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轰然倒下
“回来了!丁守备的船队回来了!”
“丁巡检截杀刘香成功,回澎湖了!”
大大小小的叫声在澎湖传开,军民们纷纷扔下了手里的事情,一窝蜂的跑向了海边。
“小姐,小姐,丁守备回来了!”
韩小小一怔,随即立刻站了起来。
丁云毅回来了,丁云毅终于回来了!
澎湖的军民们就站在海边,他们看到奋勇追敌的丁守备终于带着他的船队回来了。
最前面的,是“追随者”号,左右两翼护卫的,是蔡九洲和叶大海指挥的战船。不光这些,他们还看到了许多从来没有见过的船。
那一定是丁巡检的战利品!
“追随者”号慢慢停了下来。
可还没有等澎湖的军民们来得及欢呼,就看到龙战天、段三儿带着几名士兵,高高举着一幅担架,不要命的在海上奔跑而来。
接着,从周围的舰船上,蔡九洲、叶大海和无数的水师官兵,也纷纷跳下了齐膝的海水中,疯了一般的朝岸上奔来。
军民们傻了,不知道出了事情。
“快,快找大夫来!不,找萨罗齐神父来,他会看病!”龙战天一到岸上,便嘶哑着嗓子喊道。
担架上躺的是丁云毅!
大明的澎湖守备丁云毅!
担架上的丁云毅,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面色惨白,毫无人色。
“轰”的一下,澎湖炸开锅了。
“快找大夫来啊!”
“萨罗齐神父,萨罗齐神父呢?”
人人都在乱哄哄的叫着,人人都在拥向担架旁。
蔡九洲猛然一声大喝:“都让开,都让开!把丁守备抬回军营去!”
担架上的丁云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睁开了眼睛,蒙胧中,他似乎看到了秦云,看到了张宪轩,看到了韩小小,也看到了阿喜和阿湖姐弟......
丁云毅居然裂嘴笑了笑,接着便又陷入到了昏迷中......
......
丁云毅以勇猛绝伦闻名于大海之上,但他不是铁打的。
在杭州“听雨楼”的时候,他便浑身带伤,才能下床,便赶往苏州与王承恩会合,接着又奔波去了京城。
才回到澎湖,多处伤势因为彻夜奔波根本没有痊愈,可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养伤,却又经历了澎湖大战,再次身带八处伤势。伤上加伤,换个人早已倒下。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丁云毅却带伤咬牙追击刘香,一举在金门外洋歼灭刘香船队。
当目标终于达成,丁云毅憋着的一口气松了,全部伤势一齐发作,轰然倒下。
随他一起追击的弟兄们,疯了一般的把船开回了澎湖。一路上,丁云毅大半时间都处在昏迷中,有的时候偶尔醒来,喃喃的说上几句谁也听不清楚的话,便又再度昏迷过去。
弟兄们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丁云毅送回了澎湖。
其实弟兄们看到守备倒下,也全都乱了,根本没有想到,其实他们完全可以把丁云毅送到路程更加短的金门去,或者条件更加好的福建去,而不是回到澎湖。
可是在那个混乱时候,谁会想到这点?
丁云毅就是他们的主心骨,就是他们心目中不可战胜的神,就是他们的一切。一旦丁云毅倒下了,他们也便觉得天崩地裂。
丁云毅以一个人的力量支撑起整个澎湖,有好处。他用自己的勇猛、无畏,让澎湖的战斗力在最短的时候得到的最大的提升,让全澎湖的人都为他而骄傲,也愿意心甘情愿的为他死战。
但同样的,这样的做法也存在着很大的隐患。
澎湖是丁云毅一个人的澎湖,所有的人都把他当成依靠,当成主心骨。一旦他倒下了,整个原本运转流畅的机制便会产生混乱。
这种隐患终究还是爆发了。
但在现在,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丁云毅却并没有办法去改变它,他必须还得一个人抗着整个澎湖前进。
可是,他能挺过这一关吗?
军营外,澎湖的百姓聚得黑压压的,都在询问着丁巡检的情况。军营内,官兵们焦急的议论着,来回走动着。他们和百姓一样,同样不知道现在丁守备怎么样了。
而在营帐之内,那些丁云毅的亲信们人人面色凝重,眼睛死死盯着萨罗齐。
萨罗齐站起了身,丁云毅的部下正想说话,萨罗齐却做出了一个“嘘”的手势,带着弟兄们走了出去。
一出去,弟兄们便把萨罗齐围了起来,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
“都给老子住嘴!”蔡九洲忍不住大声喝了起来,这才制止了乱哄哄的场面,接着他问道:“神父,守备情况如何?”
“你们实在太鲁莽了,既然丁已经昏倒了,为什么不就近把他送到金门,却还要送来澎湖,一路上颠簸劳顿,只会加重他的病情。”萨罗齐语气很是责备。
蔡九洲和叶大海互相看了眼:“是,是我们做错了。”
萨罗齐面色严峻:“丁是新伤老伤一起发作,老伤未好,又添新伤,让人惊讶的是,他身上那么多伤,竟然还能追击海盗,简直就是奇迹。”
“他娘的,老子问你现在大哥怎么样了!”包雎华忍不住大吼道。
萨罗齐这才说道:“他的几处伤势非常严重,再加上现在是夏季,有些伤口已经发炎化脓,进而引起了寒热病,这种寒热病非常麻烦,没有特效药可以治疗......”
一句话让所有弟兄的心都冷了,萨罗齐皱了皱眉头:“不过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秘鲁总督的夫人金琼染上间日疟,由统治安地斯地区的干腊丝长官带来了一些金鸡纳树树皮磨成的粉。据当地的原住民告诉长官,这种树皮可以退烧,结果真的有效。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的话,那么也许可以帮助到丁。但是那种金鸡纳树树皮远在安地斯地区那。”
“这这不是屁话吗?”包雎华瞪着眼睛道。
“现在最严重的是寒热吗?”一直没有说话的秦云忽然问道。
“是。”萨罗齐认真的点了点头:“必须先帮他退去寒热,才能再进一步的治疗。”
“如果光是要退去寒热,我倒有个办法。”
第一百三十七章 疗伤
“光是要去寒热,我倒有个办法。”
秦云的话让所有人一下看到了希望:“‘本草纲目’记载,青蒿能治疟疾寒热。我游历的时候,便带着青蒿以防万一,眼下还有几株,我这就拿来给大哥服下,以阻病情。泉州有一名医专治寒热疟疾,可立刻派人将其请来。”
“好,我这就去。”蔡九洲大声应了,转身便奔出军营。
这边秦云拿来青蒿,熬汤给丁云毅服下,也不知道效果究竟如何。
趁着丁云毅还在昏迷之中,萨罗齐洗净双手,拿出一把尖刀在火上烧了,让人按住丁云毅的双手双腿,先找到一处已经腐烂伤口,屏住呼吸,先刮去脓肿。
昏迷中的丁云毅一声惨呼,竟然醒来。
“大哥,忍住!”按着他手的包雎华道:“神父正在帮你去脓。”
“神......父......多谢......”丁云毅居然还能说出话来。
萨罗齐也不出声,仔细的刮去脓肿,这才说道:“下面我要帮你去腐肉,这会非常痛苦。”
“动......手吧......”丁云毅虚弱地道。
萨罗齐认真的观察了下,然后开始小心仔细的去除腐肉。
张宪轩当海盗久了,这方面也有经验,拿出一个木块塞到丁云毅的嘴里,让他死死咬住,这是为了防止他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咬烂自己的舌头。
在没有麻醉药的年代,去除腐肉无疑是一件很难忍受的痛苦事情。尤其是对于浑身是伤,体质严重虚弱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按住丁云毅的包雎华等人能够明显感觉到丁云毅的身子在不断的颤抖着,喉咙里不断发出野兽一般含糊不清的嘶吼。大颗大颗的汗水不断的涌出......
一处伤口上的腐肉终于去除干净。萨罗齐满头是汗,满水是血,朝丁云毅看了眼,发现丁云毅面色白得近乎透明,眼神也早已涣散,但却还努力睁得大大的。牙齿紧紧的咬着木头,几乎要一咬两半。
萨罗齐振作了下精神:“丁,还有两处伤口需要清理,你能坚持得住吗?”
丁云毅已经无法点头了,只能眨巴了下眼睛。
当最后一处伤口也终于清理好后,萨罗齐几乎要虚脱了。他查丁云毅又看了下,发现丁云毅的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
萨罗齐实在无法想像,大夫尚且如此,丁云毅这样一个无比虚弱的人是怎么样能够坚持下来的。
丁云毅嘴一张,木头掉了下来,正反两排牙齿印是如此的清晰可辨。
其实丁云毅很想昏迷过去,但巨大的疼痛,却根本不允许自己昏迷。等这样的折磨终于结束,丁云毅低声道:
“神父,谢谢......”
然后他终于可以闭上眼睛,陷入到了昏迷之中。这对于他来说,也许就是一种解脱......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勇敢的人,从来没有。”为丁云毅包扎好了伤口,带着丁云毅的弟兄重新走了出来,萨罗齐好像还没有从震惊中回复:“这样的痛苦是非人的,难以忍受的,但他却真的坚持下来了。上帝,这个人是什么样的意志啊?”
秦云和所有的弟兄在这一瞬间无比骄傲。
是的,他们的大哥就是如此的坚强、如此的有毅力,没有什么能够打败大哥的,伤痛不能,死亡也同样不能。
他们相信自己的大哥,自己的守备一定能够挺过这一关的!
阿喜、韩小小急匆匆的奔了过来,两个姑娘眼眶红红的,显然哭过,尤其是韩小小,全然没有了之前的从容华贵,慌慌张张地道:“丁守备怎么样了?”
“刚刚神父帮大哥清除了下伤口,现在大哥还在昏迷中。”秦云担心地道:“希望蔡九洲能够赶紧把大夫请回来。”
韩小小张口便道:“还在昏迷?我带着有上好的人参......”
“不行。”萨罗齐神父断然道:“难道你们想害死丁吗?他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服用人参之类的东西。”
韩小小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秦云急忙道:“阿喜,韩姑娘,现在大哥还在昏迷,我们都是男人,粗手笨脚的,你们去照顾一下吧。”
话音才落,两个姑娘已经冲了进去。
出现在她们面前的丁云毅,已经全然不是离开澎湖时候那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丁云毅了。
这个时候的丁云毅,面色惨白,满身血污,眼睛紧紧闭着,好像永远也都不会醒来一般。
眼泪“刷刷”的在两个姑娘的眼中流出,她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大豪杰,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丁大哥......”阿喜已经哽咽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她很怕,怕丁大哥再也不会醒来了。
韩小小也在落着泪,她刚刚找到了自己觉得一生可以依靠的男人,可他现在怎么这样了?
韩小小忽然想起了丁云毅出征前和自己的对话,她记得自己问丁云毅:“丁巡检,明日我会去海边,为你等弹奏助威。丁巡检何时得胜归来,小小何时才停止弹奏。”
“若我回不来呢?”丁云毅认真地问道。
韩小小淡淡在那笑着:“若是你回不来了,小小便一直在海边弹奏,直到变成一块石头。今立此誓,若有违背,人神共谴!”
