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老饕客
连日大雪,天寒地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汴河已经结了冰,码头空空如也,早已停工,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如果不是有必要的事情,没人会在这种鬼天气出门活受罪。
街边的店铺要么关门,要么门可罗雀,冷冷清清,唯独铁匠铺是例外。
得益于严寒与薪炭价格暴涨,火炉生意很好,老李和两个徒弟并几个帮工加班加点,仍旧供不应求。
很辛苦,但铁匠老李一点都不在乎,始终干劲十足,甚至有点亢奋。
这是他多年来最为充实的一个冬天,也是最赚钱的一个冬天,看到成筐的铜钱送来时,好似所有的劳累都不值一提。
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盘算东京有多少人户,需要打造多少炉子,如果这些钱都赚过来,那么他便发财了。
显然,这只是个白日梦。
赚钱是肯定的,却也是有限的,因为东京城里大部分铁匠铺都已经在制作煤炉子了。
这玩意很简单,拆开一个稍微看下构造,然后依样画葫芦便是。
李铁匠不过是占了先机,技术更纯熟,产品质地更好一些,没有出现烟囱漏孔,炭气中毒,以及用竹筒代替铁管,引发火灾的情形。
因而销量稳定,积攒口碑,以后的每个冬天,铁匠老李都能以此谋生,过上安稳日子不成问题。
铁匠老李对杨浩千恩万谢,要分一半的利润给杨家,但杨浩坚持只要三成,而且只要今冬这一次。
虽说这玩意是自己“发明”的,但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即便有专利保护的后世,也很容易被山寨。
有技术含量的东西,倒也有的是。
身为一个后世四有青年,好歹学过些物理化学知识,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捣鼓出些许肥皂、香水、花露水、白酒之类的玩意不在话下。
日化产品,酒水零食在后世大概可以全都囊括到快消品类中去,需求旺盛,薄利多销,是最为赚钱的行业,古今一理。
随便弄出一个,便可以赚个盆满钵溢。
奈何眼下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如此暴利产业必定有人觊觎,杨浩可不想为他人作嫁衣裳,也不想沦为旁人的赚钱的工具。
大宋这样的封建社会,想要赚钱注定只能“官商勾结”。
要么自己大腿足够粗,要么抱一根粗大腿。
杨浩相信,凭借背包里的那些东西,能够抱上大宋最粗的大腿,奈何至少需要等到明年春夏。
唉!
看来在此之前,想要发大财很难,不过赚点小钱还是可以的。
自家铺子生意兴隆了两个月,多少有点积攒,冰糖葫芦和煤炉子的三成利也不少。
还有“大黄狗奶糖”上市之后,反响和效益也不错,奈何大雪之后牛乳供应有限,产出较低,否则还能大赚一笔。
罢了!
既然如此,好就好好在家猫冬,安心休息。
杨记食肆的店门开着,但店中空空如也,并无食客。自打入冬之后,两个女帮工就放假了。
杨浩给两人各发了一贯钱,算是保底工资,至于开春之后是否还来,全凭她们自己做主。
冲这一点,杨浩觉得自己算是良心老板。
今天左右是闲着,杨浩打算亲自动手整治点好吃的,喂喂杨雪这只小馋猫。
小家伙现在嘴巴是越发刁了,寻常食物根本看不上,竟然把吃腻的肉夹馍拿去喂大黄,让街边的几个乞索儿看得直咽口水,眼含愤恨。
一通批评少不了,女孩子娇生惯养点没什么,杨浩也不反对她提高大黄的伙食水平,但不能没眼力见,也不能往刁蛮方向过度发展。
大概是批评的狠了些,杨雪头一回在杨浩面前红了眼睛,委屈了好几天。
杨浩看在眼里,难免心疼,今日做点好吃的,算是安慰一下小妹。
煤炉上铁锅里的水已经沸腾,骨头汤的香气十分浓郁,杨浩端着切成薄片的羊肉,以及豆腐、豆皮、蘑菇、干笋、豆芽等从厨房出来。
下雪天,刷个羊肉火锅,最是舒坦不过。
汤里加上些许牛油、花椒、山茱萸、以及少许世上唯杨家独有的辣椒粉,勉强有了火锅的味道。
杨浩从辣椒面里收集了几十颗小籽,等到来年春天种着试试,如果能长出红辣椒,过个三年五载,就可以考虑把“杨记火锅”开遍整个大宋。
“三哥,这是什么啊?”
“铁锅旺火涮羊肉,就叫火锅吧!”
杨浩笑道:“来,我们涮肉吃。”
杨田氏道:“三郎啊,这也是那位洪…七公烹调美食的法子?”
“呃…是的。”杨浩一时不确定火锅兴起于何时,暂时只能再次祭出九指神丐做挡箭牌。
薄薄的羊肉片在沸汤锅里烫熟,辣乎乎的口感,滋味那叫一个美。
杨浩嚼了一片,想起当年跟一群损友在宿舍烫火锅的经历,几欲落泪。
杨田氏见状,关切道:“三郎,你怎么了?”
“没事,辣的。”
杨浩敷衍一句,赶忙收摄心神,夹起些许豆芽煮进锅里。
大宋的冬天,绿菜对皇家而言都奢侈品,更别提寻常老百姓了,只能泡点豆芽解解馋,勉强补充维生素。
来年争取搞几个大棚出来,不仅自家有绿菜吃,面向市场也能卖出好价,大赚一笔。
可是大棚需要透光的保温材料,大宋没有塑料薄膜,以如今的技术水平也造不出来,玻璃……倒是可以。
又是一个赚钱的行当,商机无限,只缺大腿啊!
杨浩拍着大腿,扼腕叹息之时,半掩的门吱呀一声全开了。
原以为是风吹之故,但杨雪蹦蹦跳跳去关门的时候,门口却探出两个人影。
“贵店香气飘溢,老饕寻味而来,唐突之处,还望见谅。”当先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站在门口,含笑轻语。
老者约莫六十岁上下,衣着朴素,一件皮袍,一件寻常披风,温文尔雅,乍一看有点像学舍的老先生。
但杨浩仔细打量,总觉得老者身上有种别样气度。
再瞧见老者身后跟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身材结实,步履沉稳,一看就是练家子。此人谦卑谨慎,敏锐目光正急速扫视店内,似在排除一切可能的危险。
见此情形,杨浩迅速联想到后世政要身边的那些黑衣人。此人并非老者的子侄,也不是寻常随从,而是保镖,或者说护卫。
出门带护卫,能是寻常人吗?
古代本就讲究尊老,何况…根据多年看影视剧,的经验,一般来说,有修养,有气度的老者,身份大都非同小可,或者深不可测。
在陕州见过的李迪便算一个,眼前这位突然登门的老饕客恐怕也不简单,是决计不能怠慢的。
第三十二章 一餐一图一金饼
“天寒地冻,长者快请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杨浩恭敬地将老饕客请入殿中。
老饕客掸去身上的雪花,进门笑道:“老夫闲庭信步,不想被贵店香气吸引,唐突到访,还请见谅。”
果然越有地位,越有修养的人越是客气啊!
“怎会?文人墨客踏雪寻梅,老饕食客踏雪寻味,都是雅事。”
杨浩笑道:“何况小店本就开门迎客,长者光临,蓬荜生辉,小子高兴都来不及呢,快快请坐。”
“哈哈!”老饕客轻轻一笑,瞧见冒着热气的火锅,笑道:“寒雪时节,火炉古董羹,妙哉!”
听老饕客说起,杨浩才知晓火锅之法由来已久,因汤水沸腾发出“咕咚”声,故而得名“古董羹”。
富贵之家,甚至市井富户中颇为常见,但生长于偏远乡村的杨田氏母女难免“孤陋寡闻”。
当然了,此时的火锅相对简单,通常只是冬天寒冷时,涮煮一些肉食,避免过快冷却,与后世的川渝火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老饕客也瞧了出来,低头盯着锅里的红油,好奇问道:“只是小郎君这烹制之法,似与寻常古董羹有所不同。”
“啊…是!”
杨浩笑道:“加了些许花椒、茱萸,以及一种特别的调料,口味偏辛辣,驱寒祛湿。”
“原来如此。”
老饕客点点头,笑道:“老夫见美味而食指动,不知可有口福?”
“小店开门迎客,自当提供食肴,不过这火…古董羹并无多备,只剩残羹冷炙。”
杨浩沉吟道:“不若长者稍坐片刻,小子给您另炒几个菜。”
“你会炒菜?”老饕客有些吃惊。
而今东京城里除了皇宫、王侯贵族府邸,以及樊楼、任店等屈指可数之地,炒菜甚是少见。
倒不是有多难,翻炒食材寻常主妇也会,但味道口感天壤之别,甚至难以下咽。
“会一些,请长者稍坐。”
杨浩转身进了厨房,不多一会便端出几个碗碟,蘑菇炒肉、醋溜菘(白)菜、麻婆豆腐,一钵豆芽汤。
三菜一汤摆在桌上,老饕客眼眸一动,轻嗅气味,有些惊喜。
“几道小菜,不成敬意,碗碟筷箸皆用沸水烫洗,请长者慢用。”虽然知道护卫不会落座,杨浩还是准备了两副碗筷。
“有劳了。”老饕客笑着便要动筷,身后护卫却踏前一步,低垂的手中银光一闪而过。
怎么?还要用银针试毒?
需要这般摆谱之人会是谁呢?
不过老饕客当即摆手,以为无此必要。
“烹炒匆忙,都忘了尝尝口味如何。”杨浩见状,抢先一步拿起碗筷,从每个盘子里夹起少许,快速塞入口中。
“还好,没放多盐巴…小子失礼,还请长者勿怪。”话是对老饕客所言,但目光却看向身后的护卫。
老饕客哈哈一笑,动筷用餐,几道菜入口品尝,顿时眼睛一亮。尤其是麻婆豆腐,更是闭眼品味了许久。
“小郎君的手艺与尚膳监的庖厨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老饕客惊喜赞叹。
杨浩清楚地注意到“尚膳监”三个字,言下之意,老饕客至少参加过宫宴。
“长者谬赞,合您口味便好。”
老饕客沉吟道:“小郎君,老夫有一事不解,这道豆腐口味辛辣……除了花椒与茱萸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佐料?”
“辣椒粉。”
“那是何物?”
“乃昔日一位和您一样喜爱美食的老饕客所赠佐料,古董羹里也是放了此物。”
杨浩笑道:“最后一点,都放在这盘麻婆…辣豆腐里了。”
“妙哉,不知此物何处能寻到?”
杨浩支吾道:“这个…需要一种原料,明岁夏秋,我想办法配着试试。”
老饕客只当这是秘方,也便不再多问,一边吃菜喝汤,一边问道:“听旁边铁匠言,东京满街巷的铁烟囱出自你手?”
“啊…是!”
杨浩没想到老饕突然有此一问,跳跃有点大…亦可见,也许他不是寻味而来,而是寻炉而来。
“小郎君不仅一手好厨艺,亦是心灵手巧。”
杨浩赶忙道:“哪里,不过是瞧见铁匠铺里烧煤的烟囱,受到点启发而已,形制简单,算不得心灵手巧。”
“小郎君不必过谦,形制确实简单,此前却无人用过,东京百姓得益者众,此为小郎君之功。”
老饕客摆手道:“可惜城外农家百姓就没这么好福气了,用不起煤炉煤炭,只能以柴薪取暖,难免有烟熏火燎之苦。”
“农户家里没炕吗?”
“炕?”老饕客讶然反问。
再瞧见婶娘同样惊讶的眼神,杨浩知道自己想当然,而且失言了。
火炕,好像是辫子朝才普及的。
杨浩只得讪讪道:“啊…我曾听闻有山民冬日以暖炕之法取暖…”
“不知这暖炕之法是?”
“其实也简单,用砖石土坯在屋子里砌个大…床榻,下面中空,一边接灶口烧柴薪,一边连通室外烟囱。
烟火自下经过,自生暖热,室内无烟灰呛鼻之忧…可与厨房灶台相连,烹煮三餐余热即可满室温暖,无需多费柴薪。”
杨浩没有任何保留,甚至当场勾勒一副简易草图,直接递给了过去。
老饕客瞧了片刻,赞道:“小郎君着实心灵手巧,北地百姓冬日有福了。”
“哪里…这也是我听说的…”
“此图老夫可能带走?”
“长者请便。”
杨浩没有任何犹豫,没啥技术含量的“发明”,不赚钱。
不出所料,老饕客是官府勋贵之人,推广起来很容易,就算为百姓做件好事吧!
而且,一张草图,与一个神秘老饕结个善缘,没什么不好。
“老夫代北地百姓谢过小郎君,亦感谢小郎君佳肴款待。”老饕客当即起身欲走,菜肴只吃了一半,也不知是吃饱了,还是无心再吃。
“长者客气。”
老饕客微微抬手,中年男子从怀中一探,眼前金光一闪,一枚小金饼便落在桌上。
我去,金子!
大宋银贵钱贱,银饼已经够值钱,老饕出手便是金饼,实在土豪啊!
不过杨浩推辞道:“长者,一顿便饭,当不得如此贵重…”
“一顿饭或许不值,但这张图却价值不菲,一枚金饼哪够,今日暂且欠着,改日老夫再来补上。”
“长者说哪里话?折煞小子了。”杨浩笑道:“您来便是,不过仅限品尝菜肴,如何?”
“善!”长者哈哈一笑,转身便要走。
不想自家大黄狗突然奔到门口吠叫起来,那中年护卫顿时眉头一动,神色凝重。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锦貂,珠玉为饰的年轻人,在几个扈从簇拥下,出现在食肆门口,赫然正是多日未见的沈放。
远远地,沈放便喊道:“杨三郎,我来为您接风。”
“你还好意思说,我都来东京两个多月了,你接的哪门子风啊?”
“我今日才解了禁足,就来看你…”
“还算够意思。”杨浩笑道:“恭喜啊,令尊大人总算开恩了?”
“唉,要不是外公与尹判官一道奉诏回京,你以为我年底前能出门?”沈放低着头进门,无奈叹息。
刚再要说什么,瞧见从门后出来的老饕客与中年护卫,不由一怔。
杨浩上前道:“雪天路滑,长者慢走。”
“小郎君客气,后会有期。”说罢,老饕便在护卫的跟随下,消失在稀疏的风雪中。
“谁啊?神秘兮兮的。”沈放好奇询问。
“一位用餐的食客。”
“你不认识?”
