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麒麟女
“庞韶,这块玉璧是不是很重要?”谭凝紫见明钦神色有异,握着他的手掌,小声劝慰。谁知两人指掌甫沾,麒麟佩的龟裂陡然快了数倍,一团柔和的白光从玉璧中散发出来,隐约还有轻盈的笑声。
谭凝紫惊道:“玉璧里好像封印了什么东西,吸食了生机元力,它好像要出来了?”
一语未了,明钦觉得手掌好像被烫了一下,麒麟佩霎时散成光屑,一团模糊的玉影飘在身前,里面居然趴着一个精灵的婴孩,睁着猫眼般的眼眸好奇的看着三人。
“这……”
三人目瞪口呆,这一场奇妙的变化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虽有两个半的女子,面对突然到来的婴孩却都束手无策。
“爸……爸……”小女孩咬着手指怯怯的叫道。
明钦心头一动,好像身体里某个柔软的角落被碰触了一下,伸出手掌小心触摸那团光圈,玉影模糊了一下,便隐去形迹,小女孩咕唧笑着抱住他的胳膊。
“谭师姐,秦师妹,你们看我有女儿了。”
明钦喜不自胜,心中百味杂陈,便在香囊上吹了口气,灵力变幻间,立时涨大了许多倍,略似一条裙子裹在小女孩身上,摇头笑道:“女儿你先将就一下,等爸爸出去了给你买许多新衣裳穿。”
小女孩趴在明钦怀里眯着眼一笑,倒颇有几分商妙妍的神韵。
“庞韶,你这个女儿可是有些不同寻常。”谭凝紫心有疑虑的道。
明钦沉默不语,麒麟佩中诞生的女孩还能寻常吗?小女孩看起来心智很是成熟,身体轻若无物,也不像是血肉之躯,这会儿似乎困倦了,趴在明钦怀中便气息酣畅的睡着了。
“谭师姐,你不喜欢小孩儿吗?”
“不,算了,当我没说。”谭凝紫微微苦笑,这数日光景生出的迷团好像比她这二十多年遇到的难解之事还要多。
“咱们还是多想想怎么脱困吧。”明钦护着小女孩,看她睡得恬然,不由心头一乐,轻笑道:“我还得给宝贝女儿想个名字,一定要与众不同才好。”
秦慕雪一脸艳羡地道:“庞师哥,这个小丫头定是跟你有缘,不然怎么一出生就会叫爸爸了呢?”
明钦哈哈一笑,小丫头来历神秘,也不知是被封印在麒麟璧中,还是孕育化形的,凡人怀胎十月而生,才能够形神完备,若是能在母体中呆的长一些,往往能养成先天元气,生下来神智便异于常人。古往今来,这样的人也屡见不鲜,像太清老子、哪吒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至于小丫头究竟属于哪种,或许只有将来见到商妙妍才能探听一二吧。
小丫头的到来给诡秘的锻魂塔带来了一抹亮色,三人抑郁的心情也舒展了一些。
初生的胎儿睡眠量很大,这一点小丫头也并不特异,三人虽有拱如珍宝的感觉,也不敢多加调*弄,生怕惊了她的沉酣。
让人奇怪的是塔内的雷暴也消停了下来,三人虽有察觉也并不十分在意,倒是明钦为了给小丫头起个悦耳的名字费了不少脑筋。
名字在我中夏历来也大有学问,姓、氏、名、字、号,林林总总都大有讲究,哪怕乡间的贫寒人家到了孩子入学的年纪也多半会打点一下找村中识字的先生取一个有意义的名字。
名字可说是人类自别于禽*兽的开始,只有牧豕羊才会以代号呼之。不重视名字本是文化的堕落。
闻人名而察其人,一个人性别、志向、家世往往都能够猜度一二。性别更是可以直观的,古来男孩比较喜欢叫瑾瑜琬玉、女孩常常以芝兰芳草为称。
明钦轻声一叹,感慨道:“春花秋月何时了,要说这春花、秋月真是美的无比伦与,可惜太过近俗,被人叫得多了反而了无余味。看来名字还是质实一点好,太美了大家都趋之若鹜,习以为常,倒体会不出美感了。”
秦慕雪卟哧笑道:“师哥你也别太着急了,小丫头来的太快突然,这是谁也没料到的事。我见世间想起个好名字的,往往从娘胎里便开始打算,琢磨数月也未必能称心如意。你看那些文人雅士哪个不是有许多字呀号的,你这是想一锤定音,说不定小丫头将来倒不喜欢呢?”
“这话也有道理。”明钦看着小丫头红扑扑的小脸,甜腻的睡态,不由喜上眉梢,笑道:“这小丫头不叫不闹的,这么乖倒也少见,可让咱们三个省了不少心,不如就叫你小乖吧。”
秦慕雪凑趣道:“这名字听起来跟叫宝贝什么的也没什么分别,虽是亲昵,怕是美中不足吧。”
明钦微微一怔,这一语倒是说中了他的心事,奇道:“你俩的名字都挺不错呀,也不知是什么人取的?”
“是么,我是师傅取的。”谭凝紫淡然一笑。
“我的……是我娘取的。”秦慕雪笑容微僵,面色也微不可察的黯了一黯。
“谭师姐的我知道是出自《滕王阁序》,‘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你的呢?是‘朝如青丝暮成雪’,还是‘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明钦只顾瞅着小丫头沾沾自喜,倒没注意到秦慕雪神情越发不自然。
“这你可会错了。”谭凝紫分辩道:“秦师妹的慕可不是日暮的暮,而是歆慕的慕。”
“原来是慕雪?”明钦恍然道:“秦师妹真是志尚高洁。”
秦慕雪浅浅笑道:“师哥谬赞了,其实两个慕都是可以的,前一个是我娘取的,后一个是我自己改的。”
明、谭两人对视一眼,见秦慕雪情绪不佳,料想是触及了什么不快的私密,便不约而同止住话头,不再追问下去。
谭凝紫迟疑道:“庞韶,我倒是想了一个,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哦?”明钦又喜又讶,“说来听听呀。”
谭凝紫轻嗯一声,试探地道:“叫窈兮怎样?窈窕淑女的窈。小丫头这么精灵,定然是美人胚子一个。”
“窈兮?明窈兮?”明钦微微点头,轻声赞道:“窈本有深微的意思,小丫头对我来说也正像个谜一样,这名字很有意思,谭师姐你可真有才情。”
谭凝紫暗暗苦笑,她这数日经历便在如恍如惚当中,小丫头又来的奇怪,可不是这段经历的一个记念吗?否则怎么会想出这么个幽僻的字眼来。
秦慕雪微微撇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字确实兼得众长,又有寓意,比她想得那些风、花、雪、月确实要耐人寻味一些。
第62章 灵龟鉴
谭凝紫的火毒不治而愈,解了燃眉之厄,三人总算松了口气,再加上窈兮这个小丫头突然降生,三人只顾围着她打转,其乐融融,浑不知外间光阴流逝。
地狱僧狡滑多智,行事也非常小心谨慎,他用‘锻魂塔’禁住三人,自觉收获不小,立时便饱飞远飏,数日来趱程赶路,终于回到皇觉寺中。
他平时为人平易,虽然在寺中住锡未久,人缘倒还不错,路上遇到几个僧徒,尽有和他搭话攀谈的,地狱僧只推说是外出游历,出家人远离俗尘,也没人跟他穷根问底。
一路上步履匆匆回到房中,地狱僧紧闭上房门,坐到禅床上吁了口气,心头才稍稍平定下来,这回抓的毕竟都是天河界名门子弟,若是被人窥破行藏,以后可别想过安稳日子了。
他默坐了片刻,渐渐提聚起灵力,胸前五彩变幻,‘锻魂塔’慢慢从腰肋浮现出来。
道行之士将法宝看的珍逾性命,收藏的方法也颇有一番讲究。譬如剑仙往往将剑丸缝进后脑,铁扇公主又把芭蕉扇吞入腹中。总之要做到藏的稳妥,用的方便方是最佳。
至于寻常修士用些齐物袋、芥子囊之类,一望可知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锻魂塔是地狱僧从地府一位大人物府上盗出,干系重大,因此之故才逃到天界,又深居简出,处处小心在意,能否修成无上神通可全都赌在这件宝物上。他自是珍视异常,平时便缝在两根肋骨中间,轻易不肯示人。
这次到悬空岛一行,一气抓了五条阳魂,若能将之炼化足够他修为更上一重,饶他素性沉稳也有些按捺不住,双手虚抚着锻魂塔轻轻摩挲,设法将里面的魂气吸入经脉。
明钦三个正围着小丫头轻声说笑,虚空中陡然刮起一阵阴风,鬼气飒飒,让人不寒而栗,沉淀在塔中的死气随风缭乱起来,隐约夹杂着一阵阵呜咽渗人的鬼哭。
“什么声音?”
三人目光相对,也都察觉出塔内的异常,不片刻,虚空中的鬼火又乍现乍隐,吞噬着孤魂的精气,种种险恶,让人触目惊心。
地狱僧双目微阖,手掌轻轻按在塔壁上,锻魂塔内传出一阵阵火炙的魂气,冲撞入浑身魂窍,熏的他整个身躯都充满了暖洋洋的舒适感,几不知身在何世。
锻魂塔中明钦急忙撑开一双金翅将两女遮蔽在里面,塔内鬼火极能灼魂锻魂,不是世间凡火可比,两女虽然修为不弱,面对这种诡秘的法宝也有些无力应对。
世间万族都有自生自长的能力,羽类的神飞,毛族的捷猛,鳞族的潜游,介族的坚革,都是天赋异禀,足以争强制霸。反观人类既不能高飞远扬,也没有皮革之厚,惟一可以仗恃的便是灵智,是以人类号称万物灵长,可见自矜之甚。
但这种灵智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师夷长技以制夷,与其说是自信、策略,不如说是经验、故习。
明钦也不知道庞韶这双金翅何以如此精强,是天赋异禀,还是无上神通?总之可说是师法灵禽的效验,羽族至尊的神异远非一般道行之士所能企及。
窈兮也被塔中的变化惊醒过来,睁着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灵动的一溜,咿咿呀呀地抓挠着明钦的前襟,娇痴地叫道:“爸……爸……,好黑……”
“没事的,你再睡会儿,爸爸一会儿带你出去玩。”
明钦也是个半大少年,哪有遇到过这种处境,一边小声哄着她,一边苦思脱身之策。
“这些……好吵,好讨厌……”
窈兮不满的伸出稚嫩的手指向虚空中指了指,一片充沛浩大的湛然光芒蓦然从天而降,金光中流转着无数奇异的符篆,砰然扩散开来,纠结的死气霎时被震的烟消云散。
塔中竟如烟花弥散般敞亮了片刻,三人看得目瞪口呆,诧异的望着这个降生未久的小丫头,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么一股浩然灵能。
地狱僧正雄心勃勃的吸收着塔里散发的魂气,他在地狱道修炼多年,学得了一种古怪法门,能够把魂气炼得若有实质,对敌之时好像凭空多出几双手脚,便和传说中的三头六臂一般,战力瞬间可提升数倍。
此次若能炼化了薛恶鬼和褚千斤的残魂,至少可以多出一只假手,地狱僧踌躇满志,方在行功的紧要关头,不料塔中猛的窜出一股火炙之力,霎时将他精炼的魂气冲撞的七零八落,魂窍中溢气鼓涨郁闷的他几乎吐出一口老血,锻魂塔也在身前摇摇欲坠差点掌控不住。
“这……出了什么状况,我的锻魂**……”
地狱僧双目怒突,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想破脑袋也猜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一阵‘毕剥’的敲门声从外面传来,地狱僧脸色微变,连忙将‘锻魂塔’收了起来,警惕地问:“谁?”
敲门声停了一下,却不闻什么人回话,过了片刻,又毕毕剥剥的响了起来。
地狱僧眉头大皱,若是换作平时,便是地府公差上门他也并不惧怕,偏生方才行功被莫名的灵力冲撞的真气焕散,此刻魂窍中空空如也,若是和人动起手来可占不了半点便宜。
那敲门声不紧不忙却有些叫不开门誓不罢休的架式,地狱僧又气又怒,跃到门口按捺一下火气,警惕的拉开房门。
“你是……”地狱僧看清来人,眉头皱的更紧了。
门外站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郎,衣着甚是素淡,一张柔婉的瓜子脸,眉眼分外精致,唇线紧抿,很有几分倔强的味道。
地狱僧自忖到天界时日并不长,印象中也从未遇见这个女子,莫非她是找错人了?
