经知道鼓藏节一般是杀水牛,虽然也有杀黄牛的,但是很少。
育爷爷领着各位把寨和老瘪爷打招呼,龙界则和李君阁亲切握手,很有点两个方面军会师的派头:“二皮哥,你交代的任务,可算是超额完成了。”
李君阁摸着一头大水牛的犄角:“这玩意我是不懂,不过看着都是好牛,你看把寨们都笑开花了。”
龙界笑道:“养牛没问题,这本来就是我的专业,问题是老瘪爷选牛的那套法子可把我折腾坏了。”
李君阁笑道:“是吗?我看这些牛跟平常见到的大水牛差不多啊……”
龙界叫苦不迭,跺着脚道:“可别差不多!差太多了好不好!”
“你看这头牛,牛旋五个,四个在四条腿上部正前,另一个在两眼连线鼻梁的正中,这是最好的。顶级祭牛。”
“次一级的就是后腿上少一个,再次就是后腿上少两个……好多门道的。”
“除了彩头还有忌讳,比如牛旋长在眼窝下的不能要,那样主流泪,流泪意味着妨主……”
“毛旋长在小腿上的不能要,那样主家人劳碌,奔波流离……”
“除了看牛旋,还要看角、毛、牙,尾,蹄……反正整得跟人看痣相面似的,样样都是一堆说道。”
“我稍微提点意见,老瘪爷就把古歌搬出来,说什么‘到东方去画旋纹,到东方去安犄角……’说是按苗家要求,祭祀的牛牯不但要雄建膘肥,还要犄角圆润、旋纹清晰,位置恰当……”
“关键所有长辈都站在他那边,你叫我上哪儿说理去……”
李君阁拍着他的肩膀:“那你现在就是苗家半个民俗专家了,这些东西外人想学都学不着,恭喜恭喜。”
龙界说道:“这要不是自己族里的大事儿,真不会费这个力气!哈哈哈哈……不过这套本事,估计苗家里也没几个会的了……”
“你说得还真对,起码选苗家祭牛,现在我龙界就是一等一的专家!”
李君阁问清楚水牛数量,说道:“苗寨四百零三户人家,你怎么运了五百头过来?”
龙界笑道:“主要是怕有闪失,再说悬天寨人有的是钱,好些人家见到有多的,肯定也会认多认一头,祖宗也会更加高兴不是?”
李君阁拍着他的肩膀:“想得当真周到!你这样做生意,不怕不发财!”
接下来就是赶牛上山,五百头水牛,十五里山道,中间的难题也是不计其数。
好在人心齐泰山移,加上李君阁这身憨包力气,那是比水牛也不遑多让。
不行还可以用空间草引诱一下,加上白大它们还能帮着赶。即使这样,等将五百头牛赶到山上,月亮都过了中天了。
这么多牛可不能赶到寨子里去,山口那一片坡地早给围成了畜栏,牛就养在这里,还有个专有名称,叫“牛塘”。
寨子里男女老少都赶过来了,认自家的牛。
听说还有多的,不少人家就惊喜得不行,表示要多来一头,九十七头牛转眼就被认领完毕。
游客分流系统默默地运转着,来悬天寨的游客似乎还没有发现,自家入住的民宿,主人少了好几位。
原因无他,苗家人悄悄准备自己过节去了。
细心的游客们还会发现,大部分民宿里边,住着的全是苗人,他们不知道在忙啥,却明显处于一种紧张和兴奋交织的心情当中。
如果再仔细观察,各家木楼门前,或者外墙边,都挂起了一些树枝树叶,类似于端午节汉家挂菖蒲艾叶一般。
李君阁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为了避邪,育爷爷一解释才明白不是那么回事儿。
原来这树叶有个古怪的名字,和益母草一样,功用就是名称,就叫做“推牛旋儿树”。
育爷爷摘下两片树叶,放进李君阁的衣兜里边:“挂了这个树叶,牛身上的旋就定了,不会长到其它部位去。”
“还有牛会把坏旋藏起来不给人看,要是这些坏旋不被推走的话,会妨害到主人家。”
“门边挂上这些叶子,就是将坏旋推掉,随身带上两片叶子,也可以保自身平安。”
得,按照李君阁这汉人的理解,这就是牛背着原罪,因为传说里它气死了蝴蝶妈妈嘛!然后苗家人就给了它来了一个有罪推定。
天可怜见的,牛旋这东西,是牛自己能藏起来的?
不过要得公道打个颠倒,汉人一到春节就拿着爆竹炸那看不见的“年兽”,细想起来,不是同样的莫名其妙?
能以一个汉人的身份,得到这场大祭祀的观礼资格,这已经是李君阁这几年把形象经营得不错,算是苗家人心目中的骄傲,外加是苗家女婿身份,才换来的特殊待遇。
所以,闭上嘴巴,乖乖看就是。
除了这个,每家的门槛上边上还放置了一对水牛角。
水牛角中间用骨头穿着,看起来仍像一个牛头的样子。
李君阁问了一下,结果很多苗家人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放置这对牛角,这就又引来育爷爷和老瘪爷的一阵唏嘘。
育爷爷对大家说道:“老规矩都不明白了……这是用来防止牛魂进入屋内的。等到鼓藏节后,还要把新的牛角加上去。”
说完把自家的水牛角取出来,果然和其它家不一样,是一块近两米高的木板。
板子从上到下,一共分列了五对牛角,大小不一,但是都非常对称。
最上面的那对最老,不过也最小,翻过来板子背后还刻着两个汉字:“乙丑”。
往下几对也是如此。
老瘪爷帮着育爷爷将牛角板挂起来,说道:“这个东西后边还要用,砍牛前还要用这牛角去撞那个砍牛架,老育那又是啥意思?”
育爷爷解释道:“那是表示新要杀的牛打不赢以前的老鼓藏牛。老鼓藏牛会管着它们,让它们不会乱来。”
牛买回来之后到祭祀前,都必须精心喂养,除了喂从山下拉上来的草料外,还要给牛喝米汤,寨子里边好多人家主人少了,其实多数都是在后山干这个事情。
喂米汤可不是简简单单地拿一桶米汤让牛自己喝,而是人伺候着用一节竹筒一竹筒一竹筒地将米汤直接灌到水牛地嘴巴里。
悬天寨自己一家人干这些肯定干不过来,不过家家户户的姑家亲戚,舅家亲戚陆陆续续都来了,大家合力一起干,倒也不累。
当然也不可能同时一齐到,礼物也有轻有重。
李君阁甚至打听到小银子家有一位亲戚,背着十斤稻谷走了七十里的山路过来,这当真是礼轻情意重了。
第九百七十八章祭
姑家来的,米都已经蒸好,鸡也已经杀死,原因以前已经了解过,姑姑疼人,怕你存起来养起来舍不得吃。
系统精细的运作下,寨子里的游客越来越少,到卯日的前一天,阿音终于上崖来了,游客也全部清空,索道溜索停运,栈道关闭,只留下后山通路。
对外的宣传,只是苗寨各种设施需要大修大检,几处工程整改,因此暂停开放。
整个寨子里,除了苗娃这个苗汉混血,就只剩下猎户叔李君阁两个汉人。
家家开始设祭坛。真正进入祭典的起始日子,就是从设祭坛招引亲人魂灵来享用祭品开始起算。
和棰牛祭一样,除了祭祀远祖,还要祭祀去世不久的亲人。
别说李君阁这汉娃子,就连苗家人好多自己都弄不规范仪式了,不少人家来育爷爷这里取经,育爷爷和各把寨耐心传授,倒让李君阁听了个过瘾。
远祖不用说了,亲人一般要按父亲、母亲、爷爷、奶奶的顺序来祭祀。
也就是说,如果父亲不在了,就是祭祀父亲。如果父亲在,母亲去世了,就祭祀母亲。
如果父母都在,爷爷去世了,就祭祀爷爷。如果爷爷还在,奶奶去世了,就祭祀奶奶。
正因为这样,悬天寨五溪蛮这一支在后面的鼓藏节集体祭典中有模仿去世亲人的游行表演,这是其他地方所没有的。
有两户老人抹着眼泪来询问是否可以祭祀刚去世儿子,女儿。
育爷爷叹了口气,好生安慰了一通,说没有问题,一来死者为大,二来祭祀本就是为了让生者安心。
祭坛方位的设置是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在悬天寨,大多设在火堂边后的中柱旁。
站在门口面向屋内,悬天寨各家的祭坛基本上都设在右墙中柱的柱脚下,朝天书崖那个方位。
正好那边朝东,而且下边还有燕子洞祖宗陵寝。整个寨子的方位,祭坛的方位,和这些都暗暗契合,原来都是有讲究的。
祭坛是一个簸箕,里边放一块七斤重的的糯米饭,一块煮熟了的四方猪肉,一碗切碎了的熟猪肉,各家看自己习惯取单数,摆放上三到五碗米酒,三到五条小鱼干,一碗米。
小鱼干上次捶牛祭便出现过,李君阁当时没有注意到它的特别。
到这时才发现这不是苗家田里的鲫鱼或者鲤鱼,一打听把寨们也不知道汉语该叫什么,只说这是一种山溪里边的小鱼,苗语叫“乃雄乃肋”。
然后还告诉李君阁这鱼后边很多地方都会用到,因为鱼象征着多子,家族繁衍快。
和棰牛祭一样,糯米饭上斜插一对牛角,角尖插在糯米饭里,角口一端斜靠在墙上。
牛角分雌雄,也就是一只是母牛的角,一只是公牛的角,公牛角雕有花纹。
雌牛角里盛甜酒,雄牛角里装米酒。
簸箕旁边摆有一张小板凳,板凳上放一篮子,篮子里放一套衣服,从那套衣服,你可以看出所祭祀的亲人是男性还是女性。
另外,还在簸箕旁放一把马刀,马刀是直的,差不多一米长,红绳缠柄,底部有一大圆环,李君阁估计是汉代缳首刀的形制,不过不能确定,因为汉家那刀似乎更长。
阿音家的祭坛放有两个簸箕,这意味着这次鼓藏节将宰杀两头水牯牛,以同时祭祀两位去世的亲人——阿音的奶奶和祖祖悬天鹞子。
除了牛,米,猪,鱼的踪迹,还有一项时常出现的动物踪迹,鸡。
各家各户的门前,多了一根近十米场的老楠竹竿,挑起了一面“幡”,这是各家的鼓藏旗,其实就是招魂幡。
家庭立的鼓藏旗同样是用腊染布做的,有八米长,五十厘米宽,顶上插满鸡毛,上面染绘有很多图腾,和各村送过来那几面寨旗大致一样。
用老瘪爷的解释,竹子,象征着多发快发,旺家;鸡毛象征着对光明的向往,还有勤劳早起;图腾那就不用多解释了。
鼓藏旗上有鱼、有蛇、有龙、有蝴蝶、有人物,总之只要是与苗族生活有关的图案,在上面或多或少都有体现,就是用来招唤祖宗灵魂的圣物。
这也说明苗族是一个典型的图腾崇拜民族,图腾在苗族生活中无所不在,也无所不能。
四百零三户,一家一面,加上各个村寨每村送来的几面,整个寨子蓝白鼓藏旗迎风招展,要是小准来到这里,肯定要惊呼《蜀山》魔派大营居然没有这样的镜头,绝对实在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当天晚上,阿音的舅舅抬出李君阁送上来的三只两百多斤的大狮子头跑山猪,替祭司备好。
育爷爷本身就是祭司,但是这次他作为鼓藏头不能亲自主祭,而是去请了别的寨子的祭司,到自家的祭坛边招请祖先来受祭。
祭司被称为“沟横”,四百户人家,一两个人是不够用的,因此各寨会这个的都来了,一般是三五户人家请一位祭司,现在都在敞坝里集合。
育爷爷开始用麻绳在祭司们头上缠三条小干鱼,李君阁感觉像是一种授权仪式。
然后大祭司端坐在堂屋里,手持一把大马刀,一边缓慢动作,一边开始唱词。
这祭词其实也是古歌的一种,从开天辟地,人类起源唱起,一直唱到祖先怎样迁徙到这里,怎样辛苦等等。
李君阁感觉这个和请神上身有些类似,祭司这时化身成了神灵,对育爷爷一家施以教诲和祝福。
最后招引亲人魂灵的时候,要击鼓来请,鼓的上面还放上了一只威武的大公鸡。
大公鸡非常的奇怪,在祭司的操作下,似乎陷入了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不管怎么击鼓,它都在鼓上安安静静地蹲着一动不动,李君阁感觉张老师要是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灵感勃发拍上一期《走近科学》。
两位舅舅将黑猪抬上来,由祭司开始砍成大小几乎差不多的大块,然后串成四百零三串,分发给悬天寨各家各户前来观礼的代表。
每家接到串串肉,就相当于接到了正式通知,鼓藏节便真正进入了正式阶段。
分了串串肉后,各寨祭司便可以分别去为各家招请亲人的魂灵了。
今天晚上,所有亲人的魂灵都会降临到村寨。
也是从今天开始,寨子里边便多出来很多的禁忌。
按照老瘪爷事先交代的,这一天起,每天只能吃肉、血以及豆腐等,不能吃蔬菜了。
说隐语也是从这一天开始。
吃饭不再说“吃饭”,要说“吃草”或“喂牛”。
喝酒不再说“喝酒”,要说“喝水”。
问别人吃饭了没有,要说“喂牛了没有?”回答自然是“喂了”或“还没有喂”。
根据阿冲叔的解释,这是因为现在起,只有神灵和祖宗才有吃“饭”的资格。
至于为什么这“饭”全是肉,那是因为苗家人老时间里穷,一年到头没有肉吃,现在要请逝去的亲人一起大吃大喝。
老瘪爷哈哈大笑,说阿冲叔在瞎扯,真正的原因是在苗语里,蔬菜的菜叫“裹”,与苗语的“不和”谐音。
所以苗族人在接待第一次到家的客人时,有不让吃蔬菜的习俗,怕吃了之后产生矛盾,会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
同样忌讳说“裹”,客人如果不小心说了,主人还会不高兴的。
老瘪爷还找来一种草,说是可以起到针对性的禳解作用。
一旦有客人犯忌,主妇可能会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将这种草弄碎放到锅里,也可避免不和的发生。
又因为豆腐不是蔬菜,所以不在禁忌之内。
李君阁觉得明显是老瘪爷的解释更合理,更有久远风俗的味道。
最受考验的,是鼓藏头,从今天开始,他不能睡觉。
李君阁是铁了心要用灵泉水帮育爷爷作弊熬过去了。
鼓藏节是盛大的祭典,客人们还在一批一批地到来,一天比一天多,今天总算是达到了高峰。
每个客人都穿着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挑着各式各样的礼物,一队队,一批批地进到寨子里来。
在这隆重的祭典里,没有空手进寨的客人,不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挑着背着各式各样的礼物。
每批客人的到来,都要伴随着一长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在客人送来的礼物中,一般是鸡、鸭、小猪,还有连稻草一起的谷子,被称为“禾”。
还有各种生活用品,诸如布匹,头饰,都在其列。
老瘪爷这时候才不知道从哪里翻出六只小狗来,一脸肉痛地交给育爷爷,这是白大在下司镇繁育的后代。
四只是说好要分给育爷爷的,另两只是礼物。
用老瘪爷的话说,都是一等一的好五短,送一个心尖子都在打颤的那种。
客人送礼,主人家一定会登记上,并根据送礼的数量来还礼。送得多就还得多,送得少自然就还得少。
客人送的东西五花八门,但还礼一般都是猪肉与牛肉。
所以除了宰杀一头或两头水牛之外,每家一般还要宰杀几头肥猪,这样才够客人食用和给客人还礼之用。
不过有李君阁这个土豪女婿,猪那是有的是,直接杀好了拉上来就行。
吃完串串肉家祭这天,是十四日,今天还有一场主要活动,叫“鼓藏芦笙”。
苗族的芦笙有很多种跳法,都是根据不同的场合来选择。
这一天跳的鼓藏芦笙,是一场小芦笙,就在阿音家门外的敞坝上跳。
敞坝中间插着的,是寨子的鼓藏旗,鼓藏芦笙队就围着这鼓藏旗转着圈跳舞。
第九百七十九章 簸箕饭
鼓藏队一共由十四个人组成,其中芦笙头穿着黄衣,上面还有多种刺绣,远看像穿着一件龙袍。
加上带着红色的大头巾,晃眼一看就跟正服上朝的满清皇帝似的。
芦笙头手拿芭茅草和铃铛,在前面边跳边晃动,踩着舞步带队。
在他后面,是七个穿着被百鸟衣长衫的盛装的男子。
他们每人吹着一个大芦笙,大芦笙和平日里的乐器芦笙也大不相同。
长度足足高达三米,下边是长长的细竹管并在一起构成的变音装置,顶端还套着个粗竹管,应该是扩音装置。
吹着的曲调也和平常大不一样,老瘪爷说这是一种叫做“给略”的调子。
这七个男子的头饰比较奇怪,红色的头巾上钉着一个围着脑袋绕上半圈的漂亮银牌,银牌上很多榴莲刺一样的突起小锥形,看起来像是古代将领标志的遗留。
但是下边又挂着一排小细铃,随着舞蹈动作细细作响,似乎又有点女性化。这种搭配,让李君阁感觉非常的古怪。
这八个人转着圈跳,在他们中间的,则是六个穿着用蓝靛染就的衣服的人,其中一个举着鼓藏旗,另外四个在吹芒筒,还有一个敲打着木鼓。
在芦笙队围着圈跳的时候,外围还有一个人专门负责放铁炮。
这种铁炮是一个朝天的铁管,放炮人现场将炸药塞进铁管里点燃,声音超级大,要是不留神没注意靠近了些铁定会被这炮声震得耳朵都嗡嗡作响。
李君阁感觉每次铁炮一放,似乎连阿音家的木楼都被震得抖动。
芦笙队每吹完一次,妮妈妈,欧奶奶,阿音,还有家里的亲戚们有的便拿着大盆,夹起里边的肉,往吹芦笙队以及围观的人的嘴里喂,还有的则拿来米酒,用对半开小葫芦舀着喂大家喝。
在育爷爷家外面的小平地踩吹完芦笙,芦笙队又游寨吹舞,据说每个家门口都要吹到。
这支芦笙队是专门的班子,四里八乡很出名的那种,现在是小场面,因此大师傅没有带头,而是由徒弟当芦笙头。
现在他要保留体力,后天的拉牛旋塘大仪式,才是他发挥作用的关键时候。
李君阁觉得这场芦笙更像一场验收仪式,或者是试运行,不太正式,充其量是芦笙队一场演练和展示。
十四号的晚上也几乎没有什么大的仪式,更像是一些青年人们的自由活动。就是大家自动集合在游方场一起跳跳芦笙。
阿音,阿代都身着盛装,加入到了跳舞的行列里,按老瘪爷的说法,这叫跳“姑娘芦笙”。
和白天所跳芦笙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有姑娘参加,为的是谈情说爱和娱乐,大家一起交流感情。
一听这个李君阁立马也加入了进去,把阿音看得紧紧的,交流感情可以的,不过先冲我来!