杨浩摇头道:“你都不认识,我怎么认识?”
……
远处的老饕客闻声,轻声哂笑。
“主人,现在进宫吗?”
“罢了,李迪和尹洙回来了,今日我便不入宫凑热闹了。”
老饕客顿了顿,递过一张纸,沉声道:“不过…你派人把这个送进宫,交给官家。”
第三十三章 大黄狗奶糖
沈放进店,杨田氏母女都热情打招呼,毕竟当初在潼关,沈放有过相救之恩。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过大黄狗就没有好脸色了,完全是不屑一顾,背上的伤痕虽然好了,仇却还记着呢!
沈放无奈摇头,在店中打量一圈,笑道:“杨三郎,你可以啊,听说你这小店是上土桥首屈一指的食肆,难怪连官……”
“咳咳!”杨浩连忙打断,对杨田氏道:“婶娘,劳烦去果子铺找张叔包点奶糖回来,给沈公子带上。”
“好!”杨田氏母女欣然前往。
出门之后,沈放低声道:“觉得自己做亏心事了?”
“不想让长辈误会罢了。”
沈放摇头道:“托你的福,官家赏了我个承奉郎,我爹这才没有重罚,只是禁足三月而已。”
“禁足三个月都算从轻处罚,你犯的事不小啊?”杨浩玩笑道:”是不是把谁家姑娘肚子弄大了?”
“要是那样就好了,我爹娘高兴都来不及…算了,此事不提也罢!”也不知是往事不堪回首,还是兹事体大,沈放不愿多说。
杨浩见状也就不再多问,转而道:“算算时间,三个月好像还没到,今日出门没事吧?”
“无妨,外公归京,父亲提前解了我的禁足,命我前去迎接。”
“原来如此,先前你说李公与尹判官都回京了,京西路的事都已妥当了?”
“差不多,七七八八。”
沈放道:“光化叛军意图攻南阳,被早有布置的官军击败,连襄阳老巢都没保住。如今经金州沿汉水入兴元府,官军正在追剿,最迟明春即可完全平定。”
“陕州的灾民呢?”
“除了部分返回原籍的,其他人全部编入厢军。”
杨浩知道,这是大宋的惯常手段,灾年征兵入厢军。
在大宋而今的军事体制下,君臣秉持的观念是有造反的流寇,没有造反的官兵。
实际上,厢军拖家带口,修桥补路或许还行,打仗全无战斗力,大宋的冗兵问题就这么产生了。
那些入厢军的家庭,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厢军在大宋,完全是后娘养的,粮饷本就紧巴,再加上层层盘剥,下层的的兵丁和家属,生活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还有个不好的消息…”
“怎么?”
“清剿弥勒教并不顺利,尤其是走了关键人物。”
沈放低声道:“你在潼关遇到的那个假胖和尚,极可能是弥勒教护法高昙晟,此人从官军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杨浩思量道:“是了,当时好像有人称他为昙晟法师,我只当是法名…”
“外公说此人阴险狡诈,而今下落不明,说不定会来东京,让我小心点。”
沈放沉吟道:“虽然那些事,你并未公开露面,但毕竟救过我阿姐,而且弥勒教神通广大,万一他们查到点什么……
外公虽未明言,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东京虽说是天子脚下,但小心总归没错。”
“知道了,沈公子有心了。”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出来太久,我爹指不定又要发火。”
沈放拍拍杨浩肩膀,笑道:“你且等着,冬至那天我来找你,带你去个好地方。”
瞧瞧那猥琐的眼神,用脚后跟想,杨浩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沈放正欲离开,杨田氏也恰巧归来,当即递上一个纸包,说道:“沈公子,这是三郎做的奶糖,你带回去尝尝。”
“奶糖,什么玩意?”
“尝尝不就知道了。”
沈放从中取出一块,打开油纸包装,嚼了片刻,点头道:“味道不错,杨三郎,你捣鼓的?可以啊!”
杨雪伸出脑袋,含笑道:“是我三哥做的,沈哥哥不能全吃光了,记得给沈姐姐留一些。”
“好的!”沈放笑着答应,瞥了一眼包装,皱眉道:“奶糖不错,劳什子叫大黄狗奶糖,一点也不文雅……”
杨浩皱眉道:“不好吗?要不让大黄和你说道说道?”
“不必,不必……大黄狗奶糖,挺好的,挺好的!”沈放讪讪一笑,一溜烟出门去了。
……
李迪和尹洙两位京西路大员回京,入宫面圣述职是必须的。
京西路水灾与兵祸,事情繁杂,而且要兼听则明,赵祯分别与二人谈了很久。
随后又有宰相、三司、开封府尹入宫,禀奏雪灾情形。
连续的灾害让赵祯很闹心,加上儿子频繁夭折,以至于他真的怀疑上辈子是不是造了什么孽,上天有意惩罚。
东京又冻死了数十人,薪炭价格暴涨,人心惶惶,眼看着年终岁尾,却让人不得安生。
不过幸好,今日三司带来个好消息。
“官家,城中流行起一种煤炉,可以避免炭气烟灰,而今东京百姓多烧煤取暖,薪炭价格已逐渐平稳。”
“煤炉?”
三司使陈执中奏道:“是的,最早是从上土桥一个铁匠铺里传出来的,据说是个少年设计。”
上土桥?少年郎?
好熟悉,好像刚才李迪也提到过,那个在陕州献计救灾安民,献祥瑞的少年,好似就是在上土桥开食肆……
煤炉与他有关吗?
“百姓能够取暖,不挨饿受冻就好。”
赵祯点点头,旋即叹道:“只可惜,此炉东京百姓用之甚好,乡间农户怕是大多无福消受,仍旧寒意难当。
着令北地各州县加强巡查,贫者拨付米粮柴薪,天寒地冻,勿使农户饥寒。”
“遵旨!”
宰相们告辞离去时,天色已经黑了,赵祯伸了个懒腰,吩咐道:“去苗妃处,朕答应今日陪福康用晚膳。”
赵祯是个苦命之人,生育三子全都夭折,女儿夭折更是不计其数,膝下唯有一个长女平安成长。
为给女儿祈福,赵祯赐其封号福康公主,拳拳父爱可见一斑。
而今福康公主年方五岁,被赵祯视若珍宝,掌上明珠。隔三差五就会前去探望,陪着用膳,宠爱有加。
赵祯正要出门,不想近身侍候的内侍都知王守忠匆匆而来,奏禀道:“官家,稍待片刻。”
“何事?”
“官家看看这个,或可解官家忧烦。”
“哦?”赵祯接过看了片刻,问道:“此物是…?”
“火炕,最适合乡间农户冬日取暖之用。”
赵祯又仔细看了片刻,笑道:“妙哉,与地龙有异曲同工之妙,乡间农户有福了。”
“是呢!”
“此图从何而来?”
王守忠道:“荆王府送来的,听说是老王爷在上土桥一食肆寻觅美食,从一个少年手中得来。”
上土桥?食肆?少年!
莫非……
一个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赵祯嘴角浮过一丝笑容,吩咐道:“派人送去政事堂,交给宰执,他们知道该怎么办。”
“遵旨!”
一件烦忧之事有了着落,赵祯的心情越发好了,满面含笑来到苗妃居处时,五岁的福康公主飞奔而来。
“父皇…”
赵祯含笑将女儿抱起来,笑道:“福康近日可乖巧?”
“嗯,福康最乖了…”
听到女儿声音有些不真切,以及鼓胀的脸颊,赵祯顿时皱眉担忧道:“怎么?福康口中不适?”
“没有,父皇不担心,是奶糖…大黄狗奶糖。”福康吐了吐舌头,随即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小包。
赵祯仔细一瞧,纸包外画着一个狗头,下面缀着三个小字大黄狗。
剥开纸包,里面是一块白色偏黄的奶糖块。
“可好吃了,父皇也来一块。”说话间,福康公主便要将奶糖塞入父亲口中。
“福康听话,先让父皇吃饭…”一个少妇快步出来,正是福康公主的生母苗妃。
苗妃向赵祯一礼后,不着痕迹地把奶糖拿走。皇帝的饮食格外精细慎重,未经查验之物是断不能入口的。
赵祯淡淡一笑,问道:“此处从何而来?是内侍省最新采买,还是哪里进贡的?”
苗妃答道:“回陛下,此物是张美人所赠,是其娘家采买送入宫中…
张美人得悉福康喜甜食,便送来一包,此物乃牛乳、蔗糖等物制成,福康甚是喜欢。”
“哦!”赵祯又瞧了片刻,瞅着纸包道:“大黄狗奶糖,这名称也忒……不雅了。”
苗妃笑道:“妾身也这么想,听张美人说,此物是从上土桥购得,乃一个少年秘方所制,据闻那少年家中养着一条大黄狗,故以此为名。”
上土桥?
少年郎!
今日已经是第四次听到这几个字眼,赵祯不由哑然失笑。
第三十四章 革新老臣的接风宴
见过皇帝,奏报各项事宜,前往各有司衙门交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尹洙忙完的时候天色已晚,东京已然华灯初上。
他没有回家,而是前往樊楼,顶层的雅间里有人摆酒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出乎意料,进门之时,房中空空如也,客人都到了,主人们一个都没到。
不过尹洙一点都不生气,想必诸友都还在忙着,等等便是。反正自己闲着,官家体恤,恩赏十日休沐。
屋里燃着炭火,温暖如春,难免有点憋闷,尹洙走到一边窗前,想要推窗呼吸点新鲜空气。
可伸手推过去,竟然纹丝不动。
这……
微微迟疑,尹洙便反应过来,樊楼紧邻皇宫,顶楼可以直接窥视到皇宫大内,所以按要求被全部封锁。
唉!
尹洙莫名叹息一声,官家仁厚,却也清苦啊!
历朝历代,何曾有过大宋这般寒酸的皇宫?
汉有长乐、未央两宫,唐有太极宫、大明宫,洛阳亦有紫薇宫、上阳宫……
大宋皇宫,不过是前唐宣武节度使府略微扩建而来,地方促狭,宫室也谈不上高大宏伟,富丽堂皇。
前后一比,相形见绌,着实寒酸。
大宋立国之后,太祖因有迁都洛阳之意,并未打算扩建皇宫。
太宗倒是有此想法,曾向皇宫周围的居民买地扩建宫室,谁知百姓竟以价格太低,不愿搬走。
阻碍修皇宫的钉子户,这要是放在别的朝代,如此行径无异是活的不耐烦了。
但在大宋,妥协的竟然是皇帝。
太宗都没有这个魄力,后面就更别说了,尤其当今官家,想吃一碗羊肉都要再三斟酌的人,哪里愿意花大把的银钱扩建宫室。
官家太仁慈了,仁慈到容许樊楼这样窥视大内的建筑出现,没有夷为平地,只是封堵了一面墙……
如此仁厚之君,千古罕有,实乃百姓之福,天下之福。
皇帝做出这样大的牺牲,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大宋能够富强,抵御外辱,海晏河清。
奈何大宋的问题太多,此番经略京西路,尹洙惊讶地发现,中原京畿之地竟也糜烂至厮,盗寇横行,民不聊生。
危险啊!
好在国有明君,朝有干臣,革新已经开始。
只是不在中枢,不知进展到何种地步?只能待会向诸友请教了。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几位中老年文士在伙计的引导下进门。
几人虽然只是纶巾布袍,但伙计却一点不敢怠慢,这几位可都是当朝位高权重之人。
参知政事范仲淹、枢密副使韩琦,以及刚从知永兴军调任回京,未及履新的杜衍,哪一位都是而今朝堂上的风云人物。
“师鲁,让你久等了。”
尹洙拱手道““哪里,我也是刚到,诸公刚刚下值?”
“正欲从政事堂离开时,王都知前来传话,耽搁了片刻,累师鲁久候。”
范仲淹除去披风,笑叹道:“本欲在府上摆酒,请师鲁过府把酒畅叙的,但为免话柄,只得选在此间。”
“自打李迪参了吕夷简,官家下诏,宰执大臣非假休不许私第受谒,我等可不赶步其后尘。”
韩琦笑道:“若非有河南先生回京,有接风洗尘这个由头,我等私下都不敢碰面。”
“稚圭说笑了!”
尹洙笑了笑,言归正传:“诸公在朝,锐意革新,成绩斐然啊!张温之、王素、施昌言上任各路转运使,我已经听说了。”
“幸得官家支持,这才是第一步,不日将会有新举措,师鲁拭目以待吧!”
范仲淹很有分寸,政令颁发之前,哪怕是尹洙这样的亲密友人,也不能泄露半分内容,这是原则。
“如此甚好,好生期许。”尹洙连连点,满心期盼。
范仲淹悠悠道:“至于再往后的举措,可能需要暂缓,李元昊派了使臣来东京和谈,此为朝廷重中之重,其他事宜,难免暂缓。”
“党项之事早些了结也好,免得人心惶惶,朝野难安。”
尹洙说者无心,但韩琦听者有意,脸色不禁微变。作为好水川大败的主将,西夏之事,难免耿耿于怀。
“师鲁经略京西,成绩斐然,也是满朝皆知。”
范仲淹见状,赶忙岔开话题道:“尤其是那块‘小月东边走,此物一出天下安’的祥瑞,实乃妙笔。”
尹洙连忙摆手:“范公莫要取笑我。”
“怎么?并非出自师鲁之手,莫不是李公…?”
“此事说来话长。”
尹洙叹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此事既不是李公,也不是我的手笔,而是一个少年郎的主意。”
“哦?”几位革新重臣皆感惊诧好奇。
“若非这个少年,弥勒教的图谶谣言可能就成功了……”尹洙略微沉吟,将来龙去脉仔细道来。
尔后补充一句:“此事我已上奏官家,诸位都是至交好友,便直言相告。”
“一个少年郎,观察入微,凭借些许流言,勘破弥勒教的不轨之举,有趣!”韩琦连连点头,神情有些古怪。
尹洙道:“远不止如此,弥勒教在潼关征流民为兵往南阳,也是此子率先发现,就连那安民救灾章程……”
韩琦疑惑道:“那个章程应该是李公捉刀代笔吧?”
