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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58章 难得糊涂的箴言

    有时候,看起来似乎很多种选择,可以选这个,也可以选那个,似乎都是可以,但是实际上,脚下的道路只剩下了一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为选其他的道路,很难走得通。

    或比如一个不怎么恰当的例子,就像是异地恋。或许很多其他人都会说,为什么不选择在一起,不管是男方的还是女方,都可以选择的,但是实际上可以选么?

    难道异地恋最有可能的后果,双方会不明白?

    但是依旧如此。

    不得不选择脚下的道路,因为除了这一条之外,虽然有路,却不能走,就像是斐潜,明知道赵商其实就是一个趋炎附势过来的人,但是依旧不得不选。

    贾诩拱手迎接回到政事厅的斐潜,等待斐潜坐定之后,才又坐了下来,说了一句:“……不知将军授其何职?”

    “……授将军府椽,理太原从事……”斐潜看了看贾诩,说道,“……文和,以为如何?”

    贾诩嘿嘿笑了两声,拱手说道:“君侯深思熟虑,诩佩服之至……赵子协此人,君侯自可用其才……”常有人说德才兼备,但是贾诩在这里只谈其才,其中之意便是大家都能明白了。

    斐潜点点头,将这个赵商的话题放过去不提,既然已经是做出了决定,那么就不必翻来覆去的捣鼓,若是这样就会导致手下的人员无所适从。

    斐潜批阅了一阵子的行文之后,将笔放在了木架上,沉吟了一会儿,便转头看了看贾诩,问道:“……文和,也坐的乏了吧,陪某到庭院内走走可好?”

    贾诩也放下手中的笔,笑着说道:“唯……固所愿不敢请尔……”

    斐潜哈哈一笑,便带头往堂外走去。

    汉代有一个优势,便是后世怎么也比不了的,就是地广人稀,建筑物的占地面积就基本上等于使用面积,不像是在后世,单元房可能有个一两百平方的使用面积,但是实际在房产证上写的产权面积,可能就只有几个平方,甚至是连几个平方都没有。

    因此,就算是在平阳城内,作为重要的行政处理中心,在厅堂之外,依旧保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庭院,可以作为小憩休息的场所。

    穿过了回廊,便是一处小亭。小亭之后种植着一些绿竹,一来作为遮蔽,二来也可以作为观赏之用。侍从早一步赶来,架起了香炉,铺上了茅席,然后摆放了些豆盘,便退到了一旁。

    “……昨日崔永元递送了春季的账目,其中冀州采购兵甲数目大增……”斐潜说道,“……文和,此事你怎么看?”

    作为商贸,产生的利润还是相当的客观的,因此斐潜一直以来都是非常重视商贸的发展,但是除了这些商队的利润之外,额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好处,比如商队携带的各类型的情报,显性的,当然也有隐性的。

    就比如崔厚账目当中表现出来的冀州采购兵甲的数量,对比之前有了一个比较大的提升,而这个数目的提升,自然就包含着一些关于冀州的变动,但是问题是,斐潜现在不知道继续推动呢,还是有所收敛。

    很明显的是,冀州兵甲数目的提升,一则是当地战乱的幅度再加深,所以乡野之间的坞堡村寨在威胁面前,不得不采购兵刃,以求自保。二则也说明,冀州连续的相互征战之下,袁绍和公孙瓒的交战,对于冀州的经济和生产,可能都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

    正常来说,小农经济占据了封建社会的一个长期过程,如果不是有太大的变动,一般来说乡镇周边各类手工品,日用品等等大体上都是会保持一个平均的水准,铁器自然也不例外,但是现在冀州明显原本的铁器产量跟不上了。袁绍要用兵,自然周边乡镇的铁器兵刃作坊主要给袁绍提供,而周边一些乡野豪右的坞堡村寨,就算是村寨里面有铁匠铺,但是一时之间要打造出大量的兵刃出来,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必然求助于穿梭来往于并州和冀州的崔家商队……

    继续增加供应量和紧缩供给,都各有利弊,因此斐潜才有些拿不定主意,让贾诩帮忙谋划一下。

    “……冀州四战之地……”贾诩转了转眼珠说道,“……取亦易,失亦易也。君侯可是心忧,袁车骑和公孙将军之间……”

    斐潜微微点点头。

    在历史上,袁绍打败公孙瓒并不是那么容易,固然有一些天灾**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袁绍其实直属的实力是在一个逐渐的增长过程当中,最终超过公孙瓒的,但是现在,袁绍周边的状态已经有所转变。

    侧翼黑山军的威胁,被斐潜间接性的帮忙,打掉了七七八八,接下来的时间袁绍必然可以将主要的精力投入到前线战斗当中去,而不用再担心像上一次的邺城事件一样后院起火,并且再加上斐潜这里的商队,提供的兵甲补充,自然不管是从士族世家那里讨要,还是直接征募这些配备兵甲的农兵,都相对来说成本降低不少。

    此消彼长之下,公孙瓒的劣势就会越来越明显,最终可能会导致原本在历史上的结果提前出线……

    一旦袁绍提前统一了北方,那么会发生什么?

    这种已经被改变了历史的现状,让斐潜心中没有了底数。

    就像是原本按照轨道行进的车轮,不经意的压到了一块小石头,然后跳了一下,偏离了原本的路线,而这条新的路线要拐去哪里,斐潜根本无法预测,或者说是无法用后世的那些已有的结果来预测。

    人生当中,最大的恐惧,便是对于未来的未知。

    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一路走到了这里,处在征战的时候,更多的是关注眼前的战斗,对手的战阵,所以也没有太多的想到这些问题,但是现在回到了平阳,当需要对于下一步的整体战略进行推理和判断的时候,这些问题就摆到了面前。

    这个三国,或许已经完全不同了,但是自己真的已经准备好了,准备迎接全新的未知变化了?

    还是要再将历史的这个轮子推回原来的道路之上,再走一段时间再看看?

    这才是斐潜当下最为犹豫的地方。

    后世的穿越者们怎么都是那么的杀伐决断,从来就没有患得患失的心理,在遇到重大抉择的时候总是立刻能找到最优解?

    家业越大,涉及的人就越多,选择就要越发的慎重。

    用很简单的例子来说,为何俗话经常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其实根本的原因并不是嘴上到底有没有毛,而是因为大多数的年轻人没有太多的负担,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甚至还可以找父母伸手讨要获取资源,所以为人处世很多时候便是随着自己的心意,但求一个“爽”便可。

    等到了一定的年龄,成家立业,父母也老了,孩子出生了,这一下子一些决定就不再是一个人的事情,是一家子的事情,是关系到老老小小好几张嘴的事情,那么很多情况下便不能天天就只是求一个“爽”字,而是更多要一个“稳”字了。

    现在斐潜的这一份家业,何止一个两个家庭?怎样利用现在手头上的资源,去扫平不可知未来的障碍,便是斐潜必须完成的功课,也是他的责任。

    贾诩多少有些明白了,微微思索了一下,便是吸了一口凉气,说道:“莫非君侯认为公孙将军可能会速败?”

    现在公孙瓒和袁绍之间各有胜负,其实整体上来说还是僵持着的,袁绍虽然胜,但是一时之间也没有气力北进,而公孙瓒失了白马义从,不过手头上依旧有大量的兵马,实力依旧是不小。

    “朝廷已经出使关东……”斐潜说道,“虽说汉室如今衰微,然依旧要给几分颜面……袁车骑与公孙将军必然暂且罢战……罢战之后,公孙将军之势,恐日渐行暮矣……”

    斐潜虽然并没有说出这个结论具体的理由,但是其实也不难分析出来,作为士族领袖的袁氏来说,在士族圈子交际上面,自然是比公孙瓒强上不少,现在双方一旦罢战,便是修生养息恢复的时期,而在这个时期之内,明显是更熟悉士族圈子,更容易得到河北士族支持的袁绍恢复得更快,甚至会更加的强大,而反观公孙瓒……

    所以一旦双方罢战,便是公孙瓒的末日的开始。

    而现在,对于斐潜来说,要么继续给冀州提供军备,让袁绍的实力可以更快的恢复和发展,要么减少供给,给公孙瓒多争取一些时间……

    眼下如何选,自然是一个难题。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公孙瓒并没有和自己有什么联系,但是毕竟是在拖延袁绍的后腿,也就等于间接的在帮助斐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公孙瓒和袁绍之间的战争坚持得越久,自然就对于斐潜越发的有利。

    但是反过来说,从历史上面来看,公孙瓒的的确确是一个猪队友,冲动且情绪化严重,手下既没有战略规划人员帮助他,他自己也没有什么长期的打算,竟然不能忍得一时之怒,竟然将刘虞给杀了。如果斐潜支持公孙瓒,可能不一定有理想的结果,甚至还很有可能反倒是将斐潜自己给坑进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帮助的力度小了,能不能起作用两说,协助的力度大了,也耽误斐潜自身的经济发展。

    斐潜现在的心情是极端矛盾的,他非常想让历史走在他所熟悉的轨道上,或者说是多行走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越长便是越好,这样他才能凭借着脑海当中的那些重要的节点,却获取自身的利益,强大和发展。

    但是斐潜也知道,历史终究会改变,或许会走到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方向上去,早一天适应,或许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贾诩作为谋士,自然是要替斐潜分忧,既然斐潜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他就要拿出一个答案来。因此贾诩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便说道:“君侯,冀州之事……所谓鞭长莫及,公孙将军素无往来,骤然而动,未得其信也……若是君侯心忧袁车骑,某倒是有一计……”

    斐潜思索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表示同意贾诩的说法,现实的情况确实是如此。不管是在现在还是在后世,突然有一个人跑到面前来,口口声声说是要帮助自己,恐怕任是谁心中都有三分的疑虑,如此一来又怎么能够顺利合作?

    “文和有何策,不妨说来。”斐潜说道。

    贾诩说道:“……君侯不若上表请封袁车骑为大将军……”

    袁绍?

    大将军?

    当然,斐潜知道,自己的这个所谓的上表请封,基本上来说,朝廷当中的人员,除非是疯了,否则是不会同意的。

    袁家的势力已经极端的膨胀了,再加封一个大将军,岂不是更加助长袁氏的气焰?更何况如果袁绍得到了大将军之位,当三公和大将军的命令相反的时候,那么朝野当中的这些人又将如何自处?

    所以大将军的表章,也就是做一个姿态而已,但是斐潜这样做,岂不是从侧面帮助了袁绍么?

    斐潜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

    “……君侯,”贾诩缓缓的说道,“……君侯上表,只言袁氏一族往日功勋,袁太傅屈死,理应略作补偿云云……朝廷定然不决,而袁车骑则多半顺水推舟,欣欣然而行之……何况,袁车骑既自封车骑,大将军亦是应有之意……”

    汉代官职制度的奇葩特性,在地方官员上表之后,被表彰举荐的那个人就可以先行代理一段时间了,等待朝廷的最终决定,而以袁绍的为人,这个一旦所谓的代理担任之后,恐怕就难以再往下退了,必然以大将军自居。

    “……箴言有云,代汉者,涂高也。”贾诩轻声说道,“……届时此言一出,袁氏之内必乱,君侯便可坐观虎斗矣……”

    原来如此!

