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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古龙     多情剑客无情剑txt下载     多情剑客无情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高明的手段

    孙老先生沉吟着道:“后天他来的时候上官金虹必定已先到了。”

    孙小红道:“怎见得?”

    孙老先生道:“因为先来的人就有权先占据最佳地势上宫金虹当然不肯错过这机会。”

    孙小组道:“那么李寻欢为什么不跟他争先?”

    孙老先生叹道:“也许他从不愿和别人争先也许……他还有别的用意。”

    池忽然笑了笑接着道:“小李探花并不是个普通人他的用意有时连我都猜不透。”

    孙小红眨着眼道:“似我看来这里所有的地方都差不多……我实在看不出最佳地势在哪里。”

    孙老先生道:“就在现在他站着的地方。”

    孙小红道:“他站的这地方又有什么不同?”

    孙老先生道:“上宫金虹站在这里李寻欢势必要在他对面。”

    孙小红道:“嗯。”

    孙老先生道:“决斗的时候正是太阳下山的时候……”

    孙小红抢着道:“我明白了夕阳往这边照过去站在那边的人难免被阳光刺着眼珠只要他眼睛一刹那看不见就给了对方杀他的机会。”

    孙老先生叹道:“正是如此。”

    孙小红道:“上官金虹既然一定会站在这地方他站在这里于什么?”

    孙老先生道:“他站在这里才能现这地方有什么弱点才能决定自己要站在什么地方。”

    他接着又道:“你看夕阳照在枯林上也有闪光因为枯枝上已有秋霜所以站在这里的人眼睛也有被闪光刺着的时候。”

    这时李寻欢已走到对面的一株树下。

    孙小红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他瞧了过去忽然觉得一阵光芒刺眼——那棵树上的积霜显然最多折光的角度也最好所以反光也就强烈。

    孙老先生微笑道:“现在你明白了么?”

    孙小红还没有说话李寻欢突然一掠上树只见他身形飞掠如秋雁回空在每根枯枝上都点了点。

    孙老先生叹道:“世上只知小李飞刀例不虚却不知他轻功之高也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孙小红道:“但他这又是在于什么呢?”

    孙老先生道:“他是在试探那边的枯枝是否坚牢容不容易折断这又有两种作用。”

    孙小红道:“哪两种?”

    孙老先生道:“第一他怕上官金虹在枯枝上做手脚。”

    孙小红皱眉道:“什么样的手脚?”、

    孙老先生道:“当他面对着上官金虹时树上的枯枝若是突然断了就会怎么样?”

    孙小红道:“枯枝断了自然就会掉下来。”

    孙老先生道:“掉在哪里?”

    孙小红道:“当然是掉在地上。”

    她眼睛忽然一亮很快的接着又道:“也许就掉在他面前也许就掉在他头上他就难免会分心一分心上官金虹就又有了杀他的机会。”

    孙老先生笑了笑道:“还有到了万不得已时他只有往树上退以轻功来扳回劣势那时树梢就成了他们的战场。”

    孙小红道:“所以他必须将每一棵树的情况都先探测一遍就正如他探测这里的土质一样。”

    孙老先生叹了口气道:“你现在总算明白了。”

    孙小红也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决斗之前还有这么多学问。”

    孙老先生道:“无论做什么做到高深时就是种学问就连做衣服炒菜也是一样。”

    他凝注着李寻欢缓缓接着道:“他们的决斗之期虽然在后天其实还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已开始这段时候才是真正考验他们细心耐力智慧的时候。他们的胜负在这段时候里就已决定到了真正出手时一刹那间就可解决了。”

    孙小红叹道:“但别人却只能看到那一瞬间的事所以人们常说‘武林高手一招争’又谁知他们为了那一招曾经花了多少工夫?”

    孙老先生目中忽然露出一种萧索之意敲燃了火石点着了烟斗望着烟斗里闪动的火光缓缓道:“一个真正的高手活在世上必定是寂寞的因为别人只能看到他们辉煌的一面却看不到他们所牺牲的代价所以根本就没有人能了解他。”

    孙小红垂着头弄着衣角幽幽道:“但他们是不是需要别人了解呢?”

    李寻欢撩起了衣襟脚尖轻轻点地刷的掠上了八角亭顶。

    孙老先生长长喷出了口烟叹道:“别人都以为李寻欢是个脱略行迹疏忽大意的人又有谁能看到他小心仔细伪一面到了真正重要的关头他真是一点地方都不肯放过。”

    孙小红垂着头叹息道:“这也许是因为他放过的已大多了……”

    她忽然抬起头盯着孙老先生道:“这一战既然早已开始以你老人家看到现在为止他们是谁占了优势?”

    孙老先生沉吟着道:“谁也没有占到优势?”

    孙小红又开始用力去咬她自己的嘴唇。

    她心乱的时候就会咬自己的嘴唇心越乱咬得越重。

    现在她几乎已将嘴唇咬破了。

    孙老先生忽然问道:“你看呢?”

    孙小红道:“我看……上官金虹对自己好像比较有信心。”

    孙老先生道:“不错这只因近年来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无往不利一帆风顺可是他儿子的死对他却是个很大的打击。”

    孙小红道:“还有荆无命荆无命一走他的损失也很大。”

    孙老先生道:“所以他急着要找李寻欢决斗为的就是怕自己的信心消失。”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接着又道:“所以这一战不但关系他两人的生死胜负也关系着整个武林的命运。”

    孙小红眨着眼道:“关系这么大?”

    孙老先生道:一因为这一战上官金虹若是胜了他对自己的信心必定更强做事必定更没有顾忌到了那时世上只怕也真没有人能制得住他了。”

    孙小红眼珠子转动着道:“现在我忽然觉得这一战他是必定胜不了的。”

    孙老先生道:“哦?”

    孙小红道:“小李飞刀例不虚他的飞刀从未失手过!”

    孙老先生叹了口气道:“上官金虹也从未败过!”

    孙小红已不咬嘴唇了抿着嘴笑道:“你老人家莫忘了他曾经败过一次的。”

    孙老先生道:‘峨?”

    孙小红悠悠道:“那天在洛阳城外的长亭里他岂非就曾经败在你老人家手下?”

    孙老先生忽然不说话了。

    孙小红道:“我从来没有求过你老人家什么现在我只求你老人家一件事。”

    孙老先生又喷出口烟将自己的眼睛藏在烟雾里道:“你说。”

    孙小红道:“我只求你老人家千万莫要让李寻欢死千万不能……”

    她忽然扑过去跪在她爷爷膝下道:“这世上只有你老人家一个能制得住上官金虹只有你老人家一个人能救他你老人家总该知道他若死了我也没法子活下去了。”

    烟已散了。

    孙老先生的眼睛里却仿佛还留着一层雾。

    像秋天的雾凄凉、萧索……

    但池嘴角却带着笑。

    他目光遥视着远方轻抚着孙小红的头柔声道:“你是我孙女中最调皮的一个你若死了以后还有谁会来拔我的胡子揪我的头?”

    孙小红跳了起来雀跃道:“你答应了?”

    孙老先生慢慢的点了点头含笑道:“你说来说去为的就是要等我说这句话?”

    孙小红的脸红了垂着头笑道:“你老人家总该知道女大不中留女儿的心总是向外的。”

    孙老先生大笑道:“但你的脸皮若还是这么厚人家敢不敢要你我可不知道。”

    孙小红的嘴凑到他耳旁悄悄道:“我知道他不要我也有法子要他要。”

    孙老先生忽然抱住了她就好像已回到十几年前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抱着她柔声道:“你是我最喜欢的孙女但却太调皮胆子也太大我一直担心你找不到婆家现在你总算找到了个你自己喜欢的我也替你喜欢。”

    孙小红吃吃笑道:“我找到他算我运气他找到我也是他的运气像我这样的人这天下也许还没有几个。”

    孙老先生又大笑道:“除了你之外简直连一个都没有。”

    孙小红伏在她爷爷膝上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愉快说不出的得意。

    因为她不但有个最值得骄傲的祖父也有个最值得骄傲的意中人。

    亲情爱情她已全都有了一个女人还想要求什么别的呢?

    她觉得自己简直已是肚上最快乐的女人。

    她觉得前途充满了光明。

    但这时大地却已暗了下来光明己被黑暗吞没。

    她却完全没有感觉到。

    “爱情令人盲目。”

    这句话听来虽然很俗气但却的确有它永恒不变的道理。

    孙小红此刻若能张开眼睛就会现她爷爷目中的悲哀和痛苦是多么深遂——别人就算能看到也永远猜不出他悲痛是为了什么原因?

    夜临风更冷。

    万籁无声只剩下枯枝伴着衰草在风中低位。

    李寻欢的人呢?

    孙小组忍不住跑出去大声道:“你在上面于什么?为什么还不下来?”

    没有回应。

    李寻欢他人呢?

    八角亭上难道真有什么险恶的埋伏?李寻欢难道已遭了毒手?

    八角亭上铺的是红色的瓦还有个金色的顶。

    金顶上却摆着个小小的铁匣子用一根黄色的布带捆住。

    铁匣于是很普通的一种既没有雕纹装饰也没有机关消息你若打开这铁匣子里面绝不会飞出一技弯箭来射穿你的咽喉。

    “但这铁匣子怎么会到了八角亭的顶上呢?”

    铁匣子里只有一柬头。

    头也是很普通的头黑的很长既不香也不臭就跟世上成千万个普通人的头一样。

    但李寻欢却一直在呆呆的盯着这束头看孙小红叫了他几次他都没有听见。

    这头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孙小红看不出来。

    无论谁都看不出来。

    李寻欢的脸色很沉重眼睛也有点红。

    孙小红从未看过他这样子就连他喝醉的时候他眼睛还是亮的。

    他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头就放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李寻欢还是在盯着这束头。

    孙小红忍不住问道:“这是谁的头?”

    没有人口答没有人能回答。

    任何人都可能有这样的头。

    孙小红道:“这样长的头一定是女人的。”

    她自己当然也知道这判断并不正确因为男人的头也很长。

    因为“身体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

    谁剪短头谁就是不孝。

    有人说故事说到一个人女扮男装忽然被人现是长头别人就立刻觉她是女人了。

    说这种故事的人脑筋一定不会很达因为这种事最多只能骗骗小孩子——奇怪的是却偏偏还有人要说这种故事不但说甚至还从不变。

    孙小红跺了跺脚说:“无论如何这只不过是几根头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孙老先生忽然道:“有。”

    孙小红怔了怔道:“有什么?”

    孙老先生道:“奇怪而且很奇怪。”

    孙小红道:“哪点奇怪?”

    孙老先生道:“很多奇怪。”

    他接着又道:“头怎会在铁匣子里?铁匣子怎会在亭子顶上?是谁将它放上去的?有什么用意?”

    孙小红怔住了。

    孙老先生叹了口气道:‘”若是我猜得不错这必定是上官金虹的杰作。”

    孙小红失声道:“上宫金虹?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孙老先生道:‘就为了要让李寻欢看到这束头?”

    孙小红道:“可是……可是他……”

    孙老先生道:“他算准了李寻欢一定会先来探测战场也算准了他一定会到亭子上去所以就先将这匣子留在那里。”

    孙小组道:“可是这头又有什么特别呢?就算看到了也不会怎么样呀他这么样做岂非很滑稽。”

    她嘴里这么说心里也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了很不对。

    像上官金虹这种人当然绝不会做滑稽的事。

    孙老先生眼睛盯着季寻欢道“你知道这是谁的头?”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

    孙老先生厉声道:“你能不能确定?”

    他说话的声音如此严厉李寻欢怔了怔道:“我……”

    孙老先生道“你也不能确定是不是?””

    他不让李寻欢开口接着义道:“上官金虹这么样做就是要你认为这头是林诗音的要你认为她己落入他的掌握要你的心不定他才好杀你你为何要上他的当?”

    孙小红也抢着道:“不错林姑娘若真的已落入他手里他为何不索性当面来要胁你?”

    李寻欢叹道:“因为他不能这么样做——别人能他却不能。”

    孙小红道:“他为什么不能?”

    李寻欢淡淡道:“若有人知道上官金虹是用这种手段才胜了李寻欢的岂非要被天下人耻笑。”

    孙小红道:“但现在他什么也没有说只不过让你看到了一束头而已。”

    李寻欢道:“这正是他的手段高明之处。”

    孙小红道:“这头也许并不是她的。”

    李寻欢道:“也许不是也许是……谁也不能确定。”

    孙小组道:“那么你若完全不去理会就当做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心计岂非就白费了。”

    李寻欢道:“只可惜我已经看到了。”

    孙小组道:“就因为他什么也没有说所以你才怀疑就因为他算准了你会怀疑所以才这么样做。你也明知道他的用意却偏偏还要落人他的圈套。”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昔笑道:“这种荒唐的事为什么偏偏要让我遇到?”

第七十七章 兴云庄的秘密

    李寻欢笑了笑淡淡道:“世事本就如此有些事你纵然明知是上当还是要去上这个当的。”

    孙老先生忽然道:“不错若有人能令我心动我也一样会上当。”

    孙小红跺了跺脚咬着嘴唇道:“你们上当我偏不上当……”

    孙老先生叹道:“其实你已上当了因为你也在怀疑这头是林姑娘的你的心也已乱了现在你着和人决斗对方的武功纵然不如你你也必败无疑。”

    孙小红道“可是……可是……”

    可是怎么样她自己也不知道。

    上官金虹的目的就是要李寻欢心乱无论李寻欢是相信也好是怀疑也好只要他去想这件事上官金虹的目的就已达到。

    李寻欢又怎能不想?

    那本是他魂牵梦素的人他几时忘记过她?

    他就算明知这并不是她的头还是忍不住要牵肠挂肚心乱如麻因为上官金虹已让他想起了她。

    问题并不在头是谁的而在李寻欢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一汁正是针对李寻欢而的着是用在别人身上也许就完全没有用了因为别人根本就不会想得这么多这么远。

    这才是上官金虹最可怕的地方。

    他永远知道对什么人该用什么样的手段他的手段在别人看来也许有点不实际甚至有点荒唐但却永远最有效。

    因为他很懂得兵法中最奥妙的四个字:“攻心为上。”

    李寻欢靠在栏杆坐了下来就坐在地上将四肢尽量放松。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孙老先生和孙小红却都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到兴云庄去看看林诗音还在不在?”

    在长途跋涉之前他必须先将疲劳恢复。

    每次他作了重大的决定之后都要使自己的身心尽量松弛。

    这是他的习惯。

    这无疑是个好习惯。

    孙小红咬着嘴唇咬得很用力。

    “原来他还是忘不了她还是将她看成比什么都重要她在他心里的地位无论谁都不能代替——就连我也不能。”

    孙小红的眼圈已红了终于忍不住道:“你一定要去?”

    李寻欢没有回答。

    有时不回答就是口答。

    孙老先生叹道:“他当然要去因为他只有去看一看才能心安。”

    孙小红道:“可是……她若已不在那里了呢?”

    李寻欢目光遥视着亭外的夜色缓缓道:“无论她在不在我都要去看看然后我才能下决心决定应该怎么样做。”

    孙小红道:“你若去了才真正落入了上官金虹的圈套。”

    李寻欢道:“哦?”

    孙小红道:“他这么样做最大的目的就是要你到兴云庄去一趟决战的时候就在后天这里离兴云庄并不近你就算能在两天之内赶回来到了决战时体力也已不支他在这两天内却一定会尽量休息。”

    他叹了口气缓缓接着道:“他以逸待劳你在两天之内奔波数百里之后再去迎战这一战的胜负也就不问可知了何况他在那里说不定还另有埋伏。”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有些事你纵然明知不能做也是非做不可的。”

    孙小组嘎声道:“但你若去了就等于是拿你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她对你难道就真的这么重要?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抬起头凝注着她。

    孙小组的眼睛已湿了扭转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李寻欢一字字缓缓道:“我只想你明白一件事你若换了我你也一定会这么样做她若换了你我也会这么样对你的。”

    孙小红没有动就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

    可是她眼泪却已流了下来。

    女人若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就希望自己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女人绝不容第三者再来加入。

    但无论如何李寻欢心里毕竟已有了她。

    她痴痴的站在那里心里也不知是甜?是酸?还是苦?

    孙老先生忽然叹息了一声道:“这是他非做不可的事就让他去吧。”

    孙小红慢慢的点了点头忽然笑了笑得虽辛酸却总是笑。

    她带着泪笑道:“我忽然现我自己实在是个呆子他认得她在我之前我还没有看到他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有许多许多事生了我是后来才加入的所以应该生气的是她不应该是我。”

    孙老先生也笑了笑柔声道:“一个人若知道自己是呆子就表示这人已渐渐聪明了。”

    孙小红眨着眼道:“但也有件事是我非做不可的。”

    孙老先生道:“什么事?”

    孙小红道:“我要陪池去非去不可。”

    孙老先生沉吟着道:“你陪他去也好只不过……”

    他转头去瞧李寻欢下面的话显然是要李寻欢接着说下去。

    孪寻欢笑了笑道:“她既然已说了非去不可自然就是非去不可了。”

    孙老先生也笑了道:“我活到六十岁时才学会不去跟女人争辩你学得比我快。”

    李寻欢已站了起来道:“既然要走今天晚上就动身你……”

    孙小红抢着道:“你不要以为女人都是婆婆妈妈的有的女人比男人还干脆得多也一样说走就走。”

    孙老先生道:“到了那里莫忘了先去找你二叔问问那边的动静。”

    孙个红道:“我知道……”

    她膘了李寻欢一眼接着道:“他若不愿我跟他一齐进去我就在二叔那里等他。”

    李寻欢忽然道:“孙二侠已在兴云庄外守候了十二年他究竟为的是什么?”

    这件事他一直觉得很奇怪。

    十二年前正是他将要离家出走的时候、那时孙驼子就已守候在那里他实在猜不透孙驼子的用意。

    孙驼子不但和李家素无来往和龙啸云也全无关系至于林诗音她本是孤女很小的时候就已来投靠李寻欢的父亲。

    她本是个很内向的人这一生几乎从未到别的地方去过自然更不会和江湖中人有任何来往了。

    若说孙驼子是受了别人的托付那人是谁呢?

    他要孙驼子守护的是刊“么呢?

    假如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自然就是孙老先生。

    孙老先生并不是个深沉的人李寻欢希望他能说出这秘密。

    但他却失望了。

    孙老先生又开始抽烟用烟嘴塞住了自己的嘴。

    孙小红膘了她爷爷一眼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李寻欢瞧着她等她说下去。

    孙小红道:“龙小云在上官金虹面前砍断了自己的手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李寻欢点了点头叹道:“他本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做的事也特别。”

    孙小红道:“他能做出这种事我倒并不觉得奇怪。”

    李寻欢道:“哦?”

    孙小红道:“他明知当时上官金虹已动了杀机所以就先制人让上官金虹无所可说这么样一来非但性命能够保全而上还令人党得他很有胆识很有孝心因此更看重他。”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他这么做的确很聪明一也够狠了但他本就是个又聪明又狠毒的孩子所以我并不觉得奇怪。”

    李寻欢道:“那么你奇怪他的什么?”

    孙小红道:“他武功已被你废了体力本该比普通人还衰弱是不是?”

    李寻欢叹道:“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做得对不对?”

    孙小红道:“人的骨头很硬纵然是很有腕力的人也难一刀就将自己的手砍断除非他用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剑。”

    李寻欢道:“不是宝剑?”

    孙小红道:“绝不是!”

    李寻欢道:“但龙小云随手一挥就将自己的手削了下来。”

    孙小红道:“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用什么力。”

    李寻欢沉吟着道:“你的确比我细心听你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了。”

    孙小红道:“还有普通人的手若被砍断一定不能再支持立刻就要晕过去。”

    李寻欢道:“不错纵然是壮汉也万万支持不住除非他有深厚的武功底子。”

    孙小红道:“但龙小云却只不过是个武功已被费体力很衰弱的孩子他为什么偏偏能支持得住?”