“稚圭误会了,那东西不见得出自李公之手。”
“听师鲁言下之意,莫非捉刀之人是那少年郎?”一直沉默少言的杜衍突然开口,一语中的。
“虽无实证,但我猜测极有可能,拿到章程之后,便是此子前来详解,督促执行的。”
尹洙面色兴奋,赞誉道:“尤其是其中卫生防疫一道,此子甚有见地,营中整洁,完全不似数万灾民聚集之地。
且自始至终不曾爆发疫病,不曾致死一人,大宋立朝以来,恐怕还未有过此等情形吧?”
杜衍捋了捋胡须,悠悠道:“如此说来,此子功劳不小,可是…最终怎是沈家子得了封赏,此子…若非师鲁说起,我等一无所知。”
“诸位切莫误会,胡乱猜测。”
尹洙遗憾道:“此事我也颇为不解,当时曾明确提出为其请功,并举荐其入太学读书。
以其天资,假以时日,必可成栋梁之才,革新干将。却不曾想,此子竟婉言谢绝了。”
“为何?”
尹洙摇了摇头,惘然道:“说不上来,此子似乎有意对我敬而远之,两月之前便离开陕州,随沈家姐弟到了东京。
今日我与李公前后脚入城,沈家小子前去迎接,无意间听他提了一嘴,说此子在上土桥附近开了一家食肆。”
杜衍皱眉道:“宁居市井,操持商贾贱业,却不受封赏,不入太学读书求学,这…不是胡闹吗?”
“等等,上土桥,少年郎…”
范仲淹低声道:“先前在政事堂,王都知似乎也提到这么一说……”
“是了。”
韩琦整理思绪,淡淡道:“解了东京大雪,百姓饥寒,薪炭暴涨之忧的煤炉、火炕二物,皆是出自上土桥一个少年之手。”
“那少年叫什么?”尹洙顿时眉头一动。
韩琦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我让开封府查了下,少年名叫杨浩,两个多月前自京兆府华阴县迁来东京,家中……”
尹洙抢先道:“家中有婶娘、堂妹二人,并黄狗一条。”
“没错!”
“那就对了,杨浩杨三郎,就是此子。”
ps:尹洙、字师鲁,世称河南先生;韩琦,字稚圭。
第三十五章 纨绔子弟的欢乐颂
杨浩的大名在皇帝和重臣耳中已经“如雷贯耳”,但其本人却懵然不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开门迎客,生活照旧,几门生意的进项虽不很多,但安居乐业,小康之家没有任何问题。
不忙的时候,杨浩便坐在火炉前给杨雪讲故事,见到兄妹俩相亲相爱,杨田氏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大黄狗也算小有名气,甚至已然上达天听,但这厮没有一点偶像包袱。随意卧在杨田氏专门缝制的垫子上,慵懒地闭着眼睛,全无名狗形象。
悠闲日常,舒适惬意,杨浩十分享受。
直到冬月十九,恰是冬至,连日的大雪总算告一段落。久违的太阳出现在天空,可惜没有多少温度,冰雪消融反而越发寒冷。
晌午时分,杨浩剁了些许肉馅,开始包饺子。
前世最爱母亲包的韭菜大肉饺子,奈何大宋冬天难寻韭菜,只能来一份大肉菘(白)菜馅,味道也不错。
至少杨雪很喜欢,一边吃一边夸赞:“三哥包的扁食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吃完了月亮不割耳朵。”
“三哥骗人,月亮怎么会割耳朵?”
“可是月亮会让冷风把你的耳朵冻的红红的,就像刀割一样。”
“不怕,我有帽子。”杨雪摸了摸头上的皮帽,又全身心投入到美食中去了。
见此情形,杨浩不禁有些忧愁,杨雪的身形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上涨。个子长高了些挺好,却也胖了不少。
大宋似乎没有唐朝那般以胖为美的审美观念,为了不让她以后怨自己,得让小家伙适当锻炼才行。
饺子没吃完,沈放便到了,说好的冬至日,果然很准时。
既然赶上了饭点,杨浩也便为他煮了一碗饺子。
沈放原本没当回事,抱着给面子尝一尝的心态接过碗筷,不想入口之后,甚为惊喜。
“嗯,不错!”
沈放赞叹道:“上次姑母赐了宫中扁食,味道远不及这个…杨三郎,你手艺不比尚膳监的御厨差啊!”
上次的老饕客好像也是这么说的,难道这年头皇帝贵胄的伙食就这么差吗?
一碗饺子,很快见了底。
味道好是一方面,主要也是心里急,不时瞟向门外查看天色的目光,早已出卖了沈放惶急的内心。
“好了,走吧!”
放下碗,取出帕子擦了嘴,沈放便迫不及待道:“杨家婶子,我带杨浩见识一下东京风物,可能晚点回来。”
“嗯,去吧!”杨田氏毫无不反对杨浩与官宦子弟交往,觉得这是一种荣幸,一件好事。
“等等,我换件衣服!”
杨浩走到屋角,在一块拉起的帘子后换了件干净袍子,便于沈放一道出门了。
“去哪?”
“梁园,带你去看东物。”
……
沿着汴河堤岸一路西行,不多时便到了州桥附近。
此时天色渐晚,华灯初上,一座灯火辉煌的园林楼阁出现在眼前,匾额与旗帜上赫然写着大大的“梁园”二字。
果不其然,这就是沈放所谓的好地方。
只瞧了一眼,杨浩便明白了,能让这么多锦衣华服的纨绔子弟,大冬天还要手摇折扇装x的风/流才子趋之若鹜;
何况沈放嘴上念叨着所谓的“东物”,这红香绿玉,灯火阑珊之处,是什么地方不言而喻。
见杨浩站在门口迟疑,沈放上前一拉胳膊,笑道:“就知道你没来过,梁园歌舞风/流足,在东京那是一绝,保你大饱眼福。”
我去!
杨浩顿时眉头黑线,虽说没去过那座粤东名城,天上人间之类的,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什么梁园歌舞风/流地,后世随便一个三线城市的歌舞厅,恐怕也能甩其几条街……
杨浩笑道:“沈公子,我全无所谓,倒是你出入这倚红偎翠之地,令尊若是知道了,会不会……”
“低调些就好,没事。”
沈放讪笑道:“即便知道了也不打紧,绿袖小姐冬至献新舞,东京名门子弟应邀而来,此乃雅事,父亲大人不会责怪的。”
“绿袖?”
沈放得意道:“是呢!师师词,绿袖舞,此乃东京双绝。”
“师师?”
“你竟不知…也对,你到东京不久。”
沈放悻悻道:“陈师师,陈行首,有刘七为她填词,词曲自是东京一绝。能与之相媲美的,也就梁园绿袖的舞姿了。”
柳七?
应该就是那位奉旨填词的柳永,柳三变了。
柳永在宋词方面的造诣不言而喻,流传后世的名篇不少,当世亦广泛流传,凡有水井处,皆能歌柳词,可不是随便说的。
柳永而今仍在朝为官,但时常出入烟花柳巷,因其填的一手好词,秦楼楚馆的歌伎们都争相结交,只为求得一阕词,从而抬高身价。
陈师师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因有柳永填词而名声大噪,成为风月行首,词曲号称东京一绝。
“陈行首的词曲虽然动听,但毕竟年岁渐长,最要紧的自打柳七离京,陈行首几乎闭门谢客。
纵然露面,也只是弹唱一曲,无一人可登堂入幕……所以,你懂得。”
沈放一脸陶醉,嘴角溢笑道:“绿袖小姐就不同了,年轻貌美,舞姿翩翩。要紧的是名花无主,据闻还是完璧之身……
东京权贵子弟,才子名士都卯足了劲,想要一亲芳泽,成为头一个入幕之宾,或是将其纳入私房。”
“原来如此!”
杨浩轻笑一声,想起了白乐天那句“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也好,正好见识一下东京纨绔如何一掷千金;也见识一下备受追捧的绿袖小姐到底有何魅力。
“走吧,迟了恐没位子。”
进门之时,门子瞧见锦衣貂裘,配金饰玉的沈公子,那叫一个前倨后恭。
但见到衣着朴素的杨浩时,只是随便点头致意,甚至有些难以掩饰的轻蔑,若不是跟着沈公子一道来,只怕直接轰走了。
一个青楼楚馆的门子而已,竟也狗眼看人,真是……
杨浩摇头苦笑,也不多计较,跟着沈放进门入园。
隆冬岁月虽无花草,却也能感受一股雅致气息,尤其此时灯火璀璨,流光溢彩,别有一番精致。
沈放却无心欣赏,喊着杨浩快步走向中间一座主楼,进门便瞧见人头攒动,宾客满座。
一进门,杨浩便发现一个现象,厅中东西两侧泾渭分明。
一侧纶巾儒袍,温文尔雅,似乎都是文人墨客,士林才子;另一边则是锦衣华服,鲜衣豪气,大都是权贵家的纨绔子弟。
更为奇怪的是,士林才子们谈诗品茗,有说有笑。
另一边本该趾高气扬的纨绔子弟们,却一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耸拉着脑袋。
或是满脸郁闷,或是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也不知是谁惹了他们……
第三十六章 不祥的预感
沈放进门,没有任何犹豫,便叫上杨浩走向了右边的纨绔群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杨浩有些奇怪,厅中泾渭分明,左文右武的趋势很明显。沈家乃书香门第,宰辅之家,按理应去左边才对。
不过想起当初在陕州,沈放策马扬鞭,号称要行侠仗义的情形,杨浩也便释然了。
但见沈放一过去,一群将门纨绔、权贵子弟便围了上去,纷纷笑着打招呼,似乎很受欢迎。
“发生何事?你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莫不是绿袖小姐不舞了?”显然,沈放也发现了异常。
“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沈放一脸茫然。
“今日是冬至大朝,范仲淹当殿奏请更改荫补法,官家金口准许。”
“荫补法?怎么个改法?”
有人解释道:“往后当朝官员除长子外,其余子孙须年满十五,弟侄须年满二十方可恩荫。
而且…恩荫出身必须经过考试,方可授官,你说…这不是为难人嘛!”
杨浩原以为纨绔们是争风吃醋落了下风,故而兴致不高。万万没想到,竟是和朝堂有关,和庆历新政有关。
担任参知政事后的第三个月,范仲淹终于发动了,一出手就是个大招,剑指恩荫。
大宋的选官制度是双轨并行,有科举取士,也有恩荫授官。
但凡在朝中担任高官,或是将门元勋,会得到朝廷推恩,家族子侄可以蒙荫为官。
赵宋皇帝的本意大概是通过此举笼络大臣、将门,事实效果也不错,但时间一长弊端也就出来了。
大宋制度宽厚,官员子孙弟侄都在恩荫之列,很容易出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局面。
曾有位官员担任学士,二十年内,通过恩荫出任京官的子侄竟然有二十人之多。
不止如此,大宋朝廷广施仁爱,范围太广,不久前曾诏录前唐狄仁杰、张九龄之后。
也就是说,只要你能拿得出族谱,证明你曾曾曾祖父在唐朝当过高官,那么恭喜,你在大宋也可以做官。
如此一来,大宋的官员越来越多,于是就出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冗官。
官员虽多,但大都在其位不谋其政,尸位素餐白领俸禄者众多,于是加剧了另一个问题冗费。
冗官、冗兵、冗费!
这是大宋当前极为严重的三个问题,亟待解决,不得不说,范仲淹他们看得很准。
可是他们这个解决方法……看看这些权贵子弟,将门纨绔的反应,就知道非常不妥。
“这不是坑人嘛?我今年十七,伯父在朝,眼看着今年就要恩荫,这下好了,又得多等三年。”
“等三年你也未必能如愿,考试你能过的了?”
杨浩听得清楚,也瞬间明白为何厅中泾渭分明,左文右武的反应全然不同。
左边大多是文官子弟,其父辈大都是科举出身的士大夫,家教严格,子侄自小大都饱读诗书,恩荫年限固然对他们有影响,但考试基本不成问题。
但这些纨绔子弟,大多是将将门勋贵的三世祖,四世祖,自小娇生惯养,只等长大凭着祖上功绩轻松为官,压根就没几个人认真读过书。
现在突然限制恩荫年限不说,还要考试,等若一下子捏住了他们的七寸,要命啊!
纨绔们言辞之间多有抱怨,若非是公开场合,不能当众辱骂当朝宰相,恐怕早就问候范仲淹等人的祖宗亲属了。
不得不说,范仲淹很有魄力,敢于在这个敏感问题上动刀。
但他们太莽撞,太着急了,只需看看这些纨绔子弟的表情,便可笃定新政必败。
断人财路,毁人前程犹如杀人父母,是不共戴天之仇。
对于官宦子弟,恩荫就是官路前程,在大宋,官路也意味着财路。
范仲淹等人行此一举,能不招人恨?
子弟们尚且如此,那些在朝为官,身居高位的家主、大员们又会作何感想?
人都是自私的,哪怕他们明知大宋冗员问题严重,可那又怎样?多我家几个子侄有什么关系?
家族是这个年代最根深蒂固的观念,最重要的社会组织,为官做宰,谁不想提携子孙?
更改荫补法,无疑触动了大宋官员的根本利益,将门、勋贵、士大夫,无一例外……
一开始就这么激进,后面还怎么玩?
明明是一腔热血,满腹才华,为何不讲策略,如此冒失呢?
庆历新政,注定不会长久。
杨浩庆幸自己婉拒尹洙的同时,莫名有些心疼“先天下之忧而忧”范仲淹。
他真的是好人,也是一片好心,可惜用错了方法,注定抱憾!
……
沈放与众人寒暄一圈回来,拉着杨浩在一张几前落座。
“沈公子知交满东京,人气很好嘛!”
