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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63章 在难题面前

    龚浚在沾满了露水的草丛当中,叼着一根草棍已经盯着山上的军寨很长时间了。周遭的一切,都是安安静静,除了军寨寨墙之上偶尔的川中语音,便只能听见在军寨那边的山涧之内的水哗哗流淌的声音。

    良久之后,才见到龚浚竖立手掌,往后挥了挥,跟在龚浚身后的属下,才随着龚浚,弯着腰,缓缓的在草丛当中退下。

    山岚轻轻抚过,山林之间草木摇曳,几个眨眼的工夫,龚浚就带着人消失在林木之间,了无痕迹。

    “啧……”等到已经远离了山上军寨的可视范围了,龚浚这才摇了摇头,直起腰来,啧了一声,一脸郁闷的模样。

    “头儿,为什么不和前两次一样,装扮成士族混进去?”

    “你懂个屁!”龚浚斜了一眼,看了看问话的黑彘,说道,“第一个军寨,四十四个,活得死的,一个没少,自然可以再接着装扮混进第二道军寨,然后呢?人头少了几个?你自己说说?”

    黑彘嘿嘿的笑了两声,说道:“不是第二道的军寨人多了一些么,兄弟们一时照看不来……再说了,也不见得后面的军寨这就知道了……”

    “屁话!”龚浚扇了黑彘一个后脑勺,说道,“还他娘的有脸讲!山上山下就这一条路,他娘的不往这里跑,难倒还能上天不成啊!这一路上的脚丫子印又不是没有见到,你当成这军寨里面的人都和你一样的蠢啊!滚一边去,见了就烦!”

    黑彘摸着被扇了一下的后脑勺,也不恼火,只是嘿嘿笑着缩到了后面去。

    龚浚的火气其实也不是针对着黑彘,而是因为这一次不能全功,多少有些心中烦躁而已。当然,龚浚也知道,四十多人和一百多人完全是不同的两个概念,只是跑了四五个,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但是战场之上,容不得半点差池。

    就是在第二道军寨跑掉的这四五个人,导致了李冠和龚浚不能再次沿用之前的策略了……

    分水岭的军寨之上,人员攒动,神情紧张,明显和前两道的军寨的那种松懈,毫无防备的状态不一样,这要是大刺刺的依旧还是装成士族上去,不被射成筛子才是怪事。

    龚浚正半蹲在山道边的树下,奋力用铁铲子在树根往下挖着泥土,却听到来路上一阵声响,回头望去,却见到斐潜带着些人,已经是走了上来。

    龚浚呆了一瞬,就立刻将铁铲子往地上一插,几步赶到斐潜面前,拱手行礼。跟着龚浚的这一队斥候,也纷纷向斐潜行礼致敬。

    “怎样,前头如何?”斐潜看了一眼龚浚挖开的地面,有些潮湿,但是却不够,不像是能出水的样子,便往山那边指了指,说道。

    “启禀君侯,”龚浚回答道,“已是有了防备……”

    这就很麻烦。

    对于龚浚手下走漏了人员,斐潜自然也是很头疼,不过也能够理解。

    当然对于龚浚在第二道军寨的行动,斐潜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毕竟龚浚等人也是第一次走这条山道,人生地不熟,加上第二道军寨的人数也比第一道要更多,所以黑灯瞎火之下,走漏了几个人,也属于情理当中的事情。

    或许应该这么说,在汉代现在的条件下,能做到像龚浚这样半特种部队性质的兵卒,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要像后世那样,几个人可以清扫几十倍的对手的特种作战部队,呵呵,暂时还是不太可能,或者说没有激发速度快且强悍无比的远程武器,单是凭借现有的冷兵器,是不足以确保每次都能够以少胜多的,形成少数压制多数的优势局面的。

    毕竟人力有限,杀人也是要耗费气力的,强弩虽然可以补充一部分的远程需要,但是如果在黑夜当中,没有红外瞄准器的强弩想要射中人,也就只能是凭借外挂进行瞄准射击了。

    逃走了几个人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导致第三道军寨有了提防,就成为了大问题。

    大军出动,消耗是及其惊人的。

    粮草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在饮水上的消耗。

    水很重,又不能缺,这一路上但凡是遇到山涧,斐潜都会令人进行补充。

    反正在汉代,基本上像是山涧泉水这一类的水源,多少都是比较清澈干净,也比较没有什么危险。这一点,可以从山涧边的动物脚印可以看得出来。

    但是在第三道的军寨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

    傥骆道,三道军寨,沉岭,衙岭,分水岭并不是随便叫的。

    沉岭一旁高崖,一旁深涧,险峻无比,一个搞不好,人就沉到深涧当中去了;而衙岭,顾名思义,便两山之间宛如羊肠之道,只能是列队缓缓而行;

    至于分水岭么……

    就是分水。

    很简单,这边没水,那边才有水。

    若是被卡在此处,兵势无处可取水,不出三天,必乱无疑!

    虽然派人往回走去取水了,但是人力有限,携带也是有量的,对于大军来说,杯水车薪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只有突破了这个分水岭的军寨,才算是确保有充裕的用水,不至于陷入士气低迷全军溃散的局面。

    “走,到前面去看看……”斐潜一边对着徐晃说着,一边继续向前。

    龚浚连忙上前几步,在前头引路。

    斐潜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对于这里的地形基本上就是一抹黑,什么也不清楚,当然要实地考察一番。

    可以说走到了傥骆道的分水岭,虽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算是即将走除了秦岭了,但是眼前的山势却依旧崎岖。

    分水岭军寨作为汉中傥骆道的最后一道防御阵线,确实是不容小视。

    军寨的东西两个面都是绝壁岣岩,崖上林木蓊蓊,浓荫如盖,峭壁上绿苔斑斑,上下如削。虽然说南北的正面的宽度有十余米,算是比较宽了,但是依据山势,全数用石块嵌垒积而成,共有上下两层的寨墙,却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寨墙的门,虽然离得远,但是看起来并不像是木制的,而是更像一块巨大的石板……

    双层的寨墙的垛口之上,隐隐可以看到不少兵卒正在值守。在最上一层的张字大旗,正在空中迎风飘舞。

    斐潜看着,眉头紧锁。

    打肯定要打,但是怎么进攻,确实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

    “该死!该死!”

    面对难题的,远远不止斐潜一个人,就连在汉中的张鲁,在接到了消息之后,心神也不由得大乱,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张鲁气呼呼的将桌案之上的器物一口气全数扫落在地,顿时厅堂之类丁零当啷的一片狼藉!

    这才过了几天的舒坦日子!

    这些龟孙子怎么不能让人舒坦些!

    张鲁的怒火,其实一半是为了征西来袭的事情,还有另外一半,却是源于对于自身地位的担忧……

    大家明面上虽然不说,但是实际上谁都知道,张鲁之所以现在能够做上汉中太守的职位,不就是有刘焉在背后扶持着么?

    汉中川蜀也并非传说当中的风水宝地,是一方毫无战火的净土,只不过汉中这几年确实是比较平静,但也是针对于关中和河洛这样闹纷纷的地区来说的,而实际上,汉中和蜀中就像是深潭之下的水流,表面看不见,实际上也少不了汹涌异常。

    掀起这个波涛的,不是别人,便是站在张鲁身后的刘焉。

    在中平五年的时候,马赵二人假借黄巾之名,骤然起事,波及甚广,最高峰的时候甚至号称有万人之众,刘焉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能入川到任,后来在益州从事贾龙的帮助下,平定了马赵之乱,方进入了益州。

    然而刘焉来到益州之后,立刻翻脸不认人,种种行为导致当初给刘焉出过大力的贾龙极为不满,因此在初平二年的时候,和犍为太守任岐合谋,举兵攻伐刘焉,当时一度攻击到了成都的邑下,但是在“东州士”的协助下,刘焉最终平定了这一场叛乱,并处决了贾龙和任岐。

    但是贾龙和任岐的死亡,并不代表着汉中蜀地的波涛就此平息……

    其中最为主要的矛盾,其实和现阶段整个汉代的朝廷一样,就是出在“编户”上面,也就是当地士族豪右和国家政权方面的争夺。

    所谓“编户”,就是政府登记在册,需要按照人口缴纳各种赋税的人丁,但是实际上在汉中和蜀中,绝大多数的人口是被当地士族豪右隐藏起来了,这一类的人则是被称之为“隐户”,又称之为“荫户”。

    没有了正儿八经的编户,就没有充裕的赋税,没有赋税,作为益州名义上的统治者的刘焉,自然就是束手束脚,想干点什么都需要好脸好色的和当地士族大户商讨,时时刻刻被这些士族大户掐着喉咙,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忍辱负重?

    而作为外来的“东州士”,离开了原土迁徙而来,虽然多少是带了些人口和财物,但是却没有办法把原来的土地也一并带来,为了不坐吃山空,自然是想尽一切办法去获取新的土地和人口……

    急切需要展开拳脚的刘焉和迫切需要土地人口的“东州士”,自然眉来眼去,**,一发而不可收拾,滚到了一起,展开了一系列针对于川蜀本土士族豪右的左右连环组合的殴打行动。

    因为当时贾龙和任岐叛乱的时候,甚至联系了还在关中的董卓,希望董卓能够代表月亮,嗯,代表汉代朝廷消灭刘焉,取得名义上面的上风,然而当时的董卓似乎已经是陷入了混沌期间,答应是答应了,转眼又给忘了,贾龙和任岐自然就悲剧的领饭盒去了……

    刘焉生怕董卓什么时候又想起这个茬来,毕竟他能够和“东州士”站在一起,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是朝廷正儿八经任命的益州牧,若是关键时刻来了第二个益州牧,刘焉不就玩完了?

    因此一不做二不休,便假借汉中乱匪的名义,刘焉让张鲁进了汉中,并烧了栈道,彻底断绝了和关中的直接联系,做起了川蜀的土皇帝。

    然而好景不长,刘焉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衰老的太快,又或是修炼道法的姿势没有到位,身体反正是一日不如一日,虽然刘焉在尽可能的控制着局面,不让外人知晓,但是张鲁还是从一些特有的渠道,得知了此事。

    当然,这个事情从一个方面来说,是张鲁的一个机会,是一个可以摆脱刘焉,彻底独立出来的大好机会,但是就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这个什么玩意的征西将军,竟然欲领兵攻打汉中!

    这个征西将军,不在关中玩泥巴,跑来汉中干什么!

    真真是该死啊!

    “师君,”阎圃见张鲁忧虑,便拱手说道,“关中征西远道而来,吾等虽说兵卒略乏,但可请刘益州调兵协助,亦可无忧矣……”别人的太守都称之为“使君”,唯独张鲁自称为“师君”,其中含义,呵呵,可圈可点。

    张鲁依旧皱着眉头,看了阎圃一眼,没有说话。我能告诉你刘焉这个老家伙现在已经是病得不轻了么?这个老家伙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还能喘几天气都不知道,哪里还会顾得上我这里?

    刘焉病重,一旦是有个三长两短,张鲁就算是用脚丫子也知道,成都肯定一片混乱,若是此时再多个什么类似贾龙和任岐的人物出来,搞不好就是一场大乱!

    因此在这样的时刻,刘焉肯定要将所有能抓到手里的军队全数都握得紧紧的,确保其刘家政权的传递,哪里有多余的心思理会身处在汉中的自己?

    反正就算是汉中沦陷,老家伙大可以守剑阁什么的,反正将金牛道和米仓道卡死了,征西就算是想要一口气进军蜀中,多半也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些,又不能和阎圃细说。

    虽然阎圃是自己的属下没有错,平日里也是忠心不二的样子,但是毕竟是川蜀中人,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多一事还真不如少一事……

    阎圃见张鲁不言,认为是张鲁不想和刘焉瓜葛太深,也没有特别在意,便说道:“若师君不用此策,便直需遣一名大将,领兵驻守分水岭,将征西将军阻于傥骆道,并严查褒斜等山道……过得旬月,征西无粮无水,自然退去……”

    正面和征西将军打么,凭借现有的兵卒,多半是打不赢的,但是卡在山道上,任征西将军有多少气力也使不出来不是么,拖些时日,就可以拖赢了。

    张鲁琢磨片刻,也就只能是如此了,便说道:“不知以子梧之见,何人统兵据之?”

    “军中司马杨,便足可当此任。”阎圃说道。

    “司马杨?”张鲁仰着头,思索了片刻,最后点点头,说道,“可,便令其领兵北据征西!”

第1164章 阴影之下

    “明日就要出征?”

    一盏昏灯,不知道是桐油不好还是灯芯太短,老是在不停的跳跃着,闪闪烁烁摇摇晃晃,照得两个人影忽大忽小。

    “兄长!我说你这个灯就不能换换么?晃得我眼晕!”杨柏略显得不满的瞅了一眼昏灯,“前些日子不是拿给你些蜡么,怎么不用啊?”

    “废话!点灯点蜡不都一个样,就是照个亮而已,你还想着亮如白昼不成?小败家子……”杨松习惯性的说道,“再说,灯油不用钱啊,怎么,有点钱就看不起灯油了……想当年,你的那些用度,还不是我一点点的省下来的……”

    “行!亲哥!你是我亲哥!”杨柏无奈的说道,然后伸手拿了灯座旁边的竹夹子去拔灯芯,“行吧,用灯就用灯,我把灯芯拔长些,多少亮一点……”

    “唉,等等……”杨松伸手叫道。

    晚了。

    杨柏只是想把灯芯用竹夹子拔起来些,却不曾想到一下就拔断了……

    嗯,准确来说,不是拔断的,而是灯芯原本就是那么短。

    离了桐油的灯芯摇晃了两下,便彻底熄灭了,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暗当中。杨柏尴尬的捏着竹夹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你个小败家子……”杨松习惯性的嘟囔一句,然后从杨柏手中取过了竹夹子,然后摸着黑又将灯芯放进了灯盏上,然后重新点燃了灯芯。

    “哥诶!亲哥诶!”杨柏哭笑不得,说道,“灯芯长一些会死哈!”

    “不会死,但是会费油!”杨松指了指已经是磨得都有些断了纬编的席子,说道,“都这么大人了,还毛毛躁躁的,坐好!张师君到底怎么说的?”

    “张师君说让我带兵到分水岭,抵御……嗯,征西将军……”杨柏说道,“明日点兵启程,所以先回来跟兄长禀告一声……”

    “征西将军?”杨松的眉毛竖了起来,说道,“可是那个平定白波,收复阴山,北驱鲜卑,东据壶关,建了一个什么学宫的征西将军斐潜斐子渊?”

    杨柏点点头说道:“应该是吧……想在没有听说还有其他那个也是称号征西将军的……”

    “嘿呀……”杨松不由得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厅堂内缓缓的转悠着。

    杨柏的头,跟着杨松来回晃动,说道:“兄长……兄长……啊,哥诶,别转了好不?这灯晃,你也晃,眼晕……”

    “唉……”杨松坐了回来,叹了口气。

    杨柏不解的问道:“怎么了,哥?征西将军虽然厉害,但那是在并北!分水岭你又不是不知道,山高寨固,卡在哪儿,别说一旬半月,就是卡个三五天,断水之后也必然要后撤!再多的兵卒也施展不开!没事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杨松皱着眉头说道。

    “那兄长的意思?”杨柏疑惑的问道。

    杨松依旧皱着眉头,说道:“此番至分水岭,家里的兵卒,你准备带多少人手去?”

    按照惯例,作为汉中郡内司马的杨柏,可以拥有一支一百五十人到两百人左右的私兵作为直辖的部曲,而杨松作为汉中郡从事,也可以拥有三十至五十人左右的个人武装力量作为护卫,因此加起来杨松一家子就可以是两百人左右的私人武装力量。

    上阵,当然要带自家的兵卒去,就算是真的没有,光杆司令上阵的,也会根据职级,临时的从军中征调五十人至两百人不等作为亲卫,战后这亲卫一般来说就正式的转变成为将领的私人卫队了,脱离原先的统属。

    这些亲卫,身兼传令兵,督战队,甚至是逃跑时候的断后兵,因为在汉代,主将身亡而亲卫逃回来的,皆按照“亡主”之罪问责,基本上都是杀头的罪责。

    “自然带本部人马就是……”杨柏多少有些疑惑,这还用问么?

    “张师君又给多少兵马?”杨柏追问道。

    “说是五百兵卒……加上原本在分水岭的两百余人,也就有八百之数了,再加上我本部人马……在分水岭守个十天半个月的,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杨柏说道。

    沉吟片刻之后,杨柏的目光闪动了几下,说道:“不,你要连我的护卫一并带去!到了分水岭,也务必将那五百兵卒和分水岭的守军全数都控制在手里!不容有失!”

    “啊?哦……”杨柏下意识的应答着,然后问道,“为什么?这样兄长岂不是没有兵卒护卫了?”

    “哎呀,我一个从事,平日都在郡县里,三五个护卫也就够了……”杨柏显然在盘算着什么,说道,“你知道征西将军到了分水岭意味着什么吗……算了……你也多半不知道……早点歇息去吧,明日还需点卯……到了分水岭,先做好布防,别太冲动,等我书信就是……”

    虽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杨松如此说法,但是杨柏依旧是习惯性的听从杨松的话语,点了点头,应答了一声之后,便起身告退了。

    杨柏走后,杨松吹灭了油灯,然而并没有歇息的意思,而是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桌案之前,阴影之下,思索着。

    征西将军斐潜南下,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盯着汉中来的,说不定还望着川蜀,这一点,自然只需要想一想,大家都能够清楚明白……

    但是反向推测回去,征西将军为何能攻伐汉中?

    难道是征西将军已经取了关中?

    在黑暗当中,杨松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对于杨柏来说,或许只需要按照军令执行就好了,但是杨松却不得不考虑得更多,更深远一些。

    毕竟杨家太过薄弱了,只有兄弟二人而已,虽然说如今都在汉中张鲁手下任职,但是……但是这个职位却并非杨松想要的,只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川蜀之地,世家大姓众多,而这些世家大姓牢牢把持着当地的土地和政事,经营得水泼不进,根本就没有像杨松这样薄弱家族的容身之地!

    张氏、杜氏在锦城,何氏在郫县,江原有常氏,阆中大姓有三狐、五马、蒲、赵、任、黄、严,巴西有谯氏,南充也有张氏、侯氏,犍为有七杨、五李,诸姓十二,而杨、杜、李氏为梓潼大姓……

    川中大姓犬牙交错,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缝隙。不得已,杨家二兄弟才辗转来到了汉中,正巧张鲁新入主汉中,也正是急需人手的时候,方获得了一席之地。

    只不过,杨松对于在张鲁手下,并不是十分满意。关键的并不是张鲁的出身,对于杨松而言,出身倒是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张鲁毫无进取之心,只想着一味的守成!

    汉中之地能有多大?守,又能守得多久?烧了栈道之举更是让杨松腹诽不已,明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安全一些,然而同样也断了和关中的联系,更是自绝了向前更近一步的希望!

    杨松不是不知道,杨柏一直以来都对于自己的节俭行为有些不满意,但是这个家底,不就是自己一丝一毫的积攒下来的么?

    精打细算,已经成为了杨松的一种本能。而眼下征西将军兵锋直指汉中,这就意味着征西将军多半是已经取得了关中的控制权!

    一个是关中加上并北……

    一个是汉中加上川蜀……

    巨大的天平在杨松心中摆放着,时不时的就有些砝码被放置到了左右两边……

    ………………………………

    天边乌云翻腾,似乎是一场大雨即将落在锦城之内,而在益州牧刘焉的府内,也是阴云密布,似乎也有一场风雨在酝酿着。

    “滚!”

    刘焉侧卧在榻上,一把将正准备喂药的侍女推开,沙哑着嗓子吼道:“老夫不吃这些无用的汤药!滚!都滚!”

    侍女踉跄倒地,乌漆麻黑的汤药被打翻,泼洒出一片污浊的颜色……

    “使君请息怒……”

    不论厅内厅外的侍从还是护卫,齐齐矮了半截。

    刘焉喘息着,忍着背上一阵一阵的疼痛,说道:“咳咳……传,去请庞巴西……还有赵太仓来……”

    屋外立刻有人拱手应答了一声,然后脚步飞快的远去了。

    “来人!”刘焉勉强从卧榻上坐起,然后喘息了几口气,忍着疼痛说道,“一群无用之辈!还不扶快老夫起来,准备更衣……”

    这一段时间,刘焉痈疽发作,在背上肿起好大一个脓包,皮肤糜烂,疼痛不已,就连睡觉都只能是趴着,不管坐立,都是苦不堪言。

    其实按照现代医学来说,痈疽并不是什么绝症,皮下或是组织内大量葡萄菌汇集,导致的脓肿而已,一般来说手术切除,外加消炎药,多数情况下是可以恢复健康的,然而汉代没有消炎药,也没几个人会动手开刀。

    因此只是开一些清凉败火的药剂,但是仅仅凭借汤药,又如何能迅速的治疗像刘焉这样的急性痈疽症状?

    再加上刘焉原本就信奉道教,府中还有天威道的圣女,服丹修炼什么的必然是少不了,长期积累下来身体内的矿物质毒素,顿时一并在痈疽内发作出来,更加重了三分病情。

    病中之人,喜怒无常,单单是昨日一日之内,就仗毙了一名侍从,两名侍女,吓得府内这些下人战战兢兢,恐惧万分,生怕下一个倒霉鬼就轮到自己。

    或许是刘焉准备会客,没有多少心思放在这些下人身上,因此也没有继续发怒,而是闭上了眼睛,缓缓的说道:“取些香粉来……”

    或许即将面临死亡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感觉,刘焉就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恐怕凶多吉少了,便多少要将后事安排一下。

    刘焉有四个儿子,但是现在只有刘璋一人在身边。

    三子刘瑁,虽然说追随着自己入川,但是不幸早夭……

    刘焉一直认为刘瑁的死和川蜀这族大户脱不开关系,因为当时刘瑁没少参加这些士族大户的宴会,但是刘瑁死的时候又只是表现出风寒的症状,并没有什么异常,这就让刘焉只能是将悲痛压在心中,也无法将此事放在台面上,只能是暗中排查。

    可是没想到,还没有等查出什么一二来,自己也颓然而倒,而且痈疽发作得是如此之快,让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

    脸上厚厚的涂了一层粉,勉强遮盖住了苍白颓败的脸色,刘焉又让人在室内燃起熏香,掩盖背上痈疽发出的恶臭气息,然后强撑着,坐在了席上……

    庞巴西,就是庞羲,任巴西太守。当年李郭之乱,便辞去了侍郎的官职,原本是想着在关中暂避兵锋,但是没有想到种氏掌权之后也没有能够及时兑现当初的承诺,加上关中的局面越来越混乱,到了最后便一气之下,干脆领了家族之人,南下蜀中避祸。

    一方面庞羲也算是和刘焉之子刘范多有交情,一方面正巧刘焉也需要些名士来给自己撑腰,因此南下的庞羲迅速的和刘焉建立了战略合作关系,出任巴西太守,为刘焉镇守北面,打压当地士族,同时监视汉中的张鲁的动向。

    而赵太仓,就是赵韪,通军事,现在任护军中郎将,驻守锦城。赵韪曾经在中央朝廷担任过太仓一职,当时刘焉得了任命南下的时候,赵韪就跟着了,也算是刘焉的老班底,算作是忠心。

    文有庞羲,武有赵韪,这就是刘焉在川蜀的两只臂膀。

    赵韪很快就到了。

    而早两天就到了锦城的庞羲,也赶来了,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便一同进了厅堂,拜见刘焉……

    厅堂之内,檀香萦绕。

    刘焉半倚半坐,位于正中,闭目养神,一身五彩锦缎的外袍,显得雍容贵重,沉稳有度。

    “闲杂人等退下!”等庞羲和赵韪入座,刘焉睁开了眼,脸皮都没有抖动一下,沉声说道,“护卫往外站出二十步!胆敢擅闯者,伏窗窃听者,斩!”