丁云毅也大笑:“我也立下一誓,我是杀不退那些海盗,再不活在这个世上!”
现在海盗已经被打败了,可丁云毅怎么了?为什么还在那里睡着不肯醒来?
自己的琵琶可以让人如痴如醉,可以让人热血沸腾,但再好的琵琶,却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唤醒丁云毅了。
阿喜忽然擦去了眼泪:“韩姑娘,我们都不哭可,丁大哥一定会醒来的,你看,丁大哥现在全身都是血污,我去烧谁,我们一起帮他擦干净身子,换上干净衣服。等丁大哥醒来后,他一定是干干净净的。”
韩小小一怔,然后用力点了点头。她忽然发现了,其实阿喜比自己坚强得多。
阿喜说的也没有错,丁大哥一定会醒来的,一定!
第一百三十八章 命算拣回来了
丁云毅的伤势,牵动了整个澎湖。
每一个澎湖百姓,都在关注着丁云毅。这些人有的拿出了自己祖传的秘方,有的到处帮丁云毅寻药,有的跃入大海深处,去寻找传说中的海底灵药。
尽管这些都不能给丁云毅带来本质上的帮助,尽管丁云毅依旧是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但是一个人能让全岛的百姓都牵挂着你,已经应该知足了。
最起效果的还是秦云的青蒿。将青蒿熬汤给丁云毅服下后,寒热降低了不少,可丁云毅依旧在生死的边缘挣扎着。
蔡九洲回来了。
那个泉州的名医叫许恭白,有名的专治疟疾寒热的大夫。他本来是不愿意离开泉州为别人治病的,可蔡家在泉州有权有势,得罪了他们那个医馆也不用再开下去了。二来谢玄在知道了这件事后,当即许以重金当做许恭白的出诊费。
又有蔡家面子,又有谢玄银子,这才请动了这位名医。
一见到丁云毅的时候,许恭白也被吓了一大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病人。直说自己只会治寒热疟疾,可不会治刀伤。
秦云好言安慰,治疗刀伤的大夫也已经去请了,他只管帮着治丁云毅的寒热即可。
许恭白这才放心下来,为丁云毅把了脉,仔细检查了他的病情,眉头紧锁,步出营帐,在那踱着步,好像在考虑一件极难办的事情。
那些丁云毅的弟兄们谁都不敢打扰他,一个个焦虑的站在那里看着许恭白。
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许恭白忽然返身进了营帐,又检查了下丁云毅,接着落笔如飞,开出了一张单子来。
边上早有人在那等了,递过单子,许恭白道:“赶快派人去泉州抓药......”
“不必去泉州了。”一边的蔡九洲道:“我已经把泉州药铺里的每种药都买了下来,眼下都在船上,要什么药都有,连泉州药房的掌柜的和伙计我也都请来了。”
许恭白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又朝床上的丁云毅看了眼。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有这么多的人为他兴师动众?
许恭白的医术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一幅药服下去,不过一个时辰,丁云毅状况大有好转,好几次都能睁开眼睛。
“药我是开了,但能不能挺过去就要看丁守备自己了。”许恭白也不隐瞒:“他身上伤势太重,身子虚弱,我这药对一般人数帖就好,但对丁守备这样的实实在在没有把握。”
一众弟兄再三谢了,把许恭白、药铺掌柜、伙计一一安顿好,又专门安排了几个人站在丁云毅的营帐外等候。
阿喜和韩小小始终都在丁云毅身边,照顾着他。她们的眼泪都已经流光了,她们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丁云毅能够早日醒来。
甚至,她们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丁云毅的女人。
在帮助丁云毅包扎伤口,清洗身子的时候,丁云毅身上该看的、不该看的,她们都已经看到了。到了这个地步,除了丁云毅,她们还能够再嫁给别人吗?
韩小小早已放下了自己名妓的身份,把自己当成了丁云毅的女人,当成了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女人,在那精心的照料着丁云毅。做一些自己之前想都想不到会做的事情。
她和阿喜之间,也没有了任何隔阂,现在她们共同的愿望,就是让丁大哥尽快的好起来。
韩小小的两个侍女吕慧和吕雪这一对姐妹花,几次想请小姐回去休息,但都为韩小小所拒绝。她要陪在丁大哥的身边,一直等到他好起来为止。
“我已经决定留在澎湖了。”韩小小对其实早已亲如姐妹的这对侍女说道:“我本是自由身,也不用去告诉谁,通知谁。我在南京的那座宅子,便送给了你们,你们将来找个好人家嫁给吧。”
“小姐。”
吕慧和吕雪跪了下来,流泪道:“难道小姐不要我们了吗?我们自幼跟随小姐,除了服侍小姐,我们什么都不会做。小姐若是留在澎湖,我们也便留在澎湖,生生死死,我们都是小姐的人。”
早已流光的泪又流了出来,韩小小把她们扶了起来,什么话也没有说。
阿喜也也在一边看的眼眶红了,她悄悄的擦了擦眼睛,朝丁云毅看了一眼,忽然惊喜的叫了出来。
丁云毅睁开了眼睛,正在微笑的看着她们。
“丁大哥醒了,丁大哥醒了!”阿喜、韩小小同时狂喜的叫了出来。
外面亲自站岗的张宪轩和蔡九洲旋风一般的冲了进来,两个人一见丁云毅醒了,而且这次醒来之前浑浑噩噩的醒来大有不同,想是许恭白的药起了作用,忍不住手舞足蹈,要做什么也都忘了。
不多时,许恭白闻讯赶来,替丁云毅把了会脉,长长出了口气:“我原以为守备如此重的伤势,身子必然虚弱,哪里知道守备体质大异常人,竟然这么快便有好转。好了,这下好了,守备的这条命算是拣回来了。”
弟兄们全都涌了进来,把个营帐涌得水泄不通,一听到许恭白的这话,欢声雷动。
“他妈的,都滚出去,都滚出去!”蔡九洲终于回过神来,见进了这么多人,忍不住骂了起来,连骂带踢的把那些当兵的轰了出去。
许恭白摇头晃脑,一派名医作派:“我开的药方最是灵验不过,一日三贴,到了明日这个时候,守备寒热症状可以大部消除,只是这身上的伤,却非我之所长,好在刀伤名家明日便到,以守备体质大略也可无事。”
“我饿了。”丁云毅忽然道。
“肉,快去烧肉!”
张宪轩才叫出来,已被许恭白急忙阻止:“岂有此理,眼下守备哪里可以吃肉?需熬上一锅浓浓的粥,喂其半碗。养生之道,我看守备这三五十天内是不能碰荤腥的了。”
张宪轩几人面面相觑,什么刀伤倒是小事,三五十天内不能吃荤腥的,这简直是要了人的命了。
再看丁云毅的时候,这几个人的眼里充满了同情之色。
第一百三十九章 提前安排
到了次日上午,丁云毅精神大见好转。
寒热退了,肚子却不争气。晚上只喝了半碗粥,早上一醒来,肚子饿得直叫。偏偏阿喜和韩小小严格遵照医嘱,又只喂他吃了半碗粥,无论丁云毅如何央求,两个女人就是不肯。
丁云毅心里大是叹气,想要自己起身找吃的,可身上刀伤如此沉重,哪里能起来?
中午前专治刀伤的大夫也被请来了,见了丁云毅,一如许恭白那样吃惊不已。连说自己做了几十年的大夫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身上有那么多伤的人。
万幸的是萨罗齐神父之前采取的一系列医治手段非常及时有效,阻止了伤势的进一步恶化。这也让刀伤大夫的治疗轻松了不少。
丁云毅身上的伤虽然沉重,但都没有伤到骨头。再加上腐肉已经剜去,寒热也开始减退,治疗又再次省力不少。
大夫开了药方,按照他的估计,大约修养个十来天时间,丁云毅便可下床走上几步了。
再三道谢,把大夫送出去休息,丁云毅叫住了秦云几人。
阿喜和韩小小知道他们有话说,知趣的退了出去。
“那些海盗怎么样了?”丁云毅张口就问道。
“守备病情危急,我们都关注着守备这里,还没有来得及处置那批海盗。”
丁云毅“恩”了一声:“那些海盗要分批对待。上了年纪,或者年龄太小的,一律淘汰,符合虎贲卫要求的,全部留下,加以训练,将来必然是可用之兵。”
他病情刚稍稍好转,便迫不及待的把心思转到这些上面。弟兄们也都知道他的脾气,因此也不多劝。
从海盗遴选,到海商路线,再到战船方面,丁云毅无一遗漏,仔细交代得清清楚楚,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澎湖海战结束,刘香战败身亡,澎湖威名大盛,各地海盗敬畏,即便连台湾的荷兰人也会感到畏惧,不敢轻犯澎湖,这是好的一面。但是澎湖海战的大捷,同样也有不是那么太好的一面。
刘香一死,郑芝龙在海上最后一个有实力的对手也被消灭了,那么,他的目标会不会放到澎湖?
郑芝龙从来都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刘香等人都曾经是他的结拜兄弟,但当他一旦被官府招安,他很快便对昔日的“兄弟”挥起了屠刀。
一个一个“兄弟”死在了他的刀下,也成就了他的赫赫威名,现在,刘香也已经死了。红夷也在竭尽全力讨好郑芝龙,于是郑芝龙在大海上的唯一对手便变成了丁云毅。
尽管眼下他们还是合作关系,丁云毅海商收入的三成都要交给郑芝龙,但郑芝龙不会满足于此,丁云毅也同样不甘心一直这样被郑芝龙压着。
丁云毅和郑芝龙之间,迟早都会翻脸。
既然如此,那么提前做好准备便成了必不可少的一件事情。
“还有联络各地海盗的事情,也需加紧了去办。”丁云毅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件事情,他朝弟兄们看了看:“李国呢?”
李国是才投降过来的,一直在营帐外等候着,听到守备叫自己,急忙走了进来:“守备,降将李国在此。”
“李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澎湖一员,再不是什么降将。”丁云毅微微一笑:“大家便如亲兄弟一般,无分彼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是!”李国大声说道:“守备不嫌李国出身,李国永远记得守备恩情,愿为守备赴汤蹈火!”
丁云毅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出召集各地海盗同赴澎湖开会的事情。李国之前也听叶大海大略说了一下,此时守备再次提起,李国在那沉吟一会:
“守备,这事有些难办。那些海盗平素大多独自来往,从来无人约束,这次忽然要他们来澎湖开会,只怕十个里倒有八个不会愿意。自古官贼不两立,那些海盗心存忌惮,恐怕不会那么容易答应。”
这一点丁云毅早已想到:“无妨,你只管去请,能请来多少便请来多少。你去告诉他们,他们来我澎湖绝不会遭到任何伤害,若违此誓,丁云毅就是猪狗不如之辈。”
这时代发誓大有用处,见丁云毅发下如此毒誓,李国大是安心:“请守备放心,李国竭尽全力,总要把守备的意思转达给他们。只是眼下守备伤势沉重,我看还是略缓一缓再说......”