女郎淡淡瞟了他一眼,微颔道:“大师傅房中藏着的法宝可否借我看一看,冒昧打扰,还请不要见怪。”
地狱僧暗一吃惊,也不知哪里露出马脚,**竟被这女郎一口道破。此女也太不懂人情世故,哪有陌不相识的人上门索要宝物的,惊诧过后不禁啼笑皆非。
“女施主,贫僧不过是个穷和尚,哪来的什么法宝,我想你定是弄错了。”
“不会错,我身上带着灵龟鉴,方圆十里之内有什么奇珍异宝都休想瞒得过我的眼睛。大师那件应该是冥道灵宝,品次不低,何不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女郎神情笃定的浅浅一笑,手上明光变幻,多了一面小巧的圆镜,上面有着淡淡银丝纵横交错,活像一个乌龟的壳子。
四灵之一的玄武便是龟蛇合*体,介龟也是世间少有的长寿而灵能的族类,女郎言之凿凿,这灵龟鉴或许真有神妙也未可知。
第63章 逍游司
地狱僧惊疑不定,对这陌生女郎的话倒信了几分,只是‘锻魂塔’关系他生死安危,万万不能落入有心人眼中,当下双手合什、喧声佛号,峻拒道:“我看施主气宇非凡,定然出身富贵之家,奇珍异宝想必也见过不少。量贫量一孤寒衲子,身无长物,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施主便不要强人所难了吧。”
“小女子姓池,大师傅可以叫我小池。”女郎飒然一笑,微喟道:“不瞒大师傅,小女子平日里喜欢研究法宝,见到许多前辈高人苦心孤诣研制出的法宝因故残毁,心中十分惋惜,是以想寻些材质相似的灵器将之修补。”
“方才灵龟鉴中探查到大师傅怀有异宝,与我要修复的那件颇能相合,因此不揣冒昧,登门造访。小女子虽非富有,为了这桩心愿,也愿意倾其囊箧。即便大师傅视钱财为身外之物,若有什么心愿未了,小女子或许可以出一份力。”
“姓池?”地狱僧迅速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世家大族姓池的,以免懵然不知得罪了大佛,心念电转,试探道:“小池檀越竟然能修复法宝,可惊可敬,贫僧游历四方,也会过一些山海修士,不知檀越出身何门何派,贫僧也许有所耳闻。”
一件得力的法宝动则可使修士战力提升数成,是以道行之士对法宝也是趋之若鹜,不惜千金一掷。而许多修士得到法宝之后,也不过念个法咒聊以驱使而已,说到炼制法宝则非大真人不可,能修复法宝的修士专精或许有所不及,博通则犹有过之。
法宝又有精、灵、魂、气的分划,气宝者,精炼五金、道士所驭;魂宝者,魂胚粗具,动静有灵;灵宝者,吞吐元气、锻化阴阳;精宝者,逆往知来,游形天地。
品阶越高,助力越大,相对也难以驾驭,精宝往往自具器精,非大机缘难以撷取。至于传说中的元力法宝更是百世难得一见。
地狱僧盗出的锻魂塔乃是地府杀魂之用,算得上一件灵宝,这池姓女郎竟然想用来修复一件法宝,那她修复的东西品次自然不会低了。
地狱僧也不是食古不化的人,‘锻魂塔’固然是件好东西,但这池姓女郎若真是出身名门大家,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毕竟现在藏头露尾的并非终了之局,地狱僧胸怀大志,早就想找一个强靠寻求庇护了。
池小墨秀眉微微凝紧,修复法宝的事情她已经筹划多时,不期在这里得那灵龟鉴明示,一时大喜过望便寻了过来,这时才醒悟求宝这件事远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决的,你越是表现的求之若渴,人家越会坐地起价,如此纠缠下去可就太不明智。
池小墨可说是好道成僻,皆因她的胞姐天生灵慧,不到十岁便声名彰著,成了一位大圣人的胁侍。逼得她不得不奋起直追,性子虽有些粗枝大叶,可绝不颟顸。
“大师傅既然不愿以真宝相示,小女子便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池小墨暗吁口气,心道这些宝物交易的事情还是交给懂行的人来做,她只管坐在家里等着法宝送上门就是了,何必越俎代庖呢?
地狱僧莫名其妙,池小墨越是对师承讳莫如深,越让他心头笃定此姝出身不凡,看来锻魂塔即使不能助他修成无上神通,换些便利也是好的。
锻魂塔中窈兮小手一指便驱散了满天阴霾着实让三人看的又惊又喜,谭、秦两女更是好奇麒麟璧的来历,明钦只好含糊其辞,逗的小窈兮咕咕直笑。
没有了阴风死气的干扰,三人的灵识都能省察到灵塔之外,池小墨的说话更是清晰入耳,好在地狱僧并没有将灵塔交出去,否则若被她用来修复什么法宝,三人陷在塔中岂不是要跟着玉石俱焚。
池小墨正有去意,也不知哪里跳出一双官差,气势汹汹的堵了上来,活像展翅欲斗的公鸡,大声叱喝道:“你俩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出家人跟一个妇道人家勾勾搭搭的成什么体统?”
两人都穿着宝蓝色的制服,革带束腰,皮靴锃亮,瞧起来威武不凡,恍若天神。
两人被突如其来的指斥问的怔愣半晌,回过神来池小墨俏脸凝霜,唇角挂着一抹冷笑。
地狱僧眉头大皱,干咳道:“贫僧是寺中挂单的和尚,不知两位有何贵干?”
“和尚?你跟这女的是什么关系?佛门圣地岂容你俩鬼鬼祟祟,不干不净,你的度牒呢,还不交给本大人检看?”一个面貌黑瘦的官差夹枪带棒的叫道。
“官爷,您稍待。”地狱僧从容一笑,转身回房中把度牒找了出来。
瘦子打开度牒乜着脸瞅了瞅,阴阳怪气地道:“还真是个和尚,普化寺?哪来的,没听说过?”
“解哥,普化寺该不会就是京师那座吧?”身边年轻些的官差小声提醒。
“去,还用你说。”解八叉三角眼一翻,踱到池小墨面前,斥喝道:“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跑到寺内的厢房来?现在的和尚真是太不像话了,不好好念经,专会搞一些旁门左道,你的仙民简呢?”
仙界法令森严,不同于凡间一家一户的黄册,每个仙民都需要办理仙民简,随时供仙官仙吏检查,因为上面的文字都是火柴文,十分简便,所以称做仙民简。当然也有人说是因为它的形制像竹简而得名。
仙民简和佛、道门派的度牒一般,若是少了这件东西便寸步难行。
“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要给你看?”池小墨鄙夷的盯了解八叉一眼,不屑地道。
“哟,竟敢不把本仙官放在眼里。看到了吗?我——逍游司的。”解八叉一脸傲然的抬起胳膊,制服上缝了一截黄袖,赫然写着‘宣法’两个大字,上面还有一行小字,‘摩夷天*地皇县*逍游司’。
传说这道黄箍有辟邪、震慑的作用,当年大贤良师张角倡立太平道,徒众人人都在脑袋上系这么一条,因此得名黄巾军,虽然后来失败了,但这种传统还是被传承了下来。后来的红巾军之所以能驱逐鞑虏、恢复河山,这道灵箍的效用还是不可小视的。
到了洪武帝得了天下,本想将这种精神传承下来,谁知满朝文武群起反对以为是蛮贼、邪教作风,以至于洪武帝再三谦让,说咱不系头上系脖上行不行,无奈方正学之流坚持儒道,此事便不了了之。
池小墨轻嗤道:“逍游司的手可够长的,便是光禄勋也不能随意查我的仙民简,何况你逍游司?”
“你口气倒是不小。”解八叉斜乜着眼道:“本大人现在怀疑你给这个和尚提供冶游的便利,若是拿不出仙民简,看我不把你押到光禄司去。”
“放屁。”池小墨勃然大怒,她身娇肉贵的哪有受过这等耻辱,衣袖轻拂祭起灵龟鉴狠狠砸到解八叉的面皮上。
“哎哟,你……唔……”解八叉骄横惯了,哪里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女郎一言不和便动起手来,这一下砸得他眼前金星乱冒,鼻血长流,脸孔差点都拍扁了。
“解哥,……”年轻的干吏于喜顺慌忙上前掺扶,气急败坏的道:“你这娘子太过莽壮,你怎么敢打他,这位可是咱们县太爷的小舅子,若是打出个好歹来,你们可自求多福吧。”
池小墨轻呸一声,手掌一翻亮出一块玉竹雕镌的牌子,上面刻着龙鳞紫气,煞是不凡。“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我可是黄曾天来的,这什么逍游司的狗腿子竟敢当面欺辱我,我会让天道令使来和你们县太爷交涉的。”
于喜顺目瞪口呆,苦着脸道:“解哥,看来你这回是踢到铁板了。”太皇黄曾天是欲界第一妙境,仙道威严,远非摩夷天可以相提并论,怕是县太爷也得罪不起呀。
地狱僧眼目一亮,池小墨来头越大,锻魂塔的升值空间就越大,他已经琢磨着怎么将这棵救命稻草拽到手中了。
第64章 娑竭世子
仙界自古就是让人神往的所在,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十洲三岛,苍山云海,妙丽的风物数不胜数。
凡人甫脱轮回,免不了目迷五色,恨不得将普天景致观赏个遍。
逍游司便应运而生,掌管仙界诸般名胜,不管是云海仙山,还是圣人道场,少不了盘剥些香火钱,仙界戏称作寒雁盟,寓意雁过拔毛,禽畜也为之遍体生寒。
皇觉寺因着地皇祖龙的偌大声望,素有道法渊薮之称,在仙界名声极响,慕名游览的仙民有如过江之鲫,住持方丈戒念大师理寺有方,可说是日进斗金,财帛动人,何况是两虎竞食,因此和逍游司少不得有些龃龉。
近来戒念方丈更以修缮寺庙为由想将香客的买观钱从逍游司那里拿回来,这无疑是虎口夺食皇觉寺乃是地皇县的摇钱树,逍游司背后站着可是县太爷萎岸而贪婪的身影,岂能轻易遂了他的心愿?
解八叉作为县太爷的心腹爪牙,听说这事当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迫不及待的赶来皇觉寺睁大了眼目要寻些由头敲打一下这帮不知好歹的和尚。
地狱僧的住所并不偏僻,几人争执之余不但动起了手,打伤的又是逍游司的仙差,不片刻寺中的僧徒和香客便围满了院子,伸长了脖颈来看热闹,摩夷天有一句老话,叫官府如瘟疫,恶吏如蝗虫,是以见了仙吏挨揍没有不拍手称快的。
明钦在塔中逗着小窈兮玩耍,心中却暗自感叹,以往在凡间时只听佛、道宣讲,满以为仙界是圣人乐土,人人都文明祥和,气韵生动,谁知这一路行来却每觉大谬不然。
或许是离仙佛距离更近的缘故,仙民不但少了凡人对仙佛的恭敬,欲求也更加炙盛,像天罗大帅印德龙为了达成统管悬空岛的野心,指使霹雳车公然碾压手无寸铁的宫人,内心的肮脏与凶残简直令人发指,可见是仙是鬼不但要听其言,还得观其行,只是平人被尘俗蔽障,见识短浅,这么浅显的道理都难以领会。
皇觉寺中本有不少逍游司的仙吏,于喜顺见池小墨有些来头,连忙以灵符传信找来许多帮手,解八叉一看自家人多势众,登时胆气一壮,叫嚣道:“就是这个小婊*子伤了我,本大人亲眼看到他和这个和尚勾搭成奸,必是哪座青*楼妓寨里跑出来的,弟兄们把这俩人给我带回去好好审问,不信他们不说实话。”
“我看你们谁敢。”
池小墨柳眉倒竖,杏眼含煞,若非解八叉躲到众人护持之中,定要再次祭起灵龟鉴打的他满地找牙。
“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相持不下的时候,戒念大师领着几个小沙弥步履匆匆的赶来,身边跟着一个衣饰修洁的中年男子,髭须廉廉,气清神朗,自有种养尊处优的从容气度。
“方丈,你来的正好,这个和尚竟敢在寺中招妓,被我抓了个正着,这个小婊*子恼羞成怒,胆敢出手伤我,你这个方丈是怎么当的。若是管不好寺院,不如早些退位让贤吧。”
解八叉捂着脸振振有辞的叫道,可惜鼻梁蹋了半边声音也吭吭囔囔的未免短了几分气势,围观的香客不明就里,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纷纷议论起来,和尚招妓可够招人眼球的。
戒念目瞪口呆,他深知池小墨的来历对解八叉的话自然半点不信,不过乱泼脏水虽然是仙吏的惯用伎俩,搞不好也有引火烧身的时候,眼中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解管行真的是亲眼看见这位独行师傅在我寺中有不轨的勾当?”
地狱僧在寺中挂单的事他也知道,此人自言法号独行,又有京师普化寺的度牒,戒念见他谈吐不俗,对佛法确有参悟,还是很信得过的。
“那是当然。”解八叉理直气壮,他虽然知道池小墨有黄曾天的公验,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他可不是普通的管行,作为县太爷的小舅子,在地皇县可谓是见官大三级,况且一个外地人,怕她作甚?
“既然解管行坚持己见,那贫僧也无话可说了。”戒念望着中年人道:“文大人,这位解管行好像跟令妹有些误会。”
文同默然点头,招手将池小墨唤作一旁,皱眉道:“你不在屋里好生呆着,怎么跟逍游司的人闹起事端来了?”