一场芦笙舞跳到月亮上坡,人群才三三两两散去。
李君阁牵着阿音的手往回走,才发现寨子里的路好窄。
转念一想不可能是路变窄了,便向一直在他身边担任民俗顾问的老瘪爷打听,寨子里这次一共来了多少人。
老瘪爷笑得都不行了:“你这女婿当得还真是大套!别家的女婿都忙里忙外的,就你任事儿不管,连多少家客人都不知道。”
李君阁笑道:“规矩不熟悉,不是不想干,是怕干错了犯忌讳。”
老瘪爷一手背在后边优哉游哉地往前走,一手伸出,张开五个手指摇了摇:“老把寨自己就请了这个数。”
李君阁说道:“五户?应该不止吧?”
老瘪爷笑道:“这么看不起自家爷爷啊?五十!户数!按人算得小两百人!”
李君阁大吃一惊:“家里住得下?”
老瘪爷笑道:“都是血亲,实在不行就匀呗,不过也不好匀,平均一家估计也有五六十号人。”
“好在我们不计较住处,随便哪屋子挤一挤就行,都不用睡床。哈哈哈哈……”
李君阁说道:“我就说怎么这么多人!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民宿的接待能力了!”
老瘪爷说道:“开玩笑,五十三年重开的大祭,谁不想来参加?现在整个下司寨,都是来不了的老头老太太们,但凡能来的,杵着拐杖都赶过来了。”
回到家里,除了育爷爷还在守祭坛,几个寨老轮换着陪他说话,大家都已经歇下了。
果然,堂屋里横七竖八都躺满了人。
育爷爷精神还不错,见到李君阁他们回来,微笑着说道:“给你们留了一间屋子,你们也早点去休息吧,这几天就别计较条件了。”
李君阁笑道:“其实不用的,我们在山里守老大老二的时候,什么地方不能将就。”
育爷爷还有心情逗趣:“这也是大家的意思,大家心里你可是山神托世,有点特殊待遇是应该的,去吧,明天还要准备簸箕饭呢。”
阿音吐了吐舌头,牵着李君阁,小心地抬着脚从人群上跨过,去里屋她和李君阁的房间休息去了。
十五号早上,李君阁起来就扫听了一圈,问了好几家家里到底有多少客人,结果全都只知道一个大概。
四五十号吧……七八十号吧……不知道呢……
似乎没有人去统计一个准确数字,在他们看来,也完全没有必要。
回到家中,音爸爸和俩位舅舅已经开始指挥大伙准备簸箕饭了。
先蒸好一大笼糯米饭,煮好一块猪肉,再准备一碗辣椒与盐做成的干蘸碗,放在一个簸箕内,另外放上一把插子,以备将肉切成小块,这就是簸箕饭了。
而欧奶奶,妮妈妈,苗婶,则开始给来到家里的女孩子们准备盛装,因为吃簸箕饭仪式后有一次大型的跳芦笙活动。
中午时分,各路祭司们陆续来到阿音家里,祭司们的装束也显得正是起来,蓝色的长衫,手里拿着带鞘的马刀,刀鞘上松散地挽着白绸,还有一把黑雨伞,头上包裹着头巾,头巾上还用麻绳缠着那种叫做“乃雄乃肋”的小鱼干。
阿音他们也盛装完毕,同样在头上用麻绳缠一条小干鱼,准备参加盛大的游行。
各家各户陆续来人了,将准备好的簸箕饭抬到阿音家外面的敞坝上来,几百个簸箕,再加上人员,阿音家的敞坝也站不下,于是队伍还得往林场那来路上排。
而老瘪爷他们这些外来的客人,则开始朝寨子下的大广场走去。
不一会,各家陆续到齐,然后育爷爷将自家的簸箕饭抬起来让大家看,似乎是展示着什么,嘴里还说着洪亮的苗语,如诗如歌,不过民俗顾问已经走了,李君阁也闹不明白他在讲啥。
接着大家一起抬着簸箕饭去大广场,供外来的客人享用。
李君阁终于被派上一个活,和苗娃一起扛旗开路。
苗娃扛的是标志悬天寨的鼓藏旗,李君阁则扛着标志阿音家的鼓藏旗。
芦笙芒筒队跟在他们的身后,领头的依然是昨天那个手拿芭茅草摇晃铃铛的芦笙队徒弟,不过队伍在路上没有吹芦笙和芒筒,只是拿着,看样子是要等到了大广场后才开始吹奏。
随后是抬簸箕饭的队伍,各家抬各家的。
鼓藏节对于李君阁来说,谜团实在是太多了,比如他偶然回头转弯时就发现了,抬簸箕饭也有讲究,一路上没有见到任何人换肩膀或者停顿。
在抬簸箕饭的队伍后面,是寨老们簇拥着的育爷爷,育爷爷后面,则是欧奶奶,妮妈妈,阿音等女性家属与亲戚们。
再往后是手持马刀威武的祭司们,完美地展示着什么是精神领袖和军事领袖的合体。
之后则是一些手拿装满酒的水牛角的男人们。
这些米酒,都来自昨日祭祖是用的牛角酒。
队伍来到到大广场,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庞大的人群,都是盛装,五彩缤纷花枝招展。
队伍绕场几圈之后,将簸箕饭集中摆在大广场的中间,鼓藏旗插好,芦笙队将乐器斜靠在旗帜上。
这时,由一位寨老站出来大声喊话,宣布簸箕饭的分配。
各村寨的人将分配得的簸箕饭领走,大声呼喊自己村的人来吃。
吃法非常的粗犷,大家围蹲在簸箕周围,拿插子或者剪刀将肉切开,抓着肉蘸蘸碗里的调料,然后就着糯米饭开吃。
手拿装满米酒的牛角的男主人们,则开始在大广场上游行,向客人们敬酒。
苗家人敬酒贼好玩,都不用客人端杯子,只能用嘴对着牛角接,经常一个配合不好就被浇一身,广场上立刻充满了各种欢笑和热闹。
李君阁这才注意到,除了祭司们和育爷爷家里的人,别人的头上没有那种叫“乃雄乃肋”的小鱼干。
找祭司一打听,祭司也说不准,只说这是老规矩,头上有小鱼干的,相当于鼓藏节上一种身份的象征。
不管是接下来的芦笙舞,还是更后面的拉牛旋堂,别人见到你头上有小鱼干,就会知道你主家或者主祭的身份,会更加客气。
吃过簸箕饭就已经快要到傍晚了,心急的姑娘们跑去田边打扮起来,年轻男女今天的衣着和平日里有些不同,衣服上多了很多鸡毛作为装饰,这是美丽的百鸟衣。
李君阁觉得当年杨贵妃的霓裳羽衣,搞不好就是受了这个的启发。
终于,一场大型的芦笙舞——鼓藏跳月,开始了。
这是年轻人的集体活动,苗族把围着圈子跳舞叫跳圆,把在月光下围着圈子跳舞叫跳月。
广场上有灯火照明,不需要像以往那般燃起篝火,不过气氛非常的热烈,比西方的狂欢节还要热闹得多。
第九百八十章 舞与歌
各地来走亲戚的青年男女,与本寨人一道,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跳起舞来,最外一层围成大圈的芦笙在吹奏欢快的乐曲。
美丽的羽毛在飘舞,炫目的银饰在闪耀,脚步和手掌在翻飞,年轻的面庞在欢笑。
阿音和李君阁也在其中忘情地舞蹈,两人不时对望一眼,眼神里都充满了柔情蜜意。
老人们都提前退场了,这里成了年轻人们欢乐的海洋。
这场舞蹈持续到了半夜,两人在回去的路上,听见游方场周围树林里已经响起了清亮的歌声。
这就是年青男女们唱歌诉情的时候了,刚刚跳月时相中的意中人,现在和寨子里的其他同样情况的小伙伴,三三两两地邀约到一起,通过歌声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意。
所唱的歌词内容包罗万象,有赞美对方的,有借物抒情的,有打情骂悄的。
阿音一路走,一路仔细地听着,突然笑道:“哟,这隆安寨来的小伙子不错。”
李君阁笑道:“怎么就听出来不错了?”
阿音笑道:“这小伙子唱的是古歌,他在用古歌里边描写自己祖辈的历史的部分来介绍身世。”
李君阁说道:“哎哟那就是名门之后了!”