    李寻欢不说话了目光闪动着仿佛已猜出了什么。

    孙小红道:“他非但能支持得住而且还能侃侃而谈还能将自己的断手捡起来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怎么能办得到?”

    李寻欢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他武功已恢复?他平时那种弱不禁风的样子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孙小红道:“我不知道。”

    李寻欢道:“我废他武功的时候用的手法很重按理说他武功绝无恢复的可能除非……”

    他盯着孙小红缓缓道:“除非那传说并不假兴云庄里的确藏有那本稀世的武功秘笈无意中被龙小云得到。”

    孙小红道:“我不知道。”

    李寻欢喃喃道:“孙二侠在那里守护了十几年难道为的也是这本武功秘笈么?”

    孙小红道:“我不知道。”

    孙老先生忽然笑了道:“你既然想告诉他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呢?”

    孙小红垂着头用眼角偷偷瞟着他道:“我怕挨骂。”

    孙老先生大笑道:“你若想女人替你保守秘密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永远莫要跟她提起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能提。”

    孙小红嘟着嘴道:“我又没有说出去……”

    孙老先生笑道:“你用的法子更高明你自己不说却要我替你说。”

    孙小红抿嘴道:“就算我说了我也只跟他说他……他又不是别人。”

    “他又不是别人?”

    这句话李寻欢听在耳里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自己又已欠下了一笔债这辈子只怕也休想还得了。

    一个女人若不再将你当做“别人”那就表示她已跟定了你你就算像马一样长了四条腿也休想再能跑得了。

    孙老先生的笑声突然顿住一字字道:“兴云庄里的确藏着本武功秘笈那并不是谣言。”

    李寻欢动容道:“是谁的武功秘笈?我怎会一点也不知道?”

    孙老先生将烟斗重新燃着望着袅娜四散的烟雾缓缓道:“你可听说过王怜花这个人么?”

    李寻欢道:“这名字天下皆知我当然不会没听说过。”

    孙老先生道:“王怜花本是沈浪沈大使的死敌后来却变成沈大侠的好朋友因为他这人本在正邪之间虽然邪却并不太恶毒做事虽任性但有时却也很讲义气很有骨气之所以他虽然害过沈大侠很多次沈大使还是原谅了他。”

    沈浪和王怜花之间当然也有段很曲折的故事这故事我曾经在“武林外史”这本书里很仔细的叙述过。

    李寻欢道:“听说王怜花已与沈大侠伉俪结伴归隐远游海外那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孙老先生道:“不错他后来的确被沈大侠所感化。”

    他长叹了一声接着道:“要杀一个人很容易要感化一个人却困难得多沈大使的确是人杰你若早生几年一定也是他的好朋友。”

    李寻欢目中也不禁露出了向往之色却不知千百年后他侠名留传之广受人崇敬之深绝不在他所向往的沈浪之下。

    孙老先生道:“沈大侠虽是人杰但王怜花却也不凡否则又怎会成为沈大侠的死敌?”

    两个聪明才智相差很远的人也许可以结成朋友却绝不会成为敌人所以只有上官金虹才有资格做李寻欢的仇敌别的人简直不配。

    李寻欢道:“听说这人乃是武林中独一无二的才子文武双全惊才绝艳所学之杂涉猎之广武林中还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

    孙老先生道:“不错此人不但星卜星相琴棋书画都来得而且医道也很精易容术也很精十个人都学不全的他一个人就学全了。”

    他叹了口气道:“就因为他见猎心喜什么都要学一点所以武功才不能登峰造极否则以他的聪明才智又怎会屡次败于沈大侠手下。”

    李寻欢忽然想起了阿飞。

    阿飞的聪明才智是不是比王怜花更高因为他只学了一样事只练一剑他这一剑本可练到空前绝后无人能抵挡的地步。

    “只可惜聪明人偏偏时常要做傻事。”

    李寻欢叹了口气不愿再想下去。

    孙老先生道:“王怜花改邪归正后已知道他以前所学不但太杂也太邪本想将那本‘怜花宝鉴’付之一炬。”

    李寻欢道:“什么‘怜花宝鉴’?”

    孙老先生道:“伶花宝鉴就是将他自己一生所学全记载在上面的一本书。”

    李寻欢道:“他为什么想烧了它?”

第七十八章 恐怖的决斗

    孙老先生谈到王怜花想将自己所著“怜花宝鉴”烧了的事李寻欢不由问道:“他为什么想烧了它?”

    孙老先生道:“因为那上面不但有他的武功心法也记载着他的下毒术易容术苗人放虫波斯传来的摄心术……”

    他叹息着接道:“这么样一本书若是落在不肖之徒的手里后果岂非不堪设想?”

    李寻欢也叹道:“那的确是后患无穷?”

    孙老先生道:“但这是他一生心血所聚他也不舍得将之毁于一旦所以他远赴海外之前就将这本书交给了一个他认为最为可靠的人。”

    听到这话李寻欢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已了解也已猜到藏在兴云庄里的那本武功秘瘦就是“怜花宝鉴”。

    但还有几件事他想不通试探着闪场、腰将这本秘交给谁了?”

    孙老先生道:“交给了你!”

    李寻欢怔了怔道:“我?”

    孙老先生笑了笑道:“普天之下除了小李探花外还有谁是最可靠的人呢?”

    他接着又道:“他将这本‘怜花宝鉴’交托给你不但要你替他保存还想要你替他找个天资高心术好的弟子作为他的衣钵传人。”

    李寻欢苦笑道:“但这件事我却连一点都不知道。”

    孙老先生道:“因为你那时恰巧出去了。”

    李寻欢沉思道:“十二年前……不错那时我到关外去了一趟回来时又遇伏受了重伤若不是龙啸云仗义相救我……”

    说到这里他咽喉头似已被塞住再也说不下去。

    这本是他这一生中最难忘怀的一件事。

    就因为这件事他的一生才会改变——由幸福变为不幸!

    孙老先生道:“王怜花虽未见着你却见到了林姑娘那时他远游在即沈大侠已在海口等着他他自己不能停留所以就将那‘怜花宝鉴’交给了林姑娘。”

    男女之间的事世上只怕很少人能比王怜花了解得更多了他自己已看出林诗音和李寻欢之间的情感非比寻常。

    但林诗音为何从未将这件事向李寻欢提起?

    李寻欢迟疑着道:“这件事不知前辈是从哪里听到的?是不是很可靠?”

    孙老先生道:“绝对可靠。”

    孙小红忍不住插嘴道:“这件事就是我二叔说的王老前辈到兴云庄……不到李园去见林姑娘的时候我二叔就在外面等着。”

    她叹息了一声幽幽道:“自从那天之后一直到现在我二叔就从未离开过那地方一步!”

    李寻欢苦笑道:“难道他就是受了王怜花的托付在那里监视着我?”

    孙老先生道:“王怜花既然肯将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就绝不会对你不放心只不过他对你的武功还不大信任生怕有人听到消息会去夺书所以才会要老二留在那里到了必要时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孙小红道:“我二叔当年游侠江湖间曾经被王老前辈救过一命他这人最是恩怨分明王老前辈要他做的事他的确可说是万死不辞。”

    孙老先生道:“但后来却在无意中听到林姑娘并没有将那‘怜花宝鉴’转交给你所以你出关之后他更不放心更不肯离开一步了。”

    李寻欢叹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孙二侠的确不愧为王老前辈的好朋友只不过……”

    他盯着孙老先生一字字道:“孙二侠又怎会知道林姑娘未曾将‘怜花宝鉴’转交给我?这件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孙老先生长长吸了口烟缓缓道:“连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李寻欢说不出活来了。

    他从来也未想到林诗音对他也有隐瞒着的事。

    孙老先生又道:“王怜花不但有杀人的本事也有救人的手段中年后医道更精的确可说已有生死人肉自骨的功力。”

    孙小红道:“龙小云是林姑娘的亲生儿子一个做母亲的确是不借做任何事的所以我想……”

    她没有再说下去。

    她的意思李寻欢却已听懂——无论谁都应该听得懂的。

    林诗音一定已将那本“怜花宝鉴”传给了她的儿子她一定将这本神奇的书保存了很多年而且保存得很秘密。

    问题是她为什么始终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池呢?

    李寻欢第一次看到林诗音的时候他也还是个孩子。

    那天正是下雪。

    庭园中的梅花开得正好梅树下的雪也仿佛分外洁白。

    那天李寻欢正在梅树下堆雪人他找了两块最黑最亮的煤正准备为这雪人嵌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这是他最愉快的时候。

    他并不十分喜欢堆雪人他堆雪人只不过是为了要享受这一刹那间的愉快——每当他将“眼睛“嵌上去的时候这臃肿的而愚蠢的雪人就像是忽然变得有了生命。每当这一刹那问他总会感觉到说不出的满足和愉快。

    他一向喜欢建设僧恶破坏。

    他热爱着生命。

    他总是一个人偷偷的跑来堆雪人因为他不愿任何人来分享他这种秘密的欢偷那时他还不知道欢愉是绝不会因为分给别人而减少的。

    后来他才懂得欢乐就像是个聚宝盆你分给别人的越多自己所得的也越多。

    痛苦也一样。

    你若想要别人来分担你的痛苦反而会痛苦得更深。

    雪人的脸是圆的。

    他正考虑着该在什么地方嵌上这双眼睛他多病的母亲忽然破例走入了庭园身旁还带着个披着红擎的女孩子。

    猩红的风蓬比梅花还鲜艳。

    但这女孩子的脸却是苍白的比雪更白。

    红和自永远是他最喜爱的颜色因为“白”象征纯洁“红”象征热情。

    他第一次看到她就对她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同情和怜惜几乎忍不住要去拉住她的手免得她被寒风吹倒。

    他母亲告诉他:“这是你姨妈的女儿你姨妈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所以她从今天开始就要住在我们家里。”

    “你总是埋怨自己没有妹妹现在我替你找了个妹妹来了你一定要对她好些绝不能让她生气。”

    可是他几乎没有听到他母亲在说些什么。

    因为这小女孩已走了过来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雪人。

    “他为什么没有眼睛?”她忽然问。

    “你喜不喜欢替它装上对眼睛?”

    她喜欢她点头。

    他将手里那双黑亮的“眼睛”送了过去。

    他第一次让别人分享了他的欢偷。

    自从这一次后他无论有什么都要和她一齐分享甚至连别人给他一块小小的金橘饼他也会藏起来等到见着她时分给她一半。

    只要看到她眼睛里露出一丝光亮他就会觉得前所未有的愉快永远没有任何能代替的愉快。

    他甚至不惜和她分享自己的生命

    “她也一样。”他知道他确信。

    甚至当他们分离的时候在他心底深处他还是认为只有他才能分享她的痛苦她的欢乐她的秘密她的一切。

    他确信如此直到现在……

    陋巷昨夜积雪。

    积雪已溶地上泥泞没足。墙角边当然也有些比较干燥的路但李寻欢却情愿走在泥泞中他喜欢一脚踏入泥泞中时那种软软的暖暖的感觉。

    这往往能令他心情松弛。

    以前他最憎恶泥泞他情愿多绕个圈子也不愿走过一小段泥泞的路。

    但现在他才觉泥泞也有泥泞的可爱之处──它默默的忍受着你的践踏还是以它的潮湿和柔软来保护你的脚。

    世上有些人岂非也正和泥泞一样?他们一直在忍受着别人的侮辱和轻蔑但他们却从无怨言从不反击……

    这世上若没有泥泞种籽又怎会芽?树木又怎会生根?

    他们不怨不恨就因为他们很了解自己的价值和贵重。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抬起头。

    墙是新近粉刷过的孙驼子那小店的招牌却更残旧了。

    从这里看看不到墙里的人。

    现在还是白天当然也看不到墙里的灯。

    “到了晚上小楼上那盏孤灯是否还在?”

    李寻欢忍不住又想起了他不愿想的事这两年来他总是坐在进门的那张桌子上等着那盏孤灯亮起。

    孙驼子总是在一旁默默的陪着。他从不开口从不问。

    孙小红忽也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现在还没有到吃晚饭的时候客人还不会上门不知道二叔现在于什么?是不是又在赫桌子?”

    孙驼子井没有在抹桌子。

    油永远再也不能抹桌子了!

    桌子上有只手。

    手里还抓着块抹布抓得很紧。

    小店的门本是关着的敲门没有回应呼唤也没有回应。

    孙小组比李寻欢更急撞开门就瞧见了这只手。

    一只已被齐腕砍了下来的手。

    孙小红一惊冲过去怔在桌子旁。

    那正是李寻欢两年来每天都在上面喝酒的桌子。

    李寻欢的脸色也已育他认得这只手他比孙小组更熟悉两年来这只手已不知为他倒过多少次酒。

    他狂醉的时候扶他回房去的就是这只手。

    他生病的时候伺候他汤药的也正是这只手。

    现在这只手已变成了块干瘪了的死肉血已凝结筋已收缩手指紧紧的抓着这块抹布就像是在抓着自己的生命。

    他是不是正在抹桌子的时候被人砍断这只手的?

    桌子擦得很光很干净。

    他在抹这张桌子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在想着李寻欢?

    李寻欢忽然觉得胸中一阵绞痛。

    孙小红目中的眼泪开始向外流一字字道:“你知道这只手是谁的?”

    李寻欢沉重的点了点头。

    孙小红嘎声道:“他的人呢……他的人呢?……”

    她忽然冲了出去。

    没有人小店里一个人都没有。

    孙小红再奔回来李寻欢还是站在桌子前瞬也不瞬的盯着这只手。

    死黑的手四根手指都已嵌入抹布里只有一根食指向前伸出僵硬得就像是一节蜡笔直指着前面的窗户。

    窗户是开着的。

    李寻欢抬起头盯着这扇窗户。

    孙小红的目光也随着他瞧了过去两人忽然同时掠出了窗子。

    窗外冷风刺骨冷得连沟渠里的臭水都已结了冰。

    一条更小的巷子比沟渠也宽不了多少也许这根本不是条巷子只不过是一条沟渠。

    沿着沟走走到尽头就是一道很窄的门也不知是谁家的后门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路。

    这本是条死巷。

    后门是虚掩着的在推门的地方赫然有个暗赤色的掌印。

    用血染成的掌印。

    孙小红冲过去突又顿住慢慢的转回身面对着李寻欢。

    她嘴唇已被咬得出血盯着李寻欢道:“上官金虹也早已算准了你要到这里来。”

    李寻欢闭着嘴。

    孙小红道:“他知道你绝不会先到兴云庄去因为你不愿再见到龙啸云所以你心里无论多么急也一定会先到二叔店里来瞧瞧。”

    李寻欢闭着嘴。

    孙小组道:“这一切正都是为你设下的圈套。”

    李寻欢的嘴闭得更紧。

    孙小组道:“所以你绝不能走进这扇门。”

    李寻欢忽然道:“你呢?”

    孙小红咬着嘴唇道:“我没关系上官金虹并不急着要杀我。”

    李寻欢缓缓道:“所以你可以进去。”

    孙小红道:“我非进去不可。”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还不如上官金虹那么了解我。”

    孙小红道:“哦?”

    李寻欢淡淡道:“他苦心设下这圈套就因为他知道我也是非进去不可的就算有人已将我的两条腿砍断我爬也要爬进去!”

    孙小红盯着他热泪又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她忽然扑过来紧紧的抱住了李寻欢热泪沾湿了他礁淬的脸。

    她磨擦着他的脸仿佛要以自己的眼泪来洗去他脸上的憔悴──世上若只有一样事能洗去人们的憔悴那就是情人的泪。

    李寻欢僵硬的四肢渐渐柔软终于也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她。

    他们抱得很紧。

    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

    仿佛连阳光都不愿照耀沟渠巷子里黯得就像是黄昏。

    门后面更黯。

    推开门就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鼻而来。

    是血腥气!

    然后他们就听到一种奇异的声音仿佛是野兽临死前的喘息又仿佛是魔鬼在地狱中呐喊!

    声音赫然正是从地下出来的!

    地下正有十几个人闭着嘴咬着牙宛如野兽般在作殊死搏斗!

    没有人开口甚至连刀砍在身上也不肯开口。

    本来一共有二十六个人现在已有九个倒了下去剩下的十八个分成两边占优势的一边人数远比另一边多出很多。

    他们有十二个人都穿着暗黄色的衣服用的大多数是江湖中极少见的外门兵刃有个人手里用的竟是个铁打的算盘。

    另一边本有九个人现在已只剩下五个其中还有个是瞎子。

    还有条精赤着上身的大汉他没有兵刃。

    他的人就是铁打的!

    寒光一闪一柄鱼鳞刀砍在他左肩上就像是砍在木头里锐利的刀锋竟被他的肉夹住嵌在他骨头里!

    黄衣人用力抽刀不起大汉的铁掌已击上了他胸膛他仿佛已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砰”的他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

    但大汉的左臂也已无法抬起忽然沉声道:“你们退我挡住他们……快退!”

    没有人退也没有人答活。

    本已倒在地上的一个人突然跃起嘶声大呼道:“不能退我们死也要把他带出去!”

    这是个地下室终年都燃着灯。

    灯嵌在墙上阴恻侧的灯光下只见她竟是个女人又高又大又胖的女人一条刀疤自带着黑眼罩的眼睛直划到嘴角。

    她的右眼已瞎了只剩下一只左眼瞪着那大汉。

    这只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仇恨仇恨……至死不解的仇恨。

    “女屠户”翁大娘!

    这大汉又是谁?难道是一别多年无消息的铁传甲!

    不错的确是他!

    除了铁传甲外谁有这么硬的骨头。

    翁大娘挣扎着还想爬起来盯着铁传甲嘎声道:“这人是我们的除了我们外谁也不能动他一根手指谁也不能……”

    “删”的寒光又一闪她再次倒下。

    这次她永远都无法再站起来了!

    可是她剩下的那只眼睛还是瞪得很大还是瞪着铁传甲。

    她死的既无痛苦也无恐惧。

    因为她心里剩下的只有仇恨除了仇恨外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铁传甲咬着牙他身上又被刺了一剑跺脚道:“你们真的不定?……你们若全都死了又怎能将我带走?”

    瞎子忽然阴恻恻一笑道:“我们全都死了也要将你的鬼魂带走!”

    他武功虽然比有眼睛的人还可怕可毕竟是个瞎子交手时全凭着耳朵“听风辨位”。

    无论谁在动嘴的时候耳朵都不会嫁平时那么灵的他两句活还没有说完前胸已被一柄虎头钩划破了道血口!

    钩再扬起钧锋上已挂着条血淋淋的肉。

    血肉!

    铁传甲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他已杀过人但却绝不是凶手他的骨头虽硬心却是软的。

    现在他几乎连手都软了已无法再杀人。

    他忽然大声道:“我若是死在你们手上呢?”

    瞎子冷冷道:“这里的事本就和我们无关我们本就是为了你来的。”

    另一人厉声道:“中原八义若不能亲手取你的命死不瞑目!”

    这人满脸麻子用的是一长一短两把刀正是北派“‘阴阳刀”的唯一传人公孙雨。

    铁传甲忽然笑了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而笑?

    他笑得实在令人毛骨悚然大笑道:“原来你们只不过想亲手杀了我这容易……”

    他反手一掌击退了面前的黄衣人身体突然向公孙雨冲了过去——对准公孙雨的刀锋冲了过去。

    公孙雨一惊短刀已刺入了铁传甲的胸膛!

    铁传甲胸膛还在往前挺牛一般喘息着道:“现在……我的债总可还清了吧!你们还不走?”