“缓不得,缓不得。”丁云毅连声道:“你一来一去,怕是最少也要三五十天,我这伤方才大夫说了,十多天时间便能下床活动,等你回来,怕我已是好得差不多了。你明日便出发吧。”
见丁云毅如此性急,李国也便应了下来。
等到这些正事说完,秦云忽然笑嘻嘻地道:“大哥,什么时候让我澎湖双喜临门?”
“什么双喜临门?”丁云毅一怔道。
秦云眨巴眼睛:“澎湖大捷,刘香授首,这是第一喜。至于这第二喜嘛......”他朝营帐外指了指:“大哥伤好,总得把阿喜和韩小小两位姑娘娶了吧?”
一众弟兄轰然叫好,包雎华直竖大拇指:“秦解元,你就这一句话最中听。阿喜咱们都熟悉,自不必说。韩姑娘那可也是好样的。澎湖海战时候,琵琶就没有停过,一直在为咱们助威。这样的女子,娶得,娶得。”
秦云摇头晃脑,显然对自己的主意大是得意:“大哥,旁的不说,单是你昏迷期间,两位姑娘一直服侍在你身边,该看的不该看的她们可都看到了,你要不娶了她们,连我们这些当弟兄的可也都看不下去了。”
当时又是一片叫好之声,人人起哄,恨不得丁云毅现在就起身成亲。
丁云毅笑了笑,是啊,阿喜和韩小小的确为自己做了许多,包括那些原本不是大姑娘家该做的事情也都做了。自己不娶了她们,她们还能嫁给谁?
再说了,这些弟兄们人人都看在眼里,自己要是执意不肯未免冷了他们的心。
在那想了一会:“这事我心里自有计较,等到我伤好后咱们再仔细商量。”
第一百四十章 遏制住丁云毅
丁云毅已经脱离危险的消息很快在澎湖传来,这瞬间成为了澎湖的又一大喜事。
那些曾经为丁巡检求香拜佛的,认为菩萨显灵了,又纷纷涌到妈祖庙里还原。那些上了年纪的,依照着自己爷爷奶奶传下来的方子,为丁巡检做了各式各样养身子骨的药,似乎一下子人人都成了名医。
而澎湖一举击溃刘香舰队,丁云毅身先士卒,努力追贼,并在金门外洋追上刘香,将其斩首的消息也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福建。
丁云毅,又是那个丁云毅!
杀常陆巩保田,杀鬼王丸,杀刘香!他生来就是海盗的恶梦!
丁云毅之名,威震福建、台湾!
福建巡抚邹维琏、参将郑芝龙等官员,皆都纷纷来信慰奖,竭尽赞美之词。听说丁云毅满身是伤,几乎不治,邹维琏和郑芝龙又专门派人送来一批补品,叮嘱其好好养伤。
其实当听到刘香战败的消息,郑芝龙的心情是最复杂的。一方面,自己海上最后一个有实力的对手刘香终于死了,一块心病落地;另一方面,丁云毅连战连捷,威名震动,这成了郑芝龙的另一块心病。
现在的大海上,既没有了能够威胁到郑芝龙的大股海盗,也同样没有了能威胁到丁云毅的大股海盗。
双方的发展,都已经没有了阻碍。
“相比之下,倒还是丁云毅占了便宜。”郑芝龙托着下巴,坐在那里似乎陷入沉思:“本来刘香自从料罗湾战败之后,对我已无威胁,但他对台湾虎视眈眈,既可以让红夷不得不依附我,又让澎湖寝食难安。可谁想到现在刘香居然死在了丁云毅的手里,澎湖的直接威胁便解除了,台湾的局势势必也要有所变化。”
郑芝豹冷哼一声:“他便是灭了刘香,也不过是个小小守备,如何能与大哥相提并论?他要老实便罢了,要不老实,我第一个带兵去取了他的脑袋,顶多被朝廷训斥几句。”
“你懂什么?只知以武力取胜。”郑芝龙语气里大有责怪意思:“眼下的丁云毅,可不是那个不足为虑的小小巡检了。他连灭大盗,威动福建、台湾,如何轻易能够动得?再者,他的这个守备是今上亲自封的,与旁人大不相同,你我若是轻举妄动,好容易开创出来的局面便要付之东流,难道到了那个时候你我再当海盗去吗?”
被大哥训斥一番,郑芝豹嘟囔着不再说话。
郑芝龙把目光转到了虽然年轻,但最为自己器重的四弟郑芝凤身上:“曰渐,你如何看待?”
“若丁云毅只呆在澎湖一隅,对我等绝无威胁。”郑芝凤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丁云毅的本事再大,但澎湖根本无法容他发展,他空有一腔本事也是无可奈何,但若等他把势力发展到福建怕就难了。因此我的想法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按死在澎湖。”
“曰渐的话正合我意。莽二,你当好好和你四弟学习一番。”郑芝龙大是赞赏,忽然问道:“不让他往福建发展容易,可他万一去台湾呢?”
“台湾?”郑芝凤怔了一下说道:“那里是红夷的地盘,怕是红夷断然不肯吧。”
郑芝龙笑了笑:“刘香也不肯被歼灭,结果现在也死了。红夷?红夷在台湾有多少力量?他们不过盘踞在大员而已,若我愿意,早已灭了他们。眼下丁云毅的实力虽然还不足以把红夷赶出去,但按照他现在这样发展势头,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郑芝龙的眉头随着大哥的话渐渐的锁了起来。的确,丁云毅现在发展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这才多少时候,他居然能把刘香也给灭了。
若再给他一段时间,怕真的和大哥说的一样,红夷早晚也会被他赶出台湾。
台湾的作用和价值,在那些福建官员眼里不值一提,不过是蛮荒之地而已,但在郑家兄弟的眼中却很清楚的知道那是一块宝地。
在那里有着很大的发展空间。
红夷占据着大员等台南地区,但郑家却在竭力把势力往台湾中部一线发展。这就形成了郑家和红夷在台湾都有势力,互相依靠,互相牵制的局面。
谁都想控制对方,但谁都离不开对方。
相安无事,本来是郑家和红夷都愿意维持下去的,但现在澎湖势力的忽然崛起,让事情一下变得复杂起来。
郑芝凤小心翼翼地道:“丁云毅怕是还没有这样的野心吧?”
“现在没有,久后便会有了。”郑芝龙居然笑道:“他迟早,不,只怕眼下就在盯着台湾了。不过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和红夷抗衡,还需要依靠我,便也不会过多表现出来。我想,他在等待机会,一旦这个机会到了,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郑芝凤越听越是担心:“那我们现在当如何处置?”
“暂时不管澎湖,专心经略福建。”郑芝龙早已成竹在胸:“一是必须锁死丁云毅进入福建的可能性,二是严密监视澎湖,第三便是尽快的发展在台湾的势力。红夷完全可以利用,他们比我们更加不想看到外来势力进入,明的无法帮助,但可以在暗中协助红夷,严密的控制好丁云毅的势力,把他死死的按在澎湖。”
郑家几个兄弟在那专心的听着,就连郑芝龙最疼爱的儿子郑森也听的非常仔细。等到父亲说完,郑森忽然问道:“父亲,既然如此,何不派遣刺客,刺杀了丁云毅?”
“这是下下之策。”郑芝龙微笑着告诫自己儿子:“丁云毅以勇猛著称,哪里能够轻易被人刺杀得到?再者,即便真的能刺杀成功,也会引起轩然大波。刺杀这种事情,等而下之,不是到了万不得已尽量不要使用。”
“是,郑森明白了。”郑森低着头道。
郑芝龙点了点头,抚摸了下儿子的脑袋:“所幸的是,丁云毅虽然勇猛,但我家亦有一匹千里驹,也不输于丁云毅。明俨,你需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还请父亲放心,郑森绝对不会辜负了父亲的厚望。”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造船坊
在病床上熬十多天,对丁云毅来说简直就是最痛苦难忍的事情。
几次都想悄悄起身,但阿喜和韩小小两个女人却始终“虎视眈眈”,每次丁云毅一露出这样苗头,很快便会被两个女人按下。
好不容易熬了过去,在大夫的首肯下,丁云毅终于能够下床做些简单活动了。
身上的伤大部已经结疤,看起来恢复得不错,按着大夫的话,是丁云毅体质强壮,自然恢复起来也比常人要略快一些。
又观察了有七、八天的样子,眼看着丁云毅身子已无大碍,许恭白和那位刀伤大夫起身告辞,丁云毅再三道谢,耽误了别人那么久时间,送上了一笔丰厚的诊金聊表谢意。
二十来天的休养时间,对于丁云毅来说感觉已经耽误了许久。
那些被俘、投降的海盗,遴选后大略还剩下一百来人的样子,都是十八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的精壮汉子。
这些人多有海战经验,稍加训练,便能在第一时间补充到军队之中。
至于那些被淘汰下来,但却依旧尚可一战,也愿意留在澎湖的海盗,全部都被补充到了大明远洋公司之中。
然而对丁云毅来说,要想进一步的发展澎湖,这些人是远远不够的。
波莱曼也回来了,这位心甘情愿为丁云毅效劳三年的荷兰人,办事能力的确不错,再一次为丁云毅带回了一门红夷炮和三门佛郎机炮。当然,银子也是流水一般哗啦啦的花了出去。
如果没有已经逐渐稳定下来的海商支撑,就这几门炮只怕也已要让丁云毅破产了。
波莱曼听说了澎湖海战,连声后悔,怪只怪自己耽误了日子,没有及早赶回,参加海战,不然和海盗作战,是件最愉快的事情。
炮暂时够用了,银子留下来还有别的用处。只可惜澎湖太小,要不然弄个自己的兵工厂,什么事情都不用受制于人了,丁云毅在心里想道。
得尽快的把势力向台湾延伸了,可是被派到台湾去的谢天好像失踪了一般,到现在居然一点消息也都没有。
“兵器造不成,咱们先造船。”丁云毅嘀咕了声,把秦云和蔡九洲叫了过来:“问谢玄支一笔银子,我要办个造船坊。”
秦云和蔡九洲被吓了一跳,守备又开始异想天开了。
办个造船坊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当中要花多少银子?要请多少工人?技术问题怎么解决?每年能造多少条?这些事情加在一起实在是太复杂了。但两人谁也没有去劝丁云毅,但凡是守备大人决定的事情,就断然没有更改的可能。
“我知道这事困难,但可以先办个小些的。”丁云毅倒也不是信口开河:“前期主要以修理为主。我们但有损伤的船只,都要拉回泉州等地进行修理,不但时间长,而且耗费的银子也都,什么都受制于人,这样不成。”
蔡九洲想了下:“如果守备仅仅是要以修理为主的话,那么便要简单一些了。人手、材料方面我都可以去安排。”
丁云毅点头道:“前期只能如此,那些损伤不大的船,可以立刻得到修理,重新编入船队,既省银子又省时间。我的想法是先把造船坊的架子搭出来,然后咱有了银子了再慢慢的扩建。一年扩建一些,几年时间我想便也有了规模,咱们迟早能够自己造船。”
秦云和蔡九洲都是一般想法,守备的心未免大了一些。以澎湖船队目前的规模来说,自保绰绰有余。拉到泉州去进行修理也不是什么兴师动众的事情,但听守备的话,他的志向却远非这些。
他们哪里能够想到,若是现在澎湖船队规模能够再扩大一倍,只怕丁云毅真的趁着澎湖海战大捷余威,直捣台湾。
造船坊,只不过是丁云毅迈出的第一步而已。
“这个造船坊,隶属于大明远洋公司下面。”丁云毅这些日子天天躺在船上,心里早已盘算好了:“暂时由秦云管理,将来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再行替换。振兴,你在泉州人头熟,你回去一趟,为我招揽工人,置办材料,能办到多少算多少,但有一点,这些事情都要秘密进行,千万不要惊动到郑芝龙。”
蔡九洲笑道:“既要办事,又要不走漏风声,这些事情原是有些难办。不过好在我蔡家是福建有名的海商,出海时候夹带些私货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前几日父亲来了封信,说福建的大小商人都感激守备得很。大家都已经知道,是守备在皇上面前竭力劝说开放海禁,这下大家不用再偷偷摸摸的出海了。海禁一开,人人有利可图,上到大下海商,下到普通渔民,大家有饭吃,有银子赚,谁还会冒险去做海盗,去干那杀头的事情?”