阿音笑道:“这样的青年就更讨女孩子们喜欢了,因为这歌肯定是得到了父辈们口授,有一定的家族渊源,属于寨子里社会地位比较高的家庭。”
一路往上,除了游方场的歌声,寨子里边也有,不少男声在苗家木楼的房后窗下唱歌,这就是看上悬天寨里的姑娘了。
姑娘们也在用歌声回应,除了年轻男女的歌声,家里的老人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过李君阁敢向蝴蝶妈妈保证,老人们肯定没睡,都在竖着耳朵偷听呢,只不过是在装着没有听见,任由孩子们闹到天亮。
因为他们和他们的父辈们,当年也是用这种方式选中自己的意中人的。
他们的恋爱观,的确比汉族在传统上还要开放、坦然,也更加的浪漫,健康。
今夜翻过,十六日的清早,各家各户的主人带舅家客人去砍枫树。
要砍的枫树是早就种下的,一辈辈种下来,每家都有好些棵。
用作鼓藏节的树,其实很早很早就已经选好了。
选好了的枫树上面都做着小十字记号,因为枫树也不是随便就能选定的。
音爸爸给李君阁讲解了选枫树的一些禁忌,作为制造砍牛架的枫树,必须是由种子生出来的。
也就是说,像李家沟鹅蛋金荔枝树那种高枝繁育的,嫁接的,一棵都不合格。
另外被砍过之后重新发的树不要。而且选树必须要选发两枝桠或三枝桠的那种。
苗家重舅,前去砍枫树做宰牛架的人们,他们大多是舅家的客人。
选树有规矩,砍树同样的有规矩,音爸爸先砍三斧头,再交给舅舅们来帮砍,这也是一种古老的传统。
让人好奇的是,在砍树之前,还要用麻绳将一条小干鱼绑在被砍的树桠底部,砍完之后小鱼还一直留在树上。
看着那只小干鱼,李君阁又想起了育爷爷,家中的女性亲戚,还有祭司们头上的小干鱼,结合这发杈的枫树,小干鱼的意义越来越明了了。
舅家、鱼、发杈的树,这些都暗示着一对人口兴旺的祈求。
山塘后边的枫树林子里,今天热闹非凡,四百多户人家都在这里砍树。
祭司们非常繁忙,在砍树之前,他们还要带领着各家人,对着枫树念诵一段祭词。
枫树被砍倒之后,加上顶端的那些树桠,两位舅舅就地将它分成了六节。
音爸爸则去选择了另外一棵树,砍下了一些带树叶的枝桠回来。
大祭司解释说,这种数叫“都塞”,是用来盖住做好的砍牛架的。
这让李君阁想起了汉家祭酒所用的包茅,糅玉所用的蓍草。
礼不可轻废,仪式感,就产生于这些带有特殊性的细节当中。
后山之上,整理出了一大片的坡地,叫旋牛塘。
为什么不利用寨子下面的大广场,老瘪爷介绍说拉牛旋堂的仪式之后,还有一个兜土的习俗,大广场是花岗石铺就的,干不了这个。
十六日这一天又有个轰动全寨的大仪式——拉牛旋塘。
这个仪式标志着鼓藏节开始进入了高潮。
旋牛塘周围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外圈的山坡上,站着的大多是观礼的女性,内圈的大多是男性。
女性是不能亲自旋牛的,毕竟这东西身大力沉,男人都需要七八个才应付得过来,不过她们可以在旋牛前后的游行队伍里参与。
上午吃过饭,两位舅舅和李君阁便来到牛栏前,将一些稻草捻成绳子,穿过牛鼻子将牛拉出来。
这是两头雄健的大牯牛,一身皮毛油光铮亮,肌肉走向在皮肤下清晰可见。
音爸爸在牯牛的角上分别挂上了阿音祖奶奶的花鞋,还有悬天鹞子祖祖的手枪,标示两位受祭者的身份。
李君阁放眼看去,各家各户都在自家的祭牛前忙活。
苗娃还有好些阿音亲戚家后生也过来帮忙,不光自己家,每头大牛身边都聚集了七八个人。
芦笙队早已等在那里,也许是拉牛旋塘仪式分外隆重,带领芦笙队的人已经换成了那位经验丰富的师傅。
祭司们在队伍前站立,等待旋塘这一刻的到来。
祭祀的多是新近去世的人,父亲、母亲、爷爷、奶奶,甚至儿子、女儿,这些人的音容笑貌依然停留在人们的脑海里。
正因为这样,在拉牛旋塘这一仪式过程中,有一些很特殊的表演。
十二点正,放铁炮的人在队伍前放了一声大炮,队伍便开始向旋牛塘走去。
扛鼓藏旗的人走在最前面;
然后是排成纵队吹奏的芦笙莽筒队;
育爷爷在两个寨老的搀扶下紧跟在芦笙队的后面;
其后是家里的女性亲戚们。
这些女性是家里辈分地位较高的,她们空着手,五六个人一排,形成一个方阵。
祭司们则走在她们的后面。
两个舅舅一人牵着一头牛,李君阁和苗娃等人一起将它们围着,帮忙一起赶牛。
在牛的后面,是盛装的其余女性亲戚们,其中一些用竹竿挑着新衣服新绒被。
举着鸟铳的音爸爸也在其中,他还不时地比划着动作,以显示玄天鹞子祖祖的威武。
紧跟着是第二家,第三家……各家的队伍,一时间排成了一条长龙,围观的人或者跟随,或者上坡,或者上树。鞭炮声此起彼伏,人群欢呼喝彩,端的是热闹非凡。
来到旋牛场,队伍开始绕着四周转圈,四方欢声雷动,这就是老瘪爷所说的“旋塘”了。
转了两圈后,有人从一边早已挖好的一个泥巴坑里抓来一把泥巴,抹在牯牛的背上,从尾部一直抹到脖子。
另一个人则抓了一把大米,顺着泥巴的方向从尾部到脖子洒在牛背上。
同时,等候在这里的苗婶将一对项圈分别戴在两个牛角上,再用一块布将这对项圈绑在一起,另外还在牛头上缠了一只小干鱼。
完了之后,猎户叔用一块缎子盖在牛背上,便将牛拉回牛栏,阿音家的旋塘仪式便算结束了,后边另一家的牛又接着开始。
李君阁也终于有时间观摩起其余家庭的旋牛表演。
在旋塘队伍中,每一家都会有一个人,携带着被祭祀人生前所喜爱的物件。
比如他喜欢狩猎,就扛一支枪;喜欢养鸟,就用细竹竿子挑一个鸟笼;他喜欢捕鱼,就有一个人表演撒网;喜欢做木匠,就由一个人挑着锯子、刨子等木匠工具,这是悬天寨鼓藏节最具特色的一个仪式了。
在牛背上抹泥土,是希望土地丰饶,撒大米,是希望五谷丰登。
一家一家的,延续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每一家的程序都一样,不同的是各家的表演者,扛鸟笼,挑衣物,挑纺具的不用说了,只能跟着走,没有更多的动作。
拿农具、禾把、戴渔篓背渔网的,那就还要表演相应的动作,而每到这样的时候,旋牛塘上就会迎来一个小高潮。
所祭祀的亲人如果是一位武术爱好者,那就热闹得不能看了,喝彩声如同暴雨般席卷整个旋牛塘。
拉牛旋塘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进行了四个多小时,然后才渐渐地平静下来,悬天寨人又在开始准备着下一个仪式。
牛重新在牛栏集中起来,整个队伍移到了那里,将牛栏围得水泄不通。
整个牛栏只听到人声鼎沸,鞭炮隆隆,少女们在芦笙的伴奏下翩翩起舞,育爷爷左手执刀,右手拿着青草,带着所有的人群围着牛群跳圆,后面紧跟的是一位挑着饭篓、米酒的寨老,他是第二鼓藏头,苗语叫“戛雄”,这个仪式意为展示祭品敬奉祖宗。
跟在第三位的是大祭司,他头上的小鱼干最多,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将酒喷洒在地,意为驱恶避邪。
牯牛在众人的推搡下不停地在圈内打转,一是为了向祖宗展示,二来也是让旁观看一看自家祭奉的牯牛是多么好。
在此过程中,各家的鼓藏旗也集中过来。
苗族就是用这种绣满图腾的圣物来招唤祖宗英灵的。
几百户人家就有几百个旗幡,并由自家的男人举着祭祖。
旋牛完毕,将牛重新安顿到牛栏之后,各家各户,加上各村各寨的代表,几百人的祭祖队伍在芦笙、号角和鞭炮声中,尤如出征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开往刚刚被牯牛们踩平了的旋牛塘。
按祖训女方不准进场参加招魂,因此四周山上的人更多了,密密麻麻站满了本家女性和看热闹的亲戚朋友。
几万人围观的场面浩大而震撼,冲满了庄重和神秘感。
第九百八十一章 砍牛
场内,身着百鸟衣盛装的男人们则按各寨的族群分为三个大的同心圆,圆的中间就是各家的旗幡,每个圆由一位辈份最长的长辈带领围着旗幡跳舞。
所有的男人踩着整齐的舞步,在芦笙、芒筒和号角鼓声的伴奏下翩翩起舞,优美的舞姿一点也不逊于女生。
外围还有五十多人的精壮小伙子还手执火枪列队鸣枪助威,尤如进入当年的古战场。
每个圆都在不停地转、不停地跳。鞭炮声、号角声,鼓点声,芦笙声,欢呼叫好声不绝于耳。
祭祖活动一直要持续到下午六点才结续,所祭的幡现在被收了起来,由家里的妇人带回家祭奉。
然后还要兜土,各家背着背篓,将被牛翻踩出来的泥土装上,带回去倒在自家田里,意为把所有的福和富贵都背回家中。
整套祭礼看得李君阁叹为观止,苗家大祭,和汉家相比,少了一分肃穆庄严,却多了一分粗犷,一分狂野,一分欢腾。
今晚没有狂欢活动,因为各家都要开始赶做砍牛架了。
李君阁用空间的野鸭蛋,拌上葛仙米挤出的汁,给育爷爷做了份蒸蛋送了过去,他实在是担心老人家的身体。
育爷爷自己感觉还好,内家高手本就经常调息打坐,他们有一套休息方法,现在正好派上用场,虽然活动繁多,但是还能支应下来。
这也让四里八乡的苗家人对育爷爷佩服不已,按老瘪爷的说法,一般的鼓藏头,到第四天上就得人搀扶着,昏昏沉沉地完成后续仪式了。
悬天寨的老把头,跟碧峰山一样,当真硬朗!
吃完饭,天已经微微发黑,老瘪爷音爸爸领着舅舅和苗娃李君阁去后山坡上的时候,一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家赶在他们前面了。
砍牛在凌晨,时间还要抓紧。
来到自己划定的场地,老瘪爷开始指挥大家搭架子。
先在地上挖两个坑,然后将砍回来的枫木中最大的两节斜插在坑里。
将这两节枫木相交成一个木叉,将交叉处用藤条绑紧。
又在交叉处的下半部横绑一节小枫木,成为一个三角形,起稳固的作用。
这些完成后,在交叉处上部的一边做一个活套,套上一节比较长的枫木,当鼓藏牛的脖子被拉拢架在木架上的时候,就是用这来压紧牛脖子的。
在挖坑之前,祭司要先摆上三碗酒,念上一段祭词,坑挖好之后,还要扔一片瓦片到里面垫着。
老瘪爷解释道,瓦片象征这自己这支人家,上边的枫树架子象征着创世的枫树,而牛,就是献给它的祭品。
木架做好了之后,老瘪爷用“都塞”树的树叶,将架子盖了起来。
为什么要盖着,育爷爷不在,大家说法也不一,有说是不让小孩跨,有说是不让牛看见,有的干脆说这反正就是古代延续下来的一种习惯,莫衷一是。
回到家中,李君阁才知道还有一项重要的仪式,要在在凌晨砍牛之前,驱赶牛魂。
这一仪式是在上半夜,祭司们各自按照他们负责的鼓藏户分别一家一家地去做,做完一家再去做另一家,时间由祭司们自己决定。
女生们守在内室,几位长辈坐在堂屋里边,众人围着聊天,显得非常的平静,没有人调笑,话语也很轻,室内充斥着一种外松内紧,神秘而庄重的气氛。
老瘪爷和猎户叔各自抱着一只大公鸡,估计也是一套什么仪式。
两人不停轻轻抚摸鸡的毛,让鸡平静。
音爸爸轻轻告诉李君阁,杀鸡的时候不能让鸡发出声音来,否则很不吉利,所以一直安抚那两只鸡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大家就这样,静悄悄地等待着祭司的到来。
果然,九点过的时候,祭司来了。和育爷爷用苗语聊了几句之后,便开始在祭坛前坐下念诵祭词。
念到中间,老瘪爷和猎户叔便开始动手了。
杀鸡的方法非常奇怪,是用一根削尖的竹签,从鸡背后插进去将鸡杀死的。
而且鸡被杀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挣扎的迹象,全程一声不吭,李君阁不由得看得毛骨悚然,猎户叔从来没有教过他这一手,简直是太匪夷所思,太神秘了。
除了李君阁,好些人的目光都在做法事的祭司身上,连猎户叔和老瘪爷杀鸡的过程都没有留意到。
鸡杀完了,祭司还继续念诵祭词。两位舅舅手拿竹鞭,悄悄移身到门槛边等候。
当祭司念诵到某处,两位舅舅突然开始大喊大叫,挥舞着竹鞭向外驱赶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吓了李君阁一大跳。
整个过程,除了祭司和两位舅舅,没有任何人发出一点声音。
这时候老瘪爷将门口那个钉着鼓藏牛角的长板子取下来,叫李君阁扛着去自家的砍牛架,拿牛角撞击架子后,再赶紧回来。
李君阁扛着架子就朝外跑,出门后才发现,和他一样的年轻人不止一个两个,都在朝去往后山砍牛场的路上狂奔。
都没时间相互打招呼,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完成任务后又跑回来,老瘪爷接过牛角,将它重新挂回门边。
室内的气氛到现在才算轻松下来,李君阁发现祭司已经不见了,看来是去给下一家主持仪式去了。
家里重新恢复了平静,可大家心里都非常紧张,育爷爷为了让大家放松,便给大家讲起了刚才的仪式中蕴含的道理。
原来刚刚驱赶的,不是什么恶鬼邪祟,而是上一届鼓藏牛的牛魂。
上一届鼓藏牛,牛魂没有新的牛来接替之前,会一直守在刚刚的牛角里,这几天也在祭坛接受供奉。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新牛的牛魂,也不敢来冒犯家宅。
刚刚的祭祀,就是将老牛魂从祭坛里请出来,然后老瘪爷让李君阁做的那套动作,就是让老牛魂将新牛魂赶到枫木架子上。
做完这套动作后,老牛魂的任务算是完成,可以升天了,下一次的这套活动,将由新牛魂来代替它的职务。
驱赶牛魂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是在焦急的等待中度过。
几乎没有人知道砍牛仪式将在什么具体时间来临,这个全靠祭司来决定。
几位长辈们闲聊起这个事情,说是每次鼓藏节砍牛的时点很不一致。
有时候发生在午夜过后的,有时候发生在三点以后的,甚至有发生在鸡叫以后的。
大多数人都睡了,有在里屋挤着睡的,有在堂屋铺着稻草睡的,到处都是。
但也有很多依然坐在火堂边熬夜的。
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外来苗人,他们甚至都不是寨子里所有人的亲戚,纯粹是跟着来看热闹的。
苗家人热情好客,饭少不了他们的。不过各家各户实在是住不下,这些人就在田坎边聚集,烧火聊天,一直守着。
时间过了两点,育爷爷那手指头掐算了一下,说道:“准备吧。”
李君阁和苗娃开始准备家伙,两把又宽又长的大砍刀,分量在十来斤。
还有就是拉绳,火把,铁炮。
凌晨三点,大祭司回来了,见到家里已经准备得妥帖,对着育爷爷鞠了一躬,笑道:“给老行家办事,就是爽利。”
育爷爷取出一个号角交给他,笑道:“少说嘴,赶紧吧,别错过了吉时。”
大祭司恭恭敬敬地接过号角,走出屋外吹响,很快原本宁静的寨子便开始轻轻骚动起来。
还是没人说话,不过路上渐渐出现了火把的亮光,一点,两点,渐渐汇聚成一条火龙,向着后山牛栏行去。
将牛牵出牛栏之前,祭司牵来了一只羊,然后开始在牛群前面念诵祭词。
老瘪爷解释这意思是说不是人要杀牛,而是那羊要杀牛,因为传说中羊与牛是世仇。
半个小时后,两位舅舅在李君阁等人火把的照耀下,用特制的拉牛绳套将自家的牛从牛栏里牵出来。
大家推的推拉的拉,将牛牵引到砍牛场外的枫木架边,把牛头拉放到木叉上,又将拉牛绳套绕过木叉下的横木,李君阁和好几个人紧紧将绳拉住,苗娃另几个人则立即将绑在木叉上的横木拉下,压住牛脖子,使它动弹不得。
大祭司点着火把,开始在牛身上寻找牛旋,一边寻找,一边抚摸,一边踏着神奇的步履,一边唱着深沉的祭歌。
最后一个旋找完,大祭司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大舅舅点了下头,大舅舅喊了一声:“皮娃,何苗,手把紧!”
众人赶紧加劲,前面四个人拉牛绳,侧面四个人压横扛,大舅舅举起薄斧子一般的大砍刀,先向枫木架砍一下,然后猛向大牯牛的头颈连接处砍去!
仅这一下,大牯牛的脊椎便已断裂,鲜血从后脑狂喷而出。
大舅舅立刻将血用手抹向两个牛角,并从背后抽出早就准备好的竹签将牛的舌头签住。再加上两刀,直接将牛颈椎砍断,不过脖子仍然连着。
大牯牛无力的身躯跪了下来,端端正正地跪倒在枫木架子前。
大祭司高喊一声:“好!好兆头!”
旁边有人迅速拿来一块缎子布将牛身盖住,鲜血从布下沿着牯牛的身体留下来,将泥土浸润,空气中一股血腥气息弥漫开来。
小舅舅那边也动手了,不过手脚没有大舅舅这么利索,牛也没有倒正,大舅舅跑过去指挥众人帮他摆正。
李君阁看了下时间,刚好四点半。
这时,铁炮响了。
第九百八十二章 大祭
铁炮声意味着鼓藏头家的牛已经砍倒,砍牛祭典正式开始,各家的舅亲们纷纷挥起手里的长刀,狠狠劈下!
杀完牛的人家,随即点燃鞭炮。
整个山坡上硝烟弥漫,火光摇曳,刀光闪耀,血光飞舞,李君阁感觉自己似乎置身在一处血与火的修罗场。
鞭炮声,铁炮声,水牛的叫声,人的吆喝声,呼喊声交杂成一片。
短短几分钟之后,整个山坡又奇迹般重新归于寂静,除了呼哧呼哧喘气的人们,全部五百头牛都被砍倒在地!
鞭炮声还在山谷间回响,硝烟已经渐渐消散,可血腥之气却浓得化不开一般。
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李君阁知道,那是牛血将它浸润。
加上天光不明,让人不由得一阵阵莫名奇妙地心里发紧。
好在人够多,足以壮胆。
牛砍死后跪在枫木架子前,所有人都不能回家,就地烧起一堆堆篝火,坐在火边一直守着。
为了缓解紧张,李君阁便没话找话,向大祭司询问起砍牛中的细节。
原来之前先往枫木架子上砍一刀,是要通知创世神祭品献来了……
原来用竹签穿牛舌,是为了不让牛到阴间告砍牛者的状……
原来砍牛时将鲜血抹在牛角上,那是表示将泥巴抹在田坎上,使田地固实……
原来在砍牛的时候,如果牛跪下了而不是侧倒,就表示上上大吉利……
而且牛的倒向也很有讲究,如果牛倒歪了,身体和脑袋偏出一个方向,还要有人拉着尾巴缓一缓,其余人将其放正……
至于砍牛时下刀的次数,大祭司说至少要砍三次,就算第一刀就将牛砍死了,也要再添两砍刀。
大祭司笑道:“其实你们会发现,祭祀中都是论单数,从簸箕饭的斤数,祭肉的斤数,酒的碗数……”
说完一指自己头上的小鱼:“包括这个,都是单数。”
参与杀牛的年轻人们还在亢奋而激动,荷尔蒙在刚刚那样的场景下会自然地增加分泌,这是男性久远的狩猎本能。
过了半个钟头,大祭司站起来,在牛的脖子上又开了一个口子,给牛继续放血。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李君阁站起身来,打量着自己的周围。
山里的黎明温度很低,不少火堆已经熄灭,还在冒着凄凉的白烟。
光线不足,人的视觉中,颜色都偏于深色,就好像行走于一部渲染成冷色调的电影里。
整个坡地上,五百个枫木架子边,或跪或躺着五百头牯牛!
