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水战上
浙江东岸,和对岸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景象不同,这边却是一片忙碌景象,虽然自从乾宁三年淮南军于黄天荡大破镇海舟师,其已经大伤元气,可叛军和宣、湖二州军水师更是缺乏,无虑对方渡江进攻。此时秋粮已经收割完毕,在杭州的越王钱缪已经下令以舟师运粮过江,以为持久计。码头上大群的民夫水手正忙着修补船只,搬运货物,虽然镇海军舟师里面已经没有两层、三层的楼船大型战船,可是艨艟、先登这类中型战船还有二十余条,各类哨探小船也有六七十条,加上临时征集来装运货物的民船,将码头上的四条栈道塞得满满的,当真是樯橹如林。看到货物已经装运的差不多了。镇海军舟师将领便命令士卒升起风帆,准备开出码头,为运输船队护航。
离码头不远处的一个山丘,两个渔民打扮的葛衣汉子看到镇海水军开出码头,赶紧手忙脚乱的取出火石打火,打着后便小心翼翼的点着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四个火堆,很快,四股黑烟便笔直的向上飘去,周围十余里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两人点着火堆后,便飞快的往下面的芦苇荡跑去,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湖州军水寨,一条黑胖汉子正躺在帐中,圆鼓鼓的肚皮随着呼噜声有节奏的起伏着,手中兀自还握着一根啃了一半的羊腿骨,满脸酒气,睡的正香,正是湖州舟师统领周安国。正当此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冲了进来,口中还喊着:“周统领,周统领,镇海舟师出动了。”
那人进得帐来,看到周安国这般模样,赶紧又是摇晃又是拍打,想要把周安国弄醒过来,可任凭那人怎么办,他依旧是睡的如同死猪一般,鼾声如雷。那人没有办法,看到一旁有个酒罐,取来晃了晃,好像还有不少,便一股脑儿从周安国头顶上浇了下去,给他来了个醍醐灌顶。
周安国顿时醒了过来,一边抹着脸上的酒水,一边喊道:“方才我正在和兄弟们饮酒,怎的便落入水中了。”
那人赶紧解释道:“统领,对岸的细作已经发来信号,镇海军水师已经出动了,一共有四股狼烟,按一股十艘来算,已经有四十艘了,只怕此次便是他们护航运粮大队了。”他却不知道那两名细作害怕对方觅着狼烟赶过来,只来得及点了四堆便逃走了,却不知道对方一共竟有近百余条战船。
周安国此时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大声下令道:“快取我衣甲来,命将士们升帆起锚,在船上准备好沙子,点起火炉来。”
那人赶紧领命而去,周安国站起身来,摸了摸头发,将手指头在口中舔了一下,抱怨道:“当真可惜了这好酒。”
待到周安国来到江边,码头上已经是一片忙乱的景象,军官们一面驱赶士卒和桨手们上战船,一面将那些秘密武器运上船去,一来是因为保密起见,更重要的是那瓦罐中的黑色粘液极易燃烧爆炸,放在船上万一失火,那湖州水军仅剩的这点家什也就没了,那时可就欲哭无泪了。
湖州军的水军一共有三十余艘,不过其中只有七艘是中型战船,有七八丈长,可装士卒二十余人,桨手四十余人,其余不是只能装十余人的小船,便是临时征集来的民船,自然是无法和镇海水军相匹敌的,待到湖州水师离开码头,往江心驶去,镇海军的水师已经快要到杭州城旁的码头了。
“已经来不及了。”周安国沮丧的摇了摇头,眼看对方离码头不过半里路了,自己这边就算肋生双翼也是决计追不上了,一旦敌船靠上码头,岸上那么多弓箭手掩护下,就算自己手中有那等利器,也决计讨不得好去,看来只能等敌军返回时,看看能不能烧掉几艘民船了。
周安国还是不甘心就这样,便吩咐船队靠近对方的码头,此时镇海军舟师已经逐渐靠近了码头,他们将战船排在外侧,让装运粮秣的民船靠近码头,准备装卸货物,由于一时间靠过来的民船太多,没有那么多泊位同时装卸,于是大部分民船都在码头附近的水面抛锚,等待轮到自己卸货。
镇海军水师也看到了跟过来的湖州舟师,他们只是派出了十来只哨探小船过来,监视着敌军战船,主力战船还是停靠在码头附近,警惕的盯着敌军毕竟他们的此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护航运粮船,而不是消灭敌军。
周安国仔细的观察了几次对方的布置,也派出了几只快船想要挑起冲突,引诱战船出来交战,好使用秘密武器一举摧毁对手,可是对手也看出了他的意图,不欲多事,只是用小船将其驱赶远便返回了。
“这可怎么办呀!”此时的周安国仿佛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吕方在联军军议时提出的长时间围困的计划,可是眼下一旦这近百艘船只的粮秣一旦运入杭州,便意味着围困战略的破产,自己在莫邪都中奋斗了五年的成果也会随之完蛋,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主帅的震怒,作为一个没有根基的降将,自己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周安国想到这里,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一旁的一条小船,决定亲自去靠近看看敌军的阵势,看看有无什么机会,此时的他就如同一只在寒冬里饿极了的狐狸,在鸡窝的篱笆外仔细查看,想要找出一个缝隙,可以进去饱餐一顿。
周安国所在的小船围着镇海军水师绕了三四圈,镇海军还好像习惯了对手的举动,连那些小船都只是慢慢的划动,懒得过来驱赶,只有在敌船靠的太近了才向对方射几只箭,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示警。
“从正面进攻不行,对方的数量优势实在太大,而且有差不多一半的船只都有冲角,只要从两侧包围过来,就能轻而易举的把我们撞碎,侧面倒是有一段江面没有战船,可那边太靠近岸边了,一旦被对方从外侧逼过来去就很容易搁浅,慢着。”周安国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虽然风险很大,可是如果成功,不但能击破敌军水师,连敌军运上岸的粮食也能烧掉七七八八,想到这里,他一咬牙,大声对桨手喊道:“快调头,我们回船队去。”
那小船一靠上旗舰,周安国便跳了上来,一旁的副将低声问道:“统领,可要回师。”
周安国却并不理会副将,自顾大声对一旁的亲兵下令道:“命令全体船队升帆提速,成两行纵队前进,准备好火箭,喷筒,目标。”说到这里,周安国拔出腰间佩刀,直指那段没有镇海军战船阻拦的江面。
那副将沿着周安国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禁大惊失色:“统领,那边离岸边太近,不但容易搁浅,而且岸上的敌军也会向我们放箭,是死地呀!”
副将的嗓门很大,四周的士卒听到他的声音,往看了过来,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原来镇海军战船在码头外面围了个半圆,将己方的运输船护在当中,可能是因害怕离岸太近容易搁浅,岸上也有己方,只在靠近岸边的地方留下一块空缺,无船把守。
那副将正大声劝谏,却没看到周安国脸色铁青,目中露出凶光,口中呵斥道:“汝在军中多年,可知军中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
副将听出周安国话语中的杀意,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正要开口辩解,却听到周安国已经大声对一旁的亲兵喊道:“来人,此人调用之时,面有难色,口中有推托之词,拉下去斩了!”
副将刚要开口求饶,早就被如狼似虎的亲兵拖了下去,片刻后一刻血淋淋的人头已经送了上来。周安国指着那人头对众兵丁喝道:“此人怠慢军令,已经斩了,汝辈若再有迟疑,便如他一般。等会你们依照本将军令行事,定能大破敌军,那时人人皆有厚赏。”
船上士卒水手看到副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放在面前,再无一人争辩,赶紧依照周安国所下的军令,排成两行,帆桨并用,飞速的往那个缺口驶去。
镇海军主将看到敌军如此行动,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淮南军无人矣,竟然派了这等傻瓜统领水师,那段水道甚浅,又无回旋余地,这等用兵,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四周的镇海军部将也纷纷赞同,于是他们便用小船绕过来围攻敌船,其余大船留在深水区,阻拦敌军战船冲到深水区去,准备将湖州水师一鼓而歼。
“统领,敌方小船已经离得近了,可要下令所有船只下帆?”一旁的校尉问道,古代水战接近交战时,一般都要将帆降下来,一来方便操纵船只,二来也减少易燃物,还有受弹面积。
“不必,下令全军加速划桨,不必理会那些小船,”周安国铁青着脸,站在船楼上,双目看都不看侧面的敌军小船,只是死死盯着那块缺口水面。
“是。”那校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可看到悬挂在一旁的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便闭口下去了。
105水战下
此时,三十余艘湖州水军战船都帆桨并用,以自己最大的速度往前冲去,可是这些船只有的是军用,有的却是临时征集来的民船改建而成,速度不一,不一会儿便拉成了长长的一条。镇海军的小船从江心那边靠近后,依照通常的水军战术,先用弓弩发射箭矢,射杀暴露在甲板上的敌军士卒,同时同时用火箭焚烧敌军船帆。准备待到将甲板上的敌人扫荡干净后,便从侧面冲过来,利用尖利的船首撞断对方的排桨,使得敌军船只失去机动能力,然后再用钩拒,靠上敌船进行接舷战。可湖州水军的反应十分奇怪,只是不住用弓箭还击,却并不调转船头,继续将侧面曝露在敌军面前,不一会儿便有五六条落在后面船帆着火,速度慢了下来。
“统领,后面的几条船落在后面了,可要速度放慢等他们一下,不然便要被敌军包围了。”一名惶急的校尉大声喊道,虽然副将血淋淋的人头就挂在一旁,可那落在后面的五条船虽然是民船改制而成,可所装载的士卒很多,几乎占湖州军水师四分之一强的兵力,绝不能丢下不管。
那校尉话音刚落,突然“彭”的一声响,原来是二十余丈外镇海军射来一发火弹,正好打到旗舰的船帆上,那船帆立刻便烧了起来,船上的士卒们赶紧冲过来想要将船帆降下来,省得在天上若是烧散了,溅落下来,引燃别的地方。可此时江风甚猛,将那绳索缠了起来,一时间竟然解不开,眼看那火势便要蔓延开来。
正没奈何间,突然一人猛地冲到桅杆旁边,正是周安国,提着一柄板斧,猛砍起桅杆来,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也用刀斧猛砍,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那桅杆砍断,带着那着火的船帆落入水中。
旗舰没了船帆,速度顿时慢了下来,周安国提着板斧,平日一张黑乎乎的肥脸,此时却是铁青色,看上去说不出的摄人,四周将吏也不敢再多言,只听到他说:“传令诸船,不许回头,此时只有人自为战,才能死中求活。
胡泰竭力的将自己的身体卷缩起来,隐藏在盾牌和船侧壁的夹缝中,从理论上讲,位于这个地方的自己,只要不是倒霉到被投石机的石弹直接击中,就可以保住性命。他紧闭住眼睛,这样看不见让他觉得会好点,耳边不时传来惨叫声,还有的就是羽箭在划过空气时的嗖嗖声,紧靠着船舱板壁的身体不时感觉到剧烈的震荡,这是被敌军投石机发射的石弹击中的结果。这时候只能自己能做的只能是向上天和祖宗祈祷,这艘战船有足够的坚固了,至于落在后面的那五条船上弟兄们的结果,他只能说很幸运自己不在上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五个时辰,就算说是一天一夜,胡泰也觉得有可能,船板上不再传来被石弹击中的震荡,空中的羽箭飞过的声音也稀疏了许多,是熬过去了?还仅仅是自己的错觉,胡泰正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情况如何。鼓声响起了,他条件反射般的跳了起来,湖州水师已经冲进了码头,在自己的两侧,一侧是堆满了粮食麻包的栈桥,大群的民夫正惊慌的通过狭窄的栈桥想退到岸上去,不断有人被挤到水里去,发出绝望的求救声。而靠在栈桥上正在卸货的运输船有的正在起锚,想要尽快逃出去;有的不耐烦水手则干脆往水里跳去。而另外一侧则是大批等待靠上栈桥的运输船,在它们的后面,则是镇海水师的战船,本来在外侧保护运输船的他们现在反而被自己保护的对象挡在身后,那些战船正竭力穿过密集的运输船,想要靠近过来攻打湖州水师。
“准备接敌。”随着尖利的号令声,湖州水师的军官们开始驱赶着手下准备作战,胡泰飞快的往底舱跑去,从里面搬出来一个个陶罐来,然后小心翼翼将这些陶罐放到火炉上加热,就如同做饭一般。此时他已经看到湖州的舟师已经分成了两队,一队靠近栈桥,同时开始发射火箭;而自己所在的战船则向那些原先等候靠岸的敌军运输船靠过去,它们由于事先停靠的过近,情急之下根本无法快速散开,后面的起保护作用的战船也没法穿过他们密集的行列,甚至害怕误伤,连射箭掩护都不行。
“预备!”随着号令声,胡泰小心的把加热好的瓦罐放到了投石机上,紧接又把下一个瓦罐放到火炉上,这几个动作他已经练习的几乎睡梦中都能做对,为此还挨了不少皮鞭,此时他满怀期待的看着这些瓦罐向十七八丈外的敌船飞去,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大的威力。
绝大部分瓦罐都命中了目标,流出了一股股黑色粘稠的液体,随着飞过来的火箭,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粘稠的液体的反应与其说是燃烧,不如说是爆炸,火星四处飞溅,将四周碰到的一切物品点绕,被包围在火焰中的人徒劳的在船板上翻滚,发出一阵阵凄惨的喊声。那火焰温度极高,立刻便将周围的一切都点着了,当水手们开始用水和扑打灭火时,他们绝望的发现,那些可怕的粘稠液体遇到水以后反而烧得更猛了,扑打也对他们无效,而且火焰中会释放出一种难闻的气体,让人眼睛剧痛,无法呼吸,水手们只能绝望的往江中跳去逃生。