丁云毅微微笑了起来。
开放海禁,人心所向。只是这“海禁”乃是福建巡抚邹维琏一力推行的,这次因为自己而开放了海禁,会不会因此得罪到邹维琏?
现在自己的主要对手变成了郑芝龙,在这节骨眼上,断然不可再去得罪邹维琏。
大明官场惯例,无论何时何地,总要拉一派,压一派。变成孤家寡人的话,迟早要被洪水吞噬。
“还有一件事倒是奇怪。”秦云这时说道:“那次谢玄来澎湖,说郑芝龙再下了一道迁台令,动员三千到五千人人前去台湾拓荒,由他郑芝龙拿银子出来补贴。前两年他已经动员了万余人去台湾,这次又下了这么大的手笔,也不知道动的是什么心思。”
丁云毅的眉毛跳了跳。
这个时候郑芝龙再次下了迁台令?难道是为了继续控制台湾吗?还是根本就是为了遏制自己向台湾方面渗透?
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那自己图谋台湾的意图或者已经为郑芝龙所识破。
郑芝龙已经动了,自己呢?自己耽误下的时间必须也要想方设法的弥补回来。
正在那里苦苦考虑的事情,段三儿急匆匆走进来道:“守备,外面有个自称您亲戚的人求见。”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新任泉州知府
“姐夫?”
丁云毅有些惊讶,他对于自己的二姐夫叶原先忽然出现在澎湖并没有太多的心理准备。
叶原先还是那笑嘻嘻的样子:“项文,澎湖一战,威动天下,我还没有进福建,便已经听说了。”
丁云毅脑中灵光闪动:“难道姐夫已经谋得泉州知府的位置了吗?”
“侥幸,侥幸。”叶原先“哈哈”笑着,得意非凡:“幸得今上恩宠,委派我出任泉州知府,叶某才疏学浅,怕是不能担当重任,有负圣上所托那。这次我直接先来澎湖,不去泉州,便是为的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说着朝边上看看,压低声音:“要不是项文你借我的银子,只怕这位置便给别人了。”
丁云毅也是大喜,眼下正是自己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叶原先的到来,将无异给自己增加了一个很大的助力。
急忙把叶原先请到了营帐,先问起家里的事。叶原先告诉他家里人都很惦记他。这次丁云毅的二姐,叶原先的夫人丁碧月也随着丈夫一同来了泉州,只是还没有到,想来这几日也能进福建了。
“我这次一进福建便听说了澎湖大捷的事。”叶原先大略说了一下丁家,随即话锋一转:“我立刻写了一道折子,命快马飞奔京城向圣上报捷。”
丁云毅有些不以为然:“姐夫,想来邹抚帅也已经上奏圣上了。”
叶原先一笑:“项文那,你以为邹维琏会怎么写?你丁云毅一个人力战海盗吗?错了,错了。虽然我没有看到邹维琏的奏本,但猜也能猜得到。他邹抚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精心安排,这才有了澎湖大捷,你丁项文不过是个前锋罢了,功劳不及他的万一。”
丁云毅恍然大悟。
澎湖大捷完全是自己指挥,自己率领澎湖军民取得胜利的,但自己却没有直接给崇祯上奏本的权利。在邹维琏的奏本里,当然全都是他邹抚帅的功劳了,自己能够被他提下名字,也已经算是万幸的了。
怪不得从澎湖大捷到现在,邹维琏除了来信嘉奖几句,送来一批药材补品之外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当然郑芝龙有人有船,位高权重,邹维琏免不得也都在奏本里狠狠的为郑芝龙说上一通好话,可又关你丁项文何事?”叶原先继续说道:“刘香当海盗时间久了,连圣上也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你一凶名久著的大海盗,岂能被你小小澎湖灭了?圣上看了邹维琏的奏本,当然会信以为真了。所以我必须要让皇上知道真相。”
自己借银子的好处已经初步显露出来了,丁云毅心中大是欣慰。
若没有叶原先的话,只怕皇上真以为澎湖大捷的功劳全是邹维琏的了,这其实也是人的惯性思维所致。丁云毅才从京城回来,怎么会一转眼便立下了如此大的功劳?在崇祯的心里,必然认为是丁云毅不在澎湖的这段时间里,邹维琏和郑芝龙一起谋划,这才歼灭了海盗刘香。
当然,丁云毅心里也清楚得很,叶原先之所以如此卖力帮自己抢功,也未必便是真心的了。
他才刚刚被任命为泉州知府,还没有来得及上任,便有了澎湖大捷,这份功劳和他是半点关系也都没有的。既然这样,还不如干脆做个顺水人情,也算是报答了丁云毅借他给银子的恩情。
看起来,叶原先虽然是“自己人”,但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还是得谨慎小心一些才好。
“姐夫帮了我这样的忙,云毅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丁云毅想通了这些环节,微微笑道:“姐夫才在泉州知府位置上上任,还没有到任,便先来了我的澎湖,那是云毅的荣幸。云毅想送姐夫一份礼,还请姐夫笑纳。”
“你我自己人何必如此客气。”叶原先笑着道。
丁云毅却也不和他绕圈子:“前次在京城姐夫头寸调转不过来,问我借了一万两银子,这件事情只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吧。”
叶原先一怔,随即大喜。
丁云毅话里意思,是不用自己还这银子了。一万两银子那,这可不是小数目。自己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却换来了这么大的好处,看来丁云毅这人可以深交。
自己才在泉州上任,人生地疏,原是需要个能帮自己的人,眼下自己的这个小舅子丁云毅岂非是最好选择?
他连番捷报,威震福建等地,再加上出手又如此阔绰,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在内,这样好的盟友到哪里去找?
当下连声客气,执意要还,丁云毅却一定不肯,叶原先这才作罢。
这么一来,大家心知肚明,也不用多说什么,同盟关系便也这么建立了。
这层窗户纸一捅破,下面说话便要轻松许多。
丁云毅向他大略介绍了一下福建官场情况,又说了下泉州势力。泉州府势力错综复杂,那张位置原是不太好坐的。
在那里既有郑芝龙的泉州帮武装集团,也有以蔡启珍为首的商人集团。这两股势力相互倾扎,互相排挤,但却又必须要相互依附。
除此之外,天主教在那也有一定的势力,这完全是因为郑芝龙的缘故。
郑芝龙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在与葡萄牙人打交道中,受其影响,接受天主教洗礼,取教名贾斯帕,另名尼古拉,外国人称他尼古拉·一官。
所幸的是倒没有听说过那些传教士有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不过他们的建议往往会对郑芝龙产生一定的影响。说话的分量在郑芝龙的心里也比那些地方官员要重得多了。
叶原先听的非常仔细,频频点头。他也非常清楚,郑芝龙盯着泉州知府的位置很久了,一心想要安排个自己人上去。但先是来了个丁远肇,从京城带来了个泉州知府。好容易等丁远肇带着那个知府离任了,眼看着郑芝龙有了希望,却又委派了个叶原先来接替这张位置。
其实这也是大明朝廷用来遏制郑芝龙的一个办法,绝不把所有的权利都交到郑芝龙的手上。
权利都集中在了一个人的手里,这永远都是朝廷最忌讳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朝廷里的争斗
泉州的情况逐一介绍完,叶原先大是感激。
从丁云毅那得到的消息,能让自己免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丁云毅的真正目的却并不全在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道:“姐夫,澎湖连番恶战,先是常陆巩保田,接着是鬼王丸,最后又是刘香,兵源损失惨重,急需补充。”
叶原先是个文官,也不清楚这些,只当三次恶战,自然损失很大:“这是当然,项文为朝廷分忧解难,血战无数,朝廷必须不会忘记。兵源少了,可以重新招募,澎湖不够,大可以去泉州等地召集。”
说到这,看到丁云毅脸上露出笑意,恍然大悟。
泉州乃是郑芝龙的地盘,哪里能够让外人轻易染手?
在那皱者眉头想了会,忽然展颜笑道:“有办法了。项文,你在这里安心等待,等我正式上任之后,多则三五月,少则一两月,必然给你送一批人过来,你只管在其中挑选也便是了。”
丁云毅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虽然不知道叶原先要用什么办法,但见他说的那么肯定,想来已经是胸有成竹的了。
按照叶原先的性格,这些事情怕是断然不能让他白做的,况且将来要依靠他的事情还很多。丁云毅心中心思急转,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准备在澎湖办个造船坊,不要福建拿一两银子出来,一切费用都由我自行筹措。一来我澎湖船队可以有了修理场所,二来外来船只也可在这修理补充,赚些银子以贴补之用。姐夫若是愿意,云毅便算姐夫一个分子在内。”
叶原先听了大喜,这当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
这种造船坊要想自己造船,那非得下大本钱大功夫不可,可仅仅是修理补给的话,那就容易得多了。
一年之中经过澎湖的船只何其之多?在这设立一个中转之地,那其中大有利润可图。丁云毅话里的意思是不用自己出一两银子,每年分红时候却断然不会少了自己。
自己还没有正式上任,便有了这么一个赚银子的机会,越看自己这个小舅子越是喜欢,只觉得和他交上朋友那是最得意的事情了。当下连声客气:“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项文虽然是一片好心,但我这银子还是要出的。眼下我手头紧,但将来一定是要补上的。”
“姐夫,咱们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丁云毅微笑道。
叶原先在那想了下:“既然项文如此说,那我也就厚颜了。将来但凡项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需派人来封信便可。”
两人互相客套一会,眼看着吃饭时候到了,丁云毅让段三儿准备饭菜。
饭桌上的鱼丁云毅是吃的腻味的了,叶原先久在京城,难得吃到才捕上来那么新鲜的鱼,吃的直是赞不绝口。
丁云毅听的心中好笑,将来有得你见到鱼就皱眉头的时候。
放下筷子,叶原先忽然神神秘秘地道:“项文,你我都是自己人,有些事情但对你说也无妨。这次出京城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些事情,内阁首辅温体仁怕是要出事情了。”
丁云毅心中一怔,不至于吧?按照时间来算,温体仁还能当个几年的内阁首辅,现在能出什么事情?