人们三三两两围蹲着在大牛身边,低声而兴奋地交谈着。
祭司们在枫木架子边穿行,不时停下来给牛放血。
场面恐怖而神秘!悲怆而壮观!血腥而震撼!
大祭司站起身来,虔诚地唱起深沉古老的祭歌。
一个个祭司也处理完手尾,跟着加入了吟唱。
充满宗教色彩的歌曲在山林之间回绕,平复着人们躁动的心灵。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形成了近百人的合唱,响遏行云。
歌声既是为祭牛超度,也是向神灵和祖先奉献的虔诚,祈求他们保佑自己的族人,能享有风调雨顺的时节,丰收富裕的年景,平安幸福的一生。
极远极远的地方,大大小小丘陵构成的地平线上,终于,一线红日冒出头来。
整个山坡很快沐浴在一片红光当中,洒满了每个人的身周,洒满了这里每一分土地。
土地一片血红,分不清是泥土的本色,牯牛们的鲜血,还是天外的日光。
天亮了……
李君阁看着壮丽的景象,沉迷在这让人恍惚的一夜奇幻般的经历当中,突然被一声凄厉的惨叫唤醒:“啊”
回过神来,就见远处右边林子边上的枫木架子旁,人群开始慌乱地朝这边跑来,当先一人正是阿冲叔,鞋子都跑掉了一只:“麻麻老虎来了”
果然就见林子边上出现了两个半大身影,脖子上带着黄色的gps项圈,朝着最近一个枫树架子扑了上去。
李君阁来了个最美逆行,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架子边上:“滚开!胆子肥了啊你们!”
两只霸王见到李君阁贼兴奋,一边一个就扑了上来。
李君阁一边一脚,将近百斤的俩萌虎踢了个翻身,然后蹲下来抱着俩虎头一通猛搓:“哈哈哈,老大老二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一晚上闹腾都没把你们吓着?”
俩萌虎拿脑袋顶着李君阁,很久没见了,实在是开心不已。
李君阁转念一想,现在正是蜀山野兽回迁的时节,这俩货已经一岁了,看来是已经开始独立生活。
不知道人类社会的天高地厚,竟然跑这么下边来堵兽道,然后被浓烈的血腥气吸引而来。
边上那一群苗人先是吓得不行,现在又震惊莫名。
传言是真的,阿音的老公真是山神托世!老子们今天全看到了!
鼓藏节上出现这景象,绝对是山神的旨意!
既然逮到这俩货,李君阁便毫不客气,直接开始日常检查爪子,身体,耳朵,眼睛,牙齿……
挨着过了一遍,拍着俩货的屁股:“这么健康还想来捡便宜!赶紧滚蛋!”
俩货当然不肯,赖在李君阁身边滚来滚去地耍泼。
大祭司战战兢兢地走了前来,手里边高举着两块刚剥下来的牛皮,来到离李君阁身前两米的地方,实在是不敢再前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将牛皮放在地上摊开,里边是两大块牛肝。
恭恭敬敬地对俩霸王叩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低眉顺目地倒退了回去。
就在这时,后边的林子里传来两声虎啸,两只更大的霸王走了出来,正是黑娃和黑妞。
成年紫虎的震撼气场和威慑力,唬得一群苗人顿时又退出去老远,大祭司再也顾不得恭谨的姿态了,转身就跑,那速度比阿冲叔还快。
李君阁又笑着搓老大和老二:“真以为你们俩能够独立生活了呢,原来还是啃老族!”
黑娃和黑妞来到李君阁的身侧,也亲昵地用脑袋和身体蹭他。
李君阁将牛肝切开喂给几只霸王:“尝个味道就可以了啊!山里野物那么多,不准偷别人家的这个,山里人家养牛不容易!”
几只霸王吃得津津有味,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
等霸王吃完牛肝,李君阁拿牛皮擦了插子,随手一扔,站起来说道:“走吧,我送你们回去,你们在这里都耽误大家继续仪式了。”
说完转身带着霸王朝蜀山方向走去,留给苗人们一道神祗般的身影和今后注定无数的传说。
一直将霸王送过枫树林子,李君阁这才急忙回来。
这里已经迥然不同了,绝大多数人都从寨子里赶了过来,扛来了一捆捆的树枝,都是枝叶茂盛的那种,用来铺垫在地下,正忙着解牛。
解牛这一工作也是由舅家人来做的,主人家并不插手。
见着李君阁过来,干活的苗人都赶紧停下手边的活起身,紧张地搓着手,笑容里带着一丝敬畏,甚至是……谄媚。
李君阁知道是黑妞一家带来的效果,也不好解释什么,只随意挥着手算是打过招呼,赶紧回到自家那两头牛旁边。
解剖牛不像砍牛那样复杂而紧张,也不再有什么讲究,只要三到四个人就可以了。
庄严神圣的祭祀氛围,到此已经转为节日的狂欢,神灵享用过丰美的祭品之后,就该轮到人了。
先是用砍刀将牛脖颈砍断,牛头留在木架上,牛身则翻放在准备好的那些树枝上。
然后便是开膛破肚,并尽快将内脏送去让人洗净加工起来。
干活的是少数,更多的则是在周围狂欢。
歌声嘹亮,笙音入云,双鼓发出低昂雄浑的音响,连年迈古稀的老汉也捏着长烟杆手舞足蹈,男女老幼都在狂歌酣舞,这次狂欢又称之为“踩牛堂”,或者“踩鼓”。
接下来,便是将牛肉背回去,枫树架子和牛头也是,很快寨子里家家户户门前敞坝上,都立起了架子和一两个牛头。
各种牛内脏菜摆了出来,接下来各家各户开始吃饭,饭后客人便要陆续回家了。
这叫“散客”。
苗家人的好客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所有的牛肉都分给远来的客人,内脏也在散客的午饭里吃掉。
一头大牯牛,主人留下的只有一个牛头。
下次鼓藏节还得将它放在门槛外来拦截新牛魂。
因为这顿饭全是牯牛的内脏,因此很多人把这个节理解为“牯脏节”,似乎也有道理。
但是苗家人肯定还是喜欢自己的称呼“弄略”。
整个村寨都热热闹闹,每一家都是在分肉,吃喝,送客。
客人离开也有先有后,出来好几天了,远的急着回去,因为牛肉还有个保鲜问题,近的却也不慌不忙。
主人家不作挽留,总之就是视来礼的轻重,送上一些牛肉和猪肉做回礼。
舅家肯定是来礼最丰厚的,也是回礼最丰厚的,一般都是一条几十斤的大牛腿。
祭司的礼品也丰厚,不管家里杀几条牛,每条牛上有三条肋骨是他们的。
一名祭司负责三四家人的祭祀,因此十来条牛肋骨少不了。
第九百八十三章 下山
牛肋骨可不是纯粹的肋骨,而是从脊椎开始,一直到肚子下面,整个一个半圆型的骨肉条子,十来条肋骨加起来可也是不少肉。
也有说法说,就连牛头上的肉,寨子里也会在节后分给杀不起牛的那些人家,不过在悬天寨,压根不存在这个问题。
家里的客人由音爸爸招呼,育爷爷和寨老们此刻不在家里,他们都在后山山垭口那里送别客人。
四百户人家,平均每家几十个客人人,数万人从山道上疏散的场景,简直就是一道道蓝色的溪流。
每家的枫木架上,一左一右搁置着两张牛皮,那是给砍树的人准备的。
不过阿音家的牛皮现在在大祭司的手上。
大祭司背着背篓,头上的鱼干已经收起来放进背篓里边,另外还有十八条牛肋骨,扎成一捆,准备和自家寨子里的人一起抬回去。
所有这些东西加起来,在大祭司眼里,都不如那两张三十公分见方的生牛皮精贵。
大祭司对两个舅舅直供手:“承情了,承情了,这可是供奉过雷神座下的牛皮,两位舅舅能让给老头,老头我实在是承情了。”
李君阁也在送客的行列,对大祭司笑道:“牛皮你可以拿走,不过这个说道你得给我讲讲。”
大祭司指着堂屋里边火塘上面,原来阿音家的火塘上也有两块牛皮,不过夹在一堆熏鱼腊肉中间,李君阁还真从来没有留意过。
大祭司笑道:“我们苗家人总是在火堂上挂着一两块牛皮,平日里可以用作祭祀神灵的盘子,不过一旦要祭祀什么神而又没有肉的时候,直接将这牛皮派用上,神灵就不会怪罪缺肉。顶重要的呢!”
“这牛皮可就厉害了,一来是鼓藏节上所得,二来供奉过雷神座下,哈哈哈哈普天下可就这两张!”
李君阁也哈哈大笑:“原来如此!那大祭司你尽管拿走吧,这些天来多谢了!”
大祭司笑道:“我算是看得明白,这牛皮悬天寨估计真用不上了!因为以后你们寨子里,就不愁没肉!”
……
一直到下午五点,客人才算是散尽。
育爷爷回来了,六天四夜不眠不休,人明显瘦了一头。
不过精神还算健旺,除了李君阁灵泉的功效,老人家自己的修炼功夫看来也有独到之秘。
这些以后再细细打听不晚,现在李君阁和阿音可也得抓紧下山。
因为鼓藏节的规矩,明天开始整个寨子就要封寨,一封就是十三天。
在这十三天里,寨子里边的祭司,药妈婆婆,还有寨老们,还要举行众多不为外人知晓的仪式。
就连娃子们也会被赶出寨子,送到亲戚那里去,直到第十三天才回家。
不过这事情现在反而是最简单的,未成年的娃子都是读书娃,本来平时就在李家沟子弟校住校,现在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周末不能回家,在山下和小伙伴们玩耍而已。
而在这期间,进寨的路口将会有人把守,外面的人再不许进来,里面的人也不让出去。
因此在叮嘱育爷爷赶紧休息休息,好好将养这几天亏欠的精神后,李君阁和阿音准备带着娃子们下山。
听说在散客后的第三天,寨子里还要将牛头集中起来,念一遍祭辞。
然后到第十三天,祭司们又要再回来一次,将那些在鼓藏节祭典期间趁机混进寨子的恶鬼清扫出去,这个叫“扫寨”。
做完这一仪式,鼓藏节才算真正结束,寨子才算干净,娃子们才能回来。
不过这些东西,李君阁是见识不到了,山下还有放生节和长街宴需要准备,四月初八那可是转眼就到。
只好拜托苗娃,到时候拍几张照片给自己过瘾,这娃和阿代是要待到重新开寨才下山的。
阖寨之人都赶来相送,李君阁和阿音走在中间,娃子们簇拥在周围,乡亲们在外围,大家一起朝水云乡走去。
这次鼓藏节,绝对是悬天寨的荣耀,五百头牛的大祭,让四里八乡甚至远在下司镇的族亲们,真正领略到了悬天寨的实力。
这样的实力,四年前那是梦里都没有敢想过的,而这一切,就是眼前这个憨厚老实的皮娃,在短短的几年内,给悬天寨带来的翻天覆地的改变。
阿音经常都觉得匪夷所思,二皮在哪哪的评价都是狡猾,皮,不好骗,眼珠子一转一百个主意。
可偏偏在寨子苗家人这里,怎么就变成了踏实,憨厚,肯卖力气,净吃亏还不生气。
对于寨子里的淳朴人家看来,净吃亏还不生气,憨厚老实那还是往好了说,其实几乎都能跟憨包娃子划上等号。
难怪霸王和皮娃都能这么亲,实在是因为这孩子心地纯善啊……
自家老公在寨子人心里形象如此之好,阿音当然不好检举揭发大义灭亲。
可时不时却在腹诽,有一种不怕吃亏,叫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这跟憨厚老实那是天壤之别的两回事好不好!
来到缆车站,李君阁转身对大家说道:“多谢大家让我这个汉娃子一起参加你们的大祭,我实在是荣幸。”
“老话说得好,‘误了一年春,十年展不伸。’今年为了好好过节,把乌金米的种植时间提前了一周。这事情还要拜托大家多看顾着,如果需要补秧什么的,及时通知山下头。”
阿音却没有这么客气:“这个节过完,寨子里的卫生条件,游乐设施,花草林木,估计好多地方需要恢复,还有野鸟们,也要重新招回来。”
“这十三天正好就是个机会,该过的节我们过,不过过完后该接着怎么生活,我们还怎么生活。”
“爷爷告诉过我,老时间里苗家人过鼓藏节,把不少寨子可是过得负债累累,衰败不堪,那样打肿脸充胖子的过法我们不要。”
“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能过鼓藏节了,杀得起牛招待得起众多亲戚了,就觉得自己多了不得了。”
“不能因为一个节,就改变我们的心态,我们的生活方式。这就是一个祭奠,一个节日。”
“我们把最好的献祭和祈愿给了神灵和祖先,把欢乐和亲情给了亲人和朋友,这就够了。”
“但是我们还是原来的我们,我的意思大家明白了吗?”
阿音一认真起来说话,连育爷爷都有点犯怵,更别说寨子里的其他人了,不管明白没明白,先点头再说。
李君阁赶紧出来打圆场,笑道:“阿音的意思是说,我们这次搞鼓藏节的目的,不是为了向四里八乡炫耀我们悬天寨现在过得有多好,也不是为了把亲戚们都招来显摆招摇让大家羡慕嫉妒恨。”
“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单纯的为了追思先祖,祈求神灵保佑。”
“保佑什么呢?保佑我们的寨子变得更好,保佑我们这一支族人都过得更好。”
“老话怎么说来着?‘心诚则灵’,反过来说,心不诚,那就不灵。”
“要是怀着向四里八乡显摆炫耀的心思祈求神灵保佑,神灵会保佑我们吗?怀着向同宗支系显摆炫耀的心思供奉祖宗,祖宗会安心吗?所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想怎么做,大家就很明白了吧?”
这么一说就明白了嘛!阿音这妮子读了几年大学,又当了几年官,现在小脸一唬下来就跟小时候一样,那官威先就让自家个觉得心虚,哪里还有心思想她说得那些道理。
还是皮娃平易近人,道理一说就通透明白!
好翻译!
他们都忘记了村委会主任其实不是什么官,而且人家皮娃其实也读过大学。
总打心眼觉得这娃和何二虎是一个路子,山下上来的跑山匠嘛!
和众人挥手道别,阿音和李君阁领着娃子们回到了李家沟。
将孩子们送去学校,李君阁和阿音回到家中,又是好一通汇报。
苗家至高祭典,这样的大场面说头自然很多,尤其是家里边一群娃子,更是听得入迷。
苗家的各种神秘仪式,传说,什么老牛魂,新牛魂,请神灵,请祖宗,竹签杀鸡,枫树架牛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让娃子们又害怕又舍不得跑开。
偏偏说这些又是李君阁的强项,当年能把小美跟任晓芊说得主动钻猪儿虫和王从军被窝的人,现在更是说得口若悬河云山雾罩。
后果就是王美娴不单独睡了,要和阿音婶婶挤一个被窝。
阿音看着悻悻地抱着被子枕头去书房的李君阁,不由得吃吃直笑,这才真是作茧自缚。
奶奶的俏皮话怎么说的来着?蚊子遭扇打,只为嘴逞能!
……
下山是三月十七,次日起来就是三月十八了。
三月三,螃蟹爬高山。
玉龙溪边的卵石滩,水洼里,螃蟹开始上岸,蜕壳。
李家沟的河边沙凼里,桃花水母又有了踪影。
法王寺,三台观,两处的茶叶开始产出。
加上还有二十天便是放生节,李君阁好久没有见着果山师傅了,干脆去法王寺一趟,准备以商量放生节事务为借口,美美蹭果山师傅一顿豆花饭,顺便骗几斤茶叶回来。
现在来法王寺的香客也蛮多,李君阁一路上山,见到有两个中年人,看样子是外地来的,一人拎着两桶油,走得一步三喘。
李君阁轻快地越过他们,就听一个中年人喊道:“小……小兄弟你等一下……”
第九百八十四章 入门(求票求各种票)
李君阁又倒了回来:“大叔有啥事?这里上法王寺就一条道了,沿着这红石板路上去就是,不用问路。”
那中年人挺着个大肚子,说道:“不是……你能不能帮我们挑油?我们有点走不动了,不白干啊,给你二十……不三十!”
