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没有你该多好
“……综上所述,我认为唯有最客观,平实,不包含任何情感的词藻去记述这场帝国保卫战的‘终局之战’,才是最合适的。
我的助手和学徒们质疑,为什么我一定要坚持在战后数年才开始动笔唯有如此,我才能摆脱情感和主观的桎梏,让激昂的血得以平静,才能留给后世一份客观的纪实,而非激动人心的诗。
后者…据我所知早已数不胜数,且不乏名篇。
首先要说的,是那些化身帝国城墙的英雄们。
断界山副司令德雷西斯,他在亚速尔精灵发动总攻时率领重骑兵从正面冲锋,为他的士兵们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洛泰尔骑士长亚伦爵士,在与亚速尔精灵援军交战时不幸坠马,遭到大批敌人围攻;战斗结束后洛泰尔女爵曾经亲自寻找他的尸骨,但很遗憾,没有找到。
有幸存的洛泰尔骑士信誓旦旦的说,他亲眼看到亚伦爵士的身体泛起金光,在冲入敌阵的一瞬间被圣十字升入天国理性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但我依然心甘情愿的相信这个“谎言”。
拜恩山岩堡伯爵安格特,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前后阵亡,用生命为拜恩军团赢回了反败为胜的转机;光荣塔伯爵杰兰特,这位与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不相上下,却又总是很不显眼的大人,用最后的冲锋为自己屡败屡战的生涯扳回一城。
除此外还有旗枪堡伯爵萨拉尔德,断剑塔伯爵伊兰迪尔,忠魂堡伯爵鲍斯战果最辉煌的拜恩军团,也付出了帝国上下最惨重的伤亡,仅一战,圆桌空位半数,堪比黑公爵时代。
波伊大公萨莉卡约拿,拜恩赤血堡伯爵夏洛特,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这三位在亚速尔就精灵突袭帝国后方,靠着女大公和女伯爵的个人声望就地组织士兵防御,为布兰登陛下回援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威名赫赫的弯刀女大公自是不必多说,正面战场的惨败并不能挫伤她的锐利;但赤血堡女伯爵的声望几乎完全建立在她的外交手段与精通贸易;
她用一场近乎逆转战局的胜利,证明了自己无愧为骑士王的子孙。
对帝国而言,这场战争真正有意义的部分并非在于这些英雄们,甚至不在于胜利毫不客气的说如果没有最后的惊天逆转,战败的一定是帝国,而非亚速尔精灵…他们才是在战术上无可指摘,真正把控全局的一方。
帝国的历史上赢得过许多关键性的胜利,每一个都关乎帝国命运,世界的命运:艾克哈特一世的伟大征服,“贤者”布兰登血骸谷之战,狂龙女皇的“最终之战”……
但这一次,第一次…巫师们,成为了战争胜利的关键,那些往日默默无闻的巫师们所作出的贡献和牺牲,足以令所有圣十字的仆人们感到羞愧。
以艾尔伯德大师为首总计四位巫师塔元老,四位资深导师以及护卫他们的猎魔人与精灵战舞者们,统统葬身埃博登城;
仅有的幸存者中道尔顿坎德阁下重伤,身体几近崩溃;我再看到他时,他的模样好像一夜间衰老二十岁,从精干的中年人变成了垂暮老人。
洛泰尔女爵失去了右臂,没有人知道原因,我曾经从我的朋友路斯恩口中得到过一些讯息,隐约好像是与他有关;
路斯恩维尔茨,我的朋友…重伤不醒,我在他接受治疗时彻夜守在门外;我不想承认,但当时的我的确以为他真的要永远离开我了。
除此之外还有艾茵兰德,艾萨克格兰瑟姆,彼得法沙……来自戈洛汶,赤血堡,埃博登以及帝国各地一百余位巫师们,为这场战争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这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自然,还有洛伦都灵……我的朋友,以及我前行路上的半个导师,他用十分震撼,也十分残忍的方式,为这场战争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作为圣十字的追随者,那时的我便能清晰感到自己正站在世界转变的边缘事实的确如此,数年后的今日,我甚至能看到一个巫师学徒像普通人一样出现在教堂内,仿佛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他们的先辈为了这一点点和普通人无异的权力做出了多大的牺牲…我真诚的向圣十字祷告,他们永远都不要真正明白,永远不要经历和他们先辈一样的苦难。
但若要经历,我相信他们会和他们的先辈们一样勇敢,甚至更勇敢,我坚信这一点。
而我,拜恩教会的主教,身处帝国政治之外,信仰的追随者我知道这个世界将要做出一些改变,至于这些改变是好还是坏…谁知道?
总比没有强……”
…………………………
帝国军营,监牢。
忽明忽暗的火光透过冰冷的铁栅栏,映照着一个跪坐在墙边的身影。
双臂和脖颈上的镣铐被拽的紧绷,迫使那身影不得不双臂平举,挺起胸膛;脚踝和腰胯的锁链束在一起,令他甚至都不能稍稍放松,只能始终保持着双膝跪地的“正坐”姿势。
仰天长叹,敞开胸怀,跪地而坐…如果不是因为身上的锁链和铁窗,这简直就是最标准的圣徒祈祷姿势。
当然,这身影的主人和圣徒绝对没有半点关系。
扶着铁窗,洛伦目不转睛的打量着那个身影。
“洛伦都灵…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精灵小王子懒洋洋的开口了,仿佛在一边享用着小点心,一边和身旁人谈心:“你们的那个皇子…呃,现在好像是皇帝了…生怕让我跑了,就用一把秘银锻造的短剑钉在我的脊椎骨里,我差点大出血死掉!”
怨念满满的口吻,好像在和朋友抱怨某天的倒霉事。
“只是以防万一的手段,毕竟你是亚速尔精灵的王族…最后的,雄鹰王的后代,当然得小心些。”
黑发巫师静静道。
“对对对,我明白,明白帝国打败了亚速尔精灵,这样伟大的战争需要有一个合适的,象征性的结局,让一切画上尾声…我就是那个象征,我死了,就算是这场战争结束了,所以……”
精灵小王子停止了自言自语,缓缓的将扬起的头颅垂下些,视线盯着洛伦。
他能感觉得到,对方变得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具体的无法形容,但精灵小王子隐隐有种错觉,那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帝国人。
而是噬人的邪神躯壳。
“结果怎样?”
这并不容易…洛伦能清晰的看到他被勒紧的脖颈和涨红的脸,还有被秘银短剑钉入,不停颤抖着的身体。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黑发巫师摇摇头:“从这一刻起亚速尔这个称谓,已经变成历史了。”
“这一刻?”
“对,这一刻…差不多一刻钟前,布兰登德萨利昂陛下带着三头巨龙向埃博登海岸飞去就像他之前承诺的那样,允许幸存下来的亚速尔精灵坐船,返回你们的故乡。”
“啊,这样啊……”
精灵小王子立刻明白了。
布兰登答应让他们离开,却没有保证不会追杀;几百条装满精灵,没有武器的船只在没有遮拦的海上遇到三头巨龙…下场显而易见。
没有惊愕,更没有愤怒,他反倒像是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
“其实,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的。”
沉默了数秒,精灵小王子慵懒道:“让他们回到故乡,最后的下场也是一样的,说不定还会更惨,被遍地的怪物吃光抹净,或者在虚空四溢的土地上变成新的怪物;
不过…我能理解,能率性而为却又不会受到指责,肆无忌惮的报复与蹂躏,发泄欲望,欺凌弱小时,谁不想那么干呢?”
“不想那么干的,只是有迫使其忍耐的理由罢了。”
仿佛陷入梦境中一样,精灵小王子自言自语,忽然间又将目光转向洛伦:“那么…我呢?”
“我会是什么下场?”
平淡的口吻,好像真的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不过回答起来倒也简单。
“生不如死。”
“嗯?”
精灵小王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是最后的亚速尔精灵,是这场战争结束的象征,布兰登…他才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你,痛痛快快的烧成灰。”
洛伦直视着那张错愕的脸:“他要把你当成战利品炫耀,当成笼络人心和控制权力的工具;你多活一天,帝国就多记得这场战争一天,这对布兰登很重要。”
“所以…大概要等到你对他彻底没有利用价值了,也就是被帝国彻底遗忘的时候,他大概才会想起来要杀死你吧?”
这一次精灵小王子沉默了很久。
他的眼神透露出十分复杂的心情,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认命了似的。
“这应该会持续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而我之后大概每一天都会活得度日如年。”
“恰恰相反,你会活得很精彩的。”洛伦打断道。
“为什么?”
“因为想杀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他们想杀死你的欲望甚至大过了对布兰登和帝国的忠诚。”
“哦…这帮没脑子的,他们永远不明白一个活着的敌人有多大用处。”精灵小王子很是不屑一顾的撇撇嘴:
“所以说,我现在有一帮狂热的追随者了虽然不是那种好的追随者,而是拼了命不顾一切也想要干掉我的那种?”
洛伦点点头。
“所以…你也不是专程来看我的,而是碰巧路过的时候遇到了几个想要干掉我的傻子,放倒他们之后顺便进来看一眼,确认我还活着?”
“差不多是这样。”洛伦承认了。
精灵小王子的脸瞬间拉下来,情绪的变化甚至让气氛都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呃……有点失望,但不是不能理解;你是胜利者,胜利者可以对失败者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这我懂,我明白我不否认,我也想过很多在打败你之后怎么整你的计划,有段失眠的日子,我就是靠这个打发时间的。”
“话又说回来,既然这位帝国人的皇帝陛下不急着干掉我,也就是说我还能活好一段时间挺好的,说实话我是个亚速尔精灵,我们亚速尔精灵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假装不怕死…但我属于那种不太主流的亚速尔精灵,活着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精灵小王子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表情,带语气中却带着深深的失望。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假装的。
“我猜你要走了,是吧?”
深吸一口气,精灵小王子拼尽全力用眼角的余光看向洛伦:“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大概在你眼里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一切都恢复正常,盛世即将到来,皇帝万岁,帝国万岁,你们尽可以享受……”
“它还没有结束。”
被打断的精灵小王子愣了下,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你知道?”
“我知道。”黑发巫师微微颔首:“我还知道,它为何而来我知道,亚速尔精灵的的确确是为了种族的延续和存亡,才选择了这条不归路;我知道你们有多么迫不得已,也知道你们的确赌上了一切。”
“可惜,你们输了。”
愣神的精灵小王子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涨红的脸,与洛伦四目相对。
“没错,我们输了;实事求是的说输得还很不甘心,因为本来我都已经赢了…如果,没有你这个作弊的家伙出现,我本来应该成为雄鹰王的。”
“我们会拯救种族的命运,拯救这个世界,创造一个和巨龙王国一样辉煌的文明…如果没有你…你,洛伦都灵。”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低沉而失落的口吻,带着深深怨念与恨意。
如果没有我就好了……
洛伦看着他,看着罗德里亚亚速尔那怨恨、恶毒的眼睛没有游戏结束的惆怅,没有与对手博弈后的兴奋与感慨,只有因为失败带来的…无能的怒。
“没有我就好了…嗯,你说的对。”
看着精灵小王子那略有些错愕的眼神,洛伦煞有其事的点头:
“我向你保证,你们,他们,它们还有…他……你们所有人。”
“都会死在这上面。”
第三百二十九章 使命
当黑发巫师离开精灵小王子的牢房,前往路斯恩的营帐时,外面早已经围满了人。
几名来自拜恩的药剂师和医师围成一圈,和焦急万分的夏洛特激烈争吵着什么;几名负伤的猎魔人和卡尔科林自发的围在外圈,守护着他们的长官。
被布兰登安排负责“总管全军后勤与医疗”的艾萨克与小个子巫师需要管理数百名医生、药剂师和数以万计的伤兵,不得不早早离开,营帐外还摆着艾茵的实验桌,熬煮汤剂的炼金釜上贴着艾萨克狗刨字的留言。
越过众人,洛伦的视线停在了另一个身影上。
负手而立的道尔顿坎德如往常般孤僻不合群,站在距离最远的地方一言不发,在听到黑发巫师的脚步声后,才缓缓转头望来。
双眼昏黄,发须灰白,原本充满活力的肌肤满是褶皱,明显多了几分老态只有眼神,那冰冷如刀锋般的眼神,依旧锐利如昔。
他看着洛伦,眼神中没有激动的兴奋,也没有伤心的失落,仿佛被剥夺了情感般,永远那么冷静,理智。
“成功了?”
当然不是为了询问之前计划的事情或者说他们能站在这里就足以证明计划成功了,洛伦完美掌握了第二阀门的力量,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榨干埃博登城内的虚空残留,凭一己之力倾覆数十万精灵。
言简意赅的道尔顿,从不说废话。
“失败了。”洛伦有点儿遗憾的摇摇头:“塞廖尔…他没有上钩。”
道尔顿微微颔首,当天的情况也足以证明这一点:“有线索吗?”
“没有。”
他皱起眉头在巫师塔的记载中,开启第二阀门的戴帽子罗根甚至能察觉到远在帝国另一端爆发的虚空之力。
“我尝试过了,但…不要说虚空之力,就连他的虚空反应都没……”
“我没有怀疑你。”
道尔顿抬手打断了洛伦的辩解:“没有出现,证明敌人察觉了我们的意图,这不值得意外。”
“精灵入侵是他手中的一张牌,吸引帝国绝大多数注意力的工具;他没有出现,证明他在做的事情不能受到干扰,为此可以放任亚速尔精灵毁灭或与帝国两败俱伤。”
瞥了眼在营地里快速来回的传令兵,忙碌的医师和乱成一团,到处都是伤兵们呻吟与惨叫声的营地,道尔顿面不改色:
“从这一点评价,我们已经输了不论他想做什么,短时间内帝国都不可能再有任何力量阻止他。”
“我们还有巨龙,还有浮空城。”黑发巫师忍不住道。
“三头精疲力尽的巨龙,和已经快要报废的浮空城。”道尔顿微微摇了摇头:“我不认为他们能挡住一个毁灭了巨龙王国的邪神,就像我也不认为如果帝国元气未损就能阻止他。”
“我们力所能及的,也仅仅是给他制造更多的障碍和麻烦;现在障碍基本不存在了…他会做什么?”
当然是寻找第二个九芒星圣杯了,黑发巫师在心底默默道。
“有任何线索吗?”
黑发巫师当然不会误以为导师在这里等自己是为了闲聊,肯定是有事情的。
“只有讯息和情报,是不是线索由你判断。”道尔顿冷冷道:
“雪拉…记得这个名字吗?”
洛伦点点头,他当然记得。
洛泰尔的维姆帕尔之战时,这位精灵御庭首席带着数万精灵武士临阵“跳反”,坑死了击败鲁文的精灵王子,才让洛伦以较小的代价成功歼灭了西线的亚速尔精灵大军。
战后她成了尤利维尔茨的俘虏,小心谨慎的艾勒芒大公还特地斩断她的四肢,收缴了她的武器关在铁笼子里由数名骑士,猎魔人和巫师负责监管,但…还是让她逃跑了。
不仅跑掉,还在没有被发现的前提下干掉了所有看守。当时的洛伦没空管这件事情,只交给了卡尔科林负责,让他安排人去追查雪拉失踪的线索。
“几天前…准确一点就是埃博登之战当日,负责追查的猎魔人与西萨克兰一处守夜人据点失去联络,第二天就传来他们遇难的情报。”
洛伦眉头一挑。
能悄无声息的干掉数名猎魔人和一个有守夜人驻守的情报据点,说实话以雪拉的实力,并不是完全办不到。
但这件事的确极有可能与“黑十字”塞廖尔有所关联…如果真是他将雪拉救走的话。
于是就有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另一个九芒星圣杯在哪儿?
为了保守秘密,洛伦在从巨龙王国的巫师口中得知它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个情报“遗忘”掉了;即便如此还是觉得不保险,于是又对自己下了数个暗示,分别指向不同的地方以确保万无一失。
断界山要塞,维姆帕尔学院,野狗村,永夜林,埃博登,赤血堡,银盔山…差不多上百个自己去过或者没去过的地方。
帝都戈洛汶…有可能吗?
言简意赅的道尔顿坎德提醒过之后,便默默转身离开;洛伦刚想要追上去,身后立刻响起了夏洛特愤怒的尖叫。
“无能为力?你究竟想说什么,什么叫无能为力?!”
被吓一跳的黑发巫师本能露出忏悔表情看向声音的主人,再回头的时候,道尔顿导师已经走远。
而身后的争吵还在继续。
“我、我解释过了!路斯恩昏迷不醒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势,而是被虚空之力过度侵蚀造成的,对于这一点我无能为力。”
“并且…虽然这么说非常不合适,但我完全不明白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按照这个虚空侵蚀的量和强度,哪怕是资深导师也应该已经失去理智变成疯子,甚至是发生身体变异了。”
“啊!我、我不是数哦路斯恩阁下也会有类似的问题,我是说着很不可思议,他…我…您…伯爵……”
同样被吓到六神无主的药剂师拼命辩解着,虽然他那惨败的脸色很没有说服力。
“被虚空之力侵蚀过度…我知道虚空之力,‘侵蚀过度’是什么意思?”夏洛特盯着他,一个一个字的开口道。
“我、我简直都不知道该从何向您解释!”
“那你最好认认真真的向我解释一下。”赤血堡女伯爵语气冰冷,面色更像是在宣判对方死刑:
“时间有的是,反正你也说了…你对此无能为力,不是吗?”
“我、伯爵……”
倒吸一口冷气,目光躲闪的药剂师无意中看到了站在一侧的黑发巫师,当时眼前一亮:“伯爵,我认为洛伦都灵公爵大人,比我更能向您解释这个问题!”
激动的语气神情,和看见救世主没什么区别。
眉头一挑,女伯爵将她那冰冷的目光从药剂师移到了洛伦身上;长舒口气的药剂师打个激灵,头也不回转身就跑。
看着夏洛特那并不算太友善的目光,洛伦的嘴角很僵硬的扯了下。
“夏洛特,关于路斯恩的伤势……”
“没什么问题,我知道。”不等洛伦上前解释,女伯爵就抬手打断了他。
“你知道?”
“开始的确很担心,但在看见某位公爵大人毫不紧张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夏洛特回首,看向路斯恩的营帐:
“路斯恩的事情我知道不多,但能和公爵大人出生入死的家伙,想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普通’人。”
“这样啊,那你为什么还……”
洛伦话说一半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停下。
但是晚了。
“还什么?”缓缓回首,夏洛特没好气的瞥他一眼:“明明知道没事,还要向别人胡乱发脾气…是不是?”
“不不不不不……”洛伦满脸堆笑,疯狂摇头。
“没什么不,我只是…无法控制住。”
女伯爵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神情:“从前天开始,我就发现自己不太能克制住情绪,经常需要小小的…发泄一下。”
所以那个药剂师就是靶子,而我成了靶子的替死鬼是吧?
微微一怔,洛伦的脸上露出了很“奇妙”的笑容。
骄傲的轻哼一声,女伯爵将头扭回去掩饰着尴尬。
“总归…不能无缘无故的发脾气。”
细小的呢喃声,只有洛伦一个人能听得见。
这就是夏洛特,最特别也最与众不同的都灵血脉她很在意别人的感受。
即便是发脾气也要有理由,即便是最厌恶的人也会不会违背承诺,答应了就要做到,哪怕对方的行为越过界线,也尽量在规则范围内打击和惩治对方。
这和历代拜恩公爵,甚至是任何一个拜恩贵族都不一样。
被拜恩人竭力推崇的“黑公爵”罗兰都灵,是个从来不考虑别人是否能理解自己的勇士,而之前的公爵与骑士王们…按照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的说法,每一个都称得上独断专行。
但夏洛特不一样,她会在意别人的感受即便不会轻易表露出来,她也很在意别人的看法。
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她也会成为一位完全与众不同,超越帝国所有贵族的拜恩公爵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忠于朋友的鲁文,忠于帝国的尤利,忠于承诺的萨莉卡,忠于愿景的科罗纳,忠于自己的诺兰……
皆不及夏洛特都灵万分之一。
这就是改变…即便没有自己,这个世界也在拼命的做出改变,哪怕是微不足道,一点点的。
第一位受封爵位的巫师,第一个成为巫师塔元老的女炼金术师,最后的驭龙者,结束对外封锁的矮人王国,逐渐兴盛发达的巫师世界,为巨龙王国画上尾声的亚速尔精灵……
久的秩序,世界,规则正在一点点的崩塌,新的则在慢慢崛起,兴旺,发达。
它们在改变,并且渴望改变。
所以…这就是自己的使命。
让这份改变持续下去,让它不会恒定在某一刻,某一个时间段或者被拘束在某人的思想之中,让他它继续“改变”下去。
所以圣十字才愿意站出来,向自己伸出援手。
它本能的不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恒定下去,因为不能得到更多的讯息去思考,它就必须逐渐吞噬这个世界,直至再没有可以让它思考的事务,让一切走向不可避免的毁灭,包括它自己;
拒绝死亡和毁灭,大概是一切有自己主观意识的存在,最最本能的反应了。
它也很清楚自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天到来,哪怕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所关心的人,在乎的事情,珍视的一切也会不顾一切的战斗下去…所以它才肯帮自己。
简单又直接的阳谋和算计,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呢?”