    公孙雨的脸在扭曲忽然狂吼一声拔出了刀。

    鲜血雨点般溅在他胸膛上。

    他吼声突然中断扑地倒下背脊上插着柄三尺花枪。

    枪头的红缨还在不停的颤抖。

    铁传甲也已倒下还在重复着那句活。

    我的债总算还清了……你们为何还不。

    他瞧着另一柄花枪已向他刺了下来既不招架也不闪避。

第七十九章 义气的朋友

    公孙雨突又在吼一声扑在他身上嘎声道:“我们一定错了他绝不是……”

    声音又中断。

    公孙雨背上又多了柄花枪枪!双枪!

    枪拔起在凄侧的灯光下看来地室中就像是迷漫着一层雾。

    粉红色的雾。

    血雾!

    二十六人中已有十六人倒下。

    杀戮却仍未停止强弱已更悬殊。

    一个卖草药的郎中身上负了六处伤嘶声道:“姓铁的既已死了我们退吧!”

    他们这边只剩下三个人还在负隅苦战实在已支持不住。

    一人手挥利斧一着“立劈华山”砍下咬着牙道:“二哥退不退?”

    瞎子厉声道:“退?中原八义要死也死在一处谁敢再说退字我先宰了他!”

    黄衣人狂笑道:“好有义气大爷们今天就成全了你……”

    他的声音也突然中断一双眼球子立刻就如死鱼般凸了出来。

    死一般静寂中只听他喉咙里不停的“格格”响。

    他这口气还没有断却已吐不出来用尽力气也吐不出来只因他咽喉上不知河时已多了一柄刀。

    一柄七寸长的小刀:

    小李飞刀!

    所有的动作突然全部停止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这柄刀!

    谁也没有看到这柄刀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但却全部知道是什么人来了。

    地室的人口就在角落里。

    李寻欢就在那罩站着。

    但却没有人敢抬头去瞧每个人都生怕自己一抬头那柄追魂夺命的刀就会无影无踪的飞过来割断自己的喉管刺人自己的咽喉!

    他们都是“金钱帮”最忠实、最得力的部属绝没一个是胆小怕死的人但现在他们已太累、太疲倦看到了大多死亡大多血腥。

    这已使他们丧失了大部分勇气何况“小李飞刀”在江湖人心目中已不仅是一柄刀而是一种恶魔的化身!

    现在“小李飞刀”这囚个字更几乎变得和“死亡”同样意义。

    也许直到现在他们才懂得死亡的真正意义。

    他们同伴的尸体就倒在他们脚下。

    就在。一瞬间以前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然后小李飞刀忽然来了事先完全没有丝毫预兆这活生生的人忽然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他的生命忽然就变得毫无意义绝不会有入关心。

    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事能比这种突来的变化更令人恐惧!他们恐惧的也许并不是死而是这种恐惧的本身。

    那瞎子突然道:“小李探花?”

    他虽然什么瞧不见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但却也已感觉到李寻欢的存在他似已嗅到了一种慑人的杀气。

    李寻欢道:“是的!”

    瞎子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慢馒的坐了下来。

    金风白和那樵夫也跟着坐了下去就坐在公孙雨和铁传甲的血泊中可是看他们的神情却像是已坐在另一个世界里。

    那世界里既没有仇恨也没有痛苦。

    李寻欢慢慢的走了过来慢慢的走到那些黄衣人面前。

    他的一双手是空着的没有刀。

    刀仿佛是在他的眼睛里。

    他盯着他们一字字道:“你们带来的人呢?”

    黄衣人的眼睛全都在瞧着自己的脚尖。

    李寻欢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并不想逼你们希望你们也莫要逼我。”

    站在他对面的一个黄衣人脸上不停的在冒汗全身不停的抖突然嘎声道:“你要找孙驼子?”

    李寻欢道:“是。”

    这黄衣人流着汗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奇特的狞笑大声道:“好我带你去找他你跟我来吧!”

    他用的是虎头钩这句话刚说完他的手己抬起钩的护手已刺入了他自己的咽喉。

    他已无法再忍受这种恐惧死反而变成了最快的解脱。

    李寻欢看着他倒下去手渐渐握紧。

    “孙驼子已死了!”

    这黄衣人的死就是答复!

    但林诗音呢?

    李寻欢目中忽又露出了恐惧之色目光慢慢的从血泊中的尸体上扫过瞳孔慢慢的收缩。

    然后他就听到了铁传甲的声音。

    他又在牛一般喘息着血和汗混合着从他脸上流过流过他的眼帘他连眼睛都张不开喘息着道:“易明堂……易二哥……”

    瞎子石板般的脸也已扭曲咬着牙道:“我在这里。”

    铁传甲道:“我……我的债还清了么?”

    易明堂道:“你的债已还清了。”

    铁传甲道:“但我还是有件事要说。”

    易明堂道:“你说。”

    铁传甲道:“我虽然对不起翁大哥但却绝没有出卖他我只不过……”

    易明堂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用不着说我已明白。”

    他的确已明白。

    一个出卖朋友的人是绝不会在这样生死关头为了朋友牺牲自己的。

    这不但易明堂已明白金风自和那樵夫也很明白。

    只可惜他们明白得太迟了。

    易明堂那已瞎了几十年的眼睛里竟慢慢的流出了两滴眼泪。

    李寻欢在看着看得很清楚。

    他第一次知道瞎子原来也会流泪。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早已热泪盈眶。

    热泪就滴在铁传甲已逐渐冷的脸上他俯下身用衣角轻轻擦拭着铁传甲脸上的血和汗。

    铁传甲的眼睛睁开这才瞧见他失声道:“少爷是你你……你果然来了!”

    他又惊又喜挣扎着要爬起又跌下。

    李寻欢跪了下去跪在他身旁道:“我来了所以有什么话你都可以等着慢慢说。”

    铁传甲用力摇了摇头凄然笑道:“我已死而无憾用不着再说什么。”

    李寻欢忍着泪道:“但有些话你还是要说的你既然并没有出卖翁大哥为什么不说明?为什么要逃?”

    铁传甲道:“我逃并不是为了我自己。”

    李寻欢道:“你为了谁?”

    铁传甲又摇了摇头眼帘慢慢的盍了起来。

    他四肢虽已因痛苦而痉挛但脸色却很安宁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恬静的微笑。

    他死得很平静。

    一个人要死得平静可真是不容易!

    李寻欢动也不动的跪着似已完全麻木。

    他当然知道铁传甲是为了谁而死的。

    他必定比李寻欢先回到兴云庄查出了上官金虹的阴谋就抢先赶到这里只要知道李寻欢有危险无论什么地方他都会赶着去。

    但他又怎会知道上官金虹这阴谋的呢?

    他和翁天杰翁老大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为何至死还不肯说明?

    李寻欢黯然道:“你究竟在隐瞒着什么秘密?你至少总该对我说出才是你纵然死而无憾可是我我怎么能心安呢?”

    金风白忽然大声道:“他隐瞒着的事也许我知道。”

    李寻欢愕然道:“你?……你知道?”

    金风白的脸本是黝黑的现在却苍白得可怕。

    他用力咬着牙一字字道:“翁老大对朋友的义气天下皆知你也应该知道。”

    李寻欢道:“我听说过。”

    金风白道:“只要有朋友找他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所以他的开销一向很大但他却不像你他并没有一个做户部尚书的父亲。”

    李寻欢苦笑。

    金风白道:“所以他一直都在闹穷一个人若是又闹穷又好朋友又要面子就只有在暗中想别的法子在弥补亏空。”

    那樵夫耸然道:“你是说……翁老大在暗中做没本钱的生意?”

    金风白黯然叹道:“不错这件事也是我在无意中现的可是我一直不忍说因为翁老大那样做的确是情不得已。”

    他忽又大声道:“但翁老大下手的对象却必定是罪有应得的他做的虽然是没有本钱的买卖可没有愧对自己的良心。”

    易明堂的脸色已育沉声道:“铁传甲和此事又有什么关系?”

    金风白道:“翁老大做的案子多了自然有人来查案查案的恰巧是铁传甲的好朋友他们虽已怀疑翁老大却还是不敢认定。”

    樵夫道:“所以铁传甲就故意去和翁老大结交等查明了才好动手。”

    金风白叹道:“想来必定是如此。”

    他接着道:“铁传甲一直不肯将这件事说明为的就是翁老大的确对他不错他也认为翁老大是个好朋友若是说出这件事岂非对翁老大死后的英名有损所以他宁可自己受冤屈——他一直在逃的确不是为了自己!”

    易明堂厉声道:“但你为什么也不说呢?”

    金风白惨然道:“我?……我怎么能说?翁老大对我一向义重如山连铁传甲都不忍说我又怎么忍心说出来?”

    易明堂冷笑道:“好你的确不愧是翁老大的好兄弟好好极了。”

    他一面冷笑身子一面抖。

    金风向道:“我也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铁传甲可是我没法子实在没法子……”

    他声音越说越低忽然取起了一柄刀就是方才杀死铁传甲的那柄刀反手一刀向自己的胸膛刺下几乎也就和铁传甲那一刀同样的地方。

    他虽也疼得四肢痉挛嘴角却也露出了和铁传甲同样的微笑一字字挣扎着道:“我的确欠了他的可是现在我的债也已还清了!”

    他死得也很平静……

    “唉一个人要死得平静实在太不容易了。’

    易明堂忽然仰面狂笑道:“好你有勇气将这件事说出来有勇气将这渍还清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中原八义’总算没有做丢人现眼的事!”

    他笑声听来就像是袅之夜啼。

    那樵夫忽然跪了下去向铁传甲叩了个头又向易明堂拜了拜道:“二哥我要先走一步了。”

    易明堂笑声已停顿!突又变得说不出的冷漠平静淡淡道:“好你先走我就赶来。”

    樵夫道:“我等你。”

    利斧扬起鲜血飞溅他死得更快更平静。

    李寻欢若非亲眼见到简直无法相信世上竟有这种视死如归的人。

    易明堂脸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道:“我还没有走只因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李寻欢只能点头。

    他喉头已哽咽已说不出话来。

    易明堂道:“你总该知道我们一直都守候在这里因为我们知道铁传甲总有一天要口来的所以我们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

    他慢慢的接着道:“上官金虹这阴谋我们几乎从一开始就知道——龙啸云也知道我一直在奇怪你怎么会和这种人交朋友。”

    李寻欢更无话可说。

    易明堂道:“铁传甲知道这件事、就是龙啸云说出来的他故意要铁传甲到这里来送死但却未想到我们也会跟着来因为我们绝不能让铁传甲死在别人手上。”

    他接着又道:“至于那位龙……林诗音林姑娘她并没有死也没有被上官金虹骗走你现在到兴云庄去一定还可以见着她。”

    李寻欢只觉胸中又是一阵热血上涌也不知是感激?还是欢喜?

    易明堂道:“现在我们兄弟的恩怨都已清了只望你能将我们合葬在一处日后若有人间起‘中原八义’也希望你能告诉他们这八个人活着时虽然常常做错事但死的时候总算已将债还清了。”

    黄衣人不知何时却悄悄溜走了李寻欢纵然瞧见也没有阻拦。

    他也没有阻拦易明堂。

    因为他知道易明堂的确已没法子再活下去。

    一个人只要死得心安死又何妨?

    死在他们说来简直就不算是一回事。

    但李寻欢现在瞧着满地的尸体却觉得忍不住要抖。

    他抖并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他了解“仇恨”的可怕。

    可是无论多深的仇恨现在总算已了结。

    易明堂说得不错这些人活着时虽然常常做错事但死的时候却是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的。

    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他们这么样死法。

    李寻欢四肢冷得抖胸中的热血却橡是一团火。

    他又跪了下来跪在他们的血泊中。

    这是男子汉的血!

    他宁愿跪在这里和这些男子汉的尸体作伴也不愿到外面去瞧那些活人的丑恶嘴脸。

    “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二个人若能堂堂正正问心元愧而死死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这么样死可真不容易!

    孙小红一直没有进来。

    她不是不敢进来而是不忍进来看到了这些男子汉的死她才忽然觉真正的男人的确是和女人不同的。

    她第一次觉得能做女人实在是自己的运气。

    夜。

    小店里只有一盏灯两个人。

    灯光很黯他们的心情却比灯光更黯更消沉……

    灯就在李寻欢面前酒也在李寻欢面前但他却似乎已连举杯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坐在那里痴痴的望着酒杯怔。

    灯芯挑起又燃尽。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寻欢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走吧。”

    孙小红道:“我……我也去?”

    李寻欢道:“我们一齐来的当然一齐回去。”

    孙小组道:“回去?你不到兴云庄去了。”

    李寻欢摇了摇头。

    孙小红很诧异道:“但你这次来岂非为了要到兴云庄去瞧瞧?”

    李寻欢道:“现在已不必。”

    孙小红道:“为什么?”

    李寻欢望着闪动的灯光缓缓道:“易明堂既然说她还在就已足够。”

    孙小红道:“听了他的一句话你就已放心?”

    李寻欢道:“像他那种人无论说什么我都相信。”

    孙小组眨着眼道:“可是……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她?”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缓缓道:“相见真如不见她既然无事我又何必去看。”

    孙小红道:“你既已来了又何必不去看?”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乘兴而返既然已来了看不看也就没什么分别了。”

    孙小红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真是个怪人做的事总是教人不明白的。”

    李寻欢淡谈道:“你慢慢就会明白的。”

    孙小红呆了半晌又道:“可是你至少也该等埋葬了他们的尸体再走。”

    李寻欢缓缓道:“他们可以等一等上官金虹却不能等。”

    他笑了笑笑得很凄凉接着又道:“死人总比活人有耐性你说是么?”

第八十章 可怕的错误

    孙小红嘟起了嘴冷冷道:“原来你也并不十分够义气至少对死人就没有对活人够义气。”

    李寻欢忽然问道:“昨天我们是什么时候出的?”

    孙小红沉吟着道:“晚上就和现在差不多的时候。”

    李寻欢道:“今天我们是什么时候赶到这里的?”

    孙小红道:“戍时前后天还没有黑。”

    孪寻欢道:“我们是怎么来的?”

    孙小红道:“我们先坐车走了段路然后就用轻功到了今天早上再换快马。”

    李寻欢道:“所以现在我们就算用同样的法子赶回去最快也得要到戍时前后才到得了对不对?”

    孙小红道:“对。”

    李寻欢道:“但现在我们已有很久未休息体力绝对已不如昨天晚上好纵然还能施展轻功也绝不会比昨天晚上快。”

    孙小红嫣然道:“昨天晚上我就已赶不上你难怪爷爷说你的轻功并不比你的刀慢多少。”

    李寻欢道:“所以我们就算现在动身也未必能及时赶去赴上官金虹的约会。”

    孙小红忽然不说话了。

    李寻欢忽然抬起头凝注着她沉声道:“所以你本该催我快走才对你总该知道我从不愿失约。”

    孙小红垂着头咬着嘴唇仿佛在故意逃避着李寻欢的目光。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只求你一件事。”

    李寻欢道:“什么事?”

    孙小红道:“这次我们坐车赶回去不换马也不用轻功赶路。”

    李寻欢道:“你要我在车上休息。”

    孙小红道:“不错否则你就无法及时赶到你一到那里只怕就得躺下你总不能睡在地上和上宫金虹决斗吧。”

    李寻欢沉吟着终于笑了笑道:“好我就听你的我们坐车。”

    孙小红立刻就高兴了起来展颜笑道:“我们还可以把酒带到车上去你若睡不着我就陪你喝酒。”

    李寻欢道:“酒一喝多了自然就会睡着的。”

    孙小红笑道:“一点也不错只要你能在车上好好睡一觉我保证上官金虹绝不是你的对手。”

    李寻欢笑道:“你对我倒很有信心。”

    孙小红眨着眼睛道:“当然我对你若没有信心又怎会……”

    她的脸忽然红了忽然一溜烟窜了出去吃吃笑道:“我去雇车你准备酒若是时间充裕你也不妨去瞧瞧她我绝不会吃瞄的。”

    她的辫子飞扬霎眼间就跑得瞧不见了。

    李寻欢目送着她又痴了半晌才缓缓的站起来走出门。

    猛抬头高墙内露出小楼一角。

    小楼的孤灯又亮了。

    小楼上的人呢?

    她是不是又在为她的爱子在缝补着衣服?

    慈母手中的线长得好橡永远都缝不完似的。

    但却还是比不上寂寞世上最长的就是寂寞。

    一年又一年一口又一口缝不完的线缝不完的寂寞——

    她已将自己的生命埋葬这小楼就是她的坟墓。

    一一个人一个女人若是已没有青春没有爱情没有欢乐她还要生命作什么?

    “诗音诗音……你实在太苦你实在已受尽了折磨。”

    李寻欢又弯下腰不停的咳嗽又咳出了血!

    他心里又何尝不想去看看她?

    他的人虽然站在这里心却早已飞上了小楼。

    他的心虽然已飞上了小楼但他的人却还是不得不留在这里。

    他不敢去看她也不能去看她纵然是最后一次也不能……相见争如不见见了又能如何?

    她己不属于他她有她自己的丈夫儿子有她自己的天地。

    他已完全被摒绝在这天地之外。

    她本是他的现在却连看她一眼也不能了。

    李寻欢用手背擦了嘴面的血渍将嘴里的血又咽下。

    连血都仿佛是苦的苦的涩。

    “诗音诗音无论如何只要你能平平安安我就能心满意足天上地下我们总有相见的时候。”

    但林诗音真的能平安么?

    风凄切人比黄花瘦。

    李寻欢孤零零的木立在西风里是不是希望风能将他吹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孙小红已口来了痴痴的瞧着他道:“你……你没有去看她?”

    李寻欢摇了摇头道:“你没有去叫车?”

    孙小红叹了口气道:“车就停在巷口你若真的不想去看她我们就走。”

    李寻欢道:“走!”

    车在路上颠沛酒在杯中摇晃。

    是陈年的老酒。

    车却比酒更老马也许比车还老。

    李寻欢摇着头笑道:“这匹马只怕就是关公骑的赤兔马车子也早已成了古董你居然能找得来可真不容易。”

    孙小红忍不住笑了立刻又板起脸道:“我做的事你总觉得不满意是不是?”

    李寻欢道:“满意满意满意极了。”

    他闭上限睛缓缓道:“一坐上这辆车就让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孙小红道:“峨?让你想起了什么?”

    李寻欢道:“让我想起小时候玩的那匹木马现在我简直就好像在马车上的摇篮里。

    他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觉得有样东西进了他的嘴。

    孙小红吃吃笑道:“那么你吃完了这枣子就赶快睡吧。”

    李寻欢苦笑道:“若能一睡不醒倒也不错只可惜……。”

    孙小红打断了他的话道:“我叫这辆车就为的是要让你好好睡一觉只要你能真的睡着明天早上我们再换车好不好?”

    李寻欢举杯一饮而尽道:“既然这么样我就多喝几杯也好睡得沉些。”

    孙小红立刻为他倒酒嫣然道:“不错就算是孩子也得先喂饱奶才睡得着。”

    杯中的酒在摇晃她的辫子也在摇晃。

    她的眼波温柔就如车窗外的星光。

    星光如梦。

    李寻欢似已醉了。

    在这么样的晚上面对着这么样的人谁能不醉?

    既已醉了怎能不睡?

    李寻欢斜倚着将两条腿跷在对面的车座上喃喃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但饮者又何尝不寂寞……”

    声音渐低渐寂。

    他终于睡着。

    孙小红脉脉的凝注着他良久良久才轻轻伸出手轻抚着他的头柔声道:“你睡吧好好睡吧等你睡醒时所有的忧愁和烦恼也许都成了过去到了那时我就不会让你喝得太多了。”

    她的眸子漆黑而亮充满了幸福的憧憬。

    她还年轻。

    年轻人对世上的事总是乐观的总认为每件事都能如人的意。

    却不知世上“不如意事常**”事实永远和人愿差着很大的一段距离现在她若知道他们想的和事实相差得多么远她只怕早已泪落满衣。

    赶车的也在悠悠闲闲的喝着酒。

    他并不急。

    因为雇他车的姑娘曾经吩咐过他!