    斐潜恍然,呵呵笑了笑,说道:“……文和,不愧是聪慧无双,此计攻心,不亚于十万兵尔……”

第1059章 农业制度的推进

    平阳城外,枣祗缓缓的牵着马,带着一些侍从和护卫,沿着田间的阡陌而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骑马骑久了,两条大腿都跟不是自己长的一样,下马踩踩地面,也算是恢复一下。

    平阳渠整体来说已经是完全修复了,并且在原有的基础之上又得到了一些改良,比如在采用了不少的水车,有水力的,也有人力的,缓解了很多取水的问题,使得在平阳渠两侧的农田,基本上来说都摆脱了干旱的威胁。

    农业税的改制,是斐潜的一个步伐比较大的迈进,而主要的负责人,便是枣祗,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负责这一带的农事。

    说实在的,汉代这一点还算是不错,对于农民的优待政策,从上至下都是毕竟推崇的,就算是汉武帝大战匈奴期间,几次国库干涸,都没有胡乱加税,汉灵帝期间,也就是卖官鬻爵为人所诟病,但是也并没有说他巧立名目多增税种来敲诈平头百姓的。

    所以这一次斐潜表示免除口赋、更役,这对于平头百姓来说,自然是天大的事情。为了保证这样的善政可以推行实施,不会被基层的官吏从中渔利,枣祗这一段时间都在周边来回奔波。

    平头百姓不识字,所谓的政令,便只能是口口相传,到了一个村寨集中点,便是召集人员,统一宣讲,然后解答问题,这样一趟趟下来,枣祗自觉的自己的腿都跑细了好几分。

    整体来说,问题有,但是目前看来还算是可以,免除了口赋和更役,虽然是在田赋上略有些增加,但是这些老农一算,还是有赚头的,因此也都是十分的开心,乐于接受。对于基层的官吏来说,毕竟平阳处处建设才不久,很多官吏也是上任没有多长时间,还有一些是从军队里面因为负伤而不得不退役下来的,所以对于征西将军的命令,执行起来也极少有出现阳奉阴违的现象。

    其实最为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这一段时间,斐潜接连和鲜卑几场大战打下来,俘虏了不少鲜卑人口,而这些人口就成为了那些农夫粗苦更役的最佳替代品。当然,一些重要的工程,还是会募集汉人完成的,只不过既然是募集,便是有报酬的,而不是无偿的更役。

    很多事情,都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春秋战国时期,国家都不算是太大,更役也好,兵役也罢,就算是从国家内部到国境线,也并不算是太过于遥远,而现在汉代疆土广阔,这样的更役兵役制度,自然就是很有问题了,因此斐潜下令废除,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助力。

    但是斐潜依旧不敢轻易触碰田地制度。

    就算是斐潜清楚的知道,土地兼并这个玩意就是封建社会的定时炸弹,发展到一定的状态之下,到了一定的时间,便会炸开一次,但是依旧不能碰。

    后世为什么可以,那是特定时期的特定做法,况且生产力也发展到了一定的水平,封闭式的小农经济已经在半封建半殖民的状况之下几乎被敲碎,所以再度整合起来,采取了全新的模式……

    而现在,谁动了田地私有制,谁就是天下之敌!

    甚至这所谓的敌人,不仅仅的别的诸侯,还包括自己人。

    在沙场上搏杀,马革裹尸的将士,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斐潜能够打土豪分田地,让天下人都有天下田?嘿嘿,开什么玩笑,而是为了自己能够成为新的土豪!若是斐潜将这些人的动力源都给剥夺了,还会有几个会充满了大无畏无产主义精神来跟随斐潜搞革命?

    更何况这些人成为了新的土豪之后,土地兼并依旧是不可阻挡的一种历史洪流。

    只不过斐潜的阶梯式的田赋制度,或多或少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土地兼并的滚雪球式的发展和蔓延罢了。

    而这个阶梯式的田赋税收制度,能不能顺利的实施,还要看今年的秋收之后……

    枣祗走着,忽然停了下来,冲着正在田间忙碌的一名农夫招呼道:“老丈!老丈!”

    正在田地之间赤着脚除草的农夫闻声缓缓的直起腰,看见可枣祗一行,连忙说道:“不敢得贵人如此称呼,不知贵人有什么事……啊呀,这不是枣从曹么,啊呀呀,小老儿给枣从曹行礼了!”

    说完,田间的老头就丢下锄头,双手抱拳,朝着枣祗深深一揖。

    “老丈快快请起!”枣祗连忙说道,“……某只是走得渴了,想讨一碗水喝,老丈若是如此多礼,某倒是不敢叨唠了……”

    “哎哎……”老农闻言有些慌乱,生怕枣祗就这样转身离去,连忙说道,“……枣从曹莫怪,莫怪!都是小老儿不懂得说话!小老儿这就倒水去!”

    枣祗虽然年轻,但是因为之前在平阳附近主持农桑,几乎是天天都泡在田间地头,再加上城南那几块枣祗的试验田,长势比起一般的农夫来说都要更好一些,因此这平阳附近的农夫也不是很懂所谓施肥啊,耕深啊,间距啊等等的问题,基本上都以为枣祗就是上天派下来的农业之神一般,恨不得将枣祗都供奉在自己家的地头上,好让自家的庄禾也能像试验田一般的旺盛……

    老农将陶琬搽了又搽,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倒了碗水,递给了枣祗。

    枣祗也不嫌弃,接过了陶琬,喝了两口,便指着田间说道:“看这庄禾长势不错,估摸着秋天的时候能收个四五石吧!”

    老农咧开嘴,哈哈笑着,说道:“托枣从曹吉言!去年就收了接近四石了,今年看起来应该也是不差……”

    枣祗又闲聊了几句,主要还是了解了一下关于农税方面,老农的掌握的程度,之后便点点头,跟老农告辞,往平阳而去。

    老农看着枣祗离去的背影,然后手中拿着陶琬,忽然一个激灵,连忙将陶琬揣进了怀里,环视一下,生怕别人看见了,农活也不忙了,便往家中赶去。

    这陶琬可是枣从曹用过的!

    怎么也要在家中找个好地方,供起来,说不准,也可以分润一些枣从曹的神力,让自家的地头庄禾长得更好些呢……

    ………………………………

    “什么?养豕?”枣祗挑着眉毛,对着斐潜,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

    斐潜看着枣祗,呵呵笑道:“没错,子敬,此事也要速办……不仅是猪,过些时日白石羌还会送一些羊来,便一起在平阳城南,寻一个场所……对了,在白波谷如何?”

    “白波谷?”枣祗略回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道,“……若是用来养殖牲畜,倒是一块好地方,就在出入口建些栅栏便可……”白波谷确实不错,有山泉,有水草,然后将出口封一下,便不用担心牲畜走丢,也不用担心周边的野兽侵扰,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场所。

    “不过,君侯,为何养豕?”枣祗说道,“……豕易生腥臊,食之多病,故为贱肉……此次蓄养如此之多……这个……”

    华夏确实是很早就开始养猪了,而且猪这个物种似乎最早的时候也只有欧亚大陆上才有。在上古前秦时期,就对于猪有不同的区分,产生了用豚来指公猪、彘来指母猪的特定词语,猪产生的粪便,也作为农家积肥的一个重要来源被农民所重视。

    游牧民族不喜欢养猪,是因为就算是经过驯养,猪依旧有一些点领地意识,因此并不像牛羊那样,天生适宜种群的迁徙,但是对于农耕民族就不一样了,随着定居农业的发展,猪的饲养便渐渐的提升到了一个重要的位置。

    只不过因为士族不喜欢的原因,所以猪的饲养,在汉代规模依旧不大。而汉代士族主要不喜欢猪,便是因为猪易生腥臊……

    如果不是斐潜仔细了解,说不定还真不知道其中的奥妙。

    腥,在汉代,倒不是说腥臭的意思,虽然猪肉确实味道重,但是羊膻味汉代人都在没有任何香料料理的情况下,可以接受白水煮羊肉,那么猪肉味道重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周礼天官冢宰》有“……腥、臊不能食也……”的句子,汉代的腥臊便是这个意思,也就是说,腥,不是指肉的味道不好,而是按照字面上的意思,表示肉中有星星……

    也就是猪肉绦虫。

    这种最为常见的猪类寄生虫病,在汉代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甚至也不懂为何产生,真么发展,只是知道要是肉上有这样的“腥”,便不可以食用。

    而“臊”,简单来说就是肉发臭了,也不可以食用。

    作为汉代士族,吃烤肉什么的便是常有的事情,而烤肉烹制的时候,猪肉绦虫并不容易被全数杀死,所以就常常让这些士族子弟得了寄生虫病,而在没有有效的驱虫药的汉代,这种病往往都是致命的……

    斐潜虽然不是学医学的,但也多少在电影电视上看见过一些猪舍,或是一些饲养场的情形,其中有很关键的一点,便是环境的潮湿污浊,还有动物人类的粪便相互感染。

    ,在汉字当中的意思便是养猪的地方,同样也有厕所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整个的猪的养殖业发展的初期,猪是直接养在厕所里面的……

    “正是如此,须子敬多加费心……”斐潜说道,“腥,乃豕之疫也,臊,乃存之过也,并非家豕之错……况且家豕易生养,多繁衍,若是饲养得宜,便可源源不断供应血食,若将此法成文流传于后世,不亚于神农之功也……”

    枣祗拱手道:“岂敢和神农相提并论……既然君侯已决,某遵行便是……”

    斐潜哈哈笑道:“子敬莫要过谦,平阳左近,据说立汝生祠者亦有之矣……”

    说这个话的时候,斐潜也多半是拿来凑趣的,并非有什么别的意思。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枣祗心中不由得一跳,连忙拜倒,说道:“……请君侯恕罪,祗实不知此事……”

    “啊?”斐潜这才反应过来,沉吟了一下,并没有直接说让枣祗平身什么的话,而是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枣祗身前,亲手将枣祗扶起,然后握着枣祗的手臂说道,“子敬,是某失言了,某不应以此事来调笑子敬……攻伐鲜卑,收复阴山乃一时之功,虽说此刻荣耀,然百年之后,或灰飞烟灭矣、而子敬之功,利于农桑,百载千年亦有天下百姓可受其益!此等之功,虽无赫赫,然恩泽天下,便是受些生祠香火,又有何不妥?”

