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重阳宴局
花如狼兴奋地跑向宫殿中央的一块重阳糕。
那块重阳糕和花如狼差不多高,被做成宝塔形状,共有九层。他切了中间一层,红枣最多的一块,用小盘子盛着跑回苏季面前。
苏季接过来,只见那糕上插着一面小纸旗,四角点着烛灯,造型美观精致,让人不忍下嘴。
花如狼笑逐颜开,朗朗解释道:
“师傅!这叫点灯吃糕,配合玲珑宝塔的形状,具有九九登高之意。”
苏季摸着他的小脑袋,随便找了个位置,一边吃糕,一边给花如狼讲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花如狼一开始很感兴趣,可是听着听着,小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沉重,满心想的都是自己与沐灵雨的约定。
苏季见他神色凝重,便叫了他一声:
“小狼儿!”
花如狼猛然回过神,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徒儿记得师傅有一个青铜铃铛,怎么今天没带着?”
苏季觉得有些奇怪,久别重逢后的沐灵雨和花如狼,似乎都对自己的鸿钧铃特别感兴趣。
“你是说它?”
说着,他把手伸进怀里,去掏锦袋。
就在这时,附在他身上的狐姒骤然觉醒,瞬间占据了他的身体,阻止了这个动作!
花如狼看着师父将空空的手从怀里拿出来,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狐姒借苏季的身体,厉声喝道:
“死小鬼!你问这个做什么?”
花如狼全身一震,低声回答:
“徒儿只想知道,那个送师父铃铛的人,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狐姒想也不想,不耐烦地答道:“已经被我杀了!”
花如狼顿时惊得小嘴微张,呆呆地望着刹那间判若两人的师父。
“还有什么问题吗?”狐姒冷冷地问道,眼神中饱含着厌恶。
花如狼摇了摇头,小脑袋缓缓垂了下去,低声道:
“师傅……徒儿想……先失陪一会儿。”
说着,他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落寞离去。
当苏季的意识苏醒的时候,只看到花如狼渐渐远去的小小背影,头也不回地穿过熙攘的宾客,笔直朝一个方向走去……
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去,苏季惊讶地发现一身白衣的沐灵雨站在那里,只觉得两人好像互相说了什么,却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苏季目光错愕,头部传来昏昏沉沉的感觉,回想自己刚才想拿出鸿钧铃的时候,也有过一模一样的晕厥感。
“咕隆!”
侍宴的宫女将一个盛着菊花酒的托盘放在桌上,他瞥见那青铜爵中的金发倒影,顿时恍然大悟,当即质问狐姒:
“是不是你对他们说什么了?”
狐姒非但不承认,反倒用责怪的语气,娇嗔道:
“小姒最乖了!哥哥可别诬赖好人!”
苏季不吃她这一套,心里已然认定一定是她从中作梗。刚想继续盘问,忽听背后传来一个柔媚的声音:
“旋灵阁主!你让奴家找得好苦!与其在这里自言自语,不如让奴家陪你喝两杯吧!”
语声中,黎如魅身着一袭华丽的宫装,翩然走来,娇滴滴地说:
“大宴就要开始了。快随奴家入席吧!”
她扯着苏季的衣角,将他带到右边的元老席位,让他挨着黄眉道人,自己则坐在另一侧。
苏季始终盯着沐灵雨和花如狼,见两人没跟自己过来,而是坐在对面的席位上。
两人的神色都异于往常,尤其是花如狼,始终垂着头,没了刚才的朝气,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他正在想些什么。
苏季脸色一沉,隐隐的不安犹如一滴墨汁,在他心头扩散开来。
就在这时,一旁席位上的宾客陆陆续续从席位上站了起来!所有宾客的目光,都不约而同集中到门口,只见墨殊和姜赢并排走了进来。
苏季也好奇地站起身,想瞧瞧这两个比自己来得还晚的人。只见姜赢走到左边的首席,伸手请墨殊就坐,墨殊拱手推让,不肯先坐。
两人相互谦让的举动十分客气,这让苏季不由得感到疑惑,于是问身旁黄眉道人:
“没想到这两人斗了这么久,表面居然如此客气。”
黄眉道人打了一个酒嗝,解释道:“姜赢曾拜入玄狐宗学艺,墨殊算是他的师长,理应墨殊先座,但依尊卑,姜赢是贵族,墨殊是子民,又应该姜赢先坐,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苏季站了半天,看着来回推让的两人,感到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稍微调高声音,抱怨道:
“规矩是死的!两个人是活的!一起坐下不就完了!”
话音刚落,十多个截教元老一齐盯向苏季。黄眉道人连忙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苏季猛然意识到,截教元老们不是普通人,那些到达玄清二境的炼气修士,耳朵比狗还要灵!
姜赢煞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厌恶,而墨殊却面露豁然之色,拱手道:
“旋灵阁主所言不无道理,不如我二人同时就坐,赢公子意下如何?”
“就依先生。”说着,姜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终于达成一致坐了下来,接着二十五位元老就坐,家眷们也陆陆续续坐下。
姜赢宣布重阳宴正式开始。小鲤子站在旁边一摆手,宫乐奏起,舞伎入场,
紧着着,三五成群的小太监把冰枣燕窝、虫草鱼翅、蒸熊掌、等名贵菜肴,大盆大碗地端上席面,将宾客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依照规矩,申候缺席,重九宫中间的主位空着,左边的首席姜赢代父亲举杯敬客,右边首席的墨殊,作为今天最尊贵的客人回致谢辞。
这期间,虽然也有左右元老之间的攀谈,但聊的只是些闲常琐事。元老们似乎彼此心照不宣,没有一个人提起截教主之事。
“我们不会只是简简单单吃顿饭而已吧?”苏季问黄眉道人。
黄眉道人揉着酒红的鼻子,答道:
“当然不会,截教元老大多都是从千里迢迢的戎族赶来,来之前都会先量量自己的身长,这是为了做棺材时用得着。现在大伙儿之所以吃吃笑笑,是因为谁也不想做个饿死鬼,因为这很可能会是最后一顿。”
最后一顿?
苏季扫视着元老们的家眷,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在他眼中变成一颗颗嗷嗷待宰的棋子。
不知这场血流成河的权利博弈,究竟要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咕隆!”
苏季发现桌上的酒壶,突然自己缓缓移动,壶身倾斜,自动将一个空了的青铜酒爵斟满!
苏季下意识朝对面看去,发现沐灵雨正紧紧盯着自己,看来是她用玄清之气操控酒壶,以此示意摔爵行刺的事情。
他蓦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在这场血腥的棋局之中。
第四十五章 教主之争
日落时分,夕阳满天。
姜赢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小鲤子心领神会,起身打发舞姬退场。
宫乐戛然而止的瞬间,九宫里的宾客们立即感到一种凝滞的气氛。人们陆续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截教元老们开始就截教主之事发表言论,无论多么口若悬河,唇枪舌剑,无非是对两个截教主人选的抉择争执不下。
沐灵雨已经盯了苏季半个时辰,看他喝足了酒,吃饱了饭,剔好了牙,打完了嗝,才慢吞吞地举起酒爵,高声道:
“诸位前辈的连珠妙语,让小弟醍醐灌顶,不禁生出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斗胆提议用二人切磋的形势决定截教主的人选,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话音落地,墨殊面具里的眼睛突然一亮,喜上眉梢,而姜赢的脸色却沉了下来。那张原本就不带血色的脸,在听完苏季的发言后愈加惨白,随即陷入短暂的沉思。
沐灵雨正坐在离他只有两步的席位上,紧盯着他的背影,隐隐感到时机即将成熟。然而苏季却迟迟没有摔爵,这令她感到十分奇怪……
苏季凝望着面如白纸的姜赢,手中的青铜爵犹豫不定。其实他方才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刻意针对谁,不过这个提议对眼前这个看起来病入膏肓的男人来说,却似乎意味着什么……
正在苏季他纳闷的时候,黄眉嗤嗤一笑,附在他耳边说道:
“阁主有所不知,姜赢先天身患顽疾,每逢重阳之日,玄清气消散大半,无法修炼高深法门。昔日申掌教时,他为了让部马首是瞻,却求墨掌教帮他设法隐瞒此事。但如今申不在,二人针锋相对,墨掌教一直想找机会戳穿他,不曾想被阁主刚才的提议抢了先,正中墨掌教下怀。”
苏季恍然大悟,难怪姜赢会如行将就木一般憔悴,没想到他和自己一样无法依托玄清气修炼。他反问黄眉道人:
“他这种顽疾,可有办法医治?”
黄眉道人想了一会儿,说:“世上能治这顽疾的只有一个姓沐的巫医,不过沐家多年前已被仇家灭门,因此姜赢的病怕是再也治不好了。”
说罢,黄梅道人表情释然地微闭双目,似睡非睡,好像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都漠不关己,让人捉摸不透。
苏季虽然不知他从哪儿知道这些小道消息,但已猜到他口中姓沐的巫医,分明就是沐灵雨的父亲沐鹤。若真是如此,那沐家灭门惨案的真相,也许并不像沐灵雨想象的那样。
姜赢虽然视犬戎为敌,但要说他处心积虑想杀一个犬戎的巫医,未免太过牵强。何况世上只有沐鹤一人能治姜赢的顽疾,姜赢在痊愈之前没理由置他于死地。
由此推断,沐家灭门的真凶,一定另有其人。
沐灵雨手按剑柄,眼睁睁看苏季把酒爵放回桌上,心头顿时涌起焦急的怒火。愤怒之余的一丝疑惑,让她不敢冒然出手。
此时,墨殊已从座位上站起来,高举酒爵,扬声道:
“旋灵阁主提议化零为整,化两家之争为两人之争。老夫以为甚好,不知列位意下如何?”
“若想切磋,我们大公子还从没怕过谁!”
说话的是人脸猫身的老衔蝉,她轻盈地落在酒桌上,一边说,一边跃跃欲试地舔着猫爪子。
话音刚落,旁边微闭双目、始终未发一言的义渠,突然睁开眼睛,语气不无激昂地说:
“再争得面红耳赤,也是废话连篇!早该做个了结!”
两位大祭祀用如此强烈的态度表达意见,姜赢这边的元老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一个个燃起了斗志,神色大有来者不拒之意。
“先生,莫不是想今天就和我动手吧?”
说着,姜赢剧烈地咳嗽起来。这种憔悴的举动在他手下的元老看来,非但不是病弱,反而是一种隐藏实力的表现。
然而墨殊就算隔着一层面具,也能看透他色厉内荏的本质,举杯道:
“今日聚教欢宴,岂能扫了大家的雅兴?老夫建议把决斗定在下月初八,地点设在截教祖庭,蓬莱之巅,碧游宫外。若列为元老没有异议,就请随老父共饮此杯!”
说罢,墨殊一饮而尽。没等苏季看清他隔着面具是怎么喝酒的,但见那酒爵一眨眼空了。
墨殊高举空爵展示众人,目光扫视整座宫殿。左侧以他为首的黎如魅、苏季、黄眉道人,等十一位元老陆续斟满酒爵,一饮而尽。
然而,右侧以姜赢为首的老衔蝉、义渠、等十位元老,却纹丝不动。
老衔蝉用爪子焦急地挠着酒爵,发出簌簌的声响;义渠按难不住的大手已经攥紧了酒杯,圆瞪的双目紧紧盯着姜赢;
只要姜赢不动声色,左边就没有一人敢喝酒。即便这样也已经毫无意义,因为二十五位元老之中,已有十三人表示赞同苏季的提议。
仅仅一人之差,虽不能直接决定截教主的人选,却能在这次决议中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成为整盘棋最关键的一步,赢得一次先机。
墨殊的目光一分一毫也没有离开姜赢,只等他最后的反应。
重九宫出奇的安静,仿佛连空气也已凝固。
“嗖!”
一道白光冲进宫门,如流星急坠,落在墨殊桌上。
那白光是一只银狐。绒毛间的光芒极其微弱,依稀可见斑驳的血迹,明显受过很重的伤。
人们看见惊现的银狐,一个个面面相觑,表情各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倾听银狐的墨殊。
苏季清楚这银狐就是海棠林中被狐姒打伤的狐九,果然它还没有死。他虽然看不清那青铜面具后的表情,但能看出他在极力克制心中的惊愕,肩部正发出一阵阵抽搐。
黄眉道人听席间一片窃窃私语,睁开一只眼睛望着墨殊,嘴巴凑近苏季,小声说:“看掌教的样子,莫不是玄狐宗出了什么大事?”
苏季看着墨殊聆听着银狐虚弱地呢喃,面具上露出的两颗眼珠不停地转动。那游移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苏季身上,让他感到一阵不安。
他虽不知银狐对墨殊说了什么,但也能猜个**不离十。现在能让墨殊如此惊慌的,怕是只有与净世青莲被毁的事了。
一阵长时间的寂静过后,墨殊努力压抑着情绪,缓缓抬起头,高声道:
“既然元老之中已有半数以上,同意旋灵阁主的提议,那切磋一事就此敲定。恕老夫临时有事,不便久留,先行告辞。”
说罢,墨殊起身离席,前脚刚要踏出门槛,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前所未闻的阴沉声音:
“先生留步!”
第四十六章 空匣子
宫殿中央凭空裂开一道缝隙,犹如打开一道风口。骤然刮起的大风,将重九宫内的灯火吹熄了一半,使得周遭的光线瞬间黯淡下来。
墨殊蓦然转身,只见中央主位上坐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
老人的眼睛已经不是人的眼睛,妖异双眸在昏暗中闪着碧光,杏仁状的瞳孔一张一合地收缩着,像一只凶残的蟒蛇,饿了三天三夜后的模样。
“何人敢胆妄坐教主之位?”墨殊高声喝问。
那老人身子不动,只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姜玄!”
两个字犹如两道惊雷,使得满堂震动!