    “慢慢的走我们并不急着赶路。”

    赶车的会心微笑他若和自己的心上人坐车也不会急着赶路的。

    他很羡慕李寻欢觉得李寻欢实在很有福气。

    但他若知道李寻欢和孙小红会遇着什么样的事他的酒只怕也喝不下去。

    现在已经是“明天”。

    李寻欢醒的时候红日已照满车窗。

    他不至于睡得这么沉的也许是因为太累也许是因为这酒。

    李寻欢拿起酒杯嗅了嗅又慢慢的放了下去。

    马车还在一摇一晃的走着走得很慢赶车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哼着小调仿佛正是打瞌睡。

    孙小红也已睡着就枕在李寻欢的膝上。

    她长长的头散落柔如泥水。

    李寻欢探出头地上看不到马车的影子。

    日正当中。

    走了段路路旁有个石碑刻着前面的村名。

    现在已快到正午距离上官金虹的约会已不到三个时辰。

    但他们却只不过走了一半路。

    李寻欢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在冷抖。

    他有时忧虑有时悲哀有时烦恼有时痛苦他甚至也有过欢喜的时候但却很少动怒。

    现在他纵未动怒也已差不多了。

    孙小红突然醒了过来感觉到他的人在抖抬起头就看到了他脸上的怒容她从未见过他脸色如此可怕。

    她垂下头眼圈儿已红了嗫喏着道:“你在生我的气?”

    李寻欢的嘴闭着闭得很紧。

    孙小红凄然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怪我但我还是要这么样做你打我骂我都没关系只要你明白我这么样做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已软了下来心也软了下来。

    孙小红这么样做的确是为了他。

    她做错了么?只要她是真心对他无论做什么都不能算错。

    李寻欢黯然道:“我明白你我不怪你可是你为什么不明白我?”

    孙小红道:“你……你真的认为我不明白你?”

    李寻欢道:“你若明白我就该知道你这次就算能拖住我让我不能去赴上官金虹的约但以后呢?我迟早还是难免要和他见面的也许就在明天。”

    孙小红道:“等到明天一切事就变得不同了。”

    李寻欢道:“明天会有什么不同?”

    孙小红悠悠道:“明天上官金虹说不定已死了他也许连今天晚上都活不过。”

    她说话的方式很奇特仿佛充满了自信。

    李寻欢想不通她为何会如此有信心所以他要想。

    孙小红又道:“今天你就算失约却也没有人能怪你因为这本是上官金虹强迫你这么做的否则你又怎会要赶到兴云庄?若不定这一趟你又怎会失约?”

    李寻欢还在想脸色却已渐渐变了。

    孙小红的神情却已愉快了起来坐在李寻欢身旁道:“等到上官金虹一死更不会有人说你……”

    李寻欢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道:“是不是你爷爷要你这么样做的?”

    孙小红眨着眼嫣叙道:“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李寻欢道:“难道他今天晚上要替我去和上官金虹决斗?”

    孙小红笑了道:“不错你该知道上官金虹一见了我爷爷简直就好像老鼠见了猫这世上也许就只有我爷爷一个人能制得住他。”

    她轻轻拉着李寻欢的手还想再说些话。

    她没有说因为她忽然觉他的手冷得像冰。

    一个人的心若没有冷手绝不会这么冷一个人心里若是没有恐惧手也绝不会这么冷。

    他恐惧的是什么?

    看到李寻欢的神情孙小红连问都不敢问了。

    李寻欢却问道:‘’是你爷爷自己要去的?还是你求他去的?”

    孙小红道:“这……这难道有什么分别?”

    李寻欢道:“有不但有分别而且分别还很大。”

    孙小红道:“是我求他老人家去的因为我觉得上官金虹那样的人人人都得而诛之并不一定要你去动手。”

    李寻欢慢慢的点着头仿佛已承认她的话很对。

    但在他脸上的却完全是另外一种表情。

    他不但恐惧而且忧虑。

    孙小红忍不住问道:“你在担心?

    李寻欢用不着回答这句活他的表情已替他回答。”

    孙小红道:“我不懂你在担心什么?……为我爷爷?”

    李寻欢忽然沉重的叹了口气道:“是为了你”

    孙小红道:“你在为我担心?担心什么?”

    李寻欢缓缓道:“每个人都会做错事有些事你虽然做错了。以后还可以想法子挽回但还有些事你若一旦做错就永远也无法补救。”

    现在、他目中的神情不但有忧虑还带着种深沉的悲痛。

    他凝视着孙小红接着又道:“一个人一生中只要铸下一件永远无法补救的大错无论他的出点是为了什么他终生都得为这件事负疚就算别人已原谅了他但他自己却无法原谅自己那种感觉才真正可怕。”

    他当然很了解这种感觉。

    为了他这一生中唯一做错的一件事他付出的代价之大实在大得可怕。

    孙小红瞧着他心里忽也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颤声道:“你在担心我会做错事?”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忽又问道:“这些年来你一直跟你爷爷在一起?”

    孙小红道:“嗯。”

    李寻欢道:“你有没有看到过他使用武功?”

    孙小红沉吟着道:“好像没有……

第八十一章 无心铸大错

    孙小红很快的接着又道:“但那只不过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机会使用武功也没有必要。”

    孪寻欢道:“没有必要?”

    孙小红道:“因为他根本没有对手。

    李寻欢道:“上官金虹呢?”

    孙小红道:“他也……

    她声音忽然停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李寻欢道:“上官金虹的所做所为你爷爷是否已觉得不能忍受。”

    孙小红道:“他……他的确对上官金虹很愤怒。”

    李寻欢道:“但他却没有向上官金虹下手。

    孙小红垂下头道:“他没有……”

    李寻欢道:“他为什么一直在忍受?为什么要等你去求他时才肯出手?”

    孙小红忽又抬起头目中的恐惧之意更重道:“你……你难道认为他老人家……”

    她忽然觉得嘴里干连话都说不出了。

    李寻欢缓缓道:“一个人的武功若是到了顶峰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恐惧生怕别人会赶上他生怕自己会退步到了这种时候他往往会想法于逃避什么事都不敢去做。”

    他黯然叹息接着道:“越不去做就渐渐会变得真的不能做了有些人就会忽然归隐有些人甚至会变得自暴自弃──甚至一死了之……自古以来这样的例子已有很多除非他真的能然物外做到‘太上忘情’的地步对世上所有的一切事都不再关心。”

    孙小红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渐渐僵硬冷汗已湿透了衣服。

    因为她知道她爷爷并不能“忘情”。

    他还在关心很多事很多人。

    李寻欢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但愿我的想法不对只不过……”

    孙小红忽然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她的身子抖得像是弓弦下的棉花。

    她在怕怕得很。

    李寻欢轻轻抚着她的头也不知是同情是怜借还是悲哀?

    一个完全没有情感的人就绝不会做出这件事。

    这种人几乎从来也不会做错任何事。

    但老天为什么总是要多情的人铸下永无挽回的大错呢?

    一个人若是多情难道他就已错了么?

    孙小红抽搐着流着泪道:“求求你带我赶回去只要能及时赶到那里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窗外的马嘶是个马市。

    李寻欢虽非伯乐却能相马——有很多人部知道李寻欢对马和女人都是专家要做这样的专家并不容易

    因为马和女人都是很难了解的。

    他选了两匹最快的马。

    最美丽的女人并不一定就是最可爱的最快的马也不一定最强壮——美女往往缺少温柔快马往往缺少持久力。

    快马倒下。

    人狂奔。

    暮色渐临渐深。

    人仍在狂奔他们既不管路人的惊讶也不顾自己的体力。

    他们已不顾一切。

    夜色渐临渐深。

    路上已无人行。

    又是个无星无月的晚上也看不到灯光。

    路旁一片暗林林外一幢亭影。

    那岂非就是上官金虹约战的地方?

    黑沉沉的夜色中仿佛看到长亭中一点火光。

    火光忽明忽灭亮的时候就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孙小红忽然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她一直能支持到现在也许是奇迹也许是因为她的恐惧。

    恐惧往往能激人的潜力。

    但现在她终于已看到了她最希望看到的她一口气忽然衰竭。

    她倒了下去。

    李寻欢也不禁长长松了口气。

    他已看出这点火光明灭之间仿佛有种奇异的节奏有时明亮的时候长有时熄灭的时候长。

    忽然间这点火光亮得好像一盏灯。

    那天在另一座城外另一座长亭里李寻欢也看到过这种同样的火光。

    那天是孙老先生在长亭里抽着旱烟。

    除了孙老先生外李寻欢从未看到过另外一个人劾烟时能抽出这么亮的火光来。

    李寻欢只觉目中似乎忽然有热泪盈眶。

    孙小组已伏在地上低低的哭泣了起来。

    这是欢喜的泪也是感激的泪。

    老天毕竟没有要她铸下大错。

    李寻欢扶起了她再往前走走向长亭。

    长亭中仿佛迷漫着一重烟雾人就坐在烟雾中。

    这烟的香气也正是孙小红所熟悉的。

    她心里只觉一阵热血上涌挣脱李寻欢扶着她的手飞奔了过去。

    她一心只想冲到她爷爷的怀抱中向他说出心里的感激。

    她忍不住放声大呼:“爷爷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

    长亭中的火光忽然熄灭。

    然后就响起了一个人平静的声音一字字道:“很好我正在等着你们!”

    声音冷漠、平静、坚定既没有节奏也完全没有感情。

    孙小红突然怔住胸中的热血立刻冰冷冷得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冻僵。

    这声音就像是一个棒子一下子就将她从天堂打下地狱!

    突然间四盏灯笼亮起。

    四盏金黄色的灯笼用细竹竿高高的挑着。

    金黄色的灯光下坐着一个人冷得像黄金硬得像黄金连他的心都像是用黄金铸成的。

    他正在抽着早烟。

    他抽的是孙老先生的旱烟。

    上官金虹!

    坐在长亭里抽烟的人赫然竟是上官金虹

    风凄切雨飘零。

    谁也不知道这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孙小红木立在雨中已完全僵硬完全麻木。

    她想呐喊可是她没力气她想冲进去可是她不能动。

    她的胃在痉变收缩想呕吐。

    可是她却连眼泪都已流不出来。

    李寻欢本就走得比她漫现在还是在谩漫的走着脚步并没有停。

    但他的呼吸却似已将停顿。

    他慢慢的走到长亭外面对着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甚至没有瞧他一眼只是凝注着手里的旱烟淡淡道:“你来晚了。”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来晚了。”

    他只觉自己的嘴里很干燥很苦舌头就好像在纸着一枚已生了锈的铜板上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难道这就是恐惧的滋味?

    上官金虹道:“来晚了总比不来的好。

    李寻欢道:“你本该知道我迟早总要来的。”

    上官金虹道:“只可惜该来的人来迟不该来的人反而先来了。”

    这旬话说完两人忽然全都闭上了嘴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动也不动。

    他们显啼要等到有把握的时候才动。

    这一动就不可收拾!

    风雨中暗林里还有两个人两双眼睛。

    两双眼睛都在瞬也不瞬的凝视着李寻欢和上官金虹!其中一双眼睛温柔如水明亮如星!

    你走遍天下也很难再找到一双如此美丽动人的眼睛。

    另一双眼睛却是死灰的几乎已和这阴森的夜色溶为一体殷算是在地狱中只怕也很难找到如此可怕的眼睛。

    黑暗中就算有鬼域隐藏此刻也应该早已溜走。

    这双眼睛连鬼看见了都将为之战栗。

    林仙儿和荆无命竟先来到这里而且仿佛已来了很久。

    林仙儿倚在荆无命的身旁紧紧抓着荆无命的膀子。

    荆无命不响也不动。

    林仙儿忽然道:“你若要杀他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再好也没有了。”

    荆无命冷冷道:“现在已有人杀他已用不着我出手。”

    林仙儿道:“我不是要你去杀李寻欢。”

    荆无命道:“杀谁?”

    林仙儿道:“上官金虹杀上官金虹!”

    她兴奋得全身在抖指甲都已嵌入荆无命的肉里。

    荆无命不动似也不疼。

    但他目中却已露出了一种奇特的光芒就像是地狱中的火。

    林仙几道:“他现在正全心全意要对付李寻欢绝没有余力再对付别人何况他还不知道你右手的秘密你一定可以杀了他。”

    荆无命还是不动。

    林仙儿道:“金钱帮的秘密只有你知道得最多你杀了他你就是金钱帮的帮主”

    她低低的喘息着。

    她的喘息声并不十分好听就像是条动了情的母狗。

    她喘息着又道:“你就算不想当金钱帮的帮主但也该让他看看你的厉害让他下了地狱后还要后悔以前为什么那样对待你。”

    荆无命眼睛中若是藏着地狱的火种现在火就已燃烧。

    林仙儿道:“去快去错过这机会后悔的就是你而不是他了。”

    荆无命终于点了点头道:“好我去!”

    林仙儿吐出口气嫣然道:“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只要你成功我以后就永远是你的人了。”

    荆无命道:“你用不着等我。”

    林仙儿怔了怔道:“为什么?”

    荆无命道:“因为你也要跟我一齐去!”

    林仙儿忽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了。

    她美丽的眼睛里刚露出惊惧之色荆无命已拧住了她的手。

    林仙儿并不时常流泪她以为一个女人若只有用眼泪才能打动男人的心那女人不是很愚蠢就是很丑陋。

    她有许许多多更好的法子。

    但现在她却疼得立刻就流出了眼泪。

    她几乎能听得到自己骨头折断的声音颤声道:“我做错了什么事?你要这样对我?”

    荆无命缓缓道:“你这一生中也许只做错了一件事。”

    林仙儿道:“什么事?”

    荆无命道:“你不该认为每个人都和阿飞一样爱你!”

    李寻欢背对着树林。

    他并没有看到林中走出来的林仙儿和荆无命他只看到上宫金虹脸上突然起了一种很奇异的变化。

    上官金虹的注意力竟突然分散了。

    他从未给过别人这样的机会以后也绝不会再给。

    但李寻欢却并没有把握住这机会他的飞刀竟未出手。

    因为他也感觉到背后有种可怕的杀气。

    他的飞刀并不单只是用手掷出去的而是用他的全副精神全部精力他的飞刀若出手就再无余力来防御身后的攻击。

    他的脚步一滑滑出了七尺立刻就看到了荆无命。

    荆无命已来到他身后。

    然后他才看到林仙儿他从未想到她也会变得如此狼狈。

    雨更大了。

    每个人身上都已湿透。

    高挑着的灯笼虽已移到长亭檐下却还是照不远。

    荆无命就站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他整个人就像是个影子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但李寻欢的眼睛却已从上官金虹身上移开盯着他。

    上宫金虹的眼睛也己从李寻欢的身上移开。也在盯着他。

    因为他们都已感觉到这一战胜负的关键已不在他们本身而在荆无命的手上。

    荆无命突然笑了大笑。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大笑过他笑得弯下了腰。

    上官金虹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笑吧因为你的确应该笑。”

    荆无命道:“你不想笑?”

    上官金虹道:“我笑不出。”

    荆无命道:“为什么?”

    上官金虹道:“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荆无命道:“不错我知道我的确知道。”

    他突然停住笑声慢慢的站直缓缓接着道:“因为现在只有我才能决定你们的死活但你们却不敢向我出手。”

    他说的不错的确没有人敢向他出手。

    上官金虹若向他出手就算能杀了他自己的背部便掌握在李寻欢手里。他当然不会给李寻欢这机会。

    李寻欢的情况也一样。

    荆无命缓缓道:“也许我可以帮你杀了李寻欢也可以帮他杀了你。”

    上官金虹道:“我相信你可以。”

    荆无命道:“你相信?在你眼中我岂非已是个残废?”

    上官金虹又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有看错的时候。”

    荆无命道:“你怎么知道你看错了?也许我的确是个残废。”

    上官金虹道:“你的右手比左手更有力。”

    荆无命道:“你看得出?”

    上官金虹道:“林仙儿并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无论谁想用一只手制住她都不容易。”

    荆无命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你果然看出来了只可惜太迟了些。”

    上官金虹也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不但看错也做错了。”

    荆无命道:“你也知道不该那样对我?”

    上官金虹一字字道:“我的确不该那样对你我本该杀了你的!”

    荆无命道:“你为什么没有杀?”

    上宫金虹道:“我不忍。”

    荆无命脸上突也起了奇异的变化嘎声道:“你也有不忍的时候?”

    上官金虹淡淡道:“我也是人。”

    荆无命道:“所以你认为我也不忍杀你?”

    上官金虹膘了林仙儿一眼道:“她一定也想要你来杀我。”

    荆无命道:“不错。”

    上官金虹道:“你若真的要杀我就不会将她带来了。”

    林仙儿忽也大笑了起来。

    她的人本已倒在泥泞中此刻忽然笑了实在令人吃惊。

    她大笑着道:“他的确不敢杀你因为你若死了他也活不下去我现在才明白他这人本就是为你而活着的他到这里来就为了要在你面前证明他自己是多么重要可是在别人眼里他根本连一文都不值。”

    上官金虹道:“但他要杀你却很容易。”

    林仙儿道:“你以为他敢杀我?……你要杀我他却救了我你习“知道是为了什么?”

    上官金虹道:“因为他要亲手在我面前杀你。”

    林仙儿道:“你错了他并不是要自己亲手杀我而是要看你亲手杀戒……”

    她大笑着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嫉妒得疯那时我本以为他是为了我现在我才知道他是为了你只要是你喜欢的人他都恨甚至连你的儿子也不例外……你可知道你儿子是谁杀死的?”

    上官金虹面上全无表情淡淡道:“他若是为了我而杀人无论杀谁都没关系。”

    林仙儿瞧着他脸上的笑渐渐消失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一向认为我很能了解男人可是我却实在不了解你们实在想不通你们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冷笑着接道:“我只知道无论那是种什么样活见鬼的关系都一定令人恶心得要命所以你们就算想告诉我我也不想听。”

    上官金虹道:“你知道的不多说的却大多了。”

    林仙儿道:“但我无论说什么也设法子要你杀他的是不是?”

    上官金虹道:“你没法子!”

    林仙儿转过脸转向荆无命道:“我当然也没法子要你杀他是不是?”

    荆无命道:“是。”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只有让你们两个人来杀我了。问题是谁动手呢?是他?还是你?”

    荆无命不再说话。

    他的手一抬就将林仙儿摔了出去摔在上官金虹脚下。

    林仙儿这次既不再挣扎也不再动就这样蜷曲在地上。

    但她毕竟是女人。

    你可以令她不动不反抗却不能要她不说话。

第八十二章 无言的慰藉

    你若是多加注意就会觉一个女人死的时候身上最后僵硬的一个地方就是她的舌头。这只因女人舌头上的肌肉永远部比其他任何地方灵敏得多。

    林仙儿道:“不错当然是你他把我带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看你亲手杀我只有用这法子他心里才会觉得舒服些。”

    上宫金虹道:“你呢?死在我手上你是不是也觉得舒服些?”