李君阁笑道:“你们怕是来错庙门了,法王寺的和尚,不接受供奉的。”
另一个中年人说道:“小兄弟你可别胡说,我们走了这么多庙,没听说那个庙不接受供奉。”
大肚子中年人也说道:“就是就是,小兄弟你看来是不懂佛,佛家大开方便之门,不管你觉得什么方式会使你向佛,佛家都会认。”
“你看啊……你可以抄经,可以吃斋,可以布施供奉,不管你用哪种方法入门,都是好的。”
李君阁说道:“我不是跟你们抬杠,既然你们觉得供奉是好的,那就该身体力行啊,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加油吧,那我从精神上支持你们!”
另一个中年人说道:“小兄弟你别闹,是不是嫌钱不够?那我们再加一十,四十!四十行不行?”
李君阁都要笑倒了:“四十都够买一桶油了吧?你们直接往法王寺功德箱子里丢两百块钱不就完了?”
大肚子中年人说道:“那怎么行?那样多不虔诚?”
李君阁将衣服脱下来,拧成条穿过四个油桶提手,然后打了一个结,将油桶调整好位置,两前两后挂在肩膀上:“行了,那就走吧。”
一路上俩中年男子就给李君阁洗脑,要他皈依佛门。
李君阁俏皮话一箩筐,见招拆招,就是不上套,将一路行程走成了辩论会现场。
快要走到山门前,胖子中年人摸出手机,对另一个中年人说道:“我手机里存着菩萨生日表,菩萨多,说不定今天就是哪个菩萨的生日,那就正好了。”
另一个中年人点头称善。
李君阁不忘吐槽:“什么呀,我们李家沟的老话,罗汉请观音客少主人多!你们要是有罗汉生日表,那才管用!”
大肚子中年人都懒得理他,摸出手机来一看,农历三月十六是准提菩萨生日,三月二十五是多宝佛生日,今天正好落在中间,不由得大为丧气。
李君阁都笑得不行了:“两位大哥,这到底是你们敬奉菩萨,还是菩萨迁就你们?”
大肚子中年男人说道:“小兄弟我发现你对菩萨没有一丝尊敬之心啊,之前说的信佛这事情,考虑得咋样啊?”
李君阁笑道:“有位菩萨普度世人,可以说现在中国能有这么多人口,这位菩萨功不可没。她的生日在八月初一,二位要是能够说出这位菩萨是谁,我立马就信。”
大肚子中年男人再次摸出手机:“那还不简单?等我查查看……咦表上边没有……”
就听一个声音说道:“阿弥陀佛,八月初一是红薯的生日,皮娃你又在调皮了。”
李君阁转过身来,就见果山师傅一身灰布短打,背着一背篓的竹笋,袖子挽在胳膊上,手里拿着一把柴刀。
李君阁笑嘻嘻地说道:“两位施主给寺里送了四桶油来,说是布施给寺里的,还说一路行来,已经布施了很多寺庙了,佛法深湛,要感化我信佛呢。”
果山师傅也不以为意,对三人施了一礼,说道:“两位施主同我一道入寺奉茶吧。”
进入法王寺,果山师傅将背篓放下,招来弟子处理后续,让李君阁将油也放下,带着两位中年人先去茶室,自己随后就到。
没一会果山师傅到了,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开始坐下来给三人匀茶。
茶室布置得很清雅简洁,新出的佛心茶非常棒,两位中年人喝得连连赞叹。
交谈了一阵,果山师傅说道:“两位远道而来,法王寺足感盛情,不过我还是想对两位说几句话。”
大肚子中年人恭谨得很:“师傅你说。”
果山师傅说道:“刚刚皮娃把你们一路来的事情给我讲了,我佛家大开方便之门,这个是没错,但是大开方便之门的本意,两位却弄错了。”
“开门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让人进来。既然方便之门已经打开,那就往里进啊。”
“佛家的要义,是明心见性。凡夫与佛本无差别,差别只在迷悟之间。”
“生存的过程,皆在‘无常’中造就。‘无常’,即是对自己在生存过程的取向和选择中,对自我成长的历练。”
“在人生的每一日当中,一切生存取向,有时是一种经验的累积,有时是一种学习的成长,有时是一种过程的穿流。”
“每一个选择,皆关系着自己的灵性是上升还是下坠。努力让自己的灵性上升,用自己的灵性来明悉与体证无常,这就是修行。”
“简单了说,就是通过学习和验证,不断提高修养,完善自我,澈宇宙。最后达到大智慧,大圆满。”
“这才叫‘得其门而入’。”
“两位的做法,倒有些类似于已经走到了佛教的殿堂门口,却停下了脚步,将那大门擦拭了一遍又一遍。”
“大门它就是大门,即使你将它擦拭得再干净,甚至给它涂漆雕花,弄上装饰,它依旧只是一道大门。而你们,依旧还在门外。”
说完从茶室书架上去下三本书:“禅宗的檀越来,我都推荐这三本书。对学佛而言比较稳妥。”
“你们可以先从这本《菩提道次弟广论》学起,如果实在不感兴趣,也可以直接看这本《六祖坛经》,之后再学前一本。”
“《坛经》文字比较浅显,并不难懂,且名言警句多,学起来不会太吃力。”
“另外,《坛经》本身分宗宝本、曹溪本和敦煌本等多种。我这里是缮写时代最早的新敦煌本,即敦博本。”
“既然文字本就浅显,因此市面上众多的坛经校释书,那就只作为参考便可,不要以其中校释为圭臬。”
“从自己内心出发得到的原文解释,那才是最为宝贵的。”
“之后可以看看《金刚经》。金刚经在唐以后一直是禅宗‘印心’的佛经,它的注释本也很多,六祖本身就有一个《金刚经口诀》。”
“若求通俗易懂,我推荐这本南怀瑾的《金刚经说什么》。”
“这三本书,我送给你们。”
“之后对佛学的兴趣起来后,可以研究一下禅宗的思想史,研究一下禅宗‘直指人心,明心见性’的思想是如何形成、发展和演变的,又是如何与别的思想体系发生关系的。”
“那个时候就可以看看《唐五代禅宗史》和《宋元禅宗史》,还可以读读《祖堂集》。”
“等到这些都看得差不多了,可以看看禅宗思想与别的思想的碰撞,读读《吐蕃僧诤记》,或者看看《藏传佛教中观哲学》。”
“还有一个好地方,那就是李家沟论坛。里边有关于儒,释,道三家思想体系的一些浅见,分别由李良储老人,石鹤道长和我讲解。”
“虽然我们每次都是随心所欲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过我们都在各自的领域内淫浸多年,用皮娃四爷爷,也就是良储老人的话说,可以‘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反而更容易从这些日常话题中的细节,体悟到三教思想体系的不同,连我都很爱看。”
“还是那句话,既然都已经来到门前,大门已经敞开,那就果断地往里进吧。佛教禅宗,欢迎你们进入这个殿堂。”
两位中年男子连连合什称善,跑了这么多庙,从来没见有哪位引领他们入门,此番算是受教了。
李君阁在一边暗笑,你们去的那些和尚庙,方丈主持入门没入门都还两说呢!
听果山师傅说话,一向是一种享受,李君阁总觉得他的声音似乎有一种宗教的魔力。
加上态度和蔼,学问精到,从不强人所难,只是娓娓道来让你不知不觉听进去,两位中年男子果然如李君阁意料那般,满脸虔诚一副信心坚定的样子。
果山师傅站起身来说道:“皮娃说得没错,我们法王寺是不接受布施的,只有随喜功德,不过那些都要造册登记,用于寺务和信徒佛事,不用于我们自身。”
“法王寺的僧徒,都是禅农合一,自食其力,也请两位檀越理解。”
两位中年人赶紧跟着站起身来鞠躬,只说这次是造次了,下次绝不再犯。
果山师傅笑道:“也没有冒犯,经此一事,四桶油换六本书,两位如果有心,这就真是入门了,这叫皆大欢喜。”
“云板响了,便请跟我来吧,也请两位去体验一下法王寺的素斋,皮娃这大肚行者,可不就是为这个来的?他可不耐久等。”
李君阁一脸赧笑:“果山师傅,做人要忠厚,不能当着客人揭我的短。”
一顿斋饭,李君阁照常吃了四碗,别人都是虔诚体验佛教文化,这娃是实实在在的补充体力。
出了五观堂,就见知客僧在随喜功德箱前看着他呵呵冷笑。
法王寺出名的趁饭施主又来了!
李君阁同样报以呵呵冷笑,伸手对跟出来的大肚子中年人一摊:“拿来!”
大肚子中年人没反应过来:“什么?”
李君阁说道:“工钱啊!你们答应了给四十的!”
大肚子中年人这才反应过来:“哦哦!”
刚刚的茶室交谈中,俩中年人才知道这位李大檀越是有大功德加身的。
每年四月初八,放生几十上百万的性命,简直就是恶尽善满,净智妙圆、体自空寂,不求于世。
这样的当世菩提啊,怎么还好意思给工钱呢?!
李君阁可管不住人家怎么想,从还在犹豫的大肚子中年男子手里,一把将四十元钱抢过来。
然后得意洋洋地将钱往随喜功德箱里边一丢,挑衅地看着知客僧,哼哼哼怎么样,老子这回是给了钱的!
第九百八十五章 准备
两个中年人自去游览法王寺,李君阁和果山师傅回到禅房。
果山师傅笑道:“知客小僧你老挑逗他干啥?每次都惹得他犯嗔戒,回头又得多念几遍经。”
李君阁脸皮贼厚:“我是在教育他不要把功德箱里边的东西看得那么重,反正都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果山说道:“少来,我还不知道你?就是不皮一下不舒服,怎么想起上来了?”
李君阁说道:“这不是马上放生节要到了嘛,还是要来打个招呼的,今年的事体怎么安排什么的,总要商议商议不是?”
果山师傅搓着石鹤老头送他的珠子,微微一笑:“好,那你说吧。”
李君阁说道:“啊?不是我那边就准备鱼苗吗?我那边事情少,还是你说我听比较好……”
果山师傅哈哈大笑,将一包茶叶拿出来:“你就直说你是来拿茶叶的不就行了?真当我是笨和尚?”
李君阁也哈哈大笑:“那你随便说两句糊弄糊弄,然后把茶叶给我不就行了?和尚不笨,就是不识人情。”
果山师傅摇头笑道:“有脸从出家人身上刮油水,满世界估计就你一位!去吧去吧!”
李君阁站起身来:“和尚你厚此薄彼啊,都不认识的人你见面就送三本书,我们都这么熟悉了,从没见你送我一本。”
果山师傅挥着手:“你就是书读多了,知见都成障了!蹭我法王寺的东西上瘾了是吧?再不走茶叶我可收回来了。”
李君阁抱着茶叶转身就走:“那我走了啊,还得赶着去一趟三台观,石鹤老头那儿的茶叶应该也制好了,等着我去拿呢……”
看着李君阁离开的背影,果山师傅不由得好笑:“临走还不忘给人洗脑!石鹤老头就等着你去拿?哈哈哈哈可美得你了,还不是你死乞白赖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皮娃搞得大和尚也差点犯嗔戒了……”
又去三台观搞了两斤仙眉茶,李君阁美滋滋地回到了体仁园。能从出家人那里打劫出来东西,实在是太有成就感了。
阿音一直跟着果山学古琴,现在已经像模像样了,仙翁仙翁地弹着古琴,一边还能和李君阁说笑:“你也别总老是去打扰果山师傅和石鹤道长,两位老人家都要修行,跟你一天到晚到处晃不一样。”
李君阁振振有辞:“我没有老打扰啊,我都是收茶叶的时候才去的。”
阿音翻着白眼:“你都三十的人了,还这么皮,也就是两位大师襟怀宽广,懒得跟你计较!佛诞节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李君阁笑道:“这事情得问奶奶,王婆婆,还有东方叔焕邦叔,再不济问厚娃唐会计,问我算是问错人了。”
阿音说道:“好歹你还是文化部的,这事情也算是一项文化事业。”
李君阁说道:“鱼苗那是多的是,当年选择水产,就是看上了这产业容易扩大规模,今年再给钓友协会加加担子,去年放完鱼苗还挺能喝,那就是运动量没够。”
阿音噗嗤一笑:“你这脑子就不能闲着,一闲下来就要想方设法捉弄人!”
李君阁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今年娃子们都在,正好了,都参与进来,这叫生力军!”
……
嘴上说得轻松调皮,可事情做起来还是要周全高效,接下来李君阁就是苗娃一起组织练苗,提高鱼苗活性。
可别小看这十来天的练苗,说起来很简单,就是用浮动网箱,每天将鱼苗从鱼塘一头拉到另一头,走上几个来回。但是这对增强鱼苗体质,提高鱼苗在野外的生存概率,至关重要。
除了这个,还有斑鳖的野化工作,同样需要锻炼,因为孟所长已经考察好了盘鳌溪生态,认为完全符合斑鳖生长环境所需,两千多的斑鳖,今年要往盘鳌溪投放一半,让盘鳌溪重新名副其实。
除此之外,还有野猪娃子,要从燕子洞桫椤林后边,投放到碧峰山里边去。
禽场挑选出了几百只雉科鸟类,包括国家级的保护动物红腹锦鸡,白马鸡,白鹇,黑颈长尾雉,将投放入碧峰山。
加上匏瓜湖投放点,李家沟投放点,今年的放生节是规模最宏大的一次,将在四个投放点同时进行。
需要的人手当然就更多。
好在四月初一苗寨会重新开放,到时候鸟类的投放工作,可以交给苗家人来完成。
一切安排好,还要考虑长街宴的事情。
宴席安排不劳李君阁操心,主要还是食材的提供。
现在阿音已经将村民服务板块整理成了网上超市,最大程度地避免了以前粗放式经营造成的浪费。
村民们办宴席,已经细化到了保肋肉几斤,腰柳几斤,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半只猪往家抗了。
猪肝,腰花,猪尾,耳朵,这些也能想上席就上席,不用考虑今年你家借我个猪耳朵多个菜,我家借你个猪腰花多个菜。
因此菜品也就更加丰盛,火爆肚头,炒腰花,烧三鲜肚条这些李家沟人逢年过节才能做的拿手菜,现在也可以上宴席了。
各家的火单还是开列到了网上,作为长街宴活动的一项重要内容对大家公示,同时也是吸引游客们的一个活广告。
看着这些火单,李君阁对阿音说道:“越来越能整了啊!这个这个,酒爆肚头可是庆国哥家的拿手菜,看来东方叔今年要亲自上灶了!”
“还有这个!药师叔家的麦冬玉竹沙参鸭!这个也好!一会儿我去给药师叔说用我养的下司鸭做,到时候给家里留一份。”
阿音看着手舞足蹈的李君阁,捂着嘴直笑:“你小时候是不是哪家有好吃的都不拉下?谁家哪道菜好吃你都一清二楚!”
李君阁笑道:“呵呵呵,李家沟的孩子,谁不是吃百家饭长大?你在苗寨不是一样?”
阿音说道:“我可没你这么厚脸皮。再说爷爷是把寨,不可能放我去蹭别人家的好吃的。”
李君阁笑道:“那你可亏大了。”
说完往椅子上依靠,两手枕在脑后:“还别说,我这善于和人打交道,打小敢于表达自己的诉求,也知道用什么方式不让人讨厌,还真就是吃这百家饭吃出来的。”
“还有就是和小朋友间的交往,今天你请我去你家,明天我请你来我家,这对成长和学会交际也非常重要。”
“嗯,看来这个优良传统得保持,没事得鼓励美娴他们多请小朋友来家里吃饭才行。”
“不过请进来之前,先要学会走出去,就从这次长街宴开始!”