    “唯!”

    厅堂之外驻守的护卫大声应答,甲胄声声当中往外而去。

    “轰隆隆”一声闷雷响动,哗哗的大雨倾盆而下,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内。原本就有些昏暗的厅堂之内,被风雨侵袭,布幔摇曳,抖落下大片的阴影,将三人全数都笼罩在其中……

第1165章 百思不得其解

    杨柏几乎是要疯了!

    见过攻城拔寨的,但是绝对没有见过征西将军这样子攻城拔寨的……

    这到底叫什么事情?

    正常的攻城拔寨,不是在空中呼啸往来着箭矢,然后在地面上攻城一方如同潮水般,用血肉泼溅在坚固的城墙营寨之上,厮杀声惨叫声划破天际,鲜血残肢铺遍大地的么?

    那个会像眼前这样,除了叮叮当当的凿木架设声音和拖拽吊装木头的号子声,竟然平静的像一个建筑工地……

    这到底叫什么事情啊!

    杨柏百思不得其解,欲哭无泪。

    有谁见过守军被压着动不了,然后攻方大刺刺的在下面活动的么?

    若是说将出去,估计没有人会相信。

    然而现实却就是如此。

    杨柏半蹲在寨墙的垛口之下和同样半趴半蹲着的几十个兵卒面面相觑,明明听得见征西将军的兵卒在沿着山壁叮叮当当的架设木架往前推进,但没有什么有效的反制能力……

    杨柏飞快的在垛口处探出半拉脑袋,瞄了一眼,然后飞快的又缩了回来,一来一回顶多不超过一秒钟的时间,然而就有两支弩矢呼啸而来,一枚弩矢“嗡”的一声,擦着垛口飞了进去,一枚却“啪”的一声射在了垛口的石块上,火光四射之中,扎出了几块碎石,弹落了回去!

    这要是迟了片刻,说不准便会被贯穿头颅,立死当场!

    “滚石呢!擂木呢!还有火笼呢!他娘的,都快架到鼻子底下了!”

    杨柏坐在垛口下,扯着脖子吼道,心脏止不住的在狂跳着,不论是谁,在作死的边缘勇于试探,干多了,不是令人疯狂,就是令人崩溃……

    原本在这样的地形上,守军的弓箭手能发挥出来的作用应该是很大的才对,但是在面对着征西将军的强弩手的时候,却吃了一个闷亏。

    特定的地理环境,造就了军寨的地理优势,但如今这个优势却变成了杨柏守军的无形制约。十米余的宽度,垛口就那么几个,弓箭手刚刚露出半边的身子准备张开弓射击,就被早就预瞄好了的征西强弩手自下而上,一矢入魂……

    一个十余米的展开面,然后被二三十把,或者更多的强弩预瞄着,谁露头谁倒霉,就算是有盾牌都不一定好使,这样的情况下,连露个脑袋看看情形,都是在死亡的边缘试探,如此一来,杨柏和军寨的守军能不憋屈么?

    征西将军也不直接派遣兵卒攻城,而是沿着一面的山壁,在不断的搭建木架,一步步的往前蔓延,虽然进展速度并不是十分的快,但是木架蔓延到寨墙,也就是个时间的问题,一旦真的让木架铺设到了寨墙之上,那么会有什么结果,不用说众人也是明白。

    虽然在军寨之上有地理上面的优势,但是征西将军明显是射程更远的蹶张强弩,却弥补了这个射程上的差距,寨墙上的弓箭手能射击到的区域,征西将军的强弩手同样也可以反击得到。

    并且从威力上面来说,弓箭手或许可能是疲惫了,或者手滑了,不一定能够确保每一次射击出来的弓箭的力度都是完全相同的,但是强弩手射击出来的弩矢,却基本上是保持在同样的力度。

    重点是强弩可以保持较长时间的预瞄,不用像弓箭手一样要开弓才能射击。寨墙之上露出身形的弓箭手多半都是露出上半身,又没有穿重甲,对于征西将军强弩手配备的三棱的弩矢来说,几乎就是没有丝毫的防御能力,只要被射中了,基本上就等于是一击必杀了,就算是运气好,没有当场死亡,也是重伤,无法继续战斗。

    而征西将军的强弩手,却在山壁和粗木桩的掩护之下,并没有遭到多少的损失,此消彼长之下,伴随着杨柏守军的弓箭手一个个的或死或重伤,杨柏这里便渐渐的失去了远程打击能力,也就几乎是等于是失去了场面控制的能力,只能是通过擂木和落石进行攻击和拖延征西将军的工程进度。

    但是滚石擂木也收效甚微。

    因为征西将军兵卒所搭建的木架,并不是直角立面的,而是带了倾斜的角度,滚石砸在上面,基本上就是被卸到了一边,对于木架最前端的征西兵卒来说,根本没有多少直接的伤害,倒是滚石擂木落下去一段距离之后,在山壁上反弹回来之后,才多少造成了一些人员的杀伤。

    只不过伴随木架的蔓延,长木围栏的架设,滚石和擂木的杀伤力也在逐渐的衰减,更多的时候就是听个响,然后看着滚石和擂木在木栏和石壁当中来回的碰撞,蹦蹦跳跳的最终落到山崖之下……

    但是有点杀伤力总比没有好,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征西将军将木架铺设到寨墙上面吧?

    “回禀司马……”一名兵卒半蹲着挪了过来,说道,“已经派人去催了,不过……伐木不易,还请将军多派些人手……”

    分水岭军寨之上,原本哪里想到会有人攻伐,有些滚石擂木储备就已经是很不错了,根本没有多少基数,几波放完,便没有了后续,只能是再去砍伐。

    “……还要加派人手……他娘的……老子就要多派人手,看看征西,吊木头的就那几个人……你说啊……凭什么都是吊木头上来,你们就要十几个人!都他娘的干什么吃的啊!”杨柏用手往军寨下面一指,郁闷的喊道。

    木头竹子,漫山遍野都是,取材么倒也不难,虽然这一节山道两边的石壁高耸,但是远处山间山腰上却满山都是树木。

    征西的兵卒绑了绳索垂下山谷,便不断的砍伐树木,去了枝叶什么的,便用绳索捆住了,吊上山道,再加上不知道是征西将军的兵卒有竟然如此神力,又或是利用了什么杨柏所不知的方法,反正只是见在远处的悬崖山壁上并排吊了十几组的绳索,然后居然只需要一两个人,就可以将整根树木吊上来……

    军寨的守军也很无奈的赌咒发誓道:“……这个……那个龟儿子偷懒了,就天雷劈死这龟孙……”

    杨柏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滚!再去催!”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情!

    这个军寨,还要让老子怎么守!

    “该死!该死!”杨柏用手拍着垛口,却不敢再次探出头去,“要怎么办,这要怎么办?难道说……”

    ………………………………

    杨柏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斐潜却很清楚,其实很多东西并不难,就像是定滑轮在华夏已经用了一两百年了,但是再加上一个成为动滑轮,或者更复杂一些成为滑轮组,却要到往后很久,甚至到了工业时代……

    分水岭的军寨落差总共也就是不足十米的高度,虽然这对于一般的汉代人来说,已经的确是一个让普通人不可逾越的高度了,然而对于斐潜这种见惯了后世几十米,甚至上百米的高楼的人,这不就是两三层楼的高度么?

    正面攻伐军寨很不划算,便搭一个手脚架铺条路就是了!

    斐潜还想着,若是那一天钢材质量过关了,是不是都可以搞个塔吊出来?

    最重要的是地形合适啊,军寨两面都靠着石壁,中间又没有壕沟什么的,凭借着石壁这样的稳固的依附体,空出一边来作为滚石擂木的通道,在加上顶在前面的泥糊了表面的斜木架,不管是滚石擂木,还是火箭火笼,都有较强的抵抗能力。

    “君侯,再有两日,便可以搭上寨墙了……”徐晃站在一旁,看着往军寨处蔓延的木架说道。

    “是啊,再过两日也就差不多了……”斐潜点点头说道,“若是守军不愿意和我们在搭上寨墙之后,再决一死战,那么他们现在会做什么呢?”

    李儒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拢着皮袍说道:“昨日雨歇,山岚渐燥,小心火烛……”

    斐潜点点头,笑而不语。

    ………………………………

    夜幕垂垂,月朗星稀。

    在除了自然光源,便没有任何人工照明的汉代,褪黑素的分泌总是处于一个非常高的水准上,因此大多数人一到了夜间,便会很快的进入睡眠。

    但是少数人除外。

    借着冷冷的月光,从军寨上爬出了十几条的身影,顺着垂下的绳索便缓缓的滑了下来……

    不是杨柏不想打开寨门,也不是不想多派一些人,只是限于地理位置的制约,一次性只能是投放这么多的兵力。

    寨门虽然有,但是起初建设的时候就压根没有想到会遇到斐潜这样的进攻模式,因此正常来说,为了减少正面被冲车攻破的风险,军寨的寨门故意做的狭小,仅仅是容纳两人并肩而行,同时为了提升寨门的防护力,甚至不惜采用了一整块的石板来作为闸门,然而这样的石门,放下去容易,要想重新绞起来,就不是两三分钟能办到了的了。

    因此如今杨柏想要派人出寨,除了垂绳而下之外,便没有第二条的办法。

    既然滚石擂木无法破坏征西将军兵卒搭建出来的木架,便只有抹黑突袭,淋上火油,进行焚烧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黑夜当中,垂下军寨的兵卒先是伏在地面之上,静静的竖着耳朵听着……

    四下静谧,似乎连虫子都去歇息了,除了自己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听不到有什么其他的声响。

    征西将军修建的木架,静悄悄的矗立在石壁边上,宛如一个张开大口的狰狞凶兽,令人不寒而栗。

    幸好,对面的征西将军似乎没有什么防备,稀稀疏疏的远远仅仅几根火把,根本照顾不到全部木架的范围。

    领队突袭的曲长咬着牙,回头望了军寨一眼,依稀看到在军寨寨墙零星的几根火把照耀下,杨柏在垛口不停的往前挥手……

    “龟儿子咧……”

    曲长暗骂一声,然后弯着腰,手脚并用的往前摸去。几名兵卒也连忙跟在了曲长身后,缩在阴影之内,默默的往前挪动着。

    木架在哪里?

    是的,在左边石壁……

    天上浮云流动,不知道何时月亮便钻进了一大片的薄云当中,显得格外朦胧,整个天地顿时黯淡下来,更添加了三分的神秘。

    摸一段,停一下,听一听,然后见没有什么动静,便再摸一段,如此往复。曲长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的仿佛都在山壁之内回荡……

    快了,快了,差不多是快到了!

    “咚”的一声闷响。

    正往前摸着的曲长,忽然一头撞上什么,顿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莫非到地头了?”

    虽然有朦胧的月光,但缩在山壁阴影当中的曲长,也一时看不清面前究竟是什么,不由得伸手就去摸……

    “嗯?嗯!”忽然冒出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嘿!臭小子!摸那呢!”

    曲长大惊失色之下,吓得劈手举刀就砍,但是那里来得及,刀子还没有来得及举起,就被人一脚踹翻,然后便被人踩住了脖颈,压在了地上。

    曲长还待反抗,却听到左右一阵惨叫,偷偷摸摸爬出来的十余名兵卒一个不少的都被拿下,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再动弹了,闭目等死。

    “军候,你说这群傻子蠢不蠢,跟个瞎子似的,我们就站在这里,仍是看不见,还往上摸……”一名征西将军的兵卒说道。

    “嗯,这都是病啊……”踩在曲长脖子上面的龚浚,随口回答道。

    要不是被人踩着脖子,曲长八成都会跳起来,反击道你才有病……

    “行了,都绑了吧……都是一群没长眼的瞎老家贼,撞网上了……先取了他们腰上的竹筒……估计应该是带的火油……”龚浚吩咐道。

    被五花大绑的曲长怎么也想不明白,听着征西兵卒说话的语气,似乎是征西将军的这些人竟然能够夜中视物?

    这怎么可能?

    曲长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是真的没看见!

    可是为什么征西将军的兵卒能够看得见?!

    没有火把照着,仅仅是凭借月光,怎么可能看得清楚周边事物?

    这到底是怎么了?

    难得征西将军的手下都是妖怪变的不成?

    天啊,自己该不会要被活吃了吧……

第1166章 腊肉

    每个人都有价值,但是要用价格来衡量的话,却又是参差不齐,有时候这个价格倾城倾国,有时候却只是值一片腊肉。

    因为在砍伐树木,因此来说柴火都是不缺的,虽然大都是半干半湿的,但是当大头兵的哪有什么讲究,加上又是在野外,多点烟说不准还能熏跑些蚊虫什么的,因此一旦排开了炉灶,开始烧火做饭的时候,总是浓烟滚滚,人在其中走动,就跟在云雾当中似的,若隐若现,颇有几分仙气。

    或是几分妖气……

    但是对于昨夜被捕的曲长来说,仙气又或是妖气什么的,可就顾不上了,他只盯着眼前的这一大大大大大大片的腊肉。

    比起后世来说,汉人明显更喜欢肥肉,而不喜欢瘦肉,若是后世喂养瘦肉精的猪,要在汉代是卖不起多少价钱的,因此汉人选择用来做腊肉的材质,多半都是用带着厚厚肥油的五花肉。

    处理干净之后,切成宽四指左右的条状,然后抹上盐,或腌制,或是风干,或是再加以熏制,处理的方式很多,但是最重要的就是使肉条快速脱水,让盐卤入味,制止细菌真菌的**。

    因此处理好的腊肉不仅是耐储存,而且还富含有油脂,更重要的是高盐!

    而对于汉代的贫苦下层民众来说,充满了油脂和盐的腊肉,确是他们一生当中所能想象到的最为伟大,最为美妙的味道……

    身为曲长,虽然说也有些特权,并不是像大头兵一样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闻到些肉味,但是伴随着太阳升起,视线渐渐的恢复,近距离看到了更多细节的曲长,自然能够明白现阶段张鲁军队的兵卒和这个征西将军的兵卒之间的差距。

    穿得都是上好的葛布衣袍,结实得很,根本不像是自己身上的那种一挂到什么立刻扯个破洞的薄料子,甲胄大部分都是铁札甲,甚至还有人带着全身上下,竟然连手臂都有个铁套子的鳞甲!

    至于那些精锐的兵刃武器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

    征西将军斐潜的败家子行为,在曲长眼中却成为了金光闪闪的壕哥行径,这他娘的还考虑什么,抛弃地方军的身份,立刻转头投奔中央军啊!

    更何况立刻还有一块大腊肉片子吃!

    暗红透亮,晶莹剔透,滴着油,喷香喷香的大块腊肉片!

    就算是做曲长,也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吃点像指头那么大的几块,哪里能够像是征西将军这里,一大早就吃这么肥腻的……

    不过腹诽归腹诽,或者说是羡慕嫉妒恨,曲长也明白这一块腊肉片不是白吃的,或者说能不能继续吃,就要看自己的后续表现了。

    “我是毛脚老张!”曲长站在军寨外面的木架旁,挥舞着双手,朝着军寨那边喊道,“嘿!都看看啊!今个儿老子可就整抻抖了的哦!看看这衣裳,新的,巴实着呢,一点都不粑希希的哈!看看这瓜娃子……”

    自称毛脚老张的曲长,一把抓过一个也跟着自己一起投降的兵卒,高声问道:“瓜娃子!说一哈,刚你吃了啥!”

    那名兵卒也机灵着,立刻一边比划,一边大声喊道:“腊肉片子!那么大一块索!温嘟嘟的,香喷喷的,甜密密的大肉片子索!巴实得很哦!”

    “都听听!都听听!连这个瓜娃子都有大肉片子吃索!”毛脚老张继续喊道,“想想你们今早吃了些啥!那么一大块的腊肉片子哈!别说你们咧,就连老子平日里,都想的跟丁丁猫似的,眼都绿喽……”

    看着那名曲长在军寨前面又跳又叫,斐潜也不由得笑了出来,转首问徐晃道:“那个丁丁猫是什么?叮当猫?绿眼睛的猫?”

    徐晃摇了摇头,说道:“禀君侯,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吧……”

    因为有了降兵喊话,斐潜就暂且缓了弩兵攻击,军寨之上渐渐的有人冒出了半拉脑袋,然后就有更多的人头开始晃动起来。

    斐潜也知道,让降兵这样在军寨下面喊话,未必能立刻让军寨里面的人反叛出来,但是多少也是在这些人的心中埋下一个种子,到了真的临战的时候,这些军寨当中的兵卒能够有这么一个念头,说若是自己投降了会不会也和这个曲长一样,然后手下少了几分抵抗的气力,便算是足够了……

    士气这个东西很是玄妙。

    按理来说,斐潜现在被堵在分水岭这里已经三天了,饮水什么的都已经是进入了配给制,每人每天都是限量供给,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士气低落才是,但是斐潜并没有发现手下兵卒有什么士气降低的迹象。

    在听了曲长的喊话之后,斐潜心中才略有些明白了,其实很简单,有时候自己会不知不觉的就用后世的标准来衡量汉代兵卒的需求,但是实际上,斐潜现在手下的兵卒待遇,已经相当高了,因此对于一些困境的容忍度,也相对提升了许多。

    很简单,缺乏充足淡水的不满,却由其他的愉悦所弥补了,尤其见到悲惨了许多的汉中兵卒,知道了就连一个汉中的曲长,也没有自家普通的兵卒吃穿更好之后,原先心中约有的不满意恐怕此时也丢到了九霄云外。

    在汉代为何当兵,提着脑袋战沙场,除了一些自觉得武勇聪慧,要在沙场上获取功名的野心勃勃的人之外,大多数的兵卒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能有些军饷,那么斐潜对于兵卒的这些待遇,自然就有极大的吸引力。

    当然,作战的时候和平常的时候,兵卒食物和其他方面的供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临战之时,全军上下,吃的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饭菜,就连斐潜也是如此,顶多再加些护卫自带的小菜什么的,但是在平日里,上下有别,吃穿用度都是有明显等级区分的。

    曲长上窜下跳的叫喊着,与曲长相比,军寨之上反倒是静悄悄的,既没有人回话,也没有什么动作……

    多少有些诡异。

    算了,不管有什么情况,总归是要正面做一场的。

    斐潜扭头看了看正在后面赶工的最后一截木架桥,说道:“公明,木桥今日完工……明日卯时,便攻取军寨!”

    ………………………………

    分水岭军寨之内,确实有些突发的情况……

    杨柏没有多少心思理会那个又蹦又跳的曲长,因为他兄长杨松竟然乔装成护卫,静悄悄的跑到了分水岭!

    “兄长!”杨柏下意识的左右瞄了瞄,压低嗓门说道,“无故擅离,这可是大罪啊……”

    “废话!”杨松毫不在意的回答道,“要不然我装成护卫干屁啊?行了,说好了啊,我现在可是在汉中养病呢……”

    “啊?哦……”

    “哦什么哦啊,你看看你守的都叫做什么,都被征西都快搭木架到寨墙上了!”杨松毫不客气的说道,“弓箭手呢?!滚石擂木呢?!我说,你不是读过兵书么,怎么感觉越来越回去了都……”

    “哥诶!”杨柏哭笑不得,指着寨墙之上还有些深深扎在石墙上的弩矢说道,“你看看这些是什么,要不是今日征西派人喊话,有意动摇军心……若是往日,只要一露头,就‘噗’……”

    “嘶……”杨松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这么准?”

    “蹶张强弩啊!至少五石的!还是精兵!”杨柏也是有些后怕,扫了一眼寨下的情况,确认没有发现征西弩兵的身影,才不的往外倒苦水,“他娘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攻城的……蹶张弩啊,兄长你知道有多少么,至少五六十张以上!就这样架着瞄着,谁露头谁死啊,连盾牌都给你射穿了!滚石擂木也放了!也派人去烧了……哪,现在人在那里……我说兄长,你说怎么阻止得了?!”

    “嗯……看来征西善战,所言非虚……”杨松听了杨柏的抱怨,不但没有着急,反倒是点了点头,“蹶张弩啊,这玩意金贵着呢……据我所知,汉中军库之内也不过五十张,还多有损毁……至于汉中坞堡内私藏的,一户有个三五张,顶多十余张就了不起了……但征西一个人就能拿五六十张出来,啧啧……”

    “肯定不止五六十张,”杨柏说道,“蹶张弩威力大,但是上弦慢,这你是知道的,但是征西的这些弩兵,射完一发之后,立刻就能射出第二发,第三发来……所以我这里,有再多的人也是填不下啊……这征西,要是没有多余的蹶张弩预备着轮流上弦,根本不能做到这一点……”

    “行了……”杨松有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心中慢慢的也有了些计较,“……既然征西将军兵卒装备精良,又骁勇善战,我也就放心了……”

    以上虽说都是加分项,但是最重要的是杨松居然听到征西将军愿意给这几个刚投降的大头兵腊肉片子吃,而且听意思是说不是一顿两顿,往后都会有,这心中,不由得就一动。

    这说明什么?

    说明征西将军不会小气啊!

    只要愿意给下属肉吃的,而不是那种只顾自己吃肉,下属喝汤甚至连汤都没有的领导,在杨松眼里都是好领导……

    “嗯,啊?”杨柏没反应过来,这话说反了吧?

    “附耳过来……”杨松朝着杨柏招了招手,低声在杨柏耳边嘀咕了两句。

    杨柏脸色顿时一变,瞪大了眼珠子说道:“……兄长,此言当真?!”

    “嗨!我可是花了一大笔钱才搞到的消息……”显然是对于那些花掉的钱财有些肉痛,杨松抽了抽嘴角,说道,“花掉的钱财怎么也要再赚回来,才不会亏本……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兄长,这可是……”杨柏多少还有些犹豫。

    “你在这,我去!你给我控制好军寨当中的兵卒就行,不要误了大事!”若是平常战事,杨松便是有多远滚多远,丝毫不想沾上半点,但是面前的哪里是战事,分明就是一场大生意,一场泼天的富贵,这还不抢着上还待何时?

    杨柏眨眨眼,看了看杨松,又看了看一旁即将蔓延到了军寨的木架,默默的点了点头。

    ………………………………

    “汝便是杨松杨孟茂?”斐潜打量着眼前的杨松。没想到明日都准备好攻伐军寨了,却在半夜里,跑出来这样一个人,说是要投诚,这真是……

    “正是在下。”杨松笑咪咪的拱手回答。

    说实在的,杨松三缕长须飘飘,相貌也不差,猥琐么……若是笑起来,把那三角眼一眯,倒也有几分的和蔼可亲的模样。

    大帐之中一片沉寂。

    李儒缩在皮袍之内,脸庞都在阴影之下,只是见到他似乎在缓缓的摸着胡子,却看不到具体有什么表情。

    徐晃则是沉着脸,面色如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打搅了明日已经预备好了的计划有些不满,按着环首刀柄,一动不动的正坐着,稳如泰山。

    “欲降?”斐潜又看着杨松问道。

    “正是。”

    “……”斐潜沉吟片刻,忽然一拍桌案,喝道,“大胆!竟敢诈降!来人,将其拖出去,砍了!”