    “可……可是,”枣祗分辩道,“……此等亦非某一人之功也!就取庄禾一事来说,这深耕、追肥、翻土、培苗、乃至选种,君侯虽说案牍众多,南征北战,然亦多次询问,也为某解惑……若不是君侯指点,某又如何能成?而今生祠竟无君侯之位……某如何可厚颜享之!此事万万不可!”

    斐潜笑着拍了拍枣祗的肩膀,说道:“哈哈,不是你,难道我还要担一个种田渥肥养猪放羊的名声么?等到他人提起某来的时候,便说一句那个牛羊将军不成?此事,还是某要感谢子敬替我承担了恶名才是……哈哈哈,此事就此罢了,休要再提……”

    “这如何是恶名啊……”枣祗叹了口气,知道斐潜讲得也有些道理,便不在继续这个话题了。

    汉代士族走到了现在,多少魏晋一些的毛病也露出了些来,什么清谈高论只是些许习惯,或许问题还不是很大,炼丹服药也成为了一种风雅,也许只是毒害自己的身体,怎么说也算是这些人自己的事情,但是有一些言论和思想,却在残害着整个的社会。

    陈蕃的扫天下,已经似乎成为了一些人的座右铭。就像是经常有人嘴上说是要重视农桑,但是实际上真的轮到他干农活的时候又会摆出一副“这种轻贱的事情怎么能让我来做”的嘴脸……

    “……此外,今年秋收便是田赋改制的第一次收取……”斐潜将笑容收了收,说道,“……子敬,有一事,也一并交待与你……平阳左近耕田数目等等,子敬是最为清楚,若是有人在秋赋之时贪脏隐瞒,上下其手……某定严惩不怠!”斐潜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在中下层的这些官吏里面,不能说都是坏人,但是肯定有那么几只表面光鲜,内心龌龊的耗子。

    这段时间南征北战,一直都没有好好整顿过,正好借这个机会,一来推行新的农桑税收制度,二来也可以整顿一下吏治……

第1060章 风云再起的关中

    关中天气逐渐的炎热起来,缺乏了人手灌溉,导致很多田地渐渐干涸,而这些干涸的田地,自然是不用指望再过两三个月,还能有什么收获的……

    而现在在长安城内,种劭似乎也等不到收获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种劭先是集结了夏牟,屯兵灞桥,将粮食集中管理,实行战时配额,然后又对杨彪紧紧逼迫,原想着杨彪无粮,必然军卒大乱,却没有想到事情并没有想自己所意料的那样进行发展。

    在种劭企图依靠时间和粮草击败杨彪的时候,而杨彪则是派遣出来的人员马不停蹄的赶往了周边的乡县,虽然长安左近,先被李郭汜等人,后又经历了瘟疫骚乱等等,但是毕竟关中士族的多年的底蕴依旧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杨氏的名号依旧还是有那么一点,最终杨彪还是收集到了一些粮草,艰难的支撑着兵营的兵卒不至于败乱。

    于此同时,马超带着兵马,赶往了李最有可能出现的泥阳和频阳一带。

    收到消息之后,种劭召集了众人进行议事。半个时辰后,刘范等人鱼贯而入,在两侧入座,却一言不发。

    一看这架势,种劭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当下杨彪表现出来的韧性已经达到了非常出众的效果,甚至远远超出众人的意料,导致了众人对于杨彪有了更强的敬畏。

    如今的这样的场面,只能说是这些人群当中有了一些异样的想法,而这些想法对于种劭整个团队来说,其实是相当危险的,如果有有什么意见当面不管是说出来,还是骂出来,都好解决,然而向眼前这种沉默,简直就是让人烦闷无比。

    种劭心里也苦,他现在是内忧外患。他没有想到,关中的这些残留的乡野的士族豪右,竟然偷偷的在支持杨彪,而不是支持他这个纯种的关中人……

    杨彪来势汹汹,根本没有留给种劭多少调节和收拢关中这些士族豪右的时间,也没有给他倾斜和厚待这些关中的人,再加上杨彪历来名声都是不错,所以当下这些关中人对于种劭和杨彪的选择上,大多数要么是观望,要么就是选择都不得罪。

    当下要想破局,种劭也没有了其他的办法,只有击败杨彪,而且越快越好。杨彪得了关中士族的支持,有了一定的补给,而他却应为这一段时间西凉马超的缘故,变成了枉顾关中和平的小人,这真是……

    决战,便是唯一的选择。

    这不仅是种劭的唯一选择,也是杨彪的唯一选择。

    杨彪现在已经被逼得离开了朝堂,虽然目前还能支撑,但是也同样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关中朝野已经动荡得够久了,终归是要做出一个最终的结果来。

    待诸人都坐定了,种劭咳嗽一声,示意让自己的儿子种掀开厅堂中央的地图上的布,准备解说形势,排兵布阵。在以前,种劭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做,谁在哪个位置,有什么任务,他说就成了,甚至不用当面讲,直接吩咐就是,不过现在形势不利,种劭他必须以诚相待,把一切都做在明处,来消除众人的疑虑。

    “诸位,杨氏已成大患,不定不足以稳朝纲,不平不足以安社稷!如今关中农桑不得其时,百姓不得其居,兵卒不得其饷,皆为杨氏之故!如今老夫已经禀明陛下,诏令杨氏入城述职,责问其罪!此乃绝佳良机,不可有失!”

    “种公,临晋侯多疑,又岂肯轻易回长安?”刘范突然说道,“何况临晋侯虽不在城中,然终究有其门生故吏,些许年来广为恩泽,若吾等稍有动作,岂能不知?”

    听闻刘范此言,种劭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刘将军,长安城防均为君之责也,岂能轻易让他人探知?”

    两个人其实话中都有话,一问一答之间便是相互的试探,然而双方都不是很满意。

    其他在座的也都不是傻子,多少也能知道种劭和刘范之间的话语含义,便偷偷的相互交换着眼神,整个厅堂之内的氛围越发的诡异起来。

    如今这个局面,谁都像是捏着一手牌,都认为自己的牌面大,但是实际上未必大牌面就一定能赢,更何况有没有什么出牌的机会也是两说。

    种劭停顿了一会儿,见其他的人并没有什么话语,便继续说道:“……杨氏若不入城,便是抗旨,自然褫夺其职,除其爪牙,夏将军便可挥军而进……若其入城,便是己投囹圄,不足为虑也……”

    夏牟低着头,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种公,若临晋侯扬言伪诏,拒绝接旨又当如何?”

    种劭斩钉截铁的说道:“自然是应击鼓奋进,一举克之!”

    夏牟眼角抽了抽,沉吟片刻说道:“……如此,种公可是到中军督战,鼓舞兵卒士气?”

    “兵卒无士气?”种劭盯着夏牟,说道,“……粮饷一无拖延,二无短缺,更有夏将军宿将统领……何来士气低落之说?”

    “……唯,种公所言极是……”夏牟拱拱手说道,“……只不过兵卒征战多时,亦无修整,若是种公能探望巡视,加以勉励,定然士气大振,一举可定……”

    种劭不置可否,而是转头看了看刘范,说道:“刘将军,这长安城防,是否亦须某登城鼓舞士卒?”

    刘范拱手说道:“若种公有意,亦无不可。”

    种劭冷笑了两声,忽然提高音量说道:“诸位!皇宫陛下之处,又是何人坐镇?诸位进退之间,又是何人协调?皆往一处,若有变故,又是何人调度策应?此时此刻,存亡之时,须同心协力,各司其职,共同进退才是!”

    众人愣了一下,便都低头称是,只是刘范低着头的时候,眼角闪过了一道莫名的光华……

    ………………………………

    斐潜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在平阳待上多久,在这个仲夏,便领着两千骑兵,三千步卒向雕阴而去。

    夏天行军,可不是一件什么轻松的事情。

    汗水和灰粉,会成为大自然免费赠送的装饰品,扑的满身满脸都是。不过幸好是在平阳左近这些相对来说开发得比较完善的道路上行进,因此来说,虽然艰辛,但是多少还算是好一些,至少不用一路开山搭桥。

    斐潜也是热得一身是汗。

    虽然身上的铠甲经过了特别的处理,但是毕竟结构和材质摆在那边,太阳晒在铠甲之上,不多时便会发烫,整个人就像是闷在一个铁皮罐子里面一样,甭提多难受了。

    怪不得在古代,秋天才是最适宜征战的时节,除了粮草的原因之外,还有这个鬼天气也是重要的影响因素。

    “到前方树荫处扎营吧……今天就走到这里……”斐潜仰头看了看天色,再看了看周边各个都累得够呛的兵卒,便吩咐道。行军速度慢,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好在是现自己并不是非常赶时间,也不是很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所以早一点到雕阴和晚一天到,其实差别并不是太大。

    怪不得刘备被人火烧连营,确实并非刘备不懂军事造成的。看看现在还是在并北,周边就已经是如此的炎热了,换成在长江一带,肯定是更加的炎热潮湿,所以在林地这种地形扎营也就成为了一种无奈之下的选择。

    就像是斐潜知道选择在那一块林边之地扎营,未必有再往前方二十里那边的一个山岗更加适宜,但是还是决定在这里,毕竟是太热了。

    可是没有办法,毕竟关中的变化有些出乎斐潜的意料,甚至是完全超出了想象。

    关于如何争霸天下,斐潜虽然没有说,但是不管是谋士一方的荀谌贾诩等,还是武将这一侧的张辽徐晃等,都早有默契,到了现在这个局面,斐潜在并北的这个政治集团,就像是身处于风口之中,就算是不想走,狂风都会推着走一般。

    当下虽然没有所谓的什么十年发展纲要,也没有特别指定的所谓作战方略,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尽可能的去削弱周边势力的力量,然后只要有机会,便趁火打劫一番,颇有一些春秋战国时期的体系。

    贾诩极力推崇攻略关中,而且表示其实关中的势力薄弱,不管从军事角度,还是从农业角度,都死斐潜未来发展的最好的地区,八百里秦川,水土丰美,关中要塞虽然荒废了一些时日,但是只要重新修建一番,也足以让对手望关而叹……

    斐潜原本多少还是有些犹豫的,想争,实力不足,不争,又怕失了先机。现在听了贾诩的分析,也就放下了患得患失的心理负担,挥军南下。

    当务之急,是先控制住左冯翊,进而控制整个关中区域。

    自从李郭汜倒台之后,到种劭上任,杨彪争权,已经是过了一段较长的时间了,而在这一段时间内,不管是种劭还是杨彪,都没有表现出一个可以独霸关中的态势,这就导致了原本关中的力量其实就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不断地被一点点的消耗掉。

    种劭不必说了,太过于痴迷于权利,导致有时候反倒是被权柄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楚未来的方向。而对于杨彪来讲,潼关发生瘟疫之后,覆盖到了郑县一带,都是属于重灾区,作为杨彪的大本营弘农郡的支援,也就断绝了,所以巧媳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能坚持到现在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虽然说现在瘟疫已经渐渐消退,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更何况就算是取了郑县潼关,那边也没有多少人口了,取了也是没有多少用途,因此作战的方向必然便是左冯翊到关中一带。