    林仙儿道:“那就要看你用什么法子来杀我了我倒不希望死得很快因为只有慢慢的死才能真正领略到死的滋味。”

    她忽又笑了笑道:“一个人一生中只有一次这么样的机会纵然要我多忍受些痛苦也是值得的。”

    上宫金虹淡淡道:“而且死得若慢些你也可以多说几句活因为说话不但能减轻你的痛苦也能减轻你的恐惧。”

    林仙儿道:“你当然也不会很快就杀了我的是不是?你本就喜欢看着人慢馒的死何况我对你总算不错至少我辛辛苦苦存的一点私房钱已全部被你想法子弄走了你叫人去杀我的时候就已经把我刮得于干净净。”

    上官金虹道:“不错你现在的确已一文不值所以我根本己懒得杀你。”

    他忽然一脚将林仙儿踢了出去踢到李寻欢面前。

    这次她连话都说不出了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她身上。

    她的酮体依然是美丽的。

    这本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不但美而且聪明。

    她本可以活得很好。

    但现在她却连死也不能好好的死。

    她本是云端上的仙子但现在却变得就像是条泥浆中的野狗。

    这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因为她从不知道对自己应该珍惜的东西多加珍惜?

    雨更大了。

    李寻欢瞧着泥泞中的林仙儿心里忽然很悲哀很同情。

    他并不是同情她而是同情阿飞。

    她本是自作自受但阿飞呢?

    阿飞并没有错。

    他虽然爱错了人但爱的本身并没有错也许这才是最值得悲哀的。

    上官金虹却在瞧着李寻欢缓缓道:“我不杀她只因我党得你比我更有理由杀她我让给你。”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又低估了我。”

    上官金虹也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又低估了你你也不会杀她的。”

    他慢慢的接着道:“杀人要杀气你的杀气要全部留着未列付我怎么会浪费在她这种人身上呢?”

    李寻欢道“人不对固然不能杀地方不对也不能动手。”

    上官金虹道:“这地方不对?”

    李寻欢道:“本来是对的现在却不对了。”

    上官金虹道:“有什么不对?”

    李寻欢道:“这地方现在太挤。”

    上官金虹又笑了道:“是他令你不安?”

    李寻欢道:“是。”

    他并不想隐瞒荆无命纵然不出手对他也是种威胁。

    何况荆无命随时可能出手的。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抵挡他和上官金虹的联手一击。

    上官金虹的脸又沉了下去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他既然已回来就没有人再能要他离开是不是?”

    这最后一句话自然是问荆无命的。

    荆无命道:“是。”

    他还是站得很远但无论谁都感觉到他和上宫金虹已又结成了一体结成了一般无坚不摧的力量没有人能摧毁也没有人能抵御。

    李寻欢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阿飞阿飞若是在这里……

    上官金虹似已看透了他的心悠然道:“阿飞若在这里你们也许还有机会只可惜……他却很令人失望。”

    李寻欢道:“我并没有对他失望有些人无论倒下去多少次还是能站得起来的。”

    上官金虹道:“你认为他是这种人?”

    李寻欢道:“他当然是。”

    上官金虹淡淡道:“就算你没有看错但等他站起来的时候。你必已倒了下去我可以保证这次你一倒下去就永远无法站起!”

    李寻欢道:“现在……”

    上官金虹道:“现在你绝对没有机会一分机会都没有。”

    李寻欢忽然笑了笑道:“所以你至少应该让我选个地方一个人若已非死不可他至少有权选择在哪里死!”

    上官金虹道:“你又错了杀人的才有权被杀的人什么都没有只不过……”

    他逼视着李寻欢缓缓道:“对你我也许会破例一次你不但是个很好的朋友也是个很好的对手。”

    李寻欢道:“多谢。”

    上官金虹道:“你想死在哪里?”

    李寻欢缓缓道:“一个人若是活得太辛苦就忍不住会想要死得舒服些。”

    上官金虹道:“无论怎么样死都不会太舒服的。”

    李寻欢道:“我只不过想找个没有雨的地方换套干净的衣服我不喜欢**的死不喜欢倒在**的地方。”他又笑了笑接着道:“老实说除了洗澡的时候我都宁愿自己的身上是干着的。”

    上官金虹突然叹了口气道:“我常听人说你不怕死但却一直不相信因为我根本不信世上真有不怕死的人直到现在——现在我才有点相信了。”

    李寻欢道:“哦。”

    上官金虹道:“一个人若在临死前还能说这种话可见他对生死的确已看得很淡所以我才更觉得奇怪。”

    李寻欢道:“奇怪?”

    上官金虹道:“千古艰难唯一死除死之外无大事一个人若对死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他死的时候身子是湿是于呢?”

    他盯着李寻欢缓缓接着道:“所以我想你这么样做一定另有目的。”

    李寻欢道:“你认为是什么目的?”

    上官金虹道:“有些人也许会认为你这只不过是故意在拖时间因为一个人就算已明知必死无疑却还是要尽量想法子拖一拖希望能有奇迹出现至少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李寻欢道:“你也这么想?”

    上官金虹道:“我当然不会这么想我一直没有低估你。”

    他接着道:“你当然知道绝不会有奇迹出现这世上根本已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救得了你何况你根本就不怕死。”

    李寻欢道:“那么你怎么想?”。

    上官金虹道:“我想你这么样做只不过是在找机会让她们逃走而已因为你知道我在杀你之前绝不会杀别的人这正如一个人若知道有山珍海味可吃就绝不会先用馒头大饼来填饱肚子免得坏了胃口。”

    李寻欢淡淡笑道:“这比喻并不好。”

    上官金虹道:“不好但却不假。”

    李寻欢笑得已有些勉强道:“就算不假但你难道会将她们的死活放在心上?”

    上官金虹道:“我不必。”

    他的确不必。

    她们活着对他已全无威胁。

    他若要她们死随时随地都方便得很。

    李寻欢几乎不忍再去瞧孙小红一眼。

    但无论如何她现在总算还有生命还能呼吸。

    这已足够。

    除此之外他还能为她做什么呢?

    上官金虹道:“我已说过我为你破例一次因为你和别的人全元关系。”

    他一字字接着道:“你活得很干净我至少总不能让你死得太龌龊——至少总不能让你像野狗般死在泥巴里。”

    死是怎么样死死在哪里?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死得安心死得干净。

    孙小红呢?

    李寻欢一直不忍去看她也不能去看她。

    他的注意力绝不能分散。

    他甚至没有听到孙小红的声音。

    但现在他就要走了她当然也知道他这一定以后也许就永远没有见面的时候这一走也许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她怎么能就这样跟着他走?

    他生怕她会赶过来要跟他一齐走要陪着他一齐死。

    她若这样做他只有狠下心将她打晕或者点住她的穴道然后再告诉她要她好好的活下去。

    那种场面一定很悲伤砸感人。

    但李寻欢却不希望她这样做现在他心里的负担已够重她若这么样做了他的情感说不定就会崩溃。

    他的性格虽坚强情感却很脆弱。

    孙小红并没有这么样做她甚至没有过来和李寻欢话别。

    这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终于忍不住回过头瞧了她一眼。

    姑并没有晕过去也没有走。

    她也正在瞧着李寻欢。

    她神情虽悲伤但目光却那么温柔那么坚定她的嘴虽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睛却在告诉李寻欢:“既然这是你非微不可的事你就只管放心去做吧我绝不会拉住你也不会打扰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知道你一定会做得很好做得很对。”

    虽然只瞧了一眼李寻欢的心情就已不再那么沉重了。

    因为他已明白她是个坚强的女人绝不会要他操心用不着他说她也会好好的活厂去。

    她对他只有安慰只有鼓励。

    他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激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她这么做对他的帮助有多么大。

    他忽然觉得自己能遇着这样的一个女人实在是运气。

    李寻欢终于走了走的时候步履已远比来的时候坚定。

    孙小红静静的瞧着他走过了很久才将目光转到林汕儿身上。

    林仙儿正挣扎着从泥泞中站起来。

    她尽力想做出骄傲高贵的样子但她自己也知道无论怎么做都是没有用的因为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狼狈。

    孙小红仍在瞧着她没有一点表情。

    没有表情就是种轻蔑的表情。

    林仙儿突然冷笑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更看不起你?”

    孙小红道:“不知道。”

    林仙儿道:“害了你爷爷也害了李寻欢但你却只不过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这里。”

    孙小红道:“你认为我应该怎么样?”

    林仙儿道:“你自己应该知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做猎了事?”

    孙小红道:“我知道。”

    林仙儿道:“那么你就应该仟悔应该难受。”

    孙小红道:“你怎么知道我不难受?一个人若是真觉得仟悔觉得难受并不要用嘴来说的要用行动来表示。”

    林仙儿道:“你表示了什么?做了什么?”。

    孙小红道:“现在我能做什么?”

    林仙儿道:“你明知李寻欢这一去必死无疑至少应该拉住他……”

    孙小红道:“我能拉得住他么?”

    她叹了口气道:“我若去拉他只有使他的心更乱死得更快。”

    林仙儿道:“可是你……你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

    孙小红沉默了半天缓缓道:“我的确想流泪想大哭一场但却不是现在。”

    林仙儿冷笑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孙小组道:“明天……”

    林仙儿道:“但明天还有明天的。”

    孙小红道:“就因为永远有明天所以永远有希望。”

    她慢慢的接着道:“我虽然做错了但那已过去了我纵然在流泪也不妨等到明天因为今天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只有懦夫和呆子才会永远为“昨天”的事而流泪。

    真正有勇气承认自己错误的人也就会同样有勇气面对现实绝不会将自己埋葬在眼泪里。

    眼泪并不能洗清耻辱更不能弥补错误你若是真的忏悔。就得拿出勇气来从今天从头做起。

    林仙儿怔住了。

    她说这些话为的就是要打击孙小红。因为她知道孙小红看不起她她也想要孙小红自己看不起自己。

    但她失败了。

    孙小红远比她想象中坚强远比她想象中有勇气。

第八十三章 伟大的爱

    过了半晌林仙儿才咬着牙道:“今天有很多事要做?你做了什么?”

    孙小组缓缓道:“一个女人要帮助她的男人并不是要去陪他死为他拼命。而是要鼓励他安慰他让他能安心去做他的事让他能觉得自己是重要的并没有被人忽视。”

    林仙几冷笑道:“这已够了么?”

    孙小红叹息了一声道:“除此之外我又还能为他做什么呢?”

    她不必再做什么。

    这已足够。

    无论哪个男人遇到她这样的女人都应该十分感激。

    孙小红忽然又道:“我知道你是在想法子打击我但我并不怪你因为我忽然觉得你很可怜。”

    林仙儿冷笑道:“可怜?我有什么好可怜的?”

    孙小红道:“你以为自己很年轻很美很聪明以为世上的男人都会拜倒在你脚下所以别人真心的对你好你反而看不起他认为他是呆子可是你总有一夭会现世上对你真心的原来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多真情并不是用青春和美貌就可以买到的。”

    她幽幽的接着道:“到了那时你就会现你原来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是空的——一个女人要是到了这种时候才是最可怜的时候。”

    林仙儿道:“你……你认为我现在已到了这种时候?”

    她声音颤抖因为她全身都在抖也不知是气愤?是冷?还是恐惧?

    孙小红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瞧着她脸上的乌青满身的泥污这已经比说任何话都要令她难受。

    林仙儿突然笑了大笑道:“不错我的确看不起他我一直把他当做呆子可是我现在要去找他他还是一样会爬着来求我的。”

    孙小红道:“你为何不去试试?”

    林仙儿道:“我不必试就知道没有我他根本活不下去。”

    她嘴里虽在说不必但人已转身奔了出去。

    她奔得那么快已用出了所有的力量因为她知道这已是她最后一个机会这机会若再错过她才真的活不下去了。

    孙小红站在那里怔了半晌才缓缓转过头。

    大地一片黑暗雾一般的雨丝中又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人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来的仿佛也已在这里等候了很久。

    孙小红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并不明亮也许是因为泪流得大多所以目光看来有些呆滞但其中含蕴的那种悲哀幽怨之意连铁石人看也要动心。

    然后孙小红就看到了她的脸。

    她的脸也不是完美无暇的。

    她的脸色太苍白就像是已有很久很久未曾见到阳光。

    也不知为了什么孙小红从第一眼看到她就认为她是自己这一生中所见到的最美丽的女人。

    她的头已凌乱衣衫已湿透看来当然也应该很狼狈奇怪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觉得她狼狈。

    她看来还是那么清丽那么高贵。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能令人感觉到她那种独特的气质独特的贼力。

    孙小红以前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只瞧了一眼已猜出她是谁了。

    林诗音!

    只有她这样的女人才能令李寻欢那样的男人颠倒终生。

    孙小红心里在叹息!

    “为什么别人都要说林仙儿是江湖中第一美人第一美人应该是她才对莫说她年纪轻的时候就是现在她还比林仙儿强得多。”

    她这么想也许因为现在是雨夜也许因为她是女人。

    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总和男人不同的。

    林诗音也在看着她正馒馒的走了过来柔声道:“你……你就是孙姑娘?”

    孙小红点了点头忽然道:“我也知道你我常常听他说起你。”

    林诗音笑了笑得很凄凉。

    她当然知道孙小红说。的“他”是谁

    孙小红道:“你也早就来了。”

    林诗音垂下头道:“我听说他要在这里决斗本来想赶来跟他说几句话的可是我已有很多年没有出过门已经连路都不认识了。”

    她忽又黯然一笑接着道:“但这也没什么关系我要对他说的话跟你说也一样。”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惨仿佛每说一句话都要先考虑很久。

    她无论说什么都是清清的淡淡的要是别人听了一定会认为她是个很冷漠很无情的女人。

    但孙小红却很了解她她能够说出这种冷漠清淡的话来那只因她已痛苦得太多所受的折磨也太多了。

    孙小红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同情和伶借忍不住道:“我知道他也想见你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肯跟他见面呢?”

    林诗音道:“我……我不能。”

    她本来是想和李寻欢见面的但她来的时候已有别人在旁边所以她才不敢现身因为她怕别人看破她和李寻欢之间的情感。

    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是和李寻欢见了面自己就再也不能控制自己。

    这些话她纵然没有说出来孙小红也很了解。

    孙小红叹道:“以前我总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总要听别人的摆布让别人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在我才明白你听别人的话并不是因为你怕他而是因为你爱他你知道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林诗音本来一直在控制着自己但现在她却再也控制不住

    她的泪已涌泉般流了出来。

    因为孙小红的这些话每个字都说到她心里去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刺得她心疼。

    她曾经问过自己:“现在我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是空的正如林仙儿一样但这情况是谁造成的呢?难道是我的错么?”

    她曾经埋怨过李寻欢恨过李寻欢。

    这种悲惨的结局岂非正是李寻欢所造成的?

    但现在她却知道错的并不是李寻欢而是她自己。

    “那时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为什么不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是爱他的除了他之外我谁也不嫁。”

    孙小红柔声道:“我虽然不太清楚你们之间的事可是我知道……”

    林诗音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道:“现在我也已知道我看到你才知道我错了。”

    孙小红愕然道:“为什么?”

    林诗音道:“因为……我要是也和你一样有勇气和你一样坚强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孙小红道:“可是你……”

    林诗音道:“我现在才知道我本就不配做他的妻子只有你才配得上他。”

    孙小红垂下头道:“我……”

    林诗音根本不让她说话又道:“因为只有你才能安慰他鼓励他无论他做什么你对他的信心都不会改变而我……”。

    她黯然叹息眼泪又流下。

    孙小红垂着头过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但你以后还是有机会见着他的以前的事都已过去以后你们还是可以……。”

    林诗音又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认为他还有机会?还有希望?”

    孙小红道:“他当然有!”

    她又笑了笑道:“别人看他那样子一定会认为他对自己已全无信心一个人若连自己都对自己失却了信心那还有什么希望?”

    林诗音黯然道:“正是如此。”

    孙小红道:“但我却知道他做出那样子来只不过是因为故意要上官金虹轻视他上官金虹若有了轻敌之心就难免有疏忽。”

    她眼睛里闪着光缓缓道:“只要上官金虹一有疏忽他就能杀了他!”

    林诗音叹了口气道:“他对自己有信心也许就因为知道你对他有信心你对他的帮助有多么大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孙小组垂下头抿嘴一笑道:“我知道。”

    她不但对李寻欢有信心对自己也有信心。

    林诗音瞧着她心里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也不知是羡慕?是酸楚?是为自己难受?还是在为李寻欢高兴。

    孪寻欢半生潦倒心力交瘁也实在只有孙小红这样的女人才能安慰他否则他这次纵能战胜以后还是要倒下去。

    纵然没有别人能击倒他他启己也会将自己击倒的!

    林诗音长长叹息道:“他能遇到你也许正是上天对他的补赏这本是他应得的可是……”

    她忽然问道:“荆无命呢?他就算能击败上官金虹却无论如何他不能抵挡他们两个人。”

    孙小红沉吟着道:“荆无命也许不会出于因为上官金虹既然自觉有必胜的把握就根本不用他出手那么等他想出手时就已太迟了。”

    她说得不错这正是李寻欢唯一的机会。

    他们要击倒李寻欢也只有一次机会——小李飞刀绝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

    问题是谁能把握住这一次机会。

    林诗音道:“你的意思是说荆无命若不出手他才有机会?”

    孙小红道:“不错。”

    林诗音道:“你怎么能确定荆无命不出手呢?”

    孙小红道:“我不能。”

    她很快的接着又道:“但我却能确定在一个时辰之内他们谁都不会出手。”

    林诗音道:“就算你说的不错在一个时辰内也不会有奇迹出现的。”

    孙小红道:“会有。”

    林诗音道:“什么奇迹?”

    孙小红道:“阿飞。”

    林诗音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表情却很失望。

    无论谁都已对阿飞失望。

    孙小红道:“大家都认为阿飞已不行了那只因他身上背了副枷锁。”

    林诗音道:“枷锁?”

    孙小组道:“嗯枷锁他的枷锁也许只有一个人能解开。”

    林诗音道:“谁?”

    孙小组道:“解铃还需系铃人。”

    林诗青道:“你是说……林仙儿?”

    孙小红道:“不错等他真正现林仙儿并不值得他爱的时候他的枷锁就解开了。”

    林诗音沉默了半晌道:“你说的也许不错他己堕落很久又怎能在短短一个时辰中振作起来?”

    孙小红道:“为了别的原因他当然不能但为了李寻欢他也许能的。”

    她缓缓接着道:“一个人为了他自己所爱的人往往就能做出许多他平日做不到的事。”

    林诗音长长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孙小组道:“所以我现在要去找阿飞将这种情形告诉他。

    林诗音道:“等一等我……我还有些话要告诉你。”

    孙小组道:“我在听着。”

    林诗音道:“我已有很久没有到外面来走动但外面这些人的事我郁知道得很清楚你不觉得奇怪么?”

    孙小红笑了笑道:“我不奇怪因为我知道你有个很聪明的儿子。”

    林诗音又垂下头道:“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的儿子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他所以……我希望你转告他要他原谅……”

    孙小红叹道:“他从没有恨过任何人你总该知道的。”

    林诗音沉吟着仿佛有些话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孙小组道:“你是不是要我告诉他《怜花宝鉴》的事?”

    林诗音有些惊讶道:“这件事你也知道?”

    孙小红笑了笑道:“这件事本就是我告诉他的我二叔……”

    林诗音恍然道:“不错王老前辈来的时候孙二先生也在。”

    孙小红道:“这么说那本怜花宝鉴的确是在你手上了?”

    林诗音道:“是的但我却一直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

    孙小红道:“为什么?”

    林诗音道:“因为那时我觉得武功非但对他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害了他他的武功越高麻烦也越多所以……”

    孙小组道:严所以你才将他瞒住因为你只要他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平平凡凡的过一生。”

    林诗音凄然道:“这正是最大的原因别人也许不会相信的……”

    孙小红道:“我相信。”

    她叹了口气幽幽道:“我若是你做法只怕也会和你一样。”

    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的想法。

    只有女人才知道一个少女为了她所爱的男人是无论什么都做得出的在别人眼中看来她所做的事也许很可笑但在她们自己看来世上所有的原因都没有这一点重要。

    林诗音道:“但现在我却很后悔觉得不应该瞒着他的。”

    孙小红道:“你瞒着他也是为他好有什么不应该的。”

    林诗音道:“因为……他若练了《怜花宝鉴》上的武功今天上官金虹和荆无命纵然要联手对付他也没关系了。”

    孙小红道:“所以你觉得很内疚希望他能原谅你。”

    林诗音点了点头黯然道:“我也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怪我可是我……我若不将这事件说出来心里就更难受。”

    孙小红道:“但你却错了。”

    林诗音道:“我错了?”