    “哎呀呀!将军!某不是诈降!”杨松大惊失色,正想要蹦达起来,却被黄旭一把捏住,拖着就往外走……

    “将军!将军啊,某并非诈降啊!啊呀,不是诈降啊……唉唉,可怜我那二十两的黄金啊……”杨松一边挣扎着,一边叫喊着。

    斐潜盯着杨松。

    嗯?

    没有仰天大笑,然后嘲笑我鼠目寸光或是什么其他的?

    这么说来,就可能是真降了?

    “带回来!”斐潜招招手,然后看了一眼李儒。

    李儒依旧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坐在一旁,微微点点头,然后笑而不语。

    恍惚之间,斐潜忽然有些感慨,哎呀,真是不容易啊……

    这么多年啊,总算虎躯一震,有人愿意纳头便拜了!

    虽然只是个杨松,但是毕竟也算是开了一个头不是么?

    嗯,可以,这个可以有……

    想到这个,斐潜忽然觉得心情不错,笑眯眯的看着一脸鼻涕一脸泪的杨松坐回了席案之上,很是抖了抖身上的甲胄,然后温言说道:“孟茂莫怪,某也是小心行事……对了,方才孟茂说二十两黄金,究竟是怎么回事?”

    “呃……”正在拿着衣袍袖子擦脸的杨松手一抖,然后放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道,“不敢有瞒将军……二十两黄金,乃是在下买的一个消息……”

    杨松左右看了看,咬了咬牙,不知道是下了决心,还是代表着这样价值二十两黄金的消息就要这样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出来,有些可惜什么的,“……益州牧病重!恐是不治!”

    “什么?!”

    大帐之中,包括斐潜在内,顿时心中都是一跳!

第1167章 黑白

    既然杨松来投,又表示守军寨的是自己的血亲兄弟杨柏,那么自然是打不起来了。次日天明,徐晃兵临寨下,正式接收了军寨防务,修整军队,同时也让处于半断水状态下的征西兵卒得以缓解。

    对于杨松和杨柏,斐潜自然是亲切接见,举办宴会款待,然后开了两张空头支票,表示二位都是大才,需待后续重用云云,便让其带着本部人马在一旁先去安歇,等过两日与大军一并出发取汉中……

    杨松自然忙不迭的答应下来,他也知道分水岭军寨只是开胃菜而已,更重要的大头还在后面,因此也不着急,尤其是亲眼见到了征西将军斐潜的军备兵卒之后,感觉心中更加的安定,便笑眯眯的先下去歇息去了。

    杨松杨柏去休息了,斐潜却没有办法也跟着一起休息。

    因为杨松带来的消息,确实需要好好消化一番。

    其所说起来,斐潜心中不免还有一些略微的失望……

    原来不是因为自己的王霸之气,也不是因为所谓的绝代气度,而仅仅是树倒猢狲散,杨松杨柏这两只猴子见势不妙,另寻他处而已。

    好吧。

    总比没有好,不是么?

    斐潜收起了再多抖两下甲胄的想法,转头问李儒道:“这……益州牧病危……文优以为如何?”

    李儒捋着已经是有些花白的胡子,眯着眼说道:“将军举兵南下,不过旬日……除非益州牧未卜先知……更何况蜀中纷争不断……故而此事,便有七分为真……将军,此番倒是意外之获也……”

    李儒首先便是对于益州牧刘焉病重这个消息进行推演,确实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刘焉都没有作假的可能性。

    首先斐潜一路南下,虽然说傥骆道崎岖难行,花了不少时间,但就算是汉中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蜀中,一来一回,不管是金牛道还是米仓道,都不好走,所以刘焉也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上就能有消息放到汉中来企图迷惑斐潜……

    并且蜀中士族犬牙交错,正闹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就算是刘焉用此为计,也等于是先自残一刀,搞不好没有迷惑到外人,自己内部先行大乱,就像是杨松和杨柏一样,转投别户了……

    因此,李儒继续说道:“……如此一来,便有急缓二策……”

    嗯?

    不是上中下三策么,中策呢?

    我说李儒哈,这个中策难道是被你吞了?

    “……文优还请指教……”斐潜说道。

    “不敢。”李儒表示斐潜不用客气,拱拱手继续说道,“用急,便出傥骆道后,围汉中而不攻,先破阳平关,遣人前往祁山,调关中骑军,虽说路远,然十五日内必至!米贼见吾军势大,断不敢袭,便可抽调兵卒南下,取金牛道,进逼蜀中!蜀中‘东州士’,骤失砥柱,定然惶惶,稍加笼络,吾等便可取刘益州而代之,入主川蜀,成前秦之势!如此一来,汉中独木难支,定然投降无虞……”

    “若是用缓,便先取了汉中,控米仓金牛两道,坐剑阁即可,掉头向东取了上庸,开通荆襄运道,引而不发,回军关中,囤积粮草,修整兵卒,待纷争乱起,再寻机而进,南可取川蜀,西可攻陇右,东可走荆襄……”

    不得不说,李儒确实是一个战略上面的大师级别的人物,也或许是之前就有了计算,两三句话之间,当即便勾勒出两种不同的战略策略方向。

    斐潜点点头,说道:“上策太急,下策太缓,可有中策?”

    李儒哈哈大笑,说道:“将军又说笑了……将军亦治左传,当知军国大事,用急则急之,用缓则缓之,中有变故,或急先缓后,或缓先急后,然断无且急且缓之策也……军令如山,岂可摇摆不定?”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然也。”

    急缓两策,其实都具备一定的操作性,而且各有利弊。简单来说,急策风险高,收益也高,缓策风险小,收益么,自然也是小一些。

    急策若是顺利,便可以一下子将整个巴蜀和关中链接起来,几乎就等于是前秦的的规模了,然后遏守住潼关武关,便可以坐看山东士族龙争虎斗了。

    而缓策则是稳扎稳打,以关中为中心,南有汉中,北有平阳,然后看着东西南方向上那边有机会了就去捞一把……

    急策取其势,缓策取其利。

    就跟下围棋一样,要么伏地做小取地利,要么高高的趴在另外一色的子上取大势,但是正常来说,只要下棋的棋手水准相差不是太多,双方大概都是五五分的,只有看后续落子谁的失误小一些,累积成为最后的胜势而已。

    那么现在,是要执白还是要执黑?

    ………………………………

    就在斐潜考虑这到底是要选哪一边的时候,远在兖州的许多人都是觉得一万年太久,只可争朝夕!

    “快!快!”

    曹洪再次催促兵卒加快脚步,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淌下来,在脸上冲出了一条又一条的泥沟。

    兖州,地理优越,相对来说也是属于大的州郡,下辖三国五郡合计七十八县,虽然还有些地盘没有完全握着在曹操的手中,但也基本上占据大半了,加上新编了号称三十万的青州兵,一时间有人又有地盘的曹操也就从二流小军阀,一举跃居成为准一流的诸侯。

    尤其是在先后击败了黑山军,再败袁术,又杀得徐州牧陶谦丢盔卸甲之后,曹操一方面为了彻底解决青州兵的粮草问题,一方面也是要扩大自己的地盘,便再次举兵征讨徐州,准备一举确定胜局。

    一开始的时候,顺利无比。

    然后便急转之下,先是曹操的老爷子,竟然被杀了!

    或许原先陶谦的意思是先拿曹操的老爷子来威胁威胁,但是不知道是没有操作好,还是有人误解,或者说是故意误解了,反正就是满门抄斩,连曹操老爷子那个胖乎乎的新纳的小妾,都一同人头落地。

    这一下子,徐州牧陶谦和兖州牧曹操就成为了死结了,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虽然说徐州牧陶谦和平原相刘备虽然组成了同盟军队,一同对抗曹操的大军,但是被曹操抓住了其中的间隙,便在郯城东郊先后击破了由曹豹和刘备带领的联军,一路兵锋直指下邳!

    有意思的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刘皇叔三兄弟不知道是有意防水,又或是不在状态,亦或是觉得曹豹也是个姓曹的,靠不住,反正并没有发挥出拳打南山脚踢北海的盖世武力出来,反倒是先将曹豹卖了个干净之后,当徐州牧陶谦正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紧要关头,刘备三兄弟踩着七彩祥云,不知道哪里又收拢了一队的兵卒,进驻下邳郊外,和曹操对峙起来。

    就在曹操准备大举进攻下邳的时候,兖州叛乱了!

    济北国,叛!

    东平国,叛!

    任城国,叛!

    山阳郡,陈留郡,全境皆叛!驱逐曹操所任命的官吏,改由本地的士族豪右出面主理政务,但有反抗者,尽数都被斩杀!

    济阴郡,大部皆叛!就连原本曹操的大本营,东郡,也叛乱四起!一时间烽烟四起,乱成一锅粥!

    整个兖州,天翻地覆!

    原本属于后援,催督粮草的曹洪,最先反应过来,一方面派遣快马和前线的曹操联系,一方面带着后军赶回兖州,企图多少挽回一些局势……

    这天地,竟然要颠倒黑白,乾坤变换不成?

    ………………………………

    范县,不大的城池四门紧闭,城池之上的兵卒也略显得有些慌乱。

    靳允站在城墙门楼之前的平台上,眺望远方,默然不语。

    曹操自任兖州牧之后,兖州看似水平无波,却在水下暗涛汹涌。其中最为关键的,便是袁绍从原先的反董联盟的盟主巅峰,开始往下一点点的跌落。

    最重要的引子,便是袁绍欲迎刘虞为帝,然后拒绝承认刘协,也不服从中央朝廷的号令,导致在士族当中的风评便逐渐低落,尤其是在保皇党心中,更是如此。

    而跟袁绍还没有切割干净的曹操,自然是遭遇到了众多的非议,再加上曹操领了兖州牧之后,更是只任用自家的子弟出任官职,而不用兖州本土人士,便激发了矛盾……

    边让之死,便让兖州士族人人侧目,感觉到了唇亡齿寒。

    因此,兖州的士族空前的团结起来,在曹操带领主力军队袭击徐州的时候,便悍然发动,一时间各个郡县齐齐响应,就连范县此处,也不例外。

    只不过,靳允有些犹豫。

    曹操,未必和袁绍是一路的……

    否则也不会主动派人去迎汉帝,虽然没能成功。

    但是张邈所言也有道理,曹操任人唯亲,兖州人士无出头之日,保之何用?

    十余骑从远方奔来,到了城下一箭之地,有人拍马越众上前,仰头高呼道:“城上可是靳令君?”

    “竟是仲德!”靳允定睛细看,顿时吩咐道,“开门!请进城来!”

    程昱一脸风尘之色,就连平日里精细照料的乌黑透亮的长髯也布满了尘土,甚至连进府衙梳洗更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便扯了靳允便急切的交谈起来。

    兖州全面失守,只有一个濮阳,一个鄄城还算是在曹操的手中,濮阳是夏侯,而在鄄城则是荀,虽然说濮阳还有些兵马,但是和当下比较起来,还是势单力孤,因此只能是迅速让曹操兵马回援!

    而曹操想要回援兖州,就必须要有一条安全的通道,东平这一代就成为了重中之重,范县刚好就在这一条路线上,为了确保鄄城、范县、东平这一条线路的安全,荀立刻找来了程昱,让其赶来游说范县的靳允,并且还要赶往东平一带,确保曹操返回兖州的这一条道路的通畅。

    “靳令君欲叛曹公否?”程昱单刀直入。

    靳允将头扭到了一边,说道:“……仲德远道而来,也是辛劳,不若先行歇息……”

    “孰与违忠从恶而母子俱亡乎?唯君详虑之!”程昱急切的说道,“平东将军乃天子所授,自然拱卫汉室!兖州张贼,一无檄文,二无帝令,骤然而叛,以下克上,忠义何在,公理何存?令君乃饱学之士,岂有君子从贼之理?若天下皆是如此,汉室又将何存!望君三思!”

    靳允依然保持着低头沉思的姿态,一言不发,程昱也不再发言,只是看着靳允。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程昱忽地踏上一步,喝道:“智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靳令君!速决之!以母子相挟,其道可欤哉?是黑是白,一言可决!”

    靳允闭上了双眼,一滴泪花滑落脸颊,便迅速的被风吹走……

    ………………………………

    “温候!”陈宫向东指着,“当下宜直取东平,扼亢父之地!实不应滞留于此,裹足不行也!”

    亢父之地的地势十分狭峻险要,春秋战国时期就是战略要地,属于兖州境内为数不多的几处重要的交通要道。

    泰山在北,亢父在南,又与泰山余脉的梁父山紧夹东西之道,皆为险地,亢父之险在于沼淖,梁父在之险在于险峻。

    虽然说兖州全境似乎都在响应着张邈张超加上吕布陈宫的号召,一同举起了反叛曹操的大旗,但是并没有立刻形成合力,这一点,陈宫心知肚明。

    就像是济北国。

    济北国领五城,但只是表面上表示支持张邈而已,具体行动上却没有多少,既没有献粮也没有派兵,颇有些利用张邈陈宫的这一次行动,割地自理置身事外的节奏……

    因此,让吕布到东平去,与徐州牧陶谦一前一后,彻底击溃曹操军队,将整个兖州掌控坐实了,才是张邈和陈宫当下的最优策略。

    但问题是陈宫的最优策略,却未必是吕布当下的最优选择。

    吕布虽然性格粗旷,却也不是傻子。自己在陈留,长时间无人问津,忽然之间就有张邈和陈宫找上门来,表示要合作,然后奉自己为兖州牧,真的是心甘情愿的?

    只不过是他们战场之上,打不过曹操罢了,因此才需要凭借自己的武力!

    若是真的听从陈宫的安排,领军去了东平,那么坐镇在陈留的张邈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勾连纵横,尽收兖州的实权!

    到时候就算是自己打赢了曹操,也不能成为兖州之主,依旧只是挂了一个虚名,需要仰仗他人的鼻息!

    因此必须要有一个根据地,一个属于自己的根据地!

    而濮阳,就是当下最好的。

    原本濮阳临近大河,竟然遭受洪涝灾害,但在汉朝历代皇帝的不断修缮之下,特别是在汉明帝年间,修建了金堤,引河水灌溉,固河道于城南,就彻底的降服了大河,使得濮阳水土丰美,年复一年人口大增,周边都是沃土良田,这样一块有钱,有人,有粮草的地盘,舍弃了此处,哪里去找第二个?

    而且一旦将濮阳从曹操手里抢来的,很自然的就会握在吕布自己的手中,任何人都说不出二话来,因此对于吕布来说,先借着当下大好形势,抢下濮阳这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根据地,不再寄人篱下,才是当务之急!

    “公台此言差异……”吕布摆摆手,说道,“东平亢父之地,狭隘多泽,不宜骑兵作战,某去了也是无用……且濮阳依旧乃曹贼所治,夏侯屯兵之所,若不速取,当生变故,岂能容之!”

    陈宫叹了口气,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既如此,某便助温侯取了濮阳便是……不过温侯亦需派遣人手,急进东平驻守才是!”

    吕布当即大喜道:“若是如此,当计公台首功!公台方才之言,亦是有理……某这就派人马前往东平,嗯……且派别部嶷子聪,统本部兵马,即刻前往东平!”

第1168章 大户

    穷人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的人,甚至连性命都不是自己的人,还能有什么?

    因此这些人的要求都很低,甚至只需要能吃一顿囫囵饭,便算是心满意足的可以吹嘘好几天了。

    越往上,财富越多,却越发的不容易满足。

    想要更多,想保全的更多,便越发不容易满足,就像是濮阳城内的夏侯。

    夏侯面沉如水。

    如今两城只能守一城!

    或者是濮阳,或者是鄄城。

    曹操带走了大部分的兵卒,只给夏侯剩下了千人左右的兵卒,鄄城也是如此。

    若是平日里,这些兵力也就够了,但是现在,却如同杯水车薪一般,在四处皆叛的兖州,根本无济于事。

    荀传来行文,言及鄄城危急,让夏侯速调兵支援,但是若将濮阳兵卒调走,那么也就几乎是意味着要将濮阳拱手让人了……

    “来人,去请田氏……”

    田氏乃濮阳大户,地方豪右,在濮阳根深蒂固。

    田氏不一会儿便来了,低眉顺眼的拱手作揖,拜见夏侯。

    “坐!”夏侯指了指一旁的桌案,说道。

    “谢过将军……”

    夏侯看着田氏坐下,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说道:“今事有变,某欲领兵援鄄……若有贼兵至,不知田翁欲何为?”

    “啊?”田氏瞪圆了眼睛,一脸认真,严肃的说道,“将军……这个……某定约束乡人,安定里坊,以待将军凯旋……”

    夏侯嘴角微微翘了翘,说道:“田翁,不必如此……若贼兵至,大可迎之……”

    “小人岂敢……岂敢……”田氏脸庞抽搐了一下,连连摆手,说了一半却看夏侯的面色不像是在开玩笑,便改口说道,“莫非将军之意……”

    夏侯点点头,说道:“田翁胸怀忠义,心思细敏,当知某意……军情紧急,耽搁不得,此乃濮阳印绶,田翁收好……”

    说罢,便将桌案之上的装着濮阳印绶的木盘取过,让护卫放到田氏的面前。

    “哎呀,将军,如何使得……小人岂敢,如何使得……”田氏一边连连摆手,一边却忍不住盯着印绶看。

    “哈哈哈……”夏侯长身而起,一边大步朝堂外走去,一边朗声说道,“来人,传令!整兵启程!田翁,当后会有期!”

    “啊?将军,将军!”田氏连忙站起,下意识的跟着夏侯跑了一两步,却停了下来,待转身捧着木盘再出厅堂的时候,却只见到夏侯的背影已经远去。

    “此印……这……”田氏呆呆端着木盘,不知何时,目光已经从夏侯的身影上落到了濮阳印绶之上,看着这一方龟钮铜印,看着黑底五彩的绶带,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沉醉的神色,“这……真美啊……”

    ………………………………

    “启禀温候!”一名斥候打马而来,在快到了近前的时候熟练控制着马匹,刚好在吕布之前让马速降到最低,“前方发现敌兵行迹,似往东而去!步履印迹众多,数量应约千人以上!”

    “往东?”吕布皱了皱眉,说道,“走了多久了?”

    斥候一边控制着马匹,让其兜转回来,一边回答道:“至少一日了,履印已有些模糊不清,若不是兄弟心细,多半都漏了过去……”

    “善!记汝等一功!”吕布点点头,说道,“再探!”

    “往东而去?”吕布看了看陈宫说道,“东面是鄄城……如此说来,去鄄城保曹贼家小了?”

    陈宫捋着胡子说道:“当是如此。”

    “去了也好……”吕布大笑着拍马向前,“曹兵往东,濮阳定然空虚,且取了濮阳,再做定夺……”

    陈宫皱着眉,思索了一下,觉得似乎有些什么的地方不对,但是一时间想不到,便一边捋着胡子,一边也跟着大部队向前而行……

    ………………………………

    “此乃濮阳印绶?”

    吕布端坐马上,画戟一摆,便有亲兵上前取了木盘,送到了近前。

    “正是,正是……”田氏拱着手,弯着腰说道。

    吕布伸手将铜印和绶带抓在手中,看了看,便揣到了怀里,说道:“嗯,汝献城有功……嗯,某便下令,进城兵卒,不得恣扰地方……”

    “谢温候体恤!在下亦备了些许牛酒,不成敬意,还望温候笑纳……”田氏连忙拜谢,低下头颅,恭敬无比的说道。

    “善!”

    吕布哈哈大笑着,然后仰头看着城地上面古朴的小篆“濮阳”二字,意气风发的举了举画戟,喝道:“进城!”

    言毕,便一马当先,顺着吊桥,冲进了濮阳城门。

    田氏拱着手,退到了一边,低眉顺目的,看着自己已经是空空荡荡的手……

    陈宫跟在后面,忽然想起些什么来,连忙拍马赶上吕布,说道:“温候!濮阳既下,当派兵前往鄄城!”

    “嗯……”吕布一皱眉,但还是转首问道,“为何?”

    “吾等与郭豫州素无往来,此番盟约亦未曾歃血,故而郭豫州虽说领兵而来,但难免多疑……”陈宫一边说,思路便一点点的清晰起来,“……若是见濮阳曹兵至鄄城,恐会疑心吾等未下濮阳……其军深入,又不见吾等盟军,难免心生他意……加之鄄城城高沟深,曹贼家小居其中,必然坚守!若是如此,郭豫州八成便会退兵而返!”

    吕布顿时皱眉,一拉缰绳,停了下来,赤兔马跑不顺畅,很是不满的刨着蹄子喷着响鼻。

    “公台何不早言!”

    陈宫说道:“某亦是方想起……”

    吕布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明日,不,后日启程前往鄄城!”

    “后日?!”

    陈宫还待说些什么,却被吕布阻止了。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全军修整,后日启程!”吕布说完,一抖缰绳,赤兔马顿时撒开四个蹄子,风一般的往前而去……

    “温候,温候!”

    陈宫伸着手臂,催马上前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赤兔马的脚程哪里还追得上,只能是看着吕布远去。

    “唉……”

    陈宫放下了手臂,然后又皱起了眉头,好像还有一个什么事情,是什么呢?

    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

    ………………………………

    从南郑城上,往北望去,只见一个个的营盘,如同一只只的凶兽,蹲坐在大地上,随时准备跃起吞噬生灵一般!

    “正一天尊!”

    张鲁习惯性的口称尊号,吸了一口凉气。

    气候渐渐的温润,初夏的凉风习习,头顶繁星闪闪,明月一轮朗朗,若是往常,应当是最为舒适的一段时间,看着田亩之内的青禾生长,怎么也不应该是一个争斗厮杀的季节……

    可是偏偏这个该死的征西将军,就这样领兵来了!

    在张鲁的眼中,这一连串的营盘,掘土成沟,立木为栅,旌旗飘飘,兵刃肃杀,每个营盘都设有望台,高高耸立,营盘和营盘之间相隔二百步,硬弓可及。只有营盘刁斗望楼上的松脂火把,在忽忽燃烧,照亮了周围的景象。

    大军夜宿,从来都是要求安静的,因为营啸这个玩意,从来都是冷兵器时代最为忌讳的事情。因此营盘虽然众多,但是夜里,只有报时的梆声时不时的响起,巡夜卫队举着火把有条不紊的绕着营盘行进……

    “为何会有这么多人?!为何能有这么多人?!为何可以长驱直入直抵此地?”张鲁脑袋当中,许多不得其解的问题盈盈绕绕,扯得他脑仁都疼。

    若是按照一个营盘一军来算,也就是一曲或是两曲,就按照一曲来算,这样十余个营盘至少也有五六千人!

    世上不论什么,一旦成了规模之后,总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如今这些营盘,从南郑城下,如同无边无际一般,一直绵延到了视线的尽头,望着这星星点点的刁斗火光,看着这宛如凶兽一般的征西兵卒营盘,张鲁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正一天尊在上!”