阿音笑得都不行了:“你们还真是不吃亏!”
……
小满节气到,快把玉米套……
挖得深,盖得薄,玉米结得像牛角……
四月初一转眼就到来了。
除了种植青储玉米,甜玉米,农业部的人忙得一塌糊涂之外,集团水产部更是忙得一塌糊涂。
所有部门的人手全部集中过来,各种车辆也尽量紧着水产部使用,往盘鳌乡大水产基地没日没夜地拉夏花鱼苗。
这也是大水产基地第一次投入全面使用,加上时间紧张,任务又重,小问题那是层出不穷。
不过好紧赶慢赶,总算在初五之前,完成了所有工作。
接下来就是为放生做准备了。
知道这次放流规模很大,将达到百万尾鱼苗,蛮州钓友协会,法王寺香友团,山水基金志愿者,好多都提前赶来帮忙。
奶奶和王婆婆他们也开始忙活起来,男人在焕邦叔和东方叔的带领下垒灶摆锅,挑柴舂辣椒。女人们忙着选豆子,磨浆打米,兑胆水……
初七日晚上,果山师傅和石鹤道长下山来,住进了祠堂。
交通部又开始忙着从夹川码头拉来李家沟参加放生节的众多香客和志愿者。
趁着这趟大事,李雨清的报告获得了批准,县里算是看清楚了白米乡和盘鳌镇的联动辐射关系。
这要是两者之间有一座钢丝桥连接起来,香客们在参加完放生节之后,会不去法王寺烧上一炷香?不去蛤蟆石拜上一拜?光这一场大法会,会给白米乡带来多大的经济效益?
这就是旅游开发区由点到面的带动作用了,有了李家沟贡献的十几个亿在县政府账上,在薛书记为下一任规划的蓝图里,夹川大旅游环线,以后将会从码头出发,沿赤水河大桥到达马街子,然后到碧峰镇,沿着百里绿色长廊一路连接到半山林场,然后下到李家沟盘鳌镇,最后加上五溪河和赤水河,形成一个半水半陆,区域覆盖半个县治的超级旅游大环线。
中间的几条分支线路,包括入滇的茶马古道,包括入黔的古盐道,包括当年抗元的神臂城……一举将几个闹了几十年旅游也没搞起来的古镇真正搞起来。
因为旅游客源,在李家沟这个金字招牌下,已经不成问题了,资金在李家沟集团的慷慨解囊下,也没有问题了。
所有这些地方,只要再能打造出半个李家沟,那县里的日子可就太好过了。
政府也是需要脱贫奔小康的!不能永远指着李家沟那十几个亿吃一辈子不是?!
第九百八十六章 地震
其实县里的经济,从滨河新区一期开发成功;李家沟两个开发区有声有色;美食新城在大量旅游客源涌入夹川的情况下,初步为夹川利税做出贡献开始,县财政已经走出了痛苦的寅吃卯粮的死循环。
加上集团一次性提供的十几亿承包款,这剂强心针,让夹川财政彻底摆脱了贫血症,开始具备了强劲的造血功能。
夹川的经济病算是彻底断根,从此变得健康强壮起来。
政府的政策和政绩,都具备延时性,往往是前人栽树后人摘桃,前人挖坑后人背锅。
简州市,蜀都的卫星城市,大蜀都经济圈的重要组成部分,蜀渝高速的重要节点,最靠近蜀都官场的二级城市。
这个市的副市长,不能说不是个肥缺,可薛书记还是走得异常纠结。
用他私下和李君阁俏皮话说,恶贯满盈,附郭省城。这才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又该换地方打拼了。
李君阁就笑,罗书记还巴不得跟你换呢,要不我把你这话传给他?
薛书记第一次在李君阁面前翻起了白眼,皮娃你哪哪都好,就是见识过于通透,跟你不熟悉的人你还表现得可以,藏着掖着的心里嘹亮面带猪相;可要是一旦熟了,想装装逼总要被打脸,这点就让人开心不起来了。
李君阁哈哈大笑:“这是法王寺果山师傅那里学来的,熟悉了还是说话直接一点好,反正以后我有求于你的时候,我可就直接上门直接说了啊。”
薛书记说你可得了吧!少跟我玩假谦虚真见外这一套,按现在这势头走,以后怕是我求你的地方多!
……
这些都是事关夹川以后十年乃至几十年的大计,李家沟人活在当下,可不管这些,现在就是一门心思在王婆婆唐会计的带领下把放生节搞好。
四月初八终于到了,河滩上举行了一场隆重的法事。
除了祈福诵经,果山师傅和石鹤道长还将最近一段时间积累起来的二贤庙祈愿牌,搞了个焚表仪轨。
这也是向广大愿众展示他们是如何完成愿众的祈愿的,这道仪轨的加入,让整个放生节更加完善,也让愿众们对法王寺和三台观,更加的崇仰和信服。
放生小艇多达上百艘,即便这样,每艘小艇也是上万尾鱼苗,五钱一尾光算鱼都是五百斤,还要加水,菜头他们真是忙了个皮裂嘴歪。
盘鳌溪,五溪河干流,匏瓜湖,小艇来回穿梭抢运鱼苗,场面喜庆而壮观。
悬天寨,同时放飞数百尾珍禽。
李君阁今年没放鱼苗,和集团水产部的人负责在盘鳌溪放斑鳖。
这玩意儿丑归丑,可实在是过于精贵,外加还要咬人,让不熟悉水产工作流的自愿者来弄,李君阁实在是没法放心。
无数的媒体蜂拥而至,这个可以算是国家大事,甚至可以算是全世界关注的大事。
按理说黑颈长尾雉的珍贵程度并不亚于现在的斑鳖,可人家之前可是名列僵尸物种的,因此媒体关注点都在这玩意儿身上。
科学调查结果?一边去,我们需要的是话题和眼球!
加上野猪,珍禽,接下来的千人斋饭和四百多桌长街宴,这次放流,花絮完全管够。
时近中午,小艇陆续回来了,斋饭的大灶边上,一碗碗的豆花和一盘盘的蘸料,在几张大方桌上堆叠的高高的,等着人们来领取。
长街宴开始上菜,客人们陆续坐齐。
开席了。
天气清和,微风徐徐,初夏的李家沟,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
笑语盈盈,欢呼阵阵,人们在劝酒布菜,娃子们端着饭碗跑来跑去,气氛好得一塌糊涂。
李君阁和阿音一路敬酒,答谢志愿者们的大力支援,直到近两点,大多数客人都已经吃完散席,才有机会坐到菜头他们那一桌来吃点菜说说话。
这也是老规矩了,钓友会和基金会的几个组织者都在这一桌,大家有的是话聊。
李君阁端起酒杯笑道:“来来来,今年大家的体力好像都见涨啊,就是这酒似乎没怎么动,怎么酒量比去年反而下去了?”
菜头说道:“龟儿太坏了你!都累成麻花了谁还喝得动?你肯定是故意的!”
李君阁打死都不认这个账,拉着阿音站起来:“明明是你们天天闹着要做环保先锋绿色旗手的好不好?这不都是满足你们的愿望吗?不管,开了几个车?人数减车数,就是杯数!我跟阿音再敬你们一个!”
一群人又扯了半天酒经,好不容易这最后一杯酒刚刚下去,就见阿音身子一偏,朝李君阁倒了过去。
菜头哈哈大笑:“瑟吧,别我们没事你先把阿音带醉……啊哟不对……”
就见桌上的菜盘,酒瓶都咯咯咯地轻微跳动起来,李君阁先是本能地伸手一把将桌面压住,才猛然醒悟过来。
我靠!这是地震吧?!
紧跟着震感来了,木楼民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摇晃着,汇集成一种密集的踏踏声。
河滩下的五溪河沿岸,从上游到下游,视线能及的地方,多了了两道整齐的浑浊的水线。
无数的飞鸟受惊,尖叫着从林间飞起,密密麻麻遮蔽了李家沟的整个天空。
西北方向,一丝诡异的云彩凭空般出现,是一种奇怪的深棕黄色,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面积迅速扩大。紧跟着一朵,两朵,三朵,转眼整个天空变得阴暗起来。
伴随着第一朵云朵的出现,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地震了快跑啊”
李君阁大吃一惊:“阿音你赶紧去村委,用高音喇叭呼叫良子婶,她肯定见惯了这场面!我先去子弟校看看孩子们!菜头这里先拜托了,给我把钓友和志愿者招呼住!然后派人去找果山师傅和石鹤道长,由他们稳住香客。”
在奔跑的过程中看了下手机,时间刚好是下午两点二十八分。
李君阁打开网站app,进入管理员菜单,对着一个醒目的红色按钮按了下去。
李家沟集团自打上次找熊孩子后,李君阁便在老伯的帮助下,将应对紧急事态的应急机制建立了起来。
不过建立归建立,每年两次演练,其实自己都没有怎么上过心,主要还是当成凝聚集团安保,消防,护林队那帮小青皮的单身汉节来过。
先是热热闹闹水里岸上搞一盘,然后去志愿者营喝酒撸串,更像是一个年轻职工运动会,没先到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有,总比没有强!
果然,李君阁在跑向子弟校的时候,就见广场周边民宿里冲出来了几个年轻人,满脸的酒气,但是动作依然麻利,边跑边把迷彩服往自己身上套。
按照预定的应急机制等级,李君阁直接点击了最高。
交通部,首先控制码头,车辆,船只。
护林队,一部分封锁几处重要出入口,一部分进入重要的科研机构,学校,敬老院,帮助疏散研究人员,学生,老人。
集团董事会,向村委集中,之后坐镇村委,收集事态情报。
系统第一次进入紧急模式,所有人员,迅速向河滩,码头撤离。
几处地方的警报响了起来,让人群更加慌乱。
这点是李君阁连同所有李家沟人都没有考虑到的,不过李君阁现在已经顾不上了,想到家中的好几个娃子现在正在子弟校上课,他不由得心急如焚。
好在高音喇叭紧跟着响了起来,是阿音镇定的声音:“大家不要紧张,请大家赶紧从房屋中出来,到开阔地带躲避,到开阔地带躲避。”
接着阿音声音顿了一下:“根剧美国地质调查局的网站显示,我们省阿坝自治州汶江县,刚刚发生了里氏七点九级地震,离我们夹川很远,另外我们集团已经启动了应急机制,请大家不要惊慌,赶紧疏散到开阔地带,啊良子婶你来了……”
良子婶的声音接替了阿音:“大家不用慌张,刚刚传到李家沟震波,震感在日本属于普通情况。”
“李家沟的建筑都是木结构民宿,大家留在这里,反而比城市中水泥砖混建筑密集的地方更加安全。”
“所有村民,赶紧关闭水阀,气阀,电闸,然后带领游客撤退到开阔地带,不要管别的任何东西。”
慌乱的人群在两人的声音中渐渐变得有序,所有人都集中在了河滩上。
紧跟着一波余震传了过来。
这次人们看的清楚,沿着五溪河的民宿都轻微地摇晃起来,甚至部分瓦片开始往下掉,又引来一阵惊呼。
紧跟着两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香友们。”“信众们。”“我是果山。”“我是石鹤。”
“大家要依从良子的话,她是日本人,对地震有经验,她说大家不必慌张,大家便不必慌张。”
“我俩马上便会来到河滩上,和大家站在一起,良子说接下来还会有不少余震,大家不要害怕,最剧烈的几分钟已经过去了……”
紧跟着阿音的声音又出现了:“集团各部员工还在坚守自己的岗位,我们一定会共度难关。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效率和秩序。”
“现在蜀都的移动信号已经中断。不过联通,座机和网络尚能使用。集团所有ifi密码已经调成了六个一,大家可以搜寻就近的ifi,通过ifi使用微信给家里报声平安。”
“现在请记者同志们到码头集合,接下来我们念到的手机号的游客,也请到码头集合,你们将是我们第一批疏散人员。”
第九百八十七章 处置
“除了记者同志,因为他们需要第一时间赶往现场报道。其他人我们将根据身份证信息,根据离震中位置的远近,安排疏散次序,现在他们是最急迫需要回去的一批人,请大家一定要理解和支持。如有特殊情况,请到村委与相关工作人员联系。”
接着阿音开始念手机号和人名。
码头上,五溪一号,五溪二号,几艘集团汽艇,还有临时集中起来的几艘五表叔那种最老式的铁皮船,已经点火。
李君阁听到地震发生在阿坝州,不由得暗自先松了一口气,在他的概念里边那里还是牧区,牧民们除了帐篷就是牛羊,觉得震级虽然吓人,但是帐篷倒了总不至于压死人。
跑到子弟校,却见娃子们全都已经集合到了操场上,老伯老婶正和教师们安抚一帮子娃子们。
李君阁这才醒悟过来,妈蛋关心则乱,李家沟子弟校是按照抗八级地震设计修建的,这是建凯哥和朱朝安亲抓的项目,两人比自己这个李家沟人都还要上心。
加上子弟校的课程是中西结合,有老伯这个校长和良子这个辅导员在,对灾难也进行过演练,当然主要是火灾疏散,地震只是顺带,但是关键时刻却也派上了用场。
心中大定后,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汗湿,两腿都在发软。
娃子们要是出事,可怎么向人家爸妈交代哟!
正要开口说话,却听阿音已经将电视打开,将音频接到广播上。
“……据国家地震台网公布的最新消息,就在刚才,008年5月1日14时8分04秒,我国蜀州省发生里氏8.0级地震,震中位于东经10°4',北纬1°01',蜀州省汶江县映秀镇与漩口镇交界处……”
“地震造成多个县市受灾,其中汶江县、繁县、北江县、安宁县、宁武县、绵州市、什方市、灌口市、彭阳市、青江县灾情严重,多处山体垮塌……”
“由绵州至北江的105省道,由黑水至繁县的0省道,由松番至繁县的1国道,由马康经里县至汶江的17国道,由丹巴经小金至映秀的0省道,由北江至繁县的0省道已经中断……”
说着声音哽咽了:”汶江,繁县,北江,已成孤岛,交通中断,电力中断,通讯中断……”
李君阁都听傻了,怎么特么会这么严重?!
别的地方不是很清楚,绵州什方离蜀都比较远,可灌口市就在蜀都边上!
一想到蜀都的朋友,李君阁不由得心急如焚,金老,刘程先,秋丫头,刚考入大学的刘赞书,还有司星平,于晓蓉,苏冠海……
尤其是刚刚回到蜀都的梁慧丽!
本来梁慧丽再继续留一届盘鳌乡,给李家沟集团保驾护航个三五年,那是最稳妥不过。不过为了她的职业规划,李君阁还是出于一个朋友的本分,尽心尽力地出谋划策。
要是她出事儿了,自己心里怕是一辈子过意不去!
匆忙跟老伯老婶打了招呼,李君阁又开始往回跑,一路拨打手机,发现通讯已经中断。
这时候系统APP闪起了呼叫,李君阁赶紧接入进去。
阿音的声音传了过来:“二皮,学校那边怎么样?”
李君阁说道:“万幸都还好,苗寨怎么样?”
阿音说道:“还没来得及问,现在系统已经由老堂哥和华强接手了,他们会把国外的信息一并给我们传过来。”
现在那边还是半夜,李君阁心中感激,嘴里还是说道:“这个时候了,要相信政府。我马上赶过来,你赶紧联系苗寨,还有蜀都的朋友们。”
“对外沟通联络交给良厚,游客的事情交给唐会计。董事会人到没?这次灾情非同小可,集团需要马上制定出一个对策。”
一路回奔,沿途空无一人,都是狼藉。
长街宴还没有撤,满大街都是翻倒的桌椅,菜肴,酒水。
好多游客的包,鞋,也扔得满地都是。
两边民宿,好些屋瓦掉在地上,摔成粉碎的瓦砾,屋顶已经露出了椽子。
不过苗家木楼本身抗震性能就非常出色,别说垮塌,就连主体框架的毛病,都一点看不出来。
等李君阁冲进村委,见到银幕上的梁慧丽,于丫头两张惊魂失措的脸,反而松了一口气。
背景的声音异常嘈杂,可以看见手机屏幕背后的人群,慌乱得不像样子,两人似乎正各自站在一个街口,周围都是茫然不知所措的人们。
有些满头是血,估计是冲上街的时候被掉落的东西砸到的。
有些就裹着一床毛巾被或者一张浴巾,估计是附近宾馆民居的住户,地震时正在睡觉或者洗澡。
李君阁对着麦克风喊道:“梁丫头,于丫头,你们都还好吧?”