“那是!”沈放洋洋自得,不过旋即又讪笑道:“除了我为人仗义之外,也与我阿姐有那么一点关系。”
杨浩恍然:“看来很多人希望成为你姐夫。”
“是啊,我阿姐是东京出了名的美人…”
杨浩会心一笑,沈媛漂亮只是一方面,但权贵婚姻,漂亮是次要因素,利益才最重要。
沈媛才貌双全,乃宰相之后,还有个太妃姑姑,宰相外公,出身高贵,自然而然会成为很多权贵子弟的正配首选。
这些权贵子弟平素见不到沈媛,少不得笼络一下沈放,小舅子路线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不过当着“未来小舅子”的面,逛秦楼楚馆,一掷千金追捧歌伎,这些纨绔子弟也真是心大。
沈放似乎习以为常,甚至笑道:“你是不知道,东京权贵子弟间有个说法。
谁要是能迎娶我阿姐,或是纳绿袖入私房,无论做到哪一件,都能让人甘拜下风。”
杨浩干笑两声,心中不由泛起一个念头,如果有人左拥右抱,两个一起娶,该怎么算?
呃……
怎么会生出这样恶趣的想法?杨浩赶忙摇头清醒。
“你怎么了?”沈放刚开口,看到门口有人进来,表情顿时一变。
杨浩抬头看过去,但见一个十六七岁的锦衣书生,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走进了左边的文士群中。
“认识?”
“岂止认识。”
“有过节?”
“大过节。”
沈放愤愤道:“我去陕州避祸,回家禁足三月,全都是拜他所赐。”
“谁啊?”
“吕公孺!”
很熟悉的感觉,杨浩依稀记得,宋朝曾有一位名叫吕公著的宰相,两人是兄弟吗?
沈放呷了一口茶汤,低声道:“吕夷简的小儿子,我在太学揍过他。”
呃……
看过一些宋史,在大宋又生活了三个月,杨浩当然知道吕夷简的身份,沈放竟然在太学揍吕家幼子,想来这便是他闯下的大祸。
起了话头,沈放也便不再隐瞒,低声道:“数月之前,我外公曾上疏弹劾吕夷简私交荆王,不久后吕老头就称病致仕了。”
“此为长辈们参与的朝堂大事,与你有何关系?”杨浩不解,神仙打架,你一个小凡人掺和什么?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自打去了太学,吕公孺便处处针对我。
你也知道,我不擅读书,这厮便屡屡嘲讽,给我使绊子…甚至公然辱及外公,我忍无可忍,所以……”
沈放叹息一声:“我下手略重,吕公孺被揍的有点惨,累得我爹亲自去吕家道歉…
若非娘亲及时让我与阿姐去了陕州,寻得外公庇护,我爹不仅会捆了我去请罪,也非打死我不可。”
呃……
杨浩全然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深的水。
“多亏了你那个救灾章程,因功蒙官家赏了个承奉郎,若非如此,我爹焉能饶了我?”
杨浩恍然,难怪李迪默许沈放在救灾章程上署名,是疼惜维护自己的外孙啊!
也真是,朝堂大佬过招,两个子孙小辈却大打出手,这事……
咦…
仔细思量,杨浩隐约有种感觉,此事好像不那么简单……
偏不巧,今日沈放与吕公孺又“狭路相逢”,闹不好很容易擦枪走火。
尤其是瞧见吕公孺愤恨的目光从远处瞟过来,杨浩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三十七章 无心八卦,唯恐是非
明明是风月之地,话题却是朝堂资讯,气氛有些古怪。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偏不巧沈放与吕公孺“狭路相逢”,不祥的预感啊!
杨浩暗叹一声,但愿不要出什么事。
他们可都是公侯子弟,互相之间冲突一下,有长辈庇护,也就那么回事。自己可只是个平头百姓,如果被牵连进去,可吃不消。
而且杨浩有种直觉,这件事不那么单纯,涉及两三位朝堂大佬,最好不要沾染。
趁着绿袖尚未出现,在场的公子哥们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或许继续吐糟更改荫补法之事,或谈论风月。
有几个权贵子弟过来与耳沈放打招呼,看到杨浩时不禁有些诧异。
怎么说呢?在一群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中间,衣着朴素的杨浩有些“鹤立鸡群”,而且十分陌生。
“沈放,这位是?”
“杨浩,杨三郎!”沈放笑着介绍:“在陕州交的朋友,我阿姐曾遇歹人袭击,多亏他及时相救。”
听闻救过沈媛,几人的神色略微一变,含笑点头。
杨浩心中暗笑,他们若是知道自己怎么救的沈媛,恐怕会当场撕了自己……
“杨浩见过诸位公子。”
“不必客气!”
沈放也礼节性介绍了一下几位公子哥,高遵裕、潘孝文、王景元、石俊。
只需听一下姓氏,杨浩便心中有数,与这几位一一对应的是应该高琼、潘美、王超、石守信。
都是大宋开国元勋之后,将门子弟,一个在大宋很特殊的群体。
大宋偃武修文,武将的地位很低,那句“东华门外状元唱名者才是好汉”就是个很好的明证。
一代名将狄青也免不了面刺金印,哪怕官至枢密使,也在文官面前抬不起头,处处被压制为难。
但将门除外,他们都是大宋开国大将之后,祖上功勋卓著。
黄袍加身的宋太祖为了防止有将领依样画葫芦,杯酒释兵权,赐给卸去兵权的开国大将良田美宅,并互为儿女亲家,恩荫厚待其子孙。
作为元勋之后,将门子孙在朝为官,军中为将,是皇族首选的联姻的对象。真宗的第一位皇后乃潘美之女,当今皇帝赵祯的皇后是曹彬的孙女。
皇族公主、郡主下嫁将门者众多,郡王、皇孙之妻也多出自于将门。同样是武人,他们不会受到文官们轻视和压制。
却不代表士大夫不鄙视他们,没错,将门的口碑不怎么好。
凭借祖宗余荫,将门子弟高官显爵,却一代不如一代,牵鹰斗狗,花天酒地很在行,行军打仗的老本行已经快丢光了,鲜有几个能打仗的将军。
石家的石元孙算是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翘楚,结果在与西夏的三川口一战中下落不明,据说是战死了……
然而,在大宋可以看不惯将门子弟的作风,但绝对不能忽视他们的存在。
多年下来,将门在朝堂、军中根基深厚,家族产业更是雄厚,而且彼此联姻,盘根错节,实力与影响绝对不容小视,已然是大宋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
眼前这几位将门子弟,杨浩不敢得罪,相反若能结交几个“狐朋狗友”,说不定也是好事。
不过杨浩出身寻常,几个将门子弟看在沈放的面子上,勉强客气寒暄两句,便不再多看一眼,更不可能折节下交。
身份有别,完全可以理解,杨浩不介意,也不会上赶着去巴结。
沈放与几个将门子弟四处招呼,杨浩独自坐在几前饮着茶汤四处打量。
这座梁园主楼的面积很大,上下两层,中间是个偌大的天井,从而保证坐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底层的舞台。
二楼还设了不少雅间,类似于后世剧院的包厢,是给一些显贵,抑或是不便暴露身份之人准备。
但是距离舞台较远,无法近距离接触翩然起舞的绿袖小姐,但求一亲芳泽的纨绔子弟反倒不喜。
杨浩注意到,二楼有几个窗户开着,门口还有扈从守卫,显然里面有人,却不知是何方贵客。
不过此刻应该和这些纨绔子弟、名士公子们一个心情,翘首以盼佳人起舞。
说来也是,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了,传说中的绿袖小姐始终不见人影。
久候的纨绔子弟们不免有些不耐烦,开始连连催促,一个徐娘半老的鸨妇出来赔笑致歉。
“绿袖正在更衣,请诸位公子稍候片刻,待会多舞一曲给诸位赔罪。”
闻听此言,众人才逐渐平息,能多欣赏一曲,多等片刻又有何妨?
鸨妇陪着笑脸退去,匆匆出了侧门,显然是去催促绿袖尽快出场。
兴许是先前百无聊赖喝多了茶汤,杨浩竟然有些内急……
左右舞蹈尚未开始,沈放也忙着应酬,杨浩便起身出了侧门,向伙计询问茅厕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衣着过于寒酸的缘故,伙计很敷衍地朝后院指了一下,便端着酒水匆匆而去。
你大爷!
偌大的后院,到底在哪啊?
无可奈何,杨浩只得自行寻找,可是两面房舍倒是不少,却没瞧见茅房。
服务场所,竟然也没个标识,实在无力吐槽。
无意间似走到了梁园边缘之处,眼见前方一道月亮门,似有一片竹林,其后掩映着一排低矮房舍,杨浩便信步走了过去。
不想刚走到月亮门口,却听到竹林之后传来了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这是公子给小姐的信…”
“可有问过公子,我还要在此间待多久?”
“小姐眼下正是当红之时,想要隐退怕是不行…”
“你可知整日被那些公子哥觊觎,我的日子多难?”
“烦请小姐忍耐,暂时虚以委蛇,公子会想办法的,至多不过三年五载……”
“三年五载?!”
女子悠悠叹息一声,低声道:“到时候,真的可以吗?”
“公子已经让谭爷在安排,如果顺利,说不定能提前让小姐自由。”
“但愿!替我问候公子。”
简短的对话,杨浩已经脑补出一段苦情戏。
必定是青楼俏姐儿爱上一个少年公子,私定终身,可惜碍于现实阻力无法在一起,私下书信传情,以期早日跳出火坑,长相厮守。
听其言下之意,这位公子似乎在想办法,只是事情似乎不好办啦……
这位俏姐儿还要在火坑里熬上三年五载,着实不容易,不过…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倒也罢了!
这是人家的私隐之事,杨浩无意多听,正欲转身离开,俏姐儿却已回身走出竹林,恰好瞧见了杨浩。
“你是何人?怎在此处?”一个有些惊慌的女声从黑暗处传来,颇为紧张。
也是,与男子私下书信传情可能被撞破,紧张害怕完全在情理之中。
“啊…抱歉,吓到了姑娘了。”
杨浩往前一步,作势刚到此处,讪讪道:“在下初至此间,不巧内急,遍寻茅厕而不见,冒昧请问姑娘,可是在后面?”
“不在后面,往回走,右手的穿堂过去便是。”
“哦,多谢姑娘!”杨浩一溜烟便跑开了。
但愿适才的遮掩奏效,否则女子该疑神疑鬼,心生忐忑了。
不过黑暗中两人不曾照面,女子不曾泄露身份,倒也不必担心。
可是……
当杨浩刚走进所谓的茅房,便听到先前的鸨妇急匆匆道:“我的大小姐,你怎在此处?还不快些更衣,公子们都等急了。”
啊?
难不成适才私信传情之人是绿袖?
我去!
撞到了一个天大的八卦新闻啊,不过曝人**这等下作事,杨浩向来不屑而为。
而且曝人**有风险,尤其是绿袖这等与权贵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知名歌伎,很容易惹祸上身。
只是骤然泄露身份的绿袖小姐,恐怕要心有不安了,指不定还在想着如何封口呢!
不过还好,她也没瞧见自己,杨浩刚松了口气,便听到远处有人惊喜呼喊。
“绿袖小姐…在下沈放,这厢有礼了。”
这厮怎么来了?
不就是见个漂亮女子嘛,有必要如此激动吗?
“沈公子且在前厅稍坐,绿袖换身衣服,即刻就来。”说话的却是那位鸨妇。
“好!”
沈放满心欢喜,歉然道:“只是…在下有位朋友出来如厕,他初次到访梁园,恐不熟路径,在下得去找上一找。”
老子撒泡尿而已,你找个毛线啊!
这下好了,全暴露了!
第三十八章 是祸躲不过
如果不是沈放突然出现,杨浩这泡尿一定撒的很舒坦。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梁园的如厕之地,完全颠覆了他对大宋茅厕的认知。
虽然与后世的冲水卫生间无法相提并论,但在大宋,绝对算得上星级茅厕了。
里间马桶刷的很干净,并且点了香薰,毫无异味。外间的铜盆里盛了清水,放着胰子和质地上乘的毛巾,方便净手。
只差在里面配上一个美貌侍女,为客人更换衣服,服侍如厕,东晋的石崇就这么干过。
但在大宋,是绝对不敢如此的。
要是梁园敢有如此荒唐之举,早就被御史参奏查封了。
大宋提倡节俭,官家连吃一碗羊肉都要三思,权贵子弟若是如此奢华荒唐,绝对是活腻歪了。
杨浩从“茅厕”出来时,沈放恰好过来。
“也不说一声,梁园的茅厕不好找吧?”
“啊,是呢,找了一阵呢!”杨浩讪讪一笑。
“猜猜我刚才遇到谁了?”
沈放一脸贱笑,有些得意道:“绿袖小姐,没想到能在这碰到她,真是好运道。”
呃…
一个歌伎而已,用得着如此花痴吗?
杨浩很想鄙视一眼,不过转念一想,沈放才十几岁,少年心性,也便作罢了。
初中生喜欢女明星,甚至有所幻想,不是啥稀奇事。
“好了,快走吧,绿袖小姐去更衣了,马上就要出场了。”沈放喊了一声,便匆匆往回走。
这一遭,厅中已经座无虚席,所有人都翘首以盼。
不多时,丝竹声响起,在场的年轻公子们大都昂首挺胸,伸长了脑袋。
片刻之后,一抹绿影款款而出,长袖一甩,舞蹈便开始了。
她便是名满东京的绿袖?
杨浩抬头看过去,但见一个身段玲珑,动作轻灵的女子在台上翩翩起舞。
转身的瞬间,侧颜确似是个美女,至于正脸,杨浩却不敢多看。
他发现绿袖起舞之时,目光时不时朝这边瞟来,似乎是在观察,好似想要认出“那个人”来。
“做贼心虚”的杨浩不免下意识低头,或者侧身避开。
再者,后世娱乐产业、视频媒体高度发达,各种舞蹈眼花缭乱,早就见怪不怪。
这等轻柔的古典舞蹈,杨浩不觉特别,兴致一般。
沈放却伸长了脑袋,不住地点头,好似陶醉其中。
哼!
美其名曰是在看舞蹈,但眼珠子压根没离开过绿袖的俏脸和腰肢,在场的大部分少年公子皆是如此。
“绿袖小姐在看我唉!”
沈放不明所以,只当适才一面之缘引得绿袖注意,另眼相看,一时间兴奋不已。
不过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不少人瞪过来,或嫉妒,或不忿,或认为沈放自作多情。
绿袖小姐看这边,就一定是看你?