    张鲁仰头望天,喃喃的低声说道,“天尊啊,难道吾等正一盟威之道,气数亦已尽了么……”

    ………………………………

    天色渐起,在山头映得透亮,太阳上一刻还在山头处磨磨蹭蹭的只露了一个小头,下一刻就毫不客气的跳了出来,抖擞着,将光华洒遍大地。

    夜间在营地外围戍守的兵卒,纷纷整队回营,自家营地内头的兵卒也有和这些忙乎一夜的兵卒相互打着招呼。

    基层的士官们,不需要特别的交代,已经是披挂整齐,站在各自的地盘上,中气十足的大声号令着,调换值守,分配任务。

    在这个时代,只有两顿饭,因此并不能像后世的许多不吃早餐的修仙族一般,免去了这一顿。早脯可以说是支持一整个白天的活动的重要能量补充,因此早早的就已经有兵卒忙开了。汲水,生火,伴随着袅袅的炊烟升起,顿时整个大军营地就从冰冷肃杀的战争器械,重新落回了人间,多了几分的人气。

    而在斐潜的中军营地上,则是更加的热闹。

    随着前来禀报和复命的兵卒一个个的渐渐离开,处理完了事项的斐潜,终于是从中军大帐内走了出来,朝着在一旁空地上已经等候了许久的一群峨冠博带的士族子弟拱手说道:“军务繁忙,累各位久侯了,失礼失礼……”

    “将军幸苦!军务为重,吾等得蒙将军召见,已是万幸,岂有怨言之理?”

    “昔日曾闻将军盛名,今日一见,更胜三分啊!”

    “溟海荡兮四海动,扶摇展兮九州鸣!将军如此风仪,真羡煞吾等矣!”

    一时间阿谀与奉承齐飞,马屁和谄媚一色。

    斐潜呵呵一笑,也不接话,只是举手相邀,请这些人进帐。

    其实来的这些人未必各个都是些只懂得逢迎的角色,也未必像言语当中所说的那样对斐潜有什么久仰之情,只不过这些人多半也是第一次见到斐潜,同时也不清楚斐潜对于汉中这一块地盘究竟是怎样的心思,因此初见之下,多说几句奉承话总归是没有什么坏处,总归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么?

    众人坐在中军帐内,斐潜没有先开口说话,其余的人也不敢贸然张嘴,人人心中都在揣测着,然后目光都基本上转向了张则。

    张氏是南郑大姓,祖辈多少也出过几个太守,还有的等过朝堂,位任九卿,因此在南郑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当下张则稳坐了客座的首位,却当作没看见众人的目光一样,只是盯着自家的胡须细看,就像是胡须上面有朵花似的……

    又过得片刻,斐潜轻轻咳嗽一声,说道:“诸位,军中简陋,也没有什么招待,真是怠慢各位了……待平了叛贼张公祺,再与各位把酒言欢!”

    斐潜开了口,气氛自然活泛起来,顿时众人又是一阵的奉承话,不要钱的往外乱扔。

    待得众人话语稍歇,坐在首位的张则,忽然轻声问道:“不知将军所言叛贼……可是天子之意?”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目光炯炯的在斐潜和张则身上来回游走。

    这个问题很重要。

    “张贼拥塞驿路,焚烧栈道,屠戮朝廷使者,不从天子调派,拥兵自重,自封天师,擅改汉宁,如此行径,与当年黄巾乱贼何异?”斐潜一拍桌案,沉声说道,“天子北狩之时,曾言天道有常,不可悖背,但有恶行,便降雷霆!张贼倒行逆施,无视朝廷纲纪,此不为贼,何为贼乎?”

    其实张鲁说起来,也没有做什么坏事,而且比起之前的那些鱼肉太守来说,还算是不错了,虽然说让所谓的“祭酒”来管理地方政务,但是也同样教导民众,需要诚信不欺诈,还让有过错的人可以忏悔,自首其过;对于犯罪的人,也是用宽刑,宽宥三次,如果再犯,然后才加惩处;若为小过,则当修道路百步以赎罪;同时还依照《月令》,在春夏两季万物生长之时禁止屠杀,又禁酗酒;创立义舍,置义米肉于内,免费供行路人量腹取食,并宣称,取得过多,将得罪鬼神而患病……

    林林总总,整体来说如果张鲁的行政可以推行的话,其实也不算差,而且在休养生息这个方面,向来就是黄老道教的强项,因此在民生的恢复和保护上面,五斗米道的功绩也是不容抹杀的。

    只不过张鲁动了汉中大户的奶酪!

    都是张鲁的“祭酒”来担任民政官员,那么让这些汉中大户往哪里去?要么辞官回家,要么摇身一变,不顾名誉上面的损伤,也跟着神神叨叨起来信奉什么“正一天尊”?

    因此在斐潜摆明车马,打着朝廷平叛汉中的旗号前来的时候,这些汉中大户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一路毕恭毕敬,沿途送上牛酒粮草,甚至还派遣了坞堡村寨内的私兵和劳役,前来分担了运输和劳役的工作。

    当下斐潜大营当中,其实大半都是一路上各家奉上的劳役民夫,真正的兵卒只有临近南郑城下的那几座而已。

    见斐潜再一次确认了此事,话音才落下,帐内顿时群情涛涛,众人纷纷表示张鲁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头上生疮脚下流脓什么的,反正是怎么坏怎么说,简直就是天地间最大的恶人一般……

    在众人声讨张鲁的话语当中,张则转首看着斐潜,微微笑着。

    斐潜也笑着看着张则……

    “诸位!既然征西将军奉天子之诏以平张贼,吾等自然奉行不二!”张则冲着斐潜点了点头,然后转首朗声说道,“……吾等可知会城中义勇之士,明日子时,开南郑东门,迎征西将军入城平叛!”

第1169章 香饵

    “征西将军年轻才俊,却又如此干练,实乃吾等之福也……”

    “正是,若得米贼授首,亦为汉中之福啊!”

    “……”汉中士族一边议论着,一边朝着军营之外走去。

    “卧虎先生暂且留步!”

    但是这群汉中士族,才刚刚走出了中军大帐不远,黄旭便大步流星的赶了过来,高声说道。

    众人停下脚步,目光汇集到了张则身上。

    张则似乎早有预计,根本就没有走远,只是慢悠悠的跟在汉中士族人群后面,听到了黄旭的呼喊之后也没有任何的意外的神色,很是自若的和其余的汉中士族子弟拱了拱手,微微笑了笑,相互传递了几个眼神之后,便施施然的跟着黄旭身后,返回了斐潜的中军大帐。

    斐潜站在大帐口,见到张则来了,便笑着拱手说道:“久闻卧虎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隐鲲先生谬赞了……”张则闻斐潜此言,连忙称不敢,然后回过头来再来捧一捧斐潜,“与隐鲲先生先比,某犹如萤虫一般,怎比隐鲲先生皓月当空,明照千里……”

    客套话么,总是要说一说的。

    不管任何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客套话就像是盐巴一样,不管是要做任何的菜,都少不了,少了难免味道就淡了几分。

    但如果全部都是客套话,而没有任何实际内容的话,那么就简直是咸的要人命!

    因此,斐潜和张则两人相互吹捧了一阵,便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下,相互笑了笑……

    单独留下这个“卧虎”,自然有斐潜自己的考虑。

    确实很有意思,当斐潜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号的时候,不由得愣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一川难容两卧,还是龙虎相争必有一伤,反正在蜀汉的历史上,张则并没有留下什么名号来。

    但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卧虎在汉中,还是相当有分量的一个人物。

    按照现在汉代的说法,叫做大户,南郑张氏!

    在来汉中的路上,杨松曾经和斐潜详详细细的谈过汉中当下的局面,第一个提及的,也是重点来讲的,便是南郑张氏。

    南郑张则,字元修,担任过五个不同地方的太守,其中包括右扶风,也担任过护羌校尉,降集校尉,领兵平过夷人、板人叛乱,并因此获得了“卧虎”的雅号,同时也曾任过凉州刺史……

    可惜张则的父辈祖辈并不出名,其余张氏子弟也不够给力,否则南郑张氏有这样的一号人物,就足可以撑起一大片的天地了。

    什么是大户,不是说家里有两个闲钱,然后可以逛青楼下馆子便可以自称大户了,那只是叫暴发户。像是张则这样的,在南郑地面上,享有极高的名望,并且也有明面上背地里的实力,才可以称之为大户。

    当然,大户之上,还有大姓,大姓之上,还有望族,望族之上便是冠族……

    大户到大姓差的是什么呢?

    人口和地域。

    一个家族没有达到男丁成百上千人,势力遍布郡县的地步,都不好意思叫做大姓;大姓之上至少要有三代人都担任过二千石以上的官员,并且家族当中也有经学传承,有一定底蕴的,方可称之为名族,或是望族……

    而冠族,现在天下士族那么多,但是公认的就两个。

    和士族的升级道路比较起来,什么斗神啊魔法师啊什么的都弱爆了,毕竟不管是修炼斗气还是魔力,都只是一个人的事情,而士族的升级却要拖家带口一大帮子人,要求又特别多,差一点都不行,升级的跨度甚至是两三代人,或是更多代的人,其中的难易之别犹如云泥。

    南郑张氏现在就差一点才可以升级到大姓,对于张则来说,带着张氏跨出这一步,就是他毕生的目标……

    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清楚为何张则会慨然的表示,要协助斐潜拿下南郑,干掉张鲁了。

    “闻张君战越,‘左轮朱殷,未绝鼓音’,一举破夷人之叛,至今思之,心犹澎湃……”斐潜沉吟了片刻,一边笑着,一边看着张则说道,“卧虎先生果然不愧为解张之后,春秋传芳是也……”

    “将军……这个……”张则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一些。

    斐潜的话,自然别有含义。

    当然,话语表面上的意思,依旧是不错的。

    “左轮朱殷,未绝鼓音”,鲜血染红了左边的车轮,催促战斗的鼓声依旧不肯停歇,多勇猛的表现啊……

    但是斐潜真正想说的只是表面上的这个?

    当时张则在越担任太守的时候,虽然也是上过战阵,但是哪里有像春秋解张一样勇猛?

    张这个姓氏,先祖非常的多,源头也有好几个,而解张,春秋晋国的大夫,便是其中之一,因此斐潜说解张是张则的先祖,说张则没有辱没张侯的声名,也不能说有什么错。

    张则也是做过两千石高官的人,自然不可能没有读过左传,斐潜一提,张则也就明白是讲的那一段的文章……

    之战。

    人么,不能太笨,脑袋转不快,迟早被人卖,所以只能做基层工作,因为这样牵扯的利益少,都是动体力的活,才不会有人动什么心思。

    一旦利益多了,自然就有人多想事情,脑筋不通透的也就难免会吃亏,尤其是要在政治层面上的,更是如此。

    张则沉默了一会儿,拱手说道:“将军过奖了……某尽本分之事尔,某蒙承皇恩,惶恐兢兢,‘虽遇执事,其弗敢违’也……”

    对面的,是个聪明人。

    斐潜和张则几乎同时都确认了这一点。

    之前张则在大庭广众之下,特意强调的询问斐潜是否遵从了天子的诏令,真的只是询问一下,然后便可以毫不犹豫的加入到伟大的革命道路上来,针对五斗米邪教不遗余力的严厉打击?

    别开玩笑了。

    斐潜有天子诏令么?

    没有,如果有的话早就拿出来了。

    然而张则就当作不知道一样,依旧将斐潜推到了大义的那一面,然后表示自己也就遵从于所谓的“王命”,愿意配合,说出了那一番话语,其实一方面是表示斐潜如果和张鲁不一样,不走张鲁的那条路,而是沿用之前的汉代原有“王命”的政治模式的话,自己就愿意配合……

    另外更重要的是张则也隐晦的展示出了自身的实力!

    张则之前那一句“子时使义勇之士献门”的豪言壮语的背后,隐藏着的意思就是,在南郑这一块地盘上,某可以翻手为云,自然也就可以覆手为雨!

    但是这句话,讲的及其委婉,甚至不明白的人,还会以为张则简简单单的只是在投诚表功而已……

    张鲁之前,汉中太守是苏固。

    嗯,严格来说,还有一个张修。张修干掉了苏固,然后张鲁干掉了张修。

    苏固任汉中太守期间,并无大过,只不过是不愿意屈服于刘焉之下,于是才有一场无妄之灾。

    苏固之时,整个汉中地区便和大汉其余的郡县并没有什么两样,也是郡守管治所,大族大户管地方,而且这样的模式也是相得益彰,就连苏固在被张修所杀之后,其主簿南郑人赵嵩,或许为何报答苏固的赏识之恩,或许是为了平定叛乱,或许是为了自己能够升级当老大,也带人手突袭张修大营,差一点杀了张修,最终寡不敌众,战死沙场,成就了一番“佳话”。

    后来原本只是张修副手的张鲁,不知为何突然暴起发难,杀了张修,夺取了张修的兵马和信众,并入主汉中,这其中的变故,必然有一些隐藏在阴影当中的交易……

    只不过这些东西,或者谈好的交易,在张鲁上任之后就又产生了些变化,可能是利益上面的一些冲突,最终导致了张则和张鲁的合作,最终还是分道扬镳了。

    但是单单凭借张则一人,还没有办法和张鲁对抗,或者说是张则和张鲁之间的矛盾,虽然有,但还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所以张则也没有动手,也必要冒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和张鲁进行对抗……

    但是斐潜的到来,却骤然改变了汉中的局面。

    张则有了一个机会,完全可以不用费太多的气力,便可以借斐潜的手除掉张鲁,所付出的不过是潜伏在南郑当中一些人手而已,甚至斐潜若是兵卒勇猛的话,连这些人手也不见得会损失多少。

    何乐而不为之?

    因此斐潜提到了之战。

    之战当中,除了解张之外,还有执政卿士克。

    当时,晋国的执政卿士克为报齐国戏辱之仇,借鲁、卫求援之机,力主发兵攻齐,这才有了之战。

    之战是为了晋国打得么?

    当然,但是其中如果没有个人的恩怨情仇夹杂在里面,之战也未必能够打得起来,就像是当下一般,如果张则没有跟张鲁的私人恩怨,也同样未必有献城的豪言壮语。

    而张则用来回答的言语就更加有意思了,一句“虽遇执事,其弗敢违”,可以正面的理解,也可以反面的进行理解……

    “卧虎先生忠义无双,亦有经纬之学,没于乡野之间,未免可惜之至……若是米贼伏诛之后……”斐潜笑笑,轻轻敲了敲桌案,说到了正经事情,“……不知先生可愿任益州长史一职?”

    张则闻言,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着斐潜,重复了一声道:“益州长史?”

    “正是。”斐潜好整以暇的说道。

    所谓益州长史,自然只有在益州刺史,或是益州牧之下才有的职位,普通的郡县太守之下是没有设这个职位的,而且斐潜又强调说明了是益州,而不是征西将军府的长史,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斐潜有意川中!

    但是川中哪里有那么好打的?

    在西南边疆担任过太守的张则知道,在这种山区地带的战争,和关中的战争模式完全就是两码事,山地和平原地区能一样么,别看你征西将军在并北关中纵横往来,但是一旦进入了山间林地,未必能施展开拳脚!

    更何况金牛道米仓道都是险峻异常,能顺利通过傥骆道,并不能代表也能够顺利的通过金牛道或是米仓道!

    征西将军斐潜是被当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不成?

    张则看着斐潜,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将军欲伐川蜀?”

    却没想到斐潜却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汉中若定,某便回师关中……至于川蜀之事么,自然由川蜀之人决之……”

    哦,明白了……

    张则问道:“不知将军欲表何人为益州刺史?”蜀中不和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征西将军要利用这一点也是应有之意。

    果然是聪明人。斐潜微微笑着说道:“某表之人么……届时卧虎先生自然知道……”

    “这……”张则一口老血差点没憋出来,“将军……某若不知何人为主,又怎能贸然出任?”

    斐潜哈哈大笑,说道:“世间万事,岂是处处完备,方可为之?卧虎先生谋略胆魄,向来过人,难倒如今……嗯?”

    州刺史或是州牧之下,别驾,长史,主簿三个职位,便基本上算是三巨头了,颇有些三权分立的意思,各有一些侧重,若是将州刺史和州牧比做后世的军队当中的司令官的话,那么别驾就像是副司令,主簿则是司令的秘书长,而长史就有些像是参谋总长,虽然或许有一些不准确,但是也差不多可以这样理解了。

    因此一个益州长史之职,可以绕开汉朝朝廷的潜规则,当地人不得担任当地军政长官的潜规则,给张则提供一个更加广阔的舞台,正是张则当下最为迫切的需求。

    当然,前提是要张则合作,并且还不知道和谁一起合作……

    “将军……”张则咬了咬牙,沉声说道,“不知何时某方可知晓?”

    其实说出这一句话,也就代表了张则对于这个职位相当有兴趣了,当然,要拿到这个职位自然是要付出去一些代价的……

    斐潜点点头,慢悠悠的说道:“待某定了汉中,卧虎先生便可知晓了……”

    这样啊,明白了。

    张则点点头,虽然稳坐不动,但实际上此时此刻,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不停的计算着其中的得失,甚至后背都不由得渗出了斑斑点点的汗迹。

    就算是张则他在更多的地方担任太守,甚至比长史都高,出任朝廷的九卿,也不见得会带给南郑张氏快速的扩张。这一点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又怎么会不知道?

    从远方获得的名望想要转换成为在家乡的具体实利,并不容易,就像是后世有言,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绝对不是说着玩的……

    所以南郑张氏,只是南郑张氏而已,而想要将自己家族权势扩大到汉中甚至是川中的其他地方,变成汉中张氏,或是蜀中张氏,当下便是一个机会,一个绝佳的机会!

    许久之后,纵然是知道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张则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没办法,这个饵太香了……

    如果斐潜真的能做到所说的那样,今天稍有犹豫,错失良机,岂不是抱憾终生?

    也罢,也罢,先吞下再说!

第1170章 城落

    在南郑城门之处,十几名的张鲁道兵正缩在门洞附近,围着一小堆的篝火,躲避深夜之中的露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几个兵卒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就开始抱怨起来。

    “你说这就没几天太平日子么?这才平稳了多久,又要打……打来打去,还不是我们这些大头兵打……吃没吃好一口,喝没喝好一点,真是连个盼头都没有……”

    “……都说关中乱,我看这汉中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了,不是说天师威能无边,可除厄消病么,怎么就不能就直接做法让城外的兵卒败退么?”

    “你他娘的真以为……”

    “闭嘴!”就在话题逐渐走偏的时候,坐在篝火边的队率还有些理智,连忙出声制止,“都他娘的少操那份心!黑臀,再去检查一遍城门!瘌痢头去看看周边还有没有干柴火,再拿些过来……”

    一名头上有一大片瘌痢的兵卒,应了一声,抓起一杆长枪便往门洞外走,只不过与其说他是举着枪,倒不如说他是拿着长枪当拐杖,深一脚浅一脚的刚走到门洞边缘,似乎看见了什么,才发出了半声呼喝,却被门洞外的一道寒光斩断!

    一颗犹自瞪大眼睛的头颅在寒光当中飞起,夹杂着血雾落了下来,在城墙门洞地上的青砖上弹跳着,骨碌碌的转着……

    “杀!”

    大呼之中,一群人从黑夜当中冲出,直奔城门而来!

    门洞之内队率大惊之下,才站了起来,刚想指挥兵卒迎敌,却觉得腹内一凉……

    不知何时,一柄短刃已经是没入了队率的侧肋当中,队率只来得及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那名兵卒,便软软的瘫倒在地。

    门洞之内顿时大乱,几名反抗的兵卒转眼之间就被冲进来的人砍翻在地。

    “下门闩!拔栓!快打开城门!”

    一人明显是领头的中年汉子冲了过来,身上刀上已经不知道沾染了几个人的鲜血,血腥味扑面而来,“快!向城外发号!”

    南郑望楼之上的兵卒被喧闹声惊醒了,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然后意识到了什么,猛的站起身扑到了城垛边上,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喉咙里头只是咯咯有声,一时都发不出声音来,等了片刻之后才猛然间扯开了嗓门,大呼道:“攻城了!敌人攻城了!”

    这报警的声音才刚发出来没有多久,城池上的金锣才刚刚被敲响,南郑城中就隐隐的传出了一声呼喝,然后这一声的呼喝被更多的人重复着,便响亮了起来,变成了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在南郑城的上空:“叛贼张鲁已败!征西将军已入城!降者不杀!降者不杀!若反抗者,皆戮三族!”

    南郑府衙之前,也被人团团围住,正在攻伐,在大门之处,已经是杀得和血肉磨坊差不多了。那些所谓的潜伏在城中的“义士”,除了城门之外,另外的一个重要的目标,便是此处。

    张鲁的亲兵护卫,有的列在门口处排出阵列,有的则是站在围墙望台之上,拼命刺砍着那些企图攀爬近来人,有的则是拿着弓箭站在房顶,一箭一箭的朝外射去……

    一时间喊什么的都有,整个南郑府衙就像是一锅沸腾且没有锅盖的血粥,时不时就会有血红的泡沫飞溅而起,泼洒得周边到处都是。

    南郑城中呼喊声音越来越响,更有不少火头燃起,闪烁照耀着人影忽大忽小,在夜空当中如同怪兽一般的张牙舞爪。各种各样的厮杀叫喊的声音,兵刃碰撞的声音,临死之前惨叫声,各种声音,从小到大,从低到高,混在一处,一阵阵的闷雷一般的传进南郑衙署当中,传进了张鲁的耳朵里。

    在这个时候,城门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虽然比近在咫尺的厮杀轰鸣要遥远得许多,但是南郑府衙当中,包括张鲁在内,都是上过战阵的人,城外的声音虽然比较微弱,但是这声音意味着什么,大家心中都是清清楚楚。

    那种整齐划一踩踏地面发出的低沉稳健的脚步声音,那种维持阵线的号令声音,那种每个兵卒不由自主从丹田里头发出的低沉呼啸声音,虽然遥远,但是怎么也无法被南郑的城墙挡住,也无法被眼前的喧嚣变乱所遮掩!

    这种低沉却有力的声音,让府衙之类的所有人,包括张鲁在内,不由得都炸出了一身的细毛汗!

    在这个时候,在张鲁身边满脸满身血污的兵卒将校已经聚了不少,乱纷纷的只是张开喉咙大呼……

    “师君!府门贼人攻打甚紧,还要再加些人手来防!”

    “师君!快发号令罢,调城中军营兵卒!先平了府门这些蟊贼再说!”

    “师君!不能调城中兵卒前来,要先顾城防!若是被城外征西杀进城来,就什么都完了!”

    “师君!前门眼见是不成了,不若吾等护着师君往后门而退!”

    嗡嗡声中,张鲁只是觉得手足冰凉,一张脸在火光摇曳当中血色全无。对于城外的征西将军,张鲁并非全无防备,但是看着征西将军远道而来,又没有开始打造攻城器械,便以为多少还有几日征西才会攻城,却不曾想到今夜便遭此大变!

    该怎么办?

    先调兵前去平了在城中的这些乱源,还是赶快去抵御征西将军的攻城?

    不杀城中的这些乱兵,难免后患无穷,若是被趁乱焚烧了兵械粮草,就算是守住了四门又能坚持多久?

    但是若是要调兵围杀这些乱兵,城中街巷,房屋重叠,一时之间要清剿干净也不容易,只怕是纠缠得太久,反倒是导致城门失守,南郑尽失!