看到对方的武器如此恐怖,后面的运输船纷纷加快划桨升帆的速度,将船中装载的货物扔到江里去,想要尽快的离开战场,可是这反而把一切都搞糟了,许多船只反而撞到了一起,不少船只都被撞沉了,外围的护航战船的行动加剧了这一处境,他们往湖州水师方向开过来,竭力冲开一条路来,想要靠近对手,来一场接舷战。
终于,两军的战船的距离只有四五丈了,胡泰只觉得口中一阵干燥,又咽了口唾沫,可不知怎么回事,口里一滴水都没有,他蹲下身子,竭力躲在盾牌后面,准备敌人一跳上己方的船舷,便将敌人用盾牌撞下江去。这时,突然传来一阵锣响,湖州军的船头不约而同的喷射出一阵火龙,将站在甲板上准备厮杀的敌军士卒吞没了。
胡泰睁大了眼睛,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不敢相信,数十名敌兵在火焰中痛苦的挣扎着,湖州水师的战船还在喷射火焰,将下一条敌船上的人们吞噬在火焰中,后面的敌船开始掉头,来不及掉头的船只上,士兵正绝望的往水中跳去,全然不顾他们身上的盔甲会让他们直接沉入江底。相距不到三丈外,敌船上的着火的人们正如同下饺子一般往江水中跳去,胡泰惊讶的发现,即使是在水中,那火焰依然在燃烧,垂死的人们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调头,快调头。”还留在外围的残余镇海军水师纷纷丢下运输船,往浙江东岸驶去,方才的一切如同噩梦一般,本来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可突然敌军战船喷射出奇怪的火龙,那火龙吞噬了一切,甚至在水上都能继续燃烧,便如同传说中十八层地狱中的业火一般,难道湖州军是地狱里来的恶鬼吗?竟然能使用这么可怕的火焰。
看到己方水军已经丢弃自己逃走,剩下的镇海军运输船都打起了白旗,老老实实的按照湖州水师的命令,往湖州水寨那边开去。胡泰背靠着船侧壁,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经过了战斗时的兴奋后,此时的他已经疲惫欲死。不远处杭州码头上,原先堆满了刚卸下来的粮食和军资的地方,烈火正在熊熊的燃烧,长长伸入水中的四条栈道只剩下了一条,那三条只剩下两列水中的木桩,铺在上面的木板早已不复存在。水面上到处都是浮尸,一条条着火的船只正在胡乱漂动,仿佛幽灵一般,上面的船员不是被烧死就是已经跳水逃生了。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原来一条无人控制的船只撞到了栈道上,剩下那条栈道也断成两截,倒在江水中。
“啪!”站在杭州城头观战的钱缪猛的一掌击打在女墙上,双颊上露出一丝病态的嫣红,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怒到了极点的表现。
“大王,暂且息怒,敌军新得利器,我军猝不及防,才会受挫,下次只要相距远些,用拍杆弩炮攻打,自然便无妨了。此时快派人到码头那边去灭火,救援伤患。”说话的正是钱缪的心腹谋士罗隐,他见识广博,立刻看出了湖州水师那武器虽然厉害,可是不能及远,看到钱缪这般模样,赶紧出言劝慰,免得伤了身体。
钱缪点了点头,一旁的将吏赶紧去传令,这是突然一阵怪风吹过来,将一旁的“钱”字大旗折成两段,钱缪看到这般情景,再也压制不住胸中愤懑,只觉一阵头晕,口中便吐出血来,昏死过去。
106围城
杭州城头,一名老兵缩着脑袋对一旁的新兵低声道:“这帮湖州贼,不时往城头上发射石弹,而且还准时的很,每半刻钟便打一发石弹来,都可以当沙漏用了,不信,又来了。”
那老兵话音刚落,“彭!”一发石弹砸到女墙上,外包石块的夯土城垛顿时被砸的粉碎,溅起无数的碎片,顿时激起一阵惨叫声,六七名守兵捂着脸在地上不住翻滚,指缝间渗出鲜血,至于在那女墙后躲避的倒霉蛋,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那新兵早已被这恐怖的景象惊的说不出话来,一双乌黑色的眼珠死死的盯着不远处还在滚动的石弹,四周的其他守兵仿佛盲了一般,对在地上翻滚的袍泽置若罔闻,只是蜷缩着身体,尽力减少受弹的面积,节约这每一分体力。那老兵拍了拍新兵的肩膀,安慰道:“怕什么,来吃这份口粮就有这一天的,再说被打中的也是平日里没有行善积德,命里有的。”
“那几人受了伤,为何大伙不出去把他们抬下去好好医治。”新兵指着不远处地上的伤兵。
“你傻呀,城外土山上的那些湖州贼弩炮可有不少,这些天来死在那玩意手下的可有不少弟兄呀,他们那几个人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等待天黑了,再去抬也来得及。”老兵赶紧低声劝阻,自从八天前湖州水师大获全胜,切断了浙江两岸的镇海军联系后,武勇都叛军、宣州军、湖州军不约而同的在自己划分的那一段城墙发起猛攻。在先前那些相持的时日里,吕方可并没有闲着,驱赶未入城的杭州百姓在距离城墙一百五十步远的地方堆了两座土山。与此同时,投入了一件冷兵器时代的变态武器扭力弹簧炮。
历史上最早的扭力弹簧炮是公元前399年西西里岛上的叙拉古城邦制造的,使用两束张紧的马鬃、动物肌腱产生的扭力作为动力,驱动弓臂发射箭矢或者弹丸攻击对手,其威力十分惊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将26公斤的石弹发射到300码开外,更为可怕的是,其精度能够反复射中同一位置,曾经有弩炮发射的长矛将上次发射的弩炮劈成两片的记录。而且他比起中国传统的床弩有两个好处,一个可以将发射的动力装置扭力弹簧封闭在金属容器内,其余部分可以在使用时临时制造,而且由于其发射弹丸的动力源相比床弩的弩臂要小得多,其尺寸也比同样威力的弩炮要小得多,易于搬运;另外一个便是采用金属棘轮来逐次上弦,无须一口气上满弦,而且莫邪都炮队的士兵经过训练,可以通过棘轮上次数的多少,估算出此次的射程,并根据事先准备好的炮表计算出仰角进行准确的射击。
这几年在湖州吕方根据记忆中资料让工匠们反复试验,制造了两种规格的扭力弹簧,一种用来发射15斤重的石弹或泥弹,另外一种用来发射长矛,此次出兵便携带了百余具这两种扭力弹簧来,待到弩炮制作完毕后,便分别安置在两座土山上,形成了对城门附近的交叉火力。凭借这一武器,湖州军采用了崭新的攻城战术:先让立于土山之上的望塔俯瞰守军的布局,然后通过事先约定好的旗语将数据通报下面的炮队,然后在土山上的少量弩炮发射较验弹,待到命中后,则全体炮队机动到土山上,迅速发射大量的石弹来摧毁目标,几次后,镇海军城头上能够对土山造成威胁的投石机与床弩便损失的七七八八了,在城头上的守兵也死伤惨重,幸喜湖州军也只是不断骚扰,并没有登城猛攻,于是守军干脆只放少量士卒在城头监视,其余的大部分军队都留在城下休整。
土山背后,戒备森严,按照莫邪都扎营的规矩,壕沟、土垒、栅栏,一样不少,大队的士卒在驻扎在营垒里,随时准备击退出城袭击的敌军,毕竟这里离杭州城的直线距离不过三百余步(约450米),而在紧靠着土山山脚,有一处巨大的帐篷,守卫的尤为严密,而且离它最近的守兵也有二十丈远。如果你能够走进帐内,就会发现里面有一个黑黝黝的洞,一直通往地下,不知有多深多远。
吕方行进在地道中,身后的王佛儿辛苦的弓着腰,在这狭小的地道中,他那魁梧的身材行走格外吃力,此时正是深夜,为了防止被守军发现,挖掘壕沟的士卒只在白天工作,好利用各种噪音来掩盖挖掘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地道分为三条分叉,吕方选择了中间一条,一直走到了尽头才停住脚步,默默计算着走过的路程的步数,比昨天又延伸了二十步,又从怀中取出一枚指南针,借着身后王佛儿手中的烛光,确认了地道延伸的方向没有错误,吕方松了口气,算起来还有七八天就能到达城墙的墙基下了,在地道中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是的,这就是吕方同时进行的一项计划,扭力弹簧炮发射的石弹虽然威力很大,可是只能杀伤人员,摧毁房屋、机械。若要在杭州坚固的城墙上打开一个缺口,让士兵们攻入城内,那威力还是太小了。于是吕方在修筑土山的同时,挑选了三百名亲信军士,在土山下挖掘地道,准备将地道延伸到杭州高厚的城墙地基下,先用木材支撑住要挖掘的地段,待到挖空了城基,再用油脂涂在木料上,放火烧掉支架,使城墙崩塌。堆砌土山除了为了建立好的弩炮阵地,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掩盖地道的存在。土山要大量的泥土,挖掘地道的泥土不用担心被城中敌军看到,导致发现地道。而且建造土山产生的噪音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掩盖住挖掘地道的产生的声音。
如果这一切都不奏效,吕方还有最后一招,范尼僧为了报杀父之仇,将灵隐寺拆毁,获得了大量风干好了的上等木材,吕方用这些木材正在建造两个巨大的攻城塔,足足有十二丈高,下面有轮,用五百名士兵推动,在表面用浸湿的牛皮包裹防止火攻攻城塔的顶端可以装载二十人,发射箭矢,还有吊桥可以让士兵直接登上城墙,,在底部还有攻城槌,可以撞击城墙,打开缺口。如果前面几种办法都不能奏效,他便打算用这个办法来打开缺口,一举攻下杭州。
吕方做这么多准备,不惜在实力还很薄弱的时候冒险暴露掌握的先进武器,目的就是在减少基干部队损失的前提下夺取杭州,打破江淮乃至中国整个东南地区的均衡,好可以浑水摸鱼。眼下虽然他已经拥有了一州之地,州中的豪强表面上也支持自己,可是他心里明白,那不过是强势之下不得已而已,一旦形势有变,这湖州只怕遍地都是叛旗,能够信任的只有那些从淮上跟随自己南下的老部下,如果他们在攻城战中伤了元气,自己就只有依靠那些本地豪强,那时随时都有被架空的危险,便如同被驱赶到广陵的前任湖州刺史李继徽一般。而且此时整个江南东道的土地已经瓜分完毕,形成了一个很微妙的平衡,而其中最大的两个得利者便是钱缪和杨行密,其间有一些想要壮大的半独立势力,湖州的莫邪都、润州的安仁义、宣州的田覠、武勇都叛军都是其中之一,可其中他们任何一个的壮大,都会对这个平衡的破坏,而钱缪和杨行密二人都会放下他们之间的旧怨,对这些破坏者施以无情的打击,毕竟在这个丛林法则主导的世界里,强者在没有将所有其他弱者吞噬完之前,是不会决一死战的。而吕方的计划就是先依附田覠,借助他的实力,来打破这个平衡,再在外部势力的干涉到来前,乘钱缪亲军叛变,被困孤城的时候,一举消灭他,不再给他翻身的机会。在接下来的浑水摸鱼中,吕方将处于一个非常有利的地位,毕竟从地理上,湖州和杭州要比宣州离杭州要近的多,而且现在田覠的背后还插着一枚钉子,升州刺史李神福,杨行密决计不会让他这位老友在江南大事扩张的。
吕方正在心中将乱麻一般的诸家势力关系捋清头绪,突然烛光一阵晃动,接着眼前便是一阵漆黑。他条件反射般的一个箭步背靠住地道侧壁,与此同时,反手已经从腰间拔出护身横刀,屏住呼吸。过了半响功夫,旁边传来一阵清脆的击打声,接着便泛起一丝火星,亮起一点烛光,映出王佛儿魁梧的身影,他看到吕方这般模样,笑道:“刚才是蜡烛烧完了,主公,方才你在那里站住发呆,好似在想什么要紧事情一般,某怕打搅了你的思绪,也不好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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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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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方看到王佛儿熟悉的笑容,才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反手将横刀插入鞘中,两人一同走出地道外,只觉得一股新鲜空气扑鼻而来,抬头仰视,只看到漫天星光,说不出让人心旷神怡。吕方突然觉得此时情景有些熟悉,笑道:“佛儿,可记得你我在淮上时,荷戟而耕,辛苦终年,可妻小也未必能衣食周全,岂能想到今日情景。”
听到吕方这般说,王佛儿也想起了在淮上的艰辛岁月,还有自己那苦命的兄弟王猪儿,饶是他铁打般的汉子,心头也不禁一阵酸麻,笑道:“幸好跟随了将军,某家才有今日,只是我那兄弟命苦,若是能活到今日,只怕也能娶妻生子了。”
吕方听到这里,知道他想起了在商队一战中死在乱枪之下的兄弟王猪儿,想了一会儿,叹道:“这也是没缘法的事情,佛儿你将来生了孩子,拿一个过继与他,续了他的香火,也算尽了你做兄弟的本分。”
王佛儿闻言大喜,点头道“这可是个好法子,若这般做,百年之后,我那兄弟在阴间也有香火供奉,不至于当饿鬼了。”(题外话:古代中国人一般认为非自己子嗣的供奉,是享受不到的,所以对于有后代看得特别重,现在农村还有如果绝户老人逝世,由近亲属的晚辈当孝子哭丧祭奠,便是古时习俗的残余。)
看到王佛儿如此欣喜,一旁的吕方也替他高兴,忽而联想起遗留在前世的父母,此时已经是古稀之年,却无人承欢膝下,其孤寂可想而知。自己在这边无论多么尊容富贵,也无双亲可以孝养,不由得一阵心酸。
这时营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两人从各自的心事中惊醒了。王佛儿和吕方对视了一眼,如今也是夜里,困守在城中的钱缪绝不会拿珍贵的骑兵发动反扑,而湖州军的大营相距这土山不过两里多路,有什么要紧的事还用的着骑马的信使赶来?难道是武勇都和宣州军那边出事了?吕方便快步往自己营门方向跑去。
刚到得营门口,便看见一人站在营门口,身旁的马匹鬃毛已经汗湿了,估计赶了很远的路了,走近一看,却是留守湖州的莫邪都幕府判官高奉天,难道是湖州那边出事了,吕方强自压下心中的情绪,低声问道:“有什么事情?”
高奉天却上前一步,低声附耳道:“广陵那边的细作传来消息,钱缪遣大将顾全武向吴王求成,遣子为质,吴王已经应允,并将三女许配给钱缪之子钱传褄。”
吕方得知后,心中顿时一个咯噔,他虽然方才已经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可从时间上推断,钱缪定然是在武勇都叛变刚刚发生,便判断出了他们招引宣、湖二州兵入侵的可能性,并且做出了决断,派出自己手下的第一大将和儿子到广陵求成,以证明自己的诚意,其远见和手腕可见一斑,这乱世中的枭雄果然每一个好相与的。
“你是何时得到这个消息的?”