    但是要直取关中,还是不现实的。

    毕竟汉帝还在长安。

    就像是现在……

    种劭原本是占据了上风,但是面对机会的时候并没有把握住,反倒是让杨彪找到了喘息的机会,最终导致了杨彪反戈一击,利用和刘范之间的协议,成功反转。

    不过种劭毕竟保命措施还算是做的不错,便带着直属的家人亲卫等等,逃进了皇宫当中,说的好听些便是保护汉帝,其实也就是利用皇帝当挡箭牌……

    于是便轮到了杨彪傻眼了。

    杨彪毕竟不同于西凉兵,面对这样的情况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下手,退又不能退,杨彪不敢强攻皇城,只能将皇城围堵起来。毕竟万一种劭狗急跳墙,杨氏家族几百年的清誉也不能说丢就丢,却也不能放过种劭,都已经扯破脸了,就必然要有一人躺倒在地。双方便又是僵持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变成了种劭成为劣势罢了。

    不过,就算是如此,杨彪这一次的行为,也依旧是要洗地洗上很久的,纵兵围困皇城,呵呵,这种事情,不管如何都是会被清流们大谈特谈的。如果杨彪成功登顶,自然成为了他匡扶社稷,阐除奸恶的英勇之举,相反若是一旦失败……

    “文和,你估计这样的局面,会僵持多久?”斐潜看了看正在一旁修整的贾诩,问道。

    荀谌需要考核官吏,枣祗需要修整农桑事务,都走不开,自然也就剩下贾诩能够陪着斐潜一同南下,而且贾诩多少也对于关中比较熟悉,算起类也是较为合适的人选。

    “君侯,当下关中局面……”贾诩拱拱手,说道“……短则半旬,长则一二月……不过也不可能长久如此,必然有变……种公虽居皇城,临晋侯不敢贸然进攻,然这粮草,宫中储备定然不多……”

    斐潜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贾诩看了看斐潜,也沉默了。

    汉帝刘协的命运确实不怎么样啊……

    皇宫之内没有了粮草,种劭必然会以皇帝的名义要求杨彪送进来,但是杨彪肯定也知道这样的情况,所以送还是会送,但是这个量肯定是少之又少。

    这些粮草,然后先过了种劭一手,然后再过了种劭手下一边,才能到汉帝刘协那边,能剩下多少来,必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可以说,从这一刻开始,汉帝和百官之间,便再也没有了所谓的君臣之仪……

    只不过汉帝刘协能不能意识得到,倒是一个问题。

    沉吟良久,斐潜才缓缓的说道:“……如此,我们出雕阴的时机,倒是需要权衡一下了……”

第1061章 权衡利弊的问题

    对于整个战略而言,自然是要拿下关中为最终目标,这个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战略上没有问题,不代表战术上也没有问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像是后世的光头强,大战略上么,严格说起来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往往在具体战事上出了篓子……

    早几天,晚几天,对于斐潜来说问题不大,但是对于正在关中长安僵持着的种劭和杨彪两人来说,这其中的差别就非常的重要了。

    战略上面,基本上只要不是情报工作做的太差,基本上来说就等于是摆在台面之上的东西,有多少城池,有几个将领,有多少兵马等等,都是知道得**不离十的,那么对方的要点在哪里,自己的部队又应该往哪里去,也一样心中大体上有些数。

    所以当双方交战的初期,在还没有正式接触之前,基本上来说就像是坐在棋盘两端的棋手,自己有什么棋子,对面有什么棋子,基本上是知道的,但是真正交战开始之后,双方的落子在哪里,在什么时间,便成为了左右这个棋盘胜利的最为关键的因素。

    受限于通讯工具的贫乏,即使是派遣出再多的斥候探哨,对于双方来说就像是在雨雾当中行进一般,战场之上的部队又都是游走移动的,任何身处于棋盘上的人都没有办法掌握全部的战场信息,因此在这个阶段,考验的便是双方的谋士和将领,根据各自的经验和智慧,去引导战场,甚至引导对方的将领。

    正是由于如此,在古代很多熟读兵书,在战场之外可以讲得头头是道,分毫不差的人,真正上了战场之后,往往变得错误百出,愚钝无比,也就是所谓的纸上谈兵高手,实际操盘低能的人员层出不穷了。

    幸好斐潜和贾诩,基本上来说还算是属于相对比较慎重和聪慧的人,所以对于关中的情况,并没有表现出一副胜券在握万事大吉的模样,依旧是相当的谨慎的进行选择和安排。

    未出兵雕阴之前,虽然杨彪和种劭都会知道这里有斐潜的兵马,但是毕竟没有将棋子摆放到棋盘之上,所以在关中的杨彪和种劭也只是提防,并不会也不至于愚蠢到在没有分出胜负之前就来招惹斐潜……

    但是一旦斐潜出兵雕阴,也就意味着斐潜正是加入关中的乱局,不管是杨彪和种劭,这两个人的行为和计划,自然都会因为斐潜的加入而进行相应的调整。

    贾诩知道斐潜话语意思,当然也在揣摩着斐潜这些话语透露出来的心思,不得不说,现在的斐潜已经是相当重要的一号人物了,一言一行自然成为了许多人揣摩的对象,这其中也包括贾诩。

    揣摩一个人的想法,然后使得自己在某些的环境下获益,已不是什么特别的天赋和本领,只要是个人都会。基本上来说,当小孩哇哇坠地的时候,开始有意识形成的时候,就会开始使用这一项本领了。

    当然,有的小孩得到了比较多的照顾,一有什么需求,周边的人立刻加以满足,这样一来反倒是削减了小孩施展这样能力的实践机会,导致这样的小孩长大了反倒是以自我为中心更多了一些。

    就像是贾诩,在西凉,要在经常有武装暴动的情况下活下来,学不会的,或者说还是不擅长的,已经是早早的寻求第二次机会去了……

    贾诩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因为他觉得这一次斐潜离开平阳,似乎有些匆忙,就算是要向南进发,也不用这么快就走,等最热的这几天过去,季夏的时候再动身也来得及,反正长安的局势就算糜烂到了极致,对于斐潜这个并北政治集团来说也不会多掉几根毫毛。

    杨彪估计会取得最终的胜利,但是肯定也不容易。

    这是贾诩的推断,甚至是在很早的时候,贾诩就已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了。不管是政坛还是战阵,想要胜利,就不能按着对方的步调在走,也不能在对方熟悉的区域里面过多的纠缠,但是很遗憾,种劭这两条都犯了,而且还不知道改变,败落也就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

    “……关键是汉帝……”斐潜皱着眉,低声说了一声。

    贾诩点点头说道:“……只要是临晋侯不逼迫过度,钟尚书也不敢对于陛下过于不敬,毕竟责任重大,任是谁都担当不起……只不过……”

    贾诩的表述也很明确,斐潜也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一点毫无疑问,只要不是头脑进水了,现阶段谁也不敢真的拿汉帝刘协怎样,不过时间一长,就不好说了。

    就像是在冀州的袁绍都有推举刘虞做天子的想法,并且还付之以实际的行动了,若不是刘虞本人强烈表示反对,说不定现在天下已经有两个汉帝了。那么杨彪会不会被逼到一定地步,或者说感觉实在是无法和种劭继续拉锯下去的时候,也考虑做出像袁绍那样的举动来?

    当然这样的举动是要有一定时间和人选的,杨彪或许此时此刻也有这样的心思,但是要找到名望地位都合适的人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斐潜自己当下的烦恼不仅仅是这个事情,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便向贾诩点点头,示意让贾诩自己去忙,便结束了这一次简短的会谈。斐潜放弃了和贾诩商量一下的想法,还是准备自己先得出一个大体上的框架之后再进行商讨比较好一些。

    贾诩偷偷抬眼瞄了一下斐潜,拱拱手,低下了头,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便行了一礼下去了。

    斐潜倒是没有注意到贾诩的表情,因为他现在琢磨的这个事情,关系到了今后几年,甚至今后几十年的方向,因此精力都集中在思索这个问题上,毕竟斐潜自己不先想清楚前因后果,不衡量出利弊得失出来,自己完全没主意,光听别人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岂不是成为了别人的傀儡?

    况且现在这个局面之下,这个问题也不得不摆上了桌面,需要斐潜加以衡量,因为这个问题,很快的就会发生了,因此最好在这个问题到来之前,就先做好预案,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其实这个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就是汉帝的问题,也就是所谓的“狭天子以令诸侯”!

    有人肯定会说,这个有什么问题?

    把汉帝一把夹在咯吱窝下面就是了!

    可是在这几天的时间内,斐潜却在心中隐隐的察觉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可能会有很大的后遗症……

    这个后遗症,在后世,被曹操证明是有效的手段,但是也带给曹操一辈子的遗憾。

    “狭天子以令诸侯”有好处么?

    当然有!

    曹操通过这样的举措,成功的将汉天子绑在了自家的战车之上,也取得了政治上的制高点,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既提升了地位,又扩大了影响,最终顺利的走上了一条霸业之路。

    但是同样的,曹操这样的行为,也吸引了许多保皇党,这些保皇党围绕在汉帝周围,在做出了一定的贡献的同时,也没少扯曹操的后腿,导致曹操的政治集团,在中后期完全陷入了政治争斗当中,再也腾不出手来像赤壁之战那样集结大量的兵力对刘备和孙权进行征讨。对外,要抗衡两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对内,还需要处理一大帮子的时不时掉链子,甚至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链子的保皇党,这个……

    这不能不说是挟天子的弊端。

    凡是都有利有弊,这个矛盾论斐潜自然是清楚,不过对于自己的当下的实际情况而言,这样的举动所带来的利弊到底是如何,是不是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对于将来的改革推动会不会有更大的阻碍,这些自然需要斐潜细细衡量,而且还必须斐潜自己一个人考虑在前,因为除了他自己,在这个汉代,没有任何人知道在历史上的后续发展是怎样的。

    有人说袁绍愚蠢,在有机会迎接汉帝的时候选择了放弃,说原本袁绍手下的谋士都已经做出了迎接汉帝的准备,但是在最后被袁绍推翻了,便宜了曹操云云……

    但是实际上呢?

    袁绍真的是那么蠢的人?

    抱歉,虽然斐潜没有跟袁绍正面刚过,但是从袁绍到了冀州的时候开始,这些展露出来的手段,又怎么是一个政治白痴所能做出来的?