本打算继续和洛伦斗嘴下去的夏洛特,却发现身后安静了好一会儿,有些羞恼的回头道。
和别人吵架她感到生气,别人不打算和她吵架她也感到生气,顺着她的意思说话也令她升起…大概就是夏洛特现在的状态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该怎么治疗路斯恩。”洛伦解释道。
“没什么,什么叫没什么?你是说我的想法不重要是吗?”夏洛特剑眉竖起。
“没有,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你当然可能这么想了,为什么不能?”
“不是说不能,我是说我现在根本没有想到这个。”
“所以我的想法对你不重要是吗?”
“夏洛特,我再重复一遍,我根本没想到这个…没想到,明白吗?”
“你果然是这么想的!”
……听着身后聒噪的吵闹声,面色冷漠的道尔顿坎德的脚步停在了独臂骑士的身后;对方正在收拾行李,一副准备离开的架势。
“不准备见他一面?”道尔顿坎德开口:“这是你回来的原因,不是吗?”
“曾经是,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誓言骑士起身侧目,望着远处还在和夏洛特争吵的身影:
“他已经了解自己的使命,剩下的交给他自己就可以。”
“你知道?”道尔顿一贯的言简意赅。
“我知道,因为我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誓言骑士点头:“我知道我此生的意义,就是为信奉圣十字之人而战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道尔顿不再多言:“有方向吗?”
“有,你已经告诉我了。”誓言骑士沉声道:“西萨克兰。”
“帝都…戈洛汶。”
第三百三十章 逞英雄
帝国营地,爱德华的营帐。
疲惫至极的守夜人首领爱德华谨慎的站在营帐外,再三确认周围没有盯着自己的视线后,才小心翼翼的掀开帘门,进入营帐的同时又立刻将其放下。
营帐内,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彼得法沙正围坐在圆桌前,和胡乱穿着一身亚速尔精灵衣服的红发女孩儿守夜人薇拉认真的交流着什么,表情十分凝重。
替代爱德华自己和彼得法沙,被派往调查远洋舰队事故的守夜人薇拉,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与帝国的守夜人失去联络;在亚速尔精灵入侵之后,她的身份被放在了“失踪名册”内。
对于守夜人这个组织来说,失踪与死亡的唯一区别就是没有证明;“失踪人员”再次出现,和死者复生没什么两样,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但爱德华是绝对的例外。
越是接触帝国的核心,他就越是能理解为什么,前任首领鲁特因菲尼特是个神经质的变态任何要与这一切打交道的家伙,都不可能是什么正常人。
成为一个合格的守夜人“首领”需要拥有极其强大的内心和千锤百炼的神经,要避免一切感情用事和非理性行为,要对一切友谊和私人交情敬而远之,利用所有的人利益物力财力资源完成你的目标,甚至是自己……
爱德华认为自己和这样强大的存在之前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并且如果可以,他没有任何进步的打算;只要能按部就班完成自己的工作,确保自己能活着并且活的很好,很安全就可以了。
更直白的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份工作唯一的辞职方式就是去死,他早就不想干了。
所以他万分不理解自己的朋友或者说很多人,为什么那么热衷于作死和给别人自己添麻烦安全的,平淡的,富裕的活着不好吗?
彼得法沙不理解也就罢了,小市民出身的家伙都有这种莫名的高尚情怀;为什么连和自己一样来自底层,在贫民窟摸爬滚打的薇拉也不明白如果折腾半辈子还和当年一样痛苦,那还折腾干什么?
我们又不是那些饱食无事的有钱人,要靠冒险和旅行体验刺激,我们每一天都活的很刺激啊黑帮、强盗、佣兵、抢肉骨头的野狗…贫民窟的孩子,哪天出门不是生死决别,哪天不是为了活着而冒险?
爱德华坚信如果每个人一生都有“定量”的冒险值,那么在自己十三岁以前,这个值早就该破表了。
“爱德华,你回来了?”
察觉到朋友走进来的彼得法沙眼前一亮,反倒是一贯大大咧咧的红发少女薇拉异常的沉默。
“这正好,薇拉刚刚和我说了很多她和誓言骑士在亚速尔精灵王国的经历;我…我都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实话实说,我一直都以为她早就已经……”
“早就已经死了,是啊。”守夜人爱德华疲惫的坐下,幽幽开口:“要是嘉文和伊凡也能只是失踪的话,那该有多好。”
彼得表情一僵。
嘉文和伊凡……
爱德华开口的瞬间,三人的脑海中同时回忆起了那两个总是有些胆小,一声不吭跟在他们后面的小小身影。
圣血药剂事件时,为了保护艾萨克惨死在埃博登大门前与救他们的援兵,只有一步之遥。
“爱德华…如果是因为之前没有和你商量的原因,我向你道歉;但薇拉带来的情报非常关键,你听我说……”
“不,这次你听我说!”守夜人突然抢断道,目光冰冷:
“如果你们还记得嘉文和伊凡,那就该记得当初圣血药剂事件留给我们的教训插手管闲事,究竟是什么下场。”
“我不知道薇拉你在亚速尔王国发现了什么,但我知道这些和我们无关,和我们这些出身埃博登的底层小人物无关,它就不是我们应该去管的事情!”
被打断的彼得一愣,默默的看着有些过于激动,完全和平时不一样的爱德华。
“之前彼得你问我为什么要成为守夜人首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因为我逃不掉,我逃不掉是因为我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了,一走了之的下场就是死,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想让你们也活着而我们都能活的很好!”
像是终于把心底话说出来似的,爱德华歇斯底里道:
“你们…你们根本不明白,不明白你们现在究竟拥有多么好的机会可以和这一切告别吗,一走了之!如果我现在消失了,布兰登会放过我吗,下一个守夜人首领会放过我吗?”
“不,他们不会!在我的人头被摆在布兰登面前之前,他们都不会放过我!我今天失踪,明天就会有成百上千的守夜人追杀,让我们生不如死,寝食难安!”
“爱德华,冷静,我们明白你的……”
“你们明白吗,你们真的…真的明白吗?!”
守夜人首领表情痛苦,长呼一口气:
“我累了,我真的太累了…我求求你,求求你们我的挚友们,既然现在还有那么好的机会摆在你们面前,那就赶紧抓住它!消失,从那些想要利用你们和使唤你们的家伙眼前消失,让他们找不到你们!”
“不要再给他们利用,要挟我们的机会,不要再为他们而战帝国,皇室,天穹宫…不值得,哪样也不值得我们再继续冒险,我们已经为他们做的够多了,真的够多了!”
“我成为守夜人是迫不得已…要么变成别人手里的刀,要么在饿死之前被黑帮活活打死…我抓住了最后改变命运的机会,但这一次我抓不住了,我陷得太深,深到在我想要脱身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
失魂落魄的,爱德华瘫坐在椅子上:“现在,我最后还能做的事情就是保护你们…嘉文和伊凡,我没能保护好他们,所以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了;我没有家人,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彼得法沙不再说什么,静静地看着自己挚友。
再次长出一口气,疲惫至极的爱德华按着额头,闭上了眼睛,姿势像是在祷告。
“我明白。”
始终没有开口的红发少女,终于说话了。
彼得与爱德华的目光转动,投向了与过去简直判若两人的薇拉身上。
“我知道爱德华是什么意思,我经历过,所以我知道他是对的。”薇拉看着爱德华,一眨不眨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瞪死似的:
“但如果你和我一样去过亚速尔王国,见过那里惨状的话,爱德华你就能明白这一切不是和我们无关,这一切……”
“我知道。”爱德华再一次打断道:
“我知道亚速尔王国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谁是幕后黑手。”
嗯?!
不仅仅是薇拉,连彼得法沙也瞪大了眼睛,震惊无比。
“怎么,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才会这么做?”爱德华冷漠的看着他的挚友们,无奈的摇摇头:
“不,我早就知道了…在几年前布兰登还是皇子殿下到访断界山的时候就知道了,我知道我们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亚速尔精灵,他们最多只能算是棋子。”
“我知道幕后真凶的身份,我也知道他大概想要做什么,我甚至……”
本想说“我甚至和他交过手”的爱德华在开口一瞬间,脑海中回忆起“黑十字”塞廖尔的模样,欲言又止。
“你知道?”
薇拉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爱德华:“你知道它…‘黑十字’塞廖尔…你知道它…他的存在?”
“对,我知道,现在明白为什么我想走也走不掉了吧?”
爱德华没好气道。
“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我知道那不是我们能够去对抗的,黑十字或者说塞廖尔,那可是毁灭了巨龙王国的怪物…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看着还在固执的彼得和薇拉,爱德华头疼得更厉害了:“我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但这一次不是亚速尔精灵不是食人魔也不是半人马,那是塞廖尔,是‘黑十字’塞廖尔,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也许他真的能被打败,但一定不是我们!也许是洛伦都灵,是艾萨克,是布兰登陛下或者誓言骑士之类的家伙,也许他们能…但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的存在也顶多是被派上去送死,争取时间罢了!”
“看看外面,现在就去看看,看看那遍地的尸骨,看看那些到现在还没有被收集起来的,战死者的尸骨你们以为布兰登干不出来吗,你们以为他们干不出来吗,看看他们啊!”
“你们也想为了这种根本办不到,只能是送死的事情变得尸骨无存吗?”
“活着不好吗?安安稳稳的,小富即安的,平平淡淡的活着不好吗,非要去为了别人的事情送死?!”
“是你们疯了,是我疯了,还是我们都疯了?!”
即便是最激动的状态,爱德华也在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嗓音和情绪,避免被外面的人发现。
围坐在桌前的三人沉默了。
片刻之后,依旧是薇拉最先开口。
“所以我们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说,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
“就好像…我们并不存在一样?”
爱德华一言不发,用沉默表示着自己的赞同意见。
“做最懦弱的生者,也强过做最勇敢的死者…这就是你的意思,爱德华?”彼得法沙低声道,声音有些苦涩:
“你真的可以吗?”
守夜人首领冷哼一声,回应着自己的朋友。
“当然,否则你以为我是怎么活到今天的?为了活着我受过的屈辱和忍耐过的事情,不是你们这些喜欢无病呻吟的家伙能够理解……”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彼得死死盯着他,就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你总是和我们说只要我们消失,不出现的话你就能摆平一切,真的可以吗?”
“我……”
“你办不到的,对吧?”彼得皱起眉头,表情愈发苦涩:“你说过布兰登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他会用各种手段达成他的愿望如果他真的想要我的命,要一个你的把柄,察觉到你有事情在瞒他……”
“布兰登皇帝…他不会放过你的,你也说了你对他只是个工具罢了,他不会在乎工具是怎么想的,他只让工具服从自己。”
“违背他的意愿,你会死的很惨…甚至生不如死。”
沉默的爱德华,表情有些难看。
一脸错愕的薇拉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就立刻进入了另一种震惊之中。
“彼得你是说…爱德华…他……”
“他打算用牺牲自己的方式,保护我们。”彼得缓缓起身,看着闭上眼睛保持沉默的爱德华仿佛只要这样,就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了。
这个总喜欢让自己置身事外的家伙,其实挺孩子气的。
“你总说失去了嘉文和伊凡之后,不想再失去我们我要说,这一点对我和薇拉来说也是一样,我们不能再失去你了,爱德华。”彼得法沙沉声道:
“我亲眼见证了鲁特因菲尼特的结局我亲眼看着那个曾经恐怖的,令人浑身颤栗的大人,是如何落魄到苟且偷生,隐姓埋名潜伏许久,在曾经死敌的手中乞求原谅,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知道他有多可恶,但现在的我更清楚一点,那就是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艾克哈特陛下责任,过错,仇恨,怨怒…这个可怕的男人背负了一切,最终却落得如此令人悲哀的下场。”
“如果让你也用那种方式告别这个世界,我也会感到生不如死的。”
彼得痛心疾首道。
薇拉低下头,死死盯着爱德华的一举一动,仿佛他要再敢反对就一拳打飞他。
“彼得,薇拉,你们……”
叹息着的爱德华,声音嘶哑:
“你们就那么想让我们三个人,一起被巨龙烧成灰是吧?”
“如果是命运,那就不要反抗;如果是选择……”彼得俯下身,直面沉默的爱德华:
“我们就一起去面对,谁也不要逞英雄!”
第三百三十一章 听不见
清晨,埃博登废墟。
优雅而精致的海港城市,严肃如军营般的亚速尔精灵“新城”,神秘莫测的九芒星巫师塔,壮丽恢弘的雄鹰王王庭……
留下的,只有废墟。
不是残破的城市,不是断壁残垣,不是烈火烧尽遗留的痕迹…只有瓦砾,堆砌成山的瓦砾,堆满了整个城市,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巨大,充满起伏的土堆。
在被黑发巫师抽干了地下所有的虚空残留,被操控的亡灵巨龙艾奥利特的吐息破地而出的刹那,整个城市便像受到精准爆破一样向内塌陷,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半球形状的陷坑。
除了数万在最后关头逃出城外,数以十万计的亚速尔精灵,都被活埋在了这座烟尘弥漫、瓦砾堆砌如山的废墟之中。
溢满的碎石和尸骨甚至从崩落的城墙上砸落跌入宝石河,一度令宝石河淤塞断流导致河水倒灌;令布兰登被迫放弃了追击一小撮流窜的精灵武士,动员军团清理河道,才没让河水灌入城市。
光是堆满尸体无法清理的废墟,就已经足够可怕了;如果再让河水灌入废墟,让混杂着尸体和腐烂物的河水涌入军营……
疾病,瘟疫…可不是听上去那么简单的词汇。
瘟疫,这个令帝国人闻之色变的词汇,甚至比邪神或者恶魔还要恐怖一万倍;布兰登费尽心思疏通河道,保持军营清洁,狠下心让巨龙直接焚烧战场,将所有来不及掩埋的尸体统统烧成灰烬……
用某个女伯爵略显刻薄的话说,至少在应对瘟疫的问题上,布兰登德萨利昂多少展现出了一点皇帝应有的果断和铁腕。
当然,她认为如果换成自己还能做得更好,更有效率,比如通过将埃博登土地敕封给战斗中的功臣来加快建设恢复,还能趁机削弱各公国实力之类的…对此,洛伦表示双手同意外加一万个赞。
站在废墟中,踩着脚下的碎石瓦砾,布兰登感觉自己好像并不是站在废墟和碎石堆,而是尸骨堆上面。
尸骨,碎掉的骨头,腐烂的肉和内脏,干涸变得胶黏的血浆,混杂在一起散发出的恶臭…明明已经临近盛夏,天气越来越炎热,却有种刺骨的寒意撕裂罩衣和甲胄,从脊椎向上刺入自己的头颅。
流过脖颈和脊背的汗珠,仿佛从伤口溢出的血水般让他打了个冷颤;发粘的,有些臌胀的双手,好像沾着什么脏东西,怎么也擦不掉。
自己亲手…用屠杀的方式,毁灭了一个种族。
不是在战场上,不是在对等的前提下,不是在遇到了反抗的情况下……
自己毁灭了他们…自己给了放他们一条生路的许诺,但还是毁灭了他们。
“亲手毁灭一个种族,是什么感觉?”
凝视着脚下的废墟,背对洛伦的布兰登突然开口,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袭巫师袍的洛伦学着道尔顿导师的模样背起双手,微微耸肩:
“活着的感觉。”
轻哼一声,布兰登笑着扯起嘴角。
“这听上去有点傲慢啊,我的巫师顾问阁下。”
“再傲慢也比死了强。”
“真的?我还以为拜恩人都是以生为耻,以死为荣呢。”
“口号和现实是两回事。”
“嗯…有点世故和讽刺,倒也挺符合你的风格的。”
有些错愕的布兰登挑挑眉毛,笑着歪歪头。
不为所动的黑发巫师,目光扫过整个战场。
他能感觉到布兰登话里的意思曾经的“丢脸皇子”,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帝国皇帝,一举一动都开始变得有目的。
“你现在感觉如何?他们…我指的是那些巫师们…都说你开启了第二阀门,和曾经戴帽子的罗根一样。”布兰登转过身来,突然道:
“我对那家伙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拥有很强大的力量,强大到可以和邪神一战的地步说实话,我一直觉得那就是巫师们编出来的故事,直至……”
布兰登向脚下的废墟瞥了眼。
“我猜那些传说里的故事…巨龙王国,魔鬼,龙骑士,邪神…全都是真的,我们的祖先并没有骗我们,他们都喜欢用最残忍可怕的历史哄孩子睡觉,对吧?”
“只有拥有最强大力量的人,才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他们就是这么教导小孩子的,对吧?”
强者为尊,胜者为王,统御万军,方能统御帝国。
力量…决定一切。
“不。”
愣了下的布兰登抬起头:“什么?”
“我说,并非如此。”洛伦轻声开口道:“如果拥有强大的力量就能统治一切,那么人类还在被巨龙统治着呢。”
“如果力量强大就会得到尊重,那么戴帽子的罗根就不会被当成叛教者被追捕,他应该是皇帝的座上宾但事实是,他靠力量得到的不是爱戴和尊敬,而是恐惧和厌恶,只有极少数人愿意追随他。”
“如果拥有最强大的力量就能活的安稳,巨龙王国应该依然健在那些统治巨龙王国的巫师们,就是因为不愿意与平民分享他们的知识和力量,才导致了王国的毁灭。”
“而且力量的概念,从来都不是绝对的。”洛伦摇摇头:
“更何况…我们要如何衡量一个人的力量呢权力、财富、地位、头衔、声望、血脉…还是他特别的能打,谁也打不过他?我觉得哪个都不是特别的合适。”
布兰登一时间有些愕然。
他皱着眉头,像是有些赌气的模样:“那你说,你告诉我什么是力量?”
被布兰登死死盯着一动不动的洛伦,学着他的模样缓缓的,一点一点的歪头,故意瞪大眼睛与布兰登对视着:
“我敬爱的布兰登二世陛下,你这是在问我呢……”
“还是在问自己?”
四目相对的二人,沉默了一分钟。
一分钟后,布兰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闲适的微笑,就像当年他们第一次在科罗纳家的院子里相遇时那样。
“进内阁,继续当我的巫师顾问。”站在黑发巫师面前,布兰登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眼睛:“我的老祖先没有让戴帽子的罗根成为座上宾的勇气,但我可以。”
“这样你和艾茵,艾萨克还有我表姐莉娜都可以留在帝都,我可以撤销几个对巫师们不太友好的法律,让他们也能成为帝国的贵族,让他们拥有更多的权利…而你,你可以帮我完成这些事情。”
“最重要的…这是唯一能让我对拜恩放心的办法,否则的话要是任凭拜恩在南方一天比一天强大,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是我开出来的条件,也是最后通牒。”布兰登一脸心情复杂的表情,闷闷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夏洛特到底想干什么阿尔勒,波伊还有艾勒芒…据说还有好几个矮人城邦也变成了你们拜恩的附庸,再这么下去整个南方都要变成都灵家的了。”
“她想要什么,真的只是拜恩的复兴和都灵家族的荣光吗?也许曾经是的,也许在你成为公爵之前是这么回事,但现在…我猜她心里想的都是怎么让都灵家族有朝一日能够取代德萨利昂,成为帝国皇帝吧?”
布兰登插着腰,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讲实话我并不在乎这个,反正在我活着的时候她应该是没戏的,但…无论如何,我毕竟还是个德萨利昂,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你明白吗?”
“……呃,明白?”
“不,我觉得你不明白,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无意冒犯,但你太在乎夏洛特的感受了,你好像都忘了你才是拜恩公爵,你不能让她控制你明白吗,所以我再问一次,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我接受。”
“看吧,我就知道就不接受。”轻哼了声的布兰登耸着肩摊摊手,一副“早就猜到了”的无奈表情:“这样,先不要急着反对,我先好好和你解释一下其中的关键性问题。”
“我说我接受。”
“不要着急!我说了,要慢慢来我能理解你,我有时候就很难能拒绝小姑的要求,她们都是非常优秀的人物,不比任何一个骑士逊色,理所当然的……注意,我在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偏见哦,我只是在说她们和骑士们一样优秀,甚至要超越骑……”
话没说完,布兰登就突然像幻听了似的定在原地,一脸呆滞的看着洛伦:“你刚刚说啥?”
“我说…我接受?”
黑发巫师一脸无奈。
“你接受?”
“我接受。”
“你说…你接受?”
“我接受。”
“你说你…愿意接受?!”
“……咱们别再骗字数了,行吗?”
“我不明白,你接受,你为什么会接受呢,不应该的!”布兰登一脸崩溃的挠着头,漂亮的红头发变得乱糟糟像鸡窝似的:
“可你要是接受了的话,我该怎么说服…啊,你要是接受,我就不用说服你了,对吧?”
面对布兰登的问询,洛伦仰头看天,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语塞的布兰登比他还要失落,那种感觉就像是为了决斗准备了整整一年的骑士,临到决赛却发现曾经的劲敌老得快死掉,还得了佝偻病,哮喘和腱鞘炎。
“洛伦都灵,我第一次发现,你居然那么一个令人扫兴的家伙!”
一脸悲壮的说完这番话,布兰登活像是受到了什么屈辱似的,怒哼一声,跨步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
“他同意了?”
从废墟返回军营的路上,守在这里等候的夏洛特有些意外看着归来的洛伦,连带着还有一同来的莉娜德萨利昂,表情意味深长。
“以你出任御前内阁成员,撤销对巫师限令为条件,拜恩保证在未来的三十年到四十年内不再扩张势力。”夏洛特眨眨眼,还是不太敢相信:
“真奇怪…这么苛刻的条件,我原本以为他是不会接受的。”
“但他同意了…就和某人说的一样。”黑发巫师瞥了眼原本不该出现在这儿,却又偏偏出现的眼睛少女,对方不动声色的朝自己微微颔首:
“不过真正让我奇怪的,倒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你。”洛伦看着夏洛特。
“我?”