“高某前天中午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刻从安吉出发,昼夜不息,赶往将军这里,只是广陵的细作得到杨、钱和亲的消息时,命令退兵的使者只怕已经上路了,大势若成,想要扭转就太难了。”
吕方看了看高奉天,只见其脸色苍白,神色沮丧,双目也没有了平日里飞扬的神采,显然从湖州安吉到杭州一共约两百里的路程极大地消耗了他的精力。吕方沉吟了半响,正在考虑发生此事后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对策,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对高奉天道:“奉天,我知道你现在已经疲惫之极,不过此时正是我们莫邪都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你要马上赶回湖州去,以防备变故。”吕方看到高奉天还有点不理解,接着解释道:“吴王既然与钱缪成亲,肯定就要我等退兵,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宣润二州兵与镇海军已经打了十余年仗了,好不容易碰到武勇都之乱这么好的机会,有并吞两浙,生俘钱缪的机会,又岂是一个使者,轻飘飘一纸敕书就能拉的回来的。杨行密又不是黄口小儿,跟着使者前来的肯定还有后招,现在莫邪都大军在杭州城下,家中决计不能出半点乱子,你回去后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将湖州稳住,记住,我们的敌人不仅是镇海军,还有淮南本部。”
吕方一席话说完,高奉天已是双目园瞪,方才疲惫欲死的神情早已一扫而空,立刻吩咐一旁士卒送来饭食,准备马匹,立刻返回湖州。待到他离去后,吕方回头对一旁的王佛儿道:“我现在回大营去了,估计吴王的使者一到宣州田覠那里,他马上就会派人来请我,我离开后,你立刻让挖掘地道的将士们日夜赶工,一定要在三日内挖到杭州城下。”
王佛儿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只能这般了,可夜里没有声音干扰,守军若是听到动静,只怕想出对策来。”
“那也顾不得了,我回营后,便下令湖州军分为四队,日夜强攻,攻城塔,弩炮,地道,多管齐下,一定要拿下这杭州城,记住你们这里打的越顺利,我才能有办法把田覠和许再思他们拉下水,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钱缪和杨行密达成协议,田覠、安仁义、还有我这些小势力都是死路一条。”吕方低声道,说道最后双颊的肌肉不住抽动,脸色铁青,在闪动的火光映照下,宛若饿鬼。
吩咐完王佛儿后,吕方回到营中,便洗浴更衣,同时吩咐手下,若田覠有使者前来,无论何时,都一定要尽快通报。果然吕方刚刚上榻,亲兵便来通报,说田使君有使者前来,说有要事请湖州吕使君相商。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吕方立刻随使者赶往宣州军营地。待到了目的地,已经是天色已经微明。一路直入中军大帐,只见诺大的帐篷却只有寥寥数人,坐在上首的田覠脸上颇有不满之色,一旁的康儒好像是在劝说些什么,还有一个坐在左边,身着紫袍,神情傲慢的男子,却是吕方的老相识,,被湖州豪强赶出湖州的上一任刺史李彦徽。田、康二人看到吕方进来,都起身相迎,而那李彦徽安然坐在椅子上,却只拱了拱手,便作罢了。看到他这般模样,田、康二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田覠伸手延请吕方入座:“田某深夜搅扰,乃是因为广陵吴王派使者来此,说有敕书交与你我二人,任之见谅了。”
吕方一边坐下,一面答道:“田使君何必多礼,这本是吕某份内之事。”
一旁的李彦徽看到吕方自顾坐下,对他好似根本没看见一般,他本就自视甚高,加上杨行密虽然出身低微,但对他这种世家出身的官吏还是十分敬重,当其在湖州呆不下去,逃回广陵后,不但没有治罪,反而还委任其为淮南道节度副使的职位,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可是俸禄丰厚,散阶更是已经到了从二品的高位,在淮南也就寥寥数人可与之相比。此次出使,他暗中考量了杨行密的意图,就是打压田覠、吕方二人,不让其势力膨胀,此时看到吕方这般模样,又想起先前自己职位为其所夺的旧恨,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无明火来。不过他性格阴沉,虽然心中暗怒,脸上却没有显现出来,待到吕方坐定了,他便站起身来,开始宣读杨行密的敕书。
还没等那李彦徽将敕书读完,田覠脸上已经满是怒意,若不是一旁的康儒不住的使着眼色,只怕早已发作起来,待到李彦徽读完,田覠强自压住自己的情绪,大声道:“李副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且先回去,我自会修书一封给杨王,好生解释便是。”
李彦徽傲然笑了笑,答道:“李某来时,吴王曾经亲口叮嘱过在下,待到亲眼看到宣州大军回师才能回广陵,田使君还是莫要为难某家了。”
被李彦徽不软不硬的顶了一下,压制了自己怒气很久的田覠再也按捺不住,一把甩开扯着自己衣袖的康儒,怒斥道:“此乃是乱命,当年我和杨兄弟击破孙儒后,便将宣润二州分与我和安仁义,当时约定,大江以北,行密图之,大江以南之事,我与安兄弟二人当之,这些年来,若无我们二人,这江东之地只怕早就非淮南所有。钱缪那厮野心勃勃,董昌乃是他的恩主,却为他所灭,其心可见一斑,其早有进占宣润二州,割据江东的野心,如今天夺其魄,若放其遁归,只怕他日必为子孙忧。”
李彦徽脸上却还是带着淡然的微笑,仿佛方才田覠说的那么多话都没有入耳一般,答道:“田节帅方才话语中颇有失礼之处,李某不敢与闻,若是让吴王身边其他人听到,只怕有持功怨望之讥,那便不好了。临别之前,吴王说若田使君拒不遵命,便让在下带一句话:若不还师,某自使人待镇宣州,神福以升州兵相辅,当无大碍。”
李彦徽话音刚落,田覠一个箭步便站在他的面前,脸上充满了血色,额头根根青筋暴露,一双鼻翼不住的扇动着,双手握拳,咯吱作响,好似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显然是已经怒到了极处,李彦徽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恭谨的站在那里,好似眼前并无一人一般。过了半响功夫,田覠颓然转身坐下,叹道:“好杨行愍!好李神福!”(杨行愍是杨行密的未发迹前的旧名)
李彦徽神色还是依旧:“田使君英明,如此这般则宣州幸甚,淮南幸甚。”
吕方在一旁,看到平日里都威严自持的田覠这般模样,不由得心生感慨,安仁义田覠二人,都是杨行密击破孙儒,割据淮南时的重将,当时的淮南,在孙儒扫地为兵,渡江击杨行密后,早已是残破不堪,广陵城当时生口不过数百人,而宣润二州一个户口繁盛,一个与广陵相对,扼守长江锁钥,可以说是杨行密囊中最大的筹码,他能够拿出来分与田、安二人,让其抵抗当时割据杭州的钱缪,好一心经营江淮之间,其智谋和器量的确非常人所能及。可是随着形势的发展,在完成了淮南地区的整合,大败了宣武军的入侵,外部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之后,占据宣润二州的田、安二人在杨行密的眼里便由保护侧背的小兄弟变成了如芒在背的隐患。如果说安仁义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早已有了反意,而田覠这些年来,东征西讨,虽然是在一直扩张势力,可是起码在吕方的眼里,的确是看不出反意的,不说别的,去年他大破升州冯弘铎的水师,其地却被杨行密占领,交给心腹将领李神福,显然是有了猜忌之心,他上元节还是如以往一般,前往广陵拜见杨行密,若是吕方也遇到这等待遇,可没有这样的勇气和肚量。但是你没有反意,不等于主上就没有了猜忌之心,想起传闻中杨行密日渐衰颓的身体和那不成器的儿子,吕方不由得暗中叹道:“自古有言云,伴君如伴虎,今日方才明白其中真意呀。”
田覠颓然坐下后,李彦徽笑着来到吕方面前,傲然笑道:“田节帅已经依照吴王之命行事,那宣州兵何时退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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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应变
“兵家之事,唯利所在,如今钱缪兵困粮乏,正是穷途末路,正是将士用武之时。吴王却以敌为友,定然是身边有小人,谗害忠良,吕某自当效先轸故事,先破国敌,再回广陵领罪。”吕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脸上露出讽刺的笑意:“想必吴王也有话给在下,若不遵令,则以李副使代之,说来这湖州也是副使熟识之地,一定能够牧守一方,造福百姓。”
李彦徽听出吕方话语中的讽刺自己被湖州豪强架空赶出的糗事,一直闲雅自守的他顿时大怒,戟指吕方骂道:“汝本一老革,吴王升至一州牧守,官居四品,却不思报恩,待我回广陵后,定要细细禀告,给你好看。”
吕方眼看自己事先预料最糟糕的预料已经变成现实,心情早已恶劣之极,又看到这厌物在自己面前如此跋扈,不由得发作起来,大骂道:“好匹夫,不过仰仗吴王宠信,竟敢呵斥大将,今日吕某定然要斩汝之首,出出胸中这口恶气。”说到这里,便拔刀出来,迎头砍去。
一旁的康儒看到情形不对,赶紧冲上来一把抱住吕方,推到一边。那李彦徽没想到平日里一直谦恭有礼的吕方今日竟然如此跋扈,竟然敢当着田覠的面砍杀上官,吓得脸色苍白,口中呐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吕方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却被杨行密的命令所摧毁,心态早已失衡,心中一直压制着的暴虐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吕方见已经杀不得此人,心知这李彦徽回到广陵定然会向杨行密大进谗言,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如今唯一的生路就是全力攻下杭州,增强自己的实力,杨行密已经英雄迟暮,淮南本部与湖州又没有直接接壤,只要拖到他死了,其子未必能号令诸将,那时自己便还有生机。想到这里,也顾不得懊悔方才的失态,随手将手中佩刀扔掉,对田覠问道:“田公,吕某有一事相求。”
田覠摆了摆手,道:“任之,你方才也听到了,并非田某不愿留下围攻杭州,只是吴王使出这等手段,吾不得不回师。”
“某并非求田公抗命,只是宣州兵若退,武勇都必定也会跟随,在下乃是恳求你与那许再思说一声,留下与吕某一同围城。”
“武勇都并非田某属下,任之大可自与许将军说,他若愿留下,吾乐见其成。”
吕方见田覠已经应允,也不多话,敛衽拜了一拜,便自顾转身离去。
见吕方已经出了军帐,李彦徽方才惊魂初定,他知道吕方现在手下兵马众多,若当真要杀自己,这颗项上人头可就全靠田覠回护了,赶紧敛衽对田覠拜了一拜道:“吕方竖子无礼,还请节帅回护。”
田覠此时心情已经糟糕之极,拱了拱手便算回礼道:“李副使莫要惊慌,任之也就是一时之气罢了,他平日行事也颇为守礼,你若不放心,这几日在我军中莫要外出便罢了。”
吕方出得帐来,便上马一路赶回大营,也不休息,立刻击鼓召集手下将吏,宣布了准备轮番猛攻杭州的决定。吕方手拿竹棍,点着放在几案上的杭州舆图,上面粗略勾画着钱缪新筑的杭州城,这座城南北狭长,东西较窄,形如腰鼓,南北两端依山而建,中间地势低,十分难以攻取。湖州军面对的那一段城墙就是从浙江边到武林门的那一段,鉴于己方在攻城技术和兵器方面的特点,吕方并没有像通常一般选择城门作为突破口,而是选择了地势较低的城墙。那里虽然没有可供突破的城门,但是突破了城墙后便是一片杂乱的民居,没有可供坚守的第二道防线,有足够的空间整理在攻城中必然会秩序混乱的部队。而且那一段城墙相对于其他部分的城墙是一个突出部,在那段城墙外吕方事先修筑了两座土山,在上面安置的大量扭力弹簧弩炮可以用交叉火力扫射那一段突出城墙上的敌军,没有射击死角,而且经过这些天的准备,炮队已经调准了射击参数,威力十分惊人。而且在炮队的掩护下,城外的护城壕沟也填的七七八八了,连新建的那两座大攻城塔都可以推到城边直接撞击城墙。说完自己的计划后,吕方猛地用那竹棍捅了一下地图上的突破点,大声道:“在你们在地上猛攻的同时,地下挖掘地道的弟兄们将会竭力破坏墙基,我们将同时从地面和地下发起攻击,一定要在这里打开一个突破口,攻下杭州城。”
听完吕方的讲解,帐中众将脸色又是兴奋又是疑惑,古代的围城战,要么是一开战趁敌军人心未稳,准备尚不充分,就四面一同发起猛攻,一举拿下;要么就是制造大量的攻城器械,通过长时间的攻击,消耗对方的人力物力,打开突破口。可按吕方方才的说法,他分明是要连续猛攻,希望一举奏功,而此时守城的镇海军已经从一开始武勇都叛乱的惊慌中镇定下来,攻方又粮秣充足,吕方一直的策略都是慢慢消耗等待时机,今日却不知道为何突然召集众将,改变策略了。
众人互相对了一会眼色,唯一知道些许内情的王佛儿此时正在土山下监督士卒挖掘地道,发现大家眼里都是茫然,过了一会儿,陈五在诸将中资格最老,职位最高,起身问道:“主公,城中敌军士气未衰,为何这般行事?”
吕方皱了皱眉,却不能将事实说出来,他手下湖州军莫邪都本部倒也罢了,其余那些义从兵,若是得知宣州军即将回师的消息,只怕士气便会一落千丈,那时就后悔莫及了。便笑道:“莫非我等在这里坐食积谷,城中敌军士气便会衰落不成?”
陈五顿时大窘,口中呐呐不言,吕方接着道:“九天前,周兄弟大破镇海军水师,尽焚敌军军粮,斩杀,溺死敌军不下两千,敌军士气已经大挫,如今攻具器械已经足备,正是一举登城之事,莫非你们还要让舟师的弟兄上岸击贼不成?”
听到吕方这般说,帐中诸将顿时哗然,除了坐在末尾的周安国一脸得色,其余的个个脸色涨得通红,脸上满是忿然之色。徐二站起身来,怒道:“将军说的什么话,徐某自从在丹阳投至麾下来,哪一战不是先登,方才不过是爱惜士卒罢了,既然要攻这杭州城,某家自当披甲当先,还请主公为某击鼓便是。”
“好气魄,这才是我吕方手下的壮士,那便从明日开始,五坊轮替,一定要攻下这杭州城。”
武勇都叛军帐中,许再思和徐绾二人对坐,脸色都颇为沉重,他们在宣州军中也颇有耳目,此时已经得到消息,广陵已经来了使者,杨钱二家联姻,要宣州兵退兵,那身为叛军的他们,在其中可是讨不了好的。
徐绾叹了口气,肥脸上的刀疤扭曲了两下,往日里凶悍的脸上此时却是颓丧:“许兄,如此看来,徐某当日起兵作乱,当真是害了你还有这数千将士,眼看着杭州城就要拿下,形势却突变,真是叫人徒呼奈何。”
许再思摆了摆手,道:“徐兄弟怎么这么说,钱缪役使将士,仿佛僮仆,成及、罗隐等人都视我等为异类,生变是迟早的事情。今日之事,又岂是先前能够料得到的,男儿本自重横行,我等陈蔡男儿战死容易,若要屈身以为奴仆,低眉事人,那却是休想。”
徐绾听到许再思这般说,点了点头:“不错,最多随田宣州一同退兵便是,只是那杨行密已经和钱缪做了亲家,此时那钱婆留对我等定然恨之入骨。也不知杨行密会不会拿我等来做人情,大丈夫死则死矣,可这般死却是不服的很。”
“那倒不至于,杨行密与钱缪两雄并立,迟早必有一战。此时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再说田宣州今日被如此折辱,心中必然生变,武勇都这般强兵,他必有借重,又岂会拿你我兄弟去讨好杨行密?”
两人正忐忑不安,帐外亲兵突然来报,说湖州防御使吕方前来拜见,徐、许二人对视了一眼,徐绾问道:“此人想必也是得到了消息,却不知道他来这里作甚,许兄和他打过不少交道,能否猜的出一二。”
许再思沉吟了片刻,答道:“此人颇有智谋,行事又大胆之极,绝非等闲之辈,我也不知道他此次前来所为何事,不过这吕任之绝非束手待毙之辈,等会你我见机行事便是。”
听到许再思这般说,徐绾点了点头,便吩咐亲兵请吕方进来。
108联盟
在吕方进来之前,二人尽量收拾心情,尽量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且不说吕方此时前来肯定有要事相商,就算无事,也不愿意让这人看轻了自己。
吕方刚进得帐来,也不客套,开门见山的问道:“二位是否知道?广陵已经派来使者,令宣州、湖州二州撤兵?”
徐、许二人对视了一眼,许再思点了点头,道:“方才田宣州遣人来告诉我们二人,说杨行密已经与钱缪和亲,宣州即将撤兵,问我们做如何打算?”
“吕某此次前来,却是请二位留下来和湖州兵一同继续围攻杭州,共灭钱缪。”吕方此时一反常态,也不绕弯子,讨价还价,一开口便直接亮出了自己的全部底牌。
听到吕方这般说,许再思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吕使君位在田宣州之右,淮南有书至,田公乃朝廷节帅,也得领兵而退,莫非你还敢违抗军令不成?再说宣州、湖州、武勇都三部中,以宣州军实力最为雄厚,若他先撤兵,你又如何能攻下杭州城呢?”
徐绾自从吕方进帐来,坐在那里好似老僧入定一般,一声不吭,一副唯许再思马首是瞻的模样,此时却突然抬头道:“吕使君,你要我们如何相助与你,如果攻下杭州,你又如何酬劳我们呢?”
徐绾话说得甚是突然,一旁的许再思也来不及阻止,吕方惊讶的看了看眼前这个刀疤汉子,这两句倒是都问道了节骨眼上,若是自己来之前没有做好准备,只是空口要对方相助,或者没有事先想好条件,对方肯定不会留下和自己冒这个大险,若是自己想清楚了,也可以和自己讨价还价,攫取最大的利益,想不到这个一直不吭声的家伙倒是个厉害角色,想到这里,吕方笑着答道:“徐将军问得好,吕某只需要武勇都将士挡住苏州方向来的援兵,并牵制住你们面对的杭州守军的兵力就行了,倒不需要你们全力攻城。至于酬劳,破杭州城后,浙东诸州我吕方不取寸土,越州,婺州,衢州,处州,温州,台州,明州皆为二位所有,并且若两位有需要,吕某自当与粮秣相助。”
听到吕方的回答,许再思脸上露出好笑的表情,正想开口拒绝,却被一旁的徐绾伸手拦住,接着问道:“抵挡苏州方面的援兵和牵制守军这倒是无妨,只是这总得有个期限吧,总不能湖州兵一日不下杭州城,我们便在这杭州城下耗上一日吧。”
“徐将军说的是。”吕方点了点头,伸出右手在徐、许二人面前比了一下,又翻过来比了一下道:“若十日内拿不下这杭州城,两位便请投田宣州去吧。”
“好。”徐绾点了点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武勇都四千将士便等上吕将军十日。”说罢,徐、吕二人便击掌为誓,吕方也不拖延,转身便出帐去了。
吕方刚刚走远,许再思便急促的抱怨:“这吕方分明是耍弄我们的,你听听他那条件,我们替他防守后方,让他去攻杭州,结果攻下后,他就大笔一划,把浙东七州都给了我们,可他又不是长安城中的官家,何况这年头就算官家的旨意也顶不得用,那些州城可是有两浙外镇兵把守的,还得靠我们一刀一枪的打下来,这等协议,你为何却答应他。”
徐绾笑了笑,道:“那你以为吕方拿出何等条件才算是有诚意呢?财帛、甲杖、还是这个杭州城?我们拿下罗城后,获取的甲杖、财帛不下二十万,两浙精华尽在我们手中,吕方再拿多少钱也没有用,他辛辛苦苦的才攻下那杭州城,如果答应给我们,那岂不是白白辛苦一场,莫说他不会答应,就算他答应了我也不信。而浙东七州,董昌之乱后,城郭都破损严重,大半还来不及修补,且镇海军的精锐大半都已经在杭州城中,水军也已经被吕方打得丧胆。他若能破城,那时浙东便是一片空虚,毕竟这城中守军有不少还是你我旧日同僚,破城之时,只要我们收编一部分降兵,拿下三四个州应该问题不大你我只要等上十天,换得这样一个独霸浙东的机会,为什么不答应他?”