“是这姓解的有心挑事,我倒霉遇见他又有什么办法。”池小墨满脸委屈,分辩道:“还不是灵龟鉴显示这附近有一件冥道法宝,我也是想收来修复那件圣物。”
“哦?什么法宝?”文同也知那件圣物的重要,不由眼目一亮。
“就在那和尚身上,他不肯拿出来给我看。谁知反而撞上这个逍游司的恶棍,以往总听说摩夷天的官吏怎么样恶模恶状,蛮不讲理,今天才算见识到了。哥,你可得帮我好好教训这个混蛋。”
池小墨想起解八叉满嘴污言秽语,顿时恨的牙痒痒的,暗道方才出手还是轻了,便是一鉴面把他脑袋砸到肚子里倒还替天行道了。
“好了,这事你别管了。”文同苦笑道:“摩夷天风气如此,你要是受不了,早点给我回家去。否则依你的性子,早晚给我惹出祸事来。”
“才不要。”池小墨斩钉截铁的道:“这次非把那件圣物修复好了带回去给老爹看看,让你们总说我不如大姐。”
文同摇摇头规劝道:“小妹,你何必自讨苦吃呢。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没有人强要你跟大妹一样。”
“不就是一个胁侍吗,顶了不起也就是一片绿叶,我是不要跟大姐一样,因为我不会去做别人的陪衬。”
池小墨仰了仰光洁的下巴,一脸骄傲的说道。
原来这对兄妹不是旁人,乃是二十诸天之一娑竭罗龙王的儿女,娑竭罗龙本是地皇祖龙的九龙子之一螭吻。状貌极似天竺的摩竭鱼,所以佛陀封为娑竭罗龙王。
龙生九子,各各不同。太古时,祖龙大帝君临山海大地,龙子得姓的也就一二十人而已。
古来四灵麒麟、貔貅、凤凰、玄武都是有雌雄之分,这阴阳之分也便是姓氏之别,皇古的宗法,姓用来区分婚姻,氏用来区分同族,又有三代别宗的说法,是以男的称氏,女的称姓,螭吻便是以螭为姓,以吻为氏,池小墨兄妹将池、文作为姓氏还都有些宗法时代的遗意。
第65章 手刃仇敌
“庞韶,你有没有发觉塔内的阴气好像被压制住了?”隐约的念头被谭凝紫不经意道出,明钦顿时眼目一亮,先时锻魂塔中布满了阴风死气,好像置身无尽的空域,神识根本无法延展到四方上下,更遑论破塔而出了。
想不到小窈兮看似极稚气的当空一指,倒有一股浩然正气充塞四方,一扫塔中的诡秘和阴森,更仿佛有些光亮透射进来,灵塔的四壁也不再是遥不可及。
“我试试看。”
心头阴霾一拂即散,明钦唇角勾起一抹冷峻的笑意,护住小窈兮娇*嫩的身子,金黄的羽翅伸展开来,掀起一阵凌厉的罡风布于身周,整个人好像化作一柄锋锐无比的尖刀,猛然撞向灵塔的护阵。
“小心——”
谭凝紫情难自已,呼声未落鼓舞的金翅早冲撞上灵塔壁阵,轰然震响中迸射出明霞万道,壁阵上冒出滚滚黑气被嘶卷其中,荡成光屑,明钦厉喝一声撕开壁阵,一飞冲天。
地狱僧察觉出池小墨兄妹来头不小,解八叉这等势利小人自然不足为虑,他倒盘算着这事过后如何拿锻魂塔和池家讨价还价,不及防腰胁一阵火热,倏时炸出一团血雾。
地狱僧惊骇莫名,还没弄清楚发生何事,一片金光耀眼当头罩下,凶猛的钩爪携着风雷之势疾抓他面门。
“你自以为不惧刑罚,待我把你脑袋拧下来看你还活不活得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明钦被困在锻魂塔中积郁已久,若非得神游镜易魂之力,成就凤凰天赋神通,只怕早晚要被阴风鬼火化成余烬。对于这个罪魁祸首哪能不咬牙切齿。
是以甫脱险境便悍然出手,一则以有心算无心,二来地狱僧的行功被窈兮的异动打断,气机还未平复。
明钦动如鹰隼,湛然钩爪深入颅骨,咯嘣一声便将地狱僧一个圆溜溜的秃头掰了下来。
香客中惊起一阵慌乱,仙民皆以昌然人道自诩,天庭也早已废除肉刑,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血腥的场面可不多见。
况且明钦背插金翅,面如寒铁,手上提着一个血污的人头,一脚将地狱僧的尸首踢飞出去。怎么看都像一个修罗道的魔神,众香客看的两股颤栗、失魂掉魄,哭喊着四散奔逃,连看热闹的兴致也没有了。
“庞韶,你还不把这脏东西丢了,别吓着窈兮了。”谭、秦两女随后跟了出来,谭凝紫见明钦貌相凶煞,不由黛眉微凝,脸上露出嗔怪的神色。
明钦心思一醒,方才报仇心切,也没想太多,好在小窈兮被他包在怀里,并不知外间发生的事。
回头想想,当年刘阿斗被赵子龙抱着在长坂坡七进七出的时候场面何只血腥百倍,生存有时候很残酷,不是你不去看它就不存在。
“今天让你自食恶果。”
明钦将地狱僧的头颅丢到尸首上,从他身上搜出锻魂塔,揣摩了片刻,祭到半空将他的遗骸收了进去。
这灵塔惯能吸食魂气,闻到血腥味便如蚁附膻,况且地狱僧生机渺茫,哪里能够抗拒。
锻魂塔品次不低,可惜地狱僧难以驾驭,连一段法咒都难以设置,未免暴殄天物,否则旁人要想驱使此物至少需要动一番手脚。
“庞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才异变突起,情势猛恶,香客、僧徒都跑了个七七八八,倒是池家兄妹毕竟是娑竭罗龙的世子、郡主,自不会被这区区场面吓退。
明钦刚将地狱僧处理干净,见池小墨一脸诧异的走上前来,顿时大感惊讶,暗道庞公子认识的人可真不少,莫非这小池姑娘也是她的旧相好?
明钦不知道其中深浅,也不便贸然开口,只是点头微笑,来了个不置可否。
谭、秦两女不明就里,倒是秦慕雪好奇心重一些,讶然道:“小池姑娘认识我庞师哥?”
池小墨呵呵笑道:“你便是鹊仙宗的秦慕雪吧?这位是天女门的谭仙子,三位都是广鸣学宫大名鼎鼎的人物,影形相随,在学宫传为佳话,小墨虽然进学不久,三位的事迹却是耳熟能详。”
“又是广鸣学宫?”明钦若有所悟,敢情几人都是广鸣学宫的门生,却不知这学宫究竟怎么一个情形。
两女神情微羞,好不尴尬,学宫虽然是修行之所,少年男女的心思可不全在修行上,妖桃秾李,谁人不爱?红豆相思,人皆有之。两女容色清美都是一时之选,又是出身天河界两大宗派,自然倾慕者众多,加之时常和庞韶出双入对,一些流言蜚语也是免不了的。
“阿弥陀佛,小施主,你怎么在我佛门清净地随意打杀佛门弟子,这可如何得了?”戒念方丈浓眉紧皱,摇着头微微叹息。
“方丈,这可知这人是地狱道逃亡的凶人,你皇觉寺藏匿奸人而不自知,便是摩夷天主追究起来,只怕也要先治你一个藏污纳垢的罪名。”秦慕雪轻哼一声,毫不客气的指斥道。
“这和尚不过是个凡夫,不必跟他啰里啰嗦。咱们走。”
侥幸收拾了地狱僧,明钦记挂起许多事情待办,可没有功夫与这和尚浪费唇舌。他刚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人,虽说地狱僧是咎由自取,可摩夷天的仙吏是出了名的糊涂,明钦可不想跟他们纠缠不清,耽误了正事。
反正三人一走,地狱僧本就是个捏造的度牒,凭空蒸发也不见得有人追究。
“小妹,你跟这个庞公子很熟识吗?”等明钦三人走远了,文同才来旧话重提,这三人风采照人,来去匆匆实在费人疑猜。
“哪有。”池小墨摇头道:“不过学宫传言此人天姿超拔,又左拥右抱天河界两大美女,倒有些名声在外呢?”
“竟然说戒念方丈是个凡夫,真是有意思。”文同微微失笑,想起一事,询问道:“你说的法宝可是那尊琉璃塔?”
明钦祭起锻魂塔吸纳地狱僧的尸身虽是昙花一现,他也觑着几分,察觉到塔中阴森诡秘的气氛。
“不错。”池小墨沉思着道:“现在灵塔到了庞韶的手里讨起来或许还容易几分,这事我还要好好想想,最好能跟他谈上一谈。”
文同瞄了池小墨一眼,欲言又止,他的观察却恰恰相反,皇觉寺的住持都被庞韶等闲视之,可见此人与俗异趣,似乎远不如地狱僧好相与。
第66章 灵犀佩
两界山泛指横亘在欲界六天之间的一重天然屏障,因其山势连绵、峰峦众多,又有十万大山之称。
相传有许多世间大贤飞升仙界之后,披发入山,隐遁于此。光是山中声名赫赫的道派都不可指数。
明钦三人从皇觉寺出来,顿觉天地高远,有再世为人之感。谭、秦两女纷纷检视自己的灵犀佩,这是仙人传讯的重要法宝,但凡有些身价的修士都离不了这个。
灵犀佩不过巴掌大小,名字缘自义山诗“心有灵犀一点通”,通常以骨角或玉质打磨而成,修士可以将指纹录入灵犀佩当中,两个灵犀佩可以在万里之外以声音共振,宛如医家的悬丝诊脉。天庭钦定通灵道在三界建立声驿,掌管相关事宜,比之凡间的雁信鱼书也不知便捷了多少倍。
灵犀佩一经问世,便将往时只有真仙才能通晓的千里传音之术传入寻常修士手中,可谓是功莫大焉。
灵犀佩的制作也饶有古意,谭凝紫拿的形似一尾红鱼,秦慕雪的则好像一条白雁,先时三人被困在锻魂塔中,难以接收声驿的音动,灵犀佩里便保留了不少未读讯息。
两女都忙着查看灵犀佩,明钦百无聊赖,便和窈兮小声说着话,这个小丫头来历成迷,光是生而能言便让人惊奇一阵子了。古史流传生而能言的也只有黄帝、老子那些前古圣人,连孔子都自承非生而知之者,好学敏而求之,可见这事本就透着稀罕。
“还好,云师叔还真把荆师妹给找着了,她是我带上悬空岛的,能够安然无恙,我便也放心了。”
谭凝紫看到云轻素传来讯息,说是荆眉妩已经同意拜她为师,要她不必担心,只是务必留心她兄弟明钦的行踪,最好能把人找着带回去。
谭凝紫心想这可能是她和荆眉妩谈妥的事情,换作以往她本可一笑置之,不过自从有了锻魂塔中一段怪梦,明钦在她心中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反而有几分担忧他的安危。
明钦微微一怔,荆、燕两女被他留在万寿山别峰上,一直是心头的牵挂,只是后来出了一些异况,又被恶道三凶半道杀出,劫到皇觉寺里来,短短数日,生出无穷波折。
这时听说两女已跟随云轻素学艺,不由稍稍安下心来,这事他和云轻素有过约定,天女门在天河界声名远扬,织云仙子也是一时翘楚,道行之士总以机缘难觅为恨,荆眉妩既然遇到她的机缘,明钦当然也希望她能够有所增益。
“庞师哥,我师尊召集鹊仙宗门人回去议事,我恐怕暂时不能回学宫了。”秦慕雪看过灵犀佩的讯息,见宗主措辞严厉,不由轻柔一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万寿山死了阎太岁,印大帅将悬空岛层层戒严,更加让人纷纷揣测,六大宗派一场搏杀,谁也没能拿到月绝书,这回连宗主都按捺不住,亲自带人上悬空岛理论。
“那你多加小心。”明钦也是爱莫能助,况且他本就是个冒牌货,也不能真个代替庞公子给予安慰。
秦慕雪心知事体重大,也不敢过于逗留,若有深意地望了明钦一眼,又和谭凝紫道了个别,便匆匆离去。
明钦见谭凝紫若有所思,暗忖天女门是否也给弟子来个召集令,要是这位冷娘子一走,我可就自由了。
“庞韶,水月庵的镜容师太是我多年好友,半个月前她便约我到庵中有事商谈,正巧我奉命赶往悬空岛查探月绝书的下落,这事便耽搁了下来。你可愿意跟我到水月庵走一遭?”谭凝紫仰起脸庞,眼眸中隐约露出几许期盼的意味。
“水月庵可都是出家女尼,我一个大男人住进去合适么?”明钦讪讪一笑,半真半假地道:“况且小窈兮降世未久,只怕经不起往来颠簸,风霜劳苦对小孩子可是不好。”
“也是,倒是我思虑不周了。”谭凝紫微一点头,默然道:“那只好广鸣学宫再见了。”
“路上保重。”
“嗯。”
两女一走身边顿时冷清下来,明钦心中倒萌生几分不舍,几个月来虽然经历奇险,身边总有些莺莺燕燕倒也颇不寂寞,难怪前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真是知者之言。
皇觉寺座落在峰峦之上,侧身西望一片云海苍茫,千岩万壑在云雾之间若隐若现,使人意兴遄飞,直欲仰天长啸。
“爸爸,两个姨姨都走了。”窈兮从他怀中露出小脸眨巴着眼眸道。
“嗯。”明钦应了一声,迟疑道:“你怎么生下来就会说话呢?”