    孙小红道:“他若练了《怜花宝鉴》上的武功也许更不是上官金虹的对手。”

    林诗音道:“为什么?”

    孙小红道:“你可知道阿飞的剑为什么可怕?”

    林诗音道:“因为他快比任何人都快。”

    孙小红道:“他怎么能比别人快?”

    林诗音道:“因为他……”

    孙小红道:“他快只因为他比别人专心‘小李飞刀’也一样他若是练了别的武功反而会分心也许就不能这么快了。”

    林诗音垂着头想了很久缓缓道:“无论如何我是希望能将我的意思告诉他。”

    孙小红咬着嘴唇道:“你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他?”

第八十四章 忽然想通了

    林诗音又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

    她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平静道:“以后我们也许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孙小红皱眉道:“为什么?”

    林诗音道:“因为……因为我就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孙小组道:“你……你一定要去?”

    林诗音道:“一定!”

    孙小红道:“为什么?”

    林诗音道:“因为我已下了决心。”

    孙小红说不出话了。

    林诗音忽又笑了笑凄然道:“我这一生最大的弱点就是我做事从来没有决心这也许是我第一次下决心我不希望有人再想来要我改变。”

    孙小红道:“可是……可是我们才第一次见面现在说话的时候也不多了你总该让我再见你一次我也有很多活要对你说。”

    林诗音想了想道:“好明天我就在这里等你明天早上。”

    林诗音也走了。

    现在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孙小红一个人。

    她一直没有流泪但现在她眼睛却突然泉水般流了出来。

    她也下了决心。

    只要李寻欢不死她一定要将他带到这里来。

    自从她第一次看到李寻欢她就决心要将自己这一生交给他。

    这决心她从未改变。

    但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大自私她决心要牺牲自己!

    因为她忽然觉得林诗音比她更需要李寻欢!

    “他们都已受了大多苦都比我更有权力享受人生我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将他们拢合在一起。”

    她本就属于他的无论什么人都不该拆散他们。

    “龙啸云不能他根本不配!”

    “至于我……”

    她决心不想自己咬着嘴唇擦干了眼泪“就算要流泪也得留到明天今天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抬起头。

    不错现在的确很黑暗因为夜已更深。

    但黑夜即来了光明还会远么?

    有些人认为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好人一种坏人。

    男人如此女人也一样。

    林仙儿当然是属于坏人那一类但林诗音和孙小红呢?

    她们当然都是好人但她们也不一样。

    无论是什么事林诗音总是忍受、忍受……

    她认为女人最大的美德就是“忍受”!

    孙小组却不同她要反抗!

    只要她认为是错的她就反抗!

    她坚定、明朗、有勇气、有信心、她敢爱、也敢恨你在她身上永远看不到黑暗的一面!

    就因为世上还有她这种女人所以人类才能不断进步继续生存。

    “永恒的女性引导人类上升。”

    这句话也正是为她这种女人说的。

    “只要我去找他无论什么时候他还是会爬着来求我的。”

    “没有我他根本活不下去。”

    林仙几真的这么有把握?

    她的确有把握因为她知道阿飞爱她爱得要命。

    但阿飞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他一定还在那屋子里因为那是‘我们的家’那里还有我留下的东西留下的味道。”

    “他一定还在等着我回去。”

    想到达里林仙儿心里忽然觉得舒服多了。

    “这两天他一定什么事都不想做一定还是在整天喝酒那地方一定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甚至连那些死尸都还没有搬走。”

    想到这里林仙儿又不禁皱了皱眉。

    “但是没关系只要我一见他无论什么事他都会抢着去做了根本不用我动手。”

    林仙儿满足的叹了口气一个人已到了她这种时候想到还有个地方可以圆去还有人在苦苦的等着她这种感觉实在令人愉快。

    “以前我对他也许的确太狠了些将他逼得太紧以后我也要改变方针了。”

    “男人就像是孩子你要他听话多少也得给他点甜头吃吃。”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热。

    “无论如何他毕竟不是个很令人讨厌的人甚至比我所遇见的那些男人全部强得多。”

    她忽然觉自己还是有点爱他的。

    她这一生中假如还有个人能真的令她动一点感情那人就是阿飞了想得越多她就越觉得阿飞的好处比别人多。

    “我真该好好的对他才是像他这样的男人世上并不多以后我也许再也找不到了。”

    越想她越觉得不能放弃他。

    也许他一直都在爱着她只不过因为他爱得太深了所以才令她觉得无所谓。

    他爱她爱得若没有那么深她说不定反而会更爱他。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人性的矛盾。

    所以聪明的男人就算爱极了一个女人也只是藏在心里绝不会将他的爱全部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阿飞你放心以后我绝不会再令你伤心了我一定天天陪你以前的事全已过去现在我们再重头做起。”

    “只要你还像以前那么样对我我什么事都可以依着你。

    但阿飞是不是还会像以前那么样对她呢?

    林仙儿忽然觉得并不十分有把握对自己的信心已动摇。

    她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那只因她以前从未觉得阿飞对她有如此重要无论阿飞对她是好是坏她都全不放在心上。

    一个人只有在很想“得到”的时候才会怕“失”。

    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也正是人类许多种弱点之一。

    可悲的是你想“得到”的人越急切“失去”的可能就越大:

    林仙儿抬起头已看到小路旁的屋子。

    屋子里居然有灯。

    她忽然停下来将贴身小衣的衣襟撕下了一块就着雨水洗了洗脸又用手指做梳子梳了梳头。

    她不愿让阿飞看到她这种狼狈的样子。

    因为她绝不能再失去他。

    屋子里的灯还在亮着。

    灯在桌上。

    灯的旁边还有一大锅粥。

    屋子里并不像林仙儿想象中那么脏尸体已搬走血渍已清扫居然打扫得十分干净。

    阿飞正坐在桌旁一口一口的喝着粥。

    他吃东西的时候一直很慢。因为他知道食物并不易得所以要馒慢的享受要将每一口食物都完全吸收完全消化。

    但现在他看来却并不像是在享受。

    他脸上甚至带着种厌倦的神色显然是在勉强自己吃。

    他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吃?是不是因为他不想倒下?

    夜已深。

    一个人面对着孤灯慢馒的喝着粥。

    没有看到过这种景象的人绝不会想到这景象是多么寂寞多么凄凉。

    然后门轻轻被推开了。

    林仙儿忽然出现在门口瞧着他。

    在看到阿飞的这一瞬间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一阵热血上涌就好像流浪已久的游子骤然见到亲人一样。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怎会有这种感觉。

    她的血本是冷的。

    阿飞却似乎根本没有觉有人进来还是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喝着粥就好像世上只有这碗里的粥才是真实的。

    但她脸上的肌肉却似在逐渐僵硬。

    林仙儿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小飞……”

    这呼唤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甜蜜。

    阿飞终于慢馒的抬起头面对着她。

    他的眼睛还是很亮是不是因为有泪呢?

    林仙儿的眼睛似也有些湿了柔声道:“小飞我回来了……”

    阿飞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似已僵硬得不能有任何动作了。

    林仙儿已慢慢的向他走了过来轻轻道:“我知道你会等我的因为我到现在才知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是真的对我好。”

    这一次她没有用手段。

    这一次她说的是真话因为她已决定要以真心对他。

    “我现在才知道别的人都只不过是利用我……我利用他们。他们利用我!这本没有什么吃亏的只有你无论我怎么样对你你对我总是真心真意。”

    她没有注意阿飞脸上表情的变化。

    因为她距离阿飞已越来越近了已近得看不清许多她应该看到的事。

    “我决心以后绝不再骗你绝不会再让你伤心了无论你要怎么样我都可以依着你都可以答应你……”

    “膨”的阿飞手里的筷子突然断了。

    林汕儿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她的声音甜得像蜜。

    “以前我若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以后我一定会加倍补偿你我会要你觉得无论你对我多好都是值得的。”

    她的胸膛温暖而柔软。

    无论任何人的手若放在她胸膛上绝对再也舍不得移开。

    阿飞的手忽然自她胸膛上移开了。

    林仙儿眼睛里忽然露出丝恐惧之意道:“你……你难道……难道不要我了?”

    阿飞静静的瞧着她就好像第一次看到她这个人似的。

    林仙儿道:“我对你说的全部是真话以前我虽然也和别的男人有……有过但我对他们那全都是假的……”

    她声音忽然停顿因为她忽然看到了阿飞脸上的表情。

    阿飞的表情就像是想呕吐。

    林仙儿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道:“你……你难道不愿听真话?你难道喜欢我骗你?”

    阿飞盯着她良久良久忽然道:“我只奇怪一件事。”

    林仙儿道:“你奇怪什么?”

    阿飞慢慢的站了起来一字字道:“我只奇怪我以前怎么会爱上你这种女人的!”

    林仙儿忽然觉得全身都凉了。

    阿飞没有再说别的。

    他用不着再说别的这一句话就已足够。

    这一句话就已足够将林仙儿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阿飞慢慢的走了出去。

    一个人若已受过无数次打击和侮辱绝不会不变的。

    一个人可以忍受谎言却绝不能忍受那种最不能忍受的侮辱——女人如此男人也一样。

    做妻子的如此做丈夫的也一样。

    林仙儿只觉自己的心在往下沉往下沉……

    阿飞已拉开门。

    林仙儿忽然转身扑过去扑倒在他脚下拉住他的衣服嘶声道:“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我……我现在已只有你……”

    阿飞没有回头。

    他只是慢慢的将衣服脱了下来。

    他精赤着上身走了出去走人雨中。

    雨很冷。

    可是雨很干净。

    他终于甩脱了林仙儿甩脱了他心灵上的枷锁就好像甩脱了那件早已陈旧破烂的衣服。

    林仙儿却还在紧紧抓着那件衣服因为她知道除了这件衣服外就再也抓不住别的。

    “到头来你总会现你原来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都是空的……”

    林仙儿泪已流下。

    到这时她才现她原来的确是一直爱着阿飞的。

    她折磨他也许就因为她爱他也知道他爱她。

    “女人为什么总喜欢折磨最爱她的男人呢?”

    到现在她才知道阿飞对她是多么重要。

    因为她已失去了他。

    “女人为什么总是对得到的东西加以轻蔑为什么总要等到失去时才知道珍惜。”

    也许不只女人如此男人也是一样的。

    林汕儿忽然狂笑起来狂笑着将阿飞的衣服一片片撕碎。

    “我怕什么我这么漂亮又这么年轻——只要我喜欢要多少男人就有多少男人我每天换十个都没有关系。”

    她在笑可是这笑却比哭更悲惨。

    因为她也知道男人虽容易得到但“真情”却绝不是青春和美貌可以买得到的……

    林仙儿的下场呢?

    没有人知道。

    她好像忽然就从这世上消失了。

    两三年以后有人在长安城最豪华的妓院中现一个很特别的“妓”女因为她要的不是钱而是男人。

    据说她每天至少要换十个人。

    开始时当然有很多男人对她有兴趣但后来就渐渐少了。

    那并不仅仅是因为她老得太快而是因为大家渐渐现她简直不是个人是条母狼仿佛要将男人连皮带肉都吞下去。

    她不但喜欢摧残男人对自己摧残得更厉害。

    据说她很像“江湖中第一美人”林仙儿。

    可是她自己不承认。

    又过了几年长安城里最卑贱的猖寮中也出现了个很特别的女人而且很有名。

    她有名并不是因为她美而是因为丑丑得可笑。

    最可笑的是每当她喝得烂醉的时候就自称是“江湖中的第一美人”。

    她说的话自然没有人相信。

    雨很冷。

    冷雨洒在阿飞胸膛上他觉得舒服得很因为这雨令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麻木的两年来这也许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而且他觉得很轻松就像是刚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远处有人在呼唤:“阿飞……”

    呼声很轻若在几天前他也许根本听不见。

    但现在他的眼睛已不再瞎耳朵也不再聋了。

    他停下问:“谁?”

    一个人奔过来两条长长的辫子一双大大的眼睛。

    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只不过显得有些焦急也有些礁淬。

    孙小红终于也找到了他。

    她奔过来几乎冲到阿飞身上喘息着道:“你也许不记得我了……”

    阿飞打断了她的话道:“我记得你两年前我看到过你一次你很会说话前两天我又见过你一次你没有说话。”

    孙小红笑了道:“想不到你的记性这么好。”

    她的心境忽然开朗因为她现阿飞又已站了起来而且站得很直。

    “有些人无论被人击倒多少次都还是能站得起来的。”

    她觉得李寻欢的确是阿飞的知己。

    阿飞虽然知道她找来一定有事但却没有问。

    他知道她自己会说出来的。

    孙小红却没有说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说。

    阿飞终于道:“无论什么话你都可以说因为你是李寻欢的朋友。”

    孙小红眨着眼道:“你见过她了?”

    阿飞道:“嗯。”

    孙小红道:“她呢?”

    阿飞道:“她是她我是我你为何要问我?”

    以前每当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林仙儿时他都会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激动就连她的名字对他说来都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

    但现在他却很平静。

    孙小红凝视着他忽然长长松了口气嫣然道:“你果然已将你的枷锁甩脱了。”

    阿飞道:“枷锁?”

    孙小红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蒸笼也有他自己的枷锁只有很少人才能将自己的枷锁甩脱。”

    阿飞道:“我不懂。”

    孙小红笑道:“你不必懂你只要能做到就好了。”

    阿飞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懂了。”

    孙小红道:“你真的懂了?……那么我问你你是怎么样将那副枷锁甩脱的?”

    阿飞想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忽然想通了。”

    “忽然想通了”这五个字说来简单要做到可真不容易。

    我佛如来在菩提树下得道就因为他忽然想通了。

    达摩祖师面壁十八年才总算“忽然想通了”。

    无论什么事你只要能“忽然想通了”你就不会有烦恼但达到这地步之前你一定已不知道有过多少烦恼。

    孙小红也想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一个人若能想通了付出的代价一定不少……”

    阿飞似已不愿再提起这些事忽然问道:“是他要你来找我的?”

    孙小红道:“不是。

    阿飞道:“他呢?”

    孙小红突然不说话了笑容也已不见。

    阿飞耸然动容道:“他怎么样了?”

    孙小红嗫喏着黯然道:“老实说我既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阿飞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小红道:“我也许可以找得到他只不过他的死活……

    阿飞道:“他的死活怎么样?”

    孙小红凝视着他一字字缓缓道:“他是死是活全部得看你了!”

第八十五章 错的是谁呢

    外面虽下着雨屋子里却还是很干燥因为这么大的屋子只有一个窗户窗户很小离地很高。

    窗户永远都是关着的阳光永远照不进来雨也洒不进来。

    墙上漆着白色的漆漆得很厚谁也看不出这墙是土石所筑还是铜铁所铸?但谁都能看得出这墙很厚厚得足以隔绝一切。

    屋子里除了两张床和一张很大的桌子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没有椅没有凳甚至连一只杯子都没有。

    这屋子简直比一个苦行僧所住的地方还要简陋。

    江溯中声名最响势力最大财力也最雄厚的“金钱帮”帮主竟会住在这么样的地方。

    李寻欢也不禁怔住。

    上官金虹就站在他身旁瞧着他悠然道:“这地方你满意了么?”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终于笑了道:“这地方至少很干燥。”

    上官金虹道:“的确很干燥我可以保证连一滴水都没有。”

    他淡淡接着道:“这地方一向没有茶没有水没有酒也从来没有人在这里流过一滴眼泪。”

    李寻欢道:“血呢?有没有人在这里流过血。”

    上官金虹冷冷道:“也没有——就算有人想死在这里还没有走到这里之前血就已流干了。”

    他冷冷接着道:“我若不想要他进来无论他是死是活都休想走进这屋子。”

    李寻欢又笑了笑道:“老实说活着住在这里虽然不舒服但死在这里倒不错。”

    上官金虹道:“哦?”

    李寻欢道:“因为这地方本来就像是坟墓。”

    上官金虹道:“既然你喜欢我不妨就将你埋在这里。”他目中又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指了指脚下的一块地接着道:“就埋在这里那么以后我每天站在这里的时候就会想到‘小李探花’就在我的脚下我做事就会更清醒。”

    李寻欢皱了皱眉道:“清醒?”

    上官金虹道:“因为我若不能保持清醒也一样会被人踩在脚下的一想到你的榜样我当然就能警惕自己。”

    李寻欢淡淡道:“但一个人清醒的时候若是大多了岂非也痛苦得很。”

    上官金虹道:“我不会痛苦从来没有过。”

    李寻欢道:“那只因你也从来没有快乐过……有时我很想问问你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

    上官金虹眼角在跳动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有些人也许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但还有些却更可怜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李寻欢道:“哦?”

    上官金虹盯着他道:“也许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李寻欢道:“也许我根本不想知道。”

    上官金虹道:‘“你不想。”

    李寻欢道:“因为我已知道死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不等上官金虹说话接着又道:“在你眼中看来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是不是?”

    上官金虹道:“你倒很有自知之明。”

    李寻欢道:“既然我已死定了就不必再为任何事操心也不再烦恼你呢?”

    他忽然坐了下去就坐在地上长长伸了个懒腰带着笑道:“现在我想坐就坐下来想闭起眼睛你能不能?”

    上官金虹的拳握紧。

    李寻欢道:“你当然不能因为你还要担心很多事还要提防我。”

    他坐得更舒服了些悠然道:“所以至少现在我总比你舒服多了。”

    上官金虹忽然也笑了笑道:“我既然已答应过不让你**的死本想等你衣服一干透就出手的可是现在我主意又变了。”

    李寻欢道:“哦?”

    上官金虹道:“现在我不但要给你套干净的衣服还要给你一壶酒因为你说的话实在很有趣能听到死人说如此有趣的活实在不容易。”

    龙小云蜡曲在被窝里似已睡着但地上却有几个**的脚印还未于透。

    燃着灯灯芯已将燃尽黯淡的灯光使这半旧的客栈看来更阴森森的仿佛全无生气。

    林诗音悄悄推开门悄悄走了进来。

    慈母的脚步永远都那么轻她们宁可自己彻夜不眠也不忍惊醒孩子的梦。

    龙小云也许已不再是孩子了也许比大多数人都深沉世故但当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看来却还是个孩子。

    他的脸还是这么小这么苍白这么瘦弱无论他做过什么事他毕竟还是个孤独而无助的孩子对人生还是充满了迷惆。

    林诗音悄悄的走到床前凝视着他心里只觉得一阵酸楚。

    这是她唯一的骨肉是她的血中之血肉中之肉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安慰唯一的寄托。

    她本来宁死也不愿离开他的。

    可是现在……

    林诗音猛然回身将灯芯挑起。

    “无论如何我都要再看他几眼多看他几眼以后……”

    以后的事她不敢再想不忍再想。

    她眼泪已夺眶而出。

    龙小云眼睛虽然闭得很紧但眼角似也有泪痕留下。

    他身子突然抖是太冷?还是在做噩梦?

    林诗音俯下身想为他将被拉紧些。

    她忽然觉被是湿的龙小云的衣服也是湿的湿透。

    林诗音怔住怔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轻轻道:“原来你也出去过。”

    龙小云还是闭着眼闭着嘴闭得更紧。

    林诗音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后面跟着我?”

    龙小云终于点了点头。

    林诗音道:“我刚才说的话你也全都听见了?”