    张鲁咬着牙,迟疑着,竟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听到耳边的纷扰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大……

    ………………………………

    斐潜远眺南郑东门,身后一杆三色征西大旗高高竖起,护卫在左右拱立,身侧除了黄旭之外,张则也换了一身的戎装,跟着徐晃一同站在了斐潜身后。

    南郑东门,已经是烟火升腾,双方兵卒战到了一处。

    原本南郑城中,包括城墙藏兵洞内,都是驻有兵卒的,但是一来张鲁没有预先安排,二来事发突然,许多兵卒到现在还是下意识的在进行抵抗,三来因为傥骆道杨松杨柏两兄弟的倒戈,连带着城中的防卫张鲁也不放心让外人来统领,便让其弟张卫管制,然而张卫这个人么,若是平时还罢了,到了关键时刻吓得脸色煞白,就算是发出的号令也是有些不知所云,搞得城中兵卒更加的无所适从……

    于是当下的南郑,只有最基层的这些军官,屯长队率什么的,还在试图控制的局面,收拢着各自的兵卒,指挥着防御。

    这些基层的军官虽然努力,但是没有高级别的统帅,下达的命令就难免相互冲突,相互影响,每个人都在扯着脖子大喊,可是就算是面对面站着,也未必听得清对方在喊着一些什么,随着城中的火头逐渐的增多,南郑府衙之处的烈焰滔天,这些基层的军官也渐渐失去了主意,不知道是应该往府衙之处,还是前往城门之处……

    而斐潜所准备的扑城兵卒,却没有给张鲁留下多少充裕的调整时间,当前的两百名步卒分成二十组,每一组都扛着一个长长的云梯,直扑南郑城外壕沟,拉开鹿角拒马,然后将云梯往壕沟上一架,便搭建出了二十道临时的窄木桥!

    若是正常的攻城,这些兵卒在弓箭的压制之下,连冲上来都不一定能够冲得上来,死伤一定惨重,更别说轻轻松松的几乎是没有任何损失的到壕沟之处架云梯了。

    城池之上虽然有兵卒叫喊着,朝下射箭,但是黑夜当中零零星星的一些攻击,基本上来说就跟没有差不多,起不到多少阻拦的作用。

    随着征西将军阵列两翼的弓箭手往前压进,朝着城池之上开始覆盖盲射之后,城墙之上更是没有了能像样一些的反击。

    云梯架设完毕之后,位于第二阵列的兵卒便在基层军官的号令之下,迅速的通过壕沟上的云梯,直扑战斗激烈的东城门!

    南郑城中,这个时候呼喊声音也越来越响,升起的火头也越来越多,还夹杂着无数城中百姓凄厉的哭喊声音,混乱无比……

    “城破矣……”

    张则站在一旁,轻声说道。

    “嗯,城破了。”斐潜点点头,也是同样的说道。

    到现在,张鲁依旧没有做出有效的反击,也没有出现大规模成型的军阵,那么就基本上注定了败落的结局了。

    城中原本应该也是有不少的兵卒,这些防卫兵卒,如果结阵起来,相互配合之下,斐潜就算是攻进城门,也未必能够立刻取得绝对的优势,但是直到现在,依旧没有任何像样一些的防御兵阵出现,那么没有了指挥的零散城中守兵,必然无法抵御结构严谨的斐潜兵卒的冲击,就算是略有零星反抗,迎接他们的,也只能是一边倒的杀戮!

    果然,没有过多久,在南郑城门之处的一阵欢呼之声当中,只见原本高高悬吊着的吊桥,轰然落下!

    斐潜见城门已经落到自己手中,便立刻将手一举,沉声高喝道:“公明听令!进城,破敌!”

    徐晃立刻领命,往前几步,接过护卫递过来的长斧,高呼道:“随某进城!破敌!”

    一声令下,军阵当中如林一般的刀枪高高举起,便跟着徐晃,宛如潮水一般向城门涌去,同声大呼道:“进城!破敌!进城!破敌!”

    ………………………………

    这个时候,张鲁张卫也已经是杀得满身是血。

    到了最后关头,张卫还是选择了先去救兄长张鲁,带着兵卒从兵营冲出来,杀散了在府衙周边的乱军,和张鲁汇集于一处,再想着回转城门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

    一夫作乱,百人景从,更不用说这些城中乱兵,原本就是南郑张留下的后手,为了防备万一和张鲁翻脸所精心准备的,当下一发作出来,以有心算着无心,哪里是张鲁张卫能控制得住的?

    一两百的人,在这个黑夜,却在南郑县城当中,掀起了狂风巨浪!

    各处点燃的火头,导致许多百姓被迫被熊熊的火焰逼出了自家的居所,更加增添了城中的混乱,每一条道路似乎都有大批的人在乱跑在乱撞,少壮者还能奔走呼号,老弱只有给践踏在脚底!

    都以为奉行了天师,就得了平安喜乐,可以苟活一时,但是没想到一夜之间,便是兵灾到了眼前!

    张鲁张卫见局面已经是无法挽回,便一边收拢着兵卒,一边往城西而退……

    张卫虽然没有什么统帅才能,但是多少还有些武力,或许是知道当下已经是紧要关头,或许是也为了自己能够逃命,一手握着直刀,一手我这长枪,便冲杀到了最前,迎面便撞上了一队张则埋伏在城中的私兵。

    “杀!杀了他们!”

    张卫大呼道,然后便举着刀枪便往张则私兵杀去,而跟在张鲁张卫身边的护卫兵卒,也都是知道此时此刻就是生死存亡的关键,便发一声喊,齐齐向前拼杀!

    城中潜藏的这些张则私兵,为了不引起注意,能有些刀枪兵刃就算是不错了,因此也不可能有多少甲胄弓箭,加上狗急都跳墙,更何况是人?

    因此就当张鲁也提着长剑,疯狂的往前的时候,这些张则私兵就有些抵抗不住了,连连被杀了好几人,剩下的便发一声喊,轰然四散逃窜,往街巷胡同里面便逃……

    张卫脸上都是沾染了血沫碎肉,红着眼睛只是还要追着人砍杀,却被张鲁一把拉住:“快!西门,快走西门!”

    只要逃出生天,张鲁还有从张道陵那一代就积攒下来的些许声望,还有分散在汉中各地的道众和信徒,还有阳平关的兵卒守将……

    还有希望!

    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

    张鲁愤恨的回头而望,看着东门之处升腾而起的火光滔天,咬着牙,便只是督促着张卫等一同往西门而退……

第1171章 否极泰来

    官道之上穿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张鲁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脸上沾满了血污和灰尘,就像一名才刚刚被蹂躏,逃离了魔爪的小姑娘一般,狼狈不堪的奔出了南郑西门。

    南郑之内不是没有战马,但因为川中地形特殊,因此也没有几匹像样的,其余的便是如矮脚骡子一般,坐上去腿脚都能拉达到地面上,跑起来也未必见得比人快多少,唯一的优点只不过耐力比较强,而且喂养也不用太过于精细,驼货什么的还行,至于打仗么,未免太过弱小了些。

    所以张鲁也没有组建什么骑兵部队,而那城中仅有的一些西凉大马,又过于显眼,在乱兵当中骑着这种西凉大马,无疑就是给对手指明了集火的目标……

    所以张鲁也就混杂在普通兵卒和逃命百姓当中,多少算是比较顺利的冲出了西门。

    生死关头,每个人都不用催促,奋力搏命,似乎有用不完的气力,但是意识到脱离了险境之后,就仿佛是放掉了气的皮球,顿时软榻榻下来。

    沿着南郑城西的官道一阵狂奔,起初还是快跑着,后来就变成疾走,到现在人人都是踉踉跄跄的往前挪,别说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张鲁,就算是普通的兵卒,这嗓子里都快冒出火来了,好不容易听张鲁发令说休息一下,便顿时个个都七扭八歪瘫倒在地上。

    张鲁自己也是腿软,只觉得腰腿往下,就跟木头桩子一样,踩上去木木的,使不上力气,踉跄了一下,噗哧一声摔在地上。

    “师君!”

    亲卫挣扎着过来,扶起张鲁。

    “兄长……”张卫也挪了过来,然后视线一落到张鲁的脸上,便不由得失色叫道,“兄长,你的脸……”

    张鲁这个时候,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得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划出了一道大口子,皮肉都翻着,正往外不停的淌血。

    张鲁的相貌么,他母亲是正一威盟道的圣女,因此遗传下来也是不差的,平日里也是极其重视仪容,然而现在脸上这一道伤口,虽然不一定致命,但是皮肉翻卷,就算是好了,原本也算是俊俏的脸庞,也就毁了。

    张鲁伸手摸了一下,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张鲁并不是非常注重自身相貌的,但是就算是再不注重自己相貌的人,骤然脸上多出这样的一道伤,也是极其不爽的,当即就怒声吼道:“征西!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吼完这一声就像是歃血的盟誓,又像是情绪的发泄一般的话语,张鲁这才觉得心中好过了一些……

    张鲁坐着,张卫也坐着,两个人就像是蹲在一起相互舔着伤口的丧家之狗,喘息着,不时余惊未定的四下张望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气息总算是平复了一些,张卫忍不住问道:“兄长,我们……我们接下来去哪……”

    在一旁的护卫兵卒,听到了这句话,也不由得将目光汇集到了张鲁身上。作为张鲁的亲兵护卫,这些人和张卫一样,都基本上等同于将生命和张鲁挂钩到了一起,如果说张鲁一蹶不振,从此不再有什么进取的野心了,那么不仅仅是张鲁完了,就连跟着张鲁的这些人同样也没有了任何的前程和希望……

    “……我们……我们去阳平关!”张鲁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

    张卫不由得叫了出来,或许是因为急躁,还是因为跑得久了,嗓门都有些干涸:“可……可是阳平关……是……是杨任!”

    张鲁瞪了张卫一眼,说道:“不可无礼!杨都尉……自然不同……”原本杨任是在南郑驻防,但是出了杨松和杨柏的事情之后,张鲁便多少有些放心不下,要剥夺杨任的兵权么,又有些说不过去,毕竟虽然是姓杨,但是杨任和杨松祖籍也不再一处,并没有多少关系,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斩杀了,就像是张飞跑了然后将张辽砍了一样,肯定是一件极其愚蠢的做法。

    然而毕竟有都姓“杨”啊,那个“杨”倒戈了,谁知道这个“杨”会怎样做,于是张鲁便将杨任调到了阳平关,毕竟征西将军是已经从傥骆道口出来了,也就不太可能还派遣人绕道走阳平关了,而且杨任又只能带自己的本部兵马,所以也算是比较稳妥的安排。

    但是没想到,南郑这么快就被攻破,然后张鲁不得不再回头去找杨任……

    尴尬么,自然有一些,但是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又能如何?

    再去其他县乡找当地豪右大户?

    南郑城内的血淋淋的教训难道还不够么?

    “走吧……”张鲁爬了起来,说道,“传令,向西……”

    既然张鲁已经做了决定,张卫也不好再说一些什么,便催促众人启程。

    又走了一段,张卫却渐渐的有些觉得不对劲起来,心神不宁的左右张望着。

    此时已经是丑时将过,原本如同黑缎一般的天幕也渐渐的被掀开,露出了些许光亮出来,周遭也渐渐的能看得远一些了……

    这一条路是通往阳平关的大路。

    虽说是大路,但是绝对不像是后世那种双向二十车道,宽到横穿马路走个天桥都要走个十分钟的道路,而是顶多就是两三米的宽度而已,而在道路的两侧,人没有经常走动踩踏的地方,则是长满了野草和灌木……

    不远处还有一片小树林。

    树林……

    张卫忽然明白为何他心中不安了,因为时间到现在,明明已经是天明了,却并未听到多少的晨起捕食的鸟雀鸣叫,尤其是还有一片树林的情况下,这说明要么这些鸟雀集体被棉被打败了,要么就是早就跑了……

    那么为什么会跑?

    张卫反应过来,刚想发出警告,却已经晚了,只听到一声锣响,草丛灌木林子里面都站出了不少兵卒,要么端着弩,要么张着弓!

    “保护师君!保……啊……”张卫才往前冲出,喊出半句,顿时就一只箭矢射中了前胸,惨叫一声翻到在地。

    原本就已经是疲惫不堪的张鲁护卫,也没有携带什么像样的防御箭矢的器具,就连盾牌都没有几面,骤然承受箭矢弩矢打击之下,顿时就如同镰刀之下的庄禾一般,一个个的被射翻。

    李儒从树林内缓缓走了出来,朝天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角都渗出了些泪花,伸手擦拭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亡命之时,竟也如此迟缓,害某一夜好等,果真无能之辈……”

    张鲁被剩余的几名护卫护在中间,或许是真切感受到了穷途末路,又或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悲愤的高声喊道:“征西!征西!某与汝无怨无仇,为何毒害于某!某便化作厉鬼,咒汝不得善终!”

    李儒闻言嗤笑了一声,也不搭话,只是挥了挥手,让兵卒加紧攻击。

    厉鬼?

    就你这点能耐还能变厉鬼?

    原先李儒还有建议斐潜收纳张鲁的想法,因为张鲁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但是多少还是能起一些笼络汉中信奉道教信徒的作用,但是得知在阴山还有一个左慈之后,李儒就瞬间失去了对于张鲁的兴趣。

    汉中道众,调左慈来进行安抚,汉中百姓,有张则协助稳定,还有张鲁什么事情?留着也是个祸患,还不如早点去除了事!

    无怨无仇?

    这个世道,弱小便是有罪!就连征西将军这般实力了,都不敢贸然掀桌,而张鲁单单只是凭着一个汉中之地,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取缔沿用了四百余年的朝廷制度?

    既然做出了抗争原有旧规则的行为,还称什么无怨无仇?

    如此弱小无能,却又不知收敛,不懂韬光隐晦,不会潜移默化,还不是速死之道?

    就像是征西将军所说的那样,欲破当下此局,便只有否极泰来一途,就像是南郑一样,若是强攻,便是损兵折将还未必有效,但是城中反戈,就变得轻松简单了……

    看着张鲁最后中箭倒下,李儒面无表情让人去取张鲁的首级,说道:“匣之……整队,回城……”

    ………………………………

    虽然说已经是入夏了,但是并北的天气早晚还是有些凉意,只不过日头的时间长了一些,因此相对来说,也比较适宜赶路。

    从阴山到平阳,再从平阳到关中,接下来又要走一段山路入川,虽然说左慈身体还算是硬朗,但也被折腾得够呛,要不是一向是养身有素,像他这样年龄的,这样的长路,折腾几次也就可以宣告报废了。

    幸好不管是在平阳的荀谌,还是在关中的贾诩,多少也是给了几分的面子,除了实在无法行车的山路之外,其余的路途便派了一辆蒲车给左慈代步,也算是给左仙人一些照顾……

    当然,这些照顾,也同样代表着这些人并没有将左慈当成真正的仙人来看待。

    真正的仙人么,自然是餐风饮露,腾云驾雾,哪里需要世间俗物?

    啥?没蓝了?没蓝的法师还不如条狗……

    不过左慈并不是一个人孤身南下的,同行还有另外两个人,其中之一便是刘诞。

    而相比较一脸沉稳无比,风淡云清的左慈来说,刘诞就多少有些揣揣不安。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调令南下了?到人平阳说是再去关中,到了关中又说是去汉中,不会到了汉中又说去川中吧?

    要知道川中可是……

    然后征西将军在汉中……

    这……

    这到底叫什么事啊!

    虽然刘诞也是极力打探,旁敲侧击,但问题是不管是荀谌还是贾诩,哪里是那么好相与的,几句哈哈左右一推,便将刘诞给敷衍过去,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探听不出来。

    至于陪伴着一路而来,负责兵卒护卫的黄成,则是一张憨厚的脸,未语三分笑,虽然也是表示他也是不知情的,但是刘诞总是觉得他应该是知道一些什么,只不过刘诞试了几次,也是问不出什么来……

    这让刘诞很郁闷。

    征西将军到底找自己干什么?

    难道是自己在阴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又或是自己拉拢的那些人里面有那个王八蛋犯事了,将我给咬出来了?

    还是说征西将军准备和父亲先礼后兵,或者是更恶劣一些,已经动上手了,然后拿我当人质……

    许许多多的问题像是雨后春笋一般往外冒,但是又被刘诞一个个都排除了。

    很简单,并没有大规模调动粮草兵卒前往汉中的迹象,倒是听说从汉中调出了不少粮草到了关中……

    如果汉中真的有打仗,哪里还会有富余的这些粮草送到关中来?

    但征西到底想要让自己干什么,在刘诞心中依旧是一个谜团。

    “老神仙……”

    这一天,刘诞实在有些憋不住了,趁着路途当中的歇息,便来到了左慈面前,拱手施礼道,“不知道老神仙可否为在下卜上一卦?”

    “神仙不敢当……”左慈似笑非笑,说道,“刘御史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刘诞曾经担任过御史,所以称呼其御史也不算错。

    “倒也没有什么为难之事……”刘诞笑着说道,“就是长路漫漫,某心中有感,卜问下某前程罢了……”

    左慈老成精的人物,哪里会不知道刘诞只是一个托词,也没有揭穿,只是笑笑,说道:“也罢,既然刘御史有雅兴,老道便卜上一卦……徒儿,取蓍草来……”

    算卦分草基本上已经成为了左慈的一种本能,只见紫色的蓍草在左慈手中上下左右的翻飞,不一会儿便列出了卦象:

    “无平不陂,无往不复,无咎也。”左慈扫了一眼,便念道,“此乃泰卦,虽有小往,然有大来……”

    刘诞多少也读过一点易经,因此听了左慈之言,原本紧张的神色便略显的轻松了些,连忙拱手致谢,又取了一环玉佩作为谢礼,再三感谢之后方和左慈分开,坐到了一旁不再打搅。

    左慈神色淡淡的让徒弟将玉环收起,然后瞄了一眼刘诞,眉毛微微动了动,便又闭目养神了。

    这几天刘诞神不守舍的样子,左慈自然是看在眼中,既然是刘诞有重重的心事,那么就没有什么卦比泰卦更适合来开解其心情的了。

    反正怎么说都不会错。

    左慈用蓍草算卦几乎都算了一辈子了,要分成几根,算出什么卦象来,基本上都是随心所欲,轻松自如。

    泰卦,确实是小往大来没有错,但是这“小往”是否能够承受得住还是一个问题,若是连“小往”都不能受,那就连什么“大来”都没有了……

    否极泰来。

    想要泰来,请先否极……

第1172章 试验田

    等到刘诞到了汉中的时候,已经是进入了盛夏时分。

    张鲁死后,汉中基本上来说也没有多少反抗的力量了,徐晃和左慈带着兵卒,四下旅游了一圈,一手大棒子,一手胡萝卜,也就收得差不多。

    当然,除了重要的关隘进行移防之外,这些县镇,大多数还是依旧是原有的一套班子在进行管理,只不过将城头上的旗帜换了换,献了图册,便算是完成了整个投降的仪式。

    这个时代,除了个别重要的城池,比如交通要道,郡县治所等等之外,大多数的不怎么起眼的乡县城镇,都基本上用的是这样一个模式。

    原因很简单,不管是谁,就连袁绍袁术这样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诸侯,也都没有大量的基层人员来更换投降县城的官吏,只能是继续这样用着,顶多进行个别人员的调换,所以看那一边势头大,占据优势了,便投降那一边,就成为了地方大户豪右的最佳选择。

    而且这样的投降行为,并不会有什么太多让人非难的地方,不管是斐潜还是其他的什么人,都可以收拾掉其中的一个部分,却没有办法将全部的地方豪右去除干净。

    汉代两千石,不得当地人出任,是多么无奈的一个政策啊……

    不过,没关系。

    川蜀和汉中,只是一块田。

    试验田。

    斐潜和和气气,春风拂面的将刘诞送出了大堂,然后两人在院前拱手分别。

    从今天开始,刘诞就不再是一个巡风使,而是即将成为斐潜表举的益州刺史了……

    这样的表举么,按照汉代习俗,可以报,也可以不上报朝廷的,只需要选一个良辰美景,选一个吉祥时辰,然后就进洞房,嗯,错了,是到祭坛,向上天焚香祷告一番,便可以算作是上表了。

    皇帝不是天子么?

    那么向苍天禀告一声,也就等于是告诉了皇帝的老爹了,至于这个老爹有没有告诉他儿子,就属于家庭内部事务了,不管是谁都不好插手不是么?

    而且如果作为天子的老爹不同意的话,可以当场打个雷劈死那个祷告的人啊……

    老天爷啊,有意见就说话。

    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就当作默认了啊。

    所以,上表什么的,都是选一个晴朗无比,万里无云的天气来举行仪式的。

    在这个时代,只要有人愿意承认,那这样的上表,就是有效的;如果没有人愿意认,就算是上表得再多,也跟废纸差不多。

    刘诞很聪明。

    他在第八天的时候,就来了。

    原本斐潜还以为刘诞多少还需要一些时间呢……

    斐潜一边背着手往里走,一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和刘诞商谈,基本上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出现,虽然刘诞多少有些惊讶,或许这点惊讶也是装出来给斐潜看的,但不管如何,刘诞很快的接受了新的安排,并且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个也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刘诞他老爹,刘焉终究是没能够挺过去这个春夏之交,背疮发作,死了,留下了两个辅佐大臣,庞羲和赵韪,来协助刘璋坐上了益州牧的宝座。

    接到消息之后,刘诞在南郑临时的住所之内守孝七日,头三天痛哭流涕,几度昏厥,从第四天开始,刘诞便慢慢收了泪水,到了第八天的时候,便除下了一身孝服,来到了斐潜的面前。

    益州,是他小弟刘璋的,没他什么份额。

    交州,是他大哥刘范的,不知道现在进展如何,但是同样也和他无关……

    如今的刘诞,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回益州?去交州?

    如果刘诞想这样做,之前就根本不会去并北……

    当下刘诞自己想要有所作为,便只能是依附斐潜,出任益州刺史。

    刘诞的老爹刘焉,不知道刘范和刘诞身处何处么?

    虽然说汉代书信传递不便,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但是刘诞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他有给刘焉写过书信,在关中有写,在并北也有写,总归是有一封会到刘焉手中的吧?

    更何况身在交州的刘范,也同样也会将自己的大概情况告诉刘焉,因此刘焉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是刘诞却要从斐潜这里,才得知自己老爹的消息,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刘诞他大哥有了交州,刘焉不将益州牧的位置给他大哥,也算是正常的选择,这不过分,毕竟家族么,不就是希望开枝散叶么?所以这个举措,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他大哥刘范是正儿八经的朝廷任命,也是好不容易才获得的职位,总不能白白丢下,便宜了他人不是么?

    但益州牧,最终是落到了刘璋手中,这和才能无关,只是因为刘璋年幼。

    庞羲和赵韪自然是希望辅佐一个幼主,这个是毫无疑问的,但最终刘焉在他和刘璋之间,没有选择他,或者说在最后的时间里,刘焉最终还是更倾向于刘璋……

    他老爹在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有没有犹豫,有没有痛苦,刘诞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很痛苦,就像是当年刘焉进川的时候,从三个兄弟之中,只选了刘瑁。

    老大刘范不能选,这是质子,这是朝廷规矩,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为何不是他,而是三弟?

    现在又不是他,而是四弟?

    凭什么?