叶原先冷笑几声:“当年周延儒对温体仁有恩,当年那温体仁倚靠周延儒得以进入内阁,并凭借周延儒的权威不断排斥异己,逐步巩固自己在内阁中的地位。后来两人终于翻脸,五年春,山东镇守李九成叛变,攻陷登州,囚禁了巡抚孙元化。朝廷派兵部侍郎刘宇烈率兵征讨,无功而返。朝野内外多认为宰辅不得其人,对周延儒的秽迹污行,群起劾奏。这对温体仁来说是一个干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到处煽风点火,唆使党羽弹劾周延儒。温体仁弹劾周延儒用人不当,致使他举荐的山东巡抚孙元化丢了登州城。这个罪责可不轻。”
丁云毅微微点头,叶原先又继续道:“但周延儒深得皇上信任,即便有这样罪名周延儒的位置依旧不可动摇。后来,宣府太监王坤秉承温体仁意旨,诬蔑周延儒编造的‘羲皇上人’这句狂言是皇上说的。其实这句话的发明者是王坤本人,并不是周延儒,。皇上见问题牵扯到他头上,于是将这句话提出来追问。周延儒有口难辩,加上温体仁又揭发出他收受巨盗神一魁贿赂,他的一些党羽相继失势。处于绝望境地中的周延儒不得不急流勇退。以患病为名,辞官罢归了。这样,温体仁顺理成章地成了内阁首辅。”
“温体仁现在呢?”丁云毅追问道。
叶原先朝外面看了看,声音更加放低下来:“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当上内阁首辅之后,一味醉心于排斥异己,打击政敌,感觉到自己树敌太多,恐怕会招致别人报复。为了不给别人留下把柄,凡是他呈给皇帝的上疏,以及内阁拟定的有关文件一概未存入档案,企图毁灭罪证。辅政期间,上疏弹劾他的人不计其数。这些人不但没有扳倒温体仁,反而引火烧身。有的被罢官,有的被流放,甚至有人被当场杖击而死。”
说到这里又是冷笑连连:“温体仁阴狠毒辣,对得罪过他的人一辈子也不放过。王承恩曾经几次在皇上面前说过温体仁这人不堪大用,树敌太多,不能在内阁首辅位置上,结果这话传到了温体仁的耳朵里,他岂有不嫉恨的?可是王承恩比他更得皇上信任,动他不得。但按照他的性格来说,焉能对次时善罢甘休?”
“他能对王承恩怎么样?”丁云毅不在意地道。
谁想到叶原先的话却让丁云毅大吃一惊:“听说杭州‘听雨楼’的事情便和温体仁有关系。”
“什么?这恐怕不太可能吧?”丁云毅一惊之下,根本就不相信地说道。
温体仁再怎么恨王承恩,也不太会派刺客刺杀王承恩。这事情一旦败露,那是满门抄斩的罪名。
若按照温体仁的性格来说,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冒险愚昧的事情出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拜别
“也不知是谁先传出来的,真假就没有人知道了。”叶原先继续保持着他说话的神秘:“温体仁虽然阴险刻毒,但王承恩又岂是好惹的?得罪了他还不是死路一条?只是我后来便奉圣命匆匆赶往福建,至于后来的事情,便也不是很清楚了。”
丁云毅也不再追问什么。
以温体仁的人脉和势力,要想和王承恩斗,怕是不太可能的了。
气氛有些尴尬,叶原先忽然笑道:“项文,这次我来福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那是岳母和你大姐再三命令我一定要办成的,你的婚事可无论如何得解决了。”
丁云毅有些发蒙,这逼婚都从北京逼到福建来了?
“我可是拍了胸脯的。”叶原先笑道:“一年之内,无论如何把你的婚姻大事给解决了,等你二姐到了,这个......泉州和澎湖也不远,只怕会日日来追问那。”
丁云毅头都有些大了,这算怎么一回事情?天天被自己二姐逼婚,自己还要不要做事情了?这事情总得想办法解决了。
再一想,那里还有个阿喜和韩小小,自己难道能不娶她们吗?当下硬着头皮说道:“姐夫,这次我伤重几乎死去......”
把阿喜和韩小小如何不眠不休照顾自己,如何对待自己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见自己小舅子已经有了意中人,叶原先开始还笑眯眯的,等问起二人身份,叶原先不禁变色,说话也变得迟疑起来:
“项文,两位姑娘对你情深意重,我听着也极为感动,若是将她们做个小妾,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三妻四妾本也稀松平常。只不过......姐夫说句不中听的话,以她们的身份,与你丁家门不当户不对,怕是我那老丈人断然不会同意那。旁的不说,光是你二姐那一关你就过不去。”
“我绝不能负了两位姑娘。”丁云毅站起身来对叶原先深深作了一揖:“还请姐夫助我。”
“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叶原先急忙起身回礼,叹息一声:“既然你的主意已经打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总想方设法劝劝我那夫人才是。”
这件事情说了出来,丁云毅顿时大觉轻松。
一顿酒饭吃完,丁云毅请叶原先先在自己军营里歇了,明日再送他回泉州去。
等到早晨起来,却看到叶原先早就起身了,正在那里观看士兵操练,一见到丁云毅,指着那些士兵大加赞叹:“项文,何其壮哉。有这样的士兵,休说海盗,便是连台湾的红夷也可一并赶出去了。”
台湾?丁云毅心里苦笑,现在自己哪里有本事去打台湾?他要是看到了郑芝龙的船队,那才知道什么叫雄壮。
可叶原先却似乎话里有话:“项文,这次我被任命为泉州知府之后,圣上专门召见了我,他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丁云毅正想接旨,叶原先急忙道:“圣上有命,你站着听就可以了。‘丁云毅,台湾那,你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嘱托’。”
“臣丁云毅绝不辜负圣上。”丁云毅恭恭敬敬地道。
那次在西暖阁,崇祯曾经交代过自己,如果有机会,条件成熟的话,就把台湾的红夷全部都赶出去,让台湾真正变成大明的台湾。
三年,顶多再有三年时间,自己一定要把台湾收复!丁云毅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时间。
“丁大哥。”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女子声音同时响起,接着四个姑娘朝着走来。
那是阿喜、韩小小,吕慧、吕雪姐妹。
叶原先看的眼都直了。阿喜青春可人,韩小小美貌惊人,即便是那两个侍女一般的姑娘,也是身材高挑,长相出众。
不是说只有两个姑娘吗?怎么一下变成四个了?这小小的澎湖,丁云毅居然有如此艳福?
丁云毅赶紧把她们介绍了下,接着道:“这位是我的二姐夫,也是新任泉州知府叶原先叶大人。”
“叶大人。”四个姑娘齐声道。
“啊,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叶原先这才回过神来,随口说了一句:“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叫我二姐夫也便是了。”
他这次顺口说出,阿喜和韩小小却是是面上一红,心里又美不可言。
想来丁云毅已经把事情和二姐夫说了,二姐夫这才说出这样话来,丁云毅果然没有辜负自己。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泉州赴任了。”叶原先这时说道:“几位姑娘,项文在澎湖的饮食起居,便都要麻烦你们了。男人出门在外,身边没有女子服侍,总是不太方便,辛苦辛苦。”
阿喜和韩小小应了下来。
女子不能送客,丁云毅陪着叶原先朝码头走去,叶原先一路上都是啧啧称奇,早知道澎湖有如此角色,自己干脆也来澎湖了。
走到船那,叶原先停下脚步:“几位姑娘之事你尽管放心,我总会想办法也便是了。只是我这一去泉州,也不知郑芝龙会如何待我。你我之间的关系瞒是瞒不了的,郑芝龙一定知道,可这也偏偏是他最忌惮的。一个管着地方民生,一个手里有兵,只怕郑芝龙会处处提防。”
丁云毅默默的点了点头。
这点不用叶原先说自己也清楚,他能当上这个泉州知府,除了银子起了作用,只怕更多的还是崇祯有别的考虑。
在崇祯看来,以郑芝龙的势力来说,单凭一个人恐怕遏制不住他,非得两人联手,互相呼应,才能让郑芝龙有所顾虑,做事不敢太过。
局势现在看起来对自己是有利的,在泉州自己多了个最有利的帮手,但事情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样发展,那就难说得很了。
郑芝龙已经提前行动,安排了大量的百姓移居台湾,壮大自己势力,自己呢?
定了定神,丁云毅微笑道:“姐夫只管上任,云毅在澎湖知道该怎么做,若是泉州有何动静,还请姐夫尽早派人知会声。”
“我晓得,我晓得。”叶原先点点头,拱手道:“项文,咱们将来合作的机会多的是。这福建,终究不会是他郑芝龙一个人的天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去台湾
随着丁云毅的伤势一天天的好转,澎湖的一切又完全走上了正轨。
叶原先已经赴任泉州,但显然他新官上任,要应付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还暂时无法发挥到作用。
尤其是他拍着胸脯答应下来的兵源问题短时间内肯定无法得到解决,这些还得自己先想办法。
身子一旦能够活动了,丁云毅便又有些坐不住了。
造船坊的事由秦云和蔡九洲在办,弟兄们都在那忙着训练,大家顾虑到守备身子还未大好,许多事情能自己拿主意的都尽量自己拿主意,因此一个澎湖反倒只有丁云毅好像闲人一般。
打从进入澎湖以来,丁云毅还从来没有这么清闲过。
“我想去下台湾。”
把自己亲信叫了进来,丁云毅一张嘴便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不行。”对台湾相当熟悉的叶大海第一个出声反对:“守备,你的身子起码还得养上一个月的样子才能痊愈,这个时候怎么能够出去?而且现在台湾是红夷和郑芝龙的天下,你在澎湖他们不敢动你,你去了台湾可就祸福难料了。”
“我这身子自己觉得好得差不多了。”丁云毅活动了下胳膊,笑道:“再者,红夷也好,郑芝龙的人也罢,有谁认得我丁云毅?”
在那停顿了下,自己心中的那些事情迟早都要告诉弟兄们,干脆今天说了出来,让他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将来也不至于太过突兀:
“弟兄们,咱们现在看起来局势有利,才战败了大海盗刘香,威动福建、台湾,可实际上处处危机。在台湾,红夷盯着我们,在福建,郑芝龙必然处处压制我们。以往郑芝龙看我们势力弱小,这才让我们跑海商,为其赚钱,现在我们声势大了,他岂有不忌惮的道理?我们得及早做出准备。可澎湖太小了,没有发展空间,怎么办?”
叶大海若有所悟:“难道守备在动台湾的脑筋?”