    龙小云忽然往被窝里拿出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高高举起道:“拿去。”

    林诗音皱了皱眉道:“这是什么?”

    龙小云还是闭着眼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你岂非正是为了要拿这东西才口来的么?”

    林诗音目中露出了痛苦之色道:“我……我是回来看你的。”

    龙小云道:“若不是为了这东西你还会回来看我?”

    他忽然张开眼睛盯着他的母亲。

    他目中也充满了痛苦之色道:“你本就打算离开我若不是为了这样东西你只怕早就走了。”

    林诗音黯然道:“我的确准备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可是我……”

    龙小云打断了她的话道:“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你要到哪里去。”

    林诗音道:“你知道?”

    龙小云道:“你要去救李寻欢是不是?”

    林诗音又怔住了。

    龙小云嘎声道:“你准备用这本‘怜花宝鉴’去救李寻欢是不是?”

    他将手里的油纸包抛到林诗音面前嘶声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拿去?为什么还不去?”

    林诗音身子摇了摇似已支持不住。

    龙小云道:“有了这本‘怜花宝鉴’上官金虹一定会见你的因为他也是练武的见了这东西也会心动。”

    他咬着牙接着又道:“你想利用这机会跟他拼命但你当然也知道要他死并不容易所以你这么做只不过是想将他先抱住能将他多抱住一刻李寻欢就能多活一刻阿飞也许就能及时赶去救他!”

    林诗音黯然无语。

    龙小云的确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每句话都说到她心里去了。

    她已没什么话可说。

    龙小云道:“李寻欢的确对你很好你为了他就算连自己的儿子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也没有人能说你不对。”

    他抖得更厉害接着又道:“可是你有没有替别人想过有没有替我想过我毕竟是你的儿子……我……我……”

    林诗音的心就像是被针在刺着忍不住握紧了她儿子的手道:“我当然也替你想过我……”

    龙小云用力甩脱了她的手道:“你替我想过我知道你要我明天早上到那里去等他们你既已为他死了他们见到戊!自然一定会好好的照顾我。”

    他嘎声接着道:“可是你又怎知一定能救得了他呢他若看到你死了心里岂非更乱更难受就算阿飞能赶去他也未必能活得了。”

    林诗音的身子也已开始抖。

    龙小云道:“何况就算他能活下去就算他肯照顾我我也不会跟着他的我根本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林诗音凄然道:“为什么?”

    龙小云咬着牙道:“因为我恨他!”

    林诗音道:“但是你已经……”

    龙小云又打断了她的话道:“我恨他并不是因为他废了我的武功。”

    林诗音道:“那么你是为了什么?”

    龙小云嘶声道:“我恨他为什么不是我的父亲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是他的儿子我若是他的儿子你岂非就不会离开我了一切事岂非全部会好得多?”

    他突然伏在枕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林诗音心已碎了整个人已崩溃。

    她只觉再也支持不住终于倒了下去倒在身后的椅子上。

    “这孩子若是他的儿子他若是我的丈夫……”

    这念头她连想都不敢去想但在她心底深处她又何尝没有偷偷的想过?

    不幸的父母生出来的孩子更不幸更痛苦。

    但错的只是父母孩子并没错为什么也要跟着受惩罚跟着受苦?

    林诗音挣扎着爬起扑在她儿子身上泪如雨下嘎声道:“孩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像我们这样的父母做我们的孩子实在不容易……”

    窗外突然传人一声凄凉而沉重的叹息。

    一人便咽着道:“你并没有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他。”

    龙啸云。

    以前见过他的人绝对想不到他也会变得如此狼狈如此憔悴。

    他就站在门口竟似没有勇气走进这屋子。

    龙小云抬起头嘴唇动了动仿佛想唤他一声:“爹”。

    但他却没有出声音来!

    龙啸云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愿做我的儿子。”

    林诗音淬然口。

    龙啸云目光转向她黯然道:“我也知道你不愿做我的妻子。我这人活着本就是多余的。”

    林诗音道:“你……”

    龙啸云不让她说话又道:“可是我却一心要做你们的好父亲你们的好丈夫只不过……看来我并没有做好我什么事全部做错了。”

    林诗音瞧着他。

    他本是个最讲究衣着最着意修饰的人他本来也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汉永远都生气勃勃。

    但现在呢?

    林诗音心里忽也涌起一种怜惜之意黯然道:“我也对不起你我也没有做你的好妻子。”

    龙啸云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这不能怪你只怪我我若没有遇见你没有遇见李寻欢你们全部不会变成这样子全部会很幸福。”

    可是他自己的命运岂非包是因此而改变的?

    他若没有遇到李寻欢岂非囱不会变成这样子?

    林诗音泪又流下道:“无论你做过什么事你至少也是为了要保护你的家保护你的妻子所以……你也没有错我绝不能怪你。”

    龙啸云凄然笑道:“也许我们都没有错那么错的是谁呢?”

    林诗音目光茫然遥视着窗外的风雨喃喃道:“错的是谁呢?……错的是谁呢?”

    他无法回答。

    没有人能回答。

    世界上本就有许多事是人们无法解释无法回答的。

    龙啸云缓缓道:“我本不想再来见你们的这次你出来我就知道你已下了决心要离开我所以我既没有劝你留下也不想求你回去因为……”

    他长叹流泪道:“我自己也知道我所做的那些事不但令你伤心也令你失望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愉偷的跟你们一齐出来只要能远远的看你们一眼我就满足。”

    林诗音失声痛哭道:“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求求你……”

    龙啸云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的确不该再说了因为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太迟。”

    林诗音流泪道:“你知道我欠他的大多我不能眼看着他死。”

    龙啸云道:“我也欠他的欠得更多所以有些事你应该让我去做。”

    他似已下了决心忽然大步走了过去。

    林诗音嘎声道:“你想做什么?你难道……”

    龙啸云忽然出于点了她的穴道咬着牙道:“你不能死也不应该死该死的是我我活着大家都痛苦我死了你们反而能好好的活下去。”

    他一把握起了那本用油纸包着的“怜花宝鉴”人已冲了出去。

    只听他话声自风中远远传来道:“孩子好好照顾你的母亲至于我这父亲……你承不承认都没关系。”

    龙小云瞪大了眼睛望着门外的风雨。

    他已不再流泪。

    但他那种眼神却比流泪更令人心碎。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放声大呼道:“我承认只有你才是我的父亲我也只愿意做你的儿子除了你什么人我都不要无论什么人……”

    这是儿子对父亲的仟悔也是父子间独有的感情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代替。

    只可惜做父亲的已听不到了。

    只要是人都有觉悟的时候。

    纵然他觉悟只不过是因为已被逼得走投无路也还是同样值得尊敬。

    血浓于水。

    只有血才能洗清一切羞侮一切仇恨。

    生命的归宿是血。

    但新的生命也正是在血中诞生的。

第八十六章 血洗一身孽

    这是座很广阔的庄院。

    这座庄院看来和别的豪富人家的庄院也没有什么两样。

    但你只要走进些一走上大门前的台阶你就会立刻觉得有种阴森森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龙啸云已走上了台阶。

    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一个人都没有但他一踏上台阶忽然间就有十几个人幽灵般的出现了。

    是十八个黄衣人龙啸云根本无法分辨他们的面目。

    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他根本不必分辨这些人的面目──所有金钱帮的属下几乎都是完全一样的。

    他们都没有嘴因为他们根本不说话纵然说话也都是上官金虹的声音。

    他们没有眼睛因为他们根本不用看──他们能看得到也全都是上官金虹要他们看的。

    他们只有一个很小的耳朵因为他们只停得见上官金虹一个人的声音。

    他们都没有灵魂便每个人的四肢都很灵敏在一刹那间已将龙啸云围住。

    龙啸云长长吸了口气道:“看来金钱帮的总舵果然在这里。”

    有人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龙啸云道:“找人。”

    有人道:“找谁?”

    龙啸云道:“你们的帮主上官金虹是不是已回来了?”

    “上官金虹”这名字就似有种神气的魔力他们的态度立刻改变了些。

    “帮主已回来了请问足下……”

    龙啸云道:“我要见他有样东西想送给他。”

    “请稍候帮主现在不见客。”

    龙啸云又吐出口气道:“他是不是还和李寻欢在里面?”

    “是。”

    龙啸云道:“那么我现在就要见他。”

    “请问尊姓大名?”

    龙啸云厉声道:“姓龙我有样极重要的东西现在非交给他不可你们若是耽误了大事这责任谁能担当得起?”

    “姓龙……前几天要和帮主结拜的莫非是你?”

    龙啸云道:“是。”

    “是”字刚出口寒光已飞起。

    一把刀两柄剑同时闪电般向他刺了过来。

    龙啸云怒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他的喝声虽然亮却没有人再听也没有人再回答。

    龙啸云狂吼挥拳。

    他的武功并不弱他的拳法刚猛迅急一拳出虎虎生威。

    但他只有一双拳。

    对方的兵刃却有二十二件──其中有钩双剑双鞭双笔。

    笔最短也最险使得赫然正是昔日“生死剑”嫡传的打穴心法这人在兵器谱中的排名绝不会在“风雨双流星”向松之下。

    剑是松纹剑剑法隐然有古意出手萧疏意在剑先。

    当代使剑的高手绝不会有十人以上能胜得过他。

    最狠的还是刀。

    九环刀环声一震一消魂七刀劈下刀风已笼罩龙啸云。

    判官笔就打上了龙啸云的穴道。

    没有呼声没有呻吟。

    因为他的喉管以被刺穿声带已被砍断。

    只有血。

    血箭一般自他的喉管流出来。

    他的人已倒下。

    血刚好洒落在他自己身上。

    死不瞑目。

    龙啸云的眼睛还是在瞪着他们眼珠子似已凸出。

    他本是为了求死而来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让他见上官金虹一面?

    因为“看到龙啸云就杀!”这是上官金虹的命令!

    因为无论什么人都不能让他走进院子一步!

    这也是上官金虹的命令!

    上官金虹永远令出如山!

    用油纸包的“怜花宝鉴”自怀里掉了出来也已被血染红。

    没有人看它一眼。

    像龙啸云这种人身上的东西又怎会被人重视?

    于是这本神气的“怜花宝鉴”也和世上其他许多武功密笈一样从此绝传。

    这是人类的幸运?还是不幸?

    油纸包又被塞入龙啸云怀里尸体被抬走。

    金钱帮属下对于处理死人的尸体也是专家他们处理尸体有一套很简单也很特别的方法。

    人的确很奇特。

    他们往往会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去寻找去抢夺某样东西甚至不惜拼命但等到这样东西真的出现时他们却往往会不认得往往会看不见。

    这是人类的愚昧?还是聪明?

    阿飞没有剑。

    但是这不重要因为他忽然又有了勇气和信心。

    路旁有片竹林站在这里已可看见金钱帮的家院。

    阿飞砍下段竹子从中间剖开剖成三片削尖撕下条衣襟缠住没有削尖的一端算做剑柄。

    他的动作很迅很确实绝没有浪费一分气力。

    他的手很稳。

    孙小红一直在旁边静静的瞧着仿佛觉得很新奇很有趣。

    但她还是不免有些怀疑拿起柄竹剑掂了掂轻得就像柳叶。

    她忍不住问道:“用这样的剑也能对付上官金虹?”

第八十七章 重生

    阿飞沉默了半响缓缓道:“无论用什么样的剑也不能对付上官金虹。”

    孙小红想了想道:“那么……要用什么才能对付他?”

    阿飞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知道要用什么对付上官金虹可是他说不出。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说不出的。

    孙小红轻轻叹了口气道:“除了上官金虹外你也许还要对付很多人。”

    阿飞道:“我只问你上官金虹是不是已回到了这里?”

    孙小红道:“我想决不会错。”

    阿飞道:“为什么?”

    孙小红道:“他在这地方无论做什么都绝不会有人看到。”

    阿飞道:“能杀李寻欢并不丢人他为什么不愿被人看到?”

    孙小红又叹息一声道:“一个人在做他喜欢做的事时往往都不愿被人看到。”

    阿飞道:“我不懂。”

    孙小红道:“你最喜欢吃什么?”

    阿飞道:“什么都喜欢。”

    孙小红道:“我最喜欢吃核桃每次吃核桃的时候我都觉得是种享受尤其是冬天的晚上一个人躲在背窝偷偷的吃。”

    她笑了笑道:“但若有许多人在旁边眼睁睁的瞧着我吃那就不是享受了。”

    阿飞沉咛道:“你认为上官金虹将杀他当作享受?”

    孙小红叹道:“所以我才能确定上官金虹绝不会很快的杀了他。”

    阿飞道:“为什么?”

    孙小红道:“假如我只有一个核桃我一定回留着慢慢的吃吃得越慢我享受的时候越长吃完的时候我总会觉得有点难受。”

    其实那种感觉并不是难受而是空虚。

    只不过“空虚”这两字她也说不出。

    她接着又道:“在上官金虹眼中这世上唯一的敌人就是李寻欢杀了李寻欢他一定也会有我吃完核桃那种感觉而且一定比我更难受得多。”

    阿飞慢慢的将剑插入腰带突然笑了笑道:“我杀了他决不会觉得难受。”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得并不太快因为他要准备──对付上官金虹那样的人当然一定要先作准备。

    走路的时候他往往会觉得四肢渐渐协调紧张渐渐松弛这正是种最好的准备。

    他终于走上台阶走进门。

    突然间人已出现──十八个黄衣人。

    这正是金钱帮总舵所在地的守衙当然也就是金钱帮的精锐。

    阿飞长长吸了口气道:“我虽不愿杀人也不愿有人挡我的路。”

    一人冷笑道:“我认得你挡了你的路能怎样?”

    阿飞道:“就得死!”

    那人大笑:“你连狗都杀不死。”

    阿飞道:“我不杀狗你不是狗!”

    没有剑光竹剑没有光。

    但竹剑也能杀人──在阿飞手中就能杀人。

    那人还没有笑完咽喉已被刺穿。

    现在竹剑有了光。

    血光!

    判官笔双钩九环刀五件兵刃带着风声击向阿飞!

    两柄锐利的刀去削他手里的剑。

    孙小红在担心她知道阿飞与人交手的经验并不多纵然和人交手也大都是一对一很少被人夹击围攻。

    他的剑对付一个人固然已够快但若对付这么多人呢?

    孙小红想冲过去助他一臂之力。

    她还没有冲过去就已看到三个人倒下。

    她明明看到刀锋已削及阿飞手里的竹剑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倒下去的偏偏不是阿飞!

    这原因只有使判官笔的人自己知道。

    他认穴一向极准出手一向极重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明明已打着了阿飞的穴道。

    但就在他笔尖触及阿飞衣衫的那一刹那他全身的力气突然消失。

    竹剑已刺穿他的咽喉。

    阿飞并不比他快很多只快一分。

    一分就已足够了。

    孙小红终于还是冲了过去身子就像是只穿花的蝴蝶。

    江湖中的女子高手特长往往是轻功和暗器一类较小巧而且不吃力的武功很少听说有女子的内力深掌力强的。

    孙小红也不例外。

    她暗器的出手极快身法更快脚步的变化更奇诡繁复简直令人无法捉摸。

    她始终认为阿飞的剑对付一个人固然有余对付这么多人则不足。

    阿飞运剑的方法奇特完全和任何一家门派的剑法都不同。

    他的剑法没有“削”没有“截”只有“刺”!

    刺本来只有向前刺。

    但阿飞无论往哪个方向都能刺无论往哪个部位都能刺!

    他能往肋下刺往胯下刺往耳边刺。

    他能向前刺向后刺向左右刺。

    忽然间一个人着地滚来刀花翻飞。

    地趟刀!

    这种刀法极难练所以练成了就极有威力。

    但阿飞的身后也似乎长着眼睛身子突然一缩避开了迎面刺来的枪剑已自胯下反手向后刺出刺入那地趟刀名家的咽喉。

    这时另一人已自使枪的身后抢出掌中一双兵刃以“推山式”向阿飞推出不但招式奇特兵刃也奇特。

    他用的是一双凤翅流金铛。

    这种兵刃江湖中更少人用铛上满是倒刺此刻用的虽是“推”字诀但却同时兼带撕挂“两诀的妙用。

    无论谁只要被它沾上一点皮肉立刻就要被撕得四分五裂──这一着“推窗望月”下面的招式正是“野马分鬃”!

    阿飞本来应该向后跃。

    他若向后退就难免失却先机别的兵刃立刻就可能致他的死命!

    但他当然更不能向前迎若向前迎流金铛立刻就要致他的死命。

    这道理无论谁都能想得通。

    谁知阿飞却像偏偏想不通他身子偏偏向上迎了上去。

    孙小红眼角瞥见几乎已将失声惊呼。

    就在这刹那间阿飞的剑已自胯下挑起自双铛间向上刺出。

    “哧”的剑刺入对方的咽喉。

    流金铛虽已推上阿飞的胸膛但使铛的人只觉喉头一阵奇特的刺激全身突然收缩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铛翅再推出半分。

    他双眼渐渐凸出全身的肌肉都渐渐失却控制突然觉得胯下一片凉大小便一起涌出双腿渐渐向下弯曲。

    他脸上充满了惊讶和恐惧。

    他实在不能相信世上竟有这么快的剑这么准的剑!

    可是他非相信不可!

    突然间四下一片死寂没有人再出手。

    每个人都眼睁睁的瞧着这流金铛名家可怕的死法每个人都已嗅到他身上突然出的恶臭。

    有的人胃里已在翻腾忍不住要呕吐。

    令他们呕吐的并不是这恶臭而是恐惧他们仿佛直到现在才突然现“死”竟是如此可怕如此丑恶。

    他们并不怕死但这种死法却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阿飞没有再出手从人群中静静的穿过。

    剩下的还有九个人眼睁睁的瞧着一个人突然弯腰呕吐。

    一个人突然放声痛哭另一个人突然倒在地上抽起筋来。

    还有个人突然转身飞奔而出奔向厕所。

    孙小红又何尝不想痛哭呕吐?她心里不但恐惧也很悲哀。他想不到人的生命有时竟会变得如此卑贱。

    阿飞在前面走手里提着剑。

    剑犹在滴血。

    就是这柄剑不但夺去人的生命也削夺了人的尊严。

    剑竟是如此无情!

    他的人呢?

    甬道的尽头有扇门。

    门关得很紧而且从里面上了拴。

    这就是上官帮主的寝室上官帮主就在里面那李寻欢也在里面。

    上官金虹还没有出来李寻欢显然还没有死。

    孙小红心里一阵欢跃大步冲了过去冲到门前。

    她整个人突然僵住!

    门是铁铸的至少有一尺厚世上绝没有任何人都撞开。

    上官金虹自然更不会自己在里面将门打开。

    孙小红突然觉得一阵晕眩就像是一脚踩空落入了万丈深渊!

    她再也站不起来人倒在门上泪如雨下。

    她整个的计划都已成空所有的心血全都白费。

    这计划若是从头就失败也许反倒好些最痛苦的是明明眼看着它已到了成功的边缘才突然失败。

    这种打击才最令人不能忍受!

    阿飞怔在那里突然间他好像已变成了一只疯狂的野兽用尽全力向铁门上撞了过去。

    他的人被撞得弹了出来跌倒再冲击全力刺出一剑!

    剑折断。

    世上也没有任何一柄剑能洞穿这铁门何况是柄竹剑!

第八十八章 胜败

    阿飞的腿弯下整个人都似在抽搐他又有了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这种感觉每次都要令他疯。

    但疯也没有用。

    李寻欢就在这扇门里慢慢的受着死的折磨。

    他们却只能在外面等着。

    等什么呢等上官金虹自己开门走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李寻欢就不会再活着。

    等什么呢?只不过是在等死而已。

    上官金虹自然也决不会让他们活着他出来的时候也就是他们死的时候。

    孙小红突然走过来用力拉起阿飞道:“你快走吧。”

    阿飞道:“你……你叫我走?”