许再思点了点头,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这吕方有名的狡诈多智,你不怕他事成之后,不让我们渡江,自己独吞两浙,毕竟他那水军的厉害你也是看到得了,若他以水师封锁江面,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那倒不会,其实让武勇都去浙东对他也是有好处的,若他攻下杭州,杨行密定然会拿现在在广陵手中的钱传褄来做文章,那时苏常二州无主,杨行密定然派大军渡江,夺取苏常二州,或者怪罪吕方不尊军令,或者由钱传褄向淮南借兵复仇,那时吕方也没有精力来对付浙东,一定希望武勇都赶快到浙东去,可以消灭那些对他有敌意的镇海军残余势力,使其没有后顾之忧,可以专心对付杨行密。我想吕方也一定考虑到了这些,才一口气将浙东那七州都许给了我们,自然,若是他在北面缓出手来的时候,我们还没能控制住浙东的形势,那时他也不会顾忌情谊,做出什么事来也说不定。”
听到这里,许再思叹了口气,道:“此人也不知有什么手段,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等事来,他岂不知道,若是攻不下杭州,立刻便同时成为杨行密和钱缪两人眼中的死敌,那时东南之地虽大,却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许兄说的不错,不过吕方这厮原先在杨行密手下想必也过的不好,只看他屡立战功,却给了个空头湖州刺史的官职,就可见一斑,今日如果他不奋力一搏,打开局面,只怕迟早也要被杨行密层出不穷的手段给折腾死,说来倒是和你我先前的处境有几分相似,我等被逼得起兵叛乱,徐某倒要看看此人最后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说到最后,徐绾神情复杂,话语中也颇有感伤的味道。
吕方回到军中帅帐,立刻吩咐将范尼僧、陈五、王佛儿三人请来,如今他手下指挥的军队数量已经到了七千余人,在古代战争中,要指挥数目如此庞大的军队,就算是在影响因素相对比较少攻城战也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哪一支军队主攻,那一支掩护,哪一支休息,哪一支作为预备队,如何展开行列,何时投入预备队,都会影响着战争的胜负,而由于古代战争的通信手段和观察手段都十分落后,战场迷雾和延迟相对于现代战争要大的多。打个比方来说,古代两军打仗就如同两个脸上蒙了厚纱而且动作十分迟缓的人,扭做一团,手里拿着短刀互相捅刺。首先你根本就看不清对方的具体动作,就算你看清了,等你将对策反应到你的手脚来,也可能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古代战争中许多名将在战场上做出的很多决定往往就是凭直觉,有的甚至是亲自带着亲兵对对方的要害发起冲锋,就是因为机会转瞬即逝,如果下命令让其他部队,就会来不及了。古罗马大独裁者苏拉曾经说他最伟大的成就往往不是深思熟虑以后的结果,往往是在不经意间做出的,所以自称是幸运的人。而吕方虽然穿越以来打了不少仗,战场经验已是十分丰富了,到现在来看人品也还不错,可要让他和那些青史留名的大人物比人品,那实在是没信心,要说杭州城中那位钱婆留生下来便红云裹体,百神护佑,吕方是坚决不信的;可要让他和对方来俄罗斯轮盘赌,比人品,吕方也不认为自己能能赢。于是吕方便让范尼僧重操旧业,指挥土山上的炮队;王佛儿指挥地道的挖掘,陈五为升城督,具体指挥义从兵,还有牛知节、罗仁琼、徐二的那三坊兵。而剩下的两坊兵,则由吕方自己来掌握,毕竟武勇都还有湖州方向都有可能出问题,必须留上一手应付最糟糕的情况。
杭州城、越王府中,此时的钱缪正拿着一封帛书细看,不时咳嗽两声,那日在城头吐血昏倒后,经大夫按脉检查后,诊断只是疲惫过度,又受到刺激所致,身体倒无什么大碍,只要在床上将养几日便好了。可此时此境,又哪里容得下他好好休养,这些天来日夜巡城操劳,一条龙精虎猛的汉子活生生的熬得精瘦,两腮凹陷下来,更显得颧骨突出,只是一双眸子依然是精光四射,摄人的很。
“罗掌书,这田覠书中说,要八十万贯犒军钱,方能退兵,若我不给,便要将这杭州城外的护潮堤尽数拆毁,你以为当如何行事呢?”钱缪看完书信,便将书信递给一旁的罗隐。
罗隐看罢书信,笑道:“前几日顾帅便从广陵遣使者来,说与淮南求成之事已成,想必杨行密使了什么手段,迫使田覠退兵,他才这般说。至于这拆毁护潮堤定是虚言诳我,且不说此时正是海潮高涨之事,若是海潮冲破堤坝,围城敌军尽在低洼地,首先受害反而是他自己。他田覠一向以忠厚长者自诩,若用这等手段,定然是名誉扫地,只怕那杨行密也饶不过他。”
钱缪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先生说的不错,不过还是与他二十万贯吧,也省得他一点都得不到,恼羞成怒,又做出什么事情来,只要吴越之间息兵
109反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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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缪正说的高兴,堂下上来一人,脸色沉重,正是苏州刺史成及,只见他拱了拱手,径直道:“田覠那厮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嘴上说要和议,可武勇都和湖州兵的阵地上丝毫没有撤兵的动静,不到如此,湖州兵那边还调动十分频繁,我看其中必有蹊跷。”自从钱缪病倒后,这成及便做事行事格外勤勉,无形之间,也替他减少了不少压力,他老于兵事,湖州兵那边的举动一看就知道不对,绝不是撤兵的模样。
钱缪点了点头:“兵法有云:受降如受敌,现在虽说只不过是和谈,可防备严密些定然是不错的,既然田覠现在还有游移不定,我就来推他一把,成兄弟,你在我亲兵中挑选健将,让其出城突袭官道旁的安墟垒,显示我镇海军有能战之力,也好打消田覠那厮的侥幸之心。”
“大王说的不错,能战方能和,在下马上就去挑选武勇之士,也好给宣州兵一点颜色看看。”成及击掌赞同道,正要转身离去,却见钱缪站起身来,大声道:“成兄弟等会对诸将说,若能夺取安墟垒,耀武于宣州兵者,钱某不惜裂土赏之。”
成及听到钱缪说出此话来,不由得眉头一跳,躬身称是,才转身下去了。他立刻召集诸将,重复了钱缪的命令和恩赏,下面众将却是面面相觑,并没有出来应答。原来宣州兵到杭州城下后,田覠便在同往苏、常二州的官道旁修建了一座壁垒,留兵防守,切断了杭州通往苏、常二州的联系,宣州兵的大营离这壁垒约有四五里远,呼吸间便可赶到救援,这些田覠带过来的宣州兵可都是多年历经苦战的老兵,可不好对付。
看到手下这般模样,成及正有些气馁,却听到下面有一人用调谑的语气道:“列位朝说击贼,夕说杀奴。现在越王有令,赏以州郡之位,为何却无人出声相应呀。”
这话音刚落,帐中数十道目光一下子聚焦到说话人的脸上,只见这人身材魁梧,面容粗豪,位居诸将行列之末,,面对数十道恶意的目光,却是夷然不惧,脸上尤挂着讥诮的笑容。原来此人乃是衢州制置使陈璋,他也是孙儒旧部,因功出外州为官,武勇都之乱时,他正好在杭州城中有事,由于许再思、徐绾二人与他并不相谐,便将他蒙在鼓里,兵变发生后,成及害怕他也起兵相应,便剥夺了他带来的三百旧部的兵权,将其软禁起来,一直到钱缪回到杭州,方才将其释放,可他那些旧部还是没有还给他。
帐中众将见他如此无礼,纷纷开口斥骂,成及却摆了摆手,压下众人的骂声,肃容询问道:“陈将军如此说,莫非有意出城击贼。”
“陈某也是孙儒旧部,越王不怕我出城便领兵投奔徐、许二人去?”
“尔等昔日势穷来投,越王以恩义相待,天下间岂有人人都似他们二人那般豺狼之性,而且如今吴王已经与越王和议已成,叛军已经如同风中残烛,覆灭不过是朝夕的事情。是留居杭州,处泰山之安;还是随叛贼去,颠沛流离,这还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听到成及这般说,陈璋脸上讥诮的笑容消失了,变得严肃起来,问道:“若陈某击破敌垒,这州郡之赏也算数?”
“那是自然,越王赏不避仇,罚不阿近,若你攻取壁垒,这衢州刺史之位是跑不脱的。只是不知你此次出城需要多少兵士?”
陈璋笑道:“南人羸弱,又不相熟悉,某只需那三百旧部,他们皆受我恩义多年,有效死之心,且兵甲齐整,足以破敌。”
“好,某就将那旧部还你,且看陈将军如何破贼。”
杭州城外的夜里十分寂静,安墟垒上的守兵可以清晰的听到官道对面水塘里的蛙声,在水塘的旁边是一座驿站的废墟,在没有战乱的时候,那驿站里的人们便是在那水塘中取水的。皎洁月光照在残垣断壁上,显得黑一块、白一块,就好像文人墨客书写的水墨画。
守兵余四竭力睁大眼睛,抵抗着一阵阵睡意的袭击,当了快十年的老兵,他也知道两三里外便是杭州城,要小心敌军出来偷营,只是俗话说“十偷九成”,古代军队夜里宿营一旦遭到偷袭,很容易造成炸营,士卒自相残杀,其后果不堪设想。
陈璋弓着身子,潜行在灌木丛中,就仿佛一只夜行捕猎的猛兽,为了消除脚步声,他脚上并未着鞋袜,锋利的茅草边缘和灌木上的尖刺将他脚上裸露的肌肤划破了许多小口,可他好似全无知觉一般。不一会儿,陈璋便到了那废墟边缘,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安墟垒了,那地方本来是一处空地,由于旁边就是驿站,往来的客商人数较多,又交通便利,于是四周的村民经常带了土产来这里出售,逐渐发展成了一处小墟村,便是并非赶墟的时日,也有七八户人家常住,宣州兵到后,便将那墟村四周挖掘了一圈壕沟,在壕沟后面修筑了一丈五高的土垒,再在土垒上筑了一道木墙,还在靠杭州那边修筑了一道望楼,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安墟垒并没有建造突出墙面的箭台,这样一旦进攻方冲到壁垒下,便进入了守军的死角,不用担心侧射火力的杀伤,也许是宣州兵没有想到城内守军会出城逆袭的缘故,便偷懒吧。借着皎洁的月光,陈璋可以看到前面空地上的灌木丛和茅草已经被清理掉了,显然是守兵干的,望楼上有人影晃动,应该是放哨的守兵,待到记清楚守兵情况,陈璋便小心翼翼的潜行了回去。
陈璋回到一片小树林中,只见数百人皆口中衔枚,身披玄衣,手持利刃,正等待着他回来,这是成及刚还给他的三百旧部。陈璋环视了一下手下,低声下令道:“都把白布裹在右臂上,等会依行伍而行,若有未缠白布者,杀!”
众兵丁立刻按照陈璋下的命令,将事先准备好的白布绑在右臂上,待到准备停当,陈璋便下令两百人先行出发,至于剩下一百人,他吩咐副将领着绕到安墟垒的另外一面,见机行事。
余四站在望楼上,只觉得自己的双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一般,不住的往下坠,想起其他的弟兄们在下面的房屋里睡的香甜,他不由得满腹怨气,为何时间过得这么慢,接班的弟兄们怎么还没来。正在此时,他突然听到一阵声响,好似是铁器碰撞一般。他立刻打了个冷战,冲到望楼边,往声响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月光下,一队队身着玄衣的敌兵正向安墟垒冲来,最前面的几个已经越过了驿站废墟,相距壕沟不过二三十丈远。
“敌袭!敌袭!”一阵凄厉的嘶喊和铜锣敲击声立刻撕裂了宁静的夜空,将守兵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与此同时,陈璋的手下已经将实现准备好的木板铺在壕沟上,从上面越过了壕沟,按照事先的安排,数十名弓箭手留在壕沟外面,一面点燃事先准备好的火把,一面用弓弩向壁垒内曲射火箭。
余四发完信号,立刻便操起放在一旁的弩机,用脚猛力一都蹬,便上好了弦,接着便装上弩矢,此时动作最快的几名镇海兵已经用长梯爬上了土垒,有的正用短斧劈砍木墙,有的正竭力的将梯子拉上来,想要借用梯子越过木墙,好从内侧打开大门,让在外面的同伴冲进安墟垒。余四拿起弩机,想要射杀那几个上了土垒的敌兵,可是木墙在阻碍了他们攻入壁垒内部的同时,也掩护了他们不会被弓箭射中,余四懊恼的骂了句脏话,突然看到木墙上升起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他惊喜的屏住呼吸瞄准了一下,便扣动了机牙。
陈璋站在土垒下面,看到最快的手下已经越过了木墙,他兴奋的挥舞了一下拳头,喊了声“好样的!”像这样的夜袭战,决定胜负的就是开始那半刻钟,此时他几乎已经看到衢州刺史的职位在向自己招手了。突然,先登的那人惨叫了一声,跌了下来,正好滚落在陈璋面前,一支弩矢从他的右眼贯入,直穿后脑,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了。进攻一方突然遭到这样的突袭,也不知道壁垒内部的有着什么样的危险,士卒们的动作一下子迟缓了起来。
陈璋知道此时便是生死关头,一把抢过那死者手中还紧握着的短斧大盾,大声喝道:“伍负先登,赏钱百贯,子袭仁勇校尉。”说罢便几步爬上土垒,越过木墙,杀进壁垒内。此次夜袭的都是陈璋的亲信部属,见他如此武勇,死者亦有厚赏,纷纷一声喊,沿着长梯往壁垒内部冲去。
作者的话:不好意思,昨天和几个朋友出去喝多了,就没有更,这里补上,今天的那一更,晚上上,请大家继续支持我。
110反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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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璋刚爬上木墙,便看到十余名守兵正手持长矛围着刚刚越过木墙的四五名手下乱刺,显然这些人夜里在土垒上值夜的一伙兵,听到警报后赶过来堵截。由于出发之前,考虑到夜里在壁垒内厮杀,长兵施展不开,镇海军士卒皆选用短兵圆盾,结果这下被对手堵在一个狭小区域里,只能不住的格挡四处刺来的长矛,眼看便要被戳死在木墙下。
守兵为首的伙长站在手下后,一面大声激励着手下,一面紧张的回头看下面的同伴赶上城墙了没有,突然扑面吹来一阵怪风,下意识的一让,便觉得喉头一阵剧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原来陈璋看准守兵头目,抡起手臂便将手中拿的手斧投掷了过去,正好斩在那人的脖子上,那斧子来势极猛,几乎将整个脖子给砍断了,整个人立刻如同一根被砍倒的橡树一般扑倒在地,其余守兵只听到扑通一响,回头一看头目已经死了,正慌乱间,只看到一条大汉从木墙上跳入守兵丛中,正是陈璋,他掷出手斧后,便拔出腰间横刀,跳入敌兵中,反手一刀便已经砍断了面前一人的脖子,左边那人离陈璋太近,正要拉远距离好使手中的长矛,却被陈璋一圆盾抡在腮帮子上,接着一脚蹬到土垒下面去了,摔了个半死,这时守兵分出了两人来对付陈璋,这土垒之上地势狭窄,也使不出什么花样,那两人齐声发喊,挺矛向敌手胸口戳来,陈璋突然猛地向后一退,两人立刻便刺了个空,那两人正要收矛在刺,却被对手猛地上前一脚踩在矛杆上,一时抽不回去,被陈璋抢近了身,一刀便砍翻了一人,剩下那人赶紧丢下长矛,拔出佩刀来斗,没过两个回合,便被陈璋一刀从肩膀下劈下来,整个人几乎给分成了两半,陈璋手中横刀也因为用力过猛,断成两截,他随手丢下断刀,回到那头目尸体旁,拔起手斧待用。这时,被堵在木墙脚的几名镇海军先登见对面的压力减轻了,都发一声喊,冲入守兵丛中,挥动刀斧乱砍,守兵气势被夺,又腹背受敌,渐渐抵挡不住,也顾不得了,四散跳下土垒逃走了。
陈璋见已经击溃了值夜守兵的抵抗,待先进来那几人喘了口气,便赶紧催促兵士去拿下壁垒大门,好放外面的大部进门,此时从木墙上已经下来了十几人,陈璋便派了一名校尉带了他们往大门那边杀过去,望楼上的那名弓弩手射了五六箭,可能是乌云遮盖了月光的关系,后面几箭都没有射中目标,陈璋在土垒上等待下来又下来了二十余人,见大门那边战斗愈发激烈,外面拆除木墙的工作又没什么进展,越发耐不住性子,便自己领了这二十余人,往大门那边冲过去了。
陈璋冲到壁垒大门口,只见数十人杀做一团,敌我双方倒是很好辨认,身着黑衣,手臂包了白布的便是镇海兵,衣衫不整的便是宣州守兵,倒是让陈璋让对手自相残杀的计划落了个空,他见守兵人数虽多,可显然并没有组织,只是人自为战,所以才给人数较少的镇海兵一方压得抬不起头来,便立刻下令手下大声鼓噪,将宣州兵驱赶回去。那边的见敌兵又来援兵,顿时便泄了气,发一声喊,逃走了。
陈璋也不追赶,立刻吩咐手下开了大门,让外面的己方军士进来,不多时便开了安墟垒大门,外边的其余士卒便进来了。陈璋便下令手下赶快上两边土垒,大声鼓噪,同时点燃城门旁的火堆,通知留在安墟垒另外一面的那剩下一百兵,一时间安墟垒内外喊声如雷,火把摇动,仿佛有数千人一般,陈璋这才派出使者到剩下的守兵那里去,劝说对方投降,壁垒中的宣州守将见壁垒已破,敌军势大,深夜里情况不明,大营也不太可能派兵前来救援,只得纷纷弃兵投降,陈璋便受降士卒,吩咐手下将敌兵军器甲胄全部放到壁垒外,然后将安墟垒放火烧毁,免得被宣州兵继续利用,便驱赶着俘虏回城去了。
次日清晨,昨晚一夜里都没有睡好的田覠刚起来便听到手下通报,说靠近杭州城墙的安墟垒已经被镇海兵夜袭攻破。田覠这几日正被那李彦徽弄得心情恶劣,那厮一开始整日里催促田覠退兵,可听说田覠派出使者向钱缪索要劳军钱后,却一反常态,立即修书给升州李神福,说明田覠这边的情况。并很积极的表示赞同宣州兵多留几日,好给钱缪更大的压力得到更多的钱帛,话语中不时暗示田覠要在这劳军钱中分润一二。这下听到这个坏消息,正要发怒,下令派兵重修安墟垒,却看到康儒从外面走了进来,拱手道:“使君且慢,先听末将禀告一事再做商量。
田覠见康儒这般说,便按奈住性子,随手吩咐那校尉先退下。康儒低声道:“镇海兵的举动颇为奇怪,他们虽然攻破安墟垒,可士卒军器盔甲却尽数放在壁垒外,半分都没有动,而且在放回报信的士兵还带回了这个。”说到这里,康儒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田覠结果书信,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字:“你要战,我便战;你要和,我便和!”字迹虽然粗鄙的很,可笔力雄健,显然是武人所写。
看到这书信,方才怒气勃勃的田覠却一下子静了下来,他本是多智之人,镇海兵这番举动无非是向他传递这个消息:“我要和谈并非是怕了你宣州兵,只不过是想要钱、杨二家和睦,免得生灵涂炭,攻打这个安墟垒,并不是向宣州兵挑衅,而是显示镇海兵不但有守城之力,还有余力进取,所以他将军器盔甲尽数都放在壁垒外,并不带回城中。”
田覠看完书信,站起身来,在帐中徘徊了许久,叹道:“自古知兵非好战,这攻打壁垒之人倒是个人物,钱缪这厮手下有顾全武审时度势,知兵善战;成及忠心耿耿,济济多士。国有忠臣,势不可图。也只能撤兵了。”说到这里,田覠神色颓丧,一时间仿佛老了十岁一般。
“既然如此,迟撤不如早撤,大军在外,日费千金,且州中也不过多日无主,不如等会末将便到去杭州城去,商定劳军财帛,并商定交换被俘军士的事情。”
田覠点了点头,叹道:“也好,田某此时累得很,这些琐事便劳烦你了。”
康儒点了点头,正要出帐,外面突然进来一人,正是广陵派来的使者李彦徽,只见他神色紧张,大声道:“听说昨夜镇海兵出城偷袭,攻破了我军壁垒,此事是否当真?”