    要知道最早袁绍和韩馥在对抗的时候,身边的谋士还不全,像什么田丰,沮授等一流的,或者说准一流的这几个谋士,也还是冀州的官吏,并不是袁绍的属下。至于当时跟在袁绍身边的,只有逢纪和许攸两人,按理来说,应该顶多就是二流偏上一些谋士而已。

    更何况袁绍其实也做过迎接汉帝的准备。

    历史上汉帝到了雒阳之后,袁绍派遣了郭图为使节,到了雒阳去向汉帝表示敬意,奉献贡品,或许当时也有向汉帝表示出了一定的善意,但是最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汉帝并没有动心……

    一直到了后来,等到了曹操去的时候,汉帝似乎是顺理成章的,最终跟着曹操到了许昌,也成就了曹操这个“狭天子以令诸侯”的威名。

    嗯……

    斐潜眼珠子转了转,似乎觉得这其中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汉书是当代史,三国志么,也算是半个当代史,后汉书才是后人所写,这样一来导致了很多事件的细节,要么被隐晦,要么被省略,而真实的情况,可能已经不为人知了。

    就像是这个“狭天子以令诸侯”的那些细节!

    刘协在袁绍表示出善意的时候为何不愿意,却牵了曹操的小手?

    在这个事件当中,各方各面的角色到底是做出了怎样的行为,又怎样引导了这个事件的发展?

    在小时候,斐潜最反感学习历史,因为不管是历史老师还是历史课本,总是单调乏味,冰冷的年号数字和陌生的人名凑起来形成了一个个的事件,背起来脑瓜都疼……

    谁记得袁绍是202年死的,还是203年死的?

    谁记得赤壁之战是在207年还是在208年?

    大体多数人恐怕只是记得黄盖的红屁股还有诸葛的一曲东风破……

    但是历史的真相,往往就掩盖在这样枯燥的,简单的,无趣的数字和人名之下。“狭天子以令诸侯”最终的这个结果,在当时的情况下,究竟是怎样形成的?

    汉帝刘协毕竟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件物品。这个事情,在曹操多次遭遇了保皇党的反扑当中就可以看出来了。而且汉帝刘协本身也并非全无才能,在他退位之后,位山阳公之时,治理山阳是井井有条,百姓归心,甚至很多百姓在刘协死后还自动自发的去带着黄土去为刘协修建陵墓……

    所以,袁绍没有迎接汉帝,或许有其袁绍自己一部分的原因,可能也有一部分是汉帝刘协,或者是在刘协身边的那些人的原因。

    那么现在呢?

    自己有没有必要“狭天子以令诸侯”?

    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考虑,自己现在适宜进行“狭天子以令诸侯”么?

    后人常有人说,走别人的路,然后让别人无路可走,虽然听起来挺爽,但问题是别人的路就一定好走?

    狭,还是不狭,这是一个问题。而且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管选择哪一个方向,都会引发一系列的反应,而这些反应,在历史书上是不会被写出来的。

    斐潜现在的局面,举个例子来说,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扁平化管理的民间企业,发展势头和盈利规模都算是不错,现在忽然有了融资的机会,有可能可以上市还可以兼并一家原本是大品牌的老公司,当然这个老公司有资产也有负债……

    有钱送到面前自然是很爽,但是爽了过后,股权被稀释,然后自家企业变成别人的控股公司的也不再少数,就算是在资本重组的过程中牢牢把控住了优势地位,却被庞大的负债扯断了资金链的也是比比皆是。

    作为并北政治集团的董事长和总经理,斐潜面临的问题也同样是如此的复杂,似乎怎么选都是一个难题。

    迎来了天子,自然是获取政治地位的高高在上,但是同样在组织内部就加进去了不少保皇派的人,这些人有时候会是润滑油,可以帮助协调处理事务,有时候却会变成砂砾,使得整个系统运转失灵。

    别看史书上,似乎曹操去的时候皆大欢喜,不管是皇帝还是百官都一副水到渠成的模样,但是要知道不管是魏书还是三国志,都是魏晋一脉,自然都是捡些好的来写,在其中发生了些什么,又或者是做出了一些什么,有谁知道呢?

    不过呢,不迎接天子,也就等于是将政治上的这些好处让给了别人,等到别人以天子的名义来号令自己的时候,难免就会变得跟袁绍一样的后悔……

    斐潜皱着眉头,手中握着马鞭,轻轻的敲击着,权衡着。

    这个汉天子,到底现在自己应该采用何种的模式?是去迎娶,嗯,去迎接,还是不迎接?

    这个问题,好难啊……

第1062章 种劭的一线生机

    “陛下可是起身了?”种劭拦截住一名小黄门,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黄门躬身答道:“回种公……陛下已经起来了……”

    种劭便也没有再理会小黄门,径直就往殿内走去。

    小黄门低着头,待种劭一行人走过了之后,才缓缓的抬起头,望向种劭一行,下巴往前一伸,脖子一梗,嘴角往下一扯,偷偷地龇了龇牙。

    种劭却没有察觉到这些,或者说是就算是察觉到了,现在他也没有办法顾及到这些宦官的什么情绪了……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如何保全自己,然后寻求翻盘的机会。

    这几天下来,种劭的心火焦虑无比,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多少根,嘴角也起了水泡,微微一动就疼得脸皮都抽搐。

    种劭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出于劣势,拖下去只会让自己的处境越来越糟糕,但是又无力进行反击,毕竟兵力太过于悬殊……

    “该死的刘家竖子!”种劭喃喃的低声咒骂道,一时之间心间充盈着的怒火完全遮蔽了他的神智,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即将面见的这个天子,也是姓刘。

    刘协这几天,同样的也没有休息好,导致头隐隐作痛,这种头痛和一般的病痛有些不同,似乎是从脑壳内部往外散发出来的疼痛,时而在前,时而在后,似乎是在无时无刻提醒着刘协,眼下的环境确实是让人头疼无比。

    “陛下……”大殿前的宦官前来禀报道,“……种公求见……”

    刘协闭上眼,沉默了片刻,说道:“请进来吧……”

    长乐宫的大殿,已经是许久没有进过大规模的修缮了,殿内铺垫的木板,踩踏时间长了自然就有一些松动,人行走在其上,发出格叽格叽的声响。种劭便伴随这个格叽格叽的声音,来到了刘协面前,长揖拜见。

    “种爱卿前来,不知何事?”刘协缓缓的说道,虽然营养一直跟不上,身体略显的有些薄弱,但是这气度依旧沉稳,甚至比起一般的成年人还要更好一些。

    种劭的眉眼微微扫了扫左右,低头不语。

    “你等皆退下……”刘协会意,沉吟片刻,便吩咐道。其实如今在刘协周边服侍的人员也不多,就那么三两个人,只不过见种劭一脸郑重的模样,也就让这些侍从站远一些。

    种劭如今说是亡羊补牢也好,说是惊弓之鸟也罢,反正现在他虽然知道这宫中还在自己的控制之内,但依旧还是小心为好,尽量保证信息的保密,不让第三人知道那自然是最好。

    “……陛下……”种劭见左右都退下了,便压低了声音说道,“……杨氏谋逆,有弑帝之心,臣听闻杨氏正遣使访河间王……”

    “什么?!”刘协挺直了腰板,瞪大了眼珠。

    河间是个好地方,自然像大多数的好地方一样,都封给了刘氏自家的子弟。当然,河间距离长安也不近,就算有这个事情,一来一去也要不短的时间,刘协暂时倒是没有什么多大的风险,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倒是让刘协的心情难以平静。

    人人都需要有一些依仗,没有任何依仗和靠山的人往往都成为最底层的基石,成为被别人踩踏和欺凌的对象。

    刘协也是如此,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够依仗的,便是自己的这个皇帝的身份。如果他不是皇帝了,那么或许就可能会走上他哥哥的那一条路……

    不管怎么说,皇帝多少还是受人尊敬一些,但是又有谁会特别尊敬一个废帝?

    河间王,严格来说甚至比汉灵帝还要正统一些,毕竟汉灵帝刘宏虽然挂的名号是汉章帝刘的玄孙,是河间孝王刘开的曾孙,但是汉灵帝的父亲却仅仅是一个解渎亭侯……

    那么如果只是从血统上来说的话,当下的河间王刘陔倒是比起刘协正统的多。这样一来,如果种劭所说的是真的话,那么杨彪派人去和河间王联系,这其中蕴含的意味就难免让人深思了……

    “……此事……”刘协抑制着蹦蹦乱跳的心,尽可能让自己的声线平稳一些,说道,“……种爱卿是如何得知?”种劭和自己都是一样被围堵在这宫之内,又怎么会知道城墙外面杨彪的一举一动呢?更何况这种事情,杨彪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的搞出来,又如何被种劭探知?

    种劭垂下眼皮,拱手说道:“臣虽被困,然城外亦有忠勇之人……只是势单力薄,杨氏又握乱兵,故仅能传些消息而已……”

    刘协点了点头,这样也倒是能够说的通。

    如果真的如同种劭所说的一般……

    刘协想着想着,忽然微微的一皱眉,带了几分怒意看了种劭一眼。没错,如果不是种劭和杨彪如此的争斗,自己又怎么会陷入到如此难堪的局面当中!

    种劭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便缓缓的跪倒在地,将头上的梁冠卸下,放在身侧,说道:“……老臣有罪,牵连陛下……若陛下欲降罪老臣,请陛下缚臣于宫门之下,交于杨氏便是,或可保陛下无碍,杨氏也未必……”

    种劭没有说完,只是叩首,将头深深的低下。

    刘协沉默了片刻,走上前来,扶起了种劭,说道:“种爱卿不必如此,朕自然是信得过爱卿的……”

    信不过又能如何?大殿内外都是种劭的人,自己在这里说出一句要治罪种劭的话语,说不定下一刻就变成了种劭跳将起来治自己的罪了……

    再退一步来说,就算是将种劭交给杨彪,那么杨彪就会放弃河间王的想法,来忠心耿耿的辅佐自己么?

    只能顾得眼下罢!

    种劭又是一叩首,方才站了起来,说道:“……陛下无需忧虑,老臣纵然舍弃残躯,亦保陛下周全!为今之计……陛下,便只有突围而已!”

    “突围?”刘协茫然的说道,“……如何突围,又能往何处去?”