“对…因为我们骄傲的赤血堡女伯爵,骑士王的直系血脉…居然愿意答应这么苛刻的条件,放弃在她有生之年,成为拜恩王国奠基人的机会。”
夏洛特先是一愣,随即冷哼一声。有些局促道:“这…这是有原因,有原因的!”
“对,我知道,我刚刚……”
“我明白你肯定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可以解释。”夏洛特不由分说的抢断道:“首先,拜恩在这场战争中元气大伤,我们失去了数位伯爵,他们都是拜恩最优秀的军团与骑兵指挥官,这是很严重的打击!”
“呃…夏洛特,我说了,我知道你……”
“其次!这场帝国之战拜恩也同样出力良多,我不可能一边让拜恩的骑士们一边为帝国而战,然后又立刻反对帝国,他们不会理解的,他们会以为我疯了,同样这也有违都灵家族的荣耀。”
“我说,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好像听不见我说的……”
“因此,我决定向布兰登提出和解,反正有一个可以合作的皇帝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有布兰登的协助,都灵将可以不再像过去那么遮遮掩掩,而是顺理成章的开始接触,涉足帝国大大小小的事务,从幕后走到台前,真正从一方强国成为帝国的支柱;直至有朝一日,成为真正管理帝国大权的家族!”
“财政大臣也罢,掌玺大臣也罢,议会领袖也罢…哪怕名分上只是一介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但只要真正手握大权,那么获得名分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如此!不仅可以避免帝国内战,还能在最后名正言顺的掌控一切,让天穹宫的德萨利昂乖乖的将皇位交给都灵,帝国…将由骑士王的血脉延续。”夏洛特自信一笑,看向洛伦:
“这就是我为都灵家族规划的未来,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都灵家族,终将加冕为皇,你觉得怎么样?嗯,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你不是说就是不同意了,那就告诉我你的想法啊,说啊,洛伦都灵,为什么……”
第三百三十二章 挂坠
当一行人回到军营时,肃穆而凝重的气氛如有实质,紧张的仿佛是坟墓般;以至于连前来迎接的拜恩骑士们,脸上也看不到任何笑容。
因为今天是葬礼的日子。
三天休整,三天打扫,三天搜捡…十天时间,才终于找齐了所有还能找到的,可以确认的,阵亡者的尸骨。
骑士们还好办些,哪怕是最贫穷的骑士也有自己的纹章和精致的甲胄,只要没被烧光并且认识的人还活着,多半是能确认的;而绝大多数根本不识字的士兵们…唯一能确定他们身份的,只有花名册而已。
算上重伤不治者,被确认的阵亡士兵总计有八千人这个数字远远小于实际的阵亡数十倍不止,督战队们信誓旦旦,赌咒发誓的说光是死在他们手里的逃兵就不下八千。
当帝国精锐组成的正面军团归队清点之后,十万军团只剩下六万出头。
遭到亚速尔精灵突袭而死的后线预备军,阵亡总数也至少有这个数字的三倍还多。
但最后被找齐的,有名有姓的…只有八千人。
有贵族,有士兵;有巫师,有圣职者;有年轻人,有老人;有英勇战死者,也有胆怯的逃兵……
现在,他们都毫无间隙,平等的躺在一起了。
还有十倍于他们的阵亡者们,同战场上的敌人一并在爆炸的火海中,在三头巨龙的吐息之下化作灰烬,烟消云散了。
许多萨克兰乡下来的老兵们,在听说布兰登下令让巨龙焚烧战场后,纷纷感慨来年这片土地,一定能有个好收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总算最后没有爆发瘟疫焚烧战场,疏通水道,排干泛滥区,迁移军团驻地……种种众人能想到的一切办法,确保了卫生和伤兵们的生活条件,将疾病爆发的可能降低到了最小。
中间也夹杂了不少各种各样的矛盾;萨克兰军团还好,其余来自帝国各地的军队几乎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并不是很能接受强制性的“卫生运动”,小规模的骚动持续不断,让布兰登很是头疼了一阵。
不过靠着战胜亚速尔精灵的胜利和公爵们十分配合的弹压,并没有让骚动演变成暴乱,布兰登甚至还借此机会,将许多萨克兰军团的军事条令下放到了各个公国的军队中。
原本只是嫌麻烦搞的统一行动,最终演变成了一次军制改革。
亚速尔大侵攻结束的第十二天,经过彻夜的交涉,谈判,沟通和争吵,以布兰登与诸大公为首,与各公国的伯爵们终于拿出了一份通行全帝国所有军队的军制。
自即日起,历经十四世代,帝国的所有军队终于将按照同一套军制重新完成整编与组建,并且将遵循同一套军令,不再区分彼此。
当然,完成这件事要花费很长时间,甚至长达数年之久;但变革的种子已经埋下,剩下的就是静待它悄悄发芽。
…………………………
翻身下马,洛伦一行人向着军营中心,巨龙停留的空地走去;周围的士兵们在看清来者的身影后纷纷转身,恭敬的让开道路。
他们凝视着黑发巫师的身影,用沉默无言的方式表达着对结束这场战争之人的敬意。
潜伏埃博登城的计划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但那天所有战场上的士兵们都看到了腾空而起的巨龙,也看到了埃博登城上升起的九芒星。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任谁也能猜得到这一定和拜恩公爵…或者说拜恩的巫师们有关;没有他们摧毁埃博登城,战争就不会结束。
被军团老兵和骑士们围成一圈的空地,早已堆起了数以百计,大小不一的柴垛堆,八千名阵亡的战士们静静地,不分彼此的躺在上面。
萨克兰,拜恩,艾勒芒……来自各地的贵族和骑士们簇拥在周围,站在各自的旗帜之下,犹如六芒星般拱卫着空地中央的柴垛堆。
提前归来的布兰登被尤利维尔茨拽住,表情严肃的二人小声商量着什么;
诺兰厄德不停的和身旁的弯刀女大公没话找话,不过看萨莉卡约拿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就知道他只是在自讨没趣;
仅剩独臂的女精灵莉雅倚靠着柴垛堆,低垂缳首打量着什么。
夏洛特与洛伦默契的对视一眼,和莉娜一起转身朝拜恩战旗方向离去。
察觉到某个黑发巫师脚步声的女精灵下意识抬头,眼眶泛红,表情有些落寞。
“找到了吗?”
虽然看到她表情的一瞬间就能猜到个大概,洛伦还是忍不住问道。
果然…失落的女精灵摇摇头,将手中的东西扔给洛伦那是个圣十字的挂坠,镀银的,很精致。
“只有它…只有这个。”女精灵静静的开口道:“我在他们交战最激烈的地方挖到的,洛泰尔的骑士们赌咒发誓,说这就是亚伦骑士长的遗物。”
“那其它的就没有……”
“没有,除了这个,周围的残骸都已经被烧成灰和焦炭了,根本分不清。”眼睛通红的女精灵,死死盯着洛伦手中的挂坠:
“而且…我从来都没见过亚伦他带着这个。”
洛伦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一丝酸涩,一丝复杂而又难以名状的酸涩。
她很自责,自责无能为力,只能看着朋友一个一个死去的自己。
“我曾经…听过这么一种关于对‘死亡’的理解。”
突然开口的洛伦,让女精灵错愕的微微睁开眼睛。
“第一次死亡,是你被杀死的时候鲜活的生命枯萎,变成冰冷而腐烂的躯壳。”一字一句,洛伦把玩着手中的圣十字挂坠,与女精灵对视道:
“第二次,是在你的葬礼上亲友的哭泣,悲伤,教士的祷告,你的灵魂升入圣十字的天国…呃,当然,不信圣十字的会去其他地方,以…他们认为的方式。”
黑发巫师局促解释的表情,让女精灵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
“而最后一次死亡,则是在你被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遗忘的时候。”洛伦盯着女精灵的眼瞳,一步步靠近:
“当你忘记了亚伦的模样,忘记了关于他的事情,忘记了他所做过的一切,那么…他对你,在你记忆中的最后的痕迹,被淡化消失的时候……”
“他才是真的死了。”
女精灵怔怔的看着走到面前的黑发巫师,看着那双突然间变得认真的眼睛。
下一秒,那双眼睛却又变得柔和了。
“更何况…就算没见过,也不能证明这不是亚伦骑士长的东西。”洛伦耸耸肩,攥住女精灵的手将挂坠塞进去:
“就像在我抵达深林堡之前我也不知道那里还生活着你们,没见过晨星林更没见过大树墙,更不知道有一群骁勇剽悍,用长矛与食人魔战斗的勇士……”
“但那也只是我不知道而已,难道只因为我不知道,你们就不存在了吗?”
“当然不是…就像这个挂坠一样,大家都知道亚伦骑士长是个虔诚的圣十字信徒,所以在身上藏着一个小小的挂坠,没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
黑发巫师循循善诱:“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我们要永远记住他吗?”
怔住的莉雅缓缓抬起头,看了眼手中的挂坠,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洛伦都灵,你……”女精灵挑起目光,与洛伦对视:
“真是没劲透了。”
嗯?
黑发巫师一愣,微笑僵在脸上。
这倒还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下次你要是再想安慰别人,就别兜这么大的圈子。”轻哼声的女精灵,很不屑一顾的瞥了他一眼:“不是谁都喜欢听你废话的,你这招也只对艾茵一个人有用。”
话音落下,女精灵潇洒转身,只留给黑发巫师一个背影…还有紧紧攥在手心的挂坠。
“洛泰尔女爵说的没错,洛伦有时候很喜欢兜圈子呢。”
突然开口的布兰登走到众人中央,赤红色的目光移向洛伦:“但你说的没错…那些士兵,骑士,那些为帝国牺牲的勇士们,当我们遗忘他们的时候,才是他们真正死去的时候。”
“所以诸位…我们永远都不能忘记他们,永远!”
话音落下,大公们纷纷颔首,躬身行礼。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认为是要改改过去老规矩的时候了不再只给战死的骑士们建立纪念碑,雕刻雕像,而是所有人…所有为帝国牺牲的人,都应该享受这份殊荣。”
“即便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年纪和家族,也要将他所在军队的战旗刻在石碑上,让后来者知道…他们来过,并且永远留在了这里。”
“我们要让他们明白,有这样一群人…为了让他们活着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选择了牺牲自己;而我们…所有活着的我们,永远欠他们还不完的恩情!”
布兰登的声音回荡在空地中央,不大,却也足够让人们听见了。
窃窃私语的人群纷纷息声,紧张的屏住呼吸,目光汇聚向布兰登…他们的皇帝。
第一次,“丢脸皇子”的声音有了力量。
“我要让他们知道,阿尔勒的巨怪猎人们英勇的挡在最前面,让他们知道阿尔勒大公是如何不畏石矢,在烈焰中与最凶残的亚速尔精灵战斗的;”
那一瞬间,洛伦“不经意”的注意到,阿尔勒大公诺兰厄德的表情变得十分有趣。
“我要让他们知道,洛泰尔的弓箭手与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并肩作战这些仅靠自己挡住了数万食人魔与亚速尔精灵大军的勇士们,他们不用说的,而是行动和牺牲证明他们的诺言,证明了他们是帝国西境真正的守护者;”
女精灵低头,一动不动注视着手中紧攥的挂坠。
“我要让他们知道艾勒芒人是何等的英勇无畏,他们个子小,却是帝国上下唯一能与亚速尔精灵正面交锋的剑士。”
沉默不语的尤利维尔茨,攥紧了腰间的剑柄。
“我们要让大绿海上,波伊骠骑兵的盛名响彻整个帝国,让帝国知道有这样一群勇敢的马背民,还有他们勇敢的女大公。”
抱着怀中的“铁骑”长刀,萨莉卡约拿轻哼一声,骄傲的翘起下巴。
“我们要让帝国知道有这样一群萨克兰人…他们半辈子生活在泥土和农田遍布的乡下,却做到了城市与宫殿里的贵族们都未能完成的壮举;要让他们知道拜恩并非只是骑士之乡,他们的农民们,也和他们的骑士一样勇敢,一样的骁勇善战!”
“最后,我们要让他们知道,要让整个帝国知道,是一群巫师…是过去数百年中遭到打压,排挤,鄙视和种种压迫的巫师们,拯救了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的萨克兰帝国!”
猛然回首的布兰登,赤红双瞳与黑发巫师对视:
“我要让他们知道,英雄主宰的时代将在这里结束;从今天开始,每一个人…每一个为帝国而战,为帝国牺牲与奉献的人…都是英雄!”
“不论他是平民,是贵族;是骑士,是士兵;是圣十字的仆人,亦或者巫师萨克兰帝国,将对他们一视同仁。”
“你的事迹帝国将铭记于心,你的存在将留史于书;论功行赏,无分贵贱。”
“这就是我布兰登二世,你们的皇帝,所颁布的第一条政令;更是我布兰登德萨利昂,对你们做出的承诺,承诺帝国将不再只是贵族的帝国,而是你们我们,所有人的帝国!”
“旧的时代,已经在亚速尔精灵入侵中灰飞烟灭;新的时代摆在我们所有人的面前,就在今天,在眼下,在第十四世代的治下。”
随着话音落下,大公们纷纷举起手中熊熊燃烧的火炬,点燃了身旁最近的柴垛堆。
“皇帝万岁!!!!”
“驭龙者万岁!!!!”
哀悼的葬礼,在火光冲天的那一刻变成了欢呼声的海洋;哭得泣不成声的战士们用咆哮的方式向他们的新皇帝献上忠诚,正式宣告第十四世代的到来。
雷鸣般上下翻滚的欢呼声中,面无表情的女精灵将手中挂坠扔进了火堆,静静的看着它融化,燃烧。
不舍的神情,像是在送走一位朋友。
第三百三十三章 飞舞之叶
火烬灰飞,点缀黄昏。
当柴垛燃烧之时,黑发巫师能感觉到整个营地的气氛也微微发生了变化。
痛苦,悲伤,哀悼…原本一切低落的情绪全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躁动和难以名状的狂热。
聚拢簇拥在篝火堆旁的人们,脸上甚至露出了某种异常的兴奋,简直不像是在参加一场葬礼。
一切的源头,都是布兰登的那番“宣言”。
在场众人但凡是有点儿脑子的,不是特别的蠢的都能从“宣言”里听出两层意思首先,从今天开始帝国将会对这场亚速尔精灵战争中所有功臣论功行赏;
其次,功臣的名额将不再局限于贵族,甚至将不再局限于出身!
以往帝国敕封和恩赏的对象,最起码也得祖上是个骑士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你得有个姓氏,出身和家族。
哪怕自称庄稼汉出身的艾萨克,他也姓格兰瑟姆,他家再穷也是格兰瑟姆村族长的家族成员;他父亲有资格到河湾堡伯爵麾下当兵,还有机会离开洛泰尔,去断界山加入帝国的军团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帝国不会直接封赏各公爵的封臣;除了极个别的例外,大多会把功勋归于本公国,再由公爵封赏他的封臣们。
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顾及各公国的独立性,表示天穹宫不会干涉他们的权力和势力范围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这在以前,可不光是一句话而已。
非但如此,过去的帝国决议,各公国是没有发言权的,哪怕公爵本人也不行;他可以抗议,可以与皇帝达成妥协,可以阳奉阴违甚至起兵反叛;但无论如何,他没有参与讨论的权利。
布兰登的宣言,表示他将正式踏足各公国内部的事务,将天穹宫的权威向下渗透到原本大公们的权柄之内。
而相对的,也就给了大公们涉足天穹宫政治的权力任命拜恩公爵为皇家巫师顾问,标志着帝国的最高权力,将不再是只属于萨克兰人的特权。
这当然不是布兰登一时心血来潮的突发奇想,虽然表现的非常像这是在与洛伦交涉之后,与所有大公们谈判的结果。
因为他们必须面对经历了亚速尔精灵入侵后的帝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般变化的事实。
首先是“最弱小”的埃博登灭国,仅存的巫师、贵族与人口被萨克兰与拜恩瓜分;
险些被灭国的洛泰尔与古木森林的精灵合邦,但人口和军力损失惨重,未来十余年都要用在修养生息和夺回深林堡上面;
波伊还没有从上次半人马之战中完全恢复,又在亚速尔精灵之战中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如果得不到援助的话未来数年将过得十分艰难;
艾勒芒实力很强,但毕竟是一个建立在丘陵与山林中的小国,轮番血战中虽然付出的损失没有萨克兰多,但比例太高了跟着尤利维尔茨出征的十万艾勒芒人,活到现在的只剩下四万出头。
长期摸鱼的阿尔勒倒是所有人中损失最少的,但能被诺兰厄德带出来打仗的都是他最信任的属下;如今损失惨重,闹不好回到公国又是一场内战。
只有萨克兰和拜恩,在经历了多次大战后依旧保持着十分强劲的实力;这意味着双方如果达成任何协定,其余公国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
夏洛特放弃与萨克兰对抗的野心,代价就是拜恩要拥有涉足帝国事务的权利;布兰登如果不想在亚速尔之战后与拜恩对峙,在数年后打一场平叛的内战,他就必须要做出妥协;但他又不想削弱皇权,于是就有了这番宣言。
名正言顺的给了所有公国平等的权利,但实际上只有拜恩有能力使用它;其余公国甚至还要指望来自萨克兰和拜恩的援助,根本有心无力。
而布兰登得到的回报,就是放弃扩张势力,同时愿意协助他对抗萨克兰旧贵族势力的拜恩公国。
这是一次彼此利益交换的妥协,但更是源自亚速尔精灵入侵所带来的改变明明本土作战,占据绝对地理优势和兵力优势的萨克兰,却被敌人多面进攻打的捉襟见肘,险些亡国;这种恐惧促使所有人都隐隐的,想要建立一个彼此关联更加紧密,团结的帝国。
葬礼结束之后,布兰登立刻宣布宴会开始;至于那份豪气冲天的宣言所带来的结果究竟是好还是坏,已经没人关心了。
…………………………
“要走?”
星空下,洛伦有些诧异的看着站在军营门外,背着一小包行李的女精灵,旁边还站着一位年轻人,一副随从的模样。
“嗯。”
女精灵点点头,似乎是早就猜到洛伦会来一样。
“这么快?”
“我不喜欢你们帝国人的宴会,你们太喜欢喝酒了。”莉雅微笑着摇摇头,瞥了眼远处灯火熠熠,欢声笑语的宴会:
“更何况我不是说过嘛…鲁文将将公爵的头衔交给我,是为了让我能带领晨星林的精灵和洛泰尔人并肩作战;现在战争结束,我也就没有再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我会带着剩下的精灵回到古木森林,在那里将晨星林重新建立起来;至于洛泰尔之主的位置…我会重新还给洛泰尔人的。”
说到这儿女精灵像是突然想起似的,拍了拍身旁“随从”的肩膀:“哦,差点儿忘了这位就是弗利德家选出来的继承人,我走后他就是洛泰尔公爵了。”
唉?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的洛伦,这才想起来打量了眼女精灵身旁的“随从”。
“初次见面,拜恩公爵阁下。”年轻随从激动地浑身颤抖,一个箭步就直接冲到洛伦面前,兴奋的让洛伦吓了一跳:
“圣十字在上,今天真是我这辈子最疯狂的一天!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和您这样的伟人单独见面,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和您说上话…您绝对不知道我为这一刻等了多长时间,我从昨天开始就没有睡觉!我听说过关于您所有的故事,所有的冒险和伟大的举动,我这辈子都希望能成为像您……”
“等等等等…停!”
抬手打断了随从连珠炮似的废话,洛伦先是瞥了眼旁边拼命忍住不笑的女精灵,然后才慢悠悠道:“你…叫什么?”
“卡恩弗利德,河湾堡伯爵曼恩弗利德是我爹,我是他的长子,您的挚友鲁文弗利德是我表哥,您不知道在他牺牲的时候我有多伤心,我一直都希望能像他一样,成为洛泰尔最勇敢的骑士,所以我特别想向您请教要成为您那样的人,我究竟该如何……”
“首先!”
头大的洛伦连忙抢断:“最重要的一点,安静。”
“我、我不知道您的意思,您是什么意思?”年轻的卡恩弗利德快速问道,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
“沉默…是金。”叹了口气,黑发巫师强作耐心道:
“想成为勇敢的骑士,首先就要有骑士的样子你废话太多,语速太快,别人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的话没有分量,说话没分量的人是不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统治者,更别说骑士了。”
“呃…我、我从来没想过这个,我以为说快一点可以……”
“慢一点,想清楚了再说。”
“好,可、可要是我没想好说什么的时候我究竟该怎么……”
“那就沉默,沉默是金。”
“呃…好,那我现在……”
“想清楚了吗?!”
“没、我都没想到能这么快就见到您;我、我以为怎么也得……”
“那该怎么做?!”
“呃…沉、沉默?”
年轻随从有些迟疑道。
洛伦忍不住打了个响指:“说的太对了!现在…您先暂时回去,学学该怎么保持沉默;等到想清楚要和我说什么之后,我们再好好聊一聊,怎么样?”