    所以征西将军斐潜的意思,刘诞也想明白了,他脱下了孝服,在第八天的时候,就前来拜见斐潜……

    毕竟刘诞如果不选择斐潜,就什么都没得选,纵然是鸩酒,也只能是先饮了再说。

    只不过刘诞的这个选择,没让斐潜有多开心,只不过意料当中而已。

    “将军……”

    当斐潜回到厅堂的时候,李儒从偏厅当中转了出来,拱手见礼。

    斐潜点了点头,还了半礼,然后请李儒就坐,说道:“文优,还是你看人准……刘仲景果然于十日之内,前来拜见……”

    李儒沉默了片刻,说道:“某宁愿其十日之后方来……”

    斐潜也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人啊,不聪明不行,

    但是太聪明了,也不好……

    就是他娘的很矛盾。

    聪明人好用,但是同样有危险……

    “刘仲景任益州刺史,张元修任长史……”李儒停顿了一下,说道,“不知汉中太守,将军意属何人?”

    此时侍从重新送上了茶汤,斐潜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一边思索着,一边向李儒请茶。

    川蜀之地,确实是个好地方,几乎什么都有,柴米油盐酱醋茶,没有什么缺的,周边又都是山地,将一个富饶无比的成都平原抱在怀中,和四通八达的冀州兖州相比,益州一向是置身事外逍遥自在。

    这也同样铸就了川蜀之地士族的特性,他们更倾向于保守,守着川蜀就好了,对于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太多的**。

    这一点,恰恰是斐潜最不能接受的。

    如果汉代的士族子弟都像川蜀一样,只会缩在一起窝里斗,不懂得将视线转向更加广阔的天地,那么三国的未来依旧不能改变……

    当下的川蜀,就是一个小三国。

    也就是斐潜的一个试验田。

    而刘诞,就是斐潜放进川蜀这一块试验田当中的那条鲶鱼……

    让刘诞出任刺史,总不能什么权利都不给,全数架空,那么几乎就等于是将刘诞推到对面去,必须要给予一定的空间,让他多少有一些爪牙,因此斐潜只取一个长史职位来平衡,就刚刚好。

    主簿掌管文书往来,非心腹不可,别驾这是相当于副手,出行可独乘一车,而长史相对来说威胁性就较小了一些,相当于就是隐晦的向刘诞表示,斐潜这里主要还是给建议,拿主意做主的依旧是刘诞,因此刘诞也才答应得如此痛快。

    李儒方才提及的汉中太守,则是拴在刘诞脖子上面的绳索,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因为汉中太守,就是刘诞发展的透明天花板。

    刘诞头衔是益州刺史,但是人却在南郑,这个在汉代,叫做遥领。而汉中太守则是实领,在这一块地皮上,汉中太守才算是真正的地方官。

    作为汉中太守,或是任何一个太守,肯定都不希望在自己地盘上有个家伙居然客大欺主……

    不是么?

    原本斐潜是打算让李儒兼任的,毕竟李儒现在领了征西将军府长史的印绶,很多时候可便宜行事,但既然李儒特意将这个事情提出来,就说明李儒没有这个兴趣兼任汉中太守,又或是有更好的想法和人选。

    于是斐潜放下了茶碗,看着李儒说道:“不知文优有何高见,某愿闻其详……”

    “取巴西阆中之人任之……”李儒也没有卖什么关子,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往南一指,缓缓的说道,“汉中之南便是巴西,若取巴西阆中之人出任,一则可缓川中士人之心,二则么……”李儒微微笑了笑,只不过这个笑容在皮袍阴影之下,略显得有些阴森。

    用巴西阆中之人?

    斐潜愣了一下。

    这……

    这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斐潜不由得都想击掌赞叹,李儒不愧是李儒,这一招确实是漂亮无比!

    现在川中,刘焉死后,东州士和川蜀土著正在争权夺利,闹得不可开交,此时斐潜聘用一个巴西阆中人,也就基本上等于是表明斐潜是支持川蜀土著的立场了,这个行为和斐潜的战略大方向是相同的。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没有问题。

    第二个方面,就像是张则想着要扩大自己在汉中的势力一样,巴西的这些士族难道不想扩大他们在巴西阆中的权势和地位么?一旦出任汉中太守,身边又有刘诞这样一个最佳的幌子,这一位巴西阆中的汉中太守,难道会熟视无睹,放着不用?

    当下的巴西,是庞羲任太守,也是保卫刘璋登上益州牧的左膀右臂,因此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在一定程度上,这一位汉中太守的利益,必然和刘诞的利益有一部分是重叠的,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联合,谋划着进军川中,至少推翻在巴西的东州士,也就成为了共同最佳的选择。

    然而,这样的行为,无形当中,便彻底的隔绝了刘诞转变立场,投奔东州士的可能性,而不再需要斐潜或是李儒时时刻刻的进行关注了……

    第三个方面,如果要进兵,兵粮钱饷从哪里来?

    斐潜肯定是一毛钱都不会给的,同时不仅要掉粮草到关中,甚至还要抽掉一部分人员去修通褒斜道,这个是一开始就已经讲好的,也是这些人上任的前提。

    不先保证斐潜这个集团的利益,斐潜这个集团势力,又怎么会支持他们上台?

    因此李儒带着一部分兵力在沔阳,除了控制阳平关之外,还兼顾傥骆道和褒斜道,而黄成带着一部分兵力驻守上庸县城,主要便是开通东去荆襄的路线……

    这两部分的兵力,除非汉中遇到川中或是其他什么地方的袭击,否则是不会轻易调动的,因此刘诞和汉中太守想要南下,便只能和汉中当地的士族进行苟合。

    刘诞这个皮包公司,仗着项目好,进入融资圈么,获取第一轮的投资,基本上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然而川蜀并不是那么好打的,不管是走金牛道的剑阁,还是走米仓道的巴山,都是属于易守难攻的路线,因此一旦战争进入消耗期,损失增大的时候,作为汉中利益的代表张则肯定撤资没商量……

    从这个角度来说,刘诞、张则和汉中太守之间的利益,短期内有共同的目标,但是长期来看却是不可调和的,最后肯定会爆发矛盾冲突。

    最关键的是,这些事情就是明摆在台面上的计谋,属于阳谋,就算是有人看明白这是饵料,也同样不得不吃下去……

    因为斐潜和李儒,针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一族人。

    损失个人的利益,换取全族的利益,或者是损失他族的利益,换取本族的利益,这在汉代,是最正常不过的士族之间的行为模式。斐潜一旦将大部分的兵卒撤离汉中,然后又伸出了一根橄榄枝给川蜀土著,这些川蜀土著自然是忙不迭的靠上来……

    同样的,刘璋也没得选,他必须依靠东州士。

    历史上的刘璋,最后是大幅度退让,不仅是向东州士让出了大部分的权利,也向川蜀土著让出了相当多的利益,最终才获得了段时间的缓和平衡,但是随着东州士和川蜀土著利益的在一次爆发冲突,刘璋便再也没有更多的筹码来满足身边的两头恶狼。

    最终导致了东州士勾引刘备的事件。

    刘璋当时估计还想着将他老爹刘焉的牙慧再搞一边,先让刘备收拾了川蜀土著,然后刘璋在后面再收拾刘备……

    结果自然是没有成功。

    因此,从短期看,或许东州士和川蜀土著有合作的关系,但是从长远来看,这两个方面的势力必然是相互冲突且不可调和的。

    最重要的是,一旦东州士和川蜀土著正面开战,斐潜就有大把的理由慢慢的收拾关中的这些士族,谁让刘璋身边的这些东州士,有相当的一部分是从关中出去的呢?

    不将实验田里的水彻底搅混,如何才能在其中摸鱼?

    一个汉中太守,便可以换得整体战略上面的优势,着实绝妙!

    “善。”

    斐潜斟酌了片刻,确实觉得此计绝佳,便不由得赞叹道,“文优之策,果然高明……不知文优意属何人?”

    巴西阆中的大姓有很多,有谯氏,有三狐、五马,也有蒲、赵、任、黄、严,比如那个白发老将严颜,就是巴郡人。

    李儒笑着,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转向了斐潜身后……

    身后?

    我身后有什么?

    斐潜也不由得往身后看去。

    身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物,除了护卫的黄旭之外,便是兰了。兰之上,横放着斐潜的一刀一剑,刀是吕布的那把狼牙刀,剑自然是中兴剑……

    李儒的意思是这个?

    不对,哦,明白了,斐潜眼珠转了转,恍然大悟……

第1173章 上风口

    不是东方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不是一句玩笑话。所有曾经把这句话当成是玩笑的,在那个时间点的时候,最终都变成了玩笑。

    其实在当时的情况下,很多事情是身处于东风或者西风的人,能够自由进行选择的么?在上风口的风力加大的时候,又有几个人可以稳如定海神针,岿然不动?

    刘备也不例外。

    大风来了,而当下的刘备,刚好位于风口之上。

    “哈哈哈,大哥!俺来了!!”

    远在徐州下邳城外大营中军帐内,只听到前营之地骤然传来大笑之声,直入中军大帐,厚厚的牛皮帐篷毡毯就形同摆设一般,根本起不到任何隔音的效果。

    只听到一阵马蹄声来到了中军帐前,然后护卫将帐篷门帘掀开,一名大汉阔步走了进来,只见他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掉梢眉……嗯,错了,走错片场了,应该是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

    大帐之内的光线略有些昏暗,张飞一进大帐,便朝着刘备和关羽拱了拱手,然后便蹬蹬几步跑到一旁,抓起水罐,也不用木勺,抬手便咕嘟咕嘟灌下去大半罐,抹了抹胡子,嘿嘿嘿的冲着刘备和关羽笑了笑,打了一个大大的水嗝,“哈,舒坦……渴死某了……”

    关羽眯着眼,扫了一眼张飞,然后默默的指了指桌案。

    这个时候,随着视线逐渐习惯了帐内的昏暗,张飞这才看见在桌案之上,已经摆好了三个碗,又摆了四个豆盘,装了些肉干和干果之类的东西,最关键的是桌案边上,有一个密封的酒坛子……

    好大一坛酒!

    “哎呀呀……”张飞盯着酒坛子,然后低下头盯着手里的水罐,随后又抬头盯着酒坛,摸着肚皮,终于是发出了一声惋惜且后悔的叹息。

    “三弟,多少也应沉稳些……”关羽略有些不满的说道,“都说了几次了?如今到了徐州之地,不比在平原县城,更应该如此……”

    “嗯,沉稳些也好……”刘备摆着手,笑着说道,“不过今日,都是自家兄弟,也就不用拘礼,来,三弟,坐……”

    “诶!”张飞闻言,连忙答应一声,随手将水罐一放,然后便蹬蹬两步坐到了桌案之前,眼巴巴的看着酒坛子。

    “嗯,开了吧……”刘备冲着张飞指了指酒坛子,然后缓缓的说道,“这一次让二位贤弟前来,除了庆贺曹军退却,吾等此行圆满之外,还有一个事情……某也想和二位贤弟商讨一下……嗯,先倒酒吧……”

    “你我兄弟三人,”刘备端起了酒碗,对着关羽和张飞说道,“从桃园至酸枣,再至高唐,平原,如今到了徐州,这一路以来,多亏二位贤弟不离不弃,相互扶持……来,胜饮之!”

    关羽将酒水喝完,捋了捋长髯,说道:“兄长,可有难事,不妨直言。”

    “二位贤弟……”刘备沉吟了片刻,也放下了酒碗,说道,“……麋子仲昨日前来拜会,言及陶徐州欲表某为豫州刺史……屯小沛……”

    “真的!太好了!哈哈哈……呵呵……呃……”张飞顿时眉飞色舞,大笑了几声之后,看见刘备和关羽都没有笑,便将大笑转成了小笑,最后尴尬的收了笑声。

    刘备见关羽皱眉,便知道关羽大概已经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便转向了张飞,耐心的解释道:“三弟……还记得在平原的那名刺客么……在徐州,则是更胜一筹啊……”

    “那个家伙敢动大哥?”张飞下意识的瞪着眼珠子就说,说到一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啊”了一声,迟疑的继续问道,“啊……大哥你的意思是……徐州这边的士族豪右……”

    刘备点了点头,叹息着说道:“平原才多大,徐州多大?豫州刺史也罢,徐州牧也罢,都不是那么好当的啊……二位贤弟,你们想想,若不是徐州局面已经糜烂不堪,又何苦前来寻某这个局外之人为援?”

    关羽点点头,说道:“此事正为某所虑也……麋子仲虽为别驾,然出身商贾……若不是陶徐州无人可用,又怎会聘其为别驾?陶徐州不得人心,可见一斑……更何况,若屯小沛,则为徐州守户之犬矣……”

    刘备点头说道:“陶徐州多用丹阳人,与徐州之人略有不和,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徐州之地,人杰众多,广陵有二张,另有琅琊诸葛,亦有鲁氏、吕氏等等,皆为经书世家,皆不仕陶徐州,这个就难免有些……另外,丹阳也有些乱相……表某为豫州刺史……此番是要架某于炉火之上矣……”

    关羽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说道:“兄长……曹平东之父,亡于途中,此事,多有蹊跷……”

    刘备闻言,也是点了点头。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越是在社会上混的时间长了,便越是知晓一见钟情那种由荷尔蒙推动的感情,是如此的脆弱,就像是徐州这一片的区域,陶谦宝座之下的基础,也是在现实面前,摇摇欲坠。

    虽然说陶谦是徐州牧,但是如果刨掉那些只是名义上归属,但没有实际操控权的郡县之外,那么陶谦能控制的地盘也不过就是两三个郡而已,其余的大多数都是游离在外的。

    陶谦打不赢曹操,这么多年来也没有能够完全控制住徐州的局面,这个事实几乎就是摆在桌案之上一样,大家都看得很清楚……

    虽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但是刘备觉得,陶谦领地之前出现的那一起恶劣的凶杀案,绝对是陶谦被坑了。

    这个事情刘备问过陶谦,结果得知是陶谦准备派人将曹嵩送往曹操之处的途中,出事了,陶谦便是裤裆里面抹黄泥……

    陶谦为何要送曹嵩到曹操那边,无疑就是想要缓和一下和曹操之间的关系,释放出一些善意,但是很显然,有人不愿意看到这个善意。

    至于是谁干的,陶谦也有猜想,但是没有证据。

    而这个豫州刺史,便是陶谦给出的答案,同样也是陶谦递到刘备面前的问句……

    或是东风,或是西风,反正豫州刺史这个职位,便在这个大风口之上。

    只不过陶谦自己统治的徐州都乱糟糟的,由他来上表保荐的豫州刺史又能有什么力度?除了一个名号之外,刘备其实并不能获得多少好处,陶谦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就派了麋竺前来试探。

    刘备愿意自然是皆大欢喜,刘备不愿意,那么就当作麋竺说服不成功,两厢人再见面的时候也不会显得尴尬……

    问题是,明知道如此这一条路水深,还要不要去趟?

    良久,张飞忽然哈哈一笑,又给三人都倒上了酒,说道:“不管如何,豫州刺史!怎么说也是两千石的官秩了!小弟仅以此酒,为大哥贺!之前那么多风雨,不都过来了么?纵然麻烦又如何,只要跨下有马,掌中有矛,就算是对上千军万马,小弟依旧陪着大哥,绝无二话!”

    刘备微微点点头,然后看着关羽。

    关羽眯着眼,看着桌案的酒坛子,也慨然而道:“三弟所言甚是!纵然刀山血海,某陪同兄长,亦杀一条路来!”

    刘备沉吟片刻,便一击掌,端起酒碗,说道:“如此,某便允了麋子仲,这刀山火海,便闯上一闯!来,二位贤弟,饮胜!”

    三人端起酒碗,在空中一碰,便一同饮尽。

    关羽放下酒碗,垂下眼帘,扫了一眼张飞,又看了一眼桌案边的酒坛子,心中叹息一声:这么明显的答案,某竟然还要思索再三……三弟虽然粗旷,不过这心思也有细腻的时候……

    ………………………………

    “父亲,昨日麋子仲至刘平原营中……”陈登提着茶勺,从釜中勺起茶汤,然后一面将乌漆麻黑不知道添加了什么佐料烹煮的茶汤倒入碗中,一面不急不缓说道,“……今日麋子仲便谏陶使君,请表刘平原为豫州刺史,驻小沛……”

    “豫州刺史……小沛……”陈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半闭着眼,沉吟了半响,忽然嗤笑了一声说道,“这老匹夫……权变之术倒也了得……”

    陈抬头望着天,笑着继续念叨了一句:“这风向啊,要变了……”

    董卓西走长安之后,关东诸侯分立,以二袁为两大势力。

    徐州之地,刚好夹在南北二袁当中,袁绍曹操刘表一派,袁术公孙孙坚为一派,或许是因为陶谦和孙坚之前在西北的时候多少也算是战友,又或是有什么其他方面的考虑,反正起初的时候,陶谦是觉得袁家老二的胜面比较大,便压在了袁术这一方。

    起初的时候陶谦北联公孙,会同青州田楷,平原刘备攻打袁绍曹操联军,结果大家都是知道了,兴师动众不说,还被曹操从头到尾收拾了个够呛,若不是张邈吕布在后面捅了曹操一刀子,指不定现在已经是彻底败亡了……

    现在表刘备作为豫州刺史,目的么,一个是明面上的,大家都看得到,小沛顶在前面,作为徐州看门犬;另外一个作用么,则是隐含在暗处……

    陈登点点头说道:“……孩儿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父亲大人……张子布南下了……”

    “张子布?”陈皱起了眉头。

    张昭在徐州也算是个有名号的人物,因此陶谦刚到徐州之后,还征辟了张昭,原来想着张昭前来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然而事情并没有像陶谦所想象的一样,张昭不仅拒绝了陶谦的征召,甚至还写了大字报,发表不少言论,表示陶谦无能,不足以统御徐州云云……

    陶谦认为是受到了侮辱,便让人捉拿张昭。不过在赵昱的包庇之下,张昭最终没落到陶谦手中,前一段时间便举家南下了……

    “去了那?”陈不置可否的问道。

    陈登说道:“听闻是去了历阳……”

    “啊哈哈……”陈大笑道,“如此,元达有难矣……”

    元达是赵昱的字。赵昱放走了张昭,现在张昭居然去投了孙策,不就是摆明车马要和陶谦干到底了么?

    如此一来还在陶谦手下的赵昱要怎么办?

    不是有难又是什么?

    陶谦可不是一个可以逆来顺受的人,甚至还有些睚眦必报。举荐刘备为豫州刺史,便也是如此含义……

    只不过这个睚眦必报的优良传统么,又有谁不是?

    陶谦认为张昭不受征召,是受了轻视和侮辱,但是反过来陶谦捉拿张昭,张昭何尝不认为也是受了奇耻大辱?

    因此张昭前去投奔孙策,也就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虽然袁术没有直接的表示,但是从种种迹象推断,孙家似乎成为了袁术用来替代徐州牧陶谦的候补人选……

    陶谦是丹阳人,统领的是丹阳兵,当下在徐州的官吏当中也有一部分是丹阳人,可以说离开了丹阳,陶谦就如同无本之木一般。

    而袁术却将丹阳太守给了孙策的舅舅吴景,然后又让孙策去丹阳募兵……

    现在的孙策在历阳练兵,准备进军江东,攻伐王朗和刘繇,若是讨伐成功了,那么有什么位置可以安排有功之臣呢?

    或许在袁术眼中,陶谦既然连袁家老大的打手曹操都干不过,那么还有什么用?占着茅坑不拉屎么?

    想搞一个末位淘汰的袁术,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可能会习惯,也会认为是正常,但是在汉代,这样的行为自然引起了陶谦的极度不满。

    在前方为了袁术基业拼死拼活,老巢都被差点被人掏了,结果袁术一转手,将自己家乡的地皮人脉全给了孙家,这让陶谦怎么能没有一些其他的想法?

    心凉凉的陶谦表奏刘备为豫州刺史,便是陶谦释放出来的一个信号。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正面肛不过曹操啊,刘备在前面多少能够顶顶雷什么的也好……

    “那么……”陈又笑了笑,端起茶碗来,试了试温度,便一饮而尽,说道,“如此说来,明日送些牛酒过去,权当为刘豫州贺!”

    陈登点点头,说道“那么,父亲大人……我们……”

    陈却摇了摇头,指了指庭院当中的磐石,笑着说道:“东风西风,变幻莫测,然院中磐石,可有或动?权变只可一时,未可保一世也……”

第1174章 两道题

    阳平关外,大军蜿蜒而行,这一次斐潜进汉中的时候仅有四千五百名兵卒,后续又从关中来了一千多,而现在留给李儒和黄成各一千五百人之外,从阳平关走的时候,斐潜带领的部队数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是增多了。

    只不过这些增加的人数,并不是精锐,甚至不算是正卒,大多数都是民勇或是劳役,这些人负责运输大量的器械物质,装在二百余辆辎重车上,将整个队列拖的很长。

    “文优有言,不妨直说……”

    斐潜坐在马背之上,摇摇晃晃,看着绵延向着西北而行的队列,对着李儒说道,然后朝着黄成点了点头。

    黄成会意,朝着斐潜一拱手,然后拉住缰绳,停了下来,和斐潜李儒两人错开一定的距离。

    黄成外表憨厚,其实人聪明得很,斐潜不用特意说什么,便流出了一定的空间。反正黄成算是半个自家人,该交代的也都交代过了,就不需要过多的罗嗦些什么,开辟往汉中的商路,一半看人为,一半看老天。

    毕竟从上庸到荆襄,最方便的自然是走水路,但是在汉代当下的船运技术,还是处于一个初级阶段,所以,慢慢来吧……

    随着汉中的行政框架的一步步搭建完善,斐潜继续留在汉中镇守的意义就不是太大了,因此搬师撤回关中,毕竟只有斐潜带着兵卒走了,在川蜀之中提心吊胆的这些家伙才会松口气,要不然所有人盯着斐潜的亮闪闪明晃晃的三色旗,都不敢乱动。

    虽然说斐潜释放出了善意,巴西郡也同样给予了回应,但是毕竟只是刚开始而已,双方的信赖和相互的配合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磨合,关于川蜀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方才在阳平关前,其余留守汉中的官吏都在,李儒有些话也不太好讲,因此便李儒执意还是要再送斐潜一段路,斐潜便知道李儒肯定还有一些话要讲。

    “将军……”李儒沉吟了一会儿,缓缓的说道,“关中之地,牵连者甚众……若成,则为霸业中枢,若乱……故而当缓行,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左冯翊徐氏,依某之见,可暂缓处置……”

    说完,李儒便转头看着斐潜,眼神当中,多少有些期盼和忧虑。

    斐潜是李儒他见过的最有想法,也是最有魄力的一个人,甚至有很多的思路,李儒从未想过,或许当初贾诩劝他再次出山的时候,心中还有些可有可无,但是从这一段时间以来相互沟通和交流,李儒真的希望斐潜能够走得更远些,看一看斐潜所描述的那些,在未来能不能实现。

    而这些的前提,自然是斐潜不仅要保持住当下的基业,还要不断的强大自身,积蓄力量……

    但是斐潜又是如此的年轻。

    因为年轻,所以有梦想,但是也因为年轻,所以容易冲动。李儒见过太多的年轻人获取了一定的地位和权势之后又迅速的陨落了……

    其中虽然有这个或是哪个的原因,但是年轻,遇事不冷静,导致行动上一错再错最终万劫不复,也是最为常见的因素之一。

    虽然斐潜比起一般同龄人还是要稳重,但是李儒依旧有些不放心,因此特意强调一下,担心斐潜被这些跳梁小丑激怒,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来。

    毕竟现在,从大局考虑,关中更需要稳定。

    “这个……”斐潜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文优之意,某亦明了……便如此罢,川蜀若不定,某便护关中不乱!徐氏,呵呵,宽容些时日也无妨……”

    一样米养百养人,地盘大了,林子也就大了,便什么鸟都有了。

    是的,左冯翊出事了,不过也不算太大的事。

    徐庶在左冯翊推行爵田制度和新赋税田赋,自然是触动了当地的一些大户的利益,而这其中便是以左冯翊徐氏为首,多有不满,非议纷纷,搅动不宁……

    因为今年的秋赋时间还没有到,因此这些左冯翊的人也就是干动嘴皮子,表示要抗争一下,至于有什么动作么,基本还没有。就像是后世的小区物业要将原本免费的停车场改成收费的了,贴出了相关的收费标准和制度,这些原本习惯了免费的关中左冯翊的业主,自然会聚集起来抗议一样,但问题是斐潜这个物业还没有正式收钱呢,所以抗争的烈度自然也就不可能很高。

    所以现在现在斐潜要怎么做?