黄眉道人不是个少见多怪的人,不容易被骇住,但他听见这个名字时,却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苏季不合时宜地问:“姜玄?谁啊?”
黎如魅瞥了苏季一眼,捂嘴笑了。
黄眉道人勉强挤出一脸苦笑,耐心地解释道:
“阁主既然来了申国,就该知道这个名字。姜玄就是国主申候!”
“他是老乞丐?”
失声说着,苏季又仔细端详了一遍,发现那老人倒是与通天庙初次遇见的老乞丐有几分相似,浑身瘦的只剩皮包着骨头,像个饿死鬼。
姜玄今天这样突兀的作风,并不是第一次。他十年前在青灵庙装乞丐时,也一度诡秘地隐藏身份,行事古怪神秘,不知他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无论如何,姜玄的出现证明苏季的猜想没有错,换过灯芯的绝影灯果真能令人起死回生。这让苏季压在心头的石头暂时放下,总算没辜负死去的花瘤儿。
此时,众人虽然都以惊异的目光望着姜玄,却没有一人出来指认他的身份。可见大伙儿只是被这名字骇住而已,没认出他的,远不止苏季一人。
少顷,姜赢第一个认出父亲,不愧是知父莫若子。可是他不是通过相貌,而是通过影子来判断的。
他发现姜玄灯光下的影子很淡,这说明他正在修炼“正立无影”,收息自身玄清之气,修炼末期就算站在太阳底下,也不会有投影。此阶段的修士乍眼一看与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无异,其实体内的玄清气已经被控制隐藏。
但凡修炼到这一步的至少是玄清八境的修士,阳寿至少增至一千岁。
当今普天之下唯有姜太公的三个传人能达到这般修为,而其中修炼截教法门的只有姜玄一人。
姜赢百思不得其解,记得父亲临走前是玄清七境的修为,能用短短十几年突破一个境界,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虽然不晓得父亲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但这个强大后盾的出现,依旧让作为儿子的他欣喜若狂,连忙上前一步,附身叩道:
“儿臣,恭迎截教主还朝!”
姜赢说罢,同侧的元老和家眷们也陆续附身叩拜。
姜玄望向儿子,缓缓说道:“赢儿,亏你认出为父,否则不知这些人还要争到何年何月。”
这话分明是说给墨殊听的,言外之意既然自己回来,截教主就不必选了。
然而,墨殊却不以为然,上前一步,拱手道:
“恕老夫眼拙,阁下相貌与姜教主判若两人。若您真是姜教主,就请出示造化玉牒,以证真身!”
姜玄有没搭腔,只对儿子伸出一只枯槁的手。这显然是在示意儿子把玉牒交出,可是姜赢却露出一丝茫然的表情,道:
“造化玉牒不是与父亲同在安灵殿吗?”
说着,他惊愕地看向一旁的小鲤子。高坐主位的姜玄眉头微皱,也缓缓看向那个高高瘦瘦的小太监。
小鲤子被这冷不丁一看,顿时惊惶失措,心乱如麻。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安灵殿的空木匣里装的是造化玉牒,不过显然在自己去之前就被拿走了!这让他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众人互望一眼,面面相觑。
姜赢上前一步,目光如剑,用嘶哑的声音质问:
“今天有谁去过安灵殿?”
小鲤子骇得倒退一步,额头汗水浸出,拿衣襟连擦几把,嗫嚅道:
“奴才只看见白公公进去过。申候府机关重重,装造化玉牒的匣子设有致命的机巧。白公公最熟悉申候府,一定是他偷的!”
听到“白公公”这三个字的时候,墨殊的身子莫名地一震,双手愤恨地握紧拳头,说:
“白公公是申候侍臣,一定是他监守自盗!没有造化玉牒,就算申候真的在这儿,也不配做截教之主!”
苏季不禁摇了摇头,他知道白公公身受重伤,自身难保,不可能赶在自己前面偷走造化玉牒,想必窃贼是另一个熟悉申候府的人。
“白公公没这么大本事!”说话的是老衔蝉,她一边回想,一边说:“我感到白天有人在申候府施展魇术,那是截教元老才会的秘传之术。白天酒醉离席的祭司元老,只有黄眉道人!”
众人陡地一惊,不约而同转向黄眉道人。
听到“魇术”的时候,墨殊突然双眸微张,像要说自己也有过同样的感觉,可是念这句话对黄眉道人不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黄眉道人生怕替人背黑锅,像哄苍蝇一般朝老衔蝉挥着拂尘,喊道:
“老猫!你明知道贫道不会什么魇术!休要血口喷人!”
说罢,他眼珠子一转,转头对苏季说道:“贫道想起来了!旋灵阁主白天不是呆在安灵殿外吗?有没有看见白公公?”
被这突然一问,苏季瞬间始料未及,迟疑了一下。没等他回答,就听主位上静静观望良久的姜玄,忽然莫名地笑了。
那笑声就像是一只老鼠在啃木头,令人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听到那笑声,苏季脸色蓦然发生了变化,缓缓抬头盯着姜玄的脸。
那只受伤的银狐在同一时间,也做出了与苏季相同的反应……
姜玄身子微微前倾,似笑非笑,泛着绿光的妖瞳直逼苏季:
“小酒鬼,若老夫猜得没错,你就是白公公!”
此语一出,满堂震动!
所有目光尽皆投向苏季!
墨殊惊愕道:“你真的已经血契金兰?”
苏季没有回答,他知道墨殊这样问,说明他已听银狐说过此事,只是始终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何必多问!试试便知!”
说着,姜玄袖中放出血红色的雾气,散发出浓烈的腥臭味,使得整座宫殿弥漫在血腥的气息之中。
红色雾气越来越深,逐渐凝聚成一道黑色火舌。
这个过程并不快,苏季本想躲开,可是双脚竟突然无法动弹,仿佛整个身体的直觉都被夺走了一般。
黑色火舌瞬间把苏季胸前的衣衫烧成灰烬,散发一股**焦灼的味道,疼得他把牙根咬得吱吱作响,身子颤抖着僵在原地,如一尊饱受烈火煎熬的石像。
此时,狐姒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传入耳畔:
“不必挣扎了,有本小姐在,你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
姜玄的嘴角泛起一抹戏谑的笑,缓缓说道:
“小酒鬼,看来你的那位金兰妹妹,可要比老夫可怕得多……”
苏季痛苦地垂着头,苦楚的痉挛掠过腮边,嘴角的皱纹颤动,泛起苦涩的微笑,对狐姒说道:
“……你果然……还是恩将仇报……”
“当初你真该听白公公的话。你的善心只会让自己成为我复仇的棋子!”
狐姒一席凉透人心的冷语,比烧灼的痛苦还令他煎熬,使他整个人都浸透在绝望的破灭感中,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
“复仇?”说着,苏季凄然一笑:“仇人明明近在眼前,难道你还没看出来?”
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他正在对谁说话,只见他圆瞪双眸,紧紧盯着高坐主位的姜玄,厉声喊道:
“姜玄就是青灵寐境的黑道士!”
第四十七章 九宫大阵
灼热的血液在焦黑的胸膛上流淌,苏季像礁石般伫立着,耳畔传来狐姒不屑的话语:
“你以为这么说,就能让本小姐帮你吗?”
也许是因为疼得已经麻木,苏季黑亮的眼里居然流露出一丝冷静,稍有棱角的唇上挂着几分无奈,开口道:
“你不觉得他的笑声很熟悉吗?我们血契金兰的事,连墨殊都是刚刚才知道,他却一口咬定我就是白公公,还知道你是我的金兰妹妹……”
狐姒听到苏季发出一声落寞的叹息,两人之间陷入死寂。
正在犹豫之际,狐姒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臭小子说的没错!姜玄就是黑道士!”
这是狐九的声音!
苏季缓缓转头,只见桌上的银狐嘴没有动,只是黑色尖鼻微微突起,说道:
“四小姐有所不知,黑道士趁你离开后,用阴阳镜大肆吞噬青灵寐境的狐灵,以助自己修为突破玄清七境!要不是他突然莫名消失,只怕现在青丘狐灵已经被他灭族!”
银狐一边说着,一边紧闭双目,眼皮痛苦地微微颤动,似乎刚从一场劫难中逃出来的样子。
狐姒对银狐冷冷地说:
“从你丢下我娘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再也不信你说的话!”
银狐见狐姒还是不信,只好催动着身上最后一丝玄清气,灌注于狐尾。墨殊见它一条尾巴抖散成九条,连忙制止:
“胡兄!你的身体……”
银狐没等他说完,已将九道银光如箭矢般射向姜玄!
姜玄头也不抬,大袖一挥,将九道银箭瞬间化为一道光柱,以两倍速度反射回去!
“小心!”
墨殊失声呼喊,可惜为时已晚,银光已急速刺入银狐身体,顿时血光崩现!
“九叔!”狐姒失声叫道!
一个巨大的窟窿洞穿狐身,在银狐背上炸开血洞,内脏碎骨飞溅四射!
“你娘的命……九叔……还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鲜血从银狐嘴飙出,狐首瘫软无力地垂了下去。
“胡兄……老夫定要为你报仇!”
墨殊捧着银狐的尸身嘶声怒吼,那声音似要把青铜面具震碎一般,血红的眼睛瞪向姜玄!
姜玄淡淡地说:“想报仇的话,下月初八蓬莱之巅,老夫可以等你。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它埋了,免得臭了老夫的宫殿。”
弑兄的仇恨像刀刻一般记在墨殊的心里,但念在申侯府人多势众,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双手捧着银狐的尸首离开。
姜玄望着墨殊饮恨离去的背影,轻轻用手拂去一面铜镜表面的浮尘。刚才他就是用这镜子反射了银狐的一击,那赫然就是黑衣道士的阴阳镜!
苏季在看到阴阳镜的一瞬间,感到一股仇恨从心头底里涌出,如潮水在胸中猛烈起伏,扩散全身,连浑身的血管都要炸开了。
这是狐姒的愤怒吗?
那是多么恐怖的仇恨,渴望复仇,渴望仇人的鲜血!
蓦然间,他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脱离地面。
重九宫里的人们纷纷抬头仰望,高悬宫殿上方的苏季仿佛燃烧起来,狂舞的发丝以呈现出烈日的颜色。
宫殿里的众人顿时乱成一团,家眷们嘶喊着逃出宫外。黎如魅和黄眉道人站在门口,似是已被苏季凌空而立的身形惊愕住了。
“如此惊人青灵血契,还是第一次见!”黎如魅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黄眉道人双目圆瞪,也惊叹道:“那该不是列位第四的金丝青灵狐?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姜玄伸手搬动主位上的机关,宫殿的上方开启九道暗门,各推出一面巨大的铜镜。
九位截教元老心领神会,飞身四散开来,依次坐镇:正宫、中吕宫、南吕宫、仙吕宫、黄钟宫、大面调、双调、商调、越调,九个方位。
老衔蝉、义渠,两位祭祀定立阴阳鱼眼处,为姜玄护法!
苏季俯视宫殿下方,只见姜玄布了一个杀气凛凛的太极截阵,显然是要之他于死地,于是高声喊道:
“老乞丐!我千辛万苦救了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姜玄冷冷盯着空中,不以为然地说:
“那时本尊正杀得痛快,要不是被你吵醒,本尊大可端了狐狸窝,修炼至玄清九境。九息服气,炼神返阳!”
狐姒顿时怒火攻心,终于意识到狐九说句句属实。
姜玄濒死之际,元神遁入寐境。若不是苏季用绝影灯催活他体内的长生蛊,让他提早还阳,他定会为了返回人间,杀光自己的族人!
“自私的人类!弑我双亲!灭我同族!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宫殿里回荡着狐姒饱含恨意的声音。
姜玄龇着野兽般的尖锐牙齿,对狐姒笑道:
“一切都你的错!你和这小酒鬼血契金兰,撩起老夫的怒火!你的同族都是因你而死!来感受一下同族的怨恨吧!”
姜玄将阴阳镜祭于阵中,白色镜面发出鬼魂的咆哮,似要把人撕碎尽吞一般。
“那镜子非比往日!想必吸收过很多青丘狐灵的妖术!你……”
还没等苏季说完,狐姒打断他,喝道:
“本小姐报仇!不用你这臭酒鬼来管!”
话音刚落,鼻子嗅到一股浓厚的腥臭味,苏季顿时瞳孔微缩,身子忽然侧倾,耳边传来黑蛇呼啸而过的破风之音!蛇身擦着苏季的鼻尖向前飞去。
虽然避开了这一击,苏季却依旧心有余悸,若非被狐姒夺舍身体,自己恐怕早已中招。
姜玄瞟了一眼噤若寒蝉的苏季,嘴角泛起一抹戏谑,大袖一挥,两袖中喷出的黑雾化为无数条黑蛇出袖,在宫殿内急速游走,令人眼花缭乱。
狂飙的劲风,吹卷着苏季的衣衫和头发。
狐姒驱使苏季的身体左躲右闪,愈渐吃力,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姜玄爆出一连串长笑,高声大喊:“阴阳九宫大阵,百年未见天日,今日适逢九九重阳威力大涨,看来重九宫冥冥就是你们的坟墓!”
阴阳九宫?
苏季仔细观察九面镜子的方位排列,越看越觉得眼熟,蓦然发觉这阴阳九宫大阵,竟与三千大道最后一卷的“阴阳九宫禅”有异曲同工之妙,周围镜子的九宫排列如出一辙,想必也是由造化玉牒推演而来。
这时,只听老衔蝉对姜玄谄媚地说道:“教主,血契金兰只能夺舍不到半刻,这小子折腾不了多久了!”
姜玄狡黠的一笑,驱使黑蛇发动愈加凌厉的攻势!无数飘忽无常的蛇身,化为一条条黑色的丝线,直逼苏季周身的要害急速钻刺!