于晓蓉满脸泪水:“呜呜呜……二皮吓死我了……”
李君阁毫不留情地打断:“于丫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现在是绿印集团核心!集团的员工的安危是第一要务!老于呢?”
于晓蓉眼泪又下来了:“老于他下乡看菜去了,联系不上……”
李君阁问道:“北边还是南边?”
于晓蓉说道:“南边,去和薛书记商量蔬菜基地建设的事情。”
李君阁对阿音说道:“薛书记有账号,把他Call进来。”
阿音点头,李君阁又继续对于晓蓉说道:“丫头现在是关键时期,你就是咬牙都要给我顶着,不行找几个中层做帮手,先稳定你们集团的人心,统计人员安全,统计你们集团有无灾区家属,是否需要帮助,政府现在肯定顾不上你们,只能自救!”
这时候又是一阵余震,李君阁可以看到于晓蓉远处身后的高层建筑顶端,移动通讯塔如同鞭子一般乱甩。
人群里又是一阵惊呼,李君阁又对阿音说道:“给我们认识的蜀都人都充一千元话费!就怕移动公司一时想不到这个,这节骨眼上没话费就糟了!”
说完又对梁慧丽说道:“梁丫头你那边怎么样?联系到瓶子没有?”
梁慧丽一张小脸也是煞白:“没有……”
李君阁又对阿音说道:“通知老堂哥,妈蛋通讯关键时刻掉链子,我们先搞一个平安墙,对外发布,所有人都可以登录网站留下自己的信息,状况,也可以查询所有留下信息的亲人的状况,这个简单,但是很有用,让他们赶紧弄出来。”
阿音噼噼啪啪地敲打着键盘,一边监视系统的王良厚这时候说道:“二皮哥,第一批游客和记者,共计五百人,已经开始疏散了。”
李君阁骂道:“特么交通部怎么这么傻?我们的船都是超标设计的!现在还计较人人有座?”
“下一批次,五溪一号两百人,二号,三号各四百人的标准!还有忘年号也要投入疏散工作!”
这时候阿音说道:“二皮,薛书记接通了。”
就见薛书记上来劈头盖脸就问道:“二皮!李家沟有事儿?夹川有事儿?”
李君阁说道:“就是给您报一个平安,面前看来夹川一切正常,李家沟也基本正常,正在疏散游客。”
薛书记除了一口长气:“这次灾情严重!刚接到通知,市里要调派工程力量和医疗力量支援,武警部队和军方也开始集结,没事我先下了。”
李君阁赶紧问道:“绿印集团的老于是不是在你那里?”
薛书记说道:“老于已经赶回集团去了,现在电话打不通,我操他妈的这破手机,还没你集团的系统好用!”
李君阁说道:“你叫他们加派通讯保障车吧!你这里通讯都不能保证,那是要出大事儿的!”
薛书记说道:“知道了,先挂了!”
李君阁道了声小心,转头对于晓蓉说道:“于丫头你听见了?老于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你先照我说的那套弄起来,抓中层,抓党员,然后事情就好做了,关键是老于不在你要顶上去!”
于晓蓉抹了一把脸:“知道了二皮哥!我这就去组织!”
李君阁说道:“冠海呢?”
于晓蓉说道:“他被政府叫去了,多地灾情需要航拍,他会这个。”
李君阁说道:“没事情就好,去吧。”
这时候金老和刘程先也上线了,各自报了平安,然后金老对李君阁说道:“叫他们没事都来我这里,我这房子是现浇结构的,又只有两层,周围开阔地也多,要是我这里都垮了,蜀都估计也就不存在了,叫他们都过来吧。”
李君阁说道:“行,到时候我可能有几个亲戚要来找你。”
挂了通信,李君阁问阿音:“美娴的爸妈联系上没有?家里没事儿吧?还有苗寨情况如何?”
阿音说道:“没事儿,看来夹川受影响不大,现在大家伙儿正在沿途检查栈道,缆车,忘忧谷和各项设施。”
“四爷爷大伯在检查祠堂,马上过来,秋丫头和赞书也报了平安,小准已经搭乘第一班疏散船只去夹川了。”
李君阁这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联系表姐和表姐夫,还有蜀都的朋友,把金老的地址告诉他们,让他们去那里。”
“厚娃再开一台电视,切到蜀州台,央视的信息可能还不如蜀州的第一手资料全面。”
果然,蜀州台的报道,让一边看报道一边焦急地等待集团各处情况汇集过来的李君阁眉头越皱越紧。
很快各处都传来消息,旅游区,开发区,保护区,苗寨,盘鳌乡古建,情况都算好,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游客疏散。
李君阁还没来得及做出指示,各合作伙伴的询问雪片般地飞了过来。
甚至还有德国政府,美国政府,泰国政府,日本政府以及阿拉伯的关切咨函。
德国政府关心自己四名荣誉公民的安危,美国是受哥大委托,关心两位丁龙汉汉学讲座教授的安危,泰国政府是关心自己的奉邑名誉村长,日本政府关心自己的新晋工艺巨匠,阿拉伯,额,据说关心王储的启蒙老师……
第九百八十八章 突击队
这时村里的长辈们都已经到了,王良厚赶紧起来迎接。
东方叔进门就喊:“今天的事情才看出来了,皮娃,阿音,大气!这事情要撂老辈儿人手里,现在李家沟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紧跟着集团各中层也完成巡检,集结过来,李君阁看了看天花板,说道:“这里留俩值班,我们到外面去,可别被一锅端了。”
人多手齐,来到外边,李君阁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灾情大家已经看到了,我认为损失起码是百亿级的,虽然我们地处南边,北边我们没去过,但是同是蜀州人,中国人,我觉得我们集团该尽自己一份力。”
猎户叔立刻说道:“我们去救人!我看了电视上那一带道路都断了,我们护林队长期穿深山老林的,应该过得去。”
苗娃也说道:“带上白大它们!我看武警也带着警犬,白大不会比它们差!”
李君阁抬手制止大家说话:“现在时间很紧,我就长话短说了。首先,我们要捐款,现在肯定到处是窟窿,一个亿如何?”
大伯说道:“这些年我们李家沟做出这么大的产业,但是种地,种药,种花,养鱼,都没有交过税,这是几千年间都没有过的事情。”
“国家取消农税是一回事,我们能不能心安理得的受着,是另一回事儿!我们这次就当回报给国家,回报给需要的人!”
李君阁说道:“这是大事,需要集体通过,那现在就举手表决。”
大家都举起手来,李君阁对阿音说道:“阿音,通知凡梅嫂子,转账!给救灾专户!”
阿音在室内应下了,李君阁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游客还没有疏散完毕,我们要去北边,接下来的工作需要乡亲们们接手,我准备召集村里人当志愿者完成这件事情,大家有没有意见?”
大伯说道:“皮娃你们放心去!家里这些老骨头,肯定给你把家业守得好好的!”
李君阁说道:“那就由大伯临时抓总,这事情大家没意见吧?”
焕邦叔说道:“这事情得思齐来,老支书绝对能服众!”
李君阁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两件事议定,接下来我就不再插手家里这边,就先说说我能想到的几点。”
“游客到了夹川不算完,我们不能把人家弄出李家沟就甩手不管,硌豆二狗必须把县城的游客疏散后续事情抓起来,此为其一。”
“现在走碧峰山山路耗时太长,且不安全,这情况符合之前山火爆发的应急预案,县里应该已经接到通知,增援应该过来了。”
“不过新书记不一定搞得清楚状况,需要跟县里强调一下,不一定非要客运船,拉煤船,拉沙船一样能用,请县里抓紧调拨,此为其二。”
“李家沟滞留的游客,要安顿好,他们大部分是香客,要把宗教的凝聚力用起来,所以一定要让果山师傅和石鹤道长发挥作用,此为其三。”
李君阁这边交代一项,阿音那边就处理一项,等到交代完毕,阿音说道:“二皮,唐会计已经开始组织人手,码头已经由乡亲们接手,现在护林队正在码头集结。”
李君阁一拍大腿:“好!就是这个速度!猎户叔,苗娃,我们现在就去码头。”
阿音说道:“凡梅嫂子说,汇款超过了上限,汇不出去。”
李君阁一惊:“还有这事儿?”
阿音说道:“必须走大额转账,但是银行上限只有一千万!”
李君阁说道:“那就分十笔!我们要的不是什么名头,我们不是要什么单笔捐款第一名,告诉凡梅嫂子别顾虑这些,现在救灾要紧!”
说完站起身来:“家里剩下的事情,大家商量着来,如果有争执,大伯一言而决!我们走了!”
阿音冲出屋子:“二皮你们也要小心!”
李君阁想对阿音说你放心,想想也说不出口:“我会随时和家里保持联络的,这里就拜托大家了。猎户叔,苗娃,我们走。”
坐上电瓶车,路上吹响哨子,召唤白大它们从家里出来。
想到于晓蓉说灾区需要航拍,李君阁又吹了另一个哨子,将金毛和麻头也召唤过来。
然后开始通过系统呼叫朱朝安。
朱朝安头上顶着一个橘色的头盔:“哎哟Call死我了!二皮李家沟都还好?”
李君阁说道:“没事儿,蜀都吴老师他们也都没事儿,你那边怎么样?”
朱朝安说道:“工地还好,俩工人把脚崴了,有个被砸的,都送医院了。建凯哥正在联系Jack,让他在香港发起捐款。二皮……二皮这狗日的老天爷,这次……呜呜……把我们蜀州人害惨了……”
说完嗷嗷地哭了起来。
李君阁说道:“去他妈的老天爷!老子们自己救自己!我准备组织护林队参加救援,你去不?”
朱朝安一抹眼泪:“你的护林队有屁用!拉上老子的工程队啊!”
李君阁说道:“好兄弟!叫你就是这个意思!那你赶紧组织,我们有近百人的队伍,还有白大它们,你现在就安排车辆,组织工程机械,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就到了!”
朱朝安转身就端着手机往工地跑:“一句话,交给我!来了我们就出发!”
李君阁说道:“记得派人去超市仓库!把方便面矿泉水饼干扫了!”
朱朝安说道:“这事情交给小美!”
李君阁说道:“找芊芊要些医疗用的东西,绷带,担架什么的,算了事情交给她,她应该比我们知道要带什么!我到码头了,一会儿联系!”
来到码头跳下电瓶车,乡亲们带着红袖套维持秩序,护林队在万大力的指挥下已经列队完毕。
李君阁说道:“大家知道我们要去干啥,应该清楚不是绝对安全,要退出还来得及,都是亲哥们儿,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没人会怪你。”
万大力喊道:“二皮!你狗日的少扯这些,来前我们就已经商量过这事儿了,没人退出,赶紧走吧!”
李君阁看了一眼年轻的队伍:“都是好兄弟,那就出发!等和猪儿虫的队伍会合再交代,免得费老子的口水。”
然后就见东方叔跟在一群白狗后面跑了过来:“二皮,等一下……给你们……那个认记!”
说完将随身的包递给李君阁,李君阁取出来抖开一看不由得哭笑不得,是一面不知道哪年留下来的红色旗子,那是相当的有年头了,上面一行斑驳的黄色大字——“李家沟生产突击队”!
萧齐和唐军一人开着一艘集团的超大快艇,快艇后边拖着五六条小游船。
每只游船上坐了七八个人,好些还有一条狗。
麻头和金毛可不耐这样的龟速,它们明显知道李君阁要去哪里,一振翅膀朝县城别墅小院飞了过去。
……
新任的刘书记是邻县过来的,来前就知道夹川有个李家沟集团,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扛起了整个夹川县的经济发展。
现在夹川一窝一窝地往外出人才,都跟这个集团或多或少逃不开关系,因此来之前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一定要重视再重视。
结果地震一来,刘书记才发现自己还是没有重视到位,一连五封外交部转来的咨函,让刘书记不由得背心见汗。
阿拉伯王储的启蒙老师在夹川一处乡下?!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离奇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中国玉雕协会,中国工艺美术协会,日本制竿联合会,香港和记集团,少基地产,长江水产研究所,中科院,国家经贸部……
一个个招呼沿着七扭八拐的关系打到县委来,刘书记都快麻爪了,那里特么都窝着一帮子什么妖孽!
一听说集团要出动人力参与救援工作,刘书记赶紧亲自把工作抓起来,医院,交通,银行,只要是李家沟集团的要求,全部满足!
……
夹川,银行行长亲自陪着凡梅嫂子守在电脑终端前,看着柜员满头大汗地一笔一笔往救灾专户上转账。
当最后一笔资金转过去,行长才松了一口气:“凡梅,可算是完成你交下来的任务了,这下你不会怪罪我了吧?”
凡梅嫂子看了看表:“我也是完成总裁交代的任务,大家理解吧,完成了就好,不过你们这系统可有点跟不上形势了。”
行长说道:“现在系统都统一上收到总行了,这个我们也改不了,不过我会立刻向总行汇报这个情况。”
凡梅嫂子说道:“那就这样,我还要赶去码头,总裁要亲自带队去蜀都参与救援工作,这总算没耽误。你放心,集团在你们行的存款账户,我们会重新充实的,毕竟你们这也算是做出了贡献。”
行长顿时眉开眼笑:“那我开车送你!其实要是你们能贷点款那就更好了。”
凡梅嫂子说道:“哎哟这个可是总裁设定的红线,我就是个看门的,可做不了这主。”
行长立马改口:“当我没说!全当我没说!走,我也去看看你们总裁的风采。日理万机又深居简出,还真没见过他什么样子!”
凡梅嫂子笑道:“那你怕是要失望了,他看上去就是一个乡下皮娃。”
第九百八十九章 一路
……
县人民医院,药品已经备好,医疗器械也已准备到位,还拉起了十来人一支医疗小分队。
关于小分队的带队人,医院党委还在开会研究。
“我反对!我坚决反对晓芊担任小分队队长!”
“刘主任!”任晓芊一拍桌子:“这不是去悬天崖给乡亲们体检!不是轻轻松松捡功劳!”
刘主任苦笑一声:“正因为不是,所以晓芊你更不能去了。”
“呵呵呵,《千尺长空上的白衣天使》,那是人家捧咱。那篇报道,给医院,给我老刘带来不少的荣誉。但真实情况到底怎么回事儿,大家心里边都清楚……”
“不过既然我老刘得了好处,就不能眼看着坏处来了便闪人不是?既然人家把我老刘夸得跟朵花儿一样,那我起码也要有个花儿的样子不是?哪怕是鸡冠花狗尾巴花呢?”
“所以晓芊,算是刘叔求你,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从军着想,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这趟差事,就让刘叔去吧,算是你给刘叔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啊?!”
任晓芊眼里开始含起了泪花:“刘叔,我以前都错怪你了……”
刘主任叹了口气:“没有!晓芊你真没有!刘叔就一普通人,最信奉的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顾好自家见便宜不捡白不捡,打麻将看热闹一身的毛病。你心底里想的刘叔是啥样,你刘叔还真就是那样!”
“不过这回没办法了……这回……格老子只有咬着牙跟老天爷硬顶!”
院长拍板说道:“那就这样定了!老刘,一路小心,我已经给我同学联系上了,到了你就挂靠到他医院,起码有个照应。最重要的,所有医疗队的人,一个不少给我带回来!”