“我……其实我不是人。”窈兮怯生生的看着他,小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
“不是人,是什么?”明钦心中一奇,看出窈兮的担忧,这曾经也是他年少时纠结许久的问题,连忙抚着她的脑瓜轻笑道:“别怕,其实爸爸也不是人。”
“真的?那爸爸是什么?”窈兮漆黑的眼眸陡然一亮,又是惊讶又是雀跃。
“小时候它们都说爸爸是狐,后来爸爸学会太阴炼形之术,想是什么就变成什么了。”
明钦哈哈一笑,他自幼在山中长大,山精树怪都说他师傅是狐仙,他和几个姐姐也自然的成了狐精,尽管他从来没有像别的妖怪那样现出过原形,但是众口铄金也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后来进了人类的学堂,读着人类的圣贤书,他却不如人类那样沉浸在万物灵长的迷梦里。
在芜杂的典籍当中,他发现夏代圣王大禹的妻子便是涂山狐女,弑君自立的东夷后羿也有纯狐为妃,至于亡商祸首的苏妲己是妖狐所化更是为人类深信不疑。
其余古史暧*昧的疑似之词更是不可胜数,中夏数千年来持之有名的人禽之辨、夷夏之辨、佛道之辨、种族之辨、道统之辨,何为皮相之见,何为肤浅之语,何为痛切之言,何为见道之谈,正可以深长思也。
“爸爸,窈兮不嫌弃你,你也别嫌弃窈兮是麒麟哟?”窈兮小大人般叹了口气,一脸殷切的说。
“麒麟?”明钦略感惊讶,又觉在情理之中,麒麟向来有祥瑞之名,清贵和凤凰相仿佛,可不是狐类可比。不过狐类有蒲留仙这位盖代知己,几可谓一扫浮薄,同情者还是不少的。
再者麒麟素称圣智,窈兮生而能言便不是那么难解释了。
“窈兮这么可爱,爸爸怎么会嫌弃你呢?”明钦刮了刮她小巧的琼鼻,怜爱的笑道。
“其实我在麒麟璧里面呆了很久了,多亏爸爸引动了两仪之气,把我放了出来。”窈兮眯着眼笑。
第67章 月老祠
“哦,那你是怎么跑到麒麟璧里面去的,该不会是我乾娘做的好事吧。”明钦哑然失笑,商妙妍纵然我行我素,料想还不至于怪异到这种地步。
“怎会呢,这话可扯远了。”窈兮小嘴微嘟,轻声问道:“爸爸你可听说过祖龙吞并六国的事?”
明钦微微一怔,窈兮的聪敏老成他已经适应了不少,说起祖龙这个称呼为人熟悉的无过于人族始皇帝,横扫**,混一宇内,若不是二世而亡,严刑重法遭人訾议,功业或许可以更大些。
我中夏广土众民,历史悠久,同名同姓同称谓实在难以避免,若放到一时雄杰身上,后人往往会张冠李戴,摸不着头脑。譬如女娲、祝融、共工、羿,古史上叫这名字或称号的远非一人,许多书生不知道分辨,所有的事迹都往一个人头上套,自然生出许多扞格难以自圆其说,以至于这些人物也变的惝恍迷离起来。
祖龙这个称号也是如此,透过河图、洛书、山海经这些古史残篇,人们隐约知道太古曾有一个四灵争霸的时代,只是四灵天赋异禀,神通广大比之真仙也不遑多让,数度天地大战,许多文明都灰飞烟灭,再加上年代太过久远,能够留到后世的吉光片羽已经非常之少。
一世神王皇天是盘古巨神开天辟地所化,盘古物化之后,在昆仑山建立天都,身边有元始天尊、通天教主两大天尊掌管生死之道,又有太阳帝俊、少阳木公、太阴老聃、少阴金母统率四灵万族,更有天地八神、五行五方诸神可说是仙才济济,可惜皇天喜怒无常,暴戾恣雎,最终被道祖废黜。
当是时,四象天尊都有意问鼎神王宝座,四灵族类遵从天神的意志不断掀起兵戈,苦难深重。
祖龙便在这时乘势而起,他本是麒麟贵介和玄武女子所生,带领后来的三公九卿一干布衣兄弟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战,最终平定六国,开启了龙的时代。
灭国之战中,祖龙曾和帝俊握手言和、互相扶持,可惜扫平**以后,祖龙并没有致力于打造一个太平盛世,而是欲壑难填的和天神开战,帝俊为了避其锋芒将天都迁到羽族的巢穴天界,祖龙征发数千万戍卒追击仙众,劳民伤财,功不补患,此一姓也因此国运不长,不久便被四灵贵族所灭。
此后赤帝子、白帝子、黑帝子先后当国,直致后来华胥氏女踩踏雷龙之印生下一双圣子,伏羲、女娲,人族逐渐强盛,延绵数代,经过三皇五帝的不懈努力,到了唐尧虞舜时,杀妖圣,放四凶,斗海神,废黜帝俊,迎来了人的时代。
传说祖龙击凤凰、灭貔貅、臣玄武、亡麒麟,孔雀、大鹏、天禄、辟邪望风请降,功业之盛,前无古人。
窈兮问起祖龙亡六国的事,明钦微一思忖,便知道她指的不是人族始皇,而是这位龙族之祖,仔细一询问,果不其然。
原来窈兮曾是麒麟王的小公主,亡国之时也才数岁,亡国前夕麒麟王后为了保存血脉,化掉她的肉身,将精魂封印到麒麟璧中,美玉能养魂气,窈兮呆在里面不知日月,得温玉哺养,倒也渐渐形神完具,麒麟王后似是怕她横遭不测,并没有留下什么修炼的法门,不过窈兮的血脉之力总是压抑不住的,神物通灵不免遭到道行之士的攘夺,也不知怎么辗转落到商妙妍手中。
她在麒麟璧中浑浑噩噩,往往一睡就是几千几百年,回忆里还残留着母后的殷殷叮嘱,至于外间的事情倒不记得许多。
明钦听窈兮说了许多太古旧事,不由微感唏嘘,小丫头难得有人听她倾诉,好像有数不清的话要说,两人的情感无形中倒拉近许多。
“那你本名叫什么来着?”
“爸爸还是叫我窈兮吧,时间太久了,本来叫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呢?”
窈兮抱着明钦的脖颈,靠在他的胸前眼眸微微闭阖,甜腻一笑。
“人小鬼大。”明钦在她小□儿上轻拍了一下,无奈的摇摇头。
“对了,我在接天崖溶洞中的时候,你有知觉吗?”
“有一些。不过后来那面神秘的铜镜制造出种种幻像,我也难以看破。”窈兮嘻嘻一笑,“再后来我就发觉爸爸变了样子了,不过没关系,我能认得你。”
明钦老脸一红,这古怪丫头真有些神秘难测,“那你为什么叫我爸爸呢?”
“因为……爸爸让窈兮感到很温暖呀。”窈兮舌尖微咂,撅起小嘴道:“是不是窈兮话太多了,惹爸爸讨厌了?”
“哪里。”明钦哈哈一笑,“你小丫头倒还挺敏感。”
窈兮小脸一红,趴在他胸口忸怩地问,“爸爸,咱们这是要上哪儿呢?”
“上哪儿?”明钦略感茫然,苦笑道:“你也知道,我是刚从下界飞上来的,人生地不熟的,哪里有什么去处?”
荆眉妩有了去处,倒不必急于寻她,苏梨落下落不明,可这里离悬空岛已经很远,便是回头打探消息也还得从长计议。
“爸爸,我饿了。”窈兮惨兮兮的道。
明钦闻言一愣,失笑道:“那你想吃什么,刚才在皇觉寺里你又不说,这荒山野岭的怕是只能打点野味来吃了。”
窈兮赧然道:“我以前只以玉气为食,可现在麒麟璧损坏了,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肚子里突然好饿。”
明钦点头笑道:“我看你牙齿长齐了没,还不知道你能不能啃得动野味呢?”
“看吧,其实窈兮可好养活了。”窈兮笑着呲起一排编贝似的纤密皓齿,娇美的无以复加。
随着对窈兮了解的加深,明钦早已不把她当作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看待,不过她已有漫长岁月没有饮食,明钦也不能真给她吃什么野味。
掠到高阜处向四方瞭望,正巧数里外有座庙宇,看来这两界山脉果然不是荒凉之地。
明钦心中一喜,轻笑道:“前面正好有座山庙,这下不但吃的有了,连住宿的地方都有着落了,咱俩运道不差,爸爸带你前去看看。”
窈兮嗯了两声,催促道:“快点吧,人家都快饿瘪了。”
明钦呵呵一笑,亮出凤凰金翅乘起云雾向山庙飞去,区区数里之遥,片刻便到,明钦降下云丛,却见这山庙坐落在一处山坳当中,庙外松柏林立,参天蔽日,幽僻异常。
明钦上前一看,不由暗自皱眉,这山庙似乎年久失修,门窗甚是敝破,黑漆的扁额无精打采的挂着,上面写着‘月老祠’三个字。
明钦心头大生感触,不管神游镜如何离幻,他可是切实蒙月宫天子赠与几件宝物,这荒山野岭的偏能摸到这座山庙来,岂不是冥冥中的天意。
“看来月宫天子转世的消息传遍仙界,月老祠无人拄持,便是供奉也寥落起来,当时与阿姐曾有戏言,若有机缘便弄个月老来做,莫非今日要一语成真?”
“爸爸,看来咱们是空欢喜一场,这座庙根本就没人呢?”
“嗯,进去看看。”
明钦紧了紧怀中的小窈兮意示安慰,走上前去伸手推开山庙的木门。
第68章 土匪下山
庙门是虚掩着的,明钦推门进去,目光在祠中一扫,顿时大感惊讶。
这月老祠看似荒弃已久,祠内却很是整洁,显然经人着意修饰过,迎面立着一尊神像,塑的是一个青年男子,形容俊伟,风仪萧散,手持一条藜杖,上面挂着一个簿册。
香案上摆着几道盘牒,里面有些瓜果、点心,看起来还甚是新鲜。
看那庙外的扁额这神像塑的必是月老了,只不过和凡间鹤发童颜的老神仙大异其趣,明钦也不知月老在仙民心中究竟形象如何,或许这造像另有深意也未可知。
“既然月老送了我软红丝,我怎么都算是月老的传人了,享用些供品料想也没什么妨碍。”
明钦心念转动,抱着窈兮走到香案前面,瞅着桌上的供品笑道:“看看喜欢吃什么,先将就一顿,咱们便先在这里住下了。”
“爸爸你想当这里的神仙吗?”窈兮漆黑的瞳仁滴溜溜一转,饶有兴致的问。
“小丫头真是聪明。”明钦轻轻一笑,摇头叹道:“仙界里强手如云,修行的事可不能落下了,难得有这么僻静的所在,我要先将那几件东西研习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意外收获。”
说着将窈兮放到香案上,小丫头也不客气,抓起桌上的甜点便大嚼起来。明钦拿了两个水果,随意吃了两口,绕着祠内打量了一圈,最后在神像后面找了个位置盘坐下来,拿出神游镜、比目环仔细观察。
这两件法宝都曾经大施神威,神游镜易魂换魄,又能摄人入梦,比目环调和阴阳,兼且衍化生机,不愧是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神物,可惜梦境老者语焉不详,若是多指点他一些,修习起来必是事半功倍。
明钦琢磨了一会儿也不得要领,想了想将两物暂且收起,翻阅起识海中的清领书来。
这太平清领书也是道教一种经典,卷秩浩繁,历来颇不易得,经中阐释开辟以来道家的至言妙道以及诸般修炼法门,辟谷、食气、服药、养性、返神、房中、针灸、占卜、堪舆、禁忌,林林总总,蔚为大观。
只是内容广泛,流传不易,凡间的钞本已经残缺不全。
月宫天子送人的书也大有深意,虽则送入识海,寻常手段难以攘夺,若不主动翻看,也难以知道内容究竟。
清领书内容丰富,明钦如同进入一个琳琅满目的园林,眼界大开,使人流连忘返。渐渐的,倒似忘了身在何处,如入甚深梦境,充满离幻色彩,意识中好像有些知觉,思感却有些不由自主起来。
迷蒙之间,他看的速度好像快了起来,本来浩繁数百卷,绝不是一时半刻能够看完,但他这会儿隐隐觉得这书已经熟读成诵,智珠在握了,也不知是第七感的记忆力惊人,还是梦境中的人分外心高胆豪。
迷迷糊糊之中来到一个地方,抬头一看又是一座小庙,景物与月老祠依稀有七八分相似,门顶的扁额上也有几个字,仔细一分辨,写的却是——水月庵。
“水月庵?这不是谭凝紫要去的地方吗?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明钦啧啧称奇,心底隐隐有几分清醒,忖道:“哦,我这是做梦,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莫非我对谭凝紫有什么牵挂,梦中竟然会来到这个地方?”