刹那间,八道黑丝洞穿苏季的要害。眼看自己的身体被黑气洞穿,他却感受不到伤口的一丝疼痛。
现在他对自己遭受的痛苦没有任何概念,虽然能听到耳畔隆隆作响,但这些都不是他自己的感受,而是夺舍的狐姒正在承受这份痛苦。看来这阴阳九宫大阵,似乎是专门用来对付狐姒的伏妖法阵!
“别慌!我来帮你破阵!”苏季对琴弦喊道。
狐姒娇喝道:“本小姐死也不用臭酒鬼帮忙!”
苏季满心无奈,狐姒一旦死去,自己也必定活不成。念她现在是和自己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只好像大哥哥一样轻声劝道:
“我的好妹妹!现在可不是耍小姐脾气的时候!难道你真想和一个臭酒鬼同生共死?”
狐姒忍着伤痛思索片刻,突然娇嗔道:“人家才不要和你一起死!”
“不想死就听哥哥的话!”苏季厉声大喝。“
第四十八章 禅斗阴阳
苏季紧紧盯着周围的九面镜子,观察镜面角度的细微变化,然后将推演出的结果告诉狐姒:
“所谓九宫,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你只要遵循这个规律,坚持片刻,我就能找出阵眼所在!”
此时,万道黑丝犹如万蛇出洞,漫天飞舞,发出厉鬼般的呼啸。
狐姒听从苏季的方法,很快掌握了阴阳九宫阵的规律,一次次巧妙避开千丝万缕袭来的黑线。
宫外观望的黄眉道人,捋着胡子说道:“旋灵阁主好像事先知道九宫阵的变化,每次都能轻易化解。想不到他居然如此精通阴阳之道!”
“果然是个有趣的男人。”黎如魅娇声说着,若有所思地望向苏季。
姜玄的脸憋得像烧红的铁块,愤然吼道:
“小酒鬼,你居然偷窥过造化玉牒中的百字阴阳禅!”
“五谷仙翁!本公子看过的书,可比你吃的饭还多!”
说罢,苏季蓦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九宫本应是八宫环绕,一宫居中。如果姜玄是阵中的正宫,那么周围坐镇的元老应该是八位,而不是九位!
就在这时,苏季发现一位元老的手势与其它人有着微妙的不同。其他八位元老手结的都是“伏诛蛇头印”,而他双手结的却是密宗的“内金轮持宝印”。
由此可见,那位元老的作用一定是迷惑敌人,守护阵眼,而他所对应的镜子就是阵眼所在!
义渠见苏季始终盯着一个方向,不禁骇然道:“这小子有两下子,这么快就看出了来了。明明上次见他还只是个废物!”
老衔蝉圆瞪猫眼,大喊道:“坚持住!半刻钟就要到了!”
苏季双脚往旁边石柱上重重一踏,身体弯曲如弓,嗖的一声,如离弦的飞箭,冲向一面镜子!
弹指间的功夫,他已来到那面镜子前。一股浩大的玄清气轰撞在镜面上!
姜玄脸色陡然惊变,发现已来不及了。
“喀!”
铜镜出现一道裂痕,玄清气旋爆发出强烈的金光!光芒中迸发出狂暴的气旋!
“喀嚓!”
阵眼之镜轰然碎裂!
同时,其它八面铜镜也一个个噼里啪啦,尽数被震碎。
刹那间,强大的玄清漩涡扩散冲开,九宫位上的元老们接连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周围的墙壁,瞬间被撞出九处裂痕!
义渠和老衔蝉虽然勉强站稳阵脚,但体内却已感受到翻江倒海般的震撼!
老衔蝉失声惊呼:“人阵合一!阵亡人亡!教主他……”
语声中,姜玄全身皮肉骨骼一点一点消散,化为红色的血雾,地上只剩下一具白骨森森的骨架。
苏季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一击居然这么重。
然而,他这一股悔意还没涌上来,就发现更加奇异骇人的一幕!
姜玄化成的红色血雾,并没有消散,而是盘旋在九位元老周围。
突然,一阵此起波伏的哀嚎在宫殿中回荡!
九位元老口鼻喷血,全身崩坏破裂,皮肉渐渐熔化,浸泡在浓稠的血液之中,化作一股巨大的血雾。眨眼间,九位元老全部消失,地上只剩一滩滩浓稠的血水。如果把九宫阵比作棋盘,那么此时阵中的九位元老就像一颗颗血淋漓的弃子。
这景象让宫外的黎如魅倒吸了一口凉气,连黄眉道人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红色的雾气在吸收九位元老之后,变成黑色,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冲入地上姜玄的白骨之中。
顿时,黑色的火舌熊熊地燃烧起来!
森森白骨上生长出新嫩的肌肤,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肌肉一点点形成,包裹上一层苍白的皮肉,没有半分血色。
历经一番脱胎换骨之后,姜玄浴火重生!
此时,大公子姜赢跑了过来,把自己的衣服披在父亲身上。
姜玄虚弱地喘着粗气,问儿子:“赢儿……还记得为父……临走前和你……说了什么吗?”
姜赢咬着牙,斩钉截铁地答道:“图王霸业,一雪国仇。”
“现在……还差一点……为父只有肉……没有血……”
“孩儿现在就去把那些人的血肉割下,来带给父亲!”
“不……他们不行……”姜赢缓缓将一只苍白的手搭在儿子身上,缓缓说道:“赢儿,你自幼体弱,为父用长生蛊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是时候该报答我了!”
姜赢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刚想挣脱,却为时已晚。父亲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肩膀的肉里,将他牢牢禁锢住。
“不!爹!”姜赢声音凄厉如鬼哭狼嚎:“我是可你儿子!你不能这么对我!”
姜赢感觉浑身血液全部流向肩膀,被父亲无情的手掌贪婪吸食。脸颊因为疼痛不断抽搐,他转头对两位祭祀大声嘶喊:
“救我!你们……还不快来救我!”
义渠和老衔蝉对望一眼,又望向正在狂暴嗜血的姜玄,随即陷入了迟疑。
姜赢浑身剧烈抽动,头发散乱狂舞,嘴里发出无比怨毒的嘶吼:
“见死不救的奴才!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姜赢双目圆瞪,尽管视线逐渐模糊暗淡,眼珠却死死盯着两位祭祀,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恐怖中透着凄厉与悲凉,令人不寒而栗。
面对无尽的怨恨与诅咒,老衔蝉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上前阻止;义渠浓眉紧锁,最后还是把脸转了过去;……
就在无尽的黑暗到来之前,一道光芒突然照亮姜赢的视野!
姜赢的剧痛骤然减缓,浑身血液恢复正常流动。眼前恢复了光明,他隐约看见父亲苍白的手还抓在自己肩上,只是脱离了胳膊!
他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父亲痛苦地捂着被斩断的手腕,双眼盯着自己身后,用一种仇怨的眼神瞪着那个刚刚救过自己儿子的人。
姜赢缓缓转头,映入眼帘的人,居然是苏季!
这光景未免太过讽刺,让他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患难相救的不是效忠自己的心腹之人,而是自己想要除掉的心头大患!
“……为什么救我?”姜赢哆嗦着问。
“做怨鬼的滋味不好受,不尝也罢……”
说完这一句,苏季的脸色黯然下来。
他记得自己曾经发过与姜赢刚才一样的诅咒,也做过世人唾弃的鬼,更尝过被“父亲”遗弃的痛苦滋味。他也许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刚才下意识的举动,也许只是不想让相同的悲剧在自己眼前再度上演,也许只是想拯救过去的自己……
此时,苏季的双脚缓缓落在地上,全身恢复了知觉。这表明刚才他救人的举动,已经耗尽他最后一丝气力。胸口浮现的剧痛,提醒他现在的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之前的力量。
“半刻已过!受死吧!”
姜玄发出一声怒吼,祭出阴阳镜!白色的镜面霎时放出万道黑气,夹杂着咆哮的狐灵冤魂,朝苏季压了上来!
苏季目光如炬,把早已握在手中的鸿钧铃豁然摇响!
伴随一阵清脆的铃声,铜绿色光幕,将迎面涌来的黑气挡在外面。
姜玄在看到鸿钧铃的一瞬间眼红,激动地说道:
“本座隐姓埋名,潜伏通天庙整整十年,就是为了这玄物。没想到居然落在你这个小酒鬼手里!本尊今日一定要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苏季负手站在光幕之中,面对眼前黑暗的惊涛骇浪,冷冷说道:
“有志气,可惜你已经走了一步死棋……”
话音刚落,铜绿色光幕上出现出一个个太极图,千千万万翻滚咆哮的冤魂,瞬间被十倍反击回去!阴阳镜与鸿钧铃之间形成一道汹涌的黑色涌流。
眨眼间的僵持过后,阴阳镜开始出现裂痕!
“喀嚓!”
阴阳镜轰然碎裂,重九宫内涌起一股黑色的浪潮。
“保护教主!”
语声中,老衔蝉驱使猫脸老妇救走姜玄。义渠抽出羊角匕首,在空中划开一道缝隙,将暗流引入裂隙之中。
宫外的黄眉道人和黎如魅见好戏收场,各自拂身离去。
苏季望着姜玄,说道:“你如果不用阴阳镜吸收的妖术,而是用其它法门攻击,我现在必死无疑!可惜,我是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因为……”
说着,他一条腿缓缓半弓,另一条腿微微弯曲,上身向前倾……
众人大惊,以为他又要是出什么惊人的招数,谁知他却喊道:
“因为我不陪你玩了!”
说罢,苏季一溜烟夺门逃去!
门外留守的家眷们,从没听说过有人能从姜玄手底下逃生,更没见过有人能把姜玄逼到这种程度。人们看到苏季跑出来时的表情就像见到了鬼。一个个都惊得纷纷避让,没人敢拦。
“候府机关重重,那小子跑不了。”老衔蝉对姜玄说道:“血契金兰需要间隔一个时辰才能再次夺舍!只要在一个时辰内抓到那小子……”
“不用一个时辰!”
姜玄打断她的话,将牙根咬得吱吱作响,怒火冲红了脸和脖子。
“我现在就要他命!”
说罢,他大手一挥,发出万道黑气,顷刻将宫外所有活生生的家眷都化成一个个血人!拼命伸张着手臂血人们,在弥漫血雾中逐渐枯萎,如枯叶一般的凋零了下去。
同一时间,姜玄刚才被截断的那只手腕上血雾环绕,生长出一只鲜嫩的红色手臂!
老衔蝉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只是疑惑地嘶了一声,上前问道:
“这些人修为太浅,教主为何不用柳仙蛇杖?”
“柳仙蛇杖已被我师弟太甲斩断。”姜玄冷笑道:“不过他也被我打伤,同时身中长生诀,生不如死,最后还是央求那小酒鬼了结自己。”
姜玄说罢,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原来是你……”
姜玄转头一看,只见宫外站着一位白衣少女。
沐灵雨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青铜剑,身后护着一个发抖的孩子。
“原来还有两只漏网之鱼……”
姜玄眼中泛起绿光,起伏翻腾袖中血雾弥漫!
第四十九章 往昔重现
姜玄刚要出手置沐灵雨于死地,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且慢!”
姜玄蓦然回眸,只见义渠站在身后,拱手道:
“教主误会了。她是申候府派到旋灵阁主身边的内应。”说罢,义渠转头对沐灵雨使了个眼色,厉声道:“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杀了那小子,完成最后的使命!”
望着义渠关切的眼神,沐灵雨紧握桃木剑的手,缓缓放松下来。
就在她刚要转身的瞬间,身边的花如狼突然被一阵黑雾卷到了半空中!
“姐姐救我!”
空中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喊!
“别伤他!”沐灵雨恳求道。
花如狼的身子在空中盘旋了一阵,晕了过去。小小的身躯缓缓下落,趴在姜玄的脚边。一只鲜红的手掌轻拂在他的小脑袋上,犹如一条盘在小孩身上的红蛇。
姜玄碧绿的双眸盯着沐灵雨,缓缓说道:
“提那小子的人头回来,本座就放过这孩子。”
沐灵雨盯着姜玄,皓齿嗔恨地紧咬红唇,直到渗出鲜血,恨不得冲过去将他碎尸万段!可是花如狼的性命此刻攥在他手里,碍于害怕他加害无辜的孩子,沐灵雨只得默默饮恨离去。
呼啸的冷风穿林而过,吹着苏季满头的虚汗,凉飕飕的。
这一口气不知跑出多远,他胸口的剧痛一刻不曾停息,每跑一步,每根神经都跟着绞痛,每寸皮肤都如割裂似的疼。
实在跑不动了,他一头钻进树林,靠在一扇青铜大门上,低头猛喘,只盼姜玄此刻莫要追来。
喘息过后,他焦渴难耐,喉咙里像塞满了干柴火,随时都会起火。缓缓抬头,他顿时感到一股茫然与绝望。他发现自己靠着的青铜大门,已经是他第六次看见了。
之前他还庆幸自己一眼便记住小鲤子开启机关的方法,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半点优越感。
申候府就像一座幽林密布的迷宫,不熟悉路线的人,就算不被机关射死,也会因为迷路而饿死在这里。
他望着那扇见过六次的铜门,知道单凭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只得放弃逃出候府的想法。当务之急,只能在府中先寻一处藏身,也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此时,他眼前这扇铜门成了第一个选择。铜门的机关很简单,开启方法与其他机关暗格大同小异。
“喀锵!”
铜锁内的机关缓缓转动,墙壁随之移动,现出一道半掩的门户。苏季的人还未进去,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酒香透过门缝飘了出来。
苏季咽了一口唾沫,推门进去,再从里面将门反锁。
火折子照亮四周,铜门里面全都是酒坛,数不清的酒坛!