田、康二人见他如此神色,知道他是害怕战事复燃,不但坏了他分润好处的事情,而且一旦退兵事宜不成,如果杨行密强行夺取宣州,只怕现在田覠军中的自己会成为泄气的对象。看到这贪鄙小人如此惊慌,二人心中不由得都生出一股快意来,康儒笑了笑,道:“不错,李公果然消息灵通,末将正准备奉主公军令,来处理此事。”
“且慢,康将军莫非忘了吴王的命令,淮南已经与镇海军议和,汝辈武人竟敢肆意妄为,这般做岂不是坏了大局,此事还是暂且放下,慢慢商量才是。”
康儒见那李彦徽色厉内荏,心神紊乱,连“武人”、“肆意妄为”这些混话都说出来了,浑然忘了坐在上首的田覠也是武人,康儒是奉军令行事,便调笑道:“李公这般说可就差了,吴王是下令与镇海军和议,可本来已经息兵数日,来主动动手的可是他钱缪,又不是我们宣州兵,莫非要我们束手待毙不成。”
李彦徽被康儒驳斥了理屈词穷,只是满口“你,你。”手指着康儒半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一旁的田覠看着也觉得气出的差不多了,便开口解释道:“李公莫急,钱缪那厮虽然出兵攻打安墟垒,可却是显示实力,和我们讨价还价罢了,并无挑衅的意图,连兵器盔甲都没有拿走,你看,他信中写的明白。”说着便将那书信递了过去。
李彦徽抢过书信,仔细看了几遍,冷笑着看着康儒道:“这厮倒是精明的很,只是徒然以小伎俩骗人,料他日难逃吾之一握也。”
一旁的康儒也知道这是李彦徽在指桑骂槐,却装糊涂,笑着答道:“此人不过一介武夫,哪里能和李公相比,某军令在身,先去准备了。”说罢便拱了拱手,出帐去了。
看到康儒走出帐外,李彦徽咬牙低声骂道:“竖子辱我,他日若得机会,定然要报得此仇。”
111血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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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璋夜袭攻下安墟垒后,钱缪果然守诺,以衢州刺史之位酬报,城外的宣州兵也如同钱缪预料的一般,并没有出兵报复,反而派出了康儒入城,很快双方便达成了协议,镇海军出二十万贯劳军钱,双方交换俘虏,宣州兵在五日之内退兵,至于武勇都叛军还有湖州兵,用随康儒一同入城的陈允的话说:“我家将军又非那洛阳张全义,若要求田寻舍,醇酒妇人,当一富家翁,当年留在广陵即可,又何必领着千余降兵到丹阳来,越王请修缮甲杖,来日一决雌雄便是。”
随着宣州军退兵,武勇都叛军接替了他们的战线,而湖州兵所面对的从武林门到浙江边沉寂许久的城墙就如同火山一般爆发起来。
“快、快把铁锅搬上来,把战格还有巨缦竖起来,还有礌石、箭矢。”镇海军的军官们正驱赶着民夫从城下的藏兵洞将守城需要的各种器具搬运上来,这些日子来,对面土山上的湖州军的扭力弹簧弩炮已经将城头扫射的一片狼藉,守军只得将这些器具都放置到城墙下的对方火力不及的死角处,今日一大早对面的湖州兵变调动频繁,数千人列成阵势,显然就要发起猛攻了,守军军官正在驱赶民夫一面搬运物资,一面将事先制造好的数十幅巨缦挂了起来,好防御对面土山上的敌军发射石弹阻止守军行动,至于守兵们,正在静静的按照部伍坐在城墙下休息进食,准备迎击敌军的猛攻。
“呜!”一阵的熟悉的风声从高许的头顶上刮过,他不禁习惯性的缩了缩脖子,抬头看到巨缦被石弹击中的地方泛起一阵波纹,石弹便势头已尽,落了下去,看到这般情景,城头的民夫发出一阵欢呼,高许也长出了一口气。自从独松关一战之后,他便带领那十几名军官收集了些散兵,逃回了杭州,成及便将那些散兵全部都编入他的部曲,负责防守这段城墙,说来也巧,对面的敌军正是他的老相识湖州兵,这些日子来,他可尝够了那两座土山上的敌军石炮的苦头,守军也有好几次派兵去突袭土山,可是土山上石炮发射的密集石弹和投矛面前,镇海兵很快就被驱散了阵势,碰得头破血流,铩羽而归,于是他便在城墙上只留了少数士卒瞭望敌情,主要兵力都留在城下歇息,不过这些日子他也没有白闲着,督促士卒民夫在城内又挖掘了一条深八尺,宽两丈的壕沟,沟底插满竹签,在壕沟后面又堆砌了一道高丈五的土墙,土墙上再建木栅栏。他打定主意,他准备万一湖州军攻破城墙,便利用这道子墙为凭借,将敌军封锁在突破口内。他还想起自己过去在《北齐书》里看到西魏名将韦孝宽在玉璧之战中,用巨缦抵御东魏武帝高欢的投石车,便紧急赶制了不少布缦,想不到试用效果不错。
守军看到苦恼他们多日的石炮被高许破解,顿时士气大振,城上下同时爆发出一阵欢呼。突然,欢呼声仿佛被一刀当腰截断了一般,城头上的民夫和士卒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只见在土山的后面现出了两座巨大的攻城塔,正缓慢的向城墙挪过来,在它们俩的后面,还有数十具较小的冲车,木驴也在向城墙行进,在这些一切后面,便是湖州军的义从兵。那两座攻城塔足有十六七丈高,顶端与杭州城墙还高上七八尺,依稀可以看到塔顶上有一座吊桥,显然那是用来让攻城兵直接等城用的,这两座攻城楼巨大的身躯上,有很多可供开合射孔,显然这是供在其中的守兵使用的,这两座攻城塔就仿佛两只史前巨兽,一下子把守兵给镇住了,巨大的绝望感仿佛一下子扼住了众人的咽喉。
“吕方那贼子拿来这么多坚实木材,自从皇天荡一战后,越王为了重建水师,都快把周边山上的大木给砍伐干净了,难道那厮会变魔法不成?”
“你这傻瓜,吕方把灵隐寺还有龙首寺那么多寺院都给拆了个干净,你忘了当年建大殿用了多少大木呀,阿弥陀佛,也不怕佛祖怪罪,也只有这无法无天的孽障才想得出这等手段。”
四周的窃窃私语声就仿佛一群小虫子不住的往高许耳朵里面钻,让他觉得浑身上下的不自在,他猛然大声吼道:“还不快去把火点起来,准备铅汁,滚水、沸油,你们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都皮痒了吗?”
民夫们畏缩的看着高许,这个整天阴沉着脸的校尉自从到任以后,便像一个疯子一般驱赶着他们工作,事实也证明他的行动很多都是有远见的,这让他们又是害怕又是佩服。
在高许的催促下,民夫们快速的行动着,就像被突然打破了的蚁巢里的工蚁们,大队的守兵们也上得城来,此时城头的气氛就如同一个绷紧了的弦一般,任何一个触动了它的人,都会被突然释放出的巨大力量撕的粉碎。
吕方站在土山上,一旁的炮队统领范尼僧已经是气急败坏,满脸油汗,方才他的炮击被守兵用巨缦这怪招给防住了,飞速的石弹被柔不受力的布缦给挡住了,穿过布缦的短矛也威力大减,范尼僧正准备下令手下使用剩下为数不多的“希腊火”,准备一举烧掉对方的布缦。吕方却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的行为:“那玩意为数不多,就算烧掉了几块布缦,杭州城中物质丰富,守兵肯定有预备的,反正攻城塔靠近了,用长竹竿绑上火把便能将其烧掉,不如留到紧要关头再用。不过这守将倒是有几分急智,竟然能想出这等怪招来”
范尼僧点了点头,恨恨道:“待到破城之后,定要将这厮擒获一刀刀剐了,看他还敢抗拒不成。”此时的范尼僧便如同疯狗一般。他的杀父仇人便在这道城墙之后,无论是谁阻拦了他的复仇之路,都要咬上一口。
吕方无奈的摇了摇头,此时那两座攻城塔已经进入了城墙上的弓箭射程范围了,随着一声令下,雨点般的火箭向攻城塔飞去,可是攻城塔上的所有射孔都紧闭,而且塔体上或者蒙有浸透了水的牛皮,或者涂了厚厚一层泥土,推动攻城塔前进的士兵也都是在塔体内部,火箭对其并没有什么威胁,很快那两座攻城塔距离城墙的距离便只剩下约五十步了,突然城塔内部响起一声响亮的号角声,随着号角声,塔体上的所有射孔同时打开了,射出箭矢和石弹,在这两座攻城塔内一共装有十二具小型扭力弹簧弩炮,这么近距离,就算是布缦也无法抵抗弩炮的威力,强劲的石弹冲破了布缦的阻碍,将阻拦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一切击碎,无论是人体还是机械,城墙上顿时一片惨叫声。
高许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旁的亲兵推到在地上,等他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身旁已经一片哀号,在他身后不远处,两张橹盾已经变成了一堆碎木片,一名士卒在地上哀号着,他的大腿正在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鲜血正从衣服下面以恐怖的速度涌了出来,即使高许不是一名刀伤大夫,也能判断出这个倒霉的家伙绝不可能活下来,光这可怕的出血量就能在把他送到大夫那里之前致死了。如果刚才自己的亲兵没有扑到自己,哪怕只是动作慢一点,现在在地上翻滚呻吟的就是自己了,如果自己真的被击中,高许向佛祖,祖宗祈祷,但愿能够马上死去,发明这种可怕武器的人真是魔鬼呀!他竭力从对湖州兵弩炮射击巨大威力的恐惧中拔出来,踢了一脚那个亲兵的屁股,他还趴在地上,上半身还压着一具不知道是谁的尸首:“秋五,起来了,湖州兵就要登城了。”
可是那亲兵还是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高许突然发现在那尸体下的血泊实在是打了些,一个不祥的念头一下子划过了他的心头,高许像疯子一般一把将压在秋五身上的尸首推开,只见方才推开自己的亲兵趴在地上,只是脖子上空荡荡的,他的头颅已经不见了,刚才那发石弹干脆利落的打飞了他的脑袋,又撕碎后面那人的大腿,最后又将橹盾击碎了才耗尽了它那巨大的动能。
“好!”土山上的范尼僧看到那两座巨大攻城塔上弩炮齐射的巨大威力,发出巨大的吼声,把站在一旁的吕方都镇的耳膜生疼,仿佛要将刚才炮击未遂的怨气全部发泄出来,“快将那些该死的布缦全部烧掉,我要用弩炮将那些城头守军尽数从城墙上扫荡干净,然后就可以登城了。”
攻城塔上的弩炮进行了三次齐射后,终于逼近了城墙,攻城塔内部涌出士卒,砍断捆绑攻城塔前面木桩的绳索,让那些木桩滚入壕沟中,并用事先准备好的土袋填塞壕沟,为攻城塔铺平前进的通道。守军知道此时便是生死关头,雨点般的箭矢和石弹向填壕沟的士卒们射击,伤亡的人数在飞速增加,攻城塔内的士卒们也一面尽力还击,压制城头的活力,一面开始用绑着火把的长竹竿点燃布缦,眼看城墙上的布缦在不断被点燃。
112血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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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许眼看攻城塔前的壕沟正在飞速的被填平,湖州军先前就在土山上的弩炮掩护下,驱赶俘获的民夫填塞了一些地段的壕沟,此次进攻时这两座攻城塔就有意识的选择了相对较浅的壕沟地段,很快,停止在壕沟前面的那两台攻城塔又开始向前挪动了,后面的数十台较小的攻城器械也借助它们巨大身躯的掩护,开始越过壕沟。塔楼上越来越多的帮着火把的竹竿伸了出来,虽然守兵们竭力扑救,但是还是有越来越多的布幔被点燃,眼看防御石弹的布幔防线就要崩溃了。
“快拿竹竿来。”焦急万分的高许灵机一动,从一旁抢过竹竿,并在前端绑上镰刀,开始用其砍断攻城军的长火把,一旁的守兵看他的模样,也纷纷模仿,一支又一支的竹竿火把被砍断,少数被点燃的布缦也被扑灭,实在破损严重的也被预备的替换掉,城头的守军发出一阵欢呼声,庆祝又一次挫败了湖州军的企图。
此时的攻城塔已经靠上了城墙,由于靠城墙太近,能够发射的射孔便少了许多,所以攻城塔上的那些扭力弹簧弩炮反而对城头守军的威胁小了许多,守军也发现了这点,开始向射孔猛烈的发射箭矢,逼得攻城塔内的士卒不得不紧紧关闭射孔,而塔顶的湖州兵士卒则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射杀守兵。守兵脚下的有规律的震动感也告诉他们,攻城塔内部的湖州兵正在操纵攻城锤,摧毁他们脚下城墙的根基。
与此同时,那数十具较小的攻城器械也越过了城壕,或者撞击城墙,或者向城内发射火弹,或者升起高高的云梯,准备直接等城,大队的弓弩手也站在城壕边,向城头发射箭矢,压制守兵,眼看湖州军首次等城便要成功了。
“快把滚水、铅汁运到城墙边上来。”高许看到湖州军在器械的掩护下,守军大部分的箭矢对他们的危险很小,反而那两座攻城塔上的敌兵居高临下,不断地发射箭矢,杀伤了许多守兵,可己方对他们也没什么办法。赶紧指挥手下先对付那些较小的木驴、云梯,准备击退了他们,再对付孤立的那两个庞然大物。
“一、二、三、倒!”随着守军的号子声,镇海军士卒们小心翼翼的将一个个铁锅里的滚水和铅汁倒了下去,透明无色的是沸腾的开水,而反射出白色金属光泽的便是融化了的铅块,这些可怕地液体从高耸的城墙上倾泻而下,被浇到的士兵立刻惨叫着在地上翻滚,痛苦着死去,而被浇到铅汁的器械,立刻燃烧了起来,便是没有被浇到的器械的湖州士兵,也被袍泽们的惨状所触动,动作也立刻慢了起来。
王许站在壕沟边,身后分列为四个纵队的便是湖州兵投入进攻中的主力第五坊,看到最前面的义从兵开始迟疑,甚至有人开始后退。王许低声喝道:“击鼓,传令下去,先前战死或者伤残者赏绢五匹,钱十贯,家人赐复三年,勋书一转。若有退回壕沟者,斩其首,妻子没为官奴。”一旁的大嗓门的亲兵立刻将坊主王许的号令大声重复了一遍,与此同时,亲兵们立刻将已经越过壕沟的十几名义从兵拿住,推到战壕旁,一声令下,十几颗头颅已经滚入壕沟中。看着壕沟后一张张铁青着的脸和雪亮的刀枪,义从兵们只得转过头来扑灭攻城器械上的火焰,继续向城头扑去。