正在暗暗诧异,却听的一阵仙车轰鸣声传来,漫山遍野都是狗吠之声,僻静的荒山大有沸反盈天的势头。
这些仙车身裹铁甲,两只眼睛宛如灯笼般闪闪照人,明光四射下耀的庵前如同白昼,霎时便集起十数辆之多,仙车上叱喝连声,一群手握棍棒的武士冲了下来,将尼庵围了个水泄不通。
“老尼姑,快快打开山门,不然爷们可冲进去了。”为首的汉子拍的庙门砰砰乱响,此人身高八尺,面貌阴鸷,颔着留着一撮卷须,很有几分凶神恶煞的味道。
“这老尼姑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连支爷的人她也敢偷偷藏匿,咱支爷可是摩天四柱之一,惹恼了大爷,一把火烧了她的尼姑庵,小尼姑统统卖到妓*院去。”
“我听说这镜容就不错,风韵犹存,她的几个徒弟也都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放到支爷的堂会里调*教一下,包管赚得盘满钵满。”
几个汉子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猥琐,笑的淫*亵。
支通天不耐烦起来,摆手道:“大毛、二毛,把门给我砸开。”
“好咧,支爷你请好吧。”
大毛、二毛倒也生的面皮白净,并不丑劣,不过一动起手来可就有些恶模恶状。几人干惯了欺凌弱小的勾当,当下三毛、四毛、五毛抄起家伙并肩子齐上,一堵木门如何拦阻的住,不一刻便被砸的面目全非,几人再施以拳脚,将木门踹倒在地,发一声喊蜂涌而入。
这水月庵也并不甚大,一行数十人声势浩大的围困庵堂,庵中的女尼不被惊动也是不可能的,这时又是深更半夜,女尼都睡的正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面无人色,外面的人叫的越凶,她们越是躲在房中不敢出来。
“镜容庵主何在?交出那两个小婊*子,本大爷今天就放你们一马。”支通天阴沉着面目,冷冷地说道。
庵堂中都亮起灯火,一间房门吱呀一声走出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到阶前,轻喧一声佛号,抬眼瞄了众人一眼,漠然道:“我并不知道支施主你找的是什么人,还请诸位高抬贵手,不要在庵中搅闹。”
这镜容师太生得花容月貌,虽是一袭缁衣,也不掩秀逸之色,蛾眉纤凝,大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味道。
“镜容师太,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那两个小婊*子可是支爷花了大价钱养起来的,搽的是金粉,喝的是人奶,我劝你还是乖乖把她俩给我交出来。”
支通天冷笑两声,舔了舔嘴唇道:“我支通天不算什么,可我哥支擎天摩天四柱的威名,料想师太也不是没有听过。还是多掂量一些,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支爷我是个莽壮人,若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怕是佛祖都救不了你。”
摩天四柱指的是摩夷天四个神通非凡的人物,他们深得摩夷天主的信重,对天主也是忠心不二,郝大罴、支擎天、韦耀武、尤望溪,随便一个名字都可谓是如雷贯耳,摩夷天中上到七十老妇,下到三岁孩童没有不知道的。
镜容微阖双目,捻动着佛珠沉默不语。
支通天冷哼一声,摆手道:“给我搜。”
毛氏五杰高声应命,各带了几个人手向庵房冲去。
庵房中惊呼叫闹声不绝于耳,夹杂着一些器物倒地,狼奔豕突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土匪下山了呢。
第69章 伽蓝显圣
水月庵也不过二十多个女尼,毛氏兄弟带着一群流*氓踹门破户,不片刻便将众人赶到院子里来。流*氓也是我中夏一大特产,氓者,民也,但又不是普通的百姓,左亡右民,顾名思义,即为逃亡的平民,近代史家常说农民举义,其实农民很少有起义的,因为农民自给自足,忍耐力强,嗅觉迟钝,往往闹不出什么事来。梁山泊一百单八好汉,仅有一个真正的农民,九尾龟陶宗旺。
喜欢搞暴动的恰恰是流*氓,陈胜、吴广、刘邦、李自成等等,流*氓不光乱世的时候铤而走险,博个富贵,清平世界也往往不安于室,胆小的就是些帮闲破落户,胆大的落草为寇,更有一些受雇于官府、势力,充当走狗,欺压百姓,最是行家里手。
指望这些人能够缔造太平盛世,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惟一一个能为流*氓争些光彩的也就一个刘邦,而刘邦自有他的特殊际遇远非庸人所能分辨。
支通天说起来也是地皇县数得上的实业家,兄长支登天职居县尉,堂兄支擎天朝中为官,号称摩天四柱,声名赫赫。支家在地皇县可谓是说一不二,县太爷都不敢留难。
近日朝廷派出钦差大臣巡行四方,支氏兄弟当然想结交一番,专门在堂会里培育了一双姐妹*花,天天以人奶喂食,调养的容光照人,正要乘便送给钦差,谁知这对小姐妹胆大包天竟敢趁人不备砸烂门窗逃了出去。
支家在地皇县手眼通天,便是掘地三尺也能给他找出来,不过两界山峰峦层叠,倒是费了番功夫。支通天带人在山中找了数日,最近才得知是水月庵的镜容师太收留了他们,便拣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带人杀奔过来,一来是顾及影响,二来好出其不意不怕镜容师太将她们藏起来。
女尼都被驱赶到院子里,支通天踱着步子看了两圈,这些尼姑有老有少,倒也有几个模样清秀的,不过比起他那双姐妹花还差着数筹。
其中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尼姑,秀发挽了个髻,明亮的眼眸满是怯惧之色,支通天立定脚步,从怀中掏出一叠仙钞摇了摇,抚着她的头低笑道:“这么小的女孩怎么出家当了尼姑呢,告诉叔叔,有没有见过一对长的一模一样的漂亮姐姐,这些都是你的,你可以买好多花衣裳、甜点心。”
“真的么?”小尼姑眼眸一亮,盯着厚厚的仙钞轻啮柔指。
“溶月,小孩子不许说谎。”一个相貌文秀的中年女尼轻声叱责,上前便要将小尼姑揽入怀中。
“滚开,没看到支大爷正问话呢,你敢坏我们的大事。”大毛横跨一步拦住女尼,手中铁棍没头没脑当头砸落。
中年女尼身躯娇弱,闪躲不开,肩背上连着几记,额头上也被撩了一下,沁出血来。
“你们怎么胡乱打人呢,眼里还有王法吗?”几个老年尼姑连忙将女尼救下,愤愤不平地道。她们虽然日常念着佛经,一心向善,却不懂修行之法,也没有自卫之力。
“王法?在这地皇县中支爷就是王法,老子手中的棍子就是王法,今天不把那两个小贱人交出来,你们谁也好不了。”
大毛轻嗤一声,摇着铁棍趾高气扬叫嚣着。
支通天挤出一丝笑容,和蔼可亲的道:“小妹妹,想好了吗?那两个姐姐倒底藏在什么地方?”
“那……你先把钱给我。”
“好吧。”支通天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仙钞往她面前一递,暗道老子的钱岂是好拿的?
他心中正暗暗得意,不妨小尼姑拽着他的手臂小口一张咬了上去,支通天哎呀一声,抬手向她脑瓜劈去,气急败坏的骂道:“小贱人,竟敢诳老子。”
这货是个练家子,若是一掌拍实了,小尼姑非死即残,支通天面露狞笑,眼见着一朵娇花就要萎落在掌下,不料平地掀起一阵旋风,刮的他站立不住连退数步,流痞们被风沙迷眼,浑不知发生了何事。
稍时,狂风止息,小尼姑也不知何时落到那中年女尼的怀中,众女尼惊魂甫定,都是怒忿交加,面无人色。
不消说这是明钦眼见事情危殆暗施的手段,他已将事情看得**分明白,本想幻出真身对这干流痞聊施惩戒,谁知他是梦中阴魂,分明在众人眼前,他们却睁目难见,寻常招数也难以重伤他们。
支通天回过神来,也懵然无觉,只顾厉声斥道:“镜容,你若再不把白家姐妹交出来,可别怪支某人不讲情面。”
镜容轻柔一叹,愠责道:“支施主,你这般倒行逆施,真不怕佛祖降罪吗?”
“呸,什么佛祖,他能奈我何。”支通天目空一切道:“去,把这老尼姑给我扒光了扔到大殿上去,支爷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男女之欢,到时看看佛祖会不会降罪你这个佛前媾*和的假尼姑。”
毛氏兄弟高应一声,纷纷摩拳擦掌。二毛亵笑道:“这水月庵也就数镜容师太长的最标致,咱们兄弟大半夜的出来公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支爷玩过了,能不能赏兄弟们喝口汤?”
“好,只要你们把师太伺候好了,支爷人人有赏。”
镜容见他们一唱一和,气得浑身发抖,眼见毛氏兄弟目射淫*光围了上来,握着念珠的柔荑指节发白,暗叹谭凝紫久待不至,莫非阖庵弟子难逃此劫?
支家凶名在外,在地皇县一手遮天,杀人抛尸也没人敢过问,水月庵虽在化外,却无甚臂靠,除了玉石俱焚哪有别的路好走。
欲界诸天有一部分仙民是功德善行得道,还有的是历次大劫殉难的百姓,因为阳寿未尽,迁居天界,继续繁衍生息,两者都没有什么道术神通。面对支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仍然很弱势。
镜容本着慈悲之心救下白家姐妹,一面传讯找谭凝紫商议,一面试图向州县揭发支家兄弟的恶行,结果自然被州县押下,毫无消息。甚至还将此事透露给支家,被他们顺藤摸瓜找上门来。
场上情势急可燃眉,明钦也是暗暗焦躁,游目四顾,看到门后塑着一尊护法伽蓝,身高一丈,貌相凶煞,手持一柄降魔杵,神威凛凛。心头一动,暗道我要能变成这样就好了。
念头方转,眨眼间神魂便附到护法神像上,明钦哈哈一笑,轰隆隆跃下座台,沉声喝道:“何方鼠辈,深更半夜竟敢闯我寺院?”
众人扭头望去,齐齐大吃一惊,镜容也诧异莫名,睁大了美目实不知这护法尊神从何而来。
“大伙莫慌。”支通天一愣之后便镇定下来,冷笑道:“大摩夷天数度灭神,也不见护法伽蓝出来放个响屁,这必是什么精怪出来装神弄鬼,泥塑木雕的土偶怕他什么,我摘星社所向披靡,也不知拆了多少房舍,毁了多少庙宇,拿出你们的神气来,把这丑怪给我乱棍打死。”
“支爷说得对,量这区区土偶有何能耐,还不给我砸烂了。”
毛氏五杰都是支通天手下得力干将,势必要做个表率,大毛握紧铁棍大喝一声疾冲而上,挥起铁棍照着护法伽蓝的大腿猛砸数记。
其他四毛也不甘人后,齐发声喊冲到近前乱棍齐下,直砸得土胚横飞,黄土四溅。
“土鳖敢尔?”明钦心头失笑,铁棍砸下也不觉得疼痛,怒喝一声,探手抓住五毛的后心举过头顶,挥起一杵将二毛捣成肉泥。
“你……你敢伤我兄弟?”大毛举着铁棍一定,愣愣的看着二毛被降魔杵一记砸的不成人形,红白相间,分外恶心,只觉得亡魂皆冒,冷汗涔涔而下。
“滚你的。”明钦一脚将他踹翻,复起一脚踏到他胸口,这护法伽蓝重逾千斤,便是不使什么力气,一脚踏下胸骨也碎成肉饼。
毛氏五杰都是形貌高大,出手狠辣之辈,撞到护法山神手中却有高山仰止之感,山神身高丈余,视他们如同蝼蚁一般,飞起一杵将三毛的脑袋砸得鲜血四迸,其余流痞但有靠得近的都被他杵打脚踹,打的缺胳膊少腿,人仰马翻、浓血四溅,不片刻便狼籍遍地。
有几个流痞手中还牵着恶犬,本是追蹑人踪用的,明钦打的兴起,哪还分得清人和狗,便让他们无分彼此,死作一滩。
第70章 姗姗来迟
“支……支爷,这妖怪太过凶煞,咱……咱们还是撤吧。”
四毛在兄弟中硕果仅存,顾不得五毛还被明钦抓在手中,银牙一咬,敦促支通天先行逃命。这片刻功夫流*氓团伙便被打杀的三停去了一停,其余的人虽还没有抱头鼠窜也已是垂头丧气、斗志全失。
“撤……撤吧。”支通天牙关打颤,在几个流*氓护卫之下撒腿开溜。
“狗贼,哪里走。”
明钦暴喝一声,将五毛掷了过去,支通天等人心胆一寒,五毛直挺挺的砸在地上,横挡住去路,四肢微微抽搐,大睁着眼珠七窍流血,瞧起来异常可怖。
毛氏五杰跟着支通天南拼北闯,会过不少凶神,一个个好勇斗狠,无人敢惹,做梦也没想到此行如此凶险,五毛被这一摔砸的骨骼寸断,即便不死也休想再直立行走了。
支通天吓的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倒蒜,口中连声讨饶:“天神饶命,小人浅薄无知,冲撞了天神,都是那州里的章主簿说镜容师太向州里告我的黑状,小人一时受他蛊惑才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其实都是此人从中挑拨,不干小人的事,万望天神大发慈悲,饶我这一回。小人回去一定向庵中捐献万贯家私,为天神重塑金身呀。”
“是啊,求天神放我们一马。”众流*氓虽然心性凶残,却个顶个的乖觉无耻,当下有样学样,黑鸦鸦的跪了一地。
明钦微微皱眉,支通天避重就轻,他是心知肚明,不过杀了这干流*氓是小,支通天交通官府,背后势力很大,州中县里牵连甚广,若是报复起来,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水月庵里许多女尼只怕在劫难逃。
“师太,你怎么看?”
镜容自也顾虑重重,叹口气道:“我佛慈悲,只要支施主不再来庵中搅闹,天神便放过他这一次吧。”
“再不来了,不敢来了。”支通天苦着脸双手连摇。
“既然师太讲情,今天便留你们一条狗命。若再不知悔改,仔细你们的脑袋。”
明钦冷哼一声,降魔杵往石板地上一戳,深入数尺,支通天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后颈阵阵发寒。
“滚吧,把尸首给我清理干净咯。”
众流*氓不敢有违,一个个解下衣衫包起地上的尸块,灰溜溜的退出尼庵。
支通天在旁边陪着小心,满口承诺着回去后要为庵中捐钱捐物,修葺庵堂。
一道剑气从天而降,却是谭凝紫姗姗来迟,眼见庵外停满仙车,许多不三不四的人从庵中迤逦而出,有不少相互搀扶,衣衫溅血的,心头暗暗诧异。
“镜容,这是怎么一回事?”