他欣喜若狂,死前能大醉一场也不枉此生,总比渴死要好得多。他索性撕开一坛酒,仰头灌了下去。刚喝第一口只觉得味道甘甜,可是当咽下第二口时,他突然尝到不对劲,整个人瞬间呆住了!
“哗啦!”
坛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殷红的液体流得满地都是!
一颗心砰砰直跳,嘴里泛起腥味,胃里一阵翻涌,几乎快要吐出来。
他尝出那酒坛里装的,并不是酒,而是血!
无论兽血,还是人血,为什么会发出酒的香味儿?
惊异与迷茫过后,他发觉胸口的疼痛逐渐缓解,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
不知不觉,他居然睡着了。
睡梦中,他忽听“哐当”一声,铜锁生生被劈成两段,铜门缓缓开启。苏季突然惊醒,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动也不敢动,气都不敢喘。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白衣的少女。
她一步步向苏季走来,白皙的手中缓缓举起一把青铜剑。
这熟悉的光景,让苏季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青灵庙与这个白衣少女初次见面的时候。她的眼神依旧是那样寒冷凌厉。
“沐姑娘,我都说了,女孩子别总举着一把剑和人……”
语声戛然而止,苏季脸上的微笑僵住了。
沐灵雨倾身一动,剑锋笔直指向他的咽喉,令他瞬间寒毛悚立,油然而生一种全身被禁锢住的感觉。这熟悉感觉竟也与初次相遇时一模一样。
“咕噜。”
苏季的喉咙吞了一口吐沫,双眼盯着逼在喉结上的剑,锋利的剑尖划破皮肤,鲜血缓缓流淌而下,只需稍稍一动,必死无疑。
“狼儿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说罢,苏季望向门外,目光错愕。
此时此刻,比起自己,他还有一个更让他牵挂的人。
苏季埋怨地紧盯着她,眼神变得凌厉,一字一顿地说:
“你答应我要照顾他,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沐灵雨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冷冷答道:“姜玄答应过我,只有杀了你,就放了他。”
苏季沉吟片刻,突然苦涩地笑了,居然又遇到如此巧合的事。他想起沐灵雨也用过同样的方式威胁花如狼杀了自己。
往昔重现,唯一不同的是,苏季此刻表情就像晴空下的一潭清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
这一切仿佛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也许凡人终究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摆布。
换做其他人,苏季内心或许还有妥协余地,可是花如狼,他唯一的徒弟,好兄弟的骨血,他无论如何也不想他受到半点伤害。
哪怕只有一线渺茫的生机,他也愿意用自己一条命来换,就让这一次艰辛的旅途,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吧。
苏季淡然一笑,道:“那你还啰嗦什么呢?”
沐灵雨的表情忽然有点心不在焉,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动手。”苏季催促道。
沐灵雨的秀眉微微动了一下,直视着苏季的眼睛,开口道:
“杀你之前,我要先问你两件事。”
第五十章 礼物(第二更)
沐灵雨缓缓放下青铜剑,也许真如苏季说的那样,这个举剑的动作只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
“有话就快问吧。”苏季不耐烦地说:“我不想死在那些人手里!”
那些人?
沐灵雨的表情一下子凝住了,难道自己不属于那些人,而是另一个特别的存在?
她凝望着苏季的眼睛,两人的目光交接了片刻。
苏季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让气氛有些尴尬,于是扭头道:
“我知道你舍不得杀死一个好男人,不过再好男人,也是会害羞的?”
一句话反而让气氛更尴尬了。沐灵雨立刻移开视线,脸颊传来微微的臊热,浑身莫名地紧张起来。
苏季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刚想再说两句,可是见她好似忽然想起什么,转头严肃地盯着他,又用那种冷冰冰的语气问道:
“你刚才为何要救姜赢?”
“姜赢不是你的仇人。你只知他多次寻找你爹的下落,却不知他是为了治疗自己先天的顽疾。你只知他重阳节散功,却不知他的顽疾能让他修为散尽;万一错杀,你非但大仇未雪,反而惹来杀身之祸!我没有摔爵,是担心你枉送性命。”
担心?
沐灵雨居然不可思议地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一条残杀无数孩童供养的自私生命,真的值得让人担心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空洞的眼神望着苏季,说:
“像姜赢这种被长生蛊供养的人,死不足惜!不值得你担心!”
苏季脸色一变,严肃地否定道:
“不!一条虫子并没有错,错的是人残忍的手段!”
说着,苏季掏出绝影灯,缓缓举到她面前,说:
“这原是一盏用来杀人的灯,只要换了灯芯,它一样可以成为救人的明灯。人若也肯洗心革面,怎会输给一盏灯?”
沐灵雨缓缓接过绝影灯,看着它换过的灯芯。
“换心?原来你是用这个方法救活了姜玄!”
“我千辛万苦救了一个人,没想到牺牲了更多无辜生命。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只是我自作自受罢了。”苏季苦涩地笑了,他把绝影灯放在沐灵雨面前:“这盏灯送给你,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绝影灯在沐灵雨面前发出微弱的光芒,而眼前的男人,也如那忽明忽暗的灯,虽然无法照亮什么,却将她黑暗寒冷的生活,染上一丝温暖的颜色。
沐灵雨感受着那种温暖,望着苏季的眼睛。
“你会救一个不该救的人,也会救一个不该杀的人。我虽然不知你做的是对是错,但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我很好奇,世间的恩怨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
“其实你我本来就无恩怨,有的只是一段缘分。”苏季望着绝影灯的光芒,微笑道:“凭这缘分,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其实,我从小就很怕死,现在依旧很怕,虽然表面喜欢装得风平浪静,心里却时常瑟瑟发抖,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害怕得要死。不过,今天我感觉很特别,那么多人想要杀我的时候,当我看到你,却感到很庆幸,庆幸第一个找到我的人,是你……”
柔光照亮沐灵雨的脸庞。雪白的脸颊上蓦然掠过一丝动容的神情,尽管只是极其微弱的表情,却如初春阳光下消融的积雪。此刻,堆积在她心头的坚冰,正被那温热的灯光慢慢融化。
“没想到你还真是个角儿!”苏季听见耳畔,突然传来狐姒的声音:“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显然已经被你的花灯戏给骗了,看来是不会舍得杀你了!”
苏季凄然一笑,道:“我的戏不管别人喝不喝彩,今天总算到头了。不过你放心,我并没有骗她。你我之间的血契很快便可斩断。祝你今后能找到一个厉害的哥哥,帮你报仇。”
狐姒哼了一声,娇嗔道:“难道本小姐在你眼里就那么无情吗?”
“难道你想救我?”
“别做梦了。今天神仙也就不了你!本小姐只是不想欠一个死鬼的人情,所以大发慈悲来提醒你。我刚才隐约感受黑道士的气息,应该很快就会来到门外!”
沐灵雨望着自言自语的苏季,茫然地问:“你在和谁说话?”
“先别管这个!”苏季急道:“姜玄要来了!快动手!否则他们该怀疑你了!”
“还没问你第二个问题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苏季突然露出一副狰狞的表情,瞪着沐灵雨道:“你师父是我杀的!用的就是之前击败姜玄的手段,目的是为夺取玄门至宝,鸿钧铃!”
沐灵雨的眼眶微微泛红,哽咽道:
“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要……骗我?”
苏季双眸微张,知道自己的谎言被拆穿,不禁垂下头,沉声问了一句:
“你还记得我临走前,对你说过什么吗?”
就在这时,狐姒遗憾地发出一声叹息:
“唉,已经来不及喽……”
语声未落,沐灵雨身后,凭空裂开一道黑色缝隙,一只血红的大手从那缝隙伸了出来,朝她背上抓了过去!
苏季一时屏息,见她猝不及防,倾身一动,用身体撞开那雪白的身影!
刹那间,刀锋般锐利的指甲直接刺入苏季的胸膛,发出噗地一声!坚硬的手掌撞碎肋骨,整只送进肺腑之中!指尖涌出的黑气,如惊涛骇浪般将他完全淹没!
苏季的眼神开始涣散,只是这么一下,就简直要了他的命!
可是他硬是舍不得咽下这口气,两只手死死握住末入自己胸膛的红手臂,不让它无法抽回半寸。整个人犹如生铁浇涛的武士般,伫立在沐灵雨面前!
一滴温热的眼泪,从沐灵雨的脸颊上滑落,犹如冰封千年的积雪,刹那消融。
苏季扬起滴血的嘴角,微笑道:
“我说过……欠你的人情……我……会还的……”
第五十一章 玉羊角
沐灵雨不顾周遭一切危险,过去抓住苏季僵硬的手,嘶声问道:
“你骗我……是为了救我?”
苏季用残留的神智,应了一声:“……说你笨……你还真笨……”
“笨的是你……”沐灵雨泪如断珠,哽咽道:“我和他们……是一伙的……我一直在……骗你……利用你……连你的名字……我都还不知道!”
苏季不再回答,尽管手背能感受她手心传来的温度,一颗头却如断线的风筝般缓缓下沉。
沐灵雨拭去眼角的泪水,用玄清气催动绝影灯为苏季疗伤。
忽然,一道黑雾卷走了她手里的灯台!
“这盏灯只能用来救本尊一人的命。”
姜玄冷笑道,一把接住黑雾中的绝影灯。
“嗤!”
血红的手臂从苏季胸前抽了出来!胸口洞穿的血窟窿,鲜血淋漓,血肉翻卷,深可看见里面断裂的骨头。
沐灵雨皓齿紧咬,瞪着泛红的眼睛望着苏季,只见他依旧屹立不倒,双眼直勾勾瞪着姜玄,不知那双眼睛究竟是死人的,还是活人的……
若是活人,血肉之躯但凡承受如此重伤,必死无疑。
若非死人,他眼中又怎会发出这般凌厉的光芒!
姜玄脸色微变,发现苏季的胸前已经不再滴血,伤口居然略有愈合的迹象。他瞟了一眼地上碎裂的酒坛,还有满地横流的血红液体,微微阖目,沉声道:
“我说这小子怎么还没咽气,原来是偷喝了老夫的玲珑血酿!看来眼下得先除掉这碍眼的小丫头!”
说罢,他眼中泛起绿光,翻腾的袖口中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掌,抓向沐灵雨!
就在手掌将要接触到她的一刹那,忽然被一把羊角匕首横空架住!
姜玄的手顺势抓在匕首的利刃上!
一股大力道反手一顶,逼向姜玄,迸发出强大的玄清气旋,发出一阵猛虎的咆哮声。姜玄的手突然被反震,不受控制地折转回来。整个人被那虎虎生风的气势,逼得他踉跄后退一步,连忙踩稳脚跟,两条腿好像两棵树一样扎根在地上。
姜玄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呼吸剧痛如刺,面色更已骇得毫无血色!
“为何叛我!你不是姜家的祭司吗?”姜玄握紧鲜红的手爪,挤出殷红的血液,一滴滴缓缓落下。
“义渠人只听造化玉牒号令!此刻我已不不属于这里!今日你刚刚还阳,修为只恢复到玄清三境,现在又身受重伤,我不想乘人之危,你还是好之为之吧。”
说罢,义渠把匕首残留姜玄的血,一挥甩在地上。
苏季不禁骇然,原来姜玄今天的功力,只有玄清三境……
姜玄打量着眼前这位身披黑虎皮的壮硕青年,回想自己十年前离开之前,截教元老之中还没有如此年轻的祭司,不禁发问:
“你是不是义渠王的儿子?”
“没错。”
姜玄沉默片刻,对义渠缓缓说道:“就算本尊只有玄清三境,杀你们也还是绰绰有余。不过看在义渠王的面子上,女的你可以带走,男的要留下!”
沐灵雨秀眉一蹙,紧紧握住苏季的手。
虚弱的苏季努力挣脱她的手,对义渠说道:
“快把……这笨女人……带走……”
义渠望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对苏季厉声喝道:
“你还想逞英雄吗?”
“英雄?”苏季凄然一笑,道:“不敢……我害怕……可是狼儿……还在他手上……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义渠虎目微张,不经流露出一丝动容,随即用鼻子哼了一声。
沐灵雨见义渠用羊角划出一道缝隙,顿时娇喝一声:
“不!”
话音未落,她已被义渠推进缝隙,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
苏季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解脱。
“告诉我……狼儿还活着……”他缓缓抬头,用拷问的眼神望向姜玄。
“这不是你现在应该关心的问题。明明是一个废物,却偏偏要操圣人的心,做英雄的事。本尊这辈子,最恨你这种人!”
说罢,姜玄突然又抬起鲜红的手掌,正欲给他致命一击,忽听耳畔传来一阵破风撕裂的声音。
苏季身后凭空裂开缝隙,一只厚实的大手猛然伸出,把他托了进去。裂隙随即急速闭合。
“废物!你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姜玄愤怒的咆哮,逐渐消失在耳畔……
苏季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义渠伫立在他面前,周围是一片茂密的树丛,树木的种类依然是申候府随处可见的那种。
“她呢?”苏季问。
“原本已经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但她还是执意要救你。我只好替她来了。不过看样子,你还是不肯走吗?”
苏季点了点头。
义渠发出一声难以察觉的叹息,道:“她说如果你不回来,就让我问问你叫什么名字。”
“流苏的苏,伯仲叔季的季。”苏季猛然咳嗽了几声,道:“在找到我爹之前,我就叫这两个字。”
“苏季。”说罢,义渠将随身携带的羊角匕首扔给了他。“这把匕首借你防身,你若能活着把他还到义渠部落,倒是有资格与我喝两杯。”
苏季瞄了他一眼,不屑地说:“看你面红耳赤,酒量一定不怎么样。”
“我可没功夫跟你废话,小沐的青铜剑还落在这里,我帮她它寻回。”
义渠用手凭空撕开一道裂缝,钻了进去。
“你若看见我徒弟,帮我把他也一起带走!”