    种劭微微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什么其他的意思,能有这样的机会,竟然还是要感谢一下原先捣乱的西凉贼兵……

    原先正是因为这些西凉贼兵,导致种劭不能将兵卒收回长安,给了杨彪喘息和立足的机会,而现在也是这些西凉贼兵,也同样带来的种劭的一线生机。

    之前杨彪一直拿着种劭不清理干净西凉贼兵,或者又说种劭和西凉贼兵相互勾搭,有枉顾关中安宁的说辞,而现在种劭被围困在宫城当中,杨彪掌握了外围的大局,那么这些西凉贼兵就理所当然的变成了杨彪的责任了。

    在野党的时候,自然可以狂喷一气,不管有的没的,都是执政党的错,然而现在在野党上台了,才骤然发现之前喷的口水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马超带着小股部队,一路向东,蛮不讲理的劫掠周边作为军粮,导致求援的急报像是雨点一般飞到了长安,飞到了杨彪的桌案之上。

    作为杨彪来说,自然是要先对付完种劭才是上上之策,但是现在攻打宫城么,纵然杨彪有那个心,手底下的这些人,包括绝大部分的关中和弘农的兵卒都没有这个胆,再加上多少还是要顾及一下名声的问题,所以暂时只能围困,而不能直接动手。

    那么就只能先解决一下这个小股的西凉贼兵,多少安抚一下关中士族豪右们脆弱的心灵再说……

    不过这个带领兵卒的将领,就有些问题了。夏牟虽然当时见种劭的势头不对,最后也是倒戈了,但是杨彪也根本不放心,所以不能将队伍交到夏牟手中去,因此盘算来盘算去,便只有刘范一个人暂且可以用一用。

    而刘范一动,原本负责长安城防的人员就只能是杨彪自己接过来管理了,但是在这个相互交接和管理上自然就出现了一些漏洞,一方面需要人员重新整理,另外一方面也需要熟悉的过程,所以难免就会有机会摆到了种劭面前……

    “……陛下!”种劭神情有些激动,白胡子一动一动的说道,“……杨氏当下对于城门防务并不熟悉,趁其兵分两处,防守疏忽,便是陛下脱离荆棘之地绝佳良机!”

    话这样说,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

    就算能突围,又能去哪里呢?

    难道还去雒阳?

    “……陛下,弘农一线皆为杨氏之地,故而为今之计……北上雕阴,取道平阳,再做打算……”种劭建议突围,自然也是已经考虑好了方向。

    说起来,种劭未必愿意北上,但是问题是除了这个方向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地方可以去。

    往南是蓝田,山路崎岖难行,就算是好不容易过了武关,那就基本上是到了袁术的地盘上了,那么袁家子会善待自己么?就算是善待自己,自己还有机会重新掌握朝政么?

    往西就不用说了,而往东则是弘农,岂不是自投罗网一般?

    思来想去,便只能是往北,寻求征西将军的援助,至少在之前还有一段不尴不尬的联盟情谊,就算是征西将军不念及这些,按照种劭的判断,征西将军斐潜和杨彪,表面上是挺和谐的,公举义旗,但是实际上并不是一路,因此来说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绝大多数的时候,对于处于困境的人来说,唯一的选择便是最好的选择。

    “往北?”刘协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种劭点点头,强调道:“……征西将军一心为国,开疆守土,自然是对陛下忠心不二……陛下便可无忧……且从长安往北,路程也是最短,如此一来纵然杨氏察觉,前来追赶,我等亦可在其赶来之前赶到雕阴……再者,只要陛下启程,老臣便派遣快马赶往征西将军处,令其调集兵马护驾,亦可保陛下周全……”

    种劭巴拉巴拉说完,便看着刘协。

    “……”刘协闭上眼,沉吟了半响之后,才重新睁开眼睛,点点头说道,“……如此,便依种爱卿之言……突,突围便是……只是这突围,究竟要如何行动?”

    种劭说道:“老夫观杨氏兵卒多聚集于霸城门,于复盎门外多有松懈……便可于今夜三更,轻车简从,从复盎门而走!”

    “今天就走?”刘协虽然说已经是决定了,但是听闻当天就要走,不免还是有些紧张和慌乱。

    种劭重重的点点头,说道:“正是!若是拖延时日,待杨氏将城防理顺,我等便是欲行而不得!”

    刘协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种爱卿所言甚是……便如此罢,今夜便是今夜……那么……我,朕可以带几个人一起走?”

    “这个……”种劭停顿了一下,几乎想要脱口而出,说让刘协一个人就好,但是默默计算了一下之后,环顾了一下周边,说道,“……陛下,人数不宜多……这三五个就好……毕竟人多了,行动就多有不便……”

    怎么说也要给刘协备几个服侍的人,要不然还让种劭亲自给刘协端茶送水不成?没想到刘协却说道:“……那,那宫中的其他人呢?”

    种劭拱拱手说道:“陛下,此乃非常时期……何况陛下才是万金之躯,其余人等……料想杨氏也不会为难……”

    至于杨彪知道刘协逃亡之后,会不会那这些倒霉的宫内家伙们泄愤,那就是杨彪的事情了,种劭管不住,也不想为这些下人们管一些什么。

    “……不,不,种爱卿……”刘协转了两圈,然后说道,“……侍从少带便少带了,但是伏……伏皇后必须同行!”

    “伏皇后?”种劭瞪大了眼珠子,“……何来什么伏皇后?”

    刘协说道:“朕前些时日册封伏贵人为后,正准备昭告太庙,却不料……”没错,册封皇后,还是差一道手续,没有将册封皇后的诰命正式的放到太庙当中去。不过当时正好杨彪和种劭相互争斗,就算是刘协想要将这一个诰命放到太庙去也没有机会。

    种劭尴尬的点点头,说道:“……如此,皇后自然也是要同行的……”虽然种劭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这心中还是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这人员一多,就不好遮掩了,再加上女子同行,心理素质什么的大多数还是不过关,鬼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幺蛾子出来……

第1063章 那被遗落的锦帛

    作为皇帝,纵观汉代所有的掌权者,估计像刘协这样的,恐怕是少之又少,就算是汉朝开国皇帝刘邦,在那几次围追堵截当中慌乱逃窜的,也是比刘协不知道强了多少,至少刘邦当时就算是逃命,也有一帮子兄弟和手下拼命护卫,而刘协却连侍从都不能多带几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就宛如这个帝国一般。

    刘协呆呆的坐在大殿之中,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或是是因为天色,或许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周边的渐渐都模糊起来,彩色也渐渐的剥离,看起来只剩下一片灰黑。

    这个世界对于刘协来说熟悉的,因为走来走去都是同样的地方。

    大殿门口第一根柱子低下的木板松动的厉害了,不能踩靠近柱子的那一边,否则整片木板都会翘起来……

    左边第三个窗楣的机枢有些腐化了,无法开启,原本是打算叫人来修整一下,却一直没有机会……

    但是这个世界也是陌生的,因为刘协从来没有机会走远一点。

    就算是从雒阳到了长安,也多数时候是在车厢里面渡过,在天空大地之间,永远间隔的是侍从护卫和那些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思的臣子们……

    这一次会不一样么?

    刘协就像是普通的少年一般,憧憬着却又害怕着。

    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他建议,也没有人可以给他解惑,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刘协他自己来判断和决定。

    而现在,刘协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到底算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陛下,皇后来了……”贴身的小黄门在大殿外低声禀报道。

    “陛下……”伏寿在小黄门的指引下走了进来。

    刘协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愣了一下,说道:“……这,你,你怎么还带着这个?你可知道……”

    伏寿向刘协微微屈身行礼,然后露出了怀中抱着的一卷锦帛,低声说道:“这……这是在雒阳时……陛下赏赐给我的……”

    “……”刘协默然。

    伏寿这么一说,刘协也想起来了。当时伏寿在内的一帮人刚刚进宫的时候,刘协召见了她们,然后只留下了几个人,伏寿也在其中。送走的,便是赏赐了一些金银,而留下的便是赏赐这一段蜀中进贡而来的锦帛,未曾想伏寿竟然保存到了现在。

    “……你……愿意带就带着吧……”刘协扭过头去,嗓音略有一点点的沙哑。

    伏寿微微一笑,然后将怀中的锦帛抱得更紧了些。

    “陛下!陛下!”

    大殿门外传来了种劭压低嗓门的声音。

    火把晃动之下,种劭的影子在大殿内跳动着,就像是一只老树在拼命摇曳着光秃秃的枝条,又像是一只变幻无常的野兽在望天咆哮。

    “……到时辰了,陛下速速跟老臣来吧……啊,皇后也在,那最好了……快跟老臣来吧……”种劭向刘协行了一礼,便忙不迭的说道。

    “……呃,好吧……”刘协点点头,便准备走出大殿,才没走了两步,就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住,回头一看,却是伏寿。

    在夜色中,在火把映照之下,伏寿的双眸晶莹透亮,宛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显得那么的恐慌和无助。

    刘协低下头,不敢再看。因为他也在伏寿眸子里面看见了自己,看见了自己的眼睛,一个同样有些慌乱的眼神。

    “陛下!陛下!”

    种劭走到了大殿门口,见刘协还在后面,不由得再次开口催促道。

    “……跟着我……我……我会在你前面……”刘协并没有掰开伏寿拉扯着衣角的手,而是就这样带着伏寿,向前走去。

    “……陛下……”小黄门跪拜在殿门旁边,将头深深的埋在了地面上。

    “……你在这里等我……”刘协在小黄门身边停顿了一下,他想带这个一直跟在身边的小黄门走,但是这个事情却不由得刘协做主,“……我,我会回来的……”

    “是的……陛下……”小黄门身体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

    宫内还是种劭的控制范围,因为一行人也并没有什么阻碍便到了长乐宫的南段,复盎门的附近。

    一群人正在宫门之前待命,几个忽明忽暗的火把照耀之下,甲胄上的鳞片闪耀着幽幽的光华。

    “陛下驾到!种公驾到!”

    叮叮当当当的甲胄鳞片碰撞当中,早就已经待命多时的兵卒连忙弯腰行礼。

    “陛下甲胄呢?!还不赶快给陛下穿上!”种劭这个时候猛然间才发现刘协依旧穿的是一身的平日里的穿着,根本就不具备任何防护能力,不由得皱眉呼喝道。

    这黑灯瞎火的突围,虽说肯定会保护周全,但万一要是流矢射中了怎么办?

    “……陛下……陛下,没有甲胄……”在刘协身边服侍的宦官,低着头说道。

    原本在雒阳的时候,年龄尚小,也没有人会要求刘协上阵杀敌什么的,也没有举办过什么校场检阅之类的仪式,再加上来了长安之后,所有的人几乎也都是走马灯一样来回晃荡,又有谁惦记着给渐渐长大的刘协增添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度?

    所以刘协根本就没有属于他自己的甲胄。

    “……这……”种劭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便转首看向了种,皱眉说道,“……儿,还不速速脱下甲胄,给陛下穿上!”