攻城塔上的徐二看到湖州兵攻势衰而复振,笑道:“这王许平日里一张死人脸,偶尔说出句话来也没句入耳的,想不到这阵仗上还真下的去手。也怪不得使君容得下他,将一坊兵交到他手上。”他从一旁的亲兵手中接过一个酒囊,将里面剩下的残酒一饮而尽,将那酒囊掷在地上,对下面一层中坐着歇息的五十名选锋大声喊道:“儿郎们,随徐家二郎一同击贼,取富贵。”言罢便提起双手大刀,当先而去。
看到湖州兵攻势挫而后振,高许赶紧指挥民夫将城下堆积的军械、箭矢搬运上城来,并让用精力充沛的士卒替换掉城头疲惫的人,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猛攻,同时让预先等待的选士从突门中涌出,围攻烧掉攻城塔……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攻城塔顶部的那两座吊桥同然放下,搭在城墙上,各有一队身披重甲的壮士从中蜂涌而下,为首的一人正是徐二,只见其虽然身披重甲,双手持着一把长柄大刀,跳跃如飞,手中双手大刀舞动得如同旋风一般,若有当者,无不被斩为两段,此时的城头守军已经苦战了许久,已经疲惫之极,正在等高许号令下城歇息,却被这支生力军一冲,顿时大乱,城头上此时烟火缭绕,一时间也分不清有多少湖州兵上了城,众人鼓噪起来,眼看便要崩溃了。
高许见状,也顾不得指挥民夫搬运军械,立即带了一队生力军赶往那边,一路上一连斩杀六七名四处乱窜,搅乱军心的溃卒,又将一旁事先准备用来守城之用的十几罐油膏尽数打碎,纵火点燃,拦住那些败兵的退路,逼迫其回身死战,方才稍稍控制住了局面。与此同时,苏州刺史成及看到这边杀声震天,知道十分吃紧,又派来千人支援,便从城墙上的暗门突出,杀了城外攻城的义从兵一个措手不及,又溃散了回去。同时又将绢帛铜钱尽数搬运到城下的坊里,立刻将许诺的恩赏兑现,方才恢复了守军的士气。
徐二由攻城塔领着数十人登城后,抓住了战机,迅速击溃了守军的防御,他也是老行伍了,知道此时绝不能颇得过紧,免得让敌兵穷途末路,回头死战反而不美,所以只是指挥选锋们一面斩杀些落单的或者顽抗的敌兵,一面准备接应城下的湖州兵登城。却没想到突然间如绵羊般逃窜的敌兵又一下子回头反扑过来,仔细一看竟然是敌将在其后纵火,置之死地后而生,实在是个狠角色,又发现下面的己方已经被出城逆袭的镇海兵击溃,短时间内已经没有了后援的可能,只得退回攻城塔上,准备寻机再举。
“这帮义从兵,果然关键时候不顶用,居然让对手一下子逆袭便打垮了,本来徐二都已经登城了。”说话的正是范尼僧,现在看到湖州兵第一次进攻便已经登城,高兴地他手舞足蹈,几乎要跳了起来,可转眼之间形势又逆转过来,只气得他咬牙切齿,几欲要亲自赶到城壕便驱兵登城。
“这些义从兵本不过是各家豪强私兵,既没有经历过这等苦战,平日里也无统一指挥的,能打成这个样子已经不错了,这王许能够驱使这等弱兵打成这样,倒是真有几分本事。”
“那也是主公气量过人,换了别人,三番两次的出言顶撞,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一旁的范尼僧接过话茬,不轻不重的拍了个马屁。
城壕边的第五坊依然严阵以待,先前的即将登城和现在的友军被逆袭击溃仿佛都和他们无关一般,八百余人皆披甲持兵,席地而坐。王许身旁的副手急问道:“义从兵已经溃散,若让他们冲过来,只怕冲动了阵型,被敌军讨了便宜,不如让全坊兵变为三列横队,逼他们回身死战。”
“不可,这些义从兵已经苦战半日,反复冲杀,士卒都已经疲惫之极,若这般做只是白白让他们送死,传令下去,全坊士卒按各都列方阵,让溃兵从各个方阵缝隙通过,若有冲动阵脚者,立斩。”
立刻一旁的亲兵将王许下的命令翻译成旗号传达下去,虽然说古代中国的军旗还无法像现代的旗语一般表达出那么复杂的意思,但是要表达这种简单的军令还是没有问题的,本来吕方还准备建立一个复杂的旗语系统,可是唐代军中惨淡的识字率让他暂时放弃了这种想法,毕竟莫邪都中稍微有点学问的人才都被他派去处理民政、发展商务、炼铁制兵去了,剩下的也基本都在技术含量较高的炮队中了,吕方下定决心,一旦占领杭州,军中夜校一类的培训班一定要排上议事日程。
随着军令的下达,湖州兵莫邪都第五坊的士卒迅速组成了八个棋盘形的方阵,义从兵的溃卒们本能的避开方阵前那刺猬般的长矛,从缝隙间逃走,后面尾随而来的追兵,看到那严整的阵型,也收住了脚步。
随着最后一部分义从兵消失在莫邪都的军阵后,军阵中响起了一阵鼓声,为了保证军阵前进的秩序,吕方本来打算仿照古希腊人一般,用长笛之类的乐器来保证士卒的步伐整齐,后来发现长笛的声音太小了,便选用了腰鼓。随着鼓声的响起,莫邪都第五坊变换而成了横队,向前移动了。
113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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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吕方被委任为湖州刺史之后,他便将手中的大部分老兵组成的莫邪右都留在丹阳,自己只带了数百人前往宣州,同时派了陈五、吕雄二人到淮上募集了三千余人,组成了莫邪左都,吕方便凭借这支军队,历经两年的苦战,夺取了整个湖州,后来从他前往淮上后路过丹阳时,又带走了三百多志愿同他前往湖州的老兵和基层军官。这些便是现在莫邪都下面的六坊兵的骨干。由于军队扩张太快,现有的士卒中差不多有一小半是刚刚从湖州本地招募来的新兵,现有的军队还没有能力采用先前吕方采用的短剑大盾加两支投枪以及相应的复杂战术。所以吕方只好将每坊中的精锐老兵拿出一部分来单独组成两个百人都,皆配短剑大盾短矛,布置在第二线,开战时便让第一线士卒皆持长矛步槊,以横队与敌交战,一旦出现战机,指挥官便可将那两个由精锐老兵组成的百人都或者从中央突破,或者从侧翼席卷,去了战斗的胜利。
指挥逆袭的镇海军军官看到已经没有继续扩大战果的机会,正准备下令士卒将城外那些义从兵丢弃的大量工程器械尽数烧掉,却没想到一直在城壕外静观战斗的第五坊兵在王许的指挥下,越过城壕压了过来。这时若要退兵已经来不及了,毕竟供出城逆袭的暗门不可能像正规的城门一般宽敞,六七百人一下子如何挤得进去。当初若不是义从兵已经疲惫之极,也不会被他们一下子打个落花流水,于是他便聚集士卒,准备背城一战。
城头的高许好不容易击退了那两座攻城塔上的敌兵,只是此时城头的守兵也早就伤疲交加,已经不堪再战了,城头的滚油、铅块、礌石、箭矢也用的差不多了,他赶紧一面催促民夫搬运,一面用精力充沛的生力军替换那些疲兵下去休息,于是虽然有少数守兵看到第五坊攻了上来,但是看到他们没有云梯等器械,只是射了些箭矢,却没有其他支援。
一支支箭矢带着风声飞入第五坊的行列中,不时有士卒扑倒在地上,可是惨叫声立刻被整齐的腰鼓声的压下来了,行列中的军士们仿佛就同平常在练兵场上走队列一样,随着鼓点踏着步子,手中的长矛斜指向敌兵的方向。很快两军相距不过十几步了。
“冲上去,两军靠在一起,城头的鼠辈就没法放箭了。”随着雷鸣般的吼声,鼓声一下子密集起来,都听不出点了,军士们就仿佛冲破了堤坝的洪水一般,涌向了城下镇海兵的士卒。镇海军背后就是城墙,只能拼死抵抗,可是他们很多人手中的长矛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经折断了,只能凭借腰刀等短兵器抵抗,这在这种硬碰硬的死战中是非常不利的,许多人将衣服解下来,绑在左臂上当做盾牌,拼命的挥舞着腰刀想要砍断对方的长矛,手中还保留有长兵器的士卒都尽力站在第一列,好保护身后的袍泽,每一名在前列被刺倒的人,都有四五只手臂伸过来,想要捡起长矛继续抵抗。尽管镇海兵的勇气和机智都令人惊叹,可是形势还是不断的向对他们不利的方向发展,那两个由老兵组成的百人都经验十分丰富,他们并没有随之一拥而上,而是在外围不断的向被围在城墙下的敌兵投掷石块和短矛,由于进攻一方的压力越来越大,镇海兵几乎被挤成了一团,每一只短矛和石块都能击中目标,那些被围在核心,只能遭受攻击,却无法还击,甚至无法挥动手中兵器的镇海兵们,变得越发焦躁乃至疯狂起来,到了后来,那些老兵干脆将城墙下还没有摔碎的灰瓶(古时守城兵器,易碎容器里面装了生石灰,用来迷进攻一方的眼睛)也投掷到镇海军密集的人群中,一阵阵白色的烟雾在人群里升起,生石灰的粉末飞入了士兵们的眼睛里,一阵阵剧痛和突然到来的黑暗击垮了这些可怜人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们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刀剑,对想象中的敌人砍杀,镇海兵的防线终于崩溃了。
到了此时,王许投入了一个老兵百人都,这些现在还保持着充沛精力的杀人专家排成密集的队形,用左手拿着的大盾保护着自己和左边的同伴,将肩膀靠在盾牌的内侧,喊着号子一步步向敌兵压过去,直到不给对方使用兵器的空间为止,然后便用右手的短剑从盾牌的缝隙里捅出去,锋利的刀刃刺穿了温暖的**,切断了血管和肌腱,人们跌倒在尘土中,而这个活动的城堡又开始向前移动,一直到城墙下为止,在他们经过的道路上,堆满了尸体和血迹,在他们将敌兵切成了两块后,外围的其余六个百人都加强了攻击的强度,很快,出城逆袭的近千名镇海兵除了少数从暗门逃回城内的意外,其余近七百人都变成了杭州城墙下的一堆堆尸首,王许下令参战的七都士卒皆退,剩下那个一直在准备应对不利情况的那个老兵百人都割下尸体的左耳以为标记,将敌军尸首留在城下以为京观,威吓守兵。
王许在歼灭了那些逆袭镇海兵后,便先扑灭那些攻城器械上的火焰,并将其运回了壕沟后,城头弓弩不及之处,下令士卒坐下歇息,同时派出信使往土山上向吕方告捷。
“斩杀敌兵六百七十五人,军旗两面,领兵出击的敌振威校尉也被斩杀,己方死十七人,伤七十人。”吕方听完下面亲兵的通报,不远处军吏正在清点倒在地上的一大堆耳朵和那振威校尉的首级,虽然穿越以来已经有十余年了,直接间接死在手里的人命只怕已经不下万人,可是看到眼前滚动着一大堆血迹斑斑的耳朵也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事情,毕竟吕方还没有异化成孙儒、秦宗权、朱温那种杀人狂,便摆了摆手,示意那军吏停止点数:“就这样吧,方才城下的镇海兵从这里看过去差不多也有七百人,你回去禀告王坊主,士卒每人赏绢五匹,勋书两转,军官加倍。”
待士卒谢恩去了后,一旁的陈允笑道:“王将军平日寡言少语,想不到倒是个知机的人。”
“陈掌书为何这般说?”
“你看这王许击破出城逆袭的敌军,却不接着用那些器械攻城,这可是保全了主公的基本实力,这可不是知机吗?”
陈允话说完,吕方看了看左右,都是心腹之人,笑道:“也不能这么说,此时天色已晚,莫非还要连夜攻城不成,王许这是持重用兵,岂能说是保存实力。”
此次随吕方同来的湖州军一共分为两个部分:莫邪都六坊、义从兵。不同于吕方直属的莫邪都,这些义从兵主要是由那些拥有大量僮仆荫户的湖州本地豪强的家兵,由于湖州旁边便是镇海军控制的杭州和苏州,吕方本身的实力又不够强大,所以他无法像先前在丹阳一样用强力消灭那些豪强,得到他们所有的土地和人口,于是只得采用妥协办法,让他们报上一个兵额,然后根据这个兵额来减免劳役和税赋(反正就算不减免,也是收不上来的),一旦开战,这些豪强便要交出一部分家兵以义从兵的名义随吕方出征,当然出征时期的薪饷和粮秣都是有吕方支付,战利品也要分与一部分给他们,这些义从兵虽然服从吕方的指挥,可是一般来说,吕方却没有权力更换他们的军官。所以实际上来说,这些义从兵对吕方的忠诚是有条件的,自然吕方对他们也是有猜忌心的,陈允方才的话的意思是赞许王许先前既消耗了义从兵的实力,还在消灭了出城逆袭敌军的同时保存了己方的实力,又没有给那些义从兵抱怨的口实,毕竟莫邪都不但拦住了敌兵的追击,还消灭了那些击溃了他们的敌兵,给他们报了仇,并不是只在后面当督战队。吕方虽然听出了陈允的意思,却不愿意将此事挑明了,便随口糊弄了过去。
城头上高许虽然换了生力军上来,又将湖州军一天的猛攻尽数击退,但是方才出城逆袭的友军却尽数被敌军消灭,守军的士气也低落了很多,不再敢出城追击,只是坐视着王许指挥着手下慢慢将那些攻城器械运回大营,加以修理。此时天色已晚,夕阳映在彩霞上,显得格外的红艳,在苦战了一天的两军将士心里,都觉得那是战死袍泽的血迹,也都没有战心,于是王许便将自己的第五坊撤回大营歇息,只有那两座巨大的攻城塔还兀立在城墙旁,好似巨人一般。
作者的话:前几天坐火车回家,自然没法更新,这里先道歉了,不过我马上就要过一百万字了,到了修订合同的关键时期,希望大家还是多支持我,红票点击都要,我也会尽力写好书的。
114血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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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攻守双方好像两头疲惫的猛兽,在一边舔舐着身上的伤口,一边盯着对方的举动。战场上宁静了下来,一队镇海兵士卒从突门来到城外,开始将己方战死者的尸首带回城内,在离他们不远处,一队湖州兵静静的看着他们,并没有发起攻击,等到镇海兵收集完了尸首退回城后,他们也开始搬运己方的尸首,城头的守兵也没有什么敌对举动,在这件事情上,双方都达成了默契。
可是在这宁静的表象下,在城墙的内侧却一片忙碌的景象,城墙下一个大洞,阴森森的不知通往哪里,一担担的泥土不断的从里面被运出来,高许站在一旁,脸色阴沉,不住的催促手下加快动作。这时,一旁放置的沙漏已经流完了,一名校尉对里面喊了两声,不一会儿,便从洞内爬出了七八条浑身污泥的汉子,已经疲惫之极。在一旁等候已久的替班的人立刻跳了进去,接着干了起来。高许焦急的一把抓住为首那人的手臂,低声问道:“你掘进了几丈?”