杨浩心里清楚,故而大部分时候低头饮茶汤,或是东张西望,心思唯独没有在舞台上。
不多时,一曲舞毕!
众多少年公子才从如痴如醉中回过神来,称赞之声在厅中此起彼伏。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赏小姐一舞,三生有幸。”
……
杨浩心说,有那么好看吗?
吹捧讨好可以,却也好歹有点节操嘛!
绿袖闻言,浅浅一笑,上前款款一礼,柔声道:“绿袖来迟,累诸位公子久候,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
“小姐说哪里话,小姐之舞,美轮美奂,稍待片刻又有什么关系?”
绿袖敛裙一礼,声音婉转道:“多谢诸位公子体谅,适逢冬至,绿袖新编一舞,请诸位欣赏。”
原来这才是正戏!
丝竹声再起,在众人目不转睛的关注下,绿袖再次翩然起舞。
这一遭,舞姿与先前的轻柔优雅有了很大不同。
随着丝竹声越发激昂,绿袖的动作也越来快了,竟多了些许英姿。
一双长袖不断在空中腾起,宛如天女散花一般,紧接着转起圈来,绿裙快速飞转,宛如出水的荷叶。
腰肢微微扭动,让在场的少年郎们如痴如醉,杨浩甚至听到有咽口水的声音。
“胡旋舞,胡旋舞!”不知谁率先喊了起来。
绿袖已经不知转了多少圈,技法与隋唐时的胡旋舞十分相似,与时下流行的舞姿结合起来,别有韵味。
终于,丝竹声止,绿袖也停下脚步。
饶是她练习多次,但旋转许久之后,还是有些晕,脚步错乱,一时有些站不稳。
不少少年公子探起身来,关切非常,恨不得立即奔上舞台,相扶佳人。
“绿袖的胡舞技尚不纯熟,让诸位见笑了。”
“哪里,小姐过谦了,而今在东京能再见盛唐胡旋舞姿,实属难能可贵。”
“是啊,小姐之舞,冠绝东京,不…冠绝天下,无人可比。”
各种赞誉之言再次不绝于耳,先前那位鸨妇不失时机地出来,借着话头道:“诸位公子,有道是歌舞一体,绿袖的舞姿大家看过了,无可挑剔。
可惜没有上好词曲伴奏,否则必能更上一层楼,诸位公子说是也不是?”
此言一说,在场聪明之人都明白过来,绿袖“志向远大”,显然不单纯想要以舞扬名,而是要歌舞双绝。
啧啧!
陈师师年岁渐长,绿袖若是歌舞双绝,那就是东京风月行里当仁不让的行首花魁,名头身价都将更上一层楼。
只听鸨妇笑道:“诸位公子大都才华出众,若能填上一二佳作与我家绿袖伴舞,定然妙不可言。”
原来如此,求填词作品啊!
这年头,歌伎若能得上一二篇上佳词作,与后世名不见经传的女演员,出演爆红大剧是一个道理。
都能一炮而红,身价倍增。
陈师师有柳永为之填词,因而名满东京,羡煞多少青楼女子。
绿袖自然也动起心思,请不到柳永,让一帮少年才子集思广益,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此言一出,左边那群书生才子顿时兴奋起来,这是他们的长处,更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有人甚至立即伸手入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词作,以求佳人青睐。
这边的将门子弟明显弱了一筹,舞枪弄棒耍个花架子或许可以,吟诗作词那完全是为难他们。
不过也并非全无办法,他们有钱有势,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请几个文人墨客捉刀代笔即可。
故而也有人呈上作品,甚至有将门权贵身边坐着几个低眉顺眼的书生,正在即兴发挥,明目张胆带着枪手现场助威!
杨浩也明白过来,先前那几个将门子弟“轻视”自己的缘故,说不定是把自个当成沈放的枪手了。
沈放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早知如此,该让阿姐,或是府上的门客帮忙代笔两阙。
难得今日绿袖对自己青眼有加,偏偏两手空空,坐失良机,实在是……
尤其是听到前方绿袖捧着一张纸稿,赞道:“吕公子这阙《蝶恋花》词藻意境都甚是优美,绿袖谢过!”
“捉拙能入小姐眼眸,不甚荣幸。”吕公孺站起身来致意,顿时出尽风头。
这也就罢了,偏生吕公孺特意朝沈放瞟来一眼,颇有嘲讽意味。
他也留意到,先前绿袖曾向沈放“眉目传情”,心中有不忿。
加之昔日旧恨,逮着个机会,自然要好生炫耀一番。
如此一来,本就尴尬的沈放越发涨红了脸……
偏不巧,绿袖的眼眸再次向“沈放”看来,轻声道:“听闻沈公子家学渊源,才华出众,不知可否屈尊,为小女子填上一阕呢?”
第三十九章 说好的热闹呢?
绿袖一言既出,厅中顿时哗然,许多人脸色为之一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鸨妇甚是意外,昨日商量好的,当众求作,但绝不能单独向某一人求词作。
否则让人误会绿袖对某人心有所属,身价会大打折扣,与后世偶像明星隐婚是一个道理。
此刻绿袖却突然开口,着实让她吃了一惊。这也就罢了,偏生是向沈放求作。
身为梁园当家鸨妇,东京城里权贵子弟,才子名士都是烂熟于心的。
沈放虽然出自书香门第,但整日与将门子弟厮混,没听说过他擅长诗文填词啊?
绿袖今日是糊涂了?这分明是胡闹嘛!
至于先前面见之事,鸨妇也想到了,可只是偶遇而已,寻常无奇……
鸨妇不解,吕公孺也不解。
绿袖前一刻还在称赞自己的词作,后一瞬便向沈放求词,这是什么意思?
再联想先前绿袖对沈放“眉目传情,吕公孺顿时妒火中烧。
不过转念一想,吕公孺便松了口气。
沈放是什么货色他太清楚了,一个不学无术之徒能有什么佳作?
即便请人捉刀代笔,也定然不及自己那阙《蝶恋花》,那可是三哥吕公著前日佳作,好不容易才求来,准备寻机送给绿袖的。
哼!
走着瞧,且看你沈放如何出洋相吧!
当此之时,沈放内心正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兴奋、尴尬、为难,一时间复杂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惊喜来的太突然,绿袖不仅对自己“眉目传情”,竟然主动向自己求词作。
求词作?!
沈放有些蒙圈,惊喜尚未退却,顿时陷入尴尬之中。
自己压根没准备“枪稿”,即兴发挥完全没那个水平,该怎么办?
婉拒?
好不容易有个绿袖垂青的机会,若是就此错过,实在可惜。
而且会沦为东京权贵子弟间的笑柄,尤其是看到吕公孺的眼神,沈放知道,有人迫不及待想要看笑话。
怎么办?
沈放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道:“这个…呃…绿袖小姐,可否待我思虑…思虑片刻,稍作酝酿…”
唯有行缓兵之计,且先拖延片刻,再想办法。
“沈公子请便,小女子静候佳作。”
绿袖欣然应允,但后半句却不啻给了沈放很大压力,今日这篇词作逃不掉。
“好…嘞!”
沈放支支吾吾应了一声,落座之后,目光立即向高遵裕瞧了过去,这家伙带了枪手,只能求他帮忙了。
不想高遵裕一脸不解,轻声反问道:“你不也带人来了吗?”
“带人?”
沈放愕然回头,后知后觉地看着杨浩,迟疑了片刻,突然问道:“杨三郎,你那般聪明,可会填词?”
哼哼,果然!
绿袖开口之时,厅中可能仅有杨浩一人知晓原因,他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先前不该刻意避开绿袖的目光,现在反倒坐实了“做贼心虚”。
而且绿袖大概和将门子弟的心思一样,凭衣着将自己看作是沈放的“枪手”。
向沈放求词,也许真正的意图是自己。
当然,也许是自作多情了,但沈放现在骑虎难下确是事实。
某种程度上,完全是败自己所赐,于情于理,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可是……
绿袖前脚夸赞了吕公孺,后脚便点了沈放之名,兴许完全是无意之举,但两个冤家却不免真正“狭路相逢”。
看到吕公孺时不时瞟过来的眼色,杨浩心里不免有些顾虑。
为难啊!
罢了,是祸躲不过。
看到沈放有些可怜的眼神,杨浩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试试吧!”
听到这般回答,沈放顿时松了口气,低声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本事,老规矩,三十两,我买。”
“好吧,我本来没打算收钱的…”
“呃……”
趁着绿袖再度起舞,众人翘首观看,神情专注的间隙,沈放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在杨浩的帮助下奋笔疾书。
这一遭,很多人在看舞蹈的同时,也时不时看向沈放。
众人都发现了,绿袖小姐始终“眉目传情”,即便献舞之时,目光也不是看向沈放,似乎满怀期待。
怎么回事?
沈放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得绿袖如此垂青?
一时间,纨绔子弟们难免无心欣赏舞蹈,看向沈放的目光里,顿时多了些许嫉妒。
吕公孺尤以为甚,前一刻自己刚出风头,一转眼便是沈放万众瞩目。
特别是绿袖那动人的眼眸,柔情款款的目光,为何不看向自己呢?
纵然不垂青自己,看向旁人也就罢了,为何偏偏是沈放?
不过,哼哼……
也就是这片刻的风头,填不出好词,定会成为满堂笑柄,届时绿袖岂会再多看一眼?
所有人都在等待沈放的词作,故而绿袖一舞完毕,众人便迫不及待地瞧过来。
当此之时,沈放也恰好搁笔。
一张墨迹未干的纸稿立即被呈上,递到绿袖手中。
凝神浏览,绿袖神色微变,抬头问道:“敢问沈公子,词牌是?”
《凤凰台上忆相思》
“啊?此曲甚为少见,想不到公子竟……”
“如此方显绿袖小姐与众不同。”
“多谢沈公子!”
瞧见绿袖欠身含笑向沈放施礼,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沈放真的填出了佳作?
《凤凰台上忆相思》,词牌好陌生,却也很别致,尤其是“相思”二字,不免让人想入非非。
台上的绿袖知道词牌曲调,当即开口唱道:“千里相思,况无百里,何妨暮往朝还。
又正是、梅初淡伫,禽未绵蛮。陌上相逢缓辔,风细细、云日斑斑。新晴好、得意未妨,行尽青山。
应携红粉佳人(原文为:後房小妓,略作修改),来为我,盈盈对舞花间。
便拼了、松醪翠满,蜜炬红残。谁信轻鞍射虎,清世里、曾有人闲。都休说,帘外夜久春寒。”
绿袖声音清丽婉转,语调唱腔本就动人,而且内容意境优美,即便是那些自负才华的书生才子都忍不住点头赞许。
惊讶!
这是沈放所填?
大部分人都难以置信。
尤其是吕公孺,这篇词作的辞藻意境竟隐在自己那……自家兄长那篇佳作之上。
这怎么可能?
沈放是什么水平他很清楚,决计填不出这等上佳词作,肯定是捉刀代笔……
哼!
笑话没看成,还被盖过了风头,吕公孺满心气恼,忍不住道:“哼,也不知道从哪抄来的…”
啧!
虽然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怀疑,却不会公然宣之于口,如此作弊的人不少,大家心照不宣而已,一旦说破了必然得罪人。
纨绔子弟争风吃醋乃寻常事,但要有个度,彼此留个起码的面子,吕公孺此举难免有些过了。
不过很多人都知道那桩旧案,“新仇旧恨”,狭路相逢,倒也能够理解。
哼哼,恐怕又有好戏看了。
很多人顿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目光在吕公孺和沈放之间不停游走。
“你…”
好不容易扬眉吐气,沈放正在兴头上,被这么一说,自然格外气恼。
加之旁人故意鼓噪,顿时有些热血上涌,动手的事不会再做,但呛回去总是要的。
不想刚欲开口,突然被杨浩拉了一下衣襟。
再度得到帮助,沈放对杨浩越发惊奇,却也欣赏并信任,故而愿意听其劝勉。
在听过杨浩一句低声提醒之后,沈放站起身来,不急不恼,满面含笑。
这是要做什么?
众人不解,吕公孺也是一脸懵逼,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只听沈放悠悠道:“放年少无知,前次与公孺兄误会冲撞,甚是抱歉。”
我去!什么情况?
当众道歉的节奏吗?说好的热闹呢?
吕公孺瞬间一怔,有些蒙了。
剧本不该是这样啊?沈放明明是破口大骂的,怎么突然神转折……
“沈放,不必惺惺作态,现在道歉,早干嘛去了?”
不知何故,吕公孺并未接受道歉,而且言辞间颇有怒意。
有戏!
好戏有可能继续!
吃过群众满心期待,但沈放又让人失望了。
“没错,是我行事不周,还望公孺兄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在下计较。”
沈放不焦不躁,轻声笑道:“对了,听闻令尊吕相公抱病卧床,不知可否好些了?”
第四十章 名伎的公关
说好的热闹呢?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沈放竟突然来了个神转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道歉?!
主动问候吕公孺生病的父亲!
这还是那个我认识的沈放吗?
许多将门子弟心中生出了相同了疑问。
这个情形,吕公孺同样猝不及防。
当初在太学大打出手,而今这般轻描淡写几句道歉,就想求得原谅?
凭什么?
吕公孺本就不是心胸宽广之人,今日恰好又是旧恨又添新仇,哪里能轻易放下恩怨?
所以沈放第一次道歉,他拒绝了。
至于紧接着的问候,仓促之间,他也不打算领情,下意识没好气道:“用不着你操心,家父身体康……”
言及此处,吕公孺脑中突然一个激灵,后面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脸色也瞬间变得很难看。
片刻之后,吕公孺突然转身拂袖而去,留下一群吃过群众莫名其妙。
这……
什么情况?
人家当众道歉,哪怕你不接受,也用不着如此吧?
啧啧,吕四公子的品性真是……
……
“吕公孺怎么走了?”
厅中一片哗然,二楼的雅间之内,一个锦衣紫冠青年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旁边一个年岁更长的男人冷声道:“他不得不走。”
“呃…四哥何出此言?”
“你刚才也听到了,沈放问候吕相公。”
“是啊,沈放诚恳致歉,并问候长辈,这有什么问题吗?”
“诚恳致歉?前一句或许是道歉,不过这问候嘛……
哼哼,八弟,你可知什么叫笑里藏刀,绵里藏针?”