“凝紫——”镜容一见谭凝紫喜慰非常,眼圈微微泛红,拽住她的皓腕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处。”
“镜容师太,不知这位仙子又是何人?”
支通天心惊水月庵另有帮手,一个护法伽蓝已是如此棘手,此女御剑而来,至少也是天人境大成的修为呀,若是方才两人合力,结局只怕还要凄惨几分。
“一个朋友罢了。支施主好走,恕不远送了。”
镜容得知告发支家的文书已经被州里的章主簿所卖,哪里还会向支通天透露谭凝紫的身份,匆忙将谭凝紫引入庵堂,便紧闭了山门。定了定神,轻吁道:“今天多亏了护法山神,不然水月庵只怕是在劫难逃。”
“什么护法山神,到底怎么了?”谭凝紫蹙起黛眉,疑云大起。
“这事说来话长,对了,护法山神呢?”
镜容游目一扫,却见护法伽蓝不知何时已回到座台上,虽是金刚怒目,栩栩如生,分明泥塑木雕毫无生气。
“师傅、师傅,刚才是护法大神显圣了吗?”小尼姑溶月扑闪着眼眸,挠着脑瓜一脸心驰神往的样子。
“嗯,只要大家一心向善,护法天神一定会显圣护佑我们的。”镜容吩咐众尼回去休息,握着谭凝紫的柔荑微微苦笑,“你总算来了,我这里有一件大事要请你帮忙,谁知道州里的仙吏这般下作,先一步将水月庵出卖给支家,他们夜晚前来偷袭,我等几乎难以幸免。”
谭凝紫心知事体重大,歉然道:“对不住呀,镜容,这几日师门多事,我也是分身乏术。”
天女门作为天河界一大宗派,也分外注重扩展势力,谭凝紫曾经撺掇镜容将水月庵变成天女门的外围产业,镜容虽然没有明确答复,交谈之下倒也好感大增,彼此引为知己。
是以这次水月庵大难临头,镜容一早便知会了谭凝紫前来相助。她收容白家姐妹的事在庵中也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谁知仍然事机不密,被支家堵上门来。这次支通天率众围庵意外被护法伽蓝惊走,自是不会善罢干休。
镜容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当然没把支通天那些苟免求活的示弱话放在心上,两人闭上殿门,她才把这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细细说出。
议论良久,镜容轻吁口气,苦笑道:“我早知道州县的官吏靠不住,却也料不到竟然相互勾连到这种地步,前脚刚递上诉状,随后就有暗鬼给支家通风报信。水月庵因我之故陷入偌大危机,恐怕不得不仰仗天女门施以援手了?只不知这个烫手山芋凝紫还肯不肯接?”
“习武学道,所为何事?便是应该行侠仗义、除暴安良。镜容,这事你做得对。”
谭凝紫眉尖轻挑,微微哂道:“支家虽然在摩夷天势力广大,也不能把我天女门怎么样?不过,为了万全起见,咱们还是应该有所防备。你说的伽蓝显圣之事,究竟太过匪夷所思。”
“若是真的伽蓝显圣,或许水月庵可以有个倚仗。怕得是什么精怪一时兴起装扮了出来打抱不平,等到支家卷土重来,此人不能及时救援,不免误了大事。”
镜容点点头,深以为然,“其实我这次约你来,便是想让白家姐妹拜入你的门下。支家在地皇县一手遮天,经此一事,更不是我一尼庵所能对抗,所以我准备将弟子遣散,暂避一时。”
“也只好如此了。那对姐妹现在何处?”谭凝紫沉吟着问道,天女门择徒甚严,她先前和镜容商议的也只是将水月庵作为外围产业而已,至于将水月庵许多毫无根基的女尼延揽入门中,既不符合她的初衷,也不是她能够决定。
“你跟我来。”
水月庵也有数百年历史,少不得有些应急藏身的密室。镜容端起一个烛台引着谭凝紫转向帏幔后面,这事说定,两人又揣测起护法伽蓝的真假,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71章 山顶吹吹风
明钦看着支通天等人坐上仙车,呼啸一声,风驰电掣般离去。心中暗暗冷笑,支通天带着许多摘星社弟子气势汹汹而来,被他一顿闷棍打杀的脾气全无,那是决计不肯认栽服软的。斩草除根又不是恶人的专利,‘树德莫如滋,除恶务须尽’,与其千日防贼,不如一朝剿灭。
明钦将护法伽蓝放回座台,却见镜容引着谭凝紫回正殿叙话去了,心思复杂的望了一眼,化作一阵清风追循支通天而去。
摘星社众匪死里逃生,驾着仙车直奔出一箭之地,才稍稍喘了口气。
支通天靠在毛皮椅上,从袖中摸出一个精巧的鼻烟壶,阖上双目仰起脑袋放到鼻际嗅了嗅,长出口气缓缓道:“四毛,回头给我查查这个护法伽蓝到底是个什么神怪,竟敢坏老子的好事。改日我约齐了高手,非把他挫骨扬灰不可。”
坐在前排的四毛猛一点头,沉声道:“支爷放心,这泼怪打杀我四个兄弟,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倾江泼海之恨,此仇不报,我四毛也没脸在仙界混了。”
支通天微一点头,安慰道:“毛家兄弟为我支氏出生入死,这次遭遇不测,支爷也很是痛心,回去找账房多领些仙钞,先把他们风光大葬了吧。这次是没料到水月庵有高人相助,等咱们摸清了护法伽蓝的底细,不管是白家的小贱*人,还是水月庵的大小尼姑,一个都别想逃出爷的手心。”
“支爷有情有义,咱们兄弟跟着您生死一场也不枉了。”
四毛唏嘘不已,抹着眼泪道:“可怜我四个兄弟连个阴魂都没有见着。”
支通天阴沉着脸,默然不语。
仙界的环境和凡间大不相同。盘古巨神开天辟地之后,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重浊下凝者为地,天地生灵莫不因气成变,自古虽有三魂七魄之说,浩荡千亿年,只有人类能够三魂周全,七魄完聚,所以自矜为万物灵长也并非无的放矢。
天界生灵虽然各有其渊源,大体来说肉身凡胎的非常之少,封神战后姜子牙封神三百六十余员,肉身成圣的屈指可数,多少年来道行之士也无不将肉身成圣视作畏途。
人之将死,七魄先散,三魂再离,魂有天魂、地魂、命魂,天魂归天路,地魂留人间,命魂至地府录籍。
天帝以天魂缺乏灵性,每年着四大天师广开讲筵,赐下许多神符,有追名、逐利、嗜欲、享乐等等,仙民系上一符,从此便如痴如醉,有飘飘欲仙之感。同时神符对天魂有极大的腐蚀性,天界又有罡风肆虐,一旦神催形毁,立时便要魂飞魄散。
毛家兄弟都是系了神符的行尸,天良早已汩没,神魂柔脆不堪,一死便归于寂灭,永无转生的机缘。
明钦神鬼不觉的隐在仙车顶上,梦境中感知异于常人,虽然隔着一重铁甲,车内的丝毫动静却宛如在识海中表演一般,支通天种种谋划都在意料当中,因为一个小小的根头还不能使他警醒,支家庞大的势力网让他有恃无恐,这种优越感并非一朝一夕养成,当然也不会翻然悔悟。
两界山脉山势延绵,峰峦峻拔。十几辆仙车沿着山道飞速而行,恰似一条蜿蜒长蛇。道旁也不乏绝壁悬崖,曲折难行的所在。
明钦掠到半空,观察了一下地势,眼见数十步外有一处山口转折,心中有了主意。金翅鼓荡,掀起一阵阴风,山道陡然晦暗起来,云雾凄迷朦胧,即便有车灯照着也难以及远。
山道上一片霜色,头前的仙车虽然有心降下车速,又怕后面的猝及不防,撞将上来,酿成灾祸,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完,仙车早悄无声息的飞出山口,惯下万丈悬崖而去。
后面的仙车浑然不觉,一个一个下饺子一般步了后尘,况有明钦站在山顶,不时掀起阴风推波助澜。摘星社匪众哪里知道这阴晦迷蒙的山口便是通往鬼门关的路径。
明钦甚至听见车内有人说:来的时候有一处山口旁边是悬崖峭壁,估摸着就快到了,让驾车的当心一点儿,然后便毅然决然的冲了下去。
明钦很想问他一句,既然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来?
当十几辆仙车无一例外的翻下悬崖,明钦才息了阴风,降落下来。
幽幽孤月倒挂山间,两边崖壁树影娑婆,山风呼啸吹得衣裳鬓影猎猎作响。道为救人不为杀人,即便是惩奸锄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老聃说兵者不祥之器,同类相残毕竟不是愉快的事。
明钦从山道上缓步走下,却见一道黑影从身前一晃而过,他心头一凛,戒备地喝道:“谁?”
“英雄不必惊慌,在下是这两界山中的隐士。”
一个粗布麻衣的汉子现出身形,生得面阔口方,一派质朴本色,拱拱手笑道:“在下平日种些蔬菜时常卖给水月庵的师傅们,今晚听的庵中有些异常,是以跑出来看个究竟。可惜在下没有十分本领,不能制服这些恶孽,幸好英雄出手相救,让在下好生敬服。”
“你能看得见我?”明钦心下奇怪,他梦境化身非常隐晦,不料被这汉子识破。
“哦,在下有洞晦之眼,雕虫小伎罢了。”那人笑道:“寒舍离此不远,不知英雄可肯枉驾一顾?”
明钦正要探探这汉子的底细,免得粗心大意,被人所卖,淡淡一笑道:“如此便叼扰了。”
这人自称姓陆,名德存,两人路上闲叙几句,热络起来便以兄弟相称。
两界山中有许多心性放逸的隐士,明钦早有耳闻,也不十分奇怪。陆德存脚力甚好,登山涉水如履平地,难怪能蹑在仙车后面。
行了顿饭功夫,转进一处山坳,眼前果然现出几间茅草屋子,外面圈着一重篱笆,山花点缀,很是幽僻。
明钦游目四顾,果见水月庵离此不过数里,山水相倚,也算是近邻了。
陆德存移开篱笆将明钦让进院子,看那纱窗透着灯光,低声笑道:“看来你嫂子不曾睡着,呆会儿让她下厨炒几个小菜,你我兄弟好开怀畅饮。”
“陆兄不必如此客气。”明钦未料到陆德存家中还有娘子,深更半夜窜到别人家中未免惹人生厌,况且这陆德存虽以隐士自命,却是个古道热肠的人,明钦心头释然,便萌生去意。
陆德存哪知他心中疑虑,敲了敲门,喊道:“娘子,快快开门。我今天结识了一位少年英雄,正好让你见见。”
“你不是到水月庵去了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木门支呀一声开了半边,一个乌发披垂的女郎手端烛台露出半边身影,她似是刚从被窝里出来,衣裳并不十分齐整。中衣上披了一件罗襦,透着一股慵懒的味道,夜风拂过,隐约的香泽萦绕不去,让人心头一荡。
这女郎肤白如雪,脸容之美竟可入画,烛光烘的她玉颊染霞、一颦一笑莫不生香活*色,浑身无一毫朴拙之气,着实让人纳罕。
“怎么还带了人来?”女郎看到陆德存身后的明钦,微微一讶。她匆忙出来开门,也没注意到陆德存后面的话,省悟到衣衫单薄,不由脸颊绯红,伸手捏着衣襟不着痕迹的掩了掩。
第72章 欢言得所憩
“兄弟,这是你嫂子杜芳惜。”陆德存笑着为两人介绍:“这是明钦,我刚刚结识的小兄弟。他今晚以一人之力斗杀摘星社数十恶霸,真是英雄了得。”
杜芳惜讶异地瞄了明钦一眼,摘星社、净街司都是摩夷天臭名昭著的势力,气焰万丈,仙民谈之色变。惟今敢强捋虎须的可是越发少见了。
“见过嫂嫂。”明钦长身一揖,暗暗纳闷,他的梦境化身玄妙莫测,陆德存自言有洞晦之眼,不知杜芳惜又有什么特异竟然也能看得到他。
“风寒露重,请屋里坐吧。”
杜芳惜微一欠身,将两人让到屋内,烛台放到桌案上,闪身进了里屋。
明钦游目一扫,见这房屋陈设简单,不过洒扫得甚是清洁,并没有逼仄的感觉。
陆德存撑开两个马扎热络的笑道:“兄弟你先坐着,我去烫壶酒来。”
“不必麻烦了吧。”明钦忙道:“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容我改日再来拜访。”
陆德存微微失笑,摇头道:“这里僻处荒寒,更深露重的你还能到哪里去,今晚便在我这里歇下,为兄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谈呢。”
明钦终觉有些不自在,奈何陆德存实在是情意殷殷,不容分说的要去准备酒菜,倒让人不好强拒。
他前脚刚走,布帘一撩,杜芳惜从里间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雪缎兰花的裙襦,秀发高挽,薄施脂粉,果然是神仪妩媚、容光照人。
“你陆哥呢?”杜芳惜理着簪珥,随口问道。
“他……说要烫壶酒。”
杜芳惜轻嗯了一声,坐到明钦对面,瞄着鞋尖道:“摘星社可都是朝廷的走卒,平日里坏事做尽,仙民是敢怒而不敢言,世道如此,也无可如何。”
明钦笑道:“我是下界来的,不知道仙域的规矩,果然‘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原来这些年中夏权贵糜烂,生气难振,都是仙域做下的榜样。”
“下界多少修士,莫不以为仙域是清净乐土,穷极微妙,想投生此方。其实《道德经》中早已有言在先,‘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而然。人性无殊,到哪里都是一样。”
杜芳惜浅浅一叹,接道:“况且欲界六天,原本都是六道力强之辈得以往生,摩夷天主曹某在凡间时便号称奸诡之雄,他主持的地狱道还能祥明到什么地步。”
“嫂嫂说的莫非是人称书法第一、诗词第一、军政第一的曹三绝?”