那汉子已经干渴到了极点,满是血口的嘴唇张合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高许赶紧从一旁抢过一个装水的葫芦,递了过去,那汉子狠狠的灌了两口,才答道:“又进展了丈许,幸好这一段没有岩石,都是些土,这样算来,到明天清晨便能挖到那攻城塔下了。”那汉子回答完高许的问话,从一旁捡起一张胡饼,啃了两口,一边往洞里跳下去,一边含糊不清的说:“某家下去盯着点,免得让这帮兔崽子挖错了方向,可就误了大事。”
原来天黑后,由于湖州兵在人数上与守兵并没有数量优势,吕方并没有连夜猛攻,可那两座巨大的攻城塔却依旧靠在城墙边,里面还各有数百精兵把守。这两座攻城塔就仿佛两根鱼刺,卡在守军的咽喉里,让他难受之极。由于那攻城塔十分巨大,所以用推杆将其推翻是不行的;其虽然是木制,可是外面涂有灰泥,又蒙有牛皮等防火之物,想要火攻也很难,若要以兵力夺取,如果从城墙上,能投入的兵力太少,出城的话,一来对方也能从土山上用弩炮射击,二来士卒出城新败后士气低落,夜里进攻只怕稍一受挫便一败涂地,反不为美。于是高许便打算从城内挖出一条地道到那攻城塔的地下,然后将其地面掘空,那时它巨大的重量自然就会把其自己压垮掉,正好其中一座攻城塔所在的地点不远处有一条地道由城内通往城外,只须横向挖过去四五丈即可,于是高许便选拔一名有经验的校尉,指挥兵士轮流上阵,一定要在次日清晨前将地道挖到那攻城塔下。
次日清晨,轮到牛知节统领的第四坊准备攻城,大队的湖州兵士正准备推着攻城机械向城墙冲去,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可怕地景象,靠右边的那座攻城塔正慢慢而又坚定的向左倾斜过去,攻城塔里的士卒们发出绝望的喊声,疯狂的想要从狭窄的塔口里面冲出来,可是那攻城塔倾斜的速度越来越快了,终于变成了倾倒了,整个巨大的塔身重重的摔在地面上,溅起一大片的灰尘,虽然相距甚远,可是湖州兵的士卒们都可以从地面传来的震动感觉到这次摔倒的猛烈。塔内军士们的绝望喊声好像被快刀一下子斩断了,取而代之的是杭州城内守兵雷鸣般的欢呼声。
“混蛋,快去查查,守城的将领是何人,竟然使这奸计,伤我两百多壮士。”吕方都要快被气昏了,自穿越以来,也不是没有被人算计过,只是像这般用技术手段害了,作为一个穿越众,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将军,敌兵定然是用地道挖到了攻城塔的下面,然后挖松了地基,结果攻城塔才因此倒下的,还是快让剩下的那座塔上的军士先退下来,免得白白受损。”一旁的陈允立刻得出了正确的原因,并提出了建议。
“嗯,你快下令徐二快领兵退回来,还有让佛儿他们快些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有,下令范尼僧用剩下的油弹先纵火烧掉城头的布缦,再用弩炮扫射守军,老子要让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吕方恶狠狠的下令道,在那两座攻城塔中可都是六坊中的老兵都,一下子损失那么多,可让他肉痛的紧。
剩下的那座攻城塔中,已经乱作一团,呆在上层的士卒们纷纷向下层涌下去,想要尽快的冲出外面,好逃出一条生路。徐二在门口大声的喊着:“你们都给我站住,这样出去只能当守兵的活靶子,又有几个人能够活着逃回去,他们未必挖到我们塔下了。”一边大声喊着,一面不断用刀鞘砍着前面人的肩膀和脑袋,好不容易才让人们安静了下来。看到士兵们一双双惊慌失措的眼睛,随便一点异动都会让他们夺门而出,徐二灵机一动,从一旁捡起一柄铁锤,跳到门外,用铁锤猛烈地锤击了两下地面,大声道:“你们看,若是下面挖空了,发出的声音定然是空空的,不会像这般沉闷。若是不信,大可来个人也试试。”
士卒们听得有理,又出来了三四人用铁锤锤击地面,果然如徐二所说的,地面发出的声音是沉闷的,这下军心大定,在塔内的士卒们纷纷回到岗位,徐二还派出十余人持将大盾顶在头上,去查看倾覆的那具攻城塔可有幸存者。
待分配停当,塔内的士卒对自己方才的惊慌失措十分羞愧,纷纷叫嚷着要登城给战死的袍泽们报仇,士气反而高涨了几分,徐二看了十分高兴,正要激励几句,待到大军赶到后一同攻城,一旁的亲兵低声禀告道:“土山上传来旗号,下令我等弃下攻城塔退兵。”
那亲兵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塔内地势狭小,许多人也都听见了,一下子便静了下来,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徐二,都等着他做出决定。徐二沉吟了片刻,抬头大声道:“大伙儿好不容易才将这两具攻城塔推到城墙边上,也不知有多少弟兄们已经为此丧命,更不要说一旦丢弃,营中也再无材料建造这么大的器械,那时弟兄们要冒着箭矢沸油攻城,这杭州城墙高厚,就是尸体堆积得与城墙一般高也未必能攻下,与其这样,不如让我等冒险留驻塔里,宁可战死在这塔中,也不愿意退兵时被墙头的敌兵射杀。你回信报与主公,便说徐某愿在塔中死战,还请速速攻城。”
众人听到徐二的决定,齐声答道:“愿随坊主死战,共破此城!”这塔中虽然不过两百余人,可心志若一,气势夺人,声响震得塔顶梁木上的灰尘纷纷落下。
土山上,亲兵大声禀告道:“使君,徐校尉那边禀告,说不愿退兵,愿在塔中死战,还请主公速速攻城,不必以他们安危为念。”
吕方听了一愣,随即叹道:“徐二能得将士死力,毫无私念,吕某有这等良将,就算这杭州城在坚固十倍,又有何妨。范长史,炮击开始。”
早就在一旁等的不耐烦的范尼僧,赶紧大声领命,不一会儿,土山上边满是震人心魄的“砰、砰”声,这时松开扭力弹簧弩炮的机牙发出的声音。
看到土山上的湖州军开始炮击,已经很有经验的守军不待高许下令,多余的守兵和民夫已经开始向城墙下的死角退去,留在城墙下的士卒们也开始聚集在布缦保留比较完整的地域,城下的民夫们也将预备的布缦搬运到上城通道旁,准备用来替换那些被打坏的布缦。可是这次炮击的时间很短,只有四五十发便停止了,而且守兵们还发现,此次发射过来的炮弹不像过去时石弹、烧硬的泥蛋,或者投矛,而是一些陶罐,这些抛射过来的陶罐摔碎后,里面流出大量粘稠的液体,流的到处都是,一名前些日子参加过码头之战的守兵抹了一下袍服上溅到的液体,放到鼻子前面闻了一下,一股熟悉的味道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小心,这些东西会烧起来的!”那士卒突然大声喊道,一边向城下跑去,一边脱掉被溅到的外袍。十几天前的可怕景象又浮现在他眼前:一条条在水面上无人驾驶而四处飘荡战船,浑身着火的水手和士卒们向江中跳去,可是这火焰在水中依然可以燃烧;还有码头上那十几万石粮食,大队的民夫,坚固的栈桥,一切都在燃烧,在火焰发出的可怕毒烟中,人们在地上翻滚挣扎着,直到痛苦的吐出最后一口气。
“混蛋,你乱喊什么,不知道五十四刑十七斩了吗?”那士卒猛然被一耳光打倒在地上,清醒过来的他看到自己的伙长站在自己面前,脸色虽然凶恶,可是双目中却流露出关心的光来。
115血战5
“伙长,这便是那日水战时湖州兵用的鬼火,这火无论是用水还是扑打都是灭不了的,只有将附着的物件烧得一干二净方才罢休,快些让弟兄们撤下城去吧。”
此时一旁的高许也听到了那士卒的回答,那天水战之时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希腊火”的威力,可是战后码头上的残迹还是有看到过的,由此推想,其威力也可见一斑,正要下令手下从城头撤兵,只见城下如同乌云一般的第四坊突然抛射出无数支火箭,雨点般的火箭落到城头来,瞬间城头便变成了一片火海,火焰仿佛张了翅膀一般,从一个地方跳到另外一个地方,将一切都烧着了,泼水和拍打不但不能让火熄灭,反而让其蔓延的更快了。
高许赶紧下令手下撤离城头,火焰固然让守兵无法呆在城头上,同时也使得进攻一方无法登上城头,只是布缦一旦被烧光后,将来呆在城头的守兵将处于土山上弩炮的威胁下,形势十分不利,不过也顾不得了。
高许刚退下城头,一条满身泥污的大汉赶到他身旁,低声禀告道:“将军,某方才挖掘通往剩下一座攻城塔底下的地道时,听到不远处传来声响,想必是湖州贼子正在穴地攻城,因此前来禀告。”
高许听了一惊,这汉子姓庞名寻,本是一名铁矿的矿工头目,加入钱缪军中之后,因为善于挖掘地道,所以高许便让他负责挖掘通往攻城塔底下的地道,也颇见功效。两人赶紧来到城墙脚根,那里放着四五个大瓮,口朝下倒扣着,正是守兵用来监听敌军穴地攻城的器具。高许附耳细细倾听,果然可以依稀听到一声声闷响传来,正是挖掘地道之声,高、庞二人赶紧换了几个地方听,终于确定了湖州兵挖掘地道的具体方向。原来前几日王佛儿指挥挖掘地道时,顾忌被守军发觉,速度和时间都有选择,距离也较远,而吕方方才下令加快挖掘速度,距离又拉近了不少,所以才被守军发觉。
地下,六七名汉子正挥汗如雨,全力挖掘,这地下空间狭窄,空气也不流通,十分炎热,这些汉子干脆只拿了快破布围了下身,挥舞着手中的镐头,全力挖掘,后面的同伴则不断将他们挖出的泥土装入背筐中,爬着背出去,便如同后世小煤窑的矿工一般。众人正干得热火朝天,前面一人猛的一镐头挖到土里,发出的声引颇为响亮,倒好似挖透了什么一般,众人正惊疑间,只见前面的土壁突然崩落了下来,露出一片空地来,接着便听到一片人声,落下许多柴草,烧了起来,不过转眼功夫,地道内便是浓烟缭绕,热气熏人,此时湖州兵丁赶紧掉头逃去,可地势狭窄,一时间哪里跑得掉,不一会儿便被浓烟熏倒,在地道中窒息而死,只有末尾的寥寥数人才逃了出去。原来那庞寻精于穴地之术,算准了湖州军的大概方向,横向挖了一条壕沟,待到湖州军挖透了地道侧壁,则将点着的柴草大捆塞入,以浓烟烈火杀敌,如是这般,一连击破了湖州军四条攻城地道。
“末将无能,地道为敌军发现,用烟火所破,折损将士,还请主公责罚。”王佛儿跪在下首,双眼紧紧的盯着地面,也看不清脸上是何表情。
“该死。”吕方的脸色已经如同猪肝一般,又红又紫,他筹算了很久的诸条攻城方略,竟然被守将一一破坏,落得个损兵折将的下场,已经是怒到了极点。一旁的陈允听到吕方这般说,还以为要他要怪罪王佛儿,赶紧劝谏道:“主公息怒,自古攻城战本就是十则围之,今日我等以一击一,屡遭挫折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再说我军共有六条地道,只要有一条能够掘到城墙下便大功告成,不如让王将军戴罪立功,继续攻城,若再败一并责罚不迟。”
吕方听到陈允的劝解,才发觉自己的话让其误会了,赶紧起身扶起王佛儿道:“某方才乃是说那守将该死,将军何罪之有,若非某家先前催逼加快速度,也未必会被守军发现,佛儿,现在最近的那条地道离城墙还有多远?”
“还有半日的工作量,等下末将便亲自下地道,监督将士挖掘,一定要克尽全功。”王佛儿沉声道,守兵一连击破四条地道后,湖州兵挖掘地道的士卒纷纷视下地道为鬼蜮无异,便是悬以重赏也无用处,是以王佛儿以大将之尊,也不得不亲身冒险。
吕方看他模样,知道劝解也无用,只得下令让下地道的士卒都带上临时用绢布制成的口罩,事先用水淋湿了,一旦对方闻到烟雾,便带上口罩逃生,他可不像将王佛儿这等大将虚掷在这地下。
待到王佛儿离去,吕方阴沉着脸询问道:“这守将好生难缠,是成及还是陈璋?”那陈璋夜袭安墟垒后,声名大噪,是以吕方一下子便想到了他。
陈允苦笑道:“不是,说来那人和我们还打过交道,此人姓高名许,主公破独松关时,正是此人领兵与那守将宋宣厮杀,誓死不降。后此人收集溃卒,回到杭州,成及向其询问军情时,赞赏不已,便升其为游击将军,领南城督,节度这段城墙所有守军。”
“想不到当日让此獠逃脱,以为今日之患!”吕方骂道,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道:“你快将那宋宣叫来,此人是他的老上司,说不定有什么办法说降与他。”
不过一会儿,宋宣便被带到土山上来,此人自从投降吕方后,便领了数百名心腹手下,自为一军,像这等军队吕方也不敢拿来攻城,便让其乘小船渡江,四出劫掠,以为游军。这宋宣出身商人,贪恋财货,倒也自得其乐,此时突然被吕方传唤,便忐忑不安的上得土山来。
带到吕方将自己的想法说完,宋宣沉吟了片刻答道:“此人顽固的很,那日在独松关不肯降,更不要说今日了。不过他倒是颇为看重乡里亲族,他家离杭州城不远,不如让末将领兵赶到他家,将其妻小尽数擒拿来,以为要挟,倒说不定有几分指望。”
“这不太好吧!”吕方暗想,可看左右陈允和范尼僧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那宋宣也满是期待赞赏的眼神,本来想要当地驳斥的吕方也只得收住了话头,低声问道:“那高许若是拒绝投降呢?”