紫冠少年神色迷惘,不解道:“什么意思?”
“我问你,倘若你是吕公孺,沈放问候吕夷简,你当如何回答?”
“接受并感谢……”
“感谢?那就等若承认吕夷简确实抱病…”
“满朝皆知吕夷简抱病致仕。”
“父亲抱病,当儿子的不在跟前侍疾,却在风月场与人争风吃醋,岂非不孝?”
“吕夷简未必是真病重…”
“不,他必须真病重,否则抱病致仕就有欺君之嫌。”
“大兄未免危言耸听了,吕夷简病重与否,想必官家心知肚明。”
“官家明白,不等于旁人明白,也架不住有人揣着明白故意装糊涂。
吕夷简执掌朝政多年,为人强势,树敌也不少,保不齐有人会参上一本,闹个晚节不保也未可知。”
“吕公孺是因此…不得不走?”
“应该是,他虽量小,好在不算笨,拂袖而去最多是气量狭小,有失宽厚。
若是不走,坑爹他肯定不敢,那就要落得不孝之名,他的前程可就堪忧了。”
啧啧!
“想不到沈放竟如此阴险。”
“也不能算是阴险,第一句道歉或许出自真诚,想要息事宁人。
可惜吕公孺气量狭小,拒不接受,被摆一道也无话可说,毕竟前次、今日都是他挑衅在先,纯属咎由自取。”
“沈放不过是个冲动少年,几时变得这般厉害了?”
“想必与他身边那个少年有关吧!”年长男子站在窗口,目光落在杨浩身上。
“他…适才沈放的词作莫不是此子代笔?”
“**不离十,且不止如此,适才沈放说那番话之前,似曾听过此子之言。”
“看来沈放请到了个好帮手。”
“吟诗填词只是小道,但一句话便让吕公孺哑巴吞黄莲,让沈放在人前形象大为改观,难得。
而且,这小子还是个福星,你瞧!”
但见绿袖已然告辞离去,侍女却快步走向沈放,似乎提出了邀请单独相见。
见此情形,紫冠青年顿时眉头一皱,拳头握起,有些恼怒。
“怎么着?”
“绿袖,竟然单请沈放……”
“一个风尘女子而已,八弟…适可而止。”
“话虽如此,可…岂能让沈放这小子拔了头筹?着实让人…”
“沈放是太妃之侄,与皇后也算是亲戚,如此身份,将来指不定大有用处,万勿胡来,大局为重。”
紫冠青年不屑道:“大局?那是十三的大局,与你我何干?
为了所谓的大局,连来看个歌舞都要小心翼翼,累得日子了无趣味。”
“八弟慎言,此话若是被父…亲和大哥听到,有你受的。”
年长男子沉吟片刻,低声叮嘱道:“我们父子兄弟一体,一荣俱荣,你懂吗?
好生听话办事,将来少不得你的好处。”
“嗯!”紫冠青年悻悻点头,跟着兄长悄然离去。
……
大厅里的大部分少年郎也悻悻离去,临走之时无不羡慕、嫉妒地看向沈放。
这厮竟然得到绿袖的垂青,被单独邀请。
与佳人独处,一不小心可能就能闺房入幕……
啧啧!
真不知道沈放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着实让人羡慕啊!
也有人注意到沈放身边的杨浩,高遵裕和石俊都若有所思地看了过来,含笑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沈放很兴奋,万万没想到会有这等好事落到自己头上。
绿袖单独相邀,东京多少男人求之不得的美事。
而且吕公孺还灰溜溜地走了,今日可算是扬眉吐气,“双喜临门”。
沈放当即跟着侍女前去,并且叫上了杨浩。
因为侍女转达绿袖之言时,直接盯着杨浩,表示可以携友人随行。
杨浩也是指名要请的客人。
沈放心里有数,毕竟词是杨浩填的,且今日帮了大忙,岂能不带?
何况若绿袖再度提起诗词,也好有个帮手。
杨浩不由苦笑,绿袖如此大费周章,为的就是见自己,然后公关?
名伎的公关,会是什么手段呢?
也罢!
索性说开了,否则绿袖忐忑不安,自己指不定也会有麻烦。
跟着侍女走进一所雅致的小院,走进一座小楼,落座、奉茶。
楼上便是绿袖的香闺,但并无邀请他们登楼的意思。
饶是如此,沈放已经十分满足。
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洋洋自得:“据说在楼下饮过茶的客人不超过十位,我们很荣幸了…”
杨浩暗自摇头,不知幸从何来,默默饮着茶汤,等候绿袖的到来。
不多时,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绿袖款款而来。
直到此时,杨浩才真正打量这位名满东京的舞伎,身姿玲珑,凹凸有致,步履间轻灵柔美。
五官精致,肌如沃雪,眼眸顾盼生欢,隐有媚意,目光所及,确实给人一种眉目传情的错觉。
窈窕身姿停下脚步,欣然一礼:“绿袖见过二位公子。”
“小姐客气。”
沈放站起身来还礼,然后介绍道:“这位是杨浩,杨三郎,我的朋友。”
“原来是杨公子当面。”
“见过绿袖小姐,杨浩有礼了。”佳人面前,绅士风度,礼仪修养还是要有的。
绿袖打量了杨浩两眼,转身对沈放笑道:“适才见公子墨宝,苍劲有力,隐有名家风范,
不知可否劳烦公子,将适才词作重新题写几幅,奴好悬于前厅、客舍、内室…”
“愿为小姐效劳,荣幸之至。”
一听说自己的笔墨会被绿袖悬于内室,沈放便屁颠屁颠地跟着侍女进了书房。
客厅里只留下杨浩与绿袖二人,四目相对。
“杨公子,这般请你前来,唐突之处,还请见谅。”绿袖倒是诚恳,毫无遮掩,直接开门见山。
“无妨,小姐有话便直说吧!”
“公子爽快。”绿袖低声道:“先前在后院竹林,杨公子可否听到……”
“听到一些。”
杨浩的回答很直白,绿袖心中顿时咯噔一下,眉头骤然一紧。
客厅一角的的屏风之后,一个男人也不免紧张,下意识握住了手中的刀柄。
不等绿袖说话,杨浩便道:“不过请小姐放心,在下记性向来很差,过了今夜便什么都忘了。”
“哦…”
绿袖支支吾吾,显而易见,并不安心。
杨浩悠悠叹道:“天各一方,千里相思,唯有书信传情,小姐多有不易。
不过只要那位公子心中记挂着小姐,便终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有长相厮守的那一天。”
呃……
绿袖愕然一怔,有些莫名,这是哪跟哪?
“那阙词…聊表祝福,愿小姐与那位公子早日有情人成眷属。”杨浩为让绿袖安心,随即又补充一句。
这一遭,绿袖终于明白过来。
一瞬间,脸上泛起惊喜神色,眼中的担忧一扫而空,顿时轻松不少,欣然笑道:“多谢公子。”
与此同时,屏风之后,略微出鞘的刀刃也悄然合上,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飘然远去……
第四十一章 在东京纵马的西夏人
从梁园出来的路上,沈放不免抱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几幅字写的手腕发酸,压根没能与绿袖说上几句话,反倒便宜了杨浩。
“你和绿袖聊了些什么啊?”
“没什么,闲聊几句词作而已。”
“你把我卖了?”
“哪有,我说与你是诗文好友…”
“算了,想来绿袖也心里有数,说来奇怪,今天她怎会点名让我填词呢?”
杨浩心中一笑,答应了守口如瓶,自然不会多说半个字。
临走之时,绿袖似乎不放心,欲许以重金封口,被杨浩拒绝了,揭人**的龌龊事,实非君子所为。
绿袖感激不已,对杨浩多有赞许,并将其列为座上贵宾,可随时前往梁园饮茶赏舞。
也许是旁人眼中求之不得的艳福,但杨浩却并不甚在意,日子仍旧平平常常。
不知不觉间,时间便已到了庆历三年腊月。
天气更冷了,杨记食肆的生意冷冷清清,不过有煤炉和奶糖的进项,杨浩倒也不着急。
有客登门便接待,没客人的时候便陪着杨雪在门外玩耍、运动。
适当减肥,加强锻炼,对小丫头而言很有必要。
这一天,杨浩正在门口看着杨雪与几个邻家孩童踢毽子时,前不久拿走火炕图纸的那位老饕客再度登门。
“又来叨扰小郎君。”
老饕客笑容慈祥,态度和蔼,仍旧带着那名目光冷峻,表情僵硬的中年护卫。
“哪里,贵客盈门,不甚荣幸,长者快请。”
杨浩赶忙将老饕客迎入店中,匆匆进入厨房,不多时便弄出几个精致的小菜。
老饕客品尝之后,连连称赞,笑道:“味道甚美,老夫有口福了。”
“合您口味就好。”
“小郎君这般手艺,若是在我府掌勺该多好啊!”
“呃……”
老饕客摆手笑道:“老夫只是开个玩笑,小郎君才华出众,岂会屈就庖厨之间。”
“呵呵…长者若不嫌弃,常来小店坐坐,小子为您烹调小菜便是。”
“好,今日老夫了除了是为享口腹之欲,也是来还账的。”
老饕客笑道:“小郎君的火炕之法,已然在北方各州推行,农户百姓受益良多,那张草图……”
杨浩抢先打断:“那张草图是小子送给北地农户的,算是做件善事吧!”
“哦?那小郎君的功德可不小。”
“不求功德,但求心安。”
火炕本就是劳动人民的智慧,以之谋利,于心难安。能借此结交一位神秘老者,杨浩很知足。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在北方州县推行火炕之法,老饕客的能量可见一斑。
“小小年纪,有此心怀,难能可贵。”老饕客眉头一动,连连赞许。
“长者谬赞了,小子……”
杨浩谦虚回应,目光却被门外的杨雪吸引。
小丫头与几个小伙伴踢毽子,竟然踢到大街上去了,人来人往,时而还有车马通过,很危险。
杨浩快步而出,正欲呼喊杨雪,不想,惊悚的一幕随即映入眼帘。
一行数十人的马队从西边飞驰而来,街道上人仰马翻,行人惊慌失措,慌忙避让,但前去捡拾毽子的杨雪似懵然不知。
偏生这群骑士嚣张异常,似乎没有了减速的意思,等看到杨雪的时候,勒马已然不及。
危险!
杨浩想都没想,使出全身力气,跑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飞奔…然后扑了出去。
街道两边的人不约而同惊呼一声,心都飞到了嗓子眼,尤其是刚从厨房出来,目睹惊险一幕的杨田氏。
瞧见侄子和女儿在马蹄之下,手中的碗碟应声落地,脸色瞬间一片惨白,发疯似地奔了出去。
一声长长的马嘶,马蹄高高扬起,骑士终于勒马停下。
但是…
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马蹄之下,那个少年,那个小女孩恐怕……
高头大马,飞奔的马蹄踩下去,足以让人胸骨尽折,怕是凶多吉少。
不,当他们看到杨浩抱着杨雪从路边站起来时,顿时发出了惊喜的呼喊。
千钧一发间,兄妹俩从马蹄下滚了过去。
杨浩只是有些皮肉擦伤,杨雪则完全平安无事,甚至懵然不知,适才经历了人生中最危险的瞬间。
杨田氏踉踉跄跄地奔过来,将侄子和女儿揽入怀里,后怕、惊喜,泪流满面……
“婶娘,没事了!”
“三郎,你可有受伤?”
杨田氏不知该如何感激杨浩,这一遭可是真真切切的以命相救。
“擦破点皮,不碍事。”
杨浩将杨雪交给婶娘,抬头看向肇事者,不由一怔。
这些人的发饰、服饰与宋人完全不同,倒有些像是历史书插画里的西夏党项人。
一队西夏骑兵,策马在东京街头飞奔疾驰?!
这tm什么情况?
杨浩有些奇怪,更多则是愤怒,自己和杨雪险些葬身在他们的马蹄之下。
“兀那小子,瞪你爷爷作甚?”
尼玛!
一个异族人,险些害死人,不仅不道歉,还张口骂人,也忒嚣张无礼了。
不止是杨浩,围观群众也顿时愤怒异常,顿时将西夏人围了起来。
出乎意料,东京百姓并不胆怯,很有正义感,面对嚣张的异族,颇有血性。
“下马,道歉!”
西夏人顿时皱眉,要是换作西北,早就拔刀相向了;但此刻,东京街头,难免有所顾忌。
不过多时,又有人策马而来,却是一位大宋将领,带着一队驻守东京的步卒赶来。
“发生何事?”骑马的宋将瞧见西夏人,顿时眉头一皱。
嚣张的西夏人当即道:“出使宋国,却被宋人阻拦于街头,宋国可要给个交代。”
“将军,是西贼纵马街市,险些伤人…还请将军做主,让西贼道歉。”
“此事……”
领头的宋将刚要开口,西夏人便抢先道:“我等奉命前来和谈,却被宋民围攻,这便是宋国了诚意吗?”
“好了,散了…不可冲撞党项和谈使臣。”
宋将听到“和谈”二字,当即开始驱散围观百姓。
“将军,不可……”
“没听到嘛,冲撞使臣,破坏和谈,这个罪名,你们可能承担?”
对异族,大宋百姓或许还有几分正义感,但本国将领不支持,还被扣下一顶破坏和谈的大帽子。
围观百姓们难免恢复了“胆小怕事”的本性,有些不甘地散开。
唯独留下杨浩一家站在路中,寸步不移。
“少年郎,快些让开。”骑马的宋将不耐烦地呼喝一声,想要尽快息事宁人。
大宋将领就是这幅德行吗?
杨浩很失望,也很不服气:“党项人在东京当街纵马,险些伤人,就这么算了吗?”
“小子,休要多事,阻拦使臣可是重罪。”
“是吗?”杨浩热血上涌,即便杨田氏伸手去拉,也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哼,就是这个小子,率先对本使无礼…冒然我大夏国威严。”
嚣张的西夏人有些恼怒,似乎也想彰显一下威势,顺手一鞭子就抽了过来。
不等鞭梢落到杨浩身上,一道黄影闪过,那西夏人顿时哀嚎一声,手背上已然多了一个犬牙呲互的血口子。
大黄狗舔着嘴上的血迹,站在了杨浩身前。
第四十二章 八王爷
关键时刻,大黄再次挺身而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围观百姓不由啧啧称奇,黄狗护主,忠犬也!