苏季话音刚落,义渠便消失不见,也不知这最后一句,他是否听见……
第五十二章 上路
冷风吹进胸口尚未愈合的血洞,一阵凉意透体而过,撕裂的疼痛把苏季折磨得快要发疯。
一只手哆嗦着拾起地上的羊角匕首,刚握在手里,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让他瞬间丧失了力气。匕首从手里掉了下来,锋刃利如秋霜,像割切水面般流畅地划破两层衣服,把怀里装鸿钧铃的袋子划出一道缺口。
“叮铃!”
鸿钧铃发出一声微弱的鸣响!
苏季身子一震,顿时目光错愕。
“是你吗?要是还拿我当兄弟,就快点出来帮我一把!”
怀着一丝希望,苏季虚弱地呼唤了很久,但鸿钧铃却再也没有任何反应。他绝望地大喊一声:
“李鸿钧!你想做一辈子缩头乌龟,我可以成全你!不过临死前,我一定会把你这个哑巴铃铛摇上千百万次!让你永远记住本公子!”
话音刚落,他提起铃铛,刚要开始摇,只听铃铛里面突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了三个同样的字:
“别!别!别!”
苏季先是一阵惊喜,继而又把牙根咬得吱吱作响。
“怂鬼!果然一直躲在里面冷眼旁观!我先摇你个百八十下再说!就当见面礼了!”
“别!别!别!”李鸿钧慌忙制止,连连解释:“我没闲着!这段时间,我在想一个关于你问题!你还记得上次摇铃铛的时候,我看到站在你身边的六个人吗?其中有一个人的眉眼,长得很像花瘤儿的儿子,你徒弟花如狼!”
苏季微微一怔,莫非那六个人都是自己日后的六个徒弟?
按理说一个有机会收徒弟的人,应该不会这么早死,不过先天卦数,后天依旧会演变为不同的结果,所以无法只依赖一次的结果。
李鸿钧又说:“上一次你摇得时间太长,我晕睡了好长时间,直到遇到黎如魅时,我才睡醒的!当时我还用绳子缠住你,阻止你掉入她的陷阱!”
苏季拿起铃铛,仔细瞧了瞧,只见系铃铛的绳子自己动了起来,像一条细蛇般灵活游走。
“原来那时是你救了我。想不到多日不见,你居然长本事了!”
“我是当时情急之下才发现的。我只要集中精力,就能控制系铃铛的绳子。这绳子就像我的手臂一样。可是后来你走进青灵寐境的小滑楼前,用一个袋子把我套住。期间,我好一阵子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等我再次被你拿出来时,看见老乞丐死而复生,而且要杀你,杀了好多人,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残忍。我很害怕,所以一直不敢说话。”
苏季感同身受地叹道:“知道你胆子小,其实我的胆子也没比你大多少。不过,现在只有你能帮我逃出去!”
李鸿钧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说道:“我可以帮你。你若死了,我就会落到老乞丐手上,我绝不想帮这种人行恶!”
苏季点了点,随即用石子在地上摆成九宫八卦的形状,列出纵观未来的卦象,盘坐两仪之上,手持鸿钧铃,默念阴阳九宫禅的法门。
李鸿钧颤巍巍地恳求道:“求你慢点摇,我这身子可受不了……”
话音未落,苏季已经摇起了铃铛!
“铃铃铃铃铃铃……”
“疼疼疼疼疼疼……”
伴随着清脆的铃声,一幕暮影像浮现在李鸿钧的脑海。他忍受着头部的巨痛,描述自己看到的画面:
“我看到半刻钟后……你可能遭遇的各种死法……呃……一个比一个惨……被削去头颅……被化成血人……被大卸八块……还有被一只恐怖的猫脸老妇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还有……”
“别说了!”苏季突然打断他的描述,一脸无奈地问:“难道一条活路也没有?”
“好像……有一条……只有一条……不过……生不如死……还是别说了……你一定会后悔的……还不如死了……”
“我现在还不能死!就算为了狼儿我也要活着!”
“你……你……你会被困在……某个黑暗的地方……永远出不去……”
“只要有一口气在,总有会有希望!这不算什么!”
李鸿钧的声音愈发颤抖,语气中充斥的恐惧更胜了几分:“不……不只是……出不去这么简单……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不能再说了!”
苏季大喊:“告诉我该怎么做!不说我就活活摇死你!大不了同归于尽!”
“别!别!别!这条路很简单,呆在这儿哪也别去,已经有人听见你刚才的喊声,马上就会有人来送你上路!”
苏季焦急地问:“谁要来?会发生什么?”
“我又感觉头晕了,好困,对不住了……”
苏季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大哥!求你别总在这节骨眼的时候犯困!喂!”
铃铛的颜色突然变得暗淡无光。苏季拼命摇晃铃铛,但无论怎么摇晃,李鸿钧的声音再也没有传出来。
残阳如血,染红了人间。
暗绿色的树荫遮蔽了最后一缕阳光。
苏季呆坐了半晌,突然星眸一转,只见远处大树的枝条莫名地颤动了一下。
少顷,前方的树枝被轻轻推开,阴影中走出一个弱小的身影。
“狼儿?”苏季失声低喃着:“原来你就是来送我上路的人吗?”
花如狼一步步向前挪动,艰难的步伐蕴含着浓烈的杀意,小手中拖着一把青铜剑,剑锋划着土地发出簌簌的声响。
苏季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愕地望着那把青铜剑。那正是沐灵雨刚才用的剑,逼人的寒气似乎还残留在剑锋上。
花如狼白嫩的小脸遍布着一道道污秽的泪痕,干裂的小嘴缓缓开口道:
“师傅……无论你说什么……徒儿都会相信你……只要你说……徒儿的爹娘不是你杀的……”
苏季发出一声叹息,缓缓闭上双眼,沉声道:
“抱歉……狼儿……这话我实在说不出口……你爹娘的确都是因我而死!”
这时,树上蹿下一只黑色人脸猫,脚跟轻盈点落在他肩头,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犹如地狱冤魂的幽幽呢喃:
“还等什么?他都已经亲口承认了,快动手……”
花如狼的双眸瞬间变得空洞无神,脚下步子沉重,一步一步朝苏季踱了过来。汗湿的小手吃力地举起剑柄,颤抖着指向苏季!
闪着寒光的剑锋在苏季眼前徘徊,随时可能一剑刺穿他的喉咙,然而那剑锋此时此刻,似乎还有着一丝犹豫。
突然,苏季对眼前心爱的徒弟厉声吼道:
“你这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如果没遇到我,你就会成为像茶里王和王老千一样的混蛋!”
“不许你骂我爷爷!不许你骂我爹!我不是什么花如狼!我叫王儒郎!”
花如狼突然嘶声大喊。他不再哭泣,幼小心灵涌出的仇恨烈火,已经把他眼中的泪水烧干了。
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不觉中,手里的剑已经刺进了师傅的身体。
第五十三章 循环
老衔蝉眼睁睁看花如狼一剑贯穿血肉之躯,却不见苏季咽气,不禁感到诧异。就在她纳闷的时候,耳畔响起一个阴冷的声音:
“这小子半个时辰内是死不了的。”
语声中,姜玄朝苏季的背影走来,瞥见旁边的花如狼时,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光芒。
“本尊向来言出必行。白衣丫头没做完该做的事,先死的会是这孩子!”
花如狼惊得小嘴微张,失声呼救:“衔蝉婆婆!快救我!”
老衔蝉微微阖目,想要开口制止,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姜玄双眉微蹙,盯着老衔蝉,沉声道:
“义渠刚刚背叛本尊,莫非你也要重蹈覆辙?”
老衔蝉连忙窜下花如狼的肩膀,爬到姜玄脚边,急道:“属下不敢!我老太婆对教主忠心不二,绝无反叛之心!”
花如狼无助地摇着头,小嘴大声呼喊:“衔蝉婆婆!你答应过要帮我报仇!还说要帮我做教主!做王!”
“闭嘴!”老衔蝉神色紧张,瞪着花如狼,咬牙切齿地说:“蠢孩子!那些话都是我骗你的!”
姜玄垂下手臂,袖中溢出几缕血雾,目光直逼花如狼,随时可能出手!
“你不能杀他!”狐夫子虚弱地制止道:“他是你孙子!他爹是花瘤儿!”
“花瘤儿?”姜玄低眉回忆了一会儿,对苏季笑道:“看来是你误会了。那小色鬼可不是本尊的儿子。它只是我养在庙里的一只柳仙蛇奴罢了。很快,这孩子也会和他爹一样,成为本尊的小蛇奴!”
苏季陡然一怔!
花如狼的眼睛瞪得像核桃,呆呆地站着哆嗦!
姜玄突然出手,目标不是花如狼,而是一把掐住老衔蝉的脖子,狞笑道:
“老太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你蛊惑这孩子,也是为了这么做吧?”
说着,姜玄掐着老衔蝉的猫脖子,把它一点一点提到半空中。
老衔蝉一边咳嗽,一边解释:“属下不敢……属下冤枉……属下只想把这孩子……献给教主……立个小功……”
姜玄手上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厉声道:“你是不是真以为本尊死了?居然敢动本尊的东西?很可惜,本尊不会给你机会,像义渠一样反骨的!”
老衔蝉被那鲜红的大手掐得直翻白眼,猫耳朵逐渐耷拉下来,橘子皮一样的人脸狰狞地扭曲着。
花如狼双目圆睁,眼眶通红,低声啜泣着:
“不……不要变成蛇……我不要变成奴隶……”
此时,苏季微弱的声音传入他的耳畔:
“狼儿别怕……还记得师傅教你的口诀吗?快……趁现在!”
花如狼空洞的双眼恢复了一丝光彩,慢慢低下头,默念口诀……
姜玄手上的动作突然停止,只觉一股强大的气息在周围凝聚,侧目一看,只见花如狼已将青铜剑封化在两指间,成为一把凌厉的白光幻剑。
“嗖!”
一道寒光飞斩而出,带着一股冷冽气势朝姜玄直冲而来!
姜玄毫不犹豫把老衔蝉推了出去,自己闪身逃离!
顿时,老衔蝉如被天雷贯穿全身,脊骨寸寸断裂。玄清之气随即暴泄,使得浑身肌骨全部崩裂,被剑气化成一抹灰烬。
“小小年纪就能使用这样的口诀,不愧是柳仙后人才有的资质。”姜玄踏稳一只脚,长叹道:“可惜了……”
说罢,他眼中凶光毕露,手腕一翻,尖锐的指甲聚集五道血雾,交织成网。
苏季顿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连忙推开花如狼!
“现在躲开,已经晚了!”姜玄说着,手指如拨弦般飞快弹出,五道血丝疾如闪电,循着花如狼的七窍钻刺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
花如狼大叫一声,吐出大口鲜血,脚下瘫软,无力地倒在苏季腿上。
苏季瞪着血红的眼睛,如同木偶一般,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却没有掉下来。他哆嗦着伸出一只手,捂住花如狼左胸的伤口,温热的血液不断从指间汩汩溢出来,将苏季的手指染成了血红色。
花如狼体内似有戾气疯狂流窜,一点一点蹂躏着他幼小的身躯。稚嫩的脸颊因为疼痛不断抽搐,双眼泛红仿佛滴出血来,声音凄厉似鬼哭狼嚎。
一声声稚嫩的呼喊,像刀子般割着苏季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花如狼终于不在喊叫,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口中呢喃着:
“师傅……我好恨……”
苏季把头深深埋下,倒垂的蓬乱头发掩没了眉额,嘴里哽咽着:
“狼儿……你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你爹娘报仇?”
花如狼开始咳血,脖领被染成一片血红,小嘴缓缓说着:
“……报了仇……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苏季扶着花如狼的脸,不知不觉眼前模糊一片,以往从容含笑的双眼,在那一刻流下泪水。他想起花瘤儿也曾这样在他面前死去,也是这样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撒手人寰,却什么也做不了。
姜玄望着苏季,用鼻子哼了一声。
“真是个废物!连自己徒弟都保护不了!”
花如狼瘦小的肩膀微微颤动,嘴里幽咽着:“师傅……我知道你……明明什么都不会……却还是留下来等我……爷爷没有骗我……师傅说的都是对的……”
说着,一颗小脑袋越来越沉。
苏季抱住花如狼,在他耳边低声道:“狼儿别睡!再坚持一下,师傅还有长生蛊,不会让你死的……”
说着,他悄悄把手伸入怀里,指尖触碰到一个小小的黑瓷罐。
“不……”花如狼紧闭着双眼,紧紧蹙眉,说道:“沐姐姐……就是被……小虫子……养大的……她……好可怜……”
苏季陡然瞪大眼睛,怀里的手顿时僵住了。他终于知道沐灵雨为何总说仙道之下皆为蝼蚁,原来她是在说自己。所以她才一心修道,为求长生续命,就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
花如狼痴痴地望着苏季,嘴唇微微颤动,似乎又想说什么,可是却什么也没说。
苍白无力的小手,像凋谢的树叶般地沉落下来。
苏季感到压在自己肩头的小脑袋,突然变得很沉,意识到这个幼小的生命,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一刻,苏季终于明白,为什么李鸿钧说走这条路会后悔。原来这条路死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徒弟。
此刻,他已经悔得肝肠寸断。
他用一只手缓缓合上花如狼的眼睛,又用那只手抓起地上的羊角匕首,沉吟道:
“师傅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说罢,他提起匕首,朝姜玄冲了过去!
姜玄身体纹丝不动,只用一只血红的手掌轻易握住刺来的匕首。
苏季一边挣扎,一边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你只会用残杀别人的方式达成野心?”
姜玄冷笑道:“想必你来时也见过被周人屠尽的村落,本尊杀的这几个人和你们周室天子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为了不让这种事继续发生,本尊唯有清理掉那些只会勾心斗角的无能之辈,换成有能力重整旗鼓的心腹,才能挽救更多的百姓!本尊有义务用玄物拯救黎民,而你,则有义务去死!”