刘主任说道:“院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
小美正在码头上代替硌豆疏散人流,县里客运公司的几辆大巴已经开始接上先期达到的游客。
蛮州客运公司的大巴也正在赶来。
二狗在旁边一边招呼游客上车一边对小美抱怨李君阁的乱命,联系城里的供货商,硌豆比小美的路子好使得多。
没有别的原因,现在集团旅游部后勤部,一直是县里几家大超市的vip客户,加上春节和长街宴两次大采购刚过去不久,硌豆在经销商眼里那就是必须抱紧大腿的大金主。
这也是李君阁主抓集团农业了,没有充分认识到集团旅游和商务的成长,对几个部长在夹川的影响力,完全还停留在几年前的印象。
就连二猛,现在见到两人也都客客气气,这个世界,话语权终究还在可以调配大量资源的那帮子人手上。
不过二猛的关系在建筑,物流,这些地方是真好使,很快找来了几辆重卡,将朱朝安和唐建凯调配过来的工程机械装上。
工程机械有的速度不行,要赶时间,必须用卡车拉。
集团各路人马,这次都完美地展示了各自的能耐,听说李家沟集团要去救灾,好几家供应商直接按成本价出给集团,同时还组织了一辆卡车的货,让硌豆也拉去蜀都,好歹算是大家的一番心意。
很快,码头上的众人,就见到两串小艇驶了过来。
三十人的工程队,九十四人的突击队,十二人的医疗队,一堆工程机械,五卡车的物资。一小皮卡的药品和医疗器械,已经在码头上集结。
最重要的,还有集团自备的五车自热鸡汤罐头,豆豉鱼,香酥鱼罐头。
工程队的车上写着标语。
“汶江,雄起!”
“蜀州,雄起!”
“中国,雄起!”
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猪儿虫的手笔。
李君阁跳下船,突击队员们紧跟,很快在前方列成标准的队列。
这帮子娃平时看着不怎么着调,可真正是小表哥下大力气训练出来的,司星平曾经评价过,当特种兵的确是差点,不过当普通兵,那又绝对是一种浪费。
有了这支队伍的加入,码头上的人马士气顿时就是两个面貌。
李君阁站在队伍前:“时间很紧,话我就不再多说,局面已经是这样了,大家就要做好思想准备。眼光要放在大局上,不要计较局部得失。”
“现在的情况,抢通道路比开挖废墟重要;通讯和电力,比食品饮水重要;城市比县城重要,县城……比农村重要。”
“但是有一点要考虑,从能得到救援力量来说,情况又刚好相反。”
“因此救哪里不救哪里,是需要综合考量的事情,你们信息不足,就不要想着自作主张。”
“你们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别人叫我们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说完语气越来越冷:“能加入到这支队伍里来的,都是热心肠。我不怕大家不尽力,我是怕大家一时冲动,为了小目标,耽误了大目标。”
“现在等待我们救援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几万,几十万,上百万!”
“这种时候,放弃一些,抢救大多数,是必然的选择,所以心里再不好受,也不能存妇人之心。”
“因此我要求,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能一丝一毫违背命令,如果不能遵守,现在就请退出!!”
说完面色变得狰狞:“我们是在和老天搏斗,必须拧成一股绳!我们是在作战,那就必须要有战斗力,必须按军人的要求来要求自己!”
“从这一刻起,你就不再是一个个个体,你是我们抗震救灾突击队的一员!”
“我李二皮话先撂在这里,如果有不听命令的情况发生,那等回到夹川,回到李家沟,那就不要抱怨被孤立,被打压。”
“既然要在关键时刻选择当个体,那就给老子做好当一辈子个体的准备,听明白没有!?”
整个队伍发出了整齐的呼声:“明白了!”
李君阁一挥手:“上车!”
……
高速路口早接到通知,通道大开,让车队飞速通过。
唐建凯一身迷彩,完全看不出一丝翩翩大少的样子,看着李君阁一脸冷肃,不由得担心地道:“二皮,刚刚那话,是不是有些过了?”
李君阁说道:“建凯哥,等任务完成回来,我自会诚恳地向他们道歉,至于现在……慈不掌兵。”
唐建凯拍了拍李君阁的肩膀:“我绝对站在你这边,我只担心你在刘主任那里,在那帮医生那里,威望不够。”
李君阁自失地摇了摇头:“人还真是复杂的动物,刘主任我还真是看走眼了。”
“他应该就是蜀州人的典型性格了,平日里偷奸耍滑,贪图安逸。可事情真逼到他们认为的底线上,农民会变成悍匪,比如王小波李顺;商人敢反抗政府,比如清末保路运动;懦夫会变成英雄,比如三百五十万川军。”
“宋亡后,蜀人抵抗七十年,抵抗到蜀人几乎被屠尽;明亡后,蜀人抵抗到顺治十六年,人口从六百八十多万减到几十万。”
“不管之后从哪里移来人口,他们似乎总会被这片山水沾染上这种性格。当国家和民族灾难来临的时候,他们只有两个字,雄起!”
“因为他们,都变成了真正的蜀州人!”
“这么多的灾难都没有打垮过老子们,这回,照样不会!”
车队穿城过镇,一路前行,渐渐的,车队越来越长,高速路上写着“汶江,雄起”“蜀州,雄起”“中国,雄起”的车辆越来越多。
有出租车,有私家车,有政府救援车辆,有装运武警战士,解放军战士的军用车辆。
还有不少大小企业家,自发组织起来的救援物资车队。
无数人离开自己的家人,驾驶着车辆,拉上“抗震救灾”“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条幅,加入了这场志愿者大军。
每当见到军车和警车,他们就会按响喇叭,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子弟兵们的敬意。
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在千百年来和灾难抗争中形成的伟大凝聚力,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作为一个香港人,唐建凯感触尤甚,饱含着热泪看着车窗外的景象。
李君阁看着如此多的车辆,却不由得暗暗担心起来,摸出手机登录系统,联系梁慧丽。
电话接通,梁慧丽焦急地喊道:“二皮,你们到哪里了?”
李君阁说道:“你现在在哪里?”
梁慧丽说道:“我正在应急指挥中心帮忙,你赶紧来吧,我们需要你的支援,爸爸想征用你们集团的系统!”
李君阁说道:“你们这系统还没建好?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集团系统不一定适用现在的局面,抗洪时的那套系统更加适用!”
“这事情新任的刘书记不熟悉,你找冠海哥,他那里有备份!然后找薛书记,他有经验!”
说完又建议到:“联系蜀都电子科大,让他们派专家帮助,还有老堂哥已经登机了,但是机场是不是已经关闭?如果降到渝州,你们得联系当地派车送他过来。”
一个沉稳的声音加了进来:“皮娃,我是梁次恩,我代表政府,感谢你们的无私支持,也感谢君楼先生连夜赶来帮助我们,到时候我们安排军机去接。”
李君阁说道:“梁叔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你就说我们现在该去哪里?我们带着医疗队,工程队,突击队,现在我们就是你的兵!”
梁省说道:“工程队和突击队,还有医疗小组,先去灌口市,到了那边找李市长安排。你和唐建凯,一定先到应急指挥中心来。慧丽已经跟我说了你们李家沟的灾难处置措施,非常妥善,值得借鉴。我这边还有事情,等你到了再说。”
第九百九十章 指挥中心
挂掉通讯,李君阁开始用系统指挥车队分流。
突击队转由猎户叔负责,李君阁千叮咛万嘱咐,我们就是志愿者,处于从属和配合地位,不能自行其是,不能代替军方和政府的工作,最重要千万千万,量力而为注意安全。
一切都在飞速行驶中分配安排,车队到达蜀都,唐建凯和李君阁的车辆转下高速,向应急指挥中心驶去,突击队,工程队,医疗队和物资车辆则继续沿着高速往北飞奔。
蜀都李君阁来过不止一次,但是这个一向安宁闲适,崇尚慢生活的城市,现在景象已经大为不同。
宽敞的道路上车辆骤减,来的路上,李君阁已经看见无数的私家车向南逃离了这个地方。
以前游人如织的公园,市民们已经搭建起了很多的帐篷,今晚他们没有胆量再住回钢筋水泥的家里去。
不少的建筑,包括几十层的电梯楼,外墙上都是瓷砖剥落的痕迹和触目惊心的裂缝。
经过一处老式居民区的时候,李君阁能看见有些围墙和建筑发生了倒塌,电瓶车被砸倒一地。
一群戴着塑料头盔的人正在那里施救,旁边停着警灯闪烁的救护车和警车,警察在周围拉起了警示栏。
路边绿化带上,偶尔还能见到一辆被弃车辆。
这还是仅仅是蜀都!
可以想见今天下午,这里经历了怎样的混乱。
不过好在现在似乎渐渐恢复了秩序。
虽然地震网站不停在公布余震信息,但是还是有人战胜了自身的恐惧,勇敢地站了出来。
不少志愿者,在帮助政府工作人员,医疗人员,警察,消防员工作。
一对年轻情侣,正在从后备箱里往外搬矿泉水,饼干和方便面,交到避难者的手里。
路边上的一辆献血车外,排起了长长的人龙。
几十辆排成一列的出租车,从另一边的车道与李君阁他们的车交错而过,出租车上写着“我们在一起”。
车里的司机全部穿着白t恤,t恤上印着一颗醒目的红心,红心左边是“我”,右边是“中国”。
车辆的后座,平时洁白的椅罩上,已经沾上了斑斑血迹和尘土,看来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趟运送伤者了。
唐建凯轻轻地按了两声喇叭,对这群的哥致意最高的敬意。
蜀都西北,奥林匹克体育中心。
这里是一个综合性体育公园,有游泳池,网球场,羽毛球场,篮球场,还有一个足球场。
除了运动场地,还有大片的绿地和树林。
现在这里门口已经竖起来很多蓝色的大牌子,上边写着“应急避难所”五个白色大字。
不断有人被送到这里来。
路上左右两边已经划出了区域,很多战士正在忙碌。
无数军绿色的帐篷已经搭建起来。
不少普通市民呆坐在帐篷外边,一脸的茫然,如同失去了灵魂的雕像。
间或有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来,有人要冲出帐篷,又被同行的人抱住,边哭边劝。
唐建凯将车窗默默摇了起来,顺着应急中心的指示牌,来到了一处板房区。
这里拉着铁丝网,几名荷枪实弹的战士守在这里。
铁丝网外,停着几辆应急通信保障车。
梁慧丽站在入口边,见到两人的车过来,焦急地招手,手里拿着两个临时工作牌。
两人下车,梁慧丽过来将工作牌挂到他们脖子上:“二皮,建凯哥,跟我来。”
两人跟着走进这片区域,一路都是匆忙的人群,有的手里还拿着一堆的资料。
进入一间板房,就听到梁省的声音正在打电话:“李先民我告诉你!现在省政府顾不到你那里去!你们现在必须依靠自己,展开自救工作!”
“联系你们市相关建筑施工单位,银行贷款户,大中企业和他们的上下游伙伴,先把自救工作搞起来!黄金七十二小时,能救多少是多少!”
“现在不是会哭娃子有奶吃的时候,到处都缺机械缺物资缺人力!人命关天急如星火,你要是再敢打电话来扯这些,我会向常委会建议将你就地免职!”
挂了电话,梁省对李君阁和唐建凯微微点了一下头,对身边人群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说道:“李老,你继续说。”
那位老者说道:“梁书记,由于受重力影响,青藏高原东面沿龙门山在下沉,且面临着蜀州盆地的顽强阻挡,造成构造应力能量的长期积累。”
“最终压力在龙门山北江至映秀地区突然释放。造成了逆冲、右旋、挤压型断层地震。”
“这次特大地震发生在地壳脆韧性转换带,震源深度为十到二十千米,离地表很近,持续时间较长,约两分钟,因此破坏性巨大,影响强烈。”
说完从助手手里取过一张地图,李君阁看到上边有一道类似嘴巴的触目惊心的红色地带。
“此次地震从映秀漩口的牛圈沟开始爆发,之后,沿着龙门山主断裂带即映秀北江断裂带,一路向东北方向成直线破裂,经青江的虹口乡,灌口市的向娥乡,蓬州的龙门山镇,什方的红白镇,绵州的清平乡到达宁县的高川乡。”
“断层破裂带穿过高川乡后紧接着穿越宁县的茶坪乡直达北江县城,随后又分别穿越北江的陈家坝,平武的平通镇、南坝镇,青江县的马公、石坝、红光、苏和、木鱼。断层全长近三百公里,以上全部地区全部成为此次地震的极重灾区。”
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人站在梁省的身边,低声说道:“高川乡是宁县两个极重灾区之一,另一个就是紧邻的茶坪乡,茶坪与北江背靠背。”
“刚刚接到通报,地震前半小时,高川的老虎嘴附近发生堵车,二个司机在汇车时互不相让,一怒之下摔门而去,前后有三百多台车辆就这样被堵在峡谷中。”
“地震来临时,老虎嘴附近的山体将数百万方的泥石流倾泄到山谷中的公路上,几百台车和道路全被埋没。”
老者继续说道:“卫星遥感显示这次地震让二百四十公里断层出露在地表。仅仅高川的山体崩塌,至少有十二亿立方!但是现在卫星已经过去,接下来的气候,不能再构成观测窗口……”
梁省看向另外一名专家。
那专家赶紧说道:“接下来两天,震区将会迎来大雨……”
梁省嘘了口气:“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李老,这样的地震还会不会有后续?还会不会有更强烈的余震?现在我们最紧要的事情是什么?”
李老一指地图:“是否还有强烈的余震,这个谁也说不清楚,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疏散居民到安全地区,并防止次生灾害发生!小心余震塌方和大雨带来的泥石流!”
说完用手一指地图:“还有这里,唐家山!地震后的山体滑坡,阻塞了河道,在涧河上游北江县城约六千米处,形成了巨大的堰塞湖!”
“水位肯定还在上升,不可能承受太久,这个是灾区面积最大,危险最大的一个堰塞湖。”
“根据我们推算,库容很快将达到一点五亿立方米。一旦溃坝,下游北江将会雪上加霜!”
梁省说道:“那专家的建议是?”
那老者说道:“不管如何,都必须探明情况,做好准备,随时实施爆破。”
梁省转头对身边一位挂着将星的军方人士说道:“夏司令员,军方能否提供支援?”
夏司令员沉声说道:“空军两架伊尔76军用运输机已经从北京南苑机场起飞,运送国家地震救援队一百七十五人飞来蜀都。预计将于今晚十时到达,武警四川总队阿坝支队已经向汶江灾区出发。太平寺机场四架直升机已经准备好,正在等待气象窗口。其余各地军方部队已经开始集结。”
“不过我不能再等了,我这就和副司令员老李,各带一支小分队出发,路断了,我们爬也要爬过去!”
梁省说道:“你们正副司令员都走了,谁来指挥部队?”
夏司令员说道:“交给总参!”
李君阁赶紧举手:“夏司令员,我有个建议。”
夏司令员估计也认识梁慧丽,见梁慧丽站在李君阁身边,知道应该是熟人,问道:“小伙子你是谁?”
李君阁说道:“我是李家沟集团李君阁。我们李家沟集团有民兵预备役成员,熟悉森林地貌和野外求生技能!别的帮不上忙,徒步穿越的话,他们都是老手!”
夏司令员说道:“军中无戏言,没有证据,对不起我没法相信你。”
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李君阁一身迷彩,正好站了一个标准的立正军姿:“报告司令员!前年中美sat联合演习,我和猎户叔两人配合,仅用一把弩,在碧峰山全歼了全副武装的中美联合sat十人小组,毫发无损。猎户叔就是那支突击队的队长!”
“还有,我不知道你认识敬元森不,那支队伍,是我小表哥带出来的兵!”
夏司令员眼前一亮:“好小子!你就是元森嘴里那个土豪小表弟是吧?!”
还是没法谦虚,李君阁赶紧又是一个立正:“是!”
夏司令员说道:“元森带出来的兵我相信!他们现在在哪里?”
李君阁说道:“他们现在已经在灌口市待命了。”
夏司令员说道:“好!竟然跑到军方前面去了!联系方式给我,老李那边力量单薄,到时候让老李和他们一起出发!”
梁省和夏司令员握手:“老夏,一路小心。”
老夏点点头,转身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