嚣张的西夏人猝不及防,手上鲜血直流,一时痛楚不已,不由恼羞成怒!
“宋狗欺人太甚…”
“将这个纵狗行凶,伤及党项使臣的小子拿下。”马背上的宋将当机立断,唯恐事情继续闹大。
若是一发不可收拾,影响了宋夏和谈,西北边策,事情可就大了。
当个兵卒刚要拖曳杨浩,大黄狗龇牙咧嘴,一副誓死保护主人的姿态。
“等什么,乱棒打死,快些把人带走。”那宋将早已不耐烦,当即命令。
“人不如狗啊!”
“你说什么?”
“狗且知道忠心护主?人呢?”
杨浩气恼至极,也顾不得许多:“东京城里,天子脚下,西贼猖狂,纵马伤人,如此不把大宋放在眼里。
将军值守东京,对下保护百姓平安,对上维护朝廷尊严,乃分内之责,而今怎么助纣为虐,帮着西贼欺辱大宋百姓?”
“你…”
那宋将顿时恼羞成怒,却又涨红了脸,好似怎么做都是错的……一时间,恨不得将多事的杨浩撕成碎片。
被咬伤的西夏人却已经急不可耐,顺手便抽出了马背上的弯刀,朝杨浩砍了过来。
一个西夏使臣,在东京纵马也就罢了,而今竟要拔刀行凶,这还了得?
围观百姓一片哗然,杨田氏更是大为惊恐,失声惊呼。
那宋将也吃了一惊,冲突事小,一旦死了人,那可就人命关天了。
急忙阻止,但似乎来不及了。
杨浩也没料到西夏人会如此猖狂,眼见刀锋出,下意识闪避。
动作还算灵敏,成功避开一刀,那西夏人不死心,越发恼怒,第二刀紧接着砍过来……
但是,没砍下去,因为被另一把刀生生挡住了。
老饕客身边的那个精悍护卫出手了,挥刀挡住了西夏人的强势一击,威风凛凛地站在杨浩身前。
“又来一个不要命的,你们宋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西夏人的汉语发音虽然不标准,但懂得词汇却不少。
“到底是谁不知天高地厚?”老饕客不疾不徐地缓步走来。
“不知死活的老东西……”
西夏人下意识咒骂,但不等话音落地,马背上的宋将却脸色一变,匆忙跳下马,恭敬道:“八王爷,您老怎么在此?”
八王爷?!
围观百姓闻声,顿时一惊,西夏人的脸色也微微一变。
杨浩的反应最平淡,他早知老饕客身份贵重,只是没想到竟是位王爷,而且还是“八王爷”。
由于演义和影视剧的缘故,大宋“八贤王”这个角色深入人心,演义中是以太祖次子赵德芳为原型。
但真实历史上,真正的八王爷是太宗第八子赵元俨,当今官家赵祯的亲叔父,有“八大王”之称的荆王赵元俨。
应该就是他!
堂堂皇叔,国之亲王,两次光顾自家小店,品尝自己的手艺,这事……
杨浩看向老饕客,哦不…八王爷,心情略微复杂。
“本王为何在此?”
赵元俨沉吟道:“这家小店的美食颇有滋味,尝过一次便念念不忘;这位小郎君不仅手艺好,人也有趣。
本想与他一边聊天一边品尝美食的,可惜啊……被人坏了兴致。”
见赵元俨指向杨浩,周遭百姓都瞪大了眼睛,连连惊叹,杨三郎真是了得,王爷都到他家吃饭了,而且还是两次。
还与他聊天,一老一少,好似忘年之交一般,啧啧!
那宋将则是满头黑线,怪不得这个少年如此硬气,是身后有人撑腰啊!
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原来如此,惊扰王爷,是末将失职。”
“惊扰我是小事,但惊扰百姓……”
赵元俨轻声问道:“曹仪啊,什么时候东京街市也可以纵马了?你身为捧日军指挥使就无动于衷吗?”
他姓曹?杨浩不由心头一动。
“呃…回八王爷,他们是党项前来和谈的使臣…”
“使臣就可以在东京纵马,甚至是行凶了吗?你值守东京,是视而不见,还是…?”
赵元俨反问一句,语重心长道:“曹仪啊,你祖父曹彬乃我大宋第一战将,你可不能堕了你曹家英武威名。”
果然,曹彬之孙……将门曹家子弟,宫中曹皇后的兄弟。
旁人肯定不便对其说三道四,但赵元俨不同。
他是皇帝的亲叔叔,大宋地位最尊崇的老人,能被他教训几句,也算是有面子。
杨浩不免有些忐忑,适才冲动之下似乎说句“人不如狗”。
骂了曹家子弟,这事……可能会有点严重唉!
曹仪的内心则如同奔过来一群***,今日出门怎么没看黄历,遇上这般倒霉的棘手事。
“八王爷,他们毕竟是使臣…来东京和谈的,前往驿馆的路上,马速有些快……不妥之处,礼部和鸿胪寺会交涉的。”
曹仪讪讪道:“明日…诸位相公还与使臣见面商谈…关乎军国大事,还请王爷见谅。”
“哦,军国大事…”
赵元俨淡然一笑:“老夫不理朝政多年,不懂这些大事,你看着办吧!”
“这……”
荆王这么说,你敢这么信?
皇叔的地位摆在那里的,他的态度连官家都得认真考虑,别说自己了。
众所周知,老王爷对西夏没什么好感,前年陕西路用兵,捐出了自己数十万钱的俸禄资助军费,朝野赞誉。
今日他说不懂,不理会……可分明荆王府的护卫已经出手。
闹到最后,弄出一条冲撞亲王的“罪名”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追究西夏人的责任,这事……
弄不好,背锅的会是自己……
为难啦!
就在曹仪愣神的功夫,赵元俨挥手道:“泽昕,回来…还有你,杨三郎,再给本王做两个菜。”
八王爷态度很明确,摆明了是要维护杨浩。
曹仪肯定不会,也不敢说什么,但是马背上的西夏人却愤愤不平。
丢了面子,还被狗咬了一口,不能因为一个老头子三言两语,就这么算了吧?
那是你们宋人的王爷,与我大夏国有何关系?
这个西夏人并不知赵元俨具体身份,只是听说宋国皇族子弟众多,只当东京王爷遍地走,故而并未当回事。
何况来东京之前,国主明确交代,可以嚣张跋扈一些。
初次和谈…结果倒是其次,气势最重要,务必要压着宋人。
今日初到东京,岂能因为一个老头子…就闹得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那西夏人气呼呼地握着刀,看了一眼身后的随从,武力方面占尽优势,似乎可以……
一边的曹仪格外紧张,西夏人不会嚣张到这个地步,在此出手吧?
东京城里,事情闹大了本就严重,何况八王爷也在此,若是伤及或是冲撞…
那还得了?
好在这个时候,马蹄声再度响起,又有大队的大宋兵卒赶来。
一个青年将领率先勒马,匆匆跳下马背,上前对赵元俨恭敬一礼。
“末将杨怀玉,奉命为八王爷护驾。”
第四十三章 可愿往上土桥一行?
杨怀玉“护送”西夏使臣回驿馆的同时,高继宣进宫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是高琼之子,高遵裕他爹,官居捧日军指挥使。
捧日军是拱卫东京的禁军,最高一级的厢指挥使是虚职,自太宗朝之后便不常设,高继宣是实际主将。
上土桥事发突然,宫中不及获悉并传出旨意,杨怀玉带兵前去护驾,自是奉他之命。
先前接到消息,西夏使者在东京纵马,他派了曹仪前去,以为完全可以应付。
岂料曹仪竟然犯了糊涂。
西夏使者固然关乎和谈大局,但不是一个禁军将领该操的心,更不能因此忘了本身职责。
当然了,也许曹仪只是想息事宁人,若是寻常百姓,可能也就认怂了,但偏偏遇到个硬茬。
高继宣不知道杨浩的来历,但荆王赵元俨站在其背后,意味就不同了。
更严重的是西夏人竟然在东京街头公然拔刀,这还了得?
管你什么使臣和谈,高继宣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一个驻守京畿的禁军将领职责所在,该做什么?
但凡有一个百姓伤亡在西贼刀下,捧日军便难逃罪责,何况八王爷在场,若有冲撞闪失……
这个锅,谁都背不动。
所以高继宣果断派出杨怀玉,带着大队兵马前去,以护驾之名约束党项人……
东京城中调动兵马,虽说是在职权以内,但毕竟敏感,且兹事体大,必须第一时间奏报官家。
……
高继宣进宫的时候,赵祯正在垂拱殿与宰相们议事。
议题正是宋夏和谈。
西夏使臣今日到京,提出了李元昊的和谈前提条件:割地、不称臣、弛盐禁、至京市易、自立年号。
除此之外,西夏更狮子大开口,提出岁币要求:银三十万、绢二十万、茶十万。
宰相们异口同声,拒绝了所谓的前提条件。
这是原则性问题,党项从最早的定难五州开始的,便是大宋臣子,而今想要不称臣,割地自立,与大宋平起平坐。
开什么玩笑?
名分面子,这是大宋最为看中的东西,至关重要。
虽说西北之地早就被党项占据,但名义上仍旧是宋土宋臣,若是答允元昊的条件,等若国土沦丧。
青史昭昭,这个罪名皇帝赵祯背不起,也没有哪个臣子能担责。
故而在原则性问题上,大宋君臣立场一致,争议主要在岁币的数量上。
宰相们一致认为,李元昊是务实之人,对虚名不慎在乎,重点还是实际利益。
那些所谓的前提条件,可能就是用来“勒索”大宋,多要岁币的筹码……
当然了,肯定也是李元昊野心的一部分,若能成功,自是求之不得。
但对于岁币的数额,宰相们的态度却不尽相同。
虽然西夏狮子大开口,但晏殊言下之意,似乎可以接受。
范仲淹和韩琦虽然也盼望着早日停战,朝野安稳利于新政推行,但坚决反对如此高数额的岁币。
大宋原本给辽国的岁币才三十万,前两年趁着宋夏交战,李元昊怂恿辽主,大军压境又讹去了二十万。
已然有五十万之巨,如果再给西夏这么多,大宋的财政压力可想而知。
三司使陈执中没有明确表态,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没那么多钱。
那怎么办?
和谈不成,只能继续战争。
但晏殊、章得象等人却不赞成,理由很简单,开战所需的军饷、钱粮数额更巨,恐怕远超岁币数额。
这还是能打赢的前提下,如果输了,或是旷日持久,后果越发不堪。
鉴于先前西北三战皆败,还不如花钱买和平更实在。
“稚圭,你能保证率军出征一定能赢?”
韩琦再次反对之时,一句反问便让他哑口无言。
好水川之败,此生奇耻大辱,让他根本没有反驳的底气与资本。
枢密使夏竦闻言也悄然闭嘴,好水川战后,投降西夏,为李元昊参谋军机的落第秀才张元曾提诗一首。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同是败军之将,何以言战?
唯独范仲淹据理力争:“为暂安西北,岁赐并非不能给,但如此巨额数目,决不可应允。”
“要不范相公、韩相公去和西贼谈谈?你二人在西北抗贼,西贼胆惊骨寒,没准能震慑使者,降低岁赐。”
参知政事贾昌朝好似打个圆场,范仲淹和韩琦却皆是心中一动,老狐狸不安好心,这是给他们挖坑啊!
御座上的皇帝赵祯也心知肚明,见到宰执之臣因此争执不休,心中不由烦闷。
恰在此时,都知王守忠进殿向赵祯耳语几句。
“诸卿继续讨论,朕…去去就来。”
赵祯撂下一句话,在一群宰相的诧然注视下,快步离去。
宰相们猜测发生何事之时,赵祯已经到了文德殿,高继宣已经等候多时。
“高卿匆匆入宫,发生何事?”
“回官家,西夏使者在上土桥头纵马,还欲行凶伤人。”
“竟有此事?”
“据悉是西贼纵马,险些伤及一名女童,被其兄救下,然后要求西贼致歉,起了冲突…八王爷也在现场。”
“八皇叔也在?”
“八王爷在附近一家食肆用餐,受到惊扰…其侍卫出手救人,与党项人有过交手…西贼言辞辱及王爷…”
上土桥…食肆…少年郎,荆王恰好在。
几个熟悉的关键词蹦入脑海,赵祯眉头一动,追问道:“详情如何?”
听高继宣说清楚来龙去脉之后,赵祯沉默片刻,点头道:“高卿处置甚为妥当,及时约束西贼,保护八皇叔,维持秩序,安定民心,甚好。”
“此乃臣分内之责,而今杨怀玉已经将西贼‘护送’回驿馆,臣会加派兵马‘护卫’。”
“嗯,记住了,东京城里,容不得任何人嚣张撒野。”
赵祯有些愤怒,天子脚下,这般猖狂,让他这个皇帝的脸面往哪放?
“是!”
临了,赵祯又补充一句:“对了,既然八皇叔喜欢去品尝美食,你平日派些人手到上土桥一带巡视,勿使人生事。”
高继宣微微错愕,保护八王爷不该是增派随行护卫吗?为何要巡视上土桥,莫非……
“遵旨!”
聪明人不该多问,高继宣欣然领命,告退离去。
赵祯又沉默了片刻,唤过王守忠:“去垂拱殿传旨…”
……
一众宰相等候许久,官家未归,只来了王守忠。
“诸位相公请回吧,官家不过来了。”
“敢问王都知,发生何事?”
“也没什么,西贼在上土桥纵马,拔刀伤人,惊扰了荆王…”
一句简单的回答,模糊不清,但听到“西贼拔刀”和“惊扰荆王”这等关键词,诸位宰相心中皆是一惊。
这能叫没什么?