“呃…好、好的!我尽量做到。”
“我相信你!”洛伦果断竖起了大拇指。
年轻随从怔怔的转身,向宴会的方向离去;直至他的身影彻底走远,看不见了,强忍了半天的女精灵才终于放声大笑: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笑尽管笑吧,毕竟是蓄谋已久。”看着笑得连站都快站不稳的女精灵,黑发巫师十分无奈。
“怎么样,现在你知道别人听你废话的时候,都是什么心情了吧?”
“那不是废话,那是言简意赅。”
“这话你还是和艾茵说吧。”
女精灵轻哼一声,看了眼年轻随从离去的方向:“卡恩是挺嗦的,但他一点都不蠢。”
“所以?”
“他现在没察觉不等于之后不会,用不了多久就能察觉到你在故意戏弄,让他滚蛋。”女精灵看着他:“不觉得太不客气了吗,他可是堂堂洛泰尔公爵。”
“而我是堂堂拜恩之主,天穹宫御前巫师顾问,九芒星巫师塔元老。”黑发巫师一挑眉,显得不屑一顾:
“看在鲁文弗利德的面子上我可以对他客气点,但也仅限于此了未来几年洛泰尔想要复兴,都得指望天穹宫和拜恩的援助;让他低头对我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还真是威风凛凛啊,我的拜恩公爵大人。”莉雅笑着轻哼一声,颇有些讽刺道:“恃强凌弱,以大欺小…没想到你是这种帝国人。”
“没错,此所谓帝国政治。”洛伦耸耸肩:“别看大家表面上都和和气气的,实际上锱铢必较,彼此互坑才是真正的日常。”
“果然…当公爵的日子根本不适合我。”女精灵摇摇头:“我还是想回晨星林,那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现在就回去吗?”
“嗯,留守的军队正在收复深林堡等我抵达洛泰尔之后,会再和他们一起把晨星林,雾月庭还有所有属于我们的聚落都夺回来。”
“就一点余地都没有吗?”
微微蹙眉,洛伦还是想要争取一下。
“已经决定的事情,我是不会再改变主意的。”看着洛伦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女精灵目光一横:“如果是去拜恩的事情,那你你还是放弃吧。”
“我还是想要努力一下。”
“还要我拒绝你多少次,你才肯放弃这件事?”女精灵没好气的瞪着他。
“我不知道。”洛伦笑了笑:“三千次怎么样?”
“……你果然是个很欠揍的家伙。”
沉默片刻,对视一眼的彼此默契的笑了笑。
“保重了,大骗子。”女精灵翘起嘴角:“记得对艾茵好一些,她为了你牺牲的东西,要比拟想象的还多一万倍。”
“我知道。”洛伦微微颔首,目光轻颤:“那是我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务艾茵,鲁文,夏洛特…包括你,我的挚友们,我欠你们的远比我给你们的要多太多。”
“是吗,那这么说你下半辈子都要用来去还债了?”
“嗯…可能用不了半辈子,比如我觉得我欠鲁文的,几年就能还清了我大概每年会挑个时间,去深林堡看看他,聚一聚的时间加起来可能会有一两年。”
“夏洛特呢?”
“啊,夏洛特是要多一些的考虑到我们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大概要花掉我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人生吧?”
“那…我呢?”
女精灵一顿,声音轻微的像是转瞬即逝的夜风。
黑发巫师微微一顿,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
“对,没有,没有限制,因为我的确想象不出来你是古木森林的精灵,时间和约定…我觉得这些对你而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洛伦轻笑道:“在想要的时间做想要的事,想来便来想走就走,才是最符合战舞者莉雅风格的决定,不是吗?”
“如果你想让我去古木森林,就写封信;如果你想到赤血堡做客,那就来吧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你说的算。”
“哦,这么豪气?”女精灵笑了声:“不怕夏洛特吃醋吗?”
笑容僵在脸上,洛伦眼神一瞬间陷入了某个可怕情景的深思之中。
得意的翘翘嘴角,女精灵拽起长枪,向洛伦招招手:
“保重。”
下一秒,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大路尽头,如盛夏飞舞的绿叶,不见了踪影。
第三百三十四章 走了,来了
“她走了?”
直至女精灵的身影在道路尽头消失,夏洛特才缓缓出现在洛伦身后。
微笑的洛伦回过头,表情故作惊讶:“什么时候来的?”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
轻哼一声,赤血堡女伯爵冷下脸来:“我的公爵大人,堂堂洛泰尔之主居然被你当成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呼来喝去,还明目张胆的将人家赶走这种事情要是传扬出去,你知道会造成多少麻烦吗?”
“他有那么重要?”
“他当然不重要了,但你也不应该表现出来啊!”星眸圆睁,夏洛特气呼呼的开口:“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的情绪最需要照顾,万一让他到处乱说话,会让拜恩的名声很困扰的。”
“呃…你刚才还说我不应该把他当成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我的意思是不能在公开场合那么做,私底下就用太在意了;区区旁支出身,连鹰狩堡本家都不是的公爵,一眼就能看出是个连封臣都控制不住的无能之徒,本就是个小人物不要转移话题!”夏洛特没好气道:
“下次再遇到类似问题,还麻烦公爵大人多少不要那么刻薄,客套话该说还是要说的,对人的好恶不要那么明显,哪怕只是想应付一下也请多少认真点,人家也不是傻瓜…至少没那么傻瓜!”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再有这种重要的事情还请提前通知我一声,不要每次都让我成为最后知道的那一个。”微微一顿,夏洛特略有不满道。
“什么才算是重要的事情呢?”背手歪着头,洛伦持续装傻。
“所有的事情!”夏洛特面色阴沉,冷冷开口:
“每一次遭遇,每一次决定,每一个过程,每一个想法,每一个细节……总之一切和你有关,涉及到你的事情我可以不干涉,但我一定要知道,而且统统都要原原本本,事无巨细的告诉我!”
“可你不是说重要的事情……”
“如果我不知道所有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哪个重要或者不重要…特别是对你这个大骗子。”女伯爵叹息一声,仿佛很是无奈的在做妥协一样:
“当然,我也不是那么不讲情理的人,这样吧…再有任何事情,我可以不做第一个知道的人,但必须是第二个。”
“第二个?”
“艾茵她可以在我之前…如果,真有必要的话。”目光闪烁夏洛特,很快变得认真起来:“但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以,哪怕是道尔顿或者路斯恩他们…哪怕是艾萨克,也不准在我之前!”
“这是我作为你的…亲人的最后底线,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明白吗,洛伦?”
一边说着,夏洛特警惕的打量了眼周围,再三确认没有动静之后才缓缓上前一步,走近到两个人几乎能互相碰到彼此鼻尖的位置,悄声开口:
“关于‘黑十字’塞廖尔…你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肯开口?”
……………………
“就不能先等到眼前的事情结束吗?”
营帐内,守夜人爱德华看着簇拥上来的彼得和薇拉,相当的无奈:“他刚刚打赢了亚速尔精灵之战,加冕称帝,是最志得意满的时候非要立刻给他添堵,生怕布兰登没有杀你们的理由?”
“但是再晚就来不及了!”薇拉焦急的跳脚:“亚速尔精灵只是塞廖尔的陷阱,是他用来吸引帝国注意力和力量的棋子啊!”
“什么?”
饶是爱德华对“黑十字”同样有一星半点的了解,听到这个的时候也不免感到一丝惊讶:“你确定?”
“这原本只是一个猜测,但现在看起来很有可能是真的。”紧抿着嘴角的彼得面色发白,眼神凝重:
“爱德华,你对道尔顿坎德大人了解多少?”
“洛伦都灵的导师,鲁特因菲尼特大人的挚友和死敌,猎魔人创始者之一,冷酷无情的前守夜人…怎么了?”
“他告诉了我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彼得深吸一口气:
“在他们…或者说洛伦都灵之前每一次和塞廖尔的交锋中,基本都遵循一个规律与九芒星圣杯有关,虚空之力大规模爆发的地方,塞廖尔必定会出现在那里。”
“这一次的埃博登之战也是同样,他们精心设计一个局,并且为此抽干了埃博登城内全部的虚空残留,但塞廖尔没有出现,他任凭亚速尔精灵被杀得一干二净,任凭自己的棋子毁于一旦…为什么?”
反问的彼得,与薇拉一并看向守夜人爱德华。
“因为亚速尔精灵…已经对他没用了?”
守夜人首领若有所思。
“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彼得微微颔首。
三人沉默片刻。
“不能是现在…至少不能是立刻。”爱德华默默道,表情有些为难:
“听着,我明白你们不怕死的心情,但布兰登是那种极其容易兴起逆反情绪的人现在和他说这种事情,信不信都在其次,但如果让他会错意那就麻烦了!”
“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让他最信任的人去和他商量不就行了吗?”薇拉十分的不解道:“我记得他和洛伦都灵的关系很不错吧,让洛伦去说这件事,布兰登一定会……”
“绝不可以!”表情骤变的爱德华立刻抢断:
“现在最不能提这件事情的,就是洛伦都灵!”
“为什么?!”
薇拉很是错愕。
“因为拜恩还有洛伦都灵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太过抢眼了。”彼得法沙能明白爱德华的意思:
“出使雾月庭,血骸谷之战,帝都保卫战,还有最终的埃博登…洛伦都灵和拜恩的声势,已经强横到天穹宫都快无法抗衡的地步了。”
“之前布兰登的宣言,就是他对洛伦都灵的最后妥协和警告他选择让步,交换条件就是洛伦都灵不能再这么强势。”彼得法沙低声道:
“眼下凭着两人之前的友谊,还能稍微维系双方的关系;如果这种时候洛伦再站出来,强迫布兰登去对付一个他几乎不怎么了解的东西……”
“以陛下的性格,当场杀人都没什么好奇怪的。”爱德华无奈的叹息:“这就是为什么洛伦都灵这段时间一直很低调,甚至连今晚的宴会也不参加的原因布兰登已经被压了很久太久,也忍耐的太久了;他需要暂时享受一下志得意满,变成万众瞩目焦点的感觉。”
“洛伦很了解布兰登,比我还要了解,所以他现在是绝对不会站出来的,更不可能讲这件事情告诉布兰登。”爱德华看了眼薇拉和彼得:
“但这不等于他会选择无视…如果我没猜错,现在拜恩的猎魔人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
“这么快?!”一脸震惊的薇拉瞪大了眼睛。
“否则的话,你以为为什么道尔顿坎德会把这件事告诉彼得法沙?”爱德华反问道:“这可是只差一步就成为守夜人首领的巫师…哪怕现在大不如前,也不是我们能够小看的,是个阴险狠毒,冷酷无情的家伙。”
爱德华已经隐隐猜到道尔顿坎德的打算了。
他故意透露消息,就是为了让自己三人去向布兰登汇报这件事,无论陛下相信与否他的目的都能达到相信了,也不过是一切顺理成章按部就班;不相信…等到事情出来之后,早已做好准备的拜恩就是唯一能挽回局面的存在。
届时不论布兰登想干什么,都得按照他道尔顿设计好的方案来最大限度的减小了意外,以及外界因素的干扰,让自己的计划顺利实施…爱德华太了解这个了,因为鲁特因菲尼特也是这个套路。
迫使别人接受自己的想法和决定,这两个死对头还真是毫不意外的一模一样。
至于自己三人…在道尔顿坎德眼里大概也就和鲁特因菲尼特没什么区别,只是个实现他目的的棋子而已,是死是活根本无所谓。
不,甚至有可能连自己三人的死也在他的计划之中布兰登虽然总是做事没有顾忌,可如果闹出人命他还是会有所顾忌的,至少也会引起他的重视。
彼得法沙是洛伦的朋友,薇拉曾经和誓言骑士一并前往亚速尔精灵王国,而自己是他身边唯一的亲信…如果自己三人因为这件事死在他手里,多少会让布兰登警惕和怀疑。
到那时,道尔顿坎德就能利用布兰登的“懊悔之情”趁机而动,执行自己的计划而不用担心布兰登还会出来干扰。
所以…绝对不能按照他的想法行事,绝对不行!
再好的计划,都不值得自己三人赔上性命!
“我有一个问题。”
彼得法沙还是不太肯相信道尔顿或者说洛伦的导师会坑自己:“眼下猎魔人伤亡惨重,猎魔人首领路斯恩也还重伤在床。”
“这样的情况下,他要怎么才能行动?”
……………………
“可以吗?”
“当然可以!”
迎着道尔顿那明显怀疑的目光,路斯恩颇有些不满道:“只要是为了洛伦大人的事情,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
“不是什么重要的任务。”道尔顿沉声道:“誓约之剑启程前往帝都,但他一人未必可靠;因此需要有一个跟踪他,搜集情报的人选。”
“任务本身并不困难,关键是执行者必须忠诚可靠,心思缜密,能够发现常人无法察觉的细节所以如果你身体不便,交给卡尔科林也是……”
“我的身体很好!”
路斯恩猛地起身,银灰色的眼睛瞪得浑圆:“交给我吧!”
沉默……
没有立刻回答的道尔顿,转而开始打量路斯恩的身体,过了半晌才开口:“还有多久?”
“嗯?”
“邪神印记。”道尔顿冷冷道:“还有多长时间…你就会被它吞噬殆尽?”
“我……”
面颊抽搐的灰瞳少年本想撒谎或者狡辩一下,但在看到道尔顿眼睛的那一刻却欲言又止,干脆闭口不言。
道尔顿也不气恼:“半年?”
路斯恩摇摇头。
“五个月?”
路斯恩沉默。
“四个月?”
“三个月。”灰瞳少年闷闷的打断道:“我问过…他,最多三个月,我的身体就会完全转化,变成和邪神使徒类似的状态。”
“届时会发生什么,连‘他’也不知道也许我会变成怪物,变成邪神躯壳;也有可能会性情巨变,成为野兽一样的家伙。”
“无论哪一种,我都暂时无法为洛伦大人效力,更不可能留在他身边了…我…我会去极北冰原,我会再哪里待着一直到自己恢复正常为止。”
“所以这一次,可能就是最后一次。”
凝视着表情决然的灰瞳少年,沉默良久的道尔顿坎德微微颔首:“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么这一次……”
没等说完,一声雷鸣便打断了他的话。
“轰!!!!”
震惊的二人立刻其身,冲出营帐;与此同时,营地里还在欢庆、宴饮、庆祝的士兵、军官、贵族和巫师们,也都惊慌失措的放下手中的事情,抬起头看向雷鸣响起的方向。
漆黑如墨的夜色下,星辰密布的穹顶之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灰蓝色的旋涡。
即便是光线如此黯淡的午夜,那旋涡依旧无比的清晰而且扎眼就像是突然冒出的黑洞般,将整个南部的星空吞噬一空。
它旋转着,灰蓝色的波纹缓缓地在旋转着,紫色的闪电不时的从漩涡之中落下,片刻后又响起炸裂般的雷鸣。
它在夜空中现身,没有任何预兆,一眨眼的便将如此情景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那是…宛若世界末日般的情景。
所有人都惊呆了,像是看傻了似的长大嘴巴,忘记了手头的事情原本被欢声笑语海洋所淹没的军营,瞬间变得死寂犹如坟墓。
而真正的恐怖之处,还远远不止于此。
就在旋涡出现的同时,军营内所有人几乎都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寒风”扑面而来但他们感觉到的却不是刺骨的寒冷,而是恐惧,是恶心,令人作呕的恶心。
只有巫师们知道,这是虚空之力侵蚀所造成的影响;这庞大的力量,已经多到连普通人都能感觉到的地步了。
“道尔顿大人,我……”
呆滞了半天,终于开口的路斯恩还没说完,便被道尔顿抬手拦下。
“任务取消,路斯恩,你不用去了。”道尔顿坎德盯着旋涡,冷冷道:
“他已经来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我的敌人,我的朋友
第二天凌晨,当洛伦出现在布兰登帐外时,守夜人爱德华,道尔顿坎德和尤利维尔茨三人已经等候多时,毫不意外的看着黑发巫师赶来的身影。
“他知道了?”
表情僵硬的爱德华微微颔首,回答洛伦的同时还不忘瞥了眼身侧的道尔顿。
“彼得法沙和薇拉一小时前进去,正在将整件事情的原委…或者说历史,详细告诉陛下,应该快结束了。”看着道尔顿那毫无反应的脸孔,爱德华冷哼一声:
“至于陛下能了解到什么地步,又是否会愿意相信…不好说。”
洛伦点点头,以布兰登的性格他完全不意外:“导师,艾茵和艾萨克呢?”
小个子巫师没出现他不奇怪,艾萨克就有些不正常了。
“格兰瑟姆比你想象的更稳重,他已经回去休息了。”道尔顿沉声道:“艾茵和路斯恩,还有卡尔科林一等人已经被我派去安抚营地内的巫师们了。”
“这次的虚空反应过于强烈,以至于普通人也能有所觉察的地步必须首先确保军营内的巫师们不会胡言乱语,破坏士气;眼下艾茵掌管营地内的医疗和后勤事务,所有巫师都要接受她的调遣,有她的协助,安抚巫师们并不困难。”
“能瞒多久?”
“这种事情,越是隐瞒越是可怕。”道尔顿摇摇头:“让陛下正式宣布他的决定前,所有人保持沉默就足够了。”
“没错,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尤利维尔茨十分赞同,凝重的目光一刻未曾离开布兰登的营帐:
“亚速尔精灵亡魂作恶,埃博登城下封印的邪神…各种各样的流言,再不尽快出面澄清事情会变得没法收拾。”
“我已经擅自传令让所有大公和军团统帅,各地到此的伯爵们在正午时召开会议,多少能暂时稳定军心。”艾勒芒大公微微蹙眉,还是忍不住看向身后的洛伦:
“情况…真的很严重吗?”
面对困惑的尤利维尔茨,黑发巫师很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但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就像当初那个还没遇到阿斯瑞尔的“穿越者洛伦”,那个“侍从洛伦”出现在他面前,洛伦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邪神、虚空、圣十字…以及这一切之间的关系,这是完全超出了他知识范畴的打从西。
黑十字…那是连许多巫师都无法理解的,另一个层面的东西。
尤利维尔茨侧目,他看出来了这个问题不太好解释:“黑十字…很强大?”
“这和强不强大没关系,如果可能他也许一个人都不会杀死。”洛伦摇摇头:“但如果他成功了,那就能随意抹杀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抹杀?”
“对,不是干掉你,而是让你不存在你存在的痕迹,你在别人心中的记忆,你的灵魂、肉体、你接触过和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他只要一个念头就能抹杀的干干净净。”洛伦轻声道:
“不仅仅是你,甚至这个世界的模样如果他不喜欢,也可以换一个;历史、文明、世界…对他而言将会是故事或者油画一类的东西,喜欢就会留下,不喜欢就扔掉,重新再来一次,也不过一念之间。”
话音落下…不仅仅是尤利维尔茨,连一旁的爱德华也为之变色。
“洛伦,听你的口吻不像是在描述一个敌人,倒更像是……”微微一顿,艾勒芒大公的脸色有些发白,欲言又止的迟疑了许久:
“……神。”
“谁说不是呢?”
洛伦点点头,目光却已经转向营帐的方向;门帘后的声音渐息,证明里面的人已经结束谈话了。
一分钟后,彼得法沙和薇拉走出营帐,表情无比复杂;始终警惕站在旁边的爱德华再三确认他们身上没什么伤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布兰登…陛下在里面等您,洛伦公爵。”抬起目光,彼得与黑发巫师对视:“陛下现在的情绪不太稳定,还请您谨慎行事。”
“我知道了,谢谢。”
话音落下众人便准备上前,却被彼得拦下。
“布兰登陛下…他现在只想见洛伦公爵一个人。”
一行人交换了下眼神,点点头表示理解庆功宴还没结束就遇上这么一档子事情,如果可以,布兰登现在大概是谁也不想见的。
一个人,应该就是他的极限了。
洛伦不再多言,向众人微微颔首后便径直越过彼得小小的背影,向营帐内走去。
……………………
上一次见到这么颓废的布兰登,好像还是在艾克哈特二世离世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他是痛苦,惶恐,还有掺杂在不安情绪中的一丝窃喜哪怕再怎么怨恨艾克哈特二世,那也是他的父亲,是给了他一切特权,地位和生命的父亲。
艾克哈特二世在世时他挣扎的活着,在兄长日益壮大的声势与父亲权威下死中求生;那时候连布兰登自己也知道和康诺德争皇位其实希望不大,但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自由和某些小小野心,他还是要争取一下的。
但当艾克哈特真的死了,失去了父亲布兰登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很是不安了一段时间。
之后康诺德继位,因为离皇位更近“满血复活”的布兰登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开始向至高皇帝之位发起攻势。
埃博登之战争名,萨克兰内乱夺利,断界山要塞一举攥住兵权,而后靠着艾克哈特与康诺德两个人留下的战略规划,一步步完成亚速尔精灵战争,在战场加冕称帝,“自封”驭龙者布兰登二世。
按照布兰登的想法,他下一步就该携大胜之势,威压天穹宫与帝国议会,成为真的名正言顺,说一不二的帝国皇帝,靠着拜恩相互妥协完成他计划的改革,在第十四世代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就是他可以期间的未来了。
而现在,这个未来被“塞廖尔”的消息给撕成了碎片。
但这一次布兰登不再恐惧,没有痛苦,更没有任何的不安…而是迷茫,不知所措。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而等到有人告诉他的时候还“都”不忘了顺便提醒他,这个强大的敌人不是我们可以战胜的。
他很困惑,更是不知所措知道自己,或者说帝国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但好像自己又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曾经是有些可以做的事情,但无论如何现在都太迟了,全都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结束,等死。
“有什么要说的吗?”