    “啊?”种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

    种劭怒道:“动作快些!来人,帮忙陛下更衣!”陛下没有甲胄,那么随便拿一边的兵卒的札甲也未免太随意和不尊重了些,所以便只能是用种的了,当然脱下自己的也是可以,只不过这一点,种劭没有想过就是了。

    众人连忙上前,将种的甲胄脱下,然后又七手八脚的给刘协穿上,转来转去的为刘协系上甲胄的丝绦。

    “啊,种公……皇后也需要甲胄……”刘协看到了一旁瘦弱的伏寿,说道。

    “呃……皇后……”种劭顿时觉得脑袋上面的血管似乎是崩崩跳了两下。

    “不不……我不需要……陛下有就好了……”伏寿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呼……皇后真是深明大义,老臣定会保护陛下与皇后周全……”种劭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吩咐左右,“……尔等不许离开陛下半步!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唯!”众兵卒齐声领命。

    种劭点点头,然后才和刘协说道:“这些都是老臣的家养子,最是忠心无二,陛下可以放心……”所谓家养子,也就等于是私兵,但是比私兵又好上一些,毕竟营养和训练还是要强一些的。

    刘协点点头,但是心中依旧不是很有底气。

    “种公,种公……”一名兵卒前来报信,说道,“门外发来信号了……”

    种劭一挥手,顿时就带着众人往宫门处行去。

    “……陛下无需担忧,复盎门外……”种劭在刘协身边,一边走一边说道,“……乃老臣旧识……”

    复盎门外,一列兵卒正在静静等候。

    在兵卒最前端,站着的是是一名都尉,正在仰头而望。

    这名都尉姓胡,名夏,是武陵郡人,确实算得上是种劭的旧识。当年胡夏因为好打不平,和武陵当地的豪右正面怼了起来,结果被当地豪右收拾的生活不能自理,只能是隐姓埋名逃了出来,辗转到了关西。

    不过在汉代,没有了一个官面上的人员庇护,终究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旋即胡夏就因为没有行所被抓起来充军,送到了西北边陲……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胡夏和种劭认识了。在种劭的有意无意的扶持之下,胡夏的军功总算能够落到自己的头上,也因为如此才累积军功一路升迁回到了长安。

    这一层关系,种劭也没有一直放在明面上,所以很多人都认为胡夏和种劭并不是非常熟悉,这一次杨彪刚刚接手长安城防,也没有来得及做出一些调整,正好也就算是给了种劭这样的一个绝佳的机会。

    复盎门沉重的宫门在夜色当中吱吱呀呀的打开了一条缝,然后在火把的映照之下露出了种劭的面容。

    “种公……”胡夏迎上前去,拱手行礼。胡夏他不是不明白杨彪和种劭的矛盾,也不是不知道他这样的举动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只是他欠种劭的恩情,不管怎么样,总是要偿还的。

    “胡都尉,有劳了……”种劭见到胡夏,向侧面走了一步,说道,“……可是准备妥当了?”

    “禀种公,周边众兵卒倒是也没有什么疑心,也未见异常调度……我带来的也是多年陪着的兄弟……”胡夏说道,“……不过就是,这战马……种公,临时筹集,也就只能是凑了四十余匹……”

    种劭叹息一声,说道:“这……唉,也是难为你了……无妨,战马难以调集,也是意料中事……来,此乃陛下,还不快快行礼……”

    种劭转头向着刘协介绍道:“陛下,此人姓胡名夏,乃忠勇之辈,在西凉平羌之时也是屡立军功……”

    “参见陛下!”胡夏连忙上前,拜倒在地,其身后的兵卒也都一同半跪,向刘协行礼。

    “平身,都平身吧……”刘协有些紧张的说道。

    话音还未落下,或许是这里的火光太多了引起了其他地方的注意,或者说是夜间游弋的巡骑察觉到了异常,忽然在夜色当中有人高声呼喝,询问这里的情况。

    “快!快!上马!”种劭也来不及再多说什么,便连忙推拉着刘协,让其上马。

    “胡都尉,此处就交给你了!”种劭喝道,“……汝之妻子,老夫随后便会遣人接去平阳之处,定当视如己出!汝可宽心!”

    胡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拱手说道:“谢过种公!来人,准备迎战,护送陛下!”

    出了宫门不难,但是接下来的道路却不容易,战马有限,那么就意味着有接近一半的人员是没有战马的,也就是要步行……

    皇帝刘协自然是要有马的,而且还要是好马,在团团的护卫当中,而其他的人却不一定有这样的条件了

    甚至包括皇后。

    或者说还没有昭告太庙,正式册封的皇后。

    几个人跟着种劭护卫着刘协坐上了马匹,而伏寿却被其他的人一挤,便落在了后面。

    “陛下……陛下……”伏寿有些慌乱的叫着,但是她的声音掩盖在人马的嘈杂当中,丝毫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

    刘协在慌乱当中回过头,却见到伏寿在人群当中跌跌撞撞,差点被人挤得摔倒在地。

    “皇后!带上……带上皇后!”刘协扭过身躯,指着在人群当中的伏寿,高声喊道。

    种劭在刘协旁边,自然是听到了刘协的叫喊,见状叹息一声,扯过种,大声吼道:“听见陛下吩咐没有?带上!带上皇后!”

    种暗骂一声,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是拨转了马头,然后赶了回来,高声叫道:“皇后!皇后在何处?”

    伏寿跌跌撞撞的从人群当中挤了出来,怀中依旧紧紧的抱着那一段锦帛。

    “快,来人!”种劭见到了伏寿,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连忙用手一指,喝道,“带上她!”

    两三名护卫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伏寿便往前扯。拉扯当中,伏寿便再也抱不住怀中的锦帛,失手落到了地上……

    “啊呀……”伏寿急急回首,可是人影晃动之下,哪里还能见到什么锦帛的踪迹?

    拉扯着伏寿的护卫一心跟上大部队逃命,哪有什么心思听伏寿念叨一些什么?更何况就算是听明白了,此时此刻又有谁会理会一个女子的言语?

    “锦帛……”当得知要逃离长安的时候,逃向未知的时候,伏寿没有哭泣;当和刘协分开,被人群挤散的时候,伏寿依旧没有哭泣;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何,伏寿双眼之中,却忍不住涌出了泪水,“……陛下的锦帛啊……”

    当乱哄哄的人群过去,人喊马嘶的声音渐渐的远去,在月光星光的照耀之下,依稀在地上看见了一点丝绸特有的柔和光华,只不过如今这一段曾经绚丽多彩的锦帛,现在已经和泥土混在了一处,变得残破、褶皱、肮脏……

第1064章 无法平静的夜晚

    这个夜晚,注定是无人安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杨彪原本才刚刚睡下,却被刘协的消息惊动,不由得肝火大盛,怒气冲冲的从后堂往前厅赶。周边的侍从奴婢见到了杨彪沉得快要滴下水来一般的脸色,便是大气都不敢出,连忙避退到了一旁。

    杨彪刚刚在几方面合力之下,才算是将长安握在手中,眼看着只要再围困几日,等到宫中兵卒饿得手软脚软的时候,自然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入宫中,收拾那条老狗,却不曾想到却在今夜被那条老狗跳了!

    居长安,大不易。

    这个并不只是后世唐朝才能发出的喟叹,杨彪这两天也是如此感想。

    权掌朝纲当然舒爽,号令天下自然舒坦,言出法随自然舒畅,但是这一切,都需要一个首要的条件,需要能吃饱……

    就算不能让所有人吃饱,也要让手下吃饱。

    这一点,从后世不论是那个国家,那个政体都是这样做的,都先是喂饱了国家铁拳,才来考虑其他。

    但是这个“铁拳”的数量,有些庞大,让杨彪十分的头疼。这两天,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个上面,所以对于种劭略有一些松懈了。

    关中有关中的利益团体,从雒阳而来的官员也要照顾,再加上自己带来的弘农兵卒,这三个方面都需要顾及到,都要分配好,再加上长安城内外,陵邑周边的百姓,别的不说,这些每日消耗的粮草就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长安禁军,在册两万一千四百人,实际上不满额,但是也有一万一千七百余,骡马一千两百匹,军中工匠若干,杂役若干……

    长安官吏,在册六百七十三人,另有随堂小吏若干,官员家眷若干……

    长安工役,两千八百余人,还有急需修缮的水渠、城防等等……

    这些林林总总的卷宗,一时间堆放在杨彪桌案之上,几乎都要将杨彪淹没!

    要给军饷,要给犒赏,要做衣袍,要购盐菜,要办公使,要办粜籴,要使匠役,要采办物料,要物资转运,要人员调配……

    在朝堂纷乱结构不全的情形下,在杨彪的行政体系还没有完全搭建起来的时候,这些东西这些事项,都必须杨彪过目,审核,通过,颁发。

    不是没有其他的人员辅助,只不过原本种劭指派的官吏,杨彪又需要重新鉴别,一一核查,然后或者留用,或者罢免,让其他的人员顶替,这样一来,难免就会导致政事积压,运转失衡。

    不过正常来说,只要打熬过了初期这一段时间,等杨彪的人员渐渐上手之后,也就不会如此的繁琐,需要杨彪事事躬亲了,但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种劭却借机逃跑了。

    前厅的地上,跪倒了一片的将校。

    “长乐宫南,何人主事?”杨彪人未到,声音先到了。

    “……卑职……卑职有罪!是卑职主事……”跪倒在最前面的一人转头向杨彪叩首道。

    “陛下被携裹之时,汝在何处?”杨彪走到了近前,质问道。

    “卑职,卑职在……在营地之内……”

    “既在营地之内,又如何未能察觉复盎门有异?!”

    “……卑职……卑职……卑职一时疏忽……”

    军中枯燥无比,连日来都是屁事没有,难免就有些懈怠,刚好又有人送了些好酒来,当时其实就是多喝了两杯,但是这个事情又不能说……

    杨彪闭上眼,深深的呼吸一下,然后挥挥手,说道:“……拉出去,军法从事!”

    “啊?!杨公!”南营的校尉跪爬了两步,哀求道,“……卑职,卑职是疏忽了,但卑职已经派人前去追赶,还将阻拦的叛贼都杀了干净……卑职,卑职也是从弘农就跟着杨公的啊……还望杨公容卑职将功赎罪,卑职一定将陛下寻回来!”

    杨彪转身看着这名南营的校尉,说道:“……某知道,汝……汝为新安人士,跟着某也有些时日了,作战勇猛,多积军功……”

    “是的,是的,杨公……”此名南营的校尉叩首如捣。

    “汝立战功,某不吝金帛,也不惜位爵!”杨彪指着南营校尉说道,“……曲长,军侯,门下贼,都尉,乃至今日校尉之职!汝且言之,某可有短了汝一分一毫?”

    “杨公……卑职……”南营校尉泪如雨下。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杨彪缓缓的说道,“汝妻子,某令人善待之……起来,且去!莫要堕了吾等弘农的声名!”

    “……唯……”南营校尉呆了半响,然后重重对着杨彪叩首,“……卑职拜别杨公……”

    不多时,行刑的刽子手便端着一个木盘上来,而在木盘之上的,便是南营校尉血淋淋的人头。

    前厅一时间弥漫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道。

    “汝!且带人循迹追拿!”杨彪指着另外一个校尉说道,“便是追到天边,也要给某追上!快去!”