“那我就将其妻子一个个在城下杀掉,不由得他不投降。”宋宣恶狠狠的答道,他本就对高许恨之入骨,此时更是要在新主子面前显示忠诚的时候,献计唯恐不毒,口气唯恐不够狠。
“这能行吗?”吕方左右看了看陈、范二人,可他们脸上满是理所当然的神情,看不出丝毫有对宋宣卑劣行为的厌恶。“我现在所在的时代是残唐五代,不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前世。”吕方低声对自己念叨了几遍,企图说服自己,最后还是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努力,转身对一旁的陈允、范尼僧低声问道:“两位岂不知汉高祖故事否,大丈夫行事,岂能以妻儿相要挟,宋宣此计,只怕无效反而惹来众人耻笑。”(文中所说的汉高祖故事:楚军食少。项王患之,乃为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
范、陈二人听了吕方这番话,不由得哭笑不得,陈允苦笑着答道:“若城中之人是汉高祖自然是不成的,只是这近千年来,像他这等英雄也只有这一人吧,这般做,就是不能说服他降我,也能让钱缪恐其生了二心,不能专心用之,也能达到目的了。”
吕方听到这里,只得点了点头,宋宣见状,赶紧磕了几个头,兴冲冲的下了土山去了。
城墙上的火焰已经逐渐熄灭了,随着一阵阵的鼓声,第四坊的军士推着攻城器械,向城墙冲去,于此同时,土山上,为了让射手好根据弹着点修正,所以土山上的弩炮并不是像寻常一般齐射,而是依次序发射,一句句号令声夹杂着扳动机牙的“砰砰”声,显得格外慑人。范尼僧行走在弩炮序列中,他这几日来,除了困倦到了极点时,在草堆上打个盹外,一点都没有睡,可整个人除了双目满是血丝以外,精神倒是健旺的出奇,倒是把他手下的将吏逼得叫苦不迭。
城头上,高许正冒着不时飞来的石弹和短矛,指挥手下将装满铁锅的沸油和铅汁搬到城墙边,倒将下去。进攻一方的军队井然有序,在木驴冲车的掩护下向城墙发起冲击。反倒是守军,城墙上的女墙几乎被摧毁干净了,用来填补用的柴堆战格又已经被方才的大火烧了个干净,倾倒铅汁沸油的士卒几乎是暴露在城下的弓箭手面前,不时有人惨叫着从城头坠落,战斗很快就进入了白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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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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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许剧烈的喘息着,在抓紧敌兵进攻的间隙恢复体力,进入肺部的空气好似充满了火焰,带来一阵阵灼痛,此时已经过了午时,湖州兵的攻势就仿佛海浪一般,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好似永远没有尽头,城头的守兵已经换了五次,在土山上弩炮的扫射下,这段城墙上就仿佛一台开动的绞肉机,飞快的吞噬着血肉和生命,倒是他自己,好像先前向祖宗神灵的祈祷奏效了一般,只不过受过几次擦伤。
随着有节奏的战鼓声,又一支湖州兵的阵型向前移动了,高许竭力站起身来,准备命令城下休息准备替换的守兵上城,可突然他的脚底下传来一阵晃动,接着左边十余丈外的一段城墙仿佛为湖州兵的战鼓所震动,突然崩塌了。高许被这巨大的变故惊呆了,一直到城外近万湖州兵发出雷鸣般的呐喊声,才把他给惊醒了,赶紧快步往崩塌处跑过去,在溅起的烟尘逐渐降落下去后,呈现出一个约有六七丈左右宽阔的缺口,倒在地上的城墙已经断裂成无数个小块,大致形成了一个三十度左右的斜坡,进攻一方的军队可以轻而易举的通过这个缺口进入城内。
“快,快把沸油和铅汁搬到缺口这边来。”高许下令道,他一时间也弄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城墙会崩塌,但是很明显这里会变成湖州兵的攻击重点。几乎是同时,土山上的弩炮也开始把火力集中在缺口的两侧,在一开始的六七发偏离较大后,后面的便越打越准了,在石弹和短矛组成的风暴下,守兵根本不可能完成将军的命令,高许只得下令守兵退到事先修建好的第二道壕沟和土垒后面。
屈志恒醒了过来,方才城墙崩塌时,他正好便在缺口的右侧,一块石头正好将他砸到在地,昏死过去。他取下头顶的皮盔,感觉到一阵刺痛,用手一摸,流出的鲜血已经把脑后的头发粘成了一个大块,看来是皮盔和头发保护了自己,他庆幸的吐了口气,突然从前面的城墙缺口下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哨音,他小心翼翼的爬了过去,向下看去,只见大队的湖州兵正从缺口通过,他们排成十乘十的方阵,外侧的人们用巨大的盾牌保护前方和两侧,而中间的人们则将盾牌顶在头上,随着都长的哨子声慢慢移动,就仿佛一只巨大的乌龟一般。雨点般的箭矢从土垒上的守兵射了过来,可是对他们的伤害微乎其微,偶尔从另外一侧城墙上的投掷下来的石块也从盾牌上滚落下来。眼看第一个方阵就要通过那个缺口了。
屈志恒左右看了看,想要找到滚油之类的东西,可四周除了脑袋大小的石块以外就是些刀剑断矛了,正没奈何间,他的视线停留在缺口旁的一块条石上,只见其已经有三分之一悬空,屈志恒捡起一根长矛,猛虎般的向那条石冲去。
牛知节得意的站在城下,看着那个百人都正在通过缺口,在他身旁,一队队士卒正通过云梯向城头爬上,城头零星射下的箭矢已经不能阻止他们的前进,正当此时,他突然看到一旁的亲兵长大的嘴巴,右手笔直的指向缺口上方。牛知节沿着亲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名镇海兵正在缺口右侧的城墙上竭力撬动一块条石,在他的正下方,排成龟阵一个百人都正在通过。
“快放箭。”牛知节指着屈志恒大声喊道,不用他下令,一旁的亲兵们已经弯弓对准那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几乎在十余支箭矢射中了屈志恒的同时,那块条石也从城墙上落了下来。牛知节绝望的捂住了眼睛。
条石从高处落下携带的巨大动能一下子便夺取了五六人的生命,更可怕的是,其中包括这个百人都的都长,突然的打击一下子破坏了龟阵的秩序,失去了伙伴们的互相掩护,不到五十步外的无数张弓弩一下子就夺取了三十余人的生命,剩下的莫邪都士卒们则飞快的从缺口撤退了。
气怒交加的牛知节正下令手下重整阵势,从这缺口进入,却接到吕方下令,命令不要急于从缺口入城,先占据城墙,为炮队占领阵地为先。随着六七名手持专门信号旗,身着红袍的观察兵上了城头,土山上的重型弩炮开始越过城墙,对第二道土垒上的镇海兵进行超越射击,一开始是诸台进行试射,观察兵开始用信号旗将偏差的方向和距离通报给土山上的同僚,然后逐渐调整仰角,随着时间的流逝,土山上的射击越来越准确了,土垒上的守兵不断有人被石弹击中,看到城墙被攻占,自己被按在土垒上白白挨打,越来越多的镇海兵开始向后挪动,高许也越来越难以控制手中的军队了。
土山上,范尼僧一面得意的看着手下的成果,一面对吕方道:“主公,可以派兵入城了吧。”
吕方点了点头,正要下令,一旁的陈允道:“将军,不若将我们破城的消息通知武勇都许再思,钱婆留毕竟是当世豪雄,城中守兵也不少,借武勇都叛军分几分敌势亦可。”
“不错,武勇都叛军贪婪成性,如今已经城破,定然要进城劫掠,来人,命令上城的炮队使用三号弹。”
随着吕方的命令,刚刚搬上城头的二十几具轻型扭力弹簧弩炮开始发射一种奇怪的松木棍,这些干燥的松木棍大约长两尺,外面缠绕着浸透了油脂的麻布,散发出浓烈的松脂和硫磺味道,由于这些木棍重量很轻所以轻而易举的便被发射到很远的距离。由于被发射出去的高速,和弩炮的金属导轨和空气发生的剧烈摩擦产生了高温点燃了这些木棍,它们在空气中边燃烧了起来,仿佛无数火把在空气中飞舞,落到一个个坊里里,点燃了一处处火焰,巨大的杭州城仿佛已经被完全攻下了。
武勇都大营,许再思和徐绾二人坐在帐中,正在商议事情,突然许无忌突然冲了进来,许再思看到许无忌如此行事,皱了皱眉头训斥道:“我与徐将军议事,你进来为何不让外面亲兵通传一声?为将者不知敬上,如何能得士卒之心”
许无忌赶紧行礼道歉,一旁的徐绾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笑道:“许兄莫说了,无忌这般惶急,想必是有要事禀告,莫非是吕方那厮攻破杭州了。”说到这里,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武勇都许、徐二人虽然答允吕方在杭州城下侯他十日,牵制守军兵力,可心中却并不相信吕方能够成功,毕竟自古以来,攻城之战都是极难的,便是以十围一也是未必能成的,如今与城中守军相较起来,便是湖州兵加上武勇都叛军加起来也要少些,更不要说杭州城中青壮不下五万,守城之时,这些人都是可以搬运器械,守俾备战的,更不要说十日了,是以徐绾出言调笑,一旁的许再思也随之发笑,口中说:“徐兄说笑了,吕方能不败就不错了,还说破城,钱缪那厮又不是纸糊的。”
许无忌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拱手答道:“徐叔说的不错,某方才看到杭州城中火光四起,守兵行动也奇怪的紧,吕方那边必有大动作,说不定就是破城了。”
许再思和徐绾二人闻言大惊,齐声道:“此时可是开不得玩笑的,贤侄可是拿得稳?”
“二位叔父从望楼上一看便知,此事干系大军存没,某虽然鲁钝,又岂敢拿这个开玩笑。”
许、徐二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沉重神色,一同冲出帐外,许无忌赶紧尾随而出。
望楼上,许、徐二人往杭州方向瞭望,只见城中已经有十几处火光升起,人群四处窜动,他们面对的守兵也人情惶惶,调动频繁,一副危城已破的惨状,他们二人转战十几年,一看就知道许无忌所言不虚,的确杭州城已是被破,就算还没有破城,也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了。
“这吕方好生了得,杭州这等大城,竟然不过三日便破了,我们与这等枭雄结盟,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徐绾叹了口气,当年钱缪修筑这杭州城时,征用了武勇都士卒以为劳役,也因此导致了武勇都之乱。这杭州城的坚固、难攻,他是清楚的很的,虽说因为自己叛乱,罗城丢失,杭州少了一道屏障,可这等坚城居然被吕方三日间便攻下,让他心中感触颇深。
许再思点了点头,他和吕方打交道的事情远比自己的同僚要长,对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腕更是领教多次,又看到今日之事,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惧意。
“二位叔父,依在下看,那吕方攻破城后,定然会派人前来通报,请我等一同攻城,好牵制分散他的压力,我等只须在此静候便是,买个好给他,将来去浙东时,也好说话。”许无忌却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和吕方打交道时间最长,对其行事用兵也揣摩已久,也有几分心得,此次居然猜出了吕方的行事。
117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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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无忌话音刚落,从湖州军大营方向地平线上便出现数名骑士,飞驰而来,从骑手背上的认旗辨认,正是吕方直属的信使。许、徐二人对视一眼,也不多话,一齐往望楼下走去,许无忌笑了笑,便紧跟二人一同下去了。
这三人刚刚回到帐中,便听到有人前来通报,说湖州团练使吕方遣使者前来报信,许再思吩咐让他们进来,片刻过后,一名浑身汗湿的军士进得帐来,拜倒大声禀告:“我家主公遣卑职前来通报,湖州兵已攻破杭州城,还请许、徐二位将军依照约定,提兵攻城,务必生擒钱缪此獠。”
许、徐二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里都看出了惊讶,虽然他们在使者赶来前已经明了来意,可是亲自从使臣口中确定又是另外一回事。吕方不过领七八千人便在三日内破大敌,摧名城,其兵势之强实在让人闻之骨寒。许再思强自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装出一副惊喜模样笑道:“好个吕任之,你先下去歇息,用些酒饭,某立刻调兵攻城。”
那使者却答送完信后便要赶回去通报,军令在身,不敢耽搁了,还请二位将军宽恕。许再思也不勉强,吩咐手下取了两贯钱赏给他买酒喝,那使者拜了两拜便下去了。留下帐中许再思脸色阴沉的很,叹道:“这吕任之贪得无厌,既得陇又望蜀,只怕他得了湖、杭二州,未必会按约定,助我等去浙东之地呀。”语意中颇有后悔之意。
徐绾也点了点头,却是彷徨无计,一旁的许无忌笑道:“这又有何难,依小侄看,我等立刻攻城,先破钱缪再说,那杭州牙城之中不是有暗道直通城外吗,先前钱缪便是由那暗道入城的。只要形势危急,那钱缪定然会由暗道脱逃,只要我们放他逃走,东南面是湖州兵所在,又有浙江天险,加上浙东之地他不过从董昌手中夺走不过两年,其间守将大半都是地方实力派,他此时实力大损,孤身去投,只怕会被人挟制以为傀儡。西面湖、宣二州都是敌军地盘,我料他定然会逃亡北面的苏州,此地是他的老地盘,又背靠淮南,此时钱、杨二家和亲,关系甚好,他定然会向杨行密借兵,对付那吕任之,这吕任之新得杭州,立足未稳,又腹背受敌,不得不借重我武勇都精兵,任我们去夺取浙东之地。”说到这里,他的脸色通红实在是兴奋之极。
“好,说得好,无忌侄儿这计可是妙极了,又给吕方那厮下了个套子,又让他无话可说,钱缪逃走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徐绾猛的拍了一下大腿,他越想越觉得许无忌的办法妙的很,三人商量了片刻,便决定立刻发兵攻城,但是破城之后却不要急着围攻牙城,放纵士卒劫掠,给钱缪逃走的时间和空间,便是将来吕方责问,他们也可以推说军士纪律不严,控制不住。
杭州城中,近一个月前刚刚在武勇都之乱时烧掉的坊里又烧了起来,四处都是四处逃窜的败兵,坊里中的百姓们竭力紧闭坊门,收藏好家里的细软财物,青壮们拿着粗陋的兵器,忐忑不安的从门缝往外面偷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一队败兵狼狈不堪的逃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高许,此时的他头上的铁盔早已不在,身上镀银的明光铠也失去了往日的亮色,自从湖州兵通过穴地攻城法摧毁了一段城墙后,他便将大部分军士退回事先建好的子城墙,准备给入城的敌兵迎头痛击,可湖州兵却并没有如他预料的一般却立刻通过这个缺口向城内突破,而是先通过城墙向两翼扩张,同时一面将炮队中的轻型弩炮搬运到城墙上来,一面让土山上的重型弩炮越过城墙对子墙上的敌军超越射击,同时开始向城内漫无目的的发射火弹。高许手下的军士顿时死伤惨重,加上这些军士大半事先并非他的旧部,是成及临时交给他的,恩义未结,结果湖州兵一发起白刃猛攻,守兵竟然一哄而散,高许虽然斩杀了十几名败兵,可兵败如山倒,哪里挡得住,结果他也被败兵们裹挟这逃走。指挥作战的陈五看到形势有利,便遣兵猛攻,驱赶败兵不让他们重新组织起来,结果还将后面几队赶来的援兵给冲垮了。待到高许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根,身边只剩下三十余人,大半都是在独松关便跟随自己的旧部。
高许看了看地形,此地离牙城已经不远,便打算领部属先收容溃卒,然后一同带往牙城中,他知道牙城中还储存有军械粮秣,自己若能将这些溃卒带回牙城,重新装备,也还有相持的机会,想到这里,正要下令,可嘴巴只是张合,却发不出声响来,原来他苦战多时,已经干渴到了极点,已经发不出声响。一旁的手下赶紧敲击一旁坊里大门,要清水饮食,可任凭他们擂的山响,可里面就如同聋了一般,只是不应,那些军士拔刀叫骂,立刻坊墙上投掷来无数瓦石,打得众人头破血流,原来这坊里害怕乱兵进来劫掠,也不管是何方军队,谁也不让进,只等到局势分明才开坊投降。
高许等人没奈何,只得往不远处的一块废墟行去,指望那里的水井没有堵塞,刚走了十几步,只看到十几名溃兵逃了过来,手中都拎着大小包裹,显然是四处抢来的,不待高许下令,手下军士立刻冲了上去,围住了一个个按到了,那些溃兵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只是没口子的喊着饶命。高许上前砍了一个为首的脑袋立威,正准备将剩下的编入己方队伍中,溃兵里一人大声喊道:“并非小的不死战,只是那北人突然降了湖州贼,我军大溃,连小顾将军也没在军中,我们都是被裹挟下来的,还请将军饶命。”
高许听了大惊,赶紧问清楚,原来城破后钱缪便派遣新任衢州刺史陈璋和顾全武之子顾君恩二人领兵逆袭,可还未开战,那陈璋便领着本部倒戈相向,反而杀起本军的镇海兵来了,镇海军顿时大溃,顾君恩虽然勇武,想必也没在军中了。
高许听到这里消息,顿时如同当头打响了一个霹雳,他守城三日来,不眠不休,精力已经透支到了极点,还一直指望着守军仗着还有预备队,可以有翻盘的机会,可听了这溃兵的消息,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咸腥的液体涌入嘴中,立刻倒了下去。
这下他身边的将士可慌了神,这数十人大半都是自独松关便跟随他的了,已经习惯性的以他马首是瞻,此时见他昏死过去,顿时跟塌了半边天一般。赶紧一边没口子的喊着高将军,高将军,一边猛掐人中,后来有人从一旁的水井里弄来写凉水浇在脸上,他方才悠悠醒转过来,这些人方才定下心来。方才那溃兵听到那些人唤他高将军,灵机一动,忝笑着问道:“这位可是高许高将军?”
高许部下中一个口快点的答道:“不错,我家将军名讳正是高许。”
那人脸上笑得更是开了花,又膝行了两步,道:“可是由独松关上杀回杭州城,负责坚守南边城墙的高将军?”
“正是,你问这个干什么?”方才答话的那人反手已经按在腰间刀柄上,拉出半截威吓道。
那溃兵赶紧退了两步,摆了摆手表示没有恶意道:“某是看到湖州兵有人喊话,说高将军妻子老母皆在他们手中,赶快来投,还能保的家人安康,若有擒获高将军送去的,赏钱三百贯,绢百匹。”那溃兵刚刚说完,便看到高许手下满脸杀气,才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解释道:“某只是照实转述湖州贼的原话,绝无对将军不利的想法呀。”说到这里,连连磕头不止。
“罢了,你起来吧。”高许颓然道:“高某远不能尽忠主上,近不能保全乡里,现在连老母妻子都落入敌手,此等无用之人,留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竟然反手拔出腰间佩刀想要自刎,他身边的亲兵赶紧抢上去抱住他的右臂,夺下佩刀,劝解道:“将军守城,已经尽心竭力,天时不与,又能奈何。如今杭州已破,我等如此死战,已经力屈,也算对得起越王了,不如降了那吕方便是,也能保全妻儿老母。”
高许看了左右手下精疲力竭的脸庞,眼中都流露出祈求的眼神,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对牙城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起身道:“也只能如此了。”转身领了手下往城南缺口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