瘫坐在地图桌前,瞪着一宿没睡猩红眼睛的布兰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有气无力的开口道。
在营帐内扫视一眼,洛伦拿起角落里的酒壶,给自己和布兰登各倒一杯,毫不客气的在他对面坐下,端着酒杯一言不发。
你让我来的,你先说。
“好吧,随你。”耸耸肩,布兰登一副无所谓的架势。
猩红如血的眸子,却始终死死盯着面前的地图。
“二十年前,我以为德萨利昂家族,是个很伟大的家族是我们!终结了混乱不堪,相互倾扎的古王国时代,建立了可以对抗魔物和异族入侵的帝国;龙王家族…是守护世界的英雄!”
“嘿嘿嘿…二十年前啊,你可能都想象不到,那时的我甚至把康诺德皇兄当成英雄他会成为皇帝,而我则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我会辅佐他,帮助他乃至帮助他的子嗣,建立一个牢不可破的天穹宫皇室。”
“嗯,其实并不难想到,而且你现在做的不也正是这些吗?”
“是吗?!”
激动的布兰登,将酒一饮而尽。
“十年前…我知道了那只是个传说,蒙人的玩意儿德萨利昂,都灵,弗利德,维尔茨…我们没区别,我们所想所要的都是一个东西,只不过最强大的德萨利昂捷足先登了而已。”
“骑士王如何,大绿海之主又如何?艾克哈特一世伸出的既是援手也是警告,协助他们击败了半人马和矮人入侵;要是再敢拒绝,被烧成灰的矮人和半人马就是他们的下场。”
“他们很聪明,也很怕死,所以他们选择了臣服不是臣服于艾克哈特一世的雄心壮志,而是他的巨龙和军势,仅此而已。”
冷笑一声,布兰登的表情重新变得落寞:“五年前…我知道了更多的事情;圣十字教会,巨龙王国,巫师,邪神,巨龙的来历,巨龙王国的毁灭……总算明白了,德萨利昂家族不是拳头大,而是运气够好,好到可以迎娶巨龙女王成为龙王家族。”
“那时候,我差不多以为自己知晓这个世界的真相了;我以为我会成为一个、一个特别的皇帝!我要做和之前任何一个帝国皇帝都不一样的事情,我要做他们都可能想过,但没敢做,不能做的事情!”
“我不想一辈子活在父亲和兄长的阴影下,让自己变成‘添头’一样的东西人人都知道狂龙女皇,有几个知道女皇的儿子,第十一世代至高皇帝叫什么;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但夹在女皇和我父皇中间,他就变成添头了。”
“我不想做布兰登二世,不想做第二个布兰登,我要成为的是‘驭龙者’布兰登;让这个名字变得有分量,让后世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取这个名字的皇帝,都将有番作为!”
自言自语激动地说着,布兰登又端起酒壶,灌了一大口。
“现在…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对吧?”
“沿着艾克哈特二世…我那个了不起的,什么都能预料到的父皇大人设计好的路线,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没有意义了…对吧?”
“故意让彼得法沙知道一切,等到这一刻才对我全盘托出,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对吧?”
黑发巫师歪歪头,打量着杯子里的酒水。
“抱怨完了?”
“没完,我还有一堆牢骚话要讲,一堆烦闷无处抱怨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对抗邪神和黑十字才是帝国皇帝真正的使命?为什么没人和我提过关于巨龙与德萨利昂家族的约定,为什么无所不知的父亲到死了都不肯告诉我真相?为什么……”
“为什么到现在了才肯告诉我?!”
布兰登歇斯底里:“到这种时候了,我知道这个还有用吗?!啊!有用吗?!”
“都到这一步了,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改变什么?等死吗?!”
“既然都到了要等死的地步了,为什么不干脆点儿骗我,让我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的死?!”
“看我上去又下来的好玩吧,可笑吗?有多可笑啊啊啊?!”
喘着粗气,布兰登用能杀人的目光死死瞪着黑发巫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任何人都可以骗自己,任何人都能对自己隐瞒,谎言,不完全的真相……唯独你,不行。
我以朋友的方式对待你,和你分享一切我得到的东西,那么至少你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骗我,不告诉我布兰登的眼睛,传达着这样的感情。
“彼得法沙告诉我,你至少是在一年多不…从巨龙王城回来的时候,你就应该已经知道了。”躁动的布兰登突然间冷静下来,冷静到可怕:
“洛伦都灵,你欠我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没必要。”
“没必要?”布兰登的声音变慢,但寒意却更重:
“你是想说…就算我知道了也无济于事,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是么?
还是说在你洛伦都灵眼里,我…布兰登德萨利昂…你的朋友…皇帝…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咬牙切齿的布兰登,几乎是在用能吃人的口吻一字一句道。
“当然不是。”洛伦摇摇头:
“之所以我说没必要…是因为这场战争和萨克兰帝国的至高皇没有任何的关系,它不是你的敌人,你甚至也不会和它发生任何的冲突,因为你们根本都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所以我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是说……”
“黑十字塞廖尔…他是我的敌人。”
第三百三十六章 轨迹
沉默,持续了很久。
布兰登双手撑着桌子僵在原地,鲜艳如火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黑发巫师,盯着这个他好像一下子变得不认识了的洛伦都灵。
“你的敌人?”
皇帝陛下的表情就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复杂而凌乱:“你怎么知道…不…听你的口吻,好像我不该过问似的。”
“如果不闹得这么大,我是不是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讽刺,布兰登脸色阴沉。
“不,你肯定会知道的。”洛伦摇摇头:“等一切结束之后,你会知道一切的真相的。”
“一切结束之后?!”布兰登提高嗓音,双眼瞪圆:
“那就够了,是吗?!”
黑发巫师叹了口气,面对布兰登想杀人却又拼命忍住的目光,无奈开口道:“陛下,你对黑公爵了解多少?”
“别岔开话题,这二者之间有关联吗?!”
“有!”
看着洛伦终于认真起来的表情,布兰登眉头一挑,赌气的扭过头背对着洛伦坐下:“罗兰都灵…我不怎么了解这人。”
“夏洛特德萨利昂,狂龙女皇陛下呢?”
“她是我曾祖母,考虑一下年龄,你觉得我有可能见过她吗?!”
“那祖父呢,您有没有从祖父那听过关于狂龙女皇的故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布兰登又炸了。
“我想说如果您知道狂龙女皇和黑公爵的事,您就该明白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和您提起过这件事了。”面不改色的洛伦慢条斯理道:
“罗兰都灵,鼎鼎大名的黑公爵,征讨半人马部落,征讨矮人王国,征讨帝国叛军,北上驻防断界山要塞,与入侵的魔物大战,一次次辉煌的胜利……”
“这个亲手铸造了拜恩辉煌的男人,后半生的行迹却令人捉摸不透,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和夏洛特一世陛下心生间隙……”
“再后来,拒绝陛下的求婚,身上被发现了邪神印记,成了圣十字的叛教者;踏过断界山要塞时众叛亲离,只有极少数的拜恩人还愿意追随他……”
“最后,在夏洛特即将战败时出现,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结束了魔物入侵,也消失在了脊背冰原的荒野之中……”
“没有人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背对着黑发巫师的布兰登低着头,全程一言不发。
虽然是在向布兰登解释,但黑发巫师自己倒是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
如果没猜错的话,当年罗兰都灵面对的局面可能比自己还要艰难他拼命的寻找黑十字和坠落的邪神们的踪迹,一方面还要应付来自拜恩和天穹宫两方面的压力。
因为随他征战而日益强大,野心也愈发膨胀的拜恩骑士们;感受南方威胁,开始拼命打压他,给他添堵的帝国贵族们。
众叛亲离之下,罗兰选择北上孤注一掷,惨败而归的他拖着垂死的残躯归来,用最后一丝力量摧毁了入侵帝国的魔物大军。
“为什么罗兰没有告诉夏洛特真相呢,为什么不肯让骑士们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为什么……”洛伦反问的口吻,像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这不是他们需要知道的事情。”
“如果他赢了,所有人都不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都会重新回到正轨逆转乾坤的罗兰都灵,大概还打算让时间回到他刚刚见到夏洛特女皇的时候,让一切重新开始吧?”
阴沉着脸的布兰登没有说话,从彼得法沙那里他已经多少知道了些关于虚空和邪神之间的事情。
“如果他失败了,那么就是失败了…所有的一切都将被黑十字塞廖尔所掌控,即便他告诉了夏洛特,也是无力回天。”
“可他就是失败了!”
“他没有失败,他只是没有成功。”
黑发巫师摇摇头,一字一句道:“如果他失败了,那么我们连坐在这里讨论他的资格都没有黑十字塞廖尔将成为真正掌控一切的神,即便世界在一瞬间变成另一幅模样我们也不会察觉,会理所当然的以为这就是它应有的模样。”
布兰登依旧沉默。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肯告诉你的原因,布兰登,这不是属于你的战争。”凝视着他的背影,黑发巫师低声道:
“他…塞廖尔,想要的是我;更准确的说,是我身上的九芒星圣杯两只圣杯,只要他还有一个没有得到,就无法真正掌控整个世界。”
“那为什么不干脆把圣杯毁掉,这样他不就……”
话没说完,怔了下的布兰登话音中断,回首看向身后:“毁不掉?”
洛伦耸耸肩。
“两个九芒星圣杯,是虚空与现实世界的钥匙与联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存在’的东西。”洛伦解释道:
“塞廖尔已经从虚空回归物质世界,但力量却没有他现在大概正在寻找另一个圣杯,只要还差一个,他就无法达成他的目标,吞噬整个世界。”
“所以为什么你不干脆带着圣杯躲起…啊,躲不掉?”
“塞廖尔…他能在一时间察觉到全世界所有存在虚空反应的地方。”洛伦点点头:“面对面倒还有一点点可能,躲藏是没有意义的。”
“戴帽子的罗根,黑公爵罗兰…在巨龙王国毁灭之后的数百年中,一代又一代的人站出来,孤独一人与黑十字塞廖尔对抗;他们疯了吗?不,他们很清醒,他们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们还是去这么做了。”
“这无关能力,无关地位,血脉…仅仅因为这就是他们该做的,所以他们去做了,仅此而已。”
“所以你用不着生气,因为这一切打从一开始就和你无关击败亚速尔精灵,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话音落下,洛伦不再多言。
他很清楚这样根本不足以说服布兰登,但只要让他明白情况就足够了刚刚结束埃博登之战,帝国的实力已经虚弱到极点,根本无力立刻组织起一支军队立刻出动,去进攻一个可能连在哪儿都无法确定的敌人。
剩下的,就只有夏洛特和……
“……每一个德萨利昂,在他出生的一刹那,在他或者她加冕为至高皇帝的一瞬间,都要做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
“成为不择手段,用尽一切方法将帝国和家族统治延续到下个世代;”
“还是继承巨龙王国的遗愿,与这个世界的敌人对抗;”
扯着有些嘶哑的嗓子,布兰登突然开口打断了洛伦的思考:“这是艾克哈特二世…我父亲…在他临死前告诉彼得法沙的秘密。”
“每一个皇帝都曾面对这个问题,绝大多数选择了第一个,极少数的选择了第二个比如‘贤者’布兰登一世,我那奇葩的曾祖母夏洛特一世觉得她能不做这个选择题,两手都抓两手都硬。”
“结果…我们都看到了,她留下了一个虚弱到极点的天穹宫,让我祖父花了一辈子时间来弥补她的错误;而按照你的说法如果不是黑公爵牺牲了自己,她大概还要输掉另一场战争。”
布兰登叹了口气。
“而我父亲,艾克哈特德萨利昂,你猜怎么着…他想干和夏洛特一样的事情,但又不太一样。”
“我父亲的年龄在他的兄弟姐妹里算大的,所以他肯定见过狂龙女皇,见过这位年轻时叱咤风云,最后满盘皆输的女皇是怎么如尘如土的。
所以他学乖了,学聪明了;他很小心,很谨慎,他知道该怎么避免夏洛特犯下的错误。”
转过身来,布兰登嘴角挂着笑,瞪着鲜红的眼睛,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和洛伦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黑发巫师知道,这才是他认真起来的态度。
“夏洛特失败了,为什么?因为她想要靠一己之力打赢两场战争,所以她活该倒霉,爱情,事业,遗产…输个精光;所以艾克哈特明白,要是想赢就不能只只指望自己,而要靠所有人。”
“断界山之战,他扶持了德雷西斯和一支强悍的老兵军团;放纵圣十字教会,他赢得了民心;”
“放纵巫师和埃博登,换来了一支能够和旧势力旧贵族对抗的力量。”瞪大了眼睛,布兰登用一种很荒诞的口吻笑着说道:
“你可能都猜不到,半人马部落兴起,矮人王国内乱,亚速尔精灵事变这些事情…嗯,对,他早就知道了,连敌人都是他的棋子,都在他算计里面。”
“我、康诺德、菲特洛奈小姑…包括你,尤其是你,洛伦都灵…也都在他的算计里!”布兰登的笑容愈来愈盛:
“你做过的事情…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他甚至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都灵’家的后代,你只是莱昂纳多都灵在洛泰尔山林里捡来的一个小随从,冒名顶替用了都灵家的姓氏。”
“不!都不算冒名,因为莱昂纳多他根本没有孙子,他唯一的子嗣也在阿尔勒的时候就死了,你是个货真价实的假都灵!”
“他甚至……”在这里,布兰登刻意的顿了下,很是玩味的打量着洛伦的表情:
“甚至知道你曾经在野狗村,和一位邪神相遇,相识,那个叫…阿斯瑞尔的邪神,之后至少在你身边出现过两次。”
黑发巫师的表情微变。
倒不是因为有多惊讶…布兰登不是巫师,他的虚空反应虽然微弱,却也将他心中所想在洛伦面前暴露无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也就是说德萨利昂家族一直都是知道真相的,而艾克哈特德萨利昂……
“从他成为皇帝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都在布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成就他的伟业或者说…狂龙女皇夏洛特一世,未能完成的伟业。”
布兰登的声音幽幽响起:
“为了这个目标,所有人…所有的一切…帝国…都只是他的棋子,就连他自己的死活,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这个男人亲手计划了自己的死亡,为的…就是让他的计划能够圆满施行即便他注定看不见了,也要继续操纵着这整个棋盘,直至此刻。”
“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洛伦,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我、外面的几十万人,都活在他的脑海里,都在为了他的野心而活着,为了一个死人的野心而活……”
“等等!布兰登。”
洛伦轻笑声打断他:“这么说有些过分了吧我知道你和你父亲关系不好,但如果这个计划有用的话,为什么……”
“不,你还是不明白!”
突然间转过身的布兰登,与洛伦四目对视,眼神中带着急躁:
“洛伦都灵…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在和我装傻?!”
“我再说一次我父亲,艾克哈特二世,那个第十二世代的至高皇帝,发了疯的要完成狂女皇和黑公爵失败的伟业。”
“为了这个目标,他利用了所有人,包括你我,还有他自己的性命;”
“但他并不打算凭借自己的手,甚至不打算能够亲眼看到他计划成功的那一天到来;他野心勃勃,让我们从他死的那一刻开始,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行事…直至这一刻。”
“明白了吗…你的选择不是你的选择,而是被这个家伙计划好了的,让你去送死,而我则变成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将德萨利昂的血脉延续到下一个世代;”
“明白了吗,傻瓜?!”
布兰登撕心裂肺的咆哮着。
但洛伦却很安静,甚至像是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一样:“但这也不是你所期望的吗成为帝国的皇帝,将德萨利昂的血脉延续到下一个世代?”
“是!但绝对不是按照他的想法,绝不是按照他的意思…这是我的想法,应该按照我的方式来,而不是别人的,哪怕是另一个德萨利昂也不行!”
布兰登冷冷道:“而且以我的经验,如果是我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所布下的局,那么一定是有他所求的…不光是延续血脉拯救世界,一定还有别的什么是他想要的。”
“所以…洛伦都灵,我们需要一个计划。”
“一个新计划。”
第三百六十七章 情绪
与此同时在营帐之外,焦躁的情绪正在逐渐蔓延。
随着天色放亮,越来越多的士兵们从睡梦中醒来,聚集在营帐和篝火堆前,朝远处天际下那巨大的“灰蓝色旋涡”指指点点,交谈着什么。
那不是乌云汇聚的旋涡,甚至完全相反旋涡的周围看不到一片云彩,就像是穹顶被撕出一个裂口,中间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垂悬于天际的巨大漩涡,看上去很远,却仿佛又离他们很近;沉闷如雷鸣般的轰响,不时的从旋涡中传来,像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不论骑士和伯爵们如何训斥,怒喝,自始至终都不曾让士兵们的目光真正从那旋涡离开;甚至连他们自己,也在怒斥士兵的同时,瞳孔中也散发着震惊与不知所措的颜色。
没有人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不论怎么问,巫师们也始终保持沉默,大公与军团统帅们一遍一遍的告诫他们要让士兵们闭嘴,不准散播谣言,胆敢胡言乱语的一律军法从事。
军营中传播流言,原本就是重罪;理所应当的事情再重复一遍,等于告诉别人确有其事。
从上到下,不论大公还是最底层的士兵们都隐隐有种感觉,这样做其实根本毫无意义在压制流言的那一刻起,流言就已经诞生了。
集体沉默的巫师,失踪的皇帝,闭口不言,拼命压制流言的大公和伯爵们营地内的气氛,一步步向诡谲与恐慌的局面发展着。
“已经多长时间了?”
死寂的营帐外,第一个按捺不住的夏洛特忍不住开口的同时,在场大公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始终沉默不言的爱德华。
守夜人首领长长的叹了口气,表情烦躁又无奈。
“陛下是在清晨时分召见的拜恩公爵,现在已经快到正午。”爱德华面无表情道:“算算时间,差不多要有几个小时了。”
“这俩人到底在嗦什么,才能嗦到现在啊?”抱着刀的萨莉卡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虽然她是差不多一个小时前才起的床。
夏洛特与尤利维尔茨皱着眉头,诺兰厄德则自始至终一副无所谓的架势亚速尔精灵之战已经结束,该得到的他都已经得到,至于头顶上的巨大漩涡,他根本毫无兴趣。
“大概…是在讨论那个巨大的旋涡吧?”
一旁的新晋洛泰尔大公,卡恩弗利德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谨慎的像是学生在回答老师的提问:“听说陛下昨晚便已经察觉到那旋涡,正好拜恩大公刚刚成为御前巫师顾问;正好我刚刚也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说……”
“是啊是啊,多谢你提醒,不然我们上哪儿知道去?!”
暴躁的弯刀女大公不耐烦的打断:“知道就知道,能不能少说点儿废话你闭嘴的时候,看上去比现在还聪明点儿!”
“我……”
“萨莉卡约拿阁下,请稍微注意言辞卡恩弗利德阁下是已经被帝国与洛泰尔承认的大公,地位与你我等同。”
眉宇轻蹙的尤利维尔茨沉声道,瞥了眼脸上写满不高兴的弯刀女大公,目光转向惊慌失措,坐立不安的卡恩弗利德:“洛泰尔公爵,您发现了什么?”
“我、我发现…发现……”被一众人盯着,表情相当紧张的卡恩弗利德吞咽着口水,目光躲闪,像是豁出去似的指向头顶的旋涡: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旋涡,那个旋涡它的方向……”
“方向?”
“对、方向!它一直、一直都在那个方向;根本…没有远近的分别……”
…………………………
“是虚空残留造成的,对吧?”
虽然是在询问,小个子巫师的口吻却十分的肯定,蓝宝石似的眸子一直死死盯着远处的巨大旋涡: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但那个漩涡中根本没有任何虚空反应,有的只是扑面而来,浪潮般的虚空之力,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那只是个强大的虚空之力喷涌而出的残留,所制造的幻想而已所以在我们这些物质世界的生命眼中,它就好像太阳似的看不出远近。”
艾萨克抢断着接过话头,咬着指甲盖:“那个真正撕开了物质和虚空界限的旋涡,应该在某个特别远特别远的地方。”
“这没什么特别的,寻常的魔咒也会因为太过强烈的虚空之力而产生幻象,甚至还有专门利用幻象而研发出来的高阶魔咒呢;所以说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很寻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说着,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某种沉默…恐惧的沉默。
虽然是和普通士兵们差不多的情绪,但也存在着微妙的差别专精于虚空之力实质化研究的艾萨克与艾茵,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远处的那个旋涡幻象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种级别的虚空残留早已超越了一切“常识”,甚至违背了物质与虚空世界间平衡的力量如果连距离如此之远的埃博登,能够看到如此清晰的幻象,那么真正被那股虚空之力所影响到的地方……
恐怕,已经变得和真正的“虚空世界”没有任何分别了吧?
脚下的土地改变了形状,头顶的天空变成烂泥般被捏的不成模样,一切活着的生命突变、扭曲、长出铁的骨头,液体的肌肉,黄金的眼睛…或者干脆变成一团血肉,肆意流淌。
一切能想象到的,想象不到的,无法想象的,不敢去想的……都将在那片土地上,变成真的。
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那个操纵着这庞大虚空之力的存在,“黑十字”塞廖尔……
越是思考,二人的心情就越是沉重。
“这一次…真的能赢吗?”小个子巫师喃喃自语着,蓝宝石眸子里的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担忧。
“洛伦他…真的能打败塞廖尔吗?”