    纠集一帮人,把这些左冯翊的业主全家老小一口气全部杀光?

    斐潜明白李儒的意思,李儒所担心的并不是这些左冯翊的业主,也不是关心这些家伙的生死,而是着眼于整体的布局。

    当下斐潜的地盘,北面有平阳阴山,南面有汉中,中间有关中相互勾连,这样一片的区域才能算是一个整体,如果关中一乱,平阳和汉中无形当中就成为了两块单独在外的飞地,不管是从那个角度来说,都会对于未来的发展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甚至会有一些连锁反应。

    原先左冯翊只是斐潜地盘的一个突出部,而现在却成为了一块腹地,因此现在这个阶段,汉中可以乱,乱了才能浑水摸鱼,但是关中不能乱,只能是温,待政治结构稳定之后,再回头收拾这些跳梁之辈。

    见斐潜通达,李儒也略松了一口气,沉吟了片刻,还是说道:“将军镇长安,必有大户敬献歌姬舞女……”

    “文优可是担心某沉迷女色?”斐潜哈哈一笑说道。

    “非也,”李儒正色说道,“若勘不破此关,又怎能成英雄?某只是觉得将军尚无子嗣,不妨择良而纳之,开枝散叶……”

    “这个……”斐潜没想到李儒会这样说,愣了一下,然后略有些尴尬的说道,“此事……某知矣……”

    李儒见状,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从皮袍当中摸出了一个锦囊,呈到了斐潜的面前,然后说道:“将军欲稳关中,某有二策,便于此囊中……”

    锦囊?

    什么时候李儒也会搞这个了?

    斐潜摸了摸锦囊,发现里面硬硬的,似乎有两块硬物,摸出来一块,却是一面木牌,样子很眼熟……

    这个,不就是当初斐潜拿给李儒,献计用的那个移民政策的木牌么?

    怎么李儒还保留着?

    “此物正当时也……”李儒带着一些调侃的笑意说道,“若非某亲身经历,说不得以为将军是未卜先知,谋划深远……”

    “啊哈,这……”

    “大军路程,耽搁不得……囊中另一事物,便留给将军路上消遣便是……”李儒下马,恭立在一侧,深深作揖,“恭送征西将军……”

    一旁的黄成也同样下马,半跪在地。

    斐潜连忙下马,搀扶起二人,便无他言,就此分别。

    这一次回汉中,斐潜绕道祁山,走陇右回关中。一方面是傥骆道实在是太难爬了,斐潜实在是不想再爬第二次,而褒斜道也在修缮当中,没有完全修好,子午道也是一样,而且还要携带一些物资回关中,因此相比较而言,走陇右线虽然比较长,但是平坦方便许多,斐潜又不赶时间,自然是选择走好走的路线。

    再加上祁山么,多少也算是一个风景名胜,难得有机会到了这里,多少也要去看看,不是么?

    或许是爬了一遍傥骆道,斐潜现在觉得当下的道路简直就是平坦的不得了,再加上徐晃统领兵卒,也不用斐潜多过于费心,因此便琢磨起李儒给的锦囊来。

    第一块木牌么,李儒的意思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字“民”。

    但是说起来好像简单,但是实际上并不简单。

    就像是斐潜给李儒留下了汉中这个课题一样,李儒也同样给斐潜留下了关中这个课题……

    李儒到现在还只是称呼自己为将军……

    彼此都还在考察期呢……

    斐潜不由得自嘲的笑笑。

    李儒如此,斐潜也不是一样么?

    为何将李儒至于汉中,一方面确实是李儒也合适,另外一方面无非就是调离李儒,可以让斐潜有一些时间收整和掌握李儒带来的那些人马。

    只不过斐潜真没想到,这个木牌,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斐潜摩挲着木牌,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怀。

    李儒的建议确实很不错。

    先抓民,也就是这一块木牌原本的作用,定民心,安流民,促生产,稳关中。现在的局面和当初迁都的时候有些相似,都是流民遍野,只不过当时是河洛的流民居多,而现在是关中的流民居多而已,因此,当时李儒没有处理好的问题,现在交还到了斐潜的手上。

    从汉中运输到关中的粮草,毕竟不是长久之策,粮食全部依靠进口,这样的局面不管是汉代还是后世,都是极其不稳定的,所以,关中区域尽快的恢复自产自足,便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不过……

    李儒将这个木牌交还回来,是不是其中代表了一些什么意思呢?

    斐潜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一时间没想出一个所以然出来,索性便不再想了,将木牌放回锦囊当中,又摸出锦囊当中的另外一块牌子来。

    这一块牌子有些沉,大部分应该是铜的,但也有掺杂了一些其他什么金属,导致整块的木牌有些不仅分量沉,而且还没有什么铜锈,在牌子的正中间,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小篆“秦”。

    除此之外,便什么特殊的都没有。

    “秦?”

    斐潜喃喃的重复了一声,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见这个“秦”字,自然是第一时间想到秦朝,这是一个带有魔力的字眼,这是一个神奇的朝代,总是能不经意之间就勾起华夏人最强烈的感情,缅怀、愤怒、赞叹、敬畏会一起涌出,然后最终化成轻轻的一声叹息。

    作为第一个采用郡县制的中央集权的王朝,在整个华夏的封建社会时期,一直被效仿,没有被超越。

    后来的朝代虽然将郡县改为了府县,或者是什么道、什么路,但是实际上还是换汤不换药,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大封建阶级的政治架构,也没有太多新颖的变化。这样一个在东周初期仍丝毫不起眼的西部附庸国,却决定了华夏持续千年的政治结构走向,不得不让人感叹。

    秦朝的郡县制,可以说是超前了一步,看看现在汉代,甚至往后唐宋元明,还有那被后世许多砖家叫兽鼓吹的我大清,依旧是采用郡县的骨架结构,顶多在外再附加一些其他的外挂系统罢了。

    就是这超前的一步,让秦末汉初的各地纷争不断,旧贵族的兴风作浪,再加上伟大的爹必定有个熊孩子的反物质因果定律,秦朝最终没有能够挺过去……

    从战争中一路走来的秦人习惯了不停的战斗,然而却没有意识到其中蕴含着毁灭的种子,几百年不间断的战争让秦人成为战争大师,他们善于在战争中求生,却不知如何维持和平,当统一真的来临的时候,却手足无措的不懂得应该如何面对。

    大泽乡的那个雨夜揭开了秦国灭亡的序曲,秦朝的统治最终被推翻,伴随着儒家被确立为国家正统思想,知识阶层开始不遗余力地对秦朝进行口诛笔伐。抹黑秦的做法被一代代儒家王朝传承了下来,秦也被刻意地塑造成了反面的典型,于是秦的祖先被打扮成了异族西戎,秦始皇被虚构成吕不韦别有用心生出的儿子……

    但不管怎么说,秦朝已经过去了四百余年,就算是再坚硬的城墙,也已经垮塌,再锐利的青铜剑,也抵挡不住环首刀,过去的终究是过去,失去的不会在重新获得。

    秦朝已经不可能再复立,也没有复立的意义,但如果不是秦朝的秦,那么这个“秦”字是秦势的秦?

    现在斐潜取了汉中,如果再获得了川蜀,基本上就和战国之时的秦朝的势力差不多了,有巴蜀之地的富饶,有关中之地的丰硕,再加上守潼关据函谷,又有山川险峻,基本上来说确实和当时秦朝坐山观虎斗有些相似……

    但问题是春秋战国时期秦朝坐山观虎斗这点事情,在现在的汉代,能成功么?这些山东士族会乖乖的按照剧本来演,先决出一个最强的,然后才转头和斐潜对上?

    明显不可能。

    正常来说,一旦斐潜独大,必然就会遭受到周边的联合打击,三国么,不就是这样的么?

    再者,先不说现在斐潜还没有获得川蜀了,更何况斐潜这是要回关中,整体战略上虽然说和川蜀有些关联,但是毕竟地理位置一个南一个北,所谓秦势,对于当下解决关中的问题牵扯并不多……

    因此虽说有些意思,但也不像是秦势的秦。

    那么,李儒留下的这个“秦”字,究竟是代表着什么呢?

第1175章 别无选择

    巴西,虽然名号听起来像是巴郡以西,但是实际上是巴郡以北,嗯,别问为什么。

    巴西和巴郡、巴东合称三巴,后来张飞驻守巴郡的时候,喝酒之后喜欢载歌载舞,很多人以为潮流,便称之为三巴舞,广为流传……

    咳咳咳,好吧,以上都是瞎编的。

    不过人么,总是在梦幻和现实当中生存着,要么选择梦幻,要么选择现实,要么在现实当中持续梦幻,要么在梦幻当中接触现实。

    黄权坐在嘉陵水边,望着江水滔滔,默然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的老仆看了看天色,拱手说道:“少郎君……该回了……”

    “嗯,”黄权点点头,望了一眼即将垂入山中的夕阳,不由得喃喃念到:“君子于役,不知其期,不日不月,曷或至哉?日之夕矣,鸡栖于桀,羊牛下括,如之何勿思?”

    老仆显然听不懂黄权魔改的君子于役,只是恭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回家罢……”黄权摆摆手说道,然后便率先往家中走去。

    黄氏,在阆中不算是最大,但也不是最小,在嘉陵江畔有一户高门大院,便是黄氏家族的聚集之地了。沿着江水往上,一路遇到不少黄氏家族的族人,黄权也一一拱手问候,礼数周到且平稳,就如同往日一般。

    “父亲大人……”黄权进了其父亲的书房,拜倒在地,叩首道,“……孩儿不能晨省昏定,侍奉于前矣……孩儿不孝……”

    “起来罢……”黄权之父皱着眉头,缓缓的说道,“汝意已决?”

    黄权默然,只是低头看着桌案下的席纹,就像是白茅席中间的纹路有答案一般。

    “荆襄黄氏,巴西黄氏,虽说同姓,但非同源……”黄权之父缓缓的说道,“拒之亦可……汉中太守,虽两千秩,然为傀儡,并无实权……”

    “孩儿亦知之……若不如此……”黄权说道,“阆中大姓众多,焉与黄氏?孩儿愿为黄氏增色门楣,纵然前途崎岖,亦不旋踵矣……”

    汉中太守,确实只是个空架子,有南郑张氏在,有刺史刘诞在,还有征西将军留下的长史在,一个外来的太守,能在这样三座大山之下,唱出多大的戏?

    但是自己没得选,不是么?

    征召之令直接便送到了阆中,送到了黄氏门前。

    不选?

    阆中其余的大户怎么看?

    征西的妻室姓黄,这个大家都是知道,而现在就算是自己应征,在阆中的其余大户,他们会认为自己这个黄氏真的和荆襄黄氏一点关系没有?

    前几日络绎不绝的访客都是闲的无聊来串门子的?

    家族当中那些多少年都不见的黄氏族人,也都赶着过来,多少露个脸,称兄道弟攀附关系,若是自己不去,岂不是绝了这些人的念想,这些人又会怎么想?

    就算只是一个虚名,黄氏家族也需要这个虚名……

    虽然黄权不清楚为何征西将军得知了自己的姓名,将征召之令送到了这里,但是当下,不管是从那个角度来说,自己都没得选。

    黄权之父眉头之间的川纹越发的深刻,不由得叹息一声:“痴儿……”

    黄权再拜,顿首伏地。

    “也罢……”黄权之父从桌案之上,拿了一个小木匣子,放到了黄权手中,说道,“为父与王杜有旧,此乃信物……北上之时,不妨前往拜之,可募部曲,以防万一……”

    黄父说得轻巧,好像这个信物很简单,但是黄权知道,这其实是黄氏的一个护身符,而为了自己,父亲却拿了出来,交给了自己。

    人,也称之为板蛮。

    因为其既勇武好战,又能歌善舞,所以一直以来在战场上都有很奇特的表现,当年周武王伐纣,便得了人的帮助,而当时充当冲锋军的人仅三千人,而对面纣王的军队则是号称七十万……

    人出战,在战场之上一边歌舞,一边杀敌,或许是从未见过这样充满了战场艺术美,浪漫情怀四溢的战斗模式,纣王兵卒的士气很快跌落谷底,四散逃逸,因此这一战被称之为“武王伐纣,前歌后舞”。

    后来刘邦能定天下,人也功不可没,后来刘邦便封赏了人,准许了一些优惠的政策,可以用布匹来抵缴交赋税,“大人一匹,小口二丈”,便算是完税了,因此在汉代,人在阆中繁衍定居,也渐渐的繁盛。

    这样的一份信物只要握在手中,就等于是多了一个武装力量的外援,他人想要动黄氏的时候,必然也要斟酌再三,而现在黄父却将这个信物直接交到了黄权的手中,让其直接去使用。

    因为在汉中的张则之前平叛镇压过板蛮,因此板蛮必定不可能投靠到张则之处,也才能确保对于黄权的忠诚。

    “父亲大人……”黄权捧着木匣子,有些犹豫。

    “去吧……”黄权之父挥了挥手,说道,“既已决,便行之……早些歇息,明日便启程罢……”

    “唯……”

    黄权再拜,退了出来。

    黄父端坐在桌案之后,低垂双目,看着黄权的身影在落日的映照之下拉得极长,身影在桌案之前晃着,似乎是眷念着什么,随后便渐渐的一点点远去,最终消失在门口。

    ………………中兴剑,自然就是皇权啦,书友大才…………

    “叔父大人!我们没得选!必须打,一定要打!”马超跳着叫道,额角处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征西小贼,杀某族弟,毁某部曲,此仇若是不报,马氏如何立足?!”

    韩遂皱着眉头,鼻子眼睛都快皱到一起去了。

    他娘的,你也知道是你是“马氏”啊?

    你马氏难以立足,跟我有半个五铢钱的关系没有?是老子害你失败的么,是老子让你的族弟去送死的么?

    当初劝你一起回来,不愿意,好了,现在吃了亏又来叫,是老子欠你的么?

    “叔父大人……”马超没有看韩遂的脸色,或者是看到了也装作看不到,继续说道,“如今已是仲夏,即将入秋!叔父!关中秋获在即!若是让征西小贼收了秋粮,缓过气来,稳固关中,昔日必定挥军西进!届时你我将如何自处?”

    躲这里不动?

    躲起来有个屁用啊!

    就算是能够偏安一隅,又能坚持多久?拿贫瘠的西凉去和富庶的关中抗衡?这他娘的都抗衡了几十年了,还不够啊?

    “嗯……”

    韩遂的眉头松动了一些,这才听起来像些人话么……

    这不仅仅是卧榻之畔的关系,这也是韩遂多年来的心愿,他何尝不想入住关中,真正的从披着皮袍改成穿着锦袍,身边不再是一堆堆的,一辈子难得洗两次澡的臭哄哄的羌人,而是香喷喷,水嫩嫩的关中,山东,甚至是江淮美女?

    就像是马超所说的,如果征西将军稳定了关中,那么韩遂他的这个愿望,也就宛如镜花水月一般,只能望而兴叹了。

    “……说说看,贤侄你准备怎么办……”沉吟许久之后,韩遂终于是开口说道。

    “抢光,烧光,杀光!”马超恶狠狠的说道,眼里流露出嗜血的神色,“能抢则抢,不能抢来的就烧!沿途不管是军是民,全部杀光!必须让征西小贼无法于关中立足!”

    比起韩遂来,马超的选择余地更小,更没有得选。

    因为这一次的失败,加上马岱的身亡,在家族当中原本已经停息的那些细碎的声音,又重新的叽叽喳喳的冒了出来。

    就连那些羌人,看着马超的目光,都发生了一些改变。

    这如何能让马超忍受得住?

    马超急需一次胜利来稳固在家族,在羌人之中的地位和声望,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然而韩遂依旧是没有松开眉头,马超方才所说的,太过于空泛,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执行目标,也没有进攻的方向,这样子的计划并不能让韩遂满意。

    韩遂已经早就过了几句空头口号就能煽动得血液沸腾的年龄,他需要更加实际的,更加切实可行的行动方案。

    “叔父……”马超走进了一步,降低了音量,继续说道,“征西小贼于下辨武都屯粮转运……我们可以这样……”

    最终,韩遂斟酌再三,同意了马超的计划。

    看着马超告辞远去的身影,韩遂的目光闪烁,原本有些疑惑的神色很快的就变成了愤怒,旋即又变得有些淡漠……

    ………………………………

    东阿县城。

    临近半夜了,城门楼的角落里,传来了些细碎的声音。

    “叔父……”

    这一声叔父,叫得有气无力,就像是蚊虫在耳边鸣叫,稍不留心便会漏过去一样。

    “你个娃子咧,又饿了?”黑暗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莫得吃的了……忍一忍,快睡吧……睡了就不饿了……”

    “哦……”年轻的声音低低的应了一声,努力的将身体再蜷缩得小一些,这样也就可以让饥饿感消退一点。

    距离秋天,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正常来说,应该是等着盼望着收获的时候,但是在东阿人的心中,不仅没有丰收的喜悦,只有无穷的恐惧……

    城外的耕田,已经连半粒粮食都找不到了。

    就算是再饥饿的农夫,也不舍得在粮食即将成熟的时候下毒手,但是蝗虫不管。那漫天的蝗虫从西边天际飞来,遮天蔽日一般,像是一张遮天蔽日的活动布幔,笼罩在东阿县城的上空。

    草秃了。

    树叶光了。

    所有的耕地,只剩下了不到一寸长的禾苗根……

    人可以吃的,人不能吃的,蝗虫都吃了,什么都不剩。

    蝗虫吃饱了,或者应该是没得吃了,便继续向东飞走了,留给东阿的,便只是无边无际的担忧和恐惧。

    接下来要怎么过?

    一石米,在市面上卖到了五六十万钱,而且还有价无市,根本就没有多少量。而在前几年,一石米也就是两三百钱。

    天地之间,全数都是化不开的暗色,就像是人的血液暴露在外久了,变成了那种红色发黑的颜色。

    荒野之上,一点光火闪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出现了一行队列,朝着东阿县城缓缓而来……

    “捕鼠队回来了……”值守的兵卒高声喊道,“准备开城门!”

    虽然已经是半夜了,正常来说不应该开城门,但是现在这个非常时期,又有谁会将这个规矩放在心上?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县令程昱的命令。五天前,县令下令,派遣了兵卒到城外荒山野地当中去捕鼠……

    “叔父……捕鼠队回来了……”半大小子根本睡不着,听到了声音便连忙趴到了城垛之上,一边看一边说道,“……好重的血腥味……”

    “回来!莫看了……”苍老的声音叫道。

    半大小子却没有动,“……我听人说,昨个儿去城外捕鼠的时候,一个什长和五个兵被老鼠给咬死了……叔父,什么野鼠这么厉害啊……还有,听说县令又在招募捕鼠队的人了……”

    老汉不由得提高了几分:“滚回来!石蛋子,给我滚回来!”

    石蛋子见叔父动怒了,便连忙跑了回来。

    “……你爹死得早……”老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没钱娶妻,就当你是亲生的了……这些年,也没能混出个名堂来……就是苦了你,跟着一起挨饿受冻的……”

    “诶,叔父你说这是啥话么……”石蛋说道,“叔父不是挺照顾我的么……”

    “石蛋啊,听你叔父一句话……”老汉紧紧抓着石蛋的胳膊,说道,“不管什么时候,都别去捕鼠队!看都不要看!”

    “为什么?”石蛋睁大了双眼,清澈透亮的眼珠子看着老汉。

    “不为什么!”老汉手上的气力不由得多了几分,“叫你不要去就不要去!连看都不要看!”

    “……哦……知道了……”石蛋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还是先答应了一声,“……不过,叔父,听说捕鼠队的人有鼠肉吃……”

    老汉愤怒的扬起了巴掌,却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叔父!你这是干啥啊!”

    “石蛋啊……”老汉紧紧的抓着石蛋的胳膊,目光当中是无边的恐惧和悲哀,“你要是认我这个叔父,你就听叔父一句话……还想做个人的……就不能吃这鼠肉,吃了,吃了就不再是人了,是鬼,是鬼啊……”

第1175章 或人或鬼

    曹操坐在桌案之后,面沉如水。

    大旱。

    蝗虫。

    这两样灾害,似乎天生就是大自然向人类为了诠释什么叫做祸不单行而特意设立的……

    大旱过后,水位降低,土壤坚实,更加适宜蝗虫产卵,同时大旱之后的植被减少,一方面是剩余植物的水分较少,蝗虫摄入同等质量的植物,其养分自然就较高,会让蝗虫更加茁壮;另一个方面,因为植被减少,一系列的生态退化,导致蝗虫的天敌减少,最终蝗虫成灾。

    蝗虫向东向南,追逐着更多的植物,更多的食物而去,但是很有意思的是,蝗虫无法在超过百分五十植被地区繁殖,也就是说,越是植物众多,食物众多的区域,反而就是蝗虫的灭亡之地。

    但是曹操看不到蝗虫的灭亡,他现在只看到了自己即将面对灭亡。

    漫天的蝗虫已经飞走了,留下的便是蝗虫啃食不动的木桩,石头,黄土,而这些,曹操的这些兵卒同样也啃不动。

    曹操也下令捕捉蝗虫而食,但是飞蝗移动迅速,全军出动也抓不了几只,就像是在扯下了蝗虫这个巨人的几根毛发一般,蝗虫依旧不慌不忙的吃光了能吃的一切,然后遮天蔽日的飞走了。

    濮阳原本周边,皆为良田,但是现在先是遭遇兵锋,然后又遇到蝗灾,田地皆被毁坏。不仅如此,蝗灾遍布整个兖州,导致曹操仅存的控制区域,鄄城、范县、东阿等地也无粮草可以供给。

    大军断粮!

    原本兖州整个的局面岌岌可危了,若是再不能战胜吕布,又粮尽而退,恐怕鄄城范县等仅存之地,也是立刻动荡!

    曹操急需胜利,至少一场胜利也好!

    可是,连一场都没有……

    吕布在陈宫的建议之下,赶往鄄城的时候,郭贡已经退兵了。面对坚固的鄄城,吕布也无能为力,同时也不愿意白白在鄄城之下损失兵卒,便退兵了。

    如果要勉强算的话,便只有这一场胜利了。

    其余的,没有。

    曹操领兵回援,却被吕布抓住了几个破绽,狠狠收拾了几次,先败曹洪,后败夏侯渊,再败曹操……

    青州兵,收拾徐州兵,像是老子收拾儿子一样,然后到了这里,便颠倒过来,吕布带领着兖州郡兵,收拾曹操的青州兵,也跟老子收拾儿子一样,打得曹操一点脾气都没有。

    吕布战法其实并不复杂,就是用骑兵欺负曹操的步卒军阵,左右不停的进行拉扯,刚刚从黄巾贼转职而来的青州兵哪里能够迅速的调换阵型来应对?