话音未落,姜玄的一只手已经朝苏季抓了过去!
“喵呜!”
伴随着一声猫叫,一个猫脸人身的老妇,突然从后面抱住苏季,狞笑道:
“姜玄老儿!休想得逞!我老太婆就算死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阴魂不散的死猫!你想对本尊的玄物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把你梦寐以求的宝贝送到你拿不到的地方!”
猫脸老妇发出一阵狂笑,身子融化成一滩黑色的泥浆,把苏季包裹其中。
姜玄后退一步,望着苏季脚下逐渐形成的黑色漩涡,冷笑道:
“异想天开的畜生!区区玲珑血阵,只能拦得了一时罢了。”
苏季一阵眩晕,感到身子突然有千百斤重,像一只承载过重的船。两只脚仿佛踩着棉花一般发软,双腿逐渐陷入黑色漩涡之中。他没有丝毫挣扎,而是用戏谑的口吻对姜玄道:
“老乞丐!看来所有人都背叛了你!冤冤相报!彼此相杀!你的义务就是在这无奈可笑的循环里苟且!”
“你不也在这循环里吗?”姜玄瞪着苏季的眼睛,厉声喝问:“回答我!原谅杀你父母的仇人!你能做得到吗?”
苏季瞬间语塞,迟疑了一下。
姜玄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不必纠结了!等你在那个地方魂飞魄散的死去,就可以不用在循环里打转了,哈哈哈哈!”
笑声中,姜玄拂袖离去。
苏季的身子缓缓下降,两条腿像被两座大山坠着,沉重得抬不起来。漩涡将他缓缓向下拉扯,很快淹没了腰际……
“不,我不会死。”
姜玄缓缓转头,只见漩涡已经末过苏季的肩膀,只剩一颗头露在外面。
苏季直视姜玄的双眼,说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回来找你解开这个循环!你可要洗干净脖子等我!”
姜玄看得出来,他不是在刻意嘲弄自己,而是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看着苏季平和冷峻的神情,姜玄愈发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出言相击。
“你要教本尊做人的道理?只可惜,你这辈子没这个能耐,但愿下辈子,你的手段也能和你的嘴巴一样锋利!”姜玄停顿了一下,摇头笑道:“本尊差点忘了,你没有下辈子。”
姜玄戏谑的语气,像是在和一个说梦话的人对话。
苏季也觉得自己话像是噩梦中的呓语,但这些话确实就是他此刻的想法。无论接下来将要面临多么恐怖的处境,都无法阻止他将这些想法付诸实践。他死死盯着姜玄背影,直到黑色的漩涡将他的一颗头完全吞没,一双凌厉的眼睛仍没有一丝动摇。
那一刻,所有色彩都归于无尽的黑暗,而他是那黑暗中仅有的光。
第五十四章 塔狱
苏季感觉自己坠入万丈深渊,咆哮的气流压着他,呼啸的风刮着他。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绝望能超越他此刻的感受。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痛苦,如此压抑,如此深刻,又是那么复杂,那么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一片陌生的黑暗中醒来。
一双空洞的眼眸失去原有的机敏与灵巧,犹如一个死人,只有胸前微弱的起伏一次又一次强调着,他是这黑暗中唯一活着的生命。
黑暗与死寂都是一条生命最后的归宿。不过,对苏季来说,现在还不是一切终结的时候。
人总是要死的,何必急于一时?
至少现在,苏季还有很多活下去的理由。
花如狼离去的悲伤已如潮水般退去,搁浅在他心头只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仇恨。
必须复仇!
必须活下去!
仇恨给予他力量,给予他活下去的勇气。
愤恨的指甲抠抓着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颤抖的手臂支撑着身体,缓缓坐起。苏季感到按在地上的掌心传来石地的坚硬与冰冷。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他还是转头看了看,结果头痛得厉害,像要裂开一般。
“你……你终于醒了!臭酒鬼!死酒鬼!烂酒鬼!”
耳畔传来狐姒埋怨又激动的声音,语气中隐含着一丝微妙的喜悦。
苏季低头咳嗽几声,发现怀里正在发光。眼睛已经习惯黑暗,即使微弱的光芒,也会让他觉得很刺眼。他微微阖目,将发光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装着净世莲子的袋子。
微弱的光,照亮眼前的一小片黑暗。周围是布满青苔的坚硬石壁。这里是一个巨大空旷的八角形封闭石室,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只有两条螺旋石阶,一条通往上面,一条通往下面。
“这是哪儿?”苏季问狐姒。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里无法施展法力,光是让这几莲子亮起来,就已经是我现在的极限了。”
狐姒的声音虚弱无力,语气中隐含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就在这时,苏季听到附近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
“咕噜!咕噜!”
苏季四下找寻声音的来源,只听“啪嗒”一声。棚顶掉下一只橘子瓣大小的虫子,外形与长生蛊很像,不过颜色是黑色,个头儿也要大上好几倍。
“嘶!”
突然一声虫鸣,黑虫窜了过来!
苏季感觉胳膊被狠咬了一口,不见那虫子有嘴,胳膊上的皮肉却着实被啃去了一块!
他刚把那虫子扯下来用力摔在地上,又听啪嗒一声!另一只虫子掉了下来。
苏季咽了一口唾沫,缓缓抬头,顿时浑身毛骨悚然!只见棚顶正聚集着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黑虫,正如下雨般噼里啪啦往下掉!
狐姒失声喊道:“还等什么?逃呀!”
苏季慌忙起身的瞬间,两颗莲子撒了出来。发光的珠子咕噜噜朝一个方向滚动,棚顶刚掉下来的一波黑虫子立刻聚集过去。莲子光源周围瞬间爬满大大小小的黑虫。
苏季眼珠一转,掏了一小把莲子放在地上,用脚踢向远处,另一波黑虫也立刻被引过去。
果然,那些虫子是被光吸引来的,它们似乎对光亮特别感兴趣。
再打开袋子,苏季发现里面只剩一颗莲子,不禁摇了摇头,知道不能再扔了,否则自己眼前就只剩一片黑暗。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更多的咕噜声,转头一看,脸色瞬间煞白,只见下方台阶正涌上黑压压的蛊虫。一大片黑色蛊虫蜂拥而上,都被他手中的光芒吸引,发出“嘶嘶”的声音。
苏季拔腿就往上层台阶跑,刚跑两步,突然一个骨瘦如柴的人迎面扑来。一张污渍斑斑的脸撞在苏季的鼻子上,一股酸臭扑面而来。
那人被势头正猛的苏季撞翻在地!苏季刚想伸手把他拽起来,忽觉自己先被另一只大手拽住,回头一看,只见拽他的是一个面带长髯的白袍道人,狭长的眼中凌光闪动。
“你救不了他。”
白袍道人说完,苏季便听一阵微弱的蚕虫啃食桑叶的声音,转头看见大量黑色蛊虫从那个人的眼睛、耳朵、嘴巴等七窍钻了进去。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啊啊啊啊!”
那人发出一阵惨叫,整个人在地上打滚,翻滚挣扎的过程中,全身像被虫蛀一般千疮百孔,顷刻间变成一堆白骨。更惊悚的是,这白骨还不停的颤抖,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朝苏季扑了过来,似要找他索命!
白袍道人看也不看,一掌震了出去。骨架发出咔啪咔啪的声音,白骨瞬间凝成玉骨,散成一地发光的红色碎骨头。黑色蛊虫蜂拥而上,瞬间啃食得干干净净,连一根骨头也没剩下。
“跟我来!”白袍道人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了。
苏季倒吸了一口寒气,缓缓跟上他的脚步。
白袍道人将苏季带到上层以后,用一道结界封住通往上来的路。苏季看他施法的动作,不禁感到纳闷。
这个白袍道人究竟是什么人?
这里连狐姒都无法施展法力,而他居然可以。
苏季扫视着周围,发现这一层的布局和下层差不多,只是地上多了十八个盘腿打坐的人。那个白袍道人盘腿坐地以后,脸色非常难看,嘴里嘟嘟囔囔发出一连串听不懂的话,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苏季正要凑过去发问,忽觉身后有人嘘了一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大叔摇了摇手,对他做了一个不要问的手势。
“年轻人,在这里想多活,就要少问。”
中年大叔一开口,刺鼻的口臭熏得苏季一阵眩晕,差点昏过去。
苏季捂着鼻子,点头致意,只听他开始自报家门:
“贫道法号净明,窗明几净的净,干净明亮的明,以后你就叫我,净哥哥吧。”
“净哥……”
净明大叔张开嘴,只等叫完答应一声。然而,剩下的一个“哥”字,苏季始终叫不出口,只得尴尬地笑了笑。他心想这里暗无天日,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脏,“净明”二字实在太不应景,要说“幽冥”还差不多。
苏季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十八层地狱吗?”
净明大叔摇了摇头,长叹道:“地狱的鬼魂也有轮回。这里是玲珑塔狱,连托生猪狗的机会都没有,只要进来就没人出得去,就算你是神仙也一样。”
说着,他从乱发里抓出一只八条腿儿的蠕虫,连看也不看就塞嘴里嚼了起来,牙齿间汁液流溢,还时不时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听得苏季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净明大叔一边有滋有味地嚼着,一边说:
“小伙子,你运气算是不错了。玲珑塔狱一共有七层,若顶层是第一层,那你刚才所在的那层是塔狱的第四层,是中间一层,越往底层越如地狱一般。你若直接被玲珑血阵送到最底层,那可真是比死还难熬哇。”
净明大叔说完,咕嘟一声,把嚼烂的蠕虫咽了下去。
苏季眉弓一紧,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下去过?”
“那种地方鬼才肯下去!我是听他说的……”净明大叔指了指白袍道人,说:“刚才救你的那位道友,名叫白袖,原是阐宗的散修道人,进塔前修为高至玄清三境。不过他运气没你好,听说他和八位道友一齐陷入玲珑血阵,被传送到塔狱的第六层,最终逃上来的,只剩他一个。”
玄清三境?
苏季打量着那个白袍道人。原来此人之前的实力凌驾于四大祭司之上,甚至能与尚未恢复修为的姜玄比肩,难怪在这里尚能使出法力。
他打量着周围十八个沉默打坐的修士,问道:
“这些人为什么都坐着不动?”
“他们是怕修为散尽。在这里越是活动,修为消散的越快,寿命缩短的也就越快。”
“那和死了有什么分别……”苏季低声下了一个结论,又问净明大叔:“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人不打坐?你是什么修为?”
“我进塔前是玄清二境,现在修为散得差不多啦,已经没有必要打坐了。现在上三层活着的人里,已经找不出比我修为还低的人了。”
苏季指了指自己,补充道:“你好像忘了算上我。”
“对了,我刚才就想问!你是什么修为?我完全感觉不到你身上的玄清之气。莫非你能隐藏气息,已经突破炼气化神,到了炼神返虚的境界?”
苏季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修为。”
“没修为?”净明大叔像是看到河水倒流一般,顿时瞪大了眼睛,惊愕道:“这绝不可能!只有蕴含玄清之气的修士,才能被酿成玲珑血酿。普通凡人连被关进来的资格都没有。”
听到“玲珑血酿”的时候,苏季脸色微变,想起姜玄也曾提过这个名字。
“什么是玲珑血酿?”
净明大叔指着下面的阶梯道:“你见过刚才那些黑虫子吧。它们叫蚕食蛊,与长生蛊属于同一种虫子。长生蛊是雌虫,蚕食蛊则是雄虫。它是三尸蛊中最凶猛的一种,你刚才见的只是最小的罢了。我们这些被关进塔狱的人无论生死,早晚都会化作他们的食物。姜家人每年会在塔底用光引蚕食蛊爬出一个小洞,然后把它们酿成玲珑血酿,供自己恢复元气。”
没等听完,苏季胃里已经开始泛恶心,原来之前喝的红色液体,就是这些吃人的蛊虫酿成的酒。他现在明白,原来李鸿钧预言中提到的永远出不去的黑暗,就是指这个叫做玲珑塔狱的地方。这里相当于一个大酒窖,里面关押的修士则是酿酒的原料。
想到这儿,他不禁感叹命运的讽刺,难道自己喝了一辈子酒,死后也要化作一坛酒,变成别人的一泡尿?
净明大叔自己琢磨了一阵,朝苏季凑过来问道:
“如果你是凡人,那你是不是得罪了哪位大人物?或者有什么别的特长?”
“我得罪的人?那可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说吧。至于特长……”苏季琢磨了一会儿,答道:“我身上只有两处特长:一是两条腿,二是第三条腿,别的还真找不出什么特长。”
“腿长?好哇!”大叔一拍大腿,兴奋地感叹:“看来我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从明天开始,我跑腿的玩命差事就交给你了!”
说罢,净明大叔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苏季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五十五章 痒(第二更)
“跑腿的玩命差事?”苏季双眸微张,把净明大叔的话重复了一遍。
“其实也没那么吓人,只是想让你帮忙取水罢了。这里的修士虽然辟谷禁食,但水还是要喝的。塔顶每逢下雨都会渗下雨水。我想让你帮忙把水从塔顶弄下来。”
“想必塔顶取水的路一定很危险。”
净明大叔犹豫了一会儿,说:“小伙子,我看你人还不错,就不瞒你了。去塔顶取水,死是常有的事。不过只要你不想现在死,就必须去。就算我不让你去,其他人也会逼你去。塔狱有塔狱的规矩,谁的修为高,谁就是规矩。我们这是第三层,除了我,这里的修士进塔前都是玄清三境,越往上层,修为越高。因为我的修为最低,所以之前取水的活儿由我来做。现在你来了,就轮到你了。”
苏季扫视着冷漠打坐的修士们,愤然道:“既然大伙儿都在一起受罪,为何不一起想办法出去!为何要划分等级高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施法打上塔顶,来个玉石俱焚!”