这很奇怪打从一开始,黑发巫师就从没有说过要孤身一人与黑十字交锋;但艾茵就是有这种预感,几乎认定了这个大骗子一定会不告而别,自己一个人去冒险。
他一定会这么做的,因为他是洛伦都灵,那个在野狗村骗自己说要“并肩作战”的大骗子。
“我不知道,这、这种级别…哪怕是龙王高塔记录中的邪神,都没有这种级别的力量。”艾萨克拼命的摇头:“我只知道一件事。”
“如果眼下我们看见的,就是他真正的力量;如果真的被他得到了九芒星圣杯…这个世界,恐怕就真的没有能阻止他的存在了。”
倒吸一口冷气的艾萨克拼命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大拇指的指甲几乎被他咬坏。
“他不会得到的,对吧?”小个子巫师忍不住道:
“埃博登的圣杯在洛伦手里,而另一个…另一个连洛伦都不知道,那么‘黑十字’塞廖尔应该也……”
“不不不…只是理论上是这样的。”
“理论上?”
“对,理论上。”艾萨克点点头:“洛伦开启了第二阀门,对于开启第二阀门的存在而言,他们能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无限次的体验发生过和将要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像预言但又不太一样,因为虚空中的存在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黑十字’塞廖尔无数次的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模拟过与洛伦交锋的情景,一个个的排除所有的可能性。”艾萨克吞咽了下口水:
“那么…他还是有可能找到那一丝破绽,确认九芒星圣杯真正的位置的。”
就在此时。
“轰!”
一记雷声从天边响起,紫色的电光在旋涡中心一闪而过;几乎同时,营地里的三头巨龙也发出一声长啸,回应着在穹顶炸响的轰鸣。
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齐齐扭过头,泛着恐惧的目光凝视着旋涡,脑海中回荡起某个比之前更可怕的猜想。
也许…塞廖尔他……
已经得到平叛另一个九芒星圣杯了?
“不不不不…这不可能,不可能的!”艾萨克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用他都不太相信的口味安慰着小个子巫师:
“如果他真的得到了另一个九芒星圣杯,那我们看到的可就不光是幻象而是真的旋涡了想想看吧,洛伦在只能开启一个阀门的时候都能靠着圣杯的力量将它放逐到虚空之中……”
“如果真的被他得到了另一个圣杯,那会是怎样的景象?”
…………………………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尽快确认旋涡的准确位置才行。”
在从守夜人首领爱德华口中得知,眼前的旋涡分不清远近的缘故是幻象之后,恍然大悟的尤利维尔茨立刻开始下令:
“传令军营各处的守卫,从帝国任何方向赶来的信使,不论情报是什么,都不准加以拦截,第一时间赶到这里;同时派出人手,尽快确认旋涡的准确地点。”
得到命令的军官微微颔首,不等其余几名公爵开口便转身离开亚速尔精灵之战,最先响应起兵的艾勒芒公爵尽管年纪最小,却靠着战功逐渐成为了公爵中仅次于拜恩的存在。
“还要感谢洛泰尔公爵及时察觉,否则恐怕我们还在这里继续等下去。”尤利维尔茨转过目光,向身后一脸担惊受怕的卡恩弗利德微微颔首:
“不愧是神射手辈出的弗利德家族,您的洞察力丝毫不比鲁文弗利德逊色多少。”
“不不不,您太客气了,我只是,只是……”
卡恩弗利德惶恐不安的连连摆手,仿佛是自己承了多大的人情似的;但无论尤利维尔茨还是其余大公们都没什么心情理会他,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远处马蹄声响起的方向。
一名纵马狂奔的传令兵,正朝这边赶来。
与众人对视一眼,爱德华上前从传令兵手中接过信笺;在看到上面第一行字的刹那,原本还算冷静的守夜人首领表情骤变。
“情报准确吗?!”
“这是昨夜凌晨,从西萨克兰一路送来的信笺,属下是第七个负责送信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传令兵竭尽全力的点头:“您可以检查,上面应该有八个信戳!”
震惊的爱德华死死盯着信笺,怔怔的点了点头。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始终紧绷着神经的夏洛特不安的问道:“大漩涡的真正位置…是哪里?”
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周围,恐惧开始发酵。
“这是一封,从西萨克兰寄来的信笺上面的文字很潦草,大致是某个信使察觉到出事了,主动写的。”
沉默许久,爱德华缓缓转过身,用布满惊恐的眼神看向注视着他的众人:“信上面的内容也很简单,只有两行字。”
“天黑了…打雷了。”
“很简单,跟废话似的内容,问题是上面的信戳第一个信戳,是西萨克兰的一处湖畔庄园。”
“距离帝都戈洛汶,只有半天的路程。”
……………………
“啊……终于开始了。”
被铁链拘束,面无血色的精灵小王子瞪着无力的眼睛,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透过铁栅栏间狭窄的缝隙,眺望着天空中卷动着的旋涡。
他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甚至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但在看到旋涡的第一眼精灵小王子就明白,那个藏在一切背后的,操纵着亚速尔精灵与帝国人毁灭的家伙…“黑十字”塞廖尔,已经要动手了。
最后的战争已经结束,亚速尔精灵灭族,精疲力竭的帝国人也已经失去了一切能够抵抗他的力量。
不过洛伦都灵…他大概早就已经猜到这一点了吧?
“所以说,你会怎么做…垂死挣扎,负隅顽抗?还是倾尽所有,享受这场游戏的乐趣呢?”
精灵小王子自言自语着:
“好想…亲眼看看啊。”
“好想亲眼看看…看看你在拼命挣扎,死中求生,竭尽全力的反抗命运,穷尽一切的可能,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珍视的东西,最后依然倒在命运面前,痛苦绝望的表情啊,洛伦…都灵!”
“好想亲眼看到…那一幕啊!”
第三百六十八章 “重演”的历史
待到日落时分,“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一个被称为“黑十字”的邪神趁帝国倾尽全力对付亚速尔精灵的时候,夺取并且控制了帝都戈洛汶,它撕开了地狱的边界,将邪恶的力量倾入世间,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毁灭萨克兰帝国。
乃至更进一步,毁灭世界。
至于为什么它的目标是帝都戈洛汶…当然因为这里是帝国都城,更是圣十字的圣地所在,作为圣十字象征的戈洛汶大教堂必定是邪神的眼中钉,肉中刺,自然必须被第一个毁灭。
除此之外,作为帝国枢纽的戈洛汶更是连接南北的交通要道,占领这里便能任意向帝国的任意一处发起进攻至于剩下的,就和亚速尔精灵进攻帝都的理由相差无几。
总而言之,无论是为了帝国的荣耀还是世界的存亡,都必须尽快开拔南下,消灭邪神,夺回帝都…这一点,基本上也是所有人的共识。
但关于帝都应当如何收复,何时进军的问题,在军团会议上爆发了巨大的争议。
不过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因为局面基本上是拜恩公爵洛伦都灵一意孤行,其余的人在不停反驳他的想法而已。
作为埃博登之战最大的功臣,拜恩公爵坚持兵贵神速,帝国必须立刻倾尽全力南下;十天之内赶至帝都,十天之内完成包围,十天之内攻下城池抢在盛夏节之前,结束这场战争。
疯狂到极点的计划,理所应当的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支持。
一贯疯狂的布兰登陛下,同样站在了拜恩公爵的对立面,理由再简单不过:埃博登之战帝国元气大伤,精锐几乎死伤殆尽,剩下的多是没怎么打过仗的后备军和新兵,指望他们与邪神和邪神的魔物对抗……
不仅仅是这样,数十万军团的营地,几乎遍及小半个埃博登公爵领;这样庞大的军势在没有提前做好计划,充足准备的前提下,立刻动员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光是改变眼下的计划,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人力和物力。
甚至连以赤血堡女伯爵为首的拜恩人,也立场鲜明的反对他们的公爵即便以拜恩公国的体量,同样在亚速尔精灵之战中损失惨重。
伯爵阵亡过半,最精锐的骑士军团伤亡将近三分之二,苍穹之翼的猎魔人军团幸存者不足百人…如今的拜恩不仅仅是无力再战,而是已经到了战心全无的地步。
仗打了太久太久,死的袍泽太多太多;在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击败了最后的强敌,终于能迎来和平的时候突然再告诉他们,战斗还未结束,甚至只是刚刚开始……
这种令人崩溃到极点的真相,哪怕坚强如拜恩骑士们,一时间也完全无法接受。
第一次经历“众叛亲离”的拜恩公爵,仍旧“一意孤行”赶赴帝都哪怕去的人,只有他自己。
不安与迷茫的气氛,开始在军营中蔓延。
上到大公伯爵,下到最底层的士兵们,所有人都隐隐觉得某个曾经发生过的历史,也许即将要再“上演”一次。
……………………
“怎么可能?!”
看着表情紧张,担忧都快写在脸上的彼得,爱德华很是不屑一顾的摆摆手:“洛伦都灵不是黑公爵,布兰登陛下也不是狂龙女皇,他们俩的关系和那二位完全不同,你想什么呢?”
“但你不能否认,情况的确很相似不是吗?”彼得死死盯着守夜人首领,完全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
“同样都是并肩作战,曾经互相信任的两个人;同样都是突发事件,同样都是彼此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同样是其中一人一意孤行……”
“无论怎么看,都和第十世代发生过的事情如出一辙啊!”
守夜人首领翻了个白眼,完全不想理会。
“不能再让过去的悲剧再次重演了,爱德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双手撑在桌子上,彼得焦急万分的看着还是没当回事的爱德华:
“眼下能够拯救帝国,乃至拯救世界的只有洛伦都灵和布兰登陛下只有他们两人联手,不分彼此并肩作战的话,帝国…才能争取到一线希望,不是吗?!”
彼得法沙越是说,表情就越是激动,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惶恐。
艾克哈特二世在临死前告诉他一切秘密时,曾经明确表示过不准他告诉任何人,要一直守护着这一切直至死去,或者决定不再保密的那一天。
正因如此,此时此刻他才会如此的惶恐不安…他害怕,害怕导致两人不和的真正矛头是自己,害怕原本想要拯救一切的自己,变成了世界毁灭的罪魁祸首。
如果自己当时没有自作主张呢,如果自己能耐下心,等洛伦都灵和布兰登解释过一切后才将这些秘密告诉他们呢?如果…如果自己根本没有开过口,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我再重复一遍,现在已经不是第十世代了,洛伦和布兰登陛下的关系,也绝不是黑公爵与狂龙女皇那种关系!”
冷冷开口的爱德华,打断了彼得法沙的胡思乱想:“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都绝不会是当年历史的重演至少,绝不会一模一样!”
“更何况就算要劝,你不觉得有太多人比我们俩更合适吗?夏洛特都灵,道尔顿坎德,尤利维尔茨还有那些大公和伯爵们,他们不才是最该站出来,劝劝这两个人的吗?”
“但这次连夏洛特女伯爵,都旗帜鲜明的反对洛伦了啊!”
“对啊,既然如此,我们俩站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爱德华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彼得的脸反问道。
语塞的彼得法沙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一口气:“那…爱德华,在你看来,究竟怎么做才算是有意义的?”
“眼下对我们而言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你和薇拉尽快跑路。”
虽然知道自己在说废话,但爱德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眼下营地里最大的事情,就是洛伦都灵和布兰登陛下的纠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上面;这种时候一两个守夜人消失了,根本没有人会察觉到。”
“当然…就算我再把这句话重复一千遍,你还是不会听的。”
打量着彼得那根本没有一丝变化的脸色,爱德华暗自叹息对方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你真打算再做点什么的话,就去找夏洛特和道尔顿坎德吧。”
“夏洛特?”
听到这名字的彼得一愣:“可是,赤血堡女伯爵和拜恩不是已经明确的要反对……”
“所以我说,今日之事和百年前的第十世代,已经完全不同了。”爱德华打断道:
“认真想一想,经历了黑公爵时代亲尝苦果的拜恩人,怎么可能会再一次背叛他们的公爵这么说吧,就算洛伦现在说他要去地狱,外面那剩下的几万拜恩人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冲上去,陪他们的公爵赴死!”
“而布兰登陛下…被那个‘黑十字’占据的可是帝都,是戈洛汶,是天穹宫皇室的大本营帝都被邪神侵占,身为皇帝的布兰登陛下居然还能保持冷静,反倒是拜恩公爵第一个坐不住了,你就没有察觉到其中有那么‘一丝丝’的异常吗?”
表情僵硬的爱德华,在一番“语重心长”的“暗示”之后,终于能如释重负的长长松了口气。
他是真担心这个过于单纯的朋友会冲动,做出什么冒傻气的举动。
彼得法沙恍然大悟:“所以…两人的不和,其实是计划的一部分,装出来的?”
“不完全是,但你可以这么理解。”爱德华表情僵硬道。
与其说是计划,在爱德华眼中更像是对现实的妥协。
不论愿不愿意承认,刚刚结束亚速尔精灵战争的军团,根本没有继续行军、作战的准备和能力;想让他们立刻南下从黑十字手中夺回帝都,那是天方夜谭。
即便是想要立刻纠集一两万人的精锐以帝国名义南下,也同样是完全办不到的事情…首先派谁是个问题,其次这些被动员起来的精锐听谁的,也是个大麻烦。
如果这支“精锐”以拜恩军团为主,萨克兰人肯定不会答应;如果让阿尔勒人担任主力,那更是要担心这帮“土匪军”会不会有出工不出力的问题。
并且不说会不会进一步削弱帝国对麾下军团的控制力,抽调走全部的精锐,要由谁来指挥他们?
布兰登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优秀的战场指挥官,其余的大公们光是维持本公国军团的士气和秩序,就已经很吃力了,而洛伦都灵……
“洛伦都灵,那家伙…他拒绝了布兰登陛下的请求,拒绝领兵。”爱德华沉声道:“他给陛下,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
“这是…几年前的事情,这位拜恩公爵还是个小小的,伯爵大人的巫师顾问的时候,曾经冒险带着一群古木森林的精灵,去阻止一个邪神率领的食人魔入侵。”
守夜人首领吐了口气,幽幽道:“过程很复杂,但事情很简单他们一路杀到了邪神的老巢,洛伦都灵对付邪神,精灵们则在外面为他挡住食人魔。”
“他们赢了,但那一百多个古木森林的战舞者也差不多死光了…这就是洛伦都灵说的故事。”
“哦,顺便一提,那位洛泰尔女爵…或者说前女爵,就是那一百多个古木森林战舞者之一,仅存的幸存者。”爱德华抬起目光,与彼得四目对视:
“知道他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吗?”
彼得摇摇头,茫然的等待着答案。
“很简单,如果这一次还是他领军,那么这些人的下场就和当初那些古木森林战舞者一样洛伦都灵,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黑十字要害的人,换句话说他的每一次行动,都会遭到敌人最激烈的反扑!”
“即便是有十万大军,最后能活下来的也一定寥寥无几。”
“至少他们死得其所!”
彼得法沙沉声道。
“但洛伦不这么想!”爱德华的表情变得阴沉:
“我…也不这么想如果有任何可以减小伤亡的方法,如果有可能不去让更多的倒霉蛋,去打一场他们根本不明白的战争,对抗一个他们根本不理解也理解不了的敌人;哪怕可能性再小,也有尝试的价值。”
“他们会明白的。”彼得还是忍不住反驳道。
“会吗?你觉得那些连字都不会写的士兵们,真的能理解黑十字对这个世界的意义吗?”爱德华质问道:“实事求是的讲,你又觉得有多少个巫师,多少骑士们能真正理解如果输了这场战斗,会付出怎样沉重的代价?”
“彼得,人…也就能死一次;哪怕注定要让他们去送死,死的不明不白,也至少…要让他们的和当初那些古木森林的精灵一样,死得有价值些吧!”
爱德华顿了顿,继续道:“针对黑十字塞廖尔,陛下和洛伦都灵已经有了全盘计划,根本不需要你我再去多虑什么,毫无意义。”
“至于孤军奋战的洛伦都灵是不是会重蹈当年黑公爵的覆辙,这你也不用担心首先,他不是一个人去;其次,在陛下整顿完军团之后,还是会率领一支精锐军队南下,在必要的时候加入战斗,援助他的。”
“原来如此……”
看着爱德华那无可奈何的表情,彼得终于放心的点了点头。
他原本最担心的…事情演变成过去黑公爵与狂龙女皇时的情况,总算没有发生想想也是,虽然情况很像,但比较过去满怀梦想的第十世代,洛伦和布兰登要比他们的前代冷静太多,也理智太多了。
也许真的就像布兰登所说,不顾一切,不顾他人想法,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的…英雄与骑士的时代,已经终结了。
“对了,薇拉呢,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终于劝服了彼得的守夜人首领,这才想起来询问道。
“不好!”刚刚松口气的彼得法沙表情骤变,猛地看向爱德华,一脸惊恐:
“薇拉她…她以为你又想让她躲起来,就去追前往帝都的誓言骑士去了!”
“什么?!”
第三百六十九章 牢笼
清晨,军营。
从梦中醒来的那一刻起,洛伦便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因为根本没什么需要准备的。
魔杖…如今的他已经不需要了,如果不是因为习惯和道尔顿导师的缘故,连左手的“施法者”洛伦都可能不会戴。
药剂…从开启第二阀门的那一刻起,任何药剂都不会再对自己产生效果;
亮银和袖剑…同样是习惯,身上不带着几件武器总感觉怪怪的;
曙光…都灵家族的祖传佩剑,也是洛伦用的最顺手的武器之一;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将它留下。
至于其它…藏青银边长袍修身,银白丝带系领,深黑金扣马靴…这身曾经给洛伦留下了极深印象的礼服在清晨时出现在他床头,而除此之外的衣服全都消失不见了。
想都不用想,他也能猜到是谁干的。
穿戴完毕,洛伦走出营帐,熟悉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
视线停在某个人身上时,洛伦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头。
“怎么了,见到我就这么惊讶的吗?”
抱着肩膀,艾萨克一脸的理所当然:“黑十字塞廖尔,虚空与物质世界的大战,巨龙王国毁灭的真相…这可是千载难逢,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事情!你指望我会置身事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弟一个人走?”
“不。”瞪大眼睛,表情愕然的洛伦比他还理所当然:“我以为你还没离开就会被莉娜德萨利昂抓住,在她的监视下,眼睁睁看我走。”
说这话的同时,洛伦还得拼命抑制着自己疯狂想要上扬的嘴角。
“很好,我能听出其中关于‘怕女人’之类的讽刺;但亲爱的洛伦学弟,对你的学长有点信心。”艾萨克傲然昂首:“她是我的女孩儿,我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听她的命令呢?”
“当然!承诺这种事情不在命令的范围之内,所以我在离开之前做了很多承诺我们先打个商量,这次冒险时间不能超过半年,否则…呃…先让我们假设那些糟心事儿都是不会发生的好吧?”
看着疯狂挠头的艾萨克,再也控制不住的黑发巫师嘴角勾起了些许弧度。
“我…我不像艾萨克,知道您究竟要做什么,我不懂那些。”
稚嫩的嗓音响起,背负双剑的路斯恩站在洛伦面前,目光灼灼,一如既往:“我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您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一把剑。”
“洛伦大人,我就是您的剑。”
顿了两秒,黑发巫师开口道:“如果没记错,路斯恩,你已经是艾勒芒公国和维尔茨家族的继承人了。”
“尤利维尔茨,我哥哥…他会有更好的继承人的,更何况……”灰瞳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戏谑:
“让我们先假设那些糟心的事儿,都是不会发生的好吗?”
洛伦哑然一笑,旁边的艾萨克则无奈的摊摊手,一副“我的梗被人抢了”的表情。
微笑的灰瞳少年后退半步,漆黑的瞳孔向最后一个身影一动,等在那里的是一双清澈透明,如湖水般的蓝宝石。
四目相对的两人一言不发,因为什么都不用说。
不再欺骗,不再抛下一人,不管面对什么…都并肩作战。
你答应过我了。
我将恪守承诺。
缓缓收回目光,洛伦看着表情完全不同,却又一模一样的挚友们,耸耸肩:“走吧。”
“我们出发。”
…………………………
“没别的意思,只是和他聊聊。”
一身黑色大氅,头戴铁王冠的布兰登站在路中央,随手喝退了想要上前的骑士和护卫们,和洛伦四目相对:
“所有人包括诸位公爵伯爵贵族老爷们,无意冒犯消失。”
表情各异的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布兰登那一动不动的冷漠表情,纷纷离去。
“说实话,我还是不太放心,你……”
洛伦抬手,打断了呀的话。
“我们已经说好了不是吗,陛下?”
布兰登轻哼一声。
“说好了…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会遵守承诺,别忘了我是谁,我是布兰登德萨利昂,堂堂‘丢脸皇子’被我坑的倒霉蛋,比你杀的怪物都多!”
“呃…你是不是忘了,我打过血骸谷之战来着?”洛伦“好心”提醒道:“那里光是魔物,就不下三十万。”
“那…那就是比你见过的精灵还多!”
“埃博登之战?”
“古木森林精灵,我说的不是亚速尔渣滓,是古木森林的精灵!”
“嗯…出使雾月庭?”