明钦心头一奇,曹三绝在九夏声名远播,主政之时誉满天下,三绝之称俨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仙逝后仍享祀神庙,门徒众多。
“自伏羲、黄帝以来,中夏得人文化成之力,申严夷夏之防,戒之慎之,不与禽*兽为类,素以衣冠上国、礼仪之邦自傲,四夷小国远方来朝,深以为然。”
杜芳惜话风一转,切齿道:“至曹三绝一出,横戾之气充斥寰宇,几欲将数千载人道基业连根拔起,又有许多衣冠丑类播唇弄舌,摇旗呐喊,被祸之烈至于今余毒难尽。着实让人怅恨。”
“至于什么三绝美名,更不值识者一笑。他注解孙子兵法,却被张松一字不差的背出,分明是剽窃古人,其门徒深讳此事,且推说张松过目不忘,让人笑煞。”
“此人征讨九州,不过纠合黄巾余匪,乌合之众,号称‘青州兵’者尽在于是。世所称五子良将者若张辽、徐晃辈皆以为非是亲信不敢大用。所亲夏侯渊、于禁,一个军中呼为白地将军,一个再四投敌,毫无操守。”
“曹某亲征者,一则宛城之役,将降将张绣的婶娘虏到军中玩乐,致其悔怒,损兵折将,交丧子侄、臂助。一则赤壁之战,耀武江左,被孙刘联军一把大火烧的霸业倾覆,一蹶不振。”
“至于其诗词,诸葛公笑为肉麻不通,不过是郭祭酒之流,溜须拍马,其门徒多是不学无术,仅读郭祭酒诗,‘妣考未亲,曹公惟亲,之才之德,远迈吾祖。’便以为诗坛宿将,曹公与郭祭酒两人而已。”
“至其书法,因无家数,便炫为别裁,其实欺世盗名,皆不过得逞一时而已,时过境迁,自然大浪淘沙,半文不值。”
明钦听她句句清澄,真可谓一针见血,愕然良久,苦笑道:“我在凡间见惯凡夫对大曹公的溢美之词,像嫂嫂这般高论真能让愚蒙开眼,浑噩提神。”
陆德存推门进来,手上提着一个酒坛,笑道:“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明钦连忙起身,帮着布置桌椅,陆德存又打开几个纸包,轻笑道:“兄弟你运道不错,厨房里还存了些野味,还有你嫂子做的松酥饼,我都热好了,咱们且坐。”
明钦客气的笑笑,三人重又落座,松酥饼是和以松子做的,透着一股甜香,口感甚美。明钦吃了一个,赞不绝口。
杜芳惜矜持地笑道:“山间松子落蕊,我都喜欢拿来做些小点心,不成样子,敝帚自珍罢了。”
陆德存洗了两个茶杯,斟满米酒,三人趁热喝了点,夜半清冷,也可慰心怀。接着又谈起杜芳惜评说曹三绝浪得虚名。
陆德存摇头笑道:“所谓三绝不过是曹某附庸风雅,聊作点缀而已。杀孔融、除崔珪,逼死荀文若,哪一桩是虚怀雅量者所为?不过曹三绝最厉害的还是梦中杀人,千古以来无人能出其右。听说他的谋主戏志才君有‘迷惘’一经,说旁人都不解省,惟有曹三绝能够领悟。”
“两人修习《迷惘经》两种神通,一个叫‘千秋迷梦咒’,一个叫‘黄梁诀’,曹三绝一窃国奸臣,不但能在凡间蛊惑众生,更能超脱地狱道主持摩夷天都是这一咒一诀的功劳。”
“赤壁之战后,孙刘两家联手痛击,光复荆襄之地,誓师北伐,势如破竹,关中韩遂、马超遥相呼应,兴复汉室指日可待。”
“不料五胡异种大举南下,汉献帝谋诛曹三绝不密,事机泄露,伏皇后被全家抄斩,献帝逃奔胡营。匈奴单于刘渊以此为要胁在并州建立北汉。锦马少帅膏粱纨绔徒有虚名,未放一矢便弃守潼关,将几十万西凉铁骑尽数撤回关内,凉、并两州拱手让人。
“生死之际,昭烈尽释前嫌,联合孙曹共同抵御丑类,当是时,曹三绝危如累卵,一战可擒,若非马少帅阳奉阴违,不肯用命。天下一举可定。汉中之会,曹三绝还声称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曹尔,真让知者发噱。”
“昭烈与五胡结兵连城,大小数百战,仅保得汉家江山瓯璧之完。曹三绝暗怀异心,所部除了柳城一役黄须儿袭击乌桓乌合之众外无甚可称。谁知大战刚平,曹三绝就卷土重来,五虎翘楚的关、张未死于胡虏之手,反被小人所算。”
“赤壁之战后十余年间,九州兵戈遍起,山河破碎。今观史志,尽是含糊其辞,让人感愤。试以曹某之强,赤壁一败便不复南下,实在至可奇怪。无奈曹三绝神通无敌,迷咒一出,众生匐匍,惟知者为之潸然尔。”
第73章 别意殷殷
“梦中杀人,真是可怕。”
明钦听陆德存夫妻两个说了许多中夏故实,事涉玄怪,与史志大异其趣,亦奇亦讶,深觉不可尽信。
陆德存感慨良久,又道:“现今摩夷天主乃戏君之后,‘黄粱诀’也是非同小可,若能使欲界六天共醉,未必不佳美,怕的是自欺欺人,贻害无穷。着实让人伤悼。”
明钦暗暗皱眉,心道我是个清白的人,怎么能听信你们这种鬼狐之谈,大曹公气雄万古,凡间有口皆碑,难道大家都识见不明,惟有你们烛照当世?真是隐士之语,穷愁无聊而已。
“你陆哥酒一多便喜欢编些胡话逗个趣儿,你也不要过于当真了。”
杜芳惜抿嘴一笑,“既然来了仙域,便好生修行吧,争取搏个长生久视,嫂子说起有这么个兄弟,也与有荣焉。”
“多承嫂嫂看重。”明钦啜了一口米酒,扬眉道:“我才是初来乍到,修行的事还得两位多加提点。”
陆德存哈哈笑道:“这你可找对人了。别的我不可敢夸口。你嫂子可是天人之裔,学识渊博,你若是遇到什么疑难,直管问她便是。”
明钦轻哦一声,眸光一亮,含笑道:“嫂嫂原来还是位女学士,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相传佛家有天龙八部众都是被佛陀感化,与佛法大有因缘的慧者。为首便的天众、龙众。
龙众之主娑竭罗龙原是地皇祖龙第九子,现为二十诸天之一,天众之主帝释天主也非等闲,一说帝指帝俊、天指皇天,神王帝俊执掌仙域之后,对一世神王皇天的族裔优容以待。为首者赐号帝释天,便是示以宽大之意。
《拾遗记》上说昆仑山即是须弥山,而须弥山正是帝释天的居住,也可见传言不谬,帝释天正是神皇后裔。
陆德存说的天人之裔便是指此而言,明钦虽不知个中详末,料想也有些不凡处,能觑见他梦境化身也就不足为奇了。
杜芳惜赧然道:“陆哥酒后失言,张大其词,若是嫂子不能解惑,岂不是让钦弟大失所望。”
“自家兄弟不必见外。”陆德存笑着摆手,轻声一叹,“不瞒兄弟,我本是修罗族人,因我族天性嗜杀,俗话说相由心生,我修罗男丁貌相丑陋,世人皆知,这心相之说也不敢不信。因此我远遁于此,相偕隐居,便是想澄心化性,无奈三界狼戾之徒无处无之,今晚若不是兄弟挺身而出,我几乎破了杀戒。来,我敬你一杯。”
明钦微微恍然,心道原来中间还有这层缘由,难怪陆德存热络异常,两人饮了一杯。明钦心念转动,听闻修罗男丁貌丑心妒,女的貌美非常,因此常和天人交战。这恐怕也是心障了,男丑女妍,不相匹配,妒忌之情也在所难免。
陆德存能够抑制天性,且娶了天人为妻,也算是异数了。
“兄弟要进学,可知道广鸣学宫么?”
明钦莞尔一笑,广鸣学宫的大名他已听过数四,点头道:“早有耳闻,只是不知详细。”
杜芳惜忖思着道:“韩子有言,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孟轲、荀卿,以其道鸣,杨朱、墨翟皆以术鸣。鹤鸣九皋,凤鸣朝阳,自鸣天籁,不择好音。这‘广鸣’二字真可谓是金声玉振,元气淋漓。”
“广鸣学宫乃是一代儒宗顾颐川所创,千百年来,为仙域增色不少。难得的是他屏弃门户之见,延揽黄、王、颜、朱许多饱学之士入院任教。一时有‘东南学士,尽出广鸣’之誉。钦弟若是想修成奇术,这五位大贤切不可当面错过。”
“原来这广鸣学宫却是顾先生首创。”明钦恍然道:“顾先生学富五车,治学精勤开一代学风。我在凡间也读过他的书,想不到先生在仙域也辟下了偌大一所学宫,真是学人本色。”
杜芳惜盈盈一笑,柔唇轻启,谈了不少学宫故实。明钦心讶杜芳惜原来也曾在广鸣学宫修行过,学成后还是里面做了两年教师。甚至陆德存也曾进学宫求道问业。
有着这段渊源杜芳惜所说的便真实可信,听她说学宫中开设了许多学院,儒、墨、名、法诸科皆有师儒教习,苏梨落修行的天志武院便是其中之一。
欲界和凡间悬隔并不甚远,日月轮转也无太大相异。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恐怕是指四梵天、四清天所住的木、土诸曜而言了。
陆德存虽常劝酒,他的酒量却不甚豪,饮了数碗便有些酣态可掬,舌头也大了起来。
明钦起身道:“今日天色已晚,不敢再打扰陆兄和嫂嫂休息,待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兄……兄弟,听……哥哥的,今晚权且……住……住下,明儿……让你嫂子带着……上……上……上山拜师。”
陆德存拽着明钦不肯撒手,指手划脚的惹人发噱。
“兄长的好意我心领了。”明钦苦笑道:“只是我家中还有一个小女儿,放她独自呆着我可不放心。”
“什么……小……小女儿。接她过来……一……起住呀。”陆德存鼓起眼珠道:“兄弟你……人生地……不熟的,可……千万别……跟哥哥见外。”
杜芳惜秀眉微蹙,微愠道:“平日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一喝了酒就恁多话。”
“可能山居清冷,陆兄一高兴多喝了两口,其实睡着就没事了。”
“帮我把他扶进去。”杜芳惜轻柔一叹。
“好。”
两人也不管陆德存满口胡话,两边搀着他送往里屋。
这房间也不甚大,绣床上流苏帐幔,一桌一椅莫不精巧绝伦。明钦心知是杜芳惜的闺房,也不敢四下乱瞄,将陆德存送到床上,便悄然退了出去。
“钦弟你几时成的家?小女儿多大了?”杜芳惜掀帘而出,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摸出一方锦帕轻沾香汗。
“哦,是我干女儿,才几个月罢。”明钦有些不确定,四灵的寿命不能以常理推算,况且窈兮明敏过人,比之人类数岁也不遑多让吧。
“下次带来我看看吧,嫂子挺喜欢小孩子的。你一个大男人,未必照料得好这么小的孩子。”杜芳惜娇柔一笑,眼眸中满含期盼。
“好,有机会一定让嫂嫂见见。窈兮这丫头很聪明,正好向嫂嫂学些见识。”
“你现在住哪呢?几时能来?”杜芳惜迫不及待的问,倏然省悟到有些情切,不由玉颊抹霞,神情略显忸怩。
“我住在一间月老祠里,也不知道多近多远。”
“是这两界山中的月老祠么?”
“没错。”
“那我好像知道了。”
两人微微沉默,明钦走出屋门,轻笑道:“嫂嫂不必送了,咱们后会有期。”
“嗯。”
明钦走了两步,回头一看杜芳惜还站在院中,摆手道:“外面风大,嫂嫂回去吧。”
杜芳惜微微笑着摆摆手,口唇微张却没有说话。
第74章 庞家姐妹
明钦从陆德存家里出来,只见得山路曲折,山月斜阑,回想月老祠的路径,心头一片茫然。“我不是在梦境中吗,是不是该醒了?”
念头方动,神思霍然一醒,睁目看时仍是盘坐在神像后面,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在胸口拱来拱去。
“爸爸——”窈兮仰起脸蛋扑闪着迷朦的眼眸满含疑惑的望着他。
“窈兮?”明钦看着窈兮大感惊奇,一夜的功夫她竟然长高了半尺有余,香囊变化的裙子都小了许多,麒麟种纵然异于常人,可这成长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呀,你怎么长大这么多?”