苏季的声音越来越大,可是周围打坐的人却都无动于衷,连一个睁眼的都没有。
净明大叔连忙捂住苏季的嘴,摇头道:“像你这么有志气的,早就自我了断了。这里最难的一件事是活着,最容易的一件事是死。你若想找死,可别拖累我,自己一路往塔底走就行了。”
苏季扯开他的手,愤愤不平地坐着,不知坐了多长时间……
时间在玲珑塔狱被拉伸得无比漫长,长得令人窒息。这里没酒,也没女人。被囚禁的修士,每天能做的除了闭目打坐,就是望一望墙,搔一骚头,或者问一声旁边:
“还没下雨吗?”
如果回答是否定,他们一定会显出不耐烦的神情,像个凡人一样抱怨着:
“渴死了!”
“再没有水,又要喝尿啦!”
苏季进塔不久,暂时还没像这些人一样口渴,只是没水洗澡,身上总是会痒痒的。时不时还有虫子钻进衣服里,让他不得不习惯性地用手抓痒。
净明大叔闲着没事,看他成天抓来抓去,后背抓得鲜血淋漓,怪吓人的,于是凑过来说:
“别抓了,你要慢慢习惯。只是刚开始会觉得痒,时间久了,身上的汗垢会变成了泥鳞,非但不会觉得痒,反倒会有点舒爽。嘿嘿,那种微妙的感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苏季挤出一脸苦笑。
就在这时,他发现正在打坐的白袖,默默吃下一颗丹药似的东西,不禁问净明大叔:
“白袖服的可是辟谷丹?”
净明大叔扫了一眼,道:“什么辟谷丹,那是他从身上搓下来的泥丸……”
“泥丸?”苏季顿时反了胃口,瞬间有一种再也不想吃东西的饱腹感。
“别小看泥丸,它可是保持修为的好东西。随着修为一点点消散,人会越来越饿。修士身上的泥丸不仅能补充微弱灵气,而且可以充饥。”
说着,净明大叔也掏出一颗泥丸,举到苏季面前,炫耀道:“贫道不知道多少年没洗澡了。你瞧瞧,我的这颗已经盘这么大了,迎着光还闪着油光。你没有修为,一定很快就会饿。我把它送给你,就当见面礼啦。”
苏季强忍着没呕吐出来,额头渗出一滴冷汗,彬彬有礼地推辞道:
“唔……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收下?净哥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净明大叔也不勉强,立即把泥丸收进脏衣服,赞叹道:“无功不受禄,你小子果然不简单。说实在的,这么好的东西,我还真舍不得给你。”
苏季望着净明大叔,竟是无言以对。面前这位让人无语的大叔,说好听点,他是已经因地制宜,说难听点,他就像一只被驯养的家畜,已经习惯在艰难的环境中苟且偷生。
更讽刺的是,这里的人居然没有一个是平民百姓。
普通人没资格受这样的罪,这些人进塔前都是地位显赫的大人物:贵族、长老、祭司、功臣、世外高人……
但如今他们身份早已不复存在,现在这里没有英雄,只有一群没了尖牙的狼,没了利爪的鹰,没了钩的蝎子……
如果看到一个人在谈论自己过去的丰功伟绩,那这个人一定是刚进来不久。大部分人已不愿回首过去,因为辉煌的过往和当下的处境相比太过残酷,就像一场梦,甚至有人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辉煌过。
这里是抹杀一切辉煌的牢狱。
这里根本不需要狱卒,因为没人出得去。
自由在这里是一个神话,一个奇迹,一个奢侈的梦,而苏季则是那个贪婪的追梦人。
有一次,趁着净明大叔睡觉的时候,苏季来到一个角落,低声问狐姒:
“你听说过玲珑塔狱吗?”
“玲珑塔狱没听过,七宝玲珑塔,我倒是听爹爹说过。那是灵鹫山燃灯道人授予托塔天王李靖的宝物。据说青丘狐灵的祖先原来就被镇压在里面,后来原因不明,失落在人间,无人知晓其下落。”
“莫非这里就是七宝玲珑塔?”
苏季低声沉吟着,蓦然想起九九重阳宴上,花如狼曾给自己吃过一块重阳糕。那块重阳糕的形状就是玲珑宝塔,只不过那个宝塔是九层,而这里是七层。
狐姒突然说道:“无论这是什么地方,你都绝对不要相信这里的人。”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我也说不出来,只是感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值得相信。”
苏季微笑道:“也包括你吗?”
“哼,随你怎么想,反正我已经时日无多。我的修为正在消散,用不了多久就会魄消魂灭……”狐姒的语气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凄凉:“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你说弦音的喜怒哀乐是由心所感。事实上,抑即是哀,扬即是喜,不论如何弹奏,悲伤的曲子只要弹起,就注定永远不会以欢乐收场。”
苏季的笑容僵在嘴边,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
狐姒犹豫了一会儿,答道:“有一个的办法,但你不会肯帮我……”
“你什么时候学会别卖关子了?”苏季急道:“事到如今,我帮你就是帮自己,快说吧!”
“我必须夺舍另一个人的躯体……你愿意帮我,杀死你的同类吗?”
第五十六章 沐雨
风卷黄沙,刮向天边。
一身白衣的少女,仿佛是从天边来的。
白靴踏着黄沙,缓缓走来,走向一片宫殿。
玄狐宗。
曾几何时,这里是多少修士神往的圣地,多少的凡夫俗子的梦想。
然而,短短一夜之间,净世青莲凋零,这里注定成为被世人遗忘的记忆。
一眼望去,满眼的萧条。
玉宇琼楼成了枯枝败叶的葬身之所。原本干净的青石路,已被风沙淹没,成了土黄色,连宫檐上都积满了厚厚的黄土。
四周暗淡,所有的灯火都已熄灭,唯有银烛宫的还亮着。昏暗的灯光,照着门前干燥的土地,照着一个雪白的身影。
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沐灵雨已站在银烛宫的门外。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日出东升,晨曦照着她的侧脸,精致的轮廓如冰雕玉塑。
远方扬起漫天黄沙。
风沙骤住之时,显出一个身披黑虎皮的身影。他大步而来,手里握着一把青铜剑。
义渠将青铜剑递到沐灵雨身边的时候,她仍一动也不动,目光始终凝视着银烛宫的门。雪白的衣服上积满沙土,乌黑的秀发也已被染黄,而她的脸却是苍白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人呢?”她问。
“一并带回的除了这把剑,就只有一个孩子的尸体。那小子陷入玲珑血阵,只怕凶多吉少。”
沐灵雨明眸微张,神色凝滞了许久,沉声道: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
“你就算死在姜玄手里,也执意要救他?”
“是。”
沐灵雨毫不犹豫地说了一个字。
义渠虎目圆瞪,愤然道:
“从小到大,我为你出生入死。难道你就一点不懂我的心意?”
“我懂。”
“你既然懂!那你倒是说说,我到底哪里不如那小子?”
“所有。”
沐灵雨斩钉截铁地回了两个字。
义渠健壮的身躯微微一倾,仿佛咽了一口苦水,心头泛起浓浓的苦涩,紧握青铜剑的大手,像是要把剑柄捏碎一般。
沐灵雨轻轻低眉,看着那把属于她的剑。她不愿再开口的时候,总是会有这种表情。
义渠猛然把青铜剑插在沙地上,怒道:
“好!你一个人呆着吧!我可不想陪你送死!”
说罢,他转身离去,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滚滚黄沙之中。
沐灵雨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低声道:
“谢谢。”
“我这样的人……
“……不值得有人为我去死。”
一片残叶,脱离了枯枝在风中飘摇。
那些萍水相逢的人,岂非也如这残叶一般,又有谁能预知命运的离合?
此时,风带着一股潮湿。
天空酝酿着玄色的雨云,如幽冥般潮湿阴郁。
门开了。
沐灵雨抬起头,看见墨殊。
墨殊依旧带着铜绿色的面具,而墨绿色道服却换成了白色麻衣。跟在他身后的几个门人,全都披麻戴孝,像是正在祭奠什么人,一个个皆是白衣如雪。
墨殊走到沐灵雨身边的时候,她还站在同一个地方,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过。
“阁下可是亡兄的故人?”
说着,青铜面具后面的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沐灵雨。
沐灵雨摇了摇头。她虽然不是来服丧的,但她这一身白衣,却恰好应景。
黄眉道人走过来介绍道:“她是旋灵阁主的夫人。”
话音刚落,黎如魅迈着撩人的步子,走了过来。媚眼瞄了一眼沐灵雨,不悦地娇嗔道:
“原来旋灵阁主的夫人这么漂亮,难怪他会对我视而不见。可惜这么好的男人进了那种地方,怕是来世也与奴家无缘了。”
墨殊对妻子的放荡的言语无动于衷,听到“旋灵阁主”四个字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激动。显然,他死去的银狐义兄,并未把净世青莲凋零的真相全盘托出。
“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墨殊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向银烛宫里走,口中叹道:“夫人请回吧。你夫君进了那种地方,死了比活着强。”
沐灵雨上前一步,道:“只要你救他,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任何事?”墨殊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笑道:“我想要破你的纯阴玉体,你也答应?”
黄眉道人不禁微微皱眉,他知道破纯阴之体,不仅意味着断送修为,而且意味着断送一个女人的清白。
然而,听见丈夫调戏别人的妻子,黎如魅却扑哧一声,抿嘴笑了。
沐灵雨刚要开口,忽听一个憔悴的声音突兀地传来:
“义兄尸骨未寒,先生真是好兴致啊。”
语声中,墨殊与沐灵雨之间凭空裂开一道缝隙。
姜赢身披一件暗红色长袍,从缝隙中缓缓走了出来。
墨殊顿时握紧了拳头,厉声道:“来得正好!姜玄杀我义兄!老夫先拿他儿子血祭!”
“先生息怒……”姜赢像老人一样弓着背,慢条斯理地说:“学生不是来送死的,而是来救命的……”
“救谁的命?”墨殊问。
“救这里所有人的命。”说完,姜赢低头发出一阵剧烈地咳嗽。
“你还是先救自己的命吧!”墨殊冷笑一声,不屑地说:“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交出造化玉牒,老夫可以饶你,否则你今天休想活着离开!”
“造化玉牒真的不在学生手上,就算它在也救不了先生。学生这次来只为助先生,蓬莱一战取胜。”
“不需要!老夫早已探知,姜玄虽修得玄清八境,但重阳那天却只恢复到玄清三境。那天旋灵阁主破了他的阴阳九宫阵,姜玄险些丧命,没有一年半载连,只怕玄清三境的功力都不到。蓬莱决战就在下个月,他绝无胜算。”
姜赢又一阵咳嗽,缓缓取出一块布帕擦了嘴,说:“过去的姜玄也许如此,但现在的他,只需一个月就能恢复到和你一样的玄清三境。您应该晓得,一个修炼到玄清八境的人,拥有的不只是修为,还有数不尽的手段。”
墨殊试探着问道:“你是想说,姜玄的手段,你都了如指掌?”
姜赢摇了摇头,说:“要说对付姜家的手段,有一个人先潜心研究多年,只怕比学生还要清楚……”
说着,姜赢看向沐灵雨,说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在重阳宴杀我,但那的确是个明智的决定。我不会让你这些年做的功夫白白浪费。我要你把之前想用来对付我的手段,转而对付杀你师傅的仇人!”
沐灵雨直视着姜赢的眼睛,厉声道:“你现在没有资格命令我!”
姜赢迟疑了一下,苦笑了几声,说:“我的确没有资格,不过墨先生有。只要你帮他蓬莱一战取胜,想必他不会吝啬把救人的办法告诉你。你二人阐截联手,一个可以报弑师之仇,一个可以报弑兄之仇。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沐灵雨转头看了墨殊一眼。
墨殊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继续探着姜赢的口风,说道:
“我们是报了仇,可是你却成了弑父的罪人……”
“弑父?”姜赢凄然一笑,仰天长叹:“我没有那样的父亲!现在的我只是个孤魂野鬼。我只要他的命!”
话音刚落,沐灵雨突然向银烛宫的屋檐上看去,眼中泛起白色的寒气!
“谁在那里?”
沐灵雨话音未落,墨殊已来到了屋顶,只见一个白色的影子突然消失在屋檐下。
“不必追了。”黎如魅娇媚地说:“只是白老鼠罢了。”
黄眉道人捋着胡子叹道:“阴天下雨,白鼠搬家,只怕是要大祸临头喽。”
墨殊面具里的双眼精芒闪动,若有所思。这时,一滴冰冷的雨点,落在他后脖颈上,传来一丝凉意。他缓缓抬头望天,只见一片黑云盖过了头顶。
“阴天不走,只怕雨淋了头。”姜赢咳嗽了几声,对墨殊说:“先生,我们不如进屋商量吧。”
墨殊缓缓点了点头。
众人跟着他进了银烛宫,只有沐灵雨站在原地,昂首望着头顶的阴霾。
狂风吹得枯枝沙沙作响。闪电像弯弯曲曲的赤练蛇在云里乱窜。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大雨倾盆而下。
落在脸上的雨滴,带着阴郁的颜色。
没有人知道,模糊她视线的,是雨?是泪?
还是血?
她的血曾经比雨还冷,她的心一如寒冰。
直到遇上那个人,那盏灯。
雨在下。
他在哪?
第五十七章 梦魇
自从进了玲珑塔狱,苏季经常做梦,而且每次做的都是同一个噩梦。
一次次从黑暗中惊醒,他都是满头冷汗。这个令他心有余悸噩梦,已经不知折磨了他多少个日日夜夜,让他越来越惧怕睡觉这件事情。
普通凡人不吃不喝,顶多能撑三天。苏季坚持到第三天的时候,感觉又渴又饿,身子软塌塌的,一身骨头就要散架。他不想睡去,但实在困得不行,头像鸡啄米一样直打瞌睡。
入梦的时间,大概是在刚刚快要睡着的时候。那时人的意识是朦朦胧胧的,一般人在这个阶段往往不能判断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他先是感到一阵头疼,然后在梦中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些飘渺的影子。
耳边响着的空空荡荡的回响,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噩梦和之前一样,从一个充满憎恶的字开始:
“杀!”