王守忠轻轻一笑,续道:“对了,官家旨意,曹仪迁耀州观察使,杨怀玉进捧日军都虞候,烦请政事堂拟旨下发。”
这……
突发情况,突然的人事变动,事情绝不简单。
几位宰相一回官署,便立即派人前去打听,事情的前因后果迅速一目了然。
也真是巧了,宫中刚在讨论岁赐,西夏人便在街头行凶,偏不巧把八王爷卷了进去……
西贼惊扰荆王,好像有些牵强,但侍卫与西贼动手,使臣辱骂八王爷,都确有其事。
和谈的节骨眼上,此事自然越发敏感。
这也就罢了,重点还是官家的态度。
曹仪是皇后的堂兄弟,只因偏袒西贼,官家便不讲情面,将其调任出京,多少有贬谪意味。
而且还是耀州…关中腹地,距离西夏不远的地方,官家此举颇有深意啊!
反倒是及时前往,强势约束西贼,护卫荆王的杨怀玉升了官,其中意味深长……
几位宰相顿时心里有数。
范仲淹与韩琦心领神会的同时,也都留意到一个细节。
上土桥、食肆、少年!
范仲淹悠悠道:“稚圭啊,晌午之后若无其他事,可愿往上土桥一行?”
“好啊,八王爷流连的食肆,岂能不去品尝一番?”韩琦心领神会。
“叫上永叔,一道前往。”
第四十四章 六国因何而亡
上土桥头,杨浩恭送荆王赵元俨离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今日之事是个意外,一波三折,惊心动魄。
幸得杨怀玉及时带兵赶到,西夏人才不敢轻举妄动,乖乖被“护送”回驿馆。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荆王赵元俨在此。
那个嚣张的西夏人完全搞清楚赵元俨的身份后,脸色煞白,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何其愚蠢,后果何其严重。
强势嚣张没有错,但冲撞辱骂了宋国皇族二号人物,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
曹仪也走了,临走的时候目光冷冷。
杨浩心里清楚,自己那句“人不如狗”的冲动之言,后果可能有些严重。
得罪曹仪已经是必然结果,不知道这位曹家子弟心胸如何,有无容人之量,会不会有报复之举?
忐忑啊!
冲动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但少年人血气方刚,事事谨慎理性是不可能的。
反正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暂时也是安全的。
八大王的面子非同小可,无论曹仪还是西夏人,短期内都不敢来惹是生非。
杨浩由衷感谢这位老王爷,临走之时,好一番感谢。
还有那位名叫邱泽昕的护卫,虽然始终冷着一张脸,但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仗义相救,还是让人蛮感激的。
“小小年纪,面临西贼刀锋,怡然不惧,勇气可嘉,本王既然在此,岂能坐视不理?
否则,天下人,尤其是北地百姓就该埋怨本王了。”
赵元俨笑道:“好了,无须担心,改日老夫再来品尝小郎君的手艺。”
“王爷随时驾临,小子不胜荣幸。”
“善!”赵元俨笑了两声,便转身在邱泽昕和捧日军的护送下离开。
……
赵元俨一走,上土桥附近的商贩百姓便围了过来。
名义上是问候,但言辞之间多有羡慕、恭维、甚至是巴结之意。
八王爷光顾食肆不说,还与杨三郎谈笑风生,并且多有维护,这可了不得。
一时间心中全都达成共识,别看杨家孤儿寡母,却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大黄狗也受到很多赞誉,被称之为忠犬,不过高冷的大黄连尾巴都没摇一下,径直走开了。
也有人好奇八卦,杨浩与八王爷到底因何结识,有没有什么故事?
杨浩只是淡淡一笑,打个哈哈,好一番功夫才将邻里众人送走。
不曾想,这些人前脚刚走,后脚店里便来了客人三位纶巾儒袍的文士。
“三位先生请,用点什么呢?”
杨浩有些奇怪,自家这种街边小店,顾客大都是市井百姓,没什么华贵儒雅气质。
赵元俨到来纯属偶然,此刻竟又来了三位温厚深沉的儒雅文士前来,有些……不合常理啊!
杨浩自然也就多了个心眼。
“此间便是荆王光顾的食肆?”
“呃…是,王爷刚走,几位若是拜访王爷,恐怕得去王府了。”
“我等找王爷作甚?找的是这间食肆,和小郎君你。”
“我等慕名而来,想品尝一下贵店美食,不知方便与否?”
莫名而来?我家食肆很有名气吗?
这个借口未免太不走心!
“小郎君莫非不知?八王爷乃东京著名饕客,但凡他老人家赞誉的美食,定是人间美味。”
“玉楼包子之所以名满东京,食客趋之若鹜,皆是因八王爷赞誉之故。”
呃……
传闻严毅不可犯,能够止儿啼的八大王竟是个美食家?还有如此强的号召力?
杨浩不免有些意外,也有些许惊喜。
这么说的话,自家食肆马上就要名噪东京,赚大发了?
不错,不错!
“几位稍等!”杨浩当即走进厨房,烹制了几道小菜呈上。
三位中年品尝之后,欣然赞叹:“果然美味,难怪八王爷称道垂青。”
“适才听闻今日有少年郎马下救人,与西贼对峙,可是小郎君?”
前一刻还在谈美食,后一瞬便话锋一转……
未免也太生硬了吧?
“啊…舍妹年幼,不慎遇险,在下相救分属应当…至于与西贼对峙,谈不上,只是不忿西贼猖狂罢了。”
“小小年纪,能有此勇气,难能可贵。”
“先生谬赞…”
“小郎君就不怕激怒西贼,破坏和谈而吃罪吗?”
问得有多啊!
杨浩狐疑地仔细打量三位文士,儒雅、稳重、深沉,不似寻常书生文士。
进门之后大半的时间在自己身上,问题多过对美食的赞誉…
食客之意不在味,在我吗?
杨浩干笑两声,拱手道:“恕小子眼拙,请教三位先生尊姓大名。”
“哦?”为首年纪最长的文士哈哈一笑:“师鲁所言不错,小郎君果然聪慧敏锐。”
“既然识破了,小郎君不妨猜猜?”
尹洙?
杨浩心中一动,讪笑道:“恕小子冒昧,可是范、韩二位相公当面?”
“哈哈,杨三郎果然名不虚传。”
果然!
杨浩旋即看向气质最儒雅,相对年轻的第三人:“那么,这位先生是?”
“欧阳永叔!”
我去!
范仲淹、韩琦、欧阳修联袂而来,阵容有点豪华啊!
杨浩不由吃了一惊,讪笑道:“三位先生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杨三郎,现在可否回答先前的问题?”范仲淹笑着询问。
这……
你们到底是来吃饭,还是问问题的?
杨浩哂笑:“小子当时冲动愤怒,哪管的了那么多。”
“果真吗?”
“嘿嘿,和谈乃是国之大事,岂会因为一个寻常百姓受影响,西贼纵然猖狂,也不会这般儿戏的。”
“这么说,你并非全是冲动,还是有把握的?”韩琦抬头看向杨浩,目光里尽是探寻。
“呃…”
杨浩挠挠头,低声笑道:“小子愚见,西贼越是猖狂,可见他们越是想要和谈。”
“为何?”
“外强中干之人不都是如此吗?”
杨浩笑道:“声势阵仗大了,才能唬人,然后好漫天要价嘛!”
范仲淹眼神一动,笑叹道:“尹师鲁赞誉有加,八王爷垂青维护,杨三郎,果然名不虚传。”
我很有名吗?
“哪有?在几位先生面前,小子纯属班门弄斧,见笑了。”杨浩摆手一笑,转身便欲离开。
“你说得对,西贼确实漫天要价。”
范仲淹突然一句,杨浩下意识道:“那就落地还钱喽!”
“西贼要求割地岁赐,可当应允?”
杨浩回过神来,苦笑道:“此乃军国大事,我一个市井小子如何敢胡言乱语?”
范仲淹笑道:“权当随口闲聊喽!”
“能这样?”
“为何不能?”
好吧!
杨浩低声道:“小子窃以为,当然…不能!”
“哦?为何?”
见范仲淹问的认真,杨浩眼眸一动,心中顿时生出一个想法。
“这个嘛…敢问三位先生,六国因何而亡于秦?”
第四十五章 杨浩的小心思
六国因何而亡?
范仲淹、韩琦、欧阳修三人皆是一怔,没料到杨浩会反问这样一个问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一个很深奥,很难回答的问题。
自从六国灭亡的那一天起,至大宋的一千多年里,无数人在思考。
答案五花八门,各有高论,相当复杂。
杨浩想问什么呢?
范、韩、欧阳三人都敏锐地意识到,杨浩不是随口乱问,答案定有指向,很可能与宋夏和谈有关。
“三郎以为原因何在?”范仲淹突然来了兴致。
“赂秦!”
杨浩也不卖关子,径直道:“秦军东征,六国但凡不敌,总会割地求和,换取一时平安。
是以秦国攻伐之外,小则获邑,大则得城,到后来甚至到达今日割五城,明日让十城的地步。”
果然!
欧阳修心中一震:“三郎高论,继续。”
“割城让土,城池里则是百姓钱粮,一增一减,此消彼长,秦国日强,而六国趋弱,尔后秦军再度进犯,周而复始…”
杨浩叹道:“暴秦之欲无限,而六国之地有限,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以地事秦,犹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怎能灭?直到有一天,全都被大火烧成灰烬,天下唯秦,焉有六国?”
静,很静!
三位朝廷大员都沉默了,盯着杨浩默不作声,心中却澎湃汹涌。
论点很新奇吗?
不是!
浅显的道理,一点就通,大家心里多少都知道,只是鲜有人总结出来。
且以史为鉴,借古喻今,针砭时弊。
韩琦甚至在想,今日垂拱殿议政之时,如果说出这番话,晏殊是否会无以言对呢?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思维如此敏捷,论调高屋建瓴,实在让人惊叹。
哪怕一向眼高于顶的韩琦,此刻也不由高看了一眼杨浩。
“三郎宏论,妙哉!”
范仲淹点点头,轻声道:“所以三郎是认为,不该给西夏割地岁赐。”
“割地断然不能,灵夏之地,萧关以北,横山以西都已经尽数为西贼所据,如果还要割地?难不成要把陕西四路割给西贼?”
杨浩沉吟道:“至于岁赐,虽说是毒瘤,但小子窃以为,如果不是很多的话,先给上几年也未尝不可。”
“为何?你适才言及六国亡于赂秦,给岁赐不也等于赂敌吗?”欧阳修率先反问。
杨浩摇头:“长期肯定不行,但是偶然一两次,解下燃眉之急,并非不可。
毕竟西北三战皆败,这等时候,花点钱暂且息事宁人,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提到西北战败,韩琦便下意识低头,好水川之败,于他而言就是个伤疤,难以抹灭的耻辱。
欧阳修叹道:“岁赐一旦应允,可不是三年五载的事情,大宋每年给辽国岁币已然不菲,西夏再狮子大张口,无异于雪上加霜。”
“所以喽,赶紧想法子,教训一下西夏人,不能老被他们敲诈。”
杨浩悠悠道:“至于岁赐,给便给了,如果给的妥当,也并非全无好处……”
“此话怎讲?”范仲淹眉头一动,听出了弦外之音。
“朝廷给岁币,该不会是只给银子吧?”
“银、绢、茶皆有。”
“那就好,银贵钱贱,西贼若是拿了银子再到我大宋购物,可就赚大发了。”
范仲淹与韩琦对望一眼,心中了然,这便是李元昊坚持“至京市易”的缘故。
“给些绢布、茶叶,在西北边界建个榷场之类的,专门与西夏做生意,卖些丝绸、瓷器、漆器、胭脂水粉、日用之物…
但凡东京富贵人家用的东西,全都拿过去卖,西北苦寒之地,党项人日子过得苦,就算是为他们提升一下生活质量。”
“……”
见到三位先生无语的神色,杨浩淡淡一笑。
“三位即便不曾到位辽国,想必也知晓而今契丹人的生活状况吧?曾经放牧为生的契丹人,有多少人已经不住毡帐?
尤其是契丹公卿贵族,据说他们的生活与东京权贵大夫几乎差别,且不说吃穿用度,甚至东京流行的诗词佳作,要不了多久便可风靡上京。”
“三郎想说什么?”
杨浩道:“试想一下,辽国境内要是突然没了我汉家的物品,奢华富足惯了的契丹人,能回到那个天当被子地为床的日子吗?
党项也一样,人啊,总是贪图安逸的,习惯了绫罗绸缎,还能穿的惯羊皮破袄吗?
先贤有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实乃至理名言。”
欧阳修沉吟道:“在党项兴起奢靡之风,消磨其意志?
好是好,可见效甚慢,辽国行汉俗已经数十年,依旧…”
所以他们最终败给女真喽!
只能说大宋太积弱,比辽国更不堪,纵然机会摆在眼前也把握不住……
杨浩腹诽一句,续道:“西夏不同于辽国,灵夏之地贫瘠,物产不丰。除了牛羊马、皮毛、青盐,他们还有什么?
他们对大宋的物资太渴望了,不消几年时间,他们便会依赖大宋商货,到时候…开不开榷场我们说了算。”
“也是,单单是这两年禁绝青盐,西贼已经叫苦不迭。”
“所以喽,榷场在手,西贼卖不出特产,买不到需求,到时候大宋根本不用做什么,党项勋贵自己就会和元昊闹起来。
不过以元昊的一贯野蛮性情,很可能会对外镇压,对外领兵犯境,逼迫大宋开榷场,但愿那时的宋军有与西贼一战之力。”
“三郎言之有理,但都是后话,眼下西贼使臣张狂,狮子大张口,怕是不好相与。”
“会咬人的狗,不叫的。”
杨浩指了指慵懒的大黄,笑道:“西贼越是猖狂,漫天要价,也许他们越是迫切和谈…”
“有何依据?”
“依据没有,但有推测。三场战事,关中的常平仓都空了,以至于水灾后百姓逃难求食。
西夏地狭且贫,家底远不如我大宋,想来,他们眼下的日子恐怕很不好过吧!”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
宋人厌战,而西夏则是……短期无力再战。
范、韩二人皆是心中一动,似乎把握到了什么。
“既是谈判,讨价还价不可避免,开口要高些,即便削减,最终落到兜里的也不会少,西贼精明着呢!
当然,如果价码实在削不下去,那就向西贼多要点东西,顺带给他们找点麻烦!”
“要什么?”
“何种麻烦?”
杨浩微微一笑,铺垫许久,终于可以名正言顺道出自己这点小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