“不错,之前我也和你大略说过一下。”丁云毅点头道;“福建,被郑芝龙锁死了,短期内我们无法渗透进去,要想发展,只有台湾,只要台湾能有我们的势力在内,便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将来一旦有变,正可浑水摸鱼。我再和大家透露和消息,朝廷是不会一直容许红夷霸占台湾的,迟早都要收复!”
他这话有些不太尽实了,崇祯倒的确嘱咐过丁云毅一有机会,条件成熟,便可不经请示收复台湾,但大明朝廷可没有这个意思。
眼下的朝廷把全部心思都用到了流寇和金虏身上,哪里有什么精力去管台湾?
可弟兄们一听这话,人人精神振作。怪不得守备大人盯上了台湾这块地方,原来是有朝廷在后面帮他撑腰。
既然如此,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丁云毅面色凝重:“我身为澎湖守备,一旦收复台湾,哪有不能知己知彼的道理?我这次去,便是想把台湾的情况摸一下,烂熟于心。至于危险,我也想过了。萨罗齐神父是红夷的熟客了,他明天又有一船货要送去台湾,我正可随船同往,然后再跟他一起回来,顶多也就七到十天时间。”
张宪轩在那想了一下:“和萨罗齐神父一起去,危险的确不大,只要不暴露自己身份便可。只是守备却需带着两个得力助手,随时可以保护。”
这点丁云毅早已想到,当时笑道:“总之包雎华和叶大海我是一定不会带的,带上他们,别人一看便不是好人。”
弟兄们一阵哄笑,丁云毅接着道:“我带段三儿和阿湖去,这样反而不引人注目。”
见守备安排仔细,弟兄们也都不好再说什么。叶大海却兀自不放心地道:“守备去了台湾,我在船日夜在附近游弋,一旦守备有何不测,我等当起澎湖全部战船猛攻台湾!”
丁云毅大笑:“那些红夷真能伤了我吗?”
“只可惜谢天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一点消息也都没有,要不然也好有人照应。”秦云在一边自言自语的嘀咕了声。
这句话倒又勾起了丁云毅的心思,是啊,谢天怎么到现在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人,谢天没有带着三千两银子跑了......
......
这事需要秘密进行,除了丁云毅的一众亲信和萨罗齐神父,便连阿喜和韩小小二人也都没有告知。
丁云毅只说自己要去泉州一趟,几天便回。
见丁云毅身子还没有大好便又要出去,二女都有一些担心,但她们也知道丁云毅脾气倔强,只要决定了的事情就绝没有更改的可能。
一边帮着丁云毅收拾行装,一边仔细交代一切都要注意,切不可再让伤势发作云云。
丁云毅嘴上应着,心里好笑,都说女人罗嗦,现在看了果然如此。
拿起“龙牙”和“绣春”看了看,又重新放了回去:“这次去不用带着它们。”
一听丁云毅这么说,阿喜和韩小小心里大为放心,连片刻不肯离身的宝刀都不带来,想来这次也没有什么危险。
她们却哪里知道,丁云毅这次要去的地方,却正是红夷和郑芝龙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危险之地。
看着二女仔细收拾的样子,又想起自己在病危时刻她们片刻不离,心中感激,忍不住道:“等这次回来,我总要去见一下姐夫,让二姐许可了咱们之间的事情。”
阿喜脸又红了,但韩小小阅历远超阿喜,一听丁云毅的这话,顿时警觉起来:“你不是这次去的就是泉州,难道见不着二姐夫吗?”
丁云毅立刻察觉自己失言,急忙若无其事地道:“听说二姐夫去了邹抚帅那,怕是不在泉州,我这是私事,总不能让二姐夫从邹抚帅那回来吧?”
韩小小“哦”了一声,可见丁云毅目光游离不定底样子,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在那瞒着自己。
可自己只是个女人,哪里能去管男人的事情?更何况是未来夫君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第一百四十六章 郭爷?
三国时期吴国君主孙权派遣将军卫温、诸葛直率水军一万到达被他们称为“夷洲”的地方,所谓“夷洲”,便是后来的台湾。
这是历史上有书为证的中国王朝第一次与台湾的联系。他们的台湾之行历时一年,最后因为疾病流行,水土不服,官兵死伤十之八九,最后则带着数千名台湾居民回到大陆。
但是自此之后,台湾便成为了中国的领土。
明代,海禁政策导致东南沿海海盗盛行,为保卫沿海地区不受海盗侵扰,朝廷在基隆、淡水二港派驻军队,防止海盗利用台澎地区作为搔扰东南沿海的基地,这是中央政府第一次在岛内驻扎军队,保卫海防。
但是次后台湾,主要是台南地区为荷兰人所占据,大明朝廷已无法对台湾实行有效管理。
这也是丁云毅生平第一次踏上台湾的土地。
这里的气候、风土人情都和澎湖相差无几,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唯一让人觉得扎眼的,是码头上那些高鼻子蓝眼睛的红夷。
船慢慢靠岸之后,那些红夷显然对这条船实在太熟悉了,居然在那不断的朝船挥着手。
萨罗齐神父下船之后,更是受到了那些红夷最热情的欢迎。萨罗齐神父把随身带着的一些小礼品一一分发,更是引来一阵欢呼。
一个军官走了过来,和神父交流的时候热情洋溢,神父指了指船上,接着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军官连连点头离开。不多一会又重新回来,把一张纸交给了神父。
神父一边招呼下货,一边来到丁云毅身边,把手里的纸交给了丁云毅:“我说你是教友,来台湾拜访朋友的,这是通行证,有了它你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了。”
丁云毅非但没有高兴,反而还有几分愤怒。在自己的土地上行走,居然还要一个外国人开给自己通行证?
忍着心中的不快,和萨罗齐神父约定了重新见面的时间,带着段三儿和阿湖离开了码头。
红夷占领台湾之后,建造起的最显眼的建筑便是热兰遮城。
热兰遮城规模非常壮观宏大。城内的房舍、营堡高低错落,层次分明,各层间并有楼梯相通;城的周围和角落则分布着菱形和半圆形的堡垒,上置炮位,是城内主要的攻防力量。城分“内城”和“外城”两部分。
“内城”呈方形,共有三层。最下面一层是仓库,地上两层则有长官公署、瞭望台、教堂、士兵营房等设施,并高悬荷兰国旗,是行政的核心所在。“外城”衔接于内城的西北隅,原是为加强内城的防卫,避免敌人长驱直入政治中枢而建。呈长方形,比内城稍低,内有长官、职眷宿舍,会议厅、办公室、医院、仓库等公共建筑。
外城因有商贾宅院、舞榭歌亭,繁华盛极一时,是贸易的重镇。
在这里红夷和台湾人混杂居住,各式各样的摊贩都有,叫卖声不绝于耳,看起来倒非常热闹。
看了会,肚子有些饿了,和段三儿与阿湖一起,找了个露天的茶铺坐下,要了三碗茶,就着随着携带的干粮一边休息一边当成中饭。
正在那里吃着,忽然听到对面起了一阵争执之声。朝那看去,原来是一个卖鱼的中年妇女和两个红夷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吵了起来。
高个子的红夷似乎会几句当地话,叽里咕噜的大声谩骂着中年妇女,妇女也不肯示弱,站在那叉着腰和他对骂。
丁云毅心里倒有些好奇,这里是红夷的势力所在,这女人倒颇有胆色。
骂了一会,许是红夷骂不过女人,恼怒起来,居然一下掀翻了妇女的鱼摊。
这一来可当真捅了马蜂窝了,就看到那女人操起一根扁担,朝着红夷就砸了过去。
不过那红夷身手不错,敏捷的躲过了扁担,接着一脚飞出,把那女人踹翻在了地上。
炸锅了!
所有正在经营着的小贩,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活计,一下就把两个红夷围在了当中,被那么多人围着,两个红夷不断的在那叫着什么,脸上看起来却大是惊慌。
“让开,让开,郭爷来了!”
外圈传来一阵骚动,接着人群自动分开道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走了进来。
朝混乱的现场看了看,“郭爷”皱了皱眉头:“鱼嫂,怎么回事?”
那个彪悍的中年妇女,被郭爷称为“鱼嫂”的女人指着两个红夷恨恨地道:“他们拿了我的鱼不肯给钱!”
郭爷冷冷的朝两个红夷看了眼:“我和你们普特曼斯总督商量好的,我们安分守己的做生意,按照你们制定的额度交税,但你们不得骚扰我们,难道这个协议现在不作数了吗?”
丁云毅此时也站在外面看起了热闹,听郭爷如此说,心中大是好奇,这人是谁?居然能和红夷的总督普特曼斯直接对话?
那两个红夷显然对这人有些畏惧,高个子的红夷硬着头皮道:“她的鱼,不好,不给钱,她骂我。”
中国话不流利,说的断断续续,但却能够听懂,郭爷冷笑一身:“她的鱼不好你可以不卖,但不能不给钱。你一大老爷们,对一女人动手,你丢不丢人?”
“不,不!”高个子红夷连连摆手:“是她先动的手,她要打我,我没有办法,防卫。”
鱼嫂愤怒的叫了起来:“是你先踢翻我的摊子的。”
“是,我们都看到了,是他先踢翻鱼嫂摊子的!”那些小贩和路人一齐叫了出来。
郭爷冷眼看着:“你们还有什么话说?这么多鱼怎么办?按照价钱来赔吧。不然,我和你们直接到普特曼斯总督那里说理去。”
两个红夷面面相觑,赶紧交流了好大一会,高个子红夷这才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们按价赔偿好吗?总督,不要知道。我们现在身上没有带,一会就给送来。”
郭爷这才满意地道:“谅你们也跑不了,鱼嫂,你就在这等着他们给你送银子来,少了一丝一毫这官司咱们都打到底了!”
丁云毅越听越是好奇,这人到底是谁有竟然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红夷如此老实?
第一百四十七章 是他
这人是谁,竟然能让红夷低头认输?
丁云毅心里好奇。
眼看着鱼嫂的事情处理完了,众人纷纷散去,丁云毅上前拱手道:“郭爷。”
见一个陌生人和自己打招呼,郭爷一怔,回了个礼:“你是?”
“在下丁山。”丁云毅微微笑道:“方才见郭爷侠肝义胆,为我百姓出头,心中敬佩,冒昧想请郭爷喝上碗茶。”
郭爷也是个豪爽的人,听了也不客气,随丁云毅一起来到茶棚。
丁云毅为他叫了茶,郭爷上下打量一番:“丁兄不是本地的吧?”
“是,我是从福建跟着人贩丝绸来的。”丁云毅随即道:“还未请教郭爷大名?”
郭爷顺口道:“在下郭怀一。”
郭怀一?郭怀一!
那个领导了台湾大起义的郭怀一?