    孙小红道:“你非走不可我……”

    阿飞道:“你怎么样?”

    孙小红用力咬着嘴唇过了很久才垂着头道:“我跟你不同。”

    阿飞道:“不同?”

    孙小红道:“我早就说过他死了我也不能独活可是你……”

    阿飞道:“我并不想陪他死。”

    孙小红道:“那么你就该走。”

    阿飞道:“我也不想走。”

    孙小红道:“为什么?”

    阿飞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

    孙小红道:“我知道你一定要为他复仇但那也用不着急在一时你可以等……”

    阿飞道:“我也不能等。”

    孙小红道:“不能等就……就……”

    阿飞道:“就怎么样?”

    孙小红嘴唇已咬出血道:“就死!”

    阿飞凝视着竹剑上的血迹。

    血已干枯。

    孙小红道:“我也知道你一定还想试试但那也没有用的。”

    阿飞道:“你留在这里陪他死又有什么用?”

    孙小红说不出话来了。

    阿飞缓缓道:“你留下来只因为有件事你纵然明知做了没有用还是非做不可。”

    孙小红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你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他了。”

    阿飞沉默了很久无言的点了点头。

    他承认不能不承认。

    只要是人只要和李寻欢接触较深就无法不被他那种伟大的人格感动。

    若不是遇见李寻欢阿飞只怕早已对人类失去了信心。

    “绝不要信任任何人也绝不要受任何人的好处否则你必将痛苦一生。”

    阿飞的母亲这一生显然充满了痛苦和不幸阿飞几乎从未看到她笑过她死得很早只因她对人生已毫无希望。

    “我对不起你我本该等你长大后再死的可是我已不能等我实在太累了……我什么都没有留给你除了那几句话那是我自己亲身得到的教训你绝不可忘记。”

    阿飞从来也没有忘记。

    他从荒野中走入红尘并不是为了要活得好些而是为了要象人类报复为他的母亲报复。

    但他第一个人就遇见了李寻欢。

    李寻欢使他觉得人生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痛苦杀人也并不像他想得那么丑恶他在李寻欢身上现了许多许多美德。

    他本来根本不相信世上有这些美德存在。

    他着一生受李寻欢的影响实在太多甚至比他的母亲还多。

    因为李寻欢教给他的是“爱”不是恨。

    爱永远比恨更容易令人接受。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不恨!

    他恨得想毁灭毁灭别人毁灭自己毁灭一切。

    他觉得这太不公平像李寻欢这样的人本不该这么样死的。

    孙小红忽又叹了口气凄然道:“上官金虹若知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一定开心的很。”

    阿飞咬着牙道:“就让他开心吧这世上本就只有好人才痛苦开心的本来就是恶人!”

    突然一人道:“你错了!”

    铁门虽沉重但开门的声音却不会出任何声音。

    不知何时门已开了。

    从门里慢慢走出来的人赫然竟是李寻欢。

    他看来显得很疲倦但还是活着的。

    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阿飞和孙小红猝然回怔住眼泪慢慢的流了下来。

    这是欢喜的眼泪喜极时也和悲哀时一样除了流泪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什么事都不能做甚至连动都无法动。

    李寻欢也已有热泪盈眶嘴角却带着笑缓缓道:“你错了这世上的好人是永远不会寂寞的恶人痛苦的时候也永远要比开心的时候多得多。”

    孙小红突然扑过去扑在他怀里不停的啜泣起来。

    她实在忍不住要喜极而泣。

    又过了很久阿飞才长长吐出口气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上官金虹呢?”

    李寻欢轻抚着孙小红的柔道:“想必也很痛苦因为他毕竟还是做错了一件事!”

    阿飞道:“他做错了什么?”

    李寻欢道:“他的确有很多机会能杀我他甚至可以令我根本无法还手可是他却故意将机会错过了。”

    像上官金虹这样的人怎会将机会错过?

    孙小红也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李寻欢笑了笑道:“因为他心里始终想赌一赌。”

    孙小红眸子里出了光道:“他当然不相信‘小李飞刀例不虚’这句话的。”

    李寻欢道:“他不信──任何人他都不信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件能让他相信的事。”

    孙小红道:“结果呢?”

    李寻欢淡淡道:“他输了!”

    他输了!

    这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决定胜负也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

    但这一刹那却是何等紧张何等刺激的一刹那!

    这一刹那对江湖的影响又是何等深!

    那一闪的刀光又是何等惊心!何等壮丽!

    孙小红只恨自己没有亲眼看到着一刹那间生的事!

    甚至不必亲眼看到只要去想一想她的呼吸都不禁为之停顿!

    流星也很美很壮丽。

    流星划破黑暗时所出的光芒也总是令人兴奋感动。

    但就连流星的光芒也无法和那一闪的刀芒比拟。

    流星的光芒短暴。

    这一闪刀光留下的光芒却足以照耀永恒!

    门已经开了。

    没有人能永远将整个世界都隔离在门外。

    你若想和世人隔绝必先被世人抛弃!

    阿飞走进了这扇门。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那柄刀那柄神奇的刀。

    小李飞刀!

    刀并没有直接插入上官金虹的咽喉但却足以致命!

    刀锋是从喉结下擦着锁骨斜斜向上刺入的这一刀出手的部位显然很低。

    这一代枭雄死的时候也和其他那些他所卑视的人没什么两样也同样回惊慌同样会恐惧。

    生命原是平等的尤其是在死的面前人人都平等但有些人却偏偏要等到最后结局时才懂得这道理。

    上官金虹脸上也充满了惊惧怀疑不信。

    他也像别人一样不信这一刀会如此快!

    甚至连阿飞都很难相信他甚至想不通这一刀是如何出手的。

    他恨不得李寻欢能将当时的情况说得详细些但他也知道李寻欢是不会说。

    那一瞬间的光芒那一刀的度根本就没人能说得出。

    “他输了!”

    上官金虹的手紧握仿佛还抓住什么他是不是还不认输?

    只可惜现在他什么都再也抓不住了。

    阿飞心里忽然觉得很闷忽然对这人觉得很同情心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也许他同情的不是上官金虹而是他自己。

    因为他是人上官金虹也是人人都有相同的悲哀和痛苦。

    他虽然没有输可是他又抓住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过了很久阿飞才转过头。

    他这才看到荆无命。

    荆无命却似乎根本没有现别人进来他虽然就站在阿飞身旁的那张大桌子后面却仿佛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里。

    他眼睛虽是在瞧着上官金虹其实却是在瞧着他自己。

    上官金虹的生命就是他的生命他就是上官金虹的影子。

    生命若已消失哪里还有影子?

    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荆无命在那里每个人都会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胁无形的杀气。

    但现在这种感觉已不存在了。

    阿飞走进着屋子里的时候甚至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他这个人存在。

    他虽然活着却已只不过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而已正如一把无锋的剑就算还能存在也已失去了意义。

    阿飞又不禁在暗中叹息他很了解荆无命此时的心情。

    因为他自己也曾有过这种经历。

    也不知过了多久荆无命忽然走了过来用一只手托起上官金虹的尸。

    他还是没有看别人一眼慢慢的向外走眼看已将走出门。

    阿飞忽然道:“你不想报仇?”

    荆无命没有回头连脚步都没有停。

    阿飞冷笑道:“你不敢?”

    荆无命脚步骤然停下。

    阿飞道:“你腰上既然还有剑为何不敢抽出来?难道你的剑只是摆摆样子的么?”

    荆无命霍然回身。

    尸体已落下剑已出手!

    剑光一闪刺向阿飞的咽喉。

    他出手还是很快甚至还是和以前同样快但也不知为了什么这一剑距离阿飞咽喉还有半尺时阿飞手里的竹剑已先到了他的咽喉。

    阿飞削了三柄剑这是第二柄。

    他凝视着荆无命缓缓道:“你还是很快但不能杀人了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荆无命的剑垂下。

    阿飞道:“这只是因为你比别人更想死当然就杀不了别人。”

    荆无命本全无生命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一丝沉痛凄凉之色又过了很久才黯然道:“是。”

    阿飞道:“我却能杀你。”

    荆无命道:“是。”

    阿飞道:“但我不杀你。”

    荆无命道:“你不杀我?”

    阿飞道:“我不杀你只因为你是荆无命!”

    荆无命的恋忽然扭曲。

    他已忆起这句话正和那天他第一次遇到阿飞时完全一样只不过那天他说的话现在却变成阿飞在说了。

    他仔细咀嚼着这几句话眼睛里似有火焰燃起就像是一堆死灰复燃。

    阿飞凝视着他忽又道:“你可以走了。”

    荆无命道:“走?……”

    阿飞道:“你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也给你一次……最后一次。”

    阿飞瞧着荆无命走了出去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荆无命以前所给他的现在他已同样还给了荆无命。

    一个人的心若已死只有两种力量才能令他再生。

    一种是爱一种是恨。

    阿飞自己就是靠了爱的力量而重生的现在他却要以恨的力量来激荆无命生命的潜力。

    他想要荆无命活下去。

    假如这也算是报复那么这种报复只怕就是世上最伟大的报复了假如世上的报复都和他一样人类的历史必定更辉煌人类的生命必将永存。

    无论如何报复总是愉快的。

    但阿飞现在真觉得很愉快么?

    他只觉得很疲倦很疲倦……他手里的剑已掉了下去。

    孙小红一直静静的瞧着直到现在才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要杀一个人很容易但若要他好好的活着就难得多了。”

    着是李寻欢说的话。

    无论对什么人对什么事他的出点都是爱不是恨因为他知道恨所造成的只有毁灭爱却可令人永生。

    他的心胸永远是那么宽阔人格永远是那么伟大。

    现在孙小红现阿飞也几乎变得和他完全一样了。

    她忍不住瞟了他一眼。

    李寻欢仿佛也很疲倦得连话都不想说。

    孙小红凝视着他良久良久忽然笑了笑道:“世上武功最高的两个已被你们击败了天下势力最大的一个帮会也已在你们手中瓦解你们本该觉得很开心很得意才对但你们看起来却连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简直就好象是败的是你们自己一样。”

第八十九章 蛇足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缓缓道:“一个人胜利之后总会觉得很疲倦很寂寞的。收藏~顶*点*书城书友整~理提~供”

    孙小红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他已经完全胜利完全成功了已没有什么事好再让他去奋斗的一个失败了的人精神反而会振作些。”

    孙小红咬着嘴唇悠悠道:“这么说来成功的滋味岂非也不好受?”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虽然也不太好受但至少总比失败好得多。”

    胜利和成功并不能令人真的满足也不能令人真的快乐。

    真正的快乐是你正向上奋斗的时候。

    你只要经历过这种快乐你就没有白活。

    长亭自古以来就是人们饯别之地离别总是令人黯然神伤这使得“长亭”这两个字本身就仿佛带着凄凉萧索之意。

    雨已住荒草凄凄。

    长亭外小道旁正有一双少年男女殷殷话别。

    英挺的少男多情的少女他们显然是相爱的他本该守在一起享受青春的欢娱为什么要轻言难离呢?

    少男的身上负着剑但无论多锋利的剑都斩不断多情儿女的离愁别绪他眼睛红红的仿佛也曾流过泪。

    “送到这里就够了你回去吧。”

    少女垂着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少男道:“不知道也许一两年也许……”

    少女的泪又流下道:“你为什么要我等那么久?为什么一定要走?”

    少男的腰挺得更直道:“我早就说过我要找到那些人将他们击败!”

    他凝注着远方眼睛里着光接着道:“那些在兵器谱上列名的人上官金虹李寻欢郭嵩阳吕凤先……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比他们更强然后……”

    少女道:“然后怎么样?我们现在已经很快乐了你将他们击败后我们会更快乐吗?”

    少男道:“也许不会可是我一定要去做。”

    少女道:“为什么?”

    少男道:“因为我不能就象这样默默无闻的过一辈子我一定要成名要象上官金虹和李寻欢那么有名而且我一定能做到!”

    他紧握拳显得那么坚强那么兴奋。

    少女望着他目光带着叙不尽的柔情密意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柔声道:“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无论你要去多久我都等着你》”

    他们心里充满了离别的痛苦也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憧憬。

    他们当然不会注意别人。

    林下却有人一直在注意他们。

    直到那少年昂阔步踏上征途孙小红才叹了口气悠悠道:“这少年若知道上官金红的结局只怕就不会离开他的情人了……”

    一个人成名之后又怎么样呢?

    孙小红凝视着李寻欢目光里似也有泪悄悄接着道:“他想和你一样有名可是你……你是不是就比他快乐?我想……你若是他一定就不会像他这么样做的。”

    李寻欢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少年的身影消失处过了良久才沉声道:“我若是他也会这么样做。”

    孙小红愕然道:“你……”

    李寻欢道:“人活着就要有理想有目的就要不顾一切去奋斗至于奋斗的结果是不是成功?是不是快乐?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嘴角带着微笑眼中着光缓缓道:“有些人也许会认为那种人傻但世上若没有这种人这世界早就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

    孙小红目中忽然也充满了和刚才那少女同样的柔情密意她也和那少女一样正在为她的男人骄傲。

    阿飞站在更远些现在才慢慢的走了过来。

    但孙小红还是紧紧拉着李寻欢的手没有松开她并不害羞因为她觉得她的感情并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她简直恨不得将她的感情当着全世界的人表露出来。

    阿飞突然道:“我想她一定不会来了。”

    他们本来在这里等林诗音的。

    林诗音和龙啸云生了什么事他们并不知道正如上官金虹的遭遇那少年也不知一样。

    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比知道好。

    听到“他”想到林诗音孙小红的受才不知不觉移开。

    但她立刻又握紧握的更紧道:“她跟我约好一定会来。”

    阿飞道:“她不会来!”

    孙小红道:“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她自己也该知道她已不必来。”

    这句话本是孙小红问他的但他在回答的时候眼睛却凝视着李寻欢。

    李寻欢也没有放开孙小红的手。

    以前他每次听别人说起林诗音心里总会觉得有种无法形容的歉疚和痛苦那也正像是一把锁将他整个人锁住。

    他总认为自己必将永远负担着这痛苦。

    但现在他的痛苦却似已不如昔日强烈是什么力量将他的锁解开的呢?

    他和林诗音的情感是慢慢积累的所以才会那么深。

    孙小红和他的情感虽较短暂但经历了最大的患难折磨经历了出生入死的危险。

    这种感情是不是更强烈?

    这时林诗音已离开他们很远了。

    阿飞说的不错──她没有来因为她觉得不必来。

    龙小云曾经问过她:“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见他最后一次?”

    林诗音就又问她的儿子:“你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龙小云回答的时候咬着牙道:“我至少要让他知道我父亲是为了什么死的。”

    龙啸云无论做过什么事现在都以用血洗清了。

    作儿子的自然希望别人知道。

    但林诗音却不这么想:“他这么样做只因为他自己觉得应该这么样做并不是要求别人原谅也并不是想要别人知道。”她顿了顿又道:“他不但为自己洗清了债也为我们还清了债只要我们能好好的活下去他在九泉之下瞑目了。”

    她不想去见李寻欢因为她知道见了只有令彼此痛苦。

    他们也没有再去寻找龙啸云的尸身因为江湖中人都知道金钱帮对处理尸体的方法不但很特别而且很迅。

    他们若去寻找找到的也只有痛苦──这也正如孙小红所知道的一样她爷爷的尸身也永远也找不到的了。

    世上本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无论谁都无能为力。

    这种事虽痛苦但一个人若要活着就得想法子将这种痛苦甩掉。

    他们都决心要好好的活下去!因为死也不是解决这种问题的好法子──死根本就不是解决任何事的法子。

    长亭内又有人在饯别。

    这次要去的是阿飞他说他要到“海上”去看看找找是不是真有长生的仙草不死的神仙。

    他说的当然不是真话但李寻欢也并没有阻挡他。

    因为他的身世始终是个谜甚至在李寻欢面前他也从来不愿提起但每当李寻欢说起沈浪熊猫儿王怜花朱七七这些传奇人物的传奇故事时他脸上总会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难道他和这些前辈名侠有某种很奇特微妙的关系?

    他这次要远游海外为的就是要去寻访他们?

    李寻欢并没有问。

    因为他认为一个人的身世并不重要──人既不是狗也不是马一定要“名种”才好。

    一个人要成为怎么样的人全都要看他自己。

    这才是最重要的。

    朋友间的离别总少不了祝福也免不了伤感但他们的离别却只有祝福没有伤感。

    因为他们确信彼此都会好好的活着确信以后还有见面的日子。

    尤其当阿飞看到李寻欢的手他觉得更放心了。

    李寻欢的手还是和孙小红的紧紧握在一起。

    这双手握刀的时候太多举杯的时候也太多了刀太冷酒杯也太冷了现在正应该让它享受温柔的滋味。

    世上还有什么比情人的手更温柔的呢?

    阿飞知道孙小红一定会比任何人都珍惜这双手这双手纵然还有剑痕也一定会渐渐平愈。

    至于他自己他当然也有过剑伤。

    但他不愿再提。

    “过去的全都已过去……”

    这句话看来仿佛很简单其实真能做到的人并不多。

    幸亏李寻欢和阿飞全都已做到了。

    阿飞忽然道:“三年后我一定会回来。”

    他微笑着瞧着他们的手又道:“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当然要请我喝酒。”

    李寻欢道:“当然只可惜三年未免太长了些。”

    阿飞道:“我要喝的那种酒很特别不知道你们肯不肯请?”

    孙小红强着道:“你要喝什么酒?”

    阿飞道:“当然是喜酒。”

    喜酒当然是喜酒。

    就因为要喝喜酒所以才要等三年──无论为谁守丧三年都已足够。

    孙小红的脸红了。

    阿飞道:“我什么酒都喝过就是没喝过喜酒只希望你们莫令我失望。”

    孙小红的脸更红垂下头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瞧李寻欢。

    李寻欢的神情很特别“喜酒”两个字似乎令他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我什么酒都请人喝过就是从未请人喝过喜酒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阿飞当然不知道李寻欢也不想要他回答。

    李寻欢自己说了出来道:“因为喜酒太贵了。”

    阿飞怔了怔道:“太贵?”

    李寻欢笑了笑道:“因为一个男人若要请人喝喜酒那就表示他一辈子都得慢慢的来付这笔帐只可惜我又偏偏不愿令朋友失望。”

    孙小红“嘤咛”一声投入他怀里。

    阿飞也笑了。

    他已经很久狠久没有这么样笑过。

    这一笑使他骤然觉得自己又年轻了起来对自己又充满了勇气和信心对人生又充满了希望。

    就连那凋零的木叶在他眼中都充满了生机因为他知道在那里还有新的生命不久就要有新芽茁长。

    他从不知道“笑”竟有这么大的力量。

    他不但佩服李寻欢也很感激因为一个人能使自己永保笑音固然已很不容易若还能让别人笑才真正伟大!

    “画蛇添足”不但是多余的而且是可笑。

    但世上太多烦恼岂非就因为笑得太少?

    笑就像是香水不但能令自己芬芳也能令别人快乐。

    你若能令别人笑一笑纵然做做愚蠢的事又何妨?

    [全书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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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491/ 第一时间欣赏多情剑客无情剑最新章节! 作者:古龙所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为转载作品,多情剑客无情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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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介绍: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
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李寻欢打了一个哈欠,将两条长腿在柔软的貂皮上尽量伸直,车箱里虽然很温暖很舒服,但这段旅途实在太长,太寂寞,他不但已觉得疲倦,而且觉得很厌恶,他平生厌恶的就是寂寞,但他却偏偏时常与寂寞为伍。多情剑客无情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多情剑客无情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多情剑客无情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