窈兮眯着眼笑道:“可能我在麒麟璧里面太久没长了,昨天吃的供品大约又是仙家种植,灵气饱满,不知不觉便长高了。”
明钦哑然失笑,也不以为意,踌躇着道:“我昨晚梦到一对山中隐士,谈了许多仙界异闻。听说广鸣学宫是仙家道派,在仙域中都是大名鼎鼎的所在,而且离此不远。咱们要在仙域安身立命,修行一道万万不可荒废,起来洗漱一下,咱们便到广鸣学宫看看怎么样?”
窈兮非是凡品,明钦也不把她当作小孩儿看待,连梦境老者秘授奇术的事情都瞒她不过,别的事更没有遮掩的必要。
“好啊,好啊。爸爸去哪里,窈兮就跟到哪里好了。”
两人起身打点了一下,明钦见窈兮衣衫浅短,心头歉然,“昨晚我结识的那对夫妇古道热肠,陆家嫂嫂再三致意让我带你上她家里玩耍,不如咱们先去拜访一下吧。”
窈兮瞄了他一眼,情绪低落的道:“爸爸是不是不想带着窈兮上学宫了?”
“怎么会呢?”明钦摇头失笑,轻声哄道:“你是爸爸的掌上明珠,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窈兮轻嗯了一声,扭身坐到门槛上,招手道:“爸爸,你过来给窈兮梳头罢。”她年纪虽小,发丝却很密盛,柔滑如锦绸一般,光可鉴人。
明钦依言走了过去,窈兮递来一个小巧的骨角梳子,入手润滑,轻若无物。明钦微觉奇怪,也不细问,只管慢条斯里的理着她密云般的乌发。
“爸爸,你可不能骗窈兮哟,我最讨厌人家说话不作数了。”窈兮绞着手指,轻轻说道。
“嗯。”明钦不疑有他,专心给她结了几个发辫。
“爸爸,你以前经常给人梳头吗,比我母后打理的还要舒服。”
“……没有。”
“我不信呢?”窈兮嘟起小嘴道:“刚说了不许骗我呢?”
“呃……只是偶尔给你姑姑梳过。”明钦想起许久不见的荆眉妩,微微失神。
“姑姑?她漂亮吗?”
“嗯。”
“窈兮长大了一定比她还要漂亮。”窈兮不服气的道。
“窈窈你不是公主吗?公主应该谦逊一点,这样才显得高贵。”明钦呵呵而笑。
“是啊,母后也说过这样的话。”窈兮小口微张,懊恼地道:“无生贪嗔妒,无生烦恼心,看来窈兮的道心真的退步了很多呢?”
明钦也很好奇四灵争霸的旧事,四灵都以神通争强,连天帝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祖龙一统山海大地后,更野心暴涨,誓师征天,几乎将天人一举荡平。
四灵都精擅制造法宝,神通道法之强也非后世所能想见。人族肇兴虽然缘自华胥氏之子伏羲、女娲,在此之前人类早已和四灵混居数十百万年。
相传人类初学神通,还是得益于混世四猴,即灵明石猴、赤尻马猴、通臂猿猴,六耳猕猴。这四猴灵通非常,混迹四灵之族学成神通,伐毛洗髓、脱胎换骨才有了后来的人类。
因此人类执掌仙域之后,这四猴之种不入十类之种,不达两间之名。以至于仙官也往往冒充四猴之类,自以为有殊惠于人族,想要逃逸于天规约束之外。
方今三界乖戾之气甚重,强者肆无忌惮,弱者苛且偷安,天罚也难以制约,若想查知这邪气的来处,非追溯源流不可。
明钦有心打听些麒麟国的事情,又怕触及窈兮伤心事,好在来日方长,也不必急于一时。
一阵轰鸣之声突兀传来,山坳里卷起一片旋风。两人止住话声,探头朝祠外一望,只见一辆乌黑锃亮的仙车遥遥飞至,铁翼伸展稳稳停到空地上。
车门缓缓开启走下一双华贵非凡的男女,女的身穿金缕玉衣,看似正当芳年,容貌极美,腕带金钏、耳簪明珠,体态端妍,举止清媚。一望之下,让人呼吸都轻了几分。
男的一身白色锦袍,间有金线纹饰,脸容似玉、俊美无俦。
明钦一见那男子,不由哑然失笑,心头升起荒谬绝伦的感觉。原来这秀美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自从神魂被‘神游镜’移易之后,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找到庞韶换回肉身,只是连日来经历波折,苦无头绪。
谁知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庞韶竟自己找上门来了,岂不是天赐好会?
“月老祠?姐你带我来这间破庙做什么?”庞韶打个哈欠,神情恹恹地问。
庞子歆没好气地瞄他一眼,轻声叹道:“你呀就是不能让我省心。家中玄奇道法数不胜数,还要学人夺什么月绝书,结果连真身都找不着了,不久‘朝阳大比’,我看你怎么见人?”
庞韶轻哼一声,不以为然地道:“你和爹不是都嫌我不是男儿身吗,这下多好,以后再不必藏着掖着了,你们都如愿以偿,我也算如释重负。”
庞子歆摇头苦笑,柔声道:“乐乐,姐没有别的意思。五方凤凰统领千亿羽族,职权之枢要连玉帝都要侧目三分。也并不全在男女的问题上,罢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知了,知了。满脑子都是势利计算也不嫌累得慌。”庞韶不耐烦的摆摆手,埋怨道:“姐,你能不能别喊我小名,听起来怪难为情的。”
“怎么?”庞子歆含笑道:“乐乐还是姐给你起的,翅膀硬了便嫌这嫌那的。哪天做了中央凤凰,是不是就可以把姐一脚踢开了?”
庞韶目瞪口呆,牵着庞子歆的柔荑,期期艾艾地道:“瞧姐说的,咱俩到底谁嫌谁呀,你晚上还不让我跟你睡呢?”
庞子歆脸颊一红,微羞道:“你现在是男人的身子,怎么跟我睡?”
庞韶咯咯一笑,伸手在她□儿上捏了一记,眨眨眼眸道:“你还怕姐夫吃醋呀。没准还是你占我便宜呢。你看我这身子多细嫩,说不定还是童男子一个。”
“滚蛋。祠里好像有人呢。”庞子歆攥起拳头在庞韶肩头砸了下,轻嗔道:“再没大没小的,姐可生气了。”
第75章 醒者难寻
“庞公子,你可让我好找呀。”
说话间,庞家姐妹缓步走近,明钦也不闪避,大步迎了出来。
庞家姐妹微吃一惊,待得看清了明钦的容貌,庞韶惊呼道:“你怎么在这里?”
“看来是因缘际会。”明钦淡淡一笑,“闲话少说。咱们还是尽快把肉身换回来吧。”
庞韶皱眉道:“你有没有在我身体上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明钦微觉尴尬,庞韶玉体之美易魂之初他便查看过,不过更多的是被这事困扰,哪有闲情逸致做什么。
庞韶虽然是凤凰之种,道法精强,也还没达到视肉身为遗蜕的境界,想到珍藏多年的冰清玉洁的身体被陌生男子亵玩,当真是千般滋味涌上心头,怎么都难以释怀。
庞子歆看看两人,沉吟道:“你是明公子吧,我叫庞子歆,是庞韶的姐姐。据我所知易魂换魄并非你想的那么容易。这件事十分复杂,不如咱们到祠中慢慢商谈。”
“好。”
明钦当然没有异议,庞子歆通情达理出乎他意料之外,只要能先把肉身换回来,即便她们事后翻脸,明钦也无所畏惧。
三人默然回到祠中,庞子歆见到窈兮,清媚的眼眸中露出新奇之色,遂后便望着庙中的月宫天子神像合什默祷,目中尽是怅惘的味道。
“明公子,若是我没有料错,你定是得了月老的真传吧。”
庞子歆语出惊人,明钦也不知她是否虚言冒诈,不动声色地问:“何以见得?”
“我听乐乐说起过接天崖火池溶洞中的事,乐乐年轻识浅,不知轻重,哪知那虚幻老者便是月宫天子无疑。此事涉及到一桩仙界异闻,我倒是知道一点大概。”
庞子歆沉默了片刻,平定下紊乱的思绪,才缓缓接道:“皇天神王主宰三界时,月宫天子便爕理阴阳,位居六官之首。后来四象天尊争夺神王之位,月宫天子不愿参与其中,一直蛰居冥府,和后土娘娘比邻。那时,许多天神都僻居冥府,其中便有八大天神中的雷神、泽神,他们有三个女儿,孟姜、孟庸、孟弋,都是天仙化人、美貌无双。”
“月宫天子和孟姜情投意合,本可结成眷属。不巧凡间正是轩辕黄帝和蚩尤大战,蚩氏实是传自地皇祖龙第九子螭吻,一心维持龙族霸业,轩辕又继承太皞伏羲遗志光大人族,许多天神在中间左右袒,月宫天子素来支持人道昌化,偏是九天玄女说轩辕杀了雷神之弟夔牛制作战鼓,因此和雷神一族结下大仇。”
“孟姜后来成了冥府忘神,人唤作孟婆的便是。孟庸得她母亲泽神的真传,自称梦神,更加玄诡莫测,人族数千年的醉生梦死多半是拜她所赐。”
“月宫天子虽然和孟姜反目成仇,与孟氏姐妹仍然渊源很深,从梦神之处学些梦寐神通丝毫不足为奇。”
“是以‘神游镜’的易魂换形非比寻常,其中有很多惝恍迷离的关窍,若是胡乱施为,不但难以换回肉身,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
明钦暗暗惊奇,庞子歆娓娓而谈倒让他心头许多谜团迎刃而解,原来苏梨落、商妙妍说的冥府旧好就是孟家姐妹,她们是上古天神的千金,神通广大,商妙妍不惜燃尽凡躯赶往冥府打探月老的下落,也不知有无收获。
至于换回肉身似乎也没有想像的容易,听庞子歆的话头,除非他能够修成《神游经》,否则冒然动用‘神游镜’,是福是祸还不得而知。
“既然寻常道术难以打破梦神的易魂之法,不如想个别的办法吧。”庞韶浅浅一叹,目光闪烁地道:“我听说冥府有一位姓陆的判官,能够剖腹浣肠,断颈易脰,不如我们找他来把脑袋换一换便了。”
明钦吓了一跳,听她们姐妹方才言谈,庞韶的易钗而弁还有更深的因由,难不成庞韶真想弄假成真,好得其所哉。不过让明钦从此变成女子,想想都一阵恶寒。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庞子歆失笑道:“头颅为六阳之首,你以为单换脑袋就没事了,到时候阴阳之气难以嫁接,说不定要变的不男不女,那时后悔可就晚了。”
“姐你说的好恶心。”庞韶怔了一怔,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也不行,那也不成,你说可该怎么办?”
明钦心头一动,迟疑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其实还被困在梦神的幻境当中,或许易魂换魄只是我们看到的假象呢?”
庞子歆眼眸微凝,笑吟吟地道:“明公子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听说梦境中的人不会感到疼痛,公子何不在身上拧两下试试看?”
“不许。”庞韶急忙大叫道:“你敢在我身上乱摸,我……我……”
“好了,开个玩笑。”庞子歆笑着圆场,“我看明公子磊落英多,也不会做出什么龌龊事来,乐乐你也别太杞人忧天了。”
“谁知道呢?”庞韶轻哼一声,气鼓鼓地道。
“明公子方才所言虽是突发异想,却也很可寻味。梦神的术法牢笼万端,莫可名状。除非达到至人无梦的境界,能够不受迷惑的可说是凤毛麟角。”
庞子歆苦笑道:“倘若事情真像明公子所说,不但你们自己信以为真,旁人也难以看出纰缪。这就太可怕了。”
“不瞒你说,我父亲为了给乐乐遮掩身份也曾经想方设法找梦神求一‘幻梦符’,否则想在朝阳大比上瞒过其他五方凤凰的耳目可就难如登天了。可惜至今未能如愿。”
“以我们庞家的人脉想要给乐乐换一具男人躯体并不困难,难得是还能保持凤凰血裔,天赋神通,而此度易魂之后,乐乐的天赋神通竟然能在你的肉身上使用,着实让我大为惊奇。也想不透其中缘故。”
明钦心头暗笑,他的体质原本也异于常人,他师傅曾经隐约提过阴阳合德云云,料想也不比凤凰血裔差多少,易魂之后,不但庞韶天赋神通未失,他也能幻出凤凰金翅,得益不少。
窈兮绕着发梢卟哧一笑,“既然有梦神,便该有醒神,有神游镜,便该有定神镜才是。咱们找到醒神或者定神镜拿来照一照就不清楚明白了。”
阴阳两仪相辅相承是大道之基,《道德真经》的要诀全在这上面,三人陡听这话,也不觉得是童蒙稚语,反而隐隐有种霍然开朗的感觉。
“这小姑娘可真是聪明。”庞子歆点头笑道:“三界立道莫不尊尚通明,烛照万物正是题中之义。仙佛如西天佛陀、太上老子,祥瑞则麒麟、凤凰都以明智著称。其他谛听、白泽、獬豸或能通晓世间万物,或能明辨人情真伪。说到醒神、只怕还得数‘众人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屈灵均罢。”
“至于定神镜,托塔天王有照妖镜,可使魑魅魍魉无所遁形。唐太宗也有三镜,以铜为镜,以正衣冠;以古为镜,以知兴替;以人为镜,以明德失。”
“可叹这些物事都不是容易觅求的,让人徒呼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