他是南安人,原是郑芝龙的部下。荷兰侵入台湾以后,他沦为荷兰人的佃户,居住在赤嵌城。他为人好交游,广结纳,而且急公尚义。本来,在郑芝龙手下,他和许多移民都是从事土地开垦,生活也过得比较自由。荷兰的侵入使他们从自由农变成了佃户,受到了残酷的剥削和奴役,也横遭迫害。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在这里遇到了郭怀一。
那也难怪了,郭怀一虽然是个佃户,但他当过郑芝龙的部下,后来不愿意继续当海盗这才留在了台湾。他交游广阔,豪爽仗义,尽管只有三十来岁,但在当地很得尊敬。就连荷兰人也不敢不给其几分面子。
郭怀一哪里想到对面的年轻人心里转了那么多的心思,听到是和红夷做生意,皱了下眉头,似乎略有一些不悦。
这些表情没有瞒过丁云毅,他叹息一声:“时局艰难,为了生计,也只能和那些红夷来往,还请郭爷不要责怪。”
郭怀一也是个豁达的人,对方既然这样说了,脸上露出笑容,便也不再放在心上。
丁云毅试探着问道:“方才我看那连个红夷对郭爷甚是畏惧,不知何故?”
“我和红夷总督普特曼斯之间有个协议。”郭怀一也不隐瞒:“前些时候,红夷一艘‘维京人’号在海上失踪了......”
一听居然和“维京人”号有关,丁云毅顿时留上了心。只听郭怀一说道:
“‘维京人’号失踪,据说那船上有大量普特曼斯总督的私人物品,和在台湾搜刮到的大量财物。普特曼斯心中愤怒,他找不到‘维京人’号,便想把损失转到我们身上,又要加税。我想着再这样下去大家都活不了了,于是便号召大家不再上市,让热兰遮城再看不到一个卖东西的了,再买不到一样东西......”
丁云毅脸上露出笑意,这便是罢市了。
郭怀一端起茶碗喝了口:“普特曼斯恼羞成怒,威胁利诱我们。我知道凭借我们绝不可能和红夷争斗,我便写了封信向我原来的老上司郑芝龙求助。过了几天,普特曼斯居然派人找到了我,说要和我签订了协议,只要我们重新复市,他将尽量约束他的部下。”
听到这丁云毅恍然大悟,虽然红夷有些忌惮郭怀一,但却还不至于怕他。那份什么协议,当是郑芝龙在其中起到了很大作用。
郭怀一说完后,忽然问道:“丁兄从福建来台湾,一定经过了澎湖吧?”
见丁云毅点了点头,郭怀一声音放低:“我听说最近澎湖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也和你一样的姓,叫什么丁云毅,外号人称‘丁九命’,你可曾见过?”
丁云毅哭笑不得。
丁九命?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个外号了?摇了摇头:“郭爷,在下只个是没有本钱的商人,和别人一起合本做些小买卖,哪里认得这样的人?”
见郭怀一眼中露出了一些失望,丁云毅好奇地问道:“丁云毅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说过,只是如何叫他‘丁九命’?”
郭怀一笑道:“他接连斩杀了几名海上巨寇,我们都在传说这人有九条命,怎么也都杀不死,所以才有了这个个外号。”
丁云毅倒也没有想到如此,就听郭怀一一声叹息:“可惜,我台湾却没有这样的丁九命,要不然他振臂一呼,群起响应,红夷也未必能在这里站得住脚。”
丁云毅心中大动,莫非郭怀一现在就已经动起要反了红夷的心思吗?
自己一心想要染指台湾,这人或者是个帮助也未可知。只是他本是郑芝龙的部下,郑芝龙又刚帮了他一个忙,郭怀一的态度也难说得很。
试探着问了下,果然,郭怀一对郑芝龙赞不绝口,崇拜有加。这一来,丁云毅便也清楚,要想把郭怀一拉到自己一边,短时间内是不太可能的了。
放下这个心思,在那谈论了会台湾的风土人情,正说的热闹的时候,一个人匆匆进来茶棚,叫了一声“郭爷”。
郭怀一指着这人笑道:“他是我的同伴吴化龙。”
也是将来随郭怀一一起起事的人,丁云毅心里想道。
吴化龙和丁云毅打了个招呼,转向郭怀一道:“郭爷,康迪钮斯和马尔科又在那里起了争执,两人争论不休,谁也不肯让步,多亏了谢先生在其中调解,要不然两人打起来都有可能。”
“哎,这两个人总是不肯让人安心。”郭怀一苦恼的摇了摇头:“丁兄,我原本欲和你继续长谈,不过那里出了点事,我非得赶回去一趟,恕罪。”
听到“谢先生”三个字,丁云毅心里动了一下:“郭爷,我的船还在下货,左右无事,我也闲得发慌,若是郭爷允许,丁山想和郭爷一起去看看。”
郭怀一大喜,他本来就觉得和这个年轻人投缘,正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听他如此说了,哪有不肯的道理?当下连声应允下来。
丁云毅正想结帐,茶棚掌柜的见到是郭怀一的朋友,无论如何也都不肯收下茶资,郭怀一也不在意,招呼着丁云毅不用再管茶钱。
丁云毅不再勉强,心里盘算着郭怀一尽管同样是佃户,但和旁人相比,只怕和豪强有些沾边。
第一百四十八章 传教士和传教士的矛盾
在荷兰人占领台湾之后,最早的奴化教育,就是宗教思想的传播。
这一点,从他们登陆台湾的早期就开始了。早在崇祯三年,荷兰传教士康迪钮斯就曾致信东印度公司总部,要求东印度公司用立法的形式,规定台湾当地高山族部落必须信奉基督教。但是荷兰人担心此举会招来各族的反抗,因此暂未成行。
此后多年,荷兰人大肆征服高山族部落的过程中,每次战役,都有随军的传教士参加,这些传教士通常都是“一专多能”,打仗之前,主要做特务,混入各族部落中刺探情报,打仗的时候,主要做医生,给受伤的荷兰兵治病,打完仗以后,又摇身一变成了传教士,兼职做老师,主要工作就是诱导高山族部落信教,并且在当地讲课。
但是,尽管西班牙人在台湾的势力被荷兰人逐一清除,但西班牙传教士却依旧在台湾非常活跃。
荷兰人能赶走西班牙人,但却不敢赶那些传教士,生怕受到上帝的惩罚。也正因为如此,在台湾也便出现了荷兰传教士和西班牙传教士互相抢教徒的局面。
虽然一样信奉的是上帝,但这些传教士还有着彼此不可告人的目的。
荷兰人要利用传教士,将自己的势力在全台湾进一步扩张,并最终稳固住在台湾的统治。而不甘心失败的西班牙,则要利用传教士,积蓄力量,为将来卷土重来做准备。
荷兰虽然不敢公然驱逐西班牙传教士,但传教士和传教士之间,便是上帝的仆人彼此间的争斗,和他们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吴化龙说的康迪钮斯,便正是要求东印度公司用立法的形式,规定台湾当地高山族部落必须信奉基督教的那个传教士。
至于马尔科,则代表着西班牙传教士的利益。
远远的就听到了大声的争吵,两个传教士打扮的人在那不断的争论着什么,想来就是康迪钮斯和马尔科了。
另外一个不断在那劝说的中国人,丁云毅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他是谁:
谢天!
那个带着三千两银子,来台湾刺探情报,但却从此后再无消息的谢天!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郭爷来了。”
随着这个声音,争论声一下停了。
一眼看到丁云毅,谢天的面色一变,随即若无其事,对着郭怀一道:“郭爷,你可来了,再不来,我可控制不了了。”
“谢先生辛苦,谢先生辛苦。”郭怀一微微笑着走了过去:“康迪钮斯,马尔科,你们又在这里吵什么?”
两个传教士立刻围住了郭怀一,用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在那唧唧喳喳的说着什么。
大概意思就是康迪钮斯抢了马尔科的一个教徒,引起了马尔科的不满,一大早的便来这里重新说服那位教徒加入他的教会,结果被康迪钮斯知道了,也赶了过来,于是便引起了争吵。
让丁云毅有些诧异的是,谢天似乎在荷兰人和西班牙人中很有一些分量,两个传教士都争先恐后的要谢天证明是对方做错在先。
谢天也不说谁对谁错,只是一个劲的在其中和着稀泥,语气模糊不清。
“康迪钮斯神父,马尔科神父,我看你们都不用吵了。”郭怀一笑道:“康迪钮斯,那个教徒终究是先属于马尔科的,你抢了人家的到底不对,我看还是归马尔科吧。”
丁云毅一听之下,便知道郭怀一是偏向于马尔科的。
郭怀一虽然在当地有威望,但却不知道审时度势。眼下台湾荷兰人占据上风,他却帮着西班牙人,现在没有什么,但长此以往岂有不招到荷兰人嫉恨的?
康迪钮斯虽然恼怒,但郭怀一已经如此说了,自己说了起来的确又理亏在先,只能把不悦暂时压在心里。
眼看着这桩事情了了,忽然听到一人叫道:“哎呀,这不是谢先生吗?真是巧,居然在这里遇到你了。”
众人朝发声处看去,说话的正是丁云毅。
也不等别人反应过来,丁云毅快步向前,一把拉住了谢天的手:“谢先生,我是丁山那。咱们在泉州见过,还谈得非常投机,难道你忘记了吗?”
这时候的丁云毅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旦谢天背叛了自己,自己当场就取了谢天的命,再想办法逃离台湾。
谢天凝视丁云毅一会,一顿足:“哎呀,是丁兄,我说方才见了你怎么那么面熟,自从泉州一别,有段时候没有见面了。丁兄如何来到这里?”
“我送一船货来台湾的。”丁云毅微笑着道,这才松开了谢天的手,但就站在谢天身边,一旦有事,可以率先发难。
“原来丁兄和谢先生是认得的,大家都是自己人。”郭怀一语气里似乎对谢天也颇是尊重。
谢天笑道:“郭爷,康迪钮斯神父,马尔科神父,事情既然已了,兄弟也不呆在这里了,今日遇到老友,心中开心。丁兄,今天就住到我那儿去吧。”
丁云毅求之不得:“那就打扰谢先生了。”
郭怀一原想邀丁云毅再自己那过夜,但见丁云毅和谢先生“故友重逢”,也不好多说什么。
康迪钮斯眼珠子转了转,热情洋溢地道:“谢先生,祝贺你们老朋友见面,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吃饭,请千万赏光。”
谢天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丁云毅已经微笑道:“既然是神父相邀,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回去路上,丁云毅一言不发,到了谢天住处,先把段三儿和阿湖安顿好了,谢天将丁云毅请到自己住处。
看着谢天关好了门,丁云毅面色猛然一沉:“谢天,你好大胆,竟敢卷款私逃,难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谢天却没有任何惊慌:“恭贺大人升任守备,谢天不知道做了何事,要被大人追杀?”
见对方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嘴硬,丁云毅冷笑道:“我给你三千两银子,你却再不和我联络,这不是卷款私逃,难道还是在为我办事吗?”
谢天依旧不慌不忙:“谢天正是在为守备忠心耿耿办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情报
“谢天一直都在忠心耿耿的办事。”
谢天的回答不卑不亢:“自从受守备委派来到台湾,谢天无时无刻不在勉励自己努力,以不辜负守备期望。”
“那你为何始终未有消息?”丁云毅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谢天从容地道:“初到台湾,谢天人生地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切唯有靠自己。后来结识了一些红夷和干腊丝的传教士,情况这才略有好转。眼下谢天混迹于这样泰西人中,日日周旋,收集情报,哪里有空给守备发去消息?”