耳畔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杀……了……他……”
苏季听到这个字的时候,耳洞里还伴随着嗡嗡的震动。他最开始以为声音是狐姒发出来的,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那声音中饱含的怨毒,比狐姒还要强烈十倍!
“你是谁?”苏季问。
“……杀了……他们……”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语气中的怨毒一声比一声强烈。
“你要我杀谁?”苏季试图与梦中的女人对话。
“……四……只……鬼……”
女人的声音带着轻飘飘的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苏季感觉脑子里像钻进了一群蚊子,再次嗡嗡作响。紧接着眼前浮现出四个模糊的影子,慢慢的身体的轮廓变得清晰,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基本可以判断出他们都是男的。他们的轮廓很像人,但不知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却比鬼还要恐怖。
“杀了他们!”
女人的声音又一次回荡在耳边。
显然,这充满憎恨的言辞,是针对那四个男人,四个陌生的男人,四个鬼一样的男人!
接着,四个男人的嘴巴隐隐浮现,好像正在吃着什么,焦黄的牙齿撕扯着,流着口水,贪婪地啃食着……
苏季虽然不知他们吃的是什么肉,但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恶心。也许他们真是鬼,比起青灵庙里的四只鬼,他们才更像是真正的鬼。
“可怕……”
女人的语气发生了变化,开始夹杂着一丝怯懦与恐惧。
“救命!”女人呼喊着。
四个男人的脸越来越近,还在慢慢放大!苏季眼前清晰浮现出一个独眼的男人,他淫笑着,表情狰狞而扭曲……
“住手!”
女人撕心裂肺地呐喊着,声音凄厉似鬼哭狼嚎。
“啊啊啊啊!”
这真是人能发出的嘶吼吗?
紧接着,传来撕裂的声音、**碰撞的声音、指甲刮割皮肉的声音……
“扑通!”
仿佛一块石头落入水中……这是什么声音?
随着那个声音的隐去,四个男人的形象,开始变得像水纹一样紊乱,继而逐渐消逝在黑暗之中。
“杀!”
她喊着!
“杀了他们!”
她命令着!
“杀光所有人!”
她咆哮着!
膨胀至极限的怨毒与仇恨一瞬间爆发。
苏季眼前渗出一片**的红色,一股强烈的恐惧感袭上心头,这似乎是来自那女人内心的恐惧。
“小心……”
女人碎碎叨叨地嘟囔着,语气蓦然变得冷静而慎重起来。
“不要被察觉!”
“别说是我!”
“千万不可以被发现!”
这是仿佛对苏季的忠告,既要杀死那四个鬼一样的男人,但又不能被他们发现。
“可怕……”
女人的声音忧郁而绝望,充满莫名其妙的恐怖与不安。
“呼噜!”
耳边逐渐传来一阵鼾声。
苏季的意识渐渐复苏,将醒未醒之际,残梦迷蒙,腻腻不去;忽然,他双眼一睁,如坠深谷,万象寂然,只有胸口的一抹微光,在黑暗中静静地等着。
他回头一看,只见背后的净明大叔倒在冰冷的石地上,睡得很香,就像睡在软软的大床上。
苏季长出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回味起那个梦。其实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以前在青灵庙也曾有过“梦中鬼敲门”的情况。因此,他并不能断定,那只是一个单纯的“梦”。
苏季痴痴地望着怀中发出的光,黄色的、微弱的光,忽明忽暗,摇曳不定。
“又做梦了?”狐姒问。
苏季点了一下头,缓缓坐起身。
“是魇术。”狐姒给出一个言简意赅的结论。
苏季望着昏暗中熟睡的一群修士,问道:
“她为什么只对我施展魇术?”
“并不只对你。那个女人应该正在呼唤塔里的每一个人。她的魇术很微弱,多少有点修为的身体都会下意识隔绝,只有同样会魇术的人才能感觉得到。你没有修为,防御薄弱,而且还会魇术,刚好具备这两个条件,所以才听得到。那个女人为了施展这种魇术,会不断发送着微弱的玄清气。这种行为在这种地方里,无异于自杀。”
自杀?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她是塔狱上层的人,还是下层的妖魔?
苏季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无论是谁,她不惜生命,像大海捞针一样发出呼唤,目的无疑是为了复仇。
“轰隆!”
塔外响起一阵微弱的轰鸣!
苏季把耳朵贴在墙上聆听,感觉那沉闷的声音似乎是透过塔狱的墙壁传进来的——是雷声!
“轰隆!”
塔外突然炸开一道惊雷!
一瞬间,塔狱里的所有人都睁开了眼睛!
“是打雷!”
“下雨了!”
“终于……终于下雨啦!”
那些之前只会盘腿打坐的修士,一下子全都站起身来,兴奋地叫着:
“水!”
“水……水!”
“终于有水喝了!”
一个蓬头垢面的修士,快步走过了过来,一脚踢在净明大叔肚子上!
“还他娘的睡!”
净明大叔毫无防备地挨了一脚,疼得惊醒过来!
踢人的修士焦急地命令道:“还不快去塔顶取水!”
净明大叔嘤嘤地答应一声,捂着肚子,缓缓爬了起来。
“看什么看!还有你!”另一个修士说着,将一块污白的骨头塞到苏季手里。这是一块人头骨,头颅顶端被磨平,可以倒立着放在地上。
玲珑塔狱里没有水碗,这块人头骨就是这里的人用来喝水的容器,一颗头骨的颅腔内,大概能盛装一碗水。平时修士们打坐时,会把这骨头碗倒放在旁边。
净明大叔和苏季,把这些头骨一个一个的接过来。
苏季扫视着每个人身旁的头骨,发现几乎所有人的头骨都已经干了,唯独一个人的头骨里,居然剩了一半的水。苏季缓缓抬头,只见那不是别人,正是一开始救了自己的白衣道人——白袖。
白袖慢慢拿起盛水的头骨,将里面的水洒在地上,缓缓递到苏季的手中。
第五十八章 西戎往事
净明大叔把布条对准下颌骨的缝隙,小心地穿了过去,在末端打上一个结。接着左手拿过另一块头骨,右手又拿起一条布,用同样的方式把骨头穿起来。这样一个接一个,反复多次,一堆白花花的骨头就像串辣椒似地被串到了一起,可以用一只手提着走。
苏季一边上手帮忙,一边把之前的噩梦讲给他听。
听了苏季的描述,净明大叔很快陷入了沉思,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四个……鬼一样的人?那到底是人还是鬼?”净明大叔的表情稍带一丝茫然,却又像是知道些什么。
“应该是人。”苏季将一颗头骨递到他手中,补充道:“不过,他们是不完整的人,大多身有残缺。”
“具体长什么模样?”
苏季努力回忆着那个梦,试着用语言描绘四个男人的长相:
“第一个脸长得很怪,鼻梁上面只有一个眼窝,而且是空的,应该是个瞎子。”
净明大叔突然瞪大眼睛,催促道:
“那第二呢?”
“第二个面黄肌瘦,只有一条腿,连站都站不稳,看来只能一蹦一蹦地走路。”
净明大叔没有说话,神色越来越不自然。
苏季接着描述:“第三个脸颊瘦削,皮肤煞白,只有一条胳膊。”
净明大叔串骨头的动作停了下来,说道:
“好了,我大概知道了。”
“我还没说第四个呢。第四个在几个人当中最特别!”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净明大叔直视苏季的眼睛,道:“你想说第四个看不出残缺,似乎是一个很完整的人。对吗?”
“没错。”苏季连忙问道:“你认得这四个人?”
“何止认识”净明大叔苦笑着,指了指上方的棚顶,说:“他们就在上面一层,都是玄清四境的修士。待会儿取水的时候就会看到……不不不,最好还是别看到他们四个比较好……”
苏季从他忌惮的语气中,已然感觉到这四个人的危险。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
“不止四个,我梦里还有一个女人。”
“女人?”净明大叔思索片刻,一脸茫然地说:“上面只有他们四个,并没有女人。除非……是新来的,而且是直接被玲珑血阵送到二层。”
苏季微微阖目,心想一个女人被送到这个地方,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不知不觉中,梦中女人激烈的话语又在他脑海中鲜活地复苏了:
“杀死他们!”
“杀死所有人!”
那到底是怎样的仇恨?
此刻,更让苏季在意的,并不是那个女人,而是她想杀的这四个男人。
净明大叔低声沉吟道:“进了塔狱,必须要知道那四个男人。既然你今天提了,我就顺便告诉你。这四个人原本是截教的大祭司,来自四个不同的西戎部族,分别是:犬戎的独目医仙、义渠戎的双头神将,白戎的三腿花盗,鬼戎的四臂赌鬼……”
苏季原以为现任截教祭司们的外形,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但跟这四位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真不知截教都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怪胎?
“我只听说过截教现在的几位祭司,你说的四位,闻所未闻。”
净明大叔不屑地摇摇头,轻蔑地说:“现在的四祭祀,只有玄清二境的修为,而原来的四位大祭司,可是玄清四境!修为整整高了一倍。而且以前截教的大祭司不是四个,而是五个。那第五位祭司是我们申戎人,你一定听说过……”
“谁?”
“姜玄。”
一听到这个名字,苏季的拳头不由得微微握紧,问道:“姜玄以前也是截教的祭司?”
净明大叔点了点头,说:“姜玄原来被称为五毒蛇君,是五大祭司中辈分最低的一个。当他还是申国大公子的时候,当权的是周厉王。他是一个比当年的商纣王还要残暴的昏君。姜玄与其余四位祭司义结金兰,发誓推翻周室,屠灭阐教,光复截教。殊不知,后来把这四个人送进塔狱的,正是姜玄。”
“他为何要与四个兄弟反目?为了权?还是利?”
净明大叔摇头叹道:“两个都不是,非要说来,只为了一个情字。”
苏季皱眉道:“他这种人,也认得这个字?”
“姜玄眼中的情,早已变成了恨。”净明大叔的声音低沉,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姜玄过去是截教的英雄。他曾联合各方异士将周厉王击杀于彘地。只可惜周室有阐教扶持,一时间难以颠覆。周厉王死后,继位的周宣王虽然颇得民心,却是个好色之徒。他听说姜玄的妻子是位绝色美人,一心想要占为己有,只是碍于西域五戎团结一致,始终无法得偿所愿。直到有一天,他得了一位奇人,名叫兮伯吉甫。此人智慧超群,有人说他堪比昔日的太公姜尚。”
苏季不以为然地说:“怎会有人比得上姜太公?”
“我也觉得言过其实,不过吉甫以后会有多大作为,谁也说不准。因为太师吉甫不像姜太公一样大器晚成,而是少年得志,二十四岁拜为太师,二十九岁出征奉命出征犬戎,大获全胜。此一战震撼了整个西戎五族,使得犬戎、义渠戎、白戎、鬼戎、都有臣服周室之意,唯独申戎的姜玄执意与周室抗衡。四戎表面与申戎团结一致,其实一个个早已暗通周室。姜玄的四个兄弟奉各国主之命,合力偷袭姜玄,把他连同妻子一并献给了周宣王。周宣王没有杀姜玄,而是挖了他的双眼,砍了他的右臂和左腿,将他放回了申国。”
“那姜玄岂不成了残缺的废人,如何能东山再起?”
“姜玄也算是因祸得福。昔日截教十天君创造的十绝阵中,唯独化血阵无人继承。传说修炼此阵需要自毁肉身,一直无人敢以身试阵。通天教主羽化前,声称谁能修成化血阵,谁就能做截教的主祭。”
“什么是主祭?”
“玄狐宗的狐夫子墨殊,就是截教的主祭。主祭的地位凌驾于所有元老之上,往往是截教主的接班人选。至于,姜玄是怎么练成化血阵的,我不清楚,只知道他成为截教主祭以后,并没有对四个背叛他的兄弟进行报复。”
苏季冷笑一声,道:“姜玄是个聪明人,为了博得教众的信任,当然不会这么做。”
“没错。当他成为截教主以后的第二年,便开始以血还血。他挖去了独目医仙的独眼,让他变成了瞎子;砍了三腿花盗的一条腿和命根子,把他变成了一只腿。剁了四臂赌鬼的三条胳膊,让他成了独臂……”
“这么说来,我梦中那个看似完整的人,就是双头神将?”
净明大叔点了点头,道:“双头神将天生异象,原本是兄弟联体。姜玄砍了他的一颗头,就等于杀了他的亲兄弟。有些时候,杀戮反倒是一种宽恕。姜玄显然没有宽恕他的四个结拜兄弟,而是把他们扔进这玲珑塔狱,让他们日日煎熬,活活受罪。”
净明大叔正说得热火朝天,忽听一旁有人说道: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苏季微微转头,只见说话的是坐在一旁的白袖。他望着净明大叔说:
“要不是你知道的太多,造谣姜玄的妻子与三腿花盗有染生下姜赢。怕是也不会被送来这里。”
净明大叔的脸突然扭曲了。
苏季陷入了沉思,若真如白袖所说,那姜赢和自己的经历该是多么的相似。难怪姜玄会狠心杀自己的儿子,因为他怀疑姜赢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你俩在那磨蹭什么呐!”一个口渴难耐的修士大声催促道。
“怎么弄了这么长时间?”另一个修士厉声喊道:“老子都要渴死了!”
净明大叔连忙站了起来,高高举起两大串白花花的头骨,笑着说:
“好了!都串好了!我们这就上去吧。”
说着,他将其中一串骨头递给了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