“那巨龙呢,巨龙总可以了吧?!”没给洛伦开口的机会,布兰登率先抢断:“别跟我胡扯什么亡灵巨龙之类的…炬峰山上的巨龙全算上也不超过二十个!”
“我觉得这个没什么可比性,而且你举的例子也特别的有强词夺理的嫌……”
“闭嘴,闭嘴闭嘴!我就强词夺理了怎么样,我是皇帝!皇帝就是可以强词夺理的!”
“好好好好……”
洛伦举双手投降。
二人对视片刻,默契的同时叹了口气。
“你打从一开始就这么计划的,对吧?”
喘着粗气的布兰登脖颈和面颊通红,恶狠狠的盯着黑发巫师:“布兰登德萨利昂是个疯子,你就算说再多他也会顽固到底的疯子,所以要给他一个台阶下,让他心满意足,他也就不闹不疯了,对吧?”
“知道以前…都是谁用这种手段对付我的吗?”
布兰登幽幽道:“艾克哈特德萨利昂…我那个无所不知的父亲大人。”
“我要自由,他就放我和小姑一起离开;我要声望,他就给我断界山之战;我要权力,他就给我御前内阁的席位,我要兵权,他就让我替他征讨大绿海……”
“一步一步满足我的想法,然后让我按照他设定的好的轨迹…走下去!”
“布兰登……”
“我知道你想怎么劝我,我都不用你们满足我了,我知道…但我还是不甘心。”布兰登依旧自顾自道:
“一辈子活在笼子里,一辈子都被别人蒙骗,临到最后以为终于能凭自己意愿行事的时候知道这是个骗局…你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感受的。”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看着布兰登那有些自嘲的笑,迟疑了一下。
“我知道。”
“嗯?”
布兰登一怔:
“什么?”
“我说…我知道。被关在笼子里,受人蒙骗这种事情…我很清楚。”
“是么,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没逃出来,我还在笼子里呢。”黑发巫师缓缓开口道:“我只是学会了,怎么和看管笼子的人做交易。”
“为什么?”
“没那么多为什么…硬要说的话,就是害怕逃出来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会再一次被关回笼子。”
洛伦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可如果知道该干什么,你就不用逃出来了;知道该做什么,谁也关不住你。”
惊愕的布兰登怔怔的看着黑发巫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洛伦看了他一眼,笑着微微颔首,迈步离去。
“洛伦!”
怔在原地的布兰登突然开口,喊住了黑发巫师,也惊动了周围的人。
停下脚步,黑发巫师微微向身后侧目,一双赤红色的瞳孔扭头盯着自己。
“这句话……”
“是你临时编出来,胡扯蒙我的…对吧?”
耸耸肩膀,洛伦用特别真诚的目光看着他:
“哪一句?”
“扑哧!”
几秒种后,布兰登的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欢乐的气氛,在安静的军营中洋溢。
布兰登笑的灿烂也笑的很久,直至快喘不上气,蜷缩着跪爬在地上嘴角流口水眼角流眼泪的时候,终于停下来。
“你…你可能、可能不知道,我原本也是打算为你准备个笼子来着。”大口大口喘息着,趴在地上的布兰登断断续续道:
“但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根本用不着那么做。”
“仔细想想,‘黑十字’塞廖尔想要干什么?他要的是彻底掌控这个世界,掌控一切,将万事万物都变成他一念之间就可以改变,可以被他随意操弄的东西。”
“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即便世界变成了另一幅模样,我们也完全感觉不到,甚至都无法察觉到这可是你说的,你亲口告诉我的,没有人能够知道,因为我们的想法和记忆,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那么谁会真正受到影响,会真正感受到这一切的变化,明白其中的痛苦呢?”
“只有你…洛伦都灵,只有开启了第二个阀门的你,才能感受到这一切的痛苦,才能切身的明白这一切的残酷。”
“所以如你所说,这是只属于你的战争。”
布兰登死死盯着洛伦,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眼睛,用不容置疑的认真口吻,一字一句道:
“你…在拼尽一切,守护这束缚着你自己的牢笼。”
那个瞬间,军营一片寂静。
面不改色的黑发巫师收起目光,在红发少年的注视下,迈步离去。
…………………………
军营门外,等待他的依旧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孤身一人的夏洛特就站在道路旁,没有带军队,护卫,甚至是任何一个随从;简简单单的罩衣和披风,拿着一个圆圆长长的包裹,普普通通的像是送同乡远去的小女人。
“放心吧,我不是劝你留下来的。”
看着一脸警惕,踌躇不敢上前的黑发巫师,女伯爵哑然一笑,神情一反常态的温柔:“那些话,相信已经有无数人对你说过了,对吧?”
洛伦目光躲闪,嘴角挂笑。
微笑,这种尴尬的时候保持微笑就可以了。
“道尔顿坎德,艾茵,还有爱德华和布兰登他们…如果所有人都没能劝住你,或者默许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冒险,那就证明这件事已经不可挽回了;即便我真的想那么做,即便真的成功了,也注定没有什么圆满的结局。”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眉宇舒展,温柔如水的夏洛特望着黑发巫师的眸子,将手中的包裹递上:
“我把你忘带的东西带来了。”
包裹打开,露出的是大剑“曙光”的剑柄。
洛伦的心情稍稍一沉:“夏洛特……”
“这是都灵家族的家传之剑,也是拜恩公爵的佩剑…它是属于你的。”四目对视,夏洛特轻声喃喃道:“当年黑公爵北上时没有将它留下,你也不能。”
“带上它,做你要做的事情,为它增添荣耀;如果…如果带不回来的话…那就带不回来罢!”
根本不需要虚空之力,洛伦也能从夏洛特声音的颤抖中,感受到那一丝的痛苦。
无能为力,只能远远看着的痛苦。
“我知道了。”
点点头,表情凝重的洛伦接过了夏洛特手中的剑背在身后:“等我做完事情,会把它带回来的。”
注视着那双认真的眼睛,夏洛特微微颔首。
“记住,每一代拜恩公爵,每一代骑士王都是他们孩子的榜样,是他们的血脉能够引以为豪的榜样靠着这些传说中的故事,荣耀或悲壮的英雄,拜恩与都灵的血脉才能得以延续,才能得以凝聚。”
声音颤抖,夏洛特将双手按住小腹,抬头挺胸,无比严肃的看着洛伦,用她最有力量的腔调开口道:
“如果…如果你没有能让孩子引以为傲的荣耀,就不要回来!”
“我知道了。”
微微颔首的夏洛特意味深长的看了洛伦一眼,转身离去。
黑发巫师长舒一口气,嘴角带着微笑。
没想到夏洛特也有这么通情达理的时候,而且居然会选择支持自己…如果没有能让孩子引以为傲的荣耀,就不要回来…这可真是……
嗯?
孩子,她说的是…孩子吧?
谁的孩子?!
不不不,这也有可能只是修辞手法,是一种夸张…呃、嗯,那个比如说‘让孩子获得幸福’,‘让孩子们露出笑脸’,‘让孩子们快乐的成长’…她是不是忘了加“们”对吧?!
这是什么情况?!
洛伦大惊失色,惊呆了表情宛如挨了一记晴天霹雳。
浑身激灵冷颤的他赶紧回头,但夏洛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脑子清醒了些的洛伦回想起了她离开时那意味深长的笑,顿时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黑发巫师喃喃自语,脸上洋溢着忐忑又莫名期待的笑:
“夏洛特都灵…你才是我的牢笼啊。”
第三百七十章 黑十字之城
“轰!!!!”
紫色的闪电,将黑暗中的戈洛汶照亮;震耳欲聋的雷鸣,唤醒了沉沦的万城之女皇。
这座诞生在巨龙王国毁灭之日,经历十四世代的古老城市,正在经历她最最黑暗,也最最漫长的一次黑夜。
灰蓝色的巨大旋涡统治了帝都的穹顶,在无数人惊呼和注视下将整个城市笼罩其中,将城市笼罩在黑暗之下。
无穷无尽的虚空之力从旋涡之中涌出,覆盖了整个城市那可怕的,看不见的,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形容的来自虚空中的力量,正在像雨水、巨洪、瀑布般吞噬整个城市,吞噬着城市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土地,每一个活物和死物,每一道卷起的风和风中能被呼吸的空气。
紫色的雷霆从旋涡之中不断降下,犹如神灵的惩戒般肆虐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轰鸣的雷声淹没了凄厉的惨叫和魂飞魄散的哀嚎,炸裂的火光将高大宏伟的建筑,鳞次栉比的房屋化作废墟,变成燃烧的火海和呛人的烟雾;
被雷鸣,被犹如实质的虚空之力彻底逼疯的人们惨叫着倒在地上,或是癫狂的又哭又笑,或是五体投地虔诚祈祷…被烟火熏黑的脸上,用表情和眼神诉说着何为疯狂。
狂热的人们陷入了疯狂,剩下的则在不顾一切的逃亡天穹宫的山脚下,被庄园和庭院装点的贵族区和外围的富人区,穿着华贵却没有半点体面的贵族们,或是声嘶力竭的大声呵斥,让奴仆冒死为他们收拾细软;或是死死抱着护卫的大腿,不顾颜面的乞求对方不要抛下自己,被一脚踹翻在地。
而在富人区的外围,在真正占据了帝都三分之二区域的平民区和破败不堪的贫民窟内,疯狂的逃亡者们在逃亡之余,还不忘了做更多“互惠互利”的事情,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在笼罩帝都的巨大旋涡之下,在遮天蔽日的黑暗,雷鸣和混乱之下,这些或许曾经胆小怯懦,任劳任怨的小市民们化为疯狂而贪婪的野兽。挥舞着利刃和火把走上街头,混乱的城市,彻底变成了巨大的猎场。
而他们,就是猎手。
他们在黑夜中怪叫,咆哮,砸开一个又一个店铺或者富人家的大门,歇斯底里的抢走一切平时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蹂躏着往日连正眼瞧一下都是死罪的贵族们,将灾难变成了一场属于他们自己的狂欢。
起初他们还曾畏畏缩缩的试探,但是在发现宽阔的大理石衢道上,居然连一个士兵和护卫都没有,连城内巡逻的军团都不见了踪影之后,便彻底肆无忌惮的放纵了起来。
酒馆、旅舍、商铺、楼房、剧院…集市、教堂、赌场、浴场、竞技场……十四个世代所建立的,巨大而稳固不可撼动的金字塔,甚至连一夜都没用,便彻底倾覆。
化身魔鬼的他们并没有察觉到,真正的魔鬼已经随打开的地狱之门,涌入人间。
阴湿狭窄的小巷,被打开的下水道入口,死尸遍地的杀戮场…密密麻麻,数以千百计的腐尸魔们在电闪雷鸣和不断汇聚的虚空之力中诞生,蚁群般的从城市的角落中成群结队的出现,涌入大大小小的街道。
当魔物们冰裂般的吼叫声响起时,所有还在发疯的、逃跑的、杀戮劫掠的…享受着这一刻癫狂的人们,十分默契的一同陷入了恐惧的深渊之中。
戈洛汶是帝国的都城,是圣十字的圣地,更是被巨龙和数以万计的军团组成的铜墙铁壁保护的城市冰裂般吼叫的腐尸魔,血肉凝聚而成的邪神躯壳,来自虚空之中的邪神……
这一切在圣十字颂歌与帝国文献中有着明确记载的怪物们,对这座城市的平民和贵族而言都只是传说,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是只有在吓唬不愿睡觉和乖乖吃饭的孩子时,才会拿出来吓唬他们的鬼故事。
没有什么,是比自己所讲的鬼故事成真,更能让人切实感受到“恐惧”为何物的事情了。
残忍杀害了某个胆敢反抗的贵族,蹂躏着他的妻子女儿,享受着一切抢来的好东西的施暴者,下一刻就发现自己被几十个浑身腐烂,犹如尸骸般的怪物包围了。
瞬间清醒的他想要逃跑,却被刚刚肆意欺辱的小女孩儿拽住了迈开的脚步,一拥而上的腐尸魔们淹没了施暴者。
喷涌的血浆染红了洛泰尔熊皮毛毯,崩飞的碎骨砸落了拜恩萤石吊灯,“迫不及待”的腐尸魔们撞碎了一个又一个圣十字雕像,将施暴者和房间内主仆的尸体通通分而食之。
绝望小女孩儿拼命拥抱着家人的尸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奢华的宅院被成百上千的腐尸魔彻底压垮,化作废墟。
相同或者近似“曲目”在每一个宅邸,每一天街道,每一个巷口和所有的角落,接连不断上演着。
上一秒的猎手下一秒便成为了猎物,而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根本听不见他们惨叫和求饶,也对他们身上财物没有半点兴趣的…唯一能让他们“兴趣盎然”的,就只有他们本身。
流淌的血液,肌肉和骨头…对冰裂嚎叫着的腐尸魔们有着被撕咬,毁灭,肆意破坏的价值。
火焰燃烧的城市被从四面八方涌出的腐尸魔堆满,冰裂的嚎叫甚至盖过了雷霆的轰鸣;他们像是潮水一样在地面翻滚,将一个又一个街道变成废墟,将所有看到的活物和死物统统破坏,毁灭,撕成碎片。
恐惧与慌乱中的人们开始反抗,于是品尝到了更加深刻的恐惧…涌动的腐尸魔潮像火焰一样吞噬着陷入绝望的都城。
断壁残垣城门之下的废墟酒馆,钟声不断的小教堂,被暴徒砸破的商铺,燃烧的浴场,遍地狼藉的剧院与赌场,只剩残骸的集市……
疯狂的曲目尚未画上尾声,更加残忍可怖的高潮便已经响彻全场。
…………………………
“所有人,瞄准击发!”
“砰!!!!”
银白色的光束一闪而过,几十个冲过闸门的腐尸魔应声倒下,剩下的则被一道半透明,淡蓝色的“墙壁”死死挡在外面。
正当它们还在拼命敲砸着那道看不见的墙壁时,几十个被点燃的炼金炸弹从天而降;轰鸣声中,几十上百可怖的身影就像冰晶般消散,融化。
只有残留的火焰,还在燃烧。
看着被自己亲手消灭的敌人,架着皎光矛的巫师学徒们还来不及高兴,一道充满严厉的声音便已经在他们身后响起。
“都愣在这里干什么呢,发呆就能挡住腐尸魔了吗?!”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第一导师,格雷赛尔愤怒的扫视着学徒们,一把抢过第一排某个学徒的皎光矛:
“刚刚击发过十次以上的学徒,立刻回去冥想休整,没到十次的重新排队列阵,那些怪物随时都还会冲过来!”
“撤下来的学徒,所有还没有到极限的统统都去帮忙搬运炼金炸弹;再去询问一次维持寒冰屏障的导师们情况如何,有任何问题第一时间来向我汇报;”
“记住,我们现在并不安全,只有团结一心才能活下去,明白吗?!”
“是!!!!”
一个个脸上写满了恐惧的学徒们,用大声吼叫让自己保持着镇定,井然有序的执行着自己所肩负的任务和使命。
“学徒们,列阵!”
高举手中的皎光矛,维持着严肃的第一导师格雷萨尔,将目光转向大门之外,那已经形同炼狱般的光景,拼命掩饰的恐惧之色才终于流露出来。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在灰蓝色旋涡出现在穹顶的那一刻,地狱便已经降临人间。
靠着艾尔伯德大师临走前留下的寒冰屏障,以及应对亚速尔精灵战争而承办建造的一大批炼金武器,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成为了着混乱黑暗中的灯塔,寒冰屏障微微发亮的蓝色光芒,就是这灯塔的火光。
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格雷萨尔迅速张开了寒冰屏障,并且用库存的武器将学徒们武装了起来作为首屈一指的炼金术师学院,戈洛汶学院拥有着寻常巫师学院绝对没有的高度纪律性,让他们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也能在混乱中得以自保。
除此之外,许多的巫师在事发后本能的向学院逃跑,大部分都在还没抵达学院之前就被腐尸魔杀死,或者被暴徒杀死,或者被一同逃亡者杀死……
但也有不少极其幸运的家伙躲过了一次次必死的命运,和另外几个一并逃往的同伴成功抵达学院;格雷萨尔也热心的收容了他们,让他们也成为了保护学院的一部分力量。
甚至有很多不是巫师的家伙被吓到清醒过来的暴徒,逃命的富商与贵族,教会或者贵族家中的仆役…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对巫师极其反感,不止一次找过学院麻烦的家伙,格雷萨尔也一并收留了。
地狱面前,一切曾经的矛盾都不再是矛盾,大家都不过是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
不过…也就到这一步而已了。
不论人手还是武器库存都很少,勉强自保或许还有希望,一旦离开寒冰屏障的保护就是自寻死路光是头顶的巨大旋涡和其散发出来的虚空之力,足以令他们胆颤心惊。
而真正令格雷萨尔感到恐惧的,远远不止这些。
没错,这一切是发生的很突然,很突兀,一切都看不到任何的预兆,仿佛一夜之间地狱降临了般,即便是帝都在这样的危机面前也很无力,甚至沦陷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没有抵抗。
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帝都…没有进行任何的抵抗!
戈洛汶山丘之上的天穹宫内,有一支五千老兵组成的皇家侍卫军团,有不下一百名掌握着各种魔咒和特殊能力的守夜人,有成批成批的贵族和他们精锐的护卫……
但到现在为止,他甚至没有看到那山丘上传来任何动静,仿佛天穹宫内只剩下死人般,悄无声息,眼睁睁的看着整个城市变成地狱,依然坐视不顾!
没有高举战旗镇压街道的军团盾墙,没有扫荡城市,清剿暴动者的守夜人,更没有任何与腐尸魔对抗的人或者军队……
没有,全都没有!
天穹宫里面的德萨利昂皇室和贵族们,就像是忘记了山丘下是他们的城市一样;安静的戈洛汶山丘,甚至听不到军队在行动的声音。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为了保护皇室,所以决定在彻底弄清楚情况下不准备行动面对无法理解的恐惧时竭力自保,看着其他人去死这种事情;虽然愤怒,但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相较之下,圣十字教会的反应才是最诡异的那个。
格雷萨尔清楚的记得,早在几个月之前帝都的圣十字大教堂便已经大门紧闭,不仅仅是直属大教堂的教士,就连所有的誓言骑士都被全部召回甚至帝都保卫战时,教会也依旧紧闭大门,不和外界联络。
诡异的反应,紧闭的大门…如果说这帮信奉圣十字,对虚空和邪神同样知之甚深的教士对今晚的情况一无所知,格雷萨尔一万个不相信。
带着这样复杂的情绪,格雷萨尔缓缓将目光投向戈洛汶山丘与圣十字大教堂的方向以巫师学院为视角的话,两处正好在同一条线上。
同一条…线上……
“轰!!!!”
伴随着天崩地裂般的轰鸣,巨大的震动从格雷萨尔脚下传来。强烈的震颤让周围的学徒们甚至难以站稳,东倒西歪的倒在了地上。
坚固的砖石护墙传来哀嚎般的震颤声,被寒冰屏障挡住的腐尸魔们发出嗜血的,冰裂般的吼叫。
胡乱的声音中,格雷萨尔僵住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眼珠禅理者,散发着惊愕与恐惧的气息。
他死死盯着视线的尽头,盯着那高耸的戈洛汶山丘,在他的注视之下…缓缓升起!
第三百七十一章 绝望的拯救
“这、这这这…这就是、就是大人您、您真正的力量吗?!”
戈洛汶圣十字大教堂前,精灵少女雪拉几乎瘫倒似的趴在地上,用颤抖到结结巴巴的声音说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正下方,那在巨大漩涡肆虐之下的渺小城市。
之所以渺小,是因为此时此刻的她正身处三百公尺的高空之上坐落在城市中的大教堂,随原地拔起的戈洛汶山丘融为一体,甚至比远比山丘顶峰的天穹宫还要高出一截,在其正后方。
而原本小小的戈洛汶山丘也随之变成了三百公尺高的“巨塔”,以至于山丘周围的地形也随之彻底改变山丘阶梯几乎全部崩塌,地下通道遍布“塔身”,而连接着地下通道,原本用于关押犯人的“黑牢”,则随之成为了这通道的入口。
头顶的巨大旋涡,接连不断响起的闪电,被魔物吞噬的城市,拔地而起的山丘…瘫倒在地的精灵少女雪拉,用看神一样的目光,仰望着身侧的落魄教士。
她知道对方很强,但这种强大已经完完全全超出了她所能想象的最大的范畴哪怕是毁灭了亚速尔精灵王国的虚空之力也是经历了数百年的逐渐演变,一点点的彻底吞噬。
而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这个帝国人…他甚至没有准备什么,连挥挥手打个响指念几句咒语的功夫都没有……
他只用了,一个眼神只是看了眼夜空,灰蓝色的巨大漩涡便凭空而出!
瘫在地上的精灵少女五体投地,蜷缩着娇小的身躯将头深深的埋在胸前,将脸贴在地上,仰望着对方摆出一副随时准备亲吻对方靴子的模样用她理解中最最谦卑恭顺的姿态,表达着她此时此刻的恐惧。
站在风中的落魄教士甚至没有理会她的存在,破烂兜帽下的眼睛里只有冰冷而理智的思索。
对于这些低等智慧存在的惊讶,他十分的理解这些下等的存在,他们所掌握的讯息实在太少,以至于会因为眼前所见而惊讶,太过流于表面,并不能理解其中的缘由和真谛。
野人看到披甲的骑士便以为对方是钢铁铸造的铁人,看到火把便以为对方掌握了火焰的力量,听到巨响便以为是对方掌握了雷霆的力量…概莫如是。
什么是力量?