丁云毅凝视谢天一会:“你收集到的情报呢?”
谢天转身,打开一只木箱子,翻出上面衣服,在最底层拿出一叠纸来,递到了丁云毅的面前:“请守备过目,台湾红夷的所有长官,领兵队官名字、性格皆在于此。乃至红夷在台湾有多少兵马,多少武器,各自驻防何处也无不记载的清清楚楚。”
丁云毅大喜,接了过来,仔细看,果然记载的再清楚不过。甚至连红夷各队站岗、交接时间也都有记录。若是有了这份情报,自己对台湾的一切便都了如指掌。
翻了几页,却看到下面的几张纸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图案,丁云毅有些迷惑。
“这是热兰遮城。”谢天帮他解开了这个疑惑:“守备请看,热兰遮城各处备防如何,有多少人在把守,坚固处在哪里,薄弱处在哪里,图上都已经标明了。”
丁云毅手里握着这份珍贵无比的情报,一时居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样详尽的情报,一旦自己对台湾展开攻击,将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可以说台湾战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才会燃起,但自己却在那么早的时间里便已经掌握住了胜利的天平。
弄到这样的情报,谢天不知付出了多少的艰辛和努力,但就在刚才,自己还怀疑谢天是否已经背叛了自己。
甚至,自己还一度想要了谢天的命......
“你,辛苦了。”过了半晌,丁云毅这才缓缓说道。
谁想到谢天竟然跪倒在了地上:“东时先生乃是我的恩师,不幸死在鬼王丸的手上,守备为恩师报仇,便是谢天的再生父母。谢天的这条命都是守备的,何来辛苦二字!”
“起来,起来。”丁云毅急忙把他扶起了起来,心中感动,让他坐了下来,问了一下台湾情报,话锋一转:“郭怀一此人如何?”
谢天想都未想:“这人以豪迈义气著称,在当地人中很有名声。他恨红夷,但却又拉拢干腊丝人,其意无非是想以干腊丝人来对付红夷。但在我看来这样做法实在欠妥,干腊丝已为红夷所败,他现在这么做,红夷无非是看在郑芝龙的面子上这才不和其计较,一旦将来有了什么事情,只怕会给他带来灾祸。”
这个分析和丁云毅心里想的是完全一样的。
用外国势力来对付外国势力,必须在这两方势力完全对等的情况下才可以实施。而现在这一条件根本就不成熟。
“红夷呢?你是怎么和康迪钮斯还有马尔科拉上关系的?”丁云毅在那沉吟一会问道。
谢天立刻回道:“我初到台湾,想着要在这里发展,绝然离不开红夷,因此伪装成了教友,去了康迪钮斯的教堂。因为我出手阔绰,给教堂的布施也多,因此康迪钮斯很快便注意到了我。有次他的教堂需要整修,找到了我,我一次性的便拿了二百两银子出来,有了这么一大笔的银子,教堂非但得到了整修,而且比以前更好,从此后康迪钮斯便把我当成了他的朋友。”
丁云毅笑了,银子,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外国永远都是最有利的武器。
“康迪钮斯和红夷总督普特曼斯也是好朋友,有一次便把我引见给了普特曼斯,很快,普特曼斯也对我相当信任了。我几次进出热兰遮城,因为有了普特曼斯和康迪钮斯的关系,一路畅通无阻,我也便悄悄的记下了热兰遮城的部署。”谢天接着说道:
“后来,我在红夷中有了一些名气,干腊丝传教士马尔科也悄悄找上了我,说他的教堂也同样需要整修,意思是想请我也拿一些银子出来,我便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自这之后两家人也都对我都敬重得很。”
“好,做得好。”丁云毅赞不绝口:“谢天,你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银子只管使了劲的用,这次我随萨罗齐神父一起来的,此次赚到的银子,我全部留给你,不用替我省。对了,我再把段三儿给你留下,当做你的下属,替你跑腿传递消息。”
谢天正缺人手,一听守备这样说求之不得。
丁云毅忽然问道:“郑芝龙两次大规模向台湾输送拓荒百姓,眼下这些人情况如何?”
“情况不是很好。”谢天皱了一下眉头:“郑芝龙给了他们银子和牛,但这都不是无偿的,他们要交的税收也比别人要高。中部地区的还算好些,但大员一带红夷控制势力范围内的,状况便要凄凉许多。有些人已经动了回家乡的心思,但既然来到了台湾,哪里还能那么轻易回去?即便郑芝龙肯,红夷也不会答应。”
丁云毅在那想了一会:“有没有可能从他们中招募到一些青壮劳力,拉到我的澎湖去?”
谢天一怔,接着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招募只要多出些银子也不是难事,但问题是如何运出去?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船?怎么瞒过红夷?”
说到这他停顿了下,眨巴着眼睛想了好久,忽然道:“办法或者倒有一个。康迪钮斯神父。”
丁云毅立刻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通过康迪钮斯神父来运送这些人吗?”
“不错,正是依靠此人。”谢天点了点头,说道:“这人虽然是个神父,但却非常贪婪,如果许以他好处,他或者便会答应。正好今晚他请我们吃饭,守备正可借着这个机会试探。”
丁云毅笑了起来:“今天我就去会会这个神父,看看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一百五十章 灵光闪现
康迪钮斯神父的晚宴,非常简单,只不过丁云毅的心思却并不在吃饭上。
神父同样也是如此,这顿饭另有心思。
简单的用过饭后,康迪钮斯神父看起来颇有些为难的对谢天说道:“普特曼斯总督的生日两个月后就要到了,他为尼德兰做出的贡献,为台湾做出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所以,教堂准备为他雕塑一座铜像,安放在热兰遮城。但是在资金方面还有一些紧缺。”
神父这么一说,谢天当时就明白了。神父这是要让自己出银子。心中却也有些恼怒,红夷霸占台湾,却还要给这些侵略者在雕塑什么铜像。若非还有要事在身,只怕非要当场训斥不可。
在那想了一下,忍着怒气,脸上反而露出笑容:“好的,神父,我将承担起一部分的费用。你可以大略的算一下需要多少,然后我们再仔细商议。”
康迪钮斯神父大喜,只觉得此人如此爽快答应,这样的朋友大是可交。又把目光投向丁云毅,眼神里满是期待。
丁云毅心中冷笑,这哪里是请别人吃饭,根本就是来打秋风的。
想着谢天还要在这继续收集情报,和这位神父打好关系将来大有好处,当下也许了一笔银子。
康迪钮斯乐不可支,他和这个叫“丁山”的才刚认识,原也没有太多指望,没想到这人居然也和谢天一般的豪爽。
他早已把雕塑铜像的价格算了,除去各种开支,自己口袋里还能落下一大笔,既讨好了普特曼斯总督,又让自己赚上一笔,这样的美差每年来上一次倒也无妨。
等这件事情商议定了,谢天慢慢的把话带到了正题上:“神父,这位丁先生从泉州来,原是有事情而来。”
以目视丁云毅,丁云毅微笑道:“神父,福建海禁部分已开,想来一个海商高潮就会来到,人人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海禁一开,人力便会成为最紧俏的事情,尤其是青壮劳力。但在泉州,这些大多为郑芝龙和蔡启珍所把持,是轮不到我们这些小商人的......”
康迪钮斯立刻明白,对方这是想要台湾拉人来了。
丁云毅的话果然印证了康迪钮斯的想法:“且不说那些台湾原住民,即便郑芝龙由福建迁移而来的百姓,便达一万五千之众,这其中青壮劳力很多。所以我想在其中招募一批。”
“丁先生想要招募多少?”康迪钮斯不紧不慢地问道。
“多多益善。”丁云毅微微笑着:“不光是我,还有许多海商也都在到处招人,我想每十天运一批,每次两船,共运五到六十左右。”
“每十天就要五六十人?”康迪钮斯疑惑的道,随即眼珠子乱转,皮笑肉不笑:“丁先生,你要这么多人,只怕不光是海商那么简单吧?”
康迪钮斯的反应早在丁云毅的意料之中,他先是面色大变,接着尴尬地道:“神父,真的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是的,我的确还有其它用处。”
康迪钮斯大是得意:“丁先生,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是不该隐瞒欺诈的。”
“是的,神父。”丁云毅叹息了声:“其实我是发现了一个发财的途径。明朝中原一带流寇四起,边关金虏肆虐,明朝朝廷到处都在招募兵丁,但人员奇缺。神父你想,谁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过今天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命的日子?我和一个总兵是亲戚,已经商量过了,我每为他招募一个兵丁,他便给我三两银子。”
康迪钮斯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是一个中国通,但对明朝朝廷的运转机制却不清楚,对明朝百姓的心态也不太了解。用他西方人的思维来看,很少有人愿意在一个战乱频生的国家去当兵的。
这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每个兵丁三两银子的价格深深的吸引到了他。
台湾那么多的原住民,再加上郑芝龙陆续迁移来了一万五千多人,要从中强行征召个几千一万人的问题不大。
这可是一笔巨额的财富,和普特曼斯总督一说,他也一定会同意的。尤其是在“维京人”失踪后,总督私人损失惨重,正红着眼睛的想着如何弥补。
神父佯装沉吟了许久:“丁先生,这种贩卖人口的行径,是会被上帝所谴责的。”
丁云毅微笑着道:“每个人,我给你一两银子。”
“二两。”康迪钮斯一下子就撕去了上帝仆人的伪装:“这件事情,不是我个人就能完成的,总督阁下,以及我们的各个官员都需要得到他们应得的报酬。这么一分,看起来是我们占了便宜,实际上算起来我们还是吃了大亏的。丁先生,你愿意接受我的建议吗?”
“好吧,也许你的提议是对的。”丁云毅无可奈何的叹息声:“尽管我还要准备船只,供应那些人的吃喝,但谁让我们是朋友呢?二两,就这么决定的。”
康迪钮斯眼看一大笔银子从天而降,神采飞扬:“两条船每次运送五六十人,太慢了,我建议增加到三到四条船,这样能够大幅度的提高效率。至于通行证方面,你放心,我会亲自找总督阁下去商量这件事的。”
丁云毅忽然怔在了那里。
康迪钮斯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在他的脑海里炸开,一个大胆绝伦的注意,忽然在他的脑海里出现。
机会,一个天大的机会放到了自己面前。如果这一计划可行,那自己将完成一个奇迹。
见丁云毅怔怔的样子,康迪钮斯神父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丁先生?”
“啊,没有什么。”丁云毅回过神来:“就按照神父说的来做吧,每次三到四条船,每十天运送一次。银子方面,我会提前支付一笔定金的。”
“好的,我的朋友。”康迪钮斯大是满意,举起了杯子说道:“我们初次见面,但却一见如故,希望我们将来有着最完美的合作,一起财源滚滚。”
“我也希望如此。”丁云毅微笑着举起了杯子。
康迪钮斯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一个最大胆的计划在这个时候已经在丁云毅心里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