    而一旦曹操军阵露出破绽,便立刻被吕布抓住,纵骑猛突,瞬间破坏曹操的阵列,进而扩大战果,击溃曹操的军阵。

    曹操虽然知道吕布的战法,但是毫无抵御的能力,要拦,拦不住,失去了夏侯渊那一只唯一成编制的骑兵之后,在面对吕布的骑兵之时,便永远处于被动的下风,根本跟不上吕布骑兵的变化;要打,又打不赢,除了典韦之外,没几个人可以正面和吕布硬抗,但是典韦又是步将,总归是少了四条腿,吕布可以溜狗一样,轻轻松松在前面杀另外一部分曹军,而典韦只能是带着兵马在后面呼哧呼哧的追……

    最危险的一次,吕布甚至奔袭突破了曹操的本阵大营!

    若不是军司马楼异舍命将自己的战马让给了曹操,曹操说不准就折损在那一场战斗当中了……

    因为这一场战斗,曹操甚至烧伤了手掌,随后得知曹操受伤,以讹传讹之后,全军震动,几乎都要立刻分崩四散!

    曹操不得已,强撑着,巡视全军,这才算是重新稳住了军心……

    战场之上,谁占据了主动,谁就更加的从容,而现在,曹操一点主动权都没有,他必须战胜吕布,至少要挽回连番失败所造成的对于自己军队和兖州地方的影响。

    然而位于濮阳的吕布,不,应该是城中的谋士陈宫,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在蝗灾发生之后,便收兵回了濮阳,不再和曹操在野外对阵,守城不出,坐等曹操军队自行崩溃。

    因为濮阳城外,已经没有值得争夺的东西了……

    到处都是一片荒凉,就算是全数让给曹操,曹操也不能得到任何的粮食补给,还不如进濮阳城,减少兵卒的日常消耗。

    无疑,陈宫的策略是正确的。

    虽然说当下兵营修建到了濮阳城下,但是曹操却丝毫没有优势,特别是在当下兵粮已经断绝的情况下。

    除了战场之上的困局,在桌案之上,还有让曹操更加难受的事情……

    就是这一碗肉。

    一碗晒成肉干,又被水煮之后,呈现出暗红色的肉。

    白水煮的,因为是曹操要的,所以还加了一点点的盐,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佐料或是香料,想太多了,蝗虫过境之后,连点绿色的都看不见,还有什么可以做佐料的?

    吃或是不吃?

    曹操看着这一碗肉,默然无言。

    曹操是什么人?

    虽然一直被士族诟病其出身,但是不得不说不管是曹操的爷爷,还是曹操的父亲,对于捞钱这个事情还是相当的拿手的,因此曹操从小就没有什么苦日子过,说是锦衣玉食也毫不夸张,但是,当下别说锦衣玉食了,就连最基础,最粗糙的粮食都无法保证了……

    帐内的众人都看向了曹操。

    这些肉,是东阿程昱送来的鼠肉。粮食没有了,但是还有肉,鼠肉。在座的都不是笨人,都明白这所谓的鼠肉究竟是什么品种的老鼠。

    曹操更是心知肚明。

    “大兄!”曹洪忍受不了,横了帐内的众人一眼,大声说道,“大兄不必如此,某皆言此肉便是鼠肉就是,又有何人胆敢……”

    “不……”曹操竖起还裹着布的手掌,制止了曹洪的话,“帅为一军之胆魄,某若不食,全军如何愿食之?子廉不必多言。”

    说完,曹操便端起碗,大口大口吞食起来。

    已经是有些凉了的肉块,除了一些肉香之外,还有浓重的血腥味道,曹操不敢细嚼,匆匆咬了几下便吞咽下去,吞入之时,就感觉像是在吞着一块块发硬的浓痰,滑腻且强韧,引起喉咙一阵阵的不适……

    曹操强忍着,将肉块吃下去。

    像曹洪那样做,也不是不行,反正在明面上宣称这就是鼠肉,然后分发下去,让兵卒食用……

    但问题是,曹操部队里面有青州兵。

    现在的曹操部队,士气低落,实在是不能再有什么意外了,若是再有什么哄乱,说不得便是立刻分崩瓦解!

    所以曹洪的做法虽然简单,但是有隐患。因此曹操不得不吃,他吃了,等于就是将这一次的责任和后续的非难,全数都抗了下来,不管是程昱的,又或是普通兵卒的,曹操一人担之!

    平东将军都吃鼠肉了,其余人等还有什么闲言?

    曹操将空碗重重的往桌案上一顿,喉咙上下活动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良久之后才哑着声音说道:“……子廉……某已食矣……散发下去,补充军用!”

    “唯!”曹洪含泪拱手,领命而去。

    大帐之内,一片沉寂。

    “主公……”郭嘉拱拱手,打破了这个难堪的氛围,嗯,现在他应该还是戏志才,然后转首看向了夏侯,说道,“……某有一策,或可破敌……此亦夏侯将军之功也……”

    ………………………………

    濮阳县衙大堂之内。

    “什么?粮草已绝?”吕布皱着眉头,沉声喝问。

    濮阳田氏拜倒在堂下,低着头,颤颤巍巍的说道:“回禀温侯,城中……城中确实无粮矣……城北四个粮仓,如今皆空……”

    曹操是人数多,消耗粮草快,而吕布虽然人数少了一些,消耗的并不比曹操少多少,因为吕布除了兵卒之外,还有不少胃口大的牲口……

    “温侯!”濮阳田氏急切的往前挪了两步,说道,“城中粮仓确实无粮……”

    “够了!”吕布碰的一声拍击在桌案之上,几步来到田氏面前,一把抓起田氏,就像是拎着一只小鸡一般拎到了空中,喝道,“汝管公仓以来,往家中送过几次粮草?当下军中无粮,汝家中又食何物?若是平时,某也懒得理会汝等行为,当下紧要关头,汝还胆敢称无粮可用?!莫非欺某刀不利耶?”

    田氏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滚!”吕布将田氏掼回地面之上,然后说道,“明日午时之前,解送军粮至营中,胆敢托词怠慢……哼哼……”

    “……小人不敢,不敢……遵命……遵命……”濮阳田氏龇牙咧嘴的忍着痛,连滚带爬的走了。

    “蠹虫!”吕布皱眉,骂了一声。

    “温侯……咦……这是……”急匆匆而来的陈宫撞见了掩面而去的濮阳大户田氏,不由得有些诧异的问道,“不知何事如此……”

    “诶,不就是筹备军粮之事么……”吕布将方才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然后说道,“公台来此,不知何事?”

    “哦……”陈宫皱皱眉头,略歪了歪头看向了田氏离去的方向,“……温侯,曹兵退军了!”

    “真的?”吕布一下子来了兴趣,“走,上城楼看看去!”

    二人来到了城池门楼之上,望着远处的曹军大营。

    “果真退兵了……”吕布哈哈大笑着说道。

    “城外已是颗粒无存,兵无可食,若不退,便是全军溃败之局……”陈宫捋了捋胡须说道,“曹军多半退往鄄城……曹平东也是决断之人,当退则退,吾等诱军之计不得全功,亦为憾事也……”

    曹操一旦退往鄄城,原本陈宫谋划当中让张邈掩袭曹操侧翼的计策,就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无功而返了。毕竟领军偷袭和正面对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张邈的能力和胆量么,也就那样,不能特别指望什么了。

    “无妨!”吕布盯着曹军退去的方向,傲然说道,“待某再破之便是!”

    “温侯,曹军退而有序……”陈宫皱着眉头,说道,“恐有准备……不宜追之……不过,从濮阳至鄄城,多为平川,何处某不可袭之?温侯可稍安勿躁……曹军后军退却,其必定懈怠,纵有伏兵,亦不能久留……待其伏兵尽去,温侯便可领骑军袭之,定然可破!”

    “嗯……”吕布点点头,大笑说道,“公台所言,甚合某意!来人!派出斥候!盯紧曹军动向!”

    ………………………………

    濮阳田氏家宅当中,昏暗的灯光摇摇晃晃,在窗楣上映照出两个人影,忽大忽小,忽左忽右,如同鬼魅一般的抖动着。

    “田郎君……”一个声音压低声线,只能依稀的听得几个字,“……明日……出城……”

    田氏沉吟着。摇曳的灯火,在田氏脸上投下大小不一的暗色,浓黑得仿佛能滴出墨色来……

    这几日,为了供给吕布的军队粮草,田氏不得不挖了自家的老底,看着自家仓库当中粮山一点点的减少,最终即将消失,田氏的心中如同刀割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滴血!

    再这样下去,或许吕布还不一定败亡,田氏就先完蛋了!

    所以,只有搏一把了。

    田氏将心一横,招了招手,让另外一人凑近一些……

    窗楣之上,两个人影子交汇在一处,跳着,舞着,宛如恶鬼在欢庆。

    ………………………………

    不出陈宫意料,曹操后军撤离之后,斥候回报,也有一两队的人马从埋伏之处撤离了出来,望东而归。

    吕布当即领兵出击,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四条腿的,曹操的后军很快就被吕布追上了……

    在吕布的原本计划当中,这些曹操后军见到了自己骑兵之后,应该是一触即溃,然后吕布就可以驱赶这些溃军,然后一路碾压过去,就像是草原上驱赶羊群一样,将曹操大军彻底击败。

    但是眼前的局面,出乎吕布的意料。

    曹操断后的军队出奇的强韧,被吕布骑兵追赶上了之后,居然没有溃乱,而是立刻收缩阵列,集中在了一起,就算是被吕布骑兵在外围不停的用弓箭射杀了一批又一批,也坚强的聚拢在一处,不乱阵脚,似乎是宁可全数战死,也不后退一人……

    抛下这群人,继续往前?

    还是强吃掉这些人,再进行追击?

    吕布皱着眉头,坐在赤兔马上,有些犹豫。

    战马补充不易,所以不是绝对必要,吕布一般不会让骑兵正面冲击密集在一处的步卒阵列。因为只有在追击和突袭步卒兵阵侧翼,或是薄弱之处的时候,骑兵才能发挥出十足十的杀伤力,但是像面对当下的密集步卒战阵,硬攻不是不可,只不过同样会有大量的损伤。

    正当吕布衡量得失的时候,忽然后方烟尘滚滚,吕布连忙派人前去查探,却发现是陈宫领兵前来……

    “公台!”吕布不满的说道,“汝不于濮阳守城,来寻某作甚?”

    “咦……”陈宫也有些疑惑,说道,“不是温侯遣人传令,言已大破曹军,令某前来打扫战场,驱赶曹军么……”

    “某何时传……”吕布才说了一半,便和陈宫一样,猛然色变。

    此时此刻,忽然在东面、南面、北面三个方向上都响起了轰天的战鼓声,滚滚烟尘就像是巨墙一般,往吕布和陈宫的部队挤压而来!

第1176章 人才引进

    越往西北走,斐潜越是体会到了当初诸葛为何选择这一条进攻路线的原因,嗯,或许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而已,但这个原因应该也是相当重要的一条,那就是运输。

    没有解决运输问题之前,大规模的战争或者是持续时间较长的战争,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

    消耗太大了,不仅仅是兵卒的消耗,还有运输部队的消耗,而这些消耗,很大程度上和战争无关。

    斐潜坐在青泥水边,在面前的还算是比较平顺的石板上铺开了一张厚竹纸,然后用毛笔在竹纸上勾勒着,画出大概的行军路线,并标注周边的山川要点。

    当然,这一张略显的简陋的地图依旧是大概的记载和描绘,很多东西依旧是无法详细的标明,但是斐潜至少懂得一些地图的基本常识,比例尺寸什么的相对来说比起汉代其他地图制作者都要好很多。

    至少斐潜不会在地图上勾勒出写意或是写实的山水图画……

    现在的位置,距离汉中阳平关三天。

    没错,三天。

    坐了记号的斐潜,不由得嘟囔了一句,下一次,一定要把计里器搞一台出来,这样的粗略计算方式,实在是太让人无语了。

    汉代,其实早就有计里器了,或者叫做司里车,又称记道车,但是这个玩意就跟很多古代黑科技一样,最终没有能够广泛的应用,逐渐便失传了。

    其实司里车的原理并不复杂,就是利用齿轮机构差动的关系,但是就是这样的技术,在汉代,甚至在汉代以后相当长的时间内,这样的司里车只是用来作为皇帝出行时“大驾卤簿”中必不可少的仪仗之一,并没有将其投入到实际的运用当中去,再加上除了制造者之外,没有任何人懂得原理,一旦其中任何一个齿轮松动脱钩,便算是坏了,也不懂得修复和维护,因此这样相对来说笨重的司里车,便在华夏特有的混沌计数面前,败下阵来。

    大概和约数,全凭感觉,横行华夏成百上千年,直至西方机械攻上门来的时候,才明白有一个精确的计量方式有多么的重要。

    斐潜将目光投向了身侧奔腾不惜的青泥水,又将抬头眺望着远方。

    青泥水,因为两岸颜色青翠,宛如青泥一般,故而得名。现在这个汉代,还没有像后世一样,一提西北,就想到荒凉和黄土,就像是眼前的青泥水,依旧是清澈的。

    接下来还有一段路要走。

    从汉中那个小盆地出来,西出了阳平关,往西北方向,便是进入了祁山道,这一条路,相比较走秦岭来说,真是平坦的太多了,山势舒缓,山间有路,足够容纳军队列队而行,不想是傥骆道那样需要攀爬盘旋。

    往西北走了大概一天左右的路程,便到了沮水、东渡河、西河、白河、东沟河的一处交汇之处,虽然这个地方水流很多,但是都很浅,并不适宜漕运,只能是沿着河谷步行,当然,在这样的地方修筑一个营地进行补给的话,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斐潜在这个位置,稍微标注了一下,划了一个带了些犄角的“回”字形,表示可以修筑营寨。

    沿着青泥河谷继续继续向西北步行约两天的时间,便到达了这里,沮县。

    这里是群山环抱当中一块难得的平地,并且有充沛的水系,一条是穿过县城的嘉陵水,另外两条是位于县城西北的青泥河与西汉水。

    西汉水,恐怕就是诸葛亮一生之痛了。

    当年刘邦北伐项羽,韩信调兵出汉中,就是利用西汉水运输粮草,但是到了诸葛亮的时期,这个已经成为了老黄历,不可复制了。

    西汉水发源于祁山北边的齐寿山,原本流经沮县,然后继续向南,在汉中西南的阳安关与汉水汇合,故名西汉水。

    所以当初韩信可以从从容容的领着十万兵马北上,不用太担心粮草的问题,因为粮草这些笨重东西,可以走船运,从汉水转运到西汉水,然后再送到这里,进嘉陵水,在往北运输……

    就算是秦末汉初的船运技术再落后,也比人马陆运要便捷了许多,但是到了诸葛亮的时代,却没有办法了。

    不知道应该说是刘邦的好运,还是说刘备没有这个气运,公元前的一场地震,改变了西汉水的河道,从此西汉水直接在沮县的西北方与嘉陵江交汇,不再继续南下流向汉水,因此也就由汉水的支流变成了嘉陵江的支流,因此原本的好好的一条天然粮草运输通道,就这样断绝了。

    所以在这个时代,如果想要转运粮草北上,就必须先从汉中步行至沮县,然后在县城乘船,先沿嘉陵江,再走西汉水,最后方能抵达祁山。同时,这条水运因航线较长,山高水窄,又有枯水期,所以更多的时候是用小船来运输粮草,无形当中就增加了粮草转运的难度。

    不过呢,斐潜并不打算走粮草运输的这一条线,而是打算先去下辩,所以走的是青泥水的方向。

    沮县的青泥河与嘉陵江,这两条河流在县城的正北方交汇,原本河道狭窄,淤泥堵塞,不过之前的武都太守虞诩两次大规模修缮道路,把这两条河的漕运都开通了,于是这片地区交通便利,也是大量货物往来的区域,便成为了富庶之地,这一次李儒转借粮草的场所便在这里。

    越往北走,斐潜才越清楚诸葛亮那个时候的选择,是多么无奈和悲凉……

    荆州一失,诸葛亮失去的不仅仅是大片的土地,更是失去了人才的补充地,川蜀本地的士族和东吴本地士族一样,大都是属于只顾眼前三分地,丝毫不想向外进取半分的人物,所以对于北伐的愿望都不强烈,因此诸葛亮想要战胜地域广大的魏国,攻取陇右,获取陇右的人才支持,便成为了战略上面的重中之重。

    陇右地处雍凉,因为和羌胡比较接近的关系,这里的人大多数生性强悍,善骑射,习武功,富有极强战斗力,因此西凉强兵不是浪得虚名的,所以这里也是作战补充兵源的雄厚基地。

    所以也有一句话,叫做“关东出相,陇西出将”。诸葛亮兵出祁山,进据陇右,其实也就是为了招览将才,补充兵源……

    这么说来,嗯……

    斐潜捏着并不太长的胡须,想到了一点什么,不由得摇头笑了两声,然后将毛笔套上了笔套,让黄旭将这些物品收起来,自己面对着青泥水,不免有些感叹。

    因此诸葛亮选择了姜维,除了姜维本身的才能之外,更重要的是除了姜维之外,整个蜀国,便没有任何人可以像姜维一样,对于陇右有强烈的进攻**,能够彻底的执行诸葛亮的战略,完成诸葛亮的梦想。

    取陇右,取人,取地,取马,休养生息,再取关中,然后和甜党吴国联手,灭了咸党魏国,最后再收拾甜党吴国,一统天下……

    如此便川味火锅一统江湖,辣党万岁!

    可惜啊……

    “君侯,姜功曹来了……”黄旭禀报道。

    “有请。”斐潜转过身来,说道。

    有意思,刚想到了姜维,结果姜就来了……

    姜名字虽然,但是人长得并不,相反,倒是相貌堂堂,身形壮硕,又带了几分的儒雅之气,果然不亏是姜维的老爹,模版不错。

    嗯,这个时间点,姜维出生了么?

    斐潜手头上又没有百科全书,确实记不得姜维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只不过既然作为诸葛孔明的继承人,那么必然比猪哥小十几二十岁,而现在猪哥还在鹿山之下的木屋住着呢……

    话说那栋木屋还是我盖的呢,到时是不是可以找诸葛要些房租钱?

    收多少好呢?

    “属下拜见将军!”姜上前拱手行礼。

    姜替斐潜转运粮草,处理事务,自然没有一个正式一些的身份是不行的,因此便领了一个右扶风的功曹职位,自然也多少也可以算是斐潜的下属。

    见过了礼之后,斐潜也没有和姜客套太久,便直接问起了关于粮草转运的事情。

    “启禀将军,氐王窠与某有旧,转运粮草之事又有利可图,故而氐人乐见于成也……”姜拱手回答道。

    陇右鱼龙混杂,周秦以来多居绵诸、、冀、狄、氐、羌、庐等戎,羌人多居凉州之武威、安定、天水、金城、酒泉诸郡,氐人居武都、扶凤、天水等郡,河西有西羌,北又有鲜卑、匈奴等,因此在这个区域,少数民族的问题也是相当的严重,和汉民族也是时好时坏。

    在下辩地区,氐人最为集中,其首领便自称为王,便是氐王窠。

    褒斜道还在修缮栈道,虽然这一段时间都在抓紧修复了,但是毕竟工程难度较大,一时半会还没有办法完全修好,所以走下辩绕往陇西的这一条运粮道路,还是需要继续保持一段时间的。

    “善。”斐潜点点头说道,“转运粮草,事务繁杂,幸苦仲奕了,待关中自足,便是仲奕大功一件……”空头支票么,总是要开一开的,否则下属拿来的干劲啊?

    姜连忙再次拜谢。

    “对了,氐王窠有多少兵马?”斐潜摆摆手,示意姜无需多礼,转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其战力如何?”

    虽然说现在氐王窠是偏向于斐潜这一方的,又和姜有些关系,但是这些西凉少数民族,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契约精神,说翻脸就翻脸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因此小心谨慎一些也是必须的。

    “启禀将军,氐王窠有三千氐兵,皆能战,尤其擅于奔走山间,呼啸林地……”姜缓缓的说道,然后看了斐潜一眼,继续说道,“……不过氐人分属繁乱,有青氐、白氐、蚺氐等等,各有统属,且于氐羌通婚,如今氐中有羌,羌中亦有氐……”

    斐潜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这一点,怎么几乎和所有的士族土著一样啊?还是说这个已经成为了华夏的优良传统,但凡是沾了些边的便都变成了同样的模样?

    无论是山东还是山西,士族之间也是依靠联姻,相互勾结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关系网,没想到这陇西的少数民族也是如此,这个是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啊?

    听姜的意思,氐人擅长山地战,羌人自然还是擅长骑战,这个结合,还真是……

    慢慢来吧。

    斐潜思索了片刻,然后对着姜说道:“待某回关中之后,便会令人送些精细之物来,届时仲奕便赠于氐人首领,算是答谢之礼……”

    姜目光闪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点头称是。

    “仲奕有何想法,直言无妨……”斐潜注意到了姜的表现,便直接开口说道。

    姜看了一眼斐潜,觉得斐潜不像只是敷衍之语,便试探的说道:“……将军……可是欲行分化之策?”

    “这个……”斐潜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不瞒着姜,一方面是姜既然猜测到了几分,再有意隐藏否认也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另外一个方面姜也算是李儒推荐的人员,也多少有些保障,因此就点头承认了,说道,“下辩之地,北接陇右,东连关中,南达汉中,一旦不稳,三面皆乱……”

    姜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此,属下建议,将军不妨多与白马羌亲善……”

    “白马羌?”斐潜有些不明白。

    这不是再说氐人么,怎么和白马羌联系到了一起?

    或许是看出了斐潜的疑惑,姜解释说道:“白马羌,亦为白马氐,其中羌氐混杂,已不分矣……”

    原来如此。

    斐潜点了点头。

    这就是当地土著的好处了。姜氏也是陇右大姓,在冀县人数最多,自然对于陇右的情形相当的了解。

    “对了,”斐潜笑着说道,“仲奕乃陇右人士,可有贤才举荐一二?”

    如今斐潜和在并北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并北那个地方,在汉代人的眼中都是穷乡僻壤,又跟胡人比邻而居,就像是后世说是要去内蒙古似的,纵然是公务猿身份,也没有多少人会趋之若鹜,所以并没有多少吸引力,但是现在斐潜手中握有关中三大郡,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这个地区自然就比并北好得多了。

    毕竟大汉陪都啊,再加上斐潜也需要一些关中之外的士族子弟,来平衡和稀释关中士族的力量,因此引进人才便是当下急需的一件事情了。

    为何不找李儒,而是找姜?

    这不明摆着么,李儒这边,有贾诩,有姜,还有张济、张绣、甘风这些原来统属董卓之下的人物,再让李儒举荐,岂不是一家独大?

    李儒也是明白这一点,因此对于陇右人才的事项,虽然知道斐潜需要,但是斐潜不问,便绝不主动进行举荐。

    姜就不一样了,根据汉代官场的潜规则,谁举荐谁负责谁受益,姜举荐的,必然就跟姜挂钩在一起,而培养一个小的姜势力,自然比起继续让李儒的关系网继续扩张要好得多……

    因此斐潜一提,姜果然有兴趣,拱手说道:“将军有意纳贤,属下自然尽力……当下便有一人,可称贤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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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