武器、财富、甲胄、头衔、血脉…这些物质世界的身外之物,能被称之为力量吗?
知识、讯息、情报…这些构成虚空与精神视界的根本,能被称之为某个存在的力量吗?
都不能。
只有驾驭这一切,掌握这一切并且能操控这一切的…独立的意志,才是真正的力量。
物质世界对物质的追求,何其荒诞;
虚空世界对讯息的渴望,何其可笑;
当自己凌驾于这一切之上,他们那荒诞而又可笑的野心与想法,都将是自己一念之间的事情。
将这意志凌驾于世界之上,让世界被自己的意志所操控…才是真正的,极致的权力!
只有在这一瞬间,落魄教士“黑十字”塞廖尔的眼神中,才展现出一丝的疯狂。
“什么人…啊呀!”
警惕的精灵少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塞廖尔随手打飞。
娇小的身影险些从“山丘巨塔”上掉落,扒着边缘的石块,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从臂弯间的缝隙偷瞥着刚刚自己听到的脚步声的方向。
惊惧不已的她看到一个身影正站在教堂阶梯前,与塞廖尔对峙。
“你还是来了。”叹息一声,黑十字的声音里带着厌恶至极的情绪:
“圣十字的狗…又一次不顾死活的,来杀我吗?”
独臂的誓言骑士面无表情,仅有的右臂平举起手中的璨星,凝视着兜帽之下,黑十字那同样冰冷的神情。
“并非如此。”
誓言骑士上前一步,手中“璨星”微微扬起,对准了那双冰冷的眼睛:
“我是来阻止您的,法内西斯大人。”
当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塞廖尔的瞳孔明显微微一颤。
呼啸的风掀开了他头顶的兜帽,将曾经属于埃博登主教的脸孔暴露在“璨星”的剑锋之前。
“阻止我?”
这一刻,塞廖尔的嘴角疯狂上扬,倒映在誓言骑士瞳孔中的,是与记忆中法内西斯疯狂时一模一样的,歇斯底里的笑容:
“阻止我…什么?
打开虚空与物质的屏障,将两个世界合二为一,以自己的绝对意志驾驭整个世界是拯救这个世界,最后的选择;
否则的话…圣十字,将会吞噬一切存在的独立意志,成为彻底统治虚空世界的,唯一的邪神;再也不会诞生新的讯息的虚空世界将就此崩溃;平衡存在的物质世界,也将一并瓦解;
末日,将会降临!
阻止我,就是毁灭这个世界延续的最后希望即便你成功了,统治虚空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圣十字,也将不再需要你这样的存在;
你所珍视的信仰,你所守护的虔诚信徒们…都将变成无用的尘土;无论哪一个结局,都没有让你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这轮不到你来说!”
音爆般声响炸裂的瞬间,塞廖尔的面前炸开了一簇火花。
“铛!”
蜷缩在地的精灵少女像是惊醒般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瞬间消失又再次出现的,持剑而立的独臂骑士。
刺出的秘银长剑,被死死挡在了塞廖尔面门前的一寸处。
四目对峙之下,面无表情的誓言骑士眼神中燃烧着熊熊战意。
“纵使一切化为尘土,纵使这个世界终有尽头…我…还是会站在这里,阻止你!”
“这就是我…我…我从巨龙王城的废墟之中爬出来,从死亡之地一次次回到这个世界,站在你面前…唯一的意义!”
“被圣十字使唤的野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狗,连独立意志都没有的野狗…也配说‘意义’吗?!”
“野狗!”
狂风卷起的气流,将誓言骑士撞飞;塞廖尔右手一挥,身旁卷起的无数黑雾化作利刃,从四面八方向那独臂的身影扑去。
即便竭尽一切去闪避,黑雾还是将誓言骑士吞噬先是握剑的独臂,双腿和头颅,很快便延伸到四肢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向躯干蔓延。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卷动的黑雾在半空中上下翻腾,仿佛犹如实质的水流,将誓言骑士的身影死死包裹其中可怕的声音不断的在其中央响起,蜷缩在角落里的精灵少女拼死捂着耳朵,眼睛却一眨都不敢眨的,死死盯着那搅动不止的黑雾。
骨头被折断,肌肉被搅碎,血浆喷出,鲜活的生命无比脆弱的就此凄惨的死去,真是……
太伟大了,太了不起了!
掌控世界,将万事万物的命运操于己手这…这就是自己效忠的主人,这才是雪拉应当效忠的主人!
瞪大了眼睛的精灵少女,喜极而泣。
“铛!”
一声脆响,冰冷的“璨星”长剑从黑雾中掉落,钉在石阶之上。
剑身上,断手还紧紧握着剑柄;喷出的血水染红了锈迹斑斑,满是缺口的锋刃。
黑雾散去,奋力死战的誓言骑士不见了踪影。
但塞廖尔的脸上没有半点欣喜,只有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憎恨和厌恶。
因为就在“杀死”誓言骑士的那一瞬间,他的耳畔便已经响起了对方的祷告声。
“圣十字……
愿光芒照耀大地,穿透黑暗与阴影,让不信神者相拥而泣;
拯救…卑微的我们!”
脑海中仿佛炸响了一声惊雷,让雪拉下意识闭上了双眸;再次睁开眼睛时,刚刚被杀死的誓言骑士,再一次出现在了她视线之中。
这…假的吧,怎么可能?!
“铛!”
翻腾的黑雾被“璨星”一层层的撕碎,划开的轨迹的直扑塞廖尔的头颅;奋不顾身的誓言骑士却没有看到另一股黑雾已经袭来,对准了他的胸膛。
“噗嗤!”
破烂的骑士罩衣直接被撕得粉碎,胸口凹陷下去的誓言骑士从下往上撞飞向大教堂的方向,喷涌而出的血水在阶梯上留下道长长的印记。
濒死的誓言骑士瘫倒在血泊中,靠着手中长剑支撑着身躯,再一次站起。
“你究竟还要负隅顽抗到什么时候,野狗!”
“直至您的野心终结,直至您彻底放弃之前……”口中溢血,颤巍巍的誓言骑士挺直了站都站不稳的身躯,再一次…将剑锋对准那张熟悉的脸庞:
“我都会战斗下去,去阻止您…法内西斯大人!”
塞廖尔的表情微微发生了扭曲。
“阻止我…阻止我就能拯救这个世界吗,就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命运了吗?!”塞廖尔尖叫道:
“愚蠢!可笑即便没有我,你所信奉的圣十字也会亲手毁灭这个世界,旧秩序的土崩瓦解,已经成为必然的事情了!”
“或者不是我,难道你是希望这个世界成为洛伦都灵手中的玩物?一个异乡人,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乡人,你相信这个世界落到他的手中,会有什么好下场,啊?!”
“明白了吗,你根本拯救不了任何人,甚至不能拯救你自己,圣十字的狗!”
噗!
血浆喷涌,舞动的黑雾斩断了誓言骑士的右腿,坚毅的身躯再一次跌倒在血泊之中。
“即便注定沉沦,至少…至少以我之力,可以拯救您…法内西斯大人。”
狼狈的誓言骑士,低声吼道。
“洛泰尔的法内西斯,那个愚蠢的家伙…他早在巨龙王城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我是黑十字,是塞廖尔!”
“恰恰相反!”浴血的誓言骑士双目圆睁,拼尽全力的咆哮:
“直至此刻,站在您面前的我依旧能激起您的愤怒,就证明法内西斯大人还活着哪怕只有一丝意识尚存,法内西斯大人就还活着!”
“我…就还来得及阻止您,法内西斯大人!”
“死!”
数道黑雾卷起,同时从左右袭向誓言骑士所站着的台阶。
砰!
砖石碎裂声中,面无表情的誓言骑士的身体已经再次恢复原状,冲到了塞廖尔三步之内,染血的璨星剑锋由下而上,一记斜劈。
“铛!”
削铁如泥的剑锋被突然升起的石壁阻挡。
同一刻,微微蹙眉的塞廖尔将右手抬起对准石壁,然后用力一握。
“轰!”应声碎裂的石壁,化作千亿细小而同样大小形状的石锥,呼啸着扫向誓言骑士的身影。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坚毅的身影一眨眼,变成了没有形状的血浆;脱手而出的“璨星”剑旋转着,掉向大教堂岩壁的边缘。
雷鸣响起的瞬间,塞廖尔表情再一次狰狞,抓起一道黑雾化作利刃,向身后一挥。
“铛!!!!”
利刃碰撞,惊起无数雷鸣。
一闪再闪的电光,将塞廖尔本就狰狞到扭曲的脸庞,映照的凄厉无比。
“我会阻止您的,法内西斯大人。”看着那恶狠狠,已经不能用仇恨与恶毒形容的表情,誓言骑士一如既往的冷漠的冷漠:
“死上千次,万次,我还是会继续站在您面前…阻止您。”
“啊啊啊啊啊!!!!”
情绪剧烈波动的塞廖尔面颊铁青,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原来如此…虽然已经死过一次,但因为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太深,导致法内西斯的意识已经彻底和自己融合在一起了,是么?
以至于自己居然还会因为一个圣十字拼命自保而喂出来的狗,感受到如此切实的愤怒,连身体都在不住的颤抖。
法内西斯…他将他的野心,也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我…是么?”塞廖尔的嘴角露出了狞笑:
“好吧,来试试看吧…让我看看你的决心,看看圣十字最后的垂死挣扎和负隅顽抗,究竟能到什么样的程度!”
“就用你和洛伦都灵的绝望、毁灭,来让那些失败者们再一次看清楚,看看他们最后的负隅顽抗,在我塞廖尔面前…是何等的不值一提!”
第三百七十二章 绝望者
“砰!”
看不见的空气墙挡住了誓言骑士竭尽全力的一剑,同时将他的身影撞飞。
肋骨碎裂的音符响起,坚毅的身影犹如破麻袋似的腾空而起,重重砸落而又弹起,落在碎石瓦砾的血泊之中。
独臂紧握着剑柄支撑着身躯爬起,但数不清的黑雾已经同时升起,从四面八方扑来。
“噗嗤!噗嗤!噗嗤!”
面若冰霜的塞廖尔犹如奏乐般挥舞着手势,卷动的黑雾则随着他的动作,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扑落又卷起,蹂躏着遍体鳞伤,早已无法反抗的誓言骑士。
一分钟后,黑雾散去。
濒死的誓言骑士浑身浴血,破烂的身躯已经看不出任何“人”的形状骨头被扯断,肌肉被撕裂,血浆源源不断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溢出,完全看不出一丝的生机。
但他还活着。
化作长枪的黑雾将脖颈贯穿,随塞廖尔抬起的手掌将誓言骑士吊起。
“你以为你能激怒我,你以为…你的执着,顽固能够成为我眼中的阻碍。”
面若寒霜的塞廖尔,瞳孔中倒映着狰狞的癫狂:
“恭喜,你成功了。”
被吊在空中的誓言骑士一动不动,只有仅剩的独臂,依旧死死攥着手中的“璨星”。
“法内西斯…没错,那个可悲的家伙已经与我彻底融为一体,甚至他那偏激的思想也对我产生了些许的影响。”
“但也仅此而已了,因为无论你如何的负隅顽抗,垂死挣扎,也不过是给我带来一点点…不值一提的困扰区区野狗,值得嘉许。”
“我,塞廖尔,真正的‘十字’…赐予你这圣十字的野狗,光荣而绝望的落幕。”随着声音缓缓落下,塞廖尔的表情也随之重新变得冷漠,只剩下绝对理智的冷漠:
“你就在这虚空与物质的交界之地亲眼见证,我…是如何将整个世界攥在掌心之中的!”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的嘉奖,野狗。”
开口的瞬间,塞廖尔的另一只手猛地抬起,一道黑雾卷起,将誓言骑士的独臂包裹。
“噗嗤!噗嗤!噗嗤!”
扯拽着,嚼动着,撕咬着…黑雾之中,传来撕裂肌肉,咬碎骨头的声音。
残破的臂膀变成碎成一块块和一片片的骨头与血肉,与“璨星”剑一并从空中从“巨塔”洒落,坠向数百公尺之下的戈洛汶。
但这还没有结束…随着塞廖尔扬起的双手,更多化作实质般的黑雾卷起,向那残破的身躯扑去。
三道黑影,扯断了他剩余的肢体;
变幻无常的针刺,刺入了他躯干的每一个部位;
犹如重锤般的浓雾不停的敲打,在哀鸣的肋骨间砸出震动的回声;
丝线般的黑雾从早已碎烂的眼球刺入,在颅内不停的搅动……短短数十秒,被吊在半空中的誓言骑士化作了无数碎片…再一次。
残躯与血肉从高空坠落,洒向城市。
但誓言骑士依然还活着,依然没有被彻底抹杀或者反过来说,只要圣十字仍存在于世,他就永远不会被真正抹杀。
即便无数次形神俱灭,意识崩溃…只要那冰冷无情的意志依旧存在,他…圣十字的狗…就还会再一次站出来,挡在自己面前。
“但…区区血肉之躯,爬上三百公尺需要多久?”
冷笑的塞廖尔缓缓回首,透着深深寒意的目光死死盯着戈洛汶大教堂的方向:“在那之前,你的存在早已被我毁灭…圣十字。”
这还远远不够。
区区誓言骑士,只是圣十字的本能抵抗;洛伦都灵,那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乡人…才是他们最后的孤注一掷。
并且,还有巨龙。
那些胆小而又懦弱至极的可悲生物们,一定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动作,但还是选择了无视;但等到洛伦都灵现身之时,自以为能有些许希望的他们,一定会成为那个异乡人的助力。
所以,还需要更多的手段,为自己争取足够多的时间夺取圣杯。
时间…塞廖尔微微蹙眉,即便逐渐适应了物质世界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再一次从虚空回归的他还是不太能完全掌控“时间”的变化。
与虚空不同,物质世界的一切变化都需要时间;或快或慢,都会产生一定的“间隔”而对间隔“长短”或者说“快慢”变化的感受,每一个存在都是不一样的。
甚至连精灵和人类这两个几乎没什么区别的存在,对时间的感受也有微妙的“不同”特地带上雪拉也有这部分的原因,他需要确认自己对物质世界各种变化感受的敏锐程度。
灰蓝色的巨大旋涡之下,俯瞰大地的塞廖尔张开双臂,向上的手掌缓缓扬起,像是在托举着,呼唤着什么。
蜷缩在角落里的精灵少女雪拉颤巍巍的五体投地,瞪大了那双同时充斥着恐惧和崇拜的眼睛,望着塞廖尔那单薄却无比伟岸的身影。
数不清的…强大而剧烈的虚空之力,正在这位大人的“命令”之下汇聚。
“轰”
紫色闪电坠下,在大地之上点燃火海。
大火之中,无数被焚烧,融化,流淌着浓水的尸骨开始汇聚,直至成为一个二十余公尺的,庞大的,痴肥而又步履蹒跚的怪物,嘶吼着从火海中爬出来。
它的面门,躯干、爪牙…全部由骸骨血肉堆砌而成;那痴肥的身躯每动一下,都能听到骨头碎裂,血浆流淌的声响。
邪神躯壳。
被虚空之力汇聚而形成,能够轻易毁灭一座城市和一支军队的巨大魔物,犹如忠诚的看门犬般被面前的“塞廖尔大人”唤醒…惊惧的精灵少女瞪大眼睛,身体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
可怕的,足以毁灭世界的怪物,在这位大人眼中也只是任由他驱使的奴仆和狗而已!
“轰”
没等雪拉从激动中恢复过来,又一声巨响在她耳畔炸响…紫色闪电从天而降,如同刚才那般在大地之上点燃火海。
精灵少女瞪大了眼睛。
这、这实在是…这究竟是……
“轰”
……………………
“啊呀!”
一声惊呼,正在狂奔中的红发少女被某个从天而降的死人脑袋绊倒,很没形象的踉踉跄跄向前扑在了地上的死人堆里。
狼狈不堪的红发少女连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惊慌失措的手脚并用着一边跑一边爬起身,不顾一切的向前面自己根本不知道是哪里的街道的狂奔。
在她身后的街道正整片整片的垮塌,土崩瓦解的轰鸣声中,发出冰裂般咆哮声的腐尸魔们犹如洪水一样涌动着,紧追不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啊!”
一边夺命狂奔,一边泣不成声的红发少女薇拉尖叫不止。
从巨大旋涡出现在帝都上空迄今为止,已经过去了十几天。
半赌气,半做好了“为世界和平而牺牲”觉悟的雪拉紧跟着誓言骑士的脚印与痕迹,抵达帝都戈洛汶。
但等她终于站在城门之外的时候,原本的万城之女皇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成为了一令她十分陌生的死亡之城。
高耸的城墙只剩下孤零零,烧焦的城门,繁华的街道与城市只剩下大片大片平坦而一望无际的废墟,戈洛汶山丘化作高耸如云的山巅,将天穹宫与大教堂托举至高空之上;繁华的城外集市,只剩下烧焦只剩半边的布伦希尔德皇后的雕像,迎接她的到来……
至于都城内熙熙攘攘市民…眼下正在红发少女身后狂追不止的腐尸魔们,就是这座城市最后的市民;民风敦厚淳朴,而且比以前更加的热情好客。
“啊啊啊啊啊啊……”
笔直狂奔的红发少女长大了嘴哭得稀里哗啦,死亡的恐惧让她早已忘记了目标,更是连自己要去哪个方向都不知道,完全靠着某种本能朝竞技场的方向跑过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周围的腐尸魔似乎都在有意识的避开竞技场,所以自己朝那边跑就对了,跑到竞技场那帮魔物就不会再追过来了。
薇拉近乎本能的这么想道。
“轰”
雷鸣在远处炸响,逃命的薇拉还不忘了用眼角余光瞥向紫色闪电坠落的方向火海之中,被血肉尸骸堆砌而成的邪神躯壳拔地而起,发出令人心神剧颤的咆哮。
“啊啊啊啊啊!”
惊吓过度的红发少女甩泪狂奔,头也不回的奔向已经近在咫尺的竞技场。
“轰”
雷鸣声仍未停止,甚至比之前还要更频繁了。
一道又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熊熊火海燃烧之中,接连不断的响起那可怕而又凶恶的吼叫声。
曾经即便在虚空之力汇聚浓度极高的土地上,即便在已经被虚空彻底吞噬“污染”的亚速尔精灵王国土地上,一片区域也只会出现一个的邪神躯壳,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帝都大小街道的废墟之中,仿佛世间所有的怪物都已经爬出深渊,咆哮着肆虐蹂躏着眼前的世界。
“……邪神降临,地狱已空……”
脑海中突然响起誓言骑士这句话的红发少女,却没有回头多看一眼的心情;挥舞佩剑和从爱德华那里弄来的“亮银”,竭尽全力的在快把自己淹没的腐尸魔狂潮中杀出一条血路。
“噗通!”
翻越护墙,重重摔落在竞技场沙地中的红发少女瘫在地上,耳畔是护墙外永远不会停歇的震动、咆哮、雷霆的轰鸣声。
她就那么瘫在地上,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呼吸着,享受着没有死去的痛苦,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溢出,和汗液混杂在一起。
还活着,自己还活着。
从成为守夜人到现在,薇拉从未感觉过活着是如此可怕的事情哪怕是埃博登之乱,在亚速尔精灵王国,在埃博登战场上…她也从未有过这样的体会。
也是直至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了爱德华所说的“无能为力”究竟是什么意思…没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任何夸大其词的成分。
在这样可怕的,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面前,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就算是去努力了,也只能感受到最最深刻的无力和绝望。
在这样已经被虚空之力轮番肆虐,魔物降临的帝都戈洛汶,自己一个小小的守夜人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连活着,也做不到,更别说阻止黑十字塞廖尔的也信了。
不、不光是自己…就算换成是帝国的军队,数十万的大军也只能无能为力再多的普通士兵在邪神躯壳和几十万的腐尸魔面前,也只是任由它们随意蹂躏,撕碎的血肉而已,根本毫无意义。
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成千上万的腐尸魔或者已经不下几十个的邪神躯壳就会冲进这座竞技场,将自己撕成碎片没人会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而自己的死也毫无意义,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
爱德华…他大概就是因为亲眼见证了这份绝望,才会决定什么都不做,安安静静等死的吧?
绝望的红发少女躺在沙地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一样一动不动,静静地闭上双眼。
“轰”
雷鸣在耳畔炸裂,惨白色的光芒刺入眼眶,惊讶的薇拉没有躲闪,反而睁大了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一个巨大的、魁梧的、狰狞可怖的怪物,倒影在她那充斥着恐惧的瞳孔之中。
那一瞬间,薇拉明悟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腐尸魔们明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跑进了竞技场,却连一个追进来杀自己的家伙都没有。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轰!!!!”
竞技场的沙地中央,凭空出现的巨大怪物发出令大地也为之颤抖的咆哮;
瞪大了眼睛的红发少女平躺在沙地上,一动不动的等死。
没错,死定了,肯定逃不掉的,绝对要完蛋了挣扎是没有用处的,反倒不如像爱德华说的那样,干干脆脆的任命来的爽快些。
一秒、两秒、三秒……
“轰!!!!”
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浑身一激的红发少女本能起身,像是灵活的兔子般被卷起的气浪冲到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