    诸人如蒙大赦,连忙退了下去,点起人马,连夜追赶。

    杨彪坐在堂内,看着这些将校唯唯诺诺退下,依旧是余怒未消。

    这个事情上,的确是杨彪大意了一些,但是也是无奈,毕竟长安这一段时间都是乱纷纷的,而且杨彪也算是刚刚接手朝廷的相关政务不久,有些处理不过来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虽然说情有可原,但是出现的这个篓子却是相当的致命的。

    虽然说对于汉帝刘协,杨彪并不是多看重,但是当下走了刘协,则是必然会带来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而这些,自然是杨彪所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厅外的侍从小心翼翼的垂手禀报道:“……禀杨公,赵光禄求见……”

    赵光禄,就是赵温。跟着杨彪混,如今也暂时是先封了一个光禄大夫的职位。

    “见过明公……明公面色有虞,可是为今夜之事忧虑?”赵温见杨彪依旧一脸严肃,便也没有卖什么关子,拱手开门见山的道,“种尚书此举固然可恨,然亦可变弊为利,调转乾坤也……”

    “哦?”杨彪抬眼看了赵温一下,慢慢的平复了自己的心境,说道,“……愿闻其详。”

    赵温拱拱手,似乎是在整理一下思路,缓缓地说道:“禀明公……原本钟尚书占据宫城,吾等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

    这一点赵温说的倒是真的。

    之前虽然说杨彪取得了优势,但是面对刘协的皇宫,依旧是不好下手。毕竟杨彪不是西凉贼,不能不顾及一下声誉。当然,要是将杨彪逼急了,也管不了那么多旁人的口舌了,到时候必然是两害取其轻,先干了再说。不过能不落人把柄就最好还是不要鲁莽行事的好,这样的一点耐心,杨彪还是有的。

    不过种劭正是利用了杨彪这一点,逃了出去,这才是最让杨彪恼怒的。煮熟的鸭子转眼飞了,有谁不会生气?

    赵温偷眼见杨彪默然,也没有因此而勃然的模样,自己知道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便转而说道:“……如今钟尚书挟陛下而逃,正破僵局,如此全盘便可灵动……西凉贼兵处,便可遣兵清剿,亦可获关中之心……至于汉帝,若有闪失……自然是钟尚书鲁莽之故……”

    “荒唐!”杨彪一皱眉,低声喝道。赵温的意思杨彪当然明白,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明白了,也不能当着面摆放在台面之上来讲。

    赵温丝毫不乱,就当做杨彪这一声怒喝并不是针对他一般,继续说道:“明公真知灼见,钟尚书此举果真荒唐……无非理政之道略有些许差异尔,岂能挟帝私逃?此举置汉家颜面于何处?又置汉室朝纲于何地?明公应发檄文,令天下闻之……”

    “嗯?”杨彪微微垂下眼睑,“嗯……”这个赵温,倒是有些意思。

    赵温说着,从衣袖当中抽出了一片木牍,说道:“此乃原本某草撰……还请明公纵览……”

    杨彪笑着接过,说道:“有心了……”

    只见木牍之上笔走龙蛇,写着:

    “……尚书种劭,常自诩高门之士,其实未然。乃仲山甫之后也,原为一县门下吏,后方举孝廉……”

    “……种劭初窥权柄,盖因其虚德,以为忠义;又协调讨逆,掩其野心。故李郭服诛,表行京郡,领尚书之位,旋权重朝纲……”

    “……当今国事为艰,群凶搅乱,天子不安,种劭不思为国而翊卫,然贪婪野心,包含馋谋,不敬皇室,不正法纪,虽领三台,却专跋扈,不整朝政,赏爵由心,违逆上令,公卿充员……”

    “……是以朝纲不振,天降横祸,关中饿殍,百姓屠戮。如今临晋侯杨,忧心社稷,愤而抗争,锄奸清逆,拨乱返正,无他,乃不欲朗朗乾坤毁于妄人之手也……”

    杨彪一边看,一边点点头,然后微微笑道:“子柔果然好文采……吾所不及也……”

    赵温含蓄的低下头,说道:“文笔乃小道也,治国理政方为大道……明公精于大道,某不才,便只能舞文弄墨,贻笑大方了……”

    “呵呵,子柔过谦,过谦了……”杨彪将木牍放在桌案上,显然心情好转了很多。很显然,这样的一篇檄文不管怎么说都是对于杨彪有极大的益处的。所谓先入为主,管他种劭到底如何,先将其定性了再说。

    更何况这一次朝争,既然已经败落,就乖乖的交出权柄,然后说不定杨彪还会准许种劭按照惯例告老还乡,结果种劭非要死扛到底,还将汉帝拐跑了,这种出格的行为,着实让杨彪恼怒。

    既然一块桌子上吃饭,动不动就掀桌子,到底是几个意思?

    现在人怎么都这样,真是世风日下……

    杨彪虽然心中感慨,不过对于种劭的所作所为,依旧不想就这样发一篇檄文,然后轻描淡写的放过,因此手按在木牍之上,捋着胡须,默然不语。

    “明公可是忧虑百官……这个,若有变故,百官亦众说纷纭,难以厘清?”赵温观察着杨彪的神色,说道。

    杨彪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汉帝么,活着当然不错,若是死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却不能和自己有半点牵连。弘农杨氏几百年的清誉,可不想和什么逼死汉帝的名声粘连在一起。

    但是种劭这样,不追又不行,而追击过程当中,如果有什么像是赵温所说的“鲁莽”之事,那么自己也难免会沾染上一身的腥臊,现在或许不会有人提及,但是将来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人以此发难。

    赵温微微倾斜身躯,向着杨彪说道:“明公,何不携百官追赶?”

    “这如何……嘶……”杨彪刚刚下意识的想否决这个略显得荒唐的建议,但是旋即想到了一些什么,便吸了一口气,深思了起来。

    杨彪并不是想不到赵温所说的事情,或许是旁观者清的原因,或许是赵温可以专心致志的想这样一个问题,而杨彪却要应付多个方面的事项,因此在事件的挖掘上面,可能就没有赵温走得深远。

    赵温的计策很简单,甚至是有一些不着四六的感觉,但是在当下,却不失为一条上佳之策。

    种劭不是带着汉帝跑了么?

    那就去追,带着百官去追,至于能不能追上,或者说是追到什么程度,也都是大家的事情,跟杨彪牵扯不到一丝一毫。

    毕竟法不责众。

    “……明公,”赵温继续说道,“……如今朝中大员,多数皆被董贼胁迫而来……如今借此机会,岂不是可以一路还都……”

    杨彪终于是笑了,看着赵温说道:“……子柔果然真国士也……如此一来,关中京兆,还是要烦劳子柔了……”

    赵温闻言,立刻拜倒在地:“愿为明公效犬马之力!”

    如果杨彪走了,也带着百官走了,那么关中自然是要留下一个合适的人选,而赵温就成为了理所当然的第一候选人。

    赵温原本就是关中人,并且也担任过一段时间的京兆尹,不管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是最为恰当不过,因此杨彪也没有故作扭捏,便直接将这个职位许给了赵温,因为杨彪也知道,其实赵温做出这样的规划,在解决了杨彪的问题的同时,也在为赵温他自己铺垫道路……

第1065章 光华绽放的旗帜

    “父亲大人……”种有些无助的问种劭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种劭回头望望在山头中间的刘协,沉默良久,却无言以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能说什么呢?

    怪陛下骑术不精,还是埋怨陛下吃不了苦?

    骑马这个技能,并不是谁一生下来就会的,就连戎马半生的刘备,长时间不骑马了,也会忍不住摸着刘表的大腿感叹“髀肉复生”,更何况刘协这个半大的小子?

    人算不过天算,种劭计算来计算去,却百密一疏的忘却了计算刘协。

    虽然刘协会骑马,但是原本骑的马匹自然都是挑选出来,属于最温顺,最乖巧的马,同时骑马的时间也不会很长,根本不想现在属于亡命而逃……

    这其中的差别,自然让刘协很不适应。

    除去骑术方面的原因,体力也是一个问题,半大的小孩就算是怎么坚持,终究和成人是有很大的差距的。也正是因为如此,种劭一行也没有办法跑得多快,最终还是被杨彪派出来的兵马追寻着痕迹,在这里给追上了。

    “……传令下去,”种劭缓缓的说道,像是说给种听的,也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老夫已经派快骑前往雕阴……此地距离雕阴不过一日之距,征西将军须臾便至!都守好了,等待援兵!”

    种点点头,应了一声,下去吩咐众人。

    虽然是追上了,但是对于杨彪的人马来说也不敢悍然发动进攻,只得一边派人去通知杨彪,一边围着这个小山丘,防止种劭刘协等人逃走。

    这个山是位于关中平原上不大的一个丘陵,并不高,也不是很大,山上一些杂草灌木,再加上零星的一些树木,既不会显得光秃秃的,也不会特别的茂密,整体来说是一个非常普通不过的小山丘,和平常大多数的山丘并没有什么分别,但是今天却因为刘协而有所不同。

    刘协的双腿,到现在依旧是颤抖着的,两腿的内侧,已经磨出了一些血泡,有些破了的,血色已经渗透出来,粘贴在衣物上,一动就疼得让人浑身打颤。

    伏寿和另外两名侍者正在刘协身边忙碌着,没有多少水可以用来清洗,便只能是勉强用还算是比较干净一些的布料草草擦拭一下,然后将刘协被磨破的地方包扎起来,否则继续这样磨下去,刘协的腿估计就废了……

    刘协其他的侍从,眼下也就只剩下这两个了,其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的,也不知道生死如何。

    “陛下……陛下可感觉好些了?”伏寿轻轻的用手触碰刘协被包扎起来的两条腿,有些担心的询问道。

    “嗯……”依旧还是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刘协额头上也汇集了一颗颗的汗珠,将脸上的灰尘冲刷出一条条的印迹,“……无妨……这点疼痛,我还忍得住……”

    或许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或许是为了开导伏寿,刘协抬头四下眺望,看着近处的青石绿树,看着山下的道路,看着远方若隐若现的阡陌,不由得幽幽说道:“……你看,这才是大汉……”

    大汉,不是宫之内的三百六十五步,不是窗楣之内的四四方方的天空,不是纵然点了多少檀香依旧掩盖不住的腐朽气息,不是存在于之乎者也的当中那些灰白干枯的形象。

    这才是大汉。

    活生生,鲜活着的大汉。

    像绿树一般的青翠,像青山一般的刚强,像蓝天一般的清澈,像大地一般的深沉。

    “……你看到了么?”刘协喃喃的说道,像是跟自己说的,又像是跟伏寿说的,“……这些才是大汉……”

    伏寿转头望去,满眼只见苍凉。

    这里并没有多少人烟,周边也看不见有什么村寨的模样,更不用说看见什么人影了。

    这就是大汉?

    大汉不应该是繁华的街道,拥挤的集市,喧闹的人群,还有那些张牙舞爪的,蒙着熊皮,在眼睛上面涂着金色和白色,然后穿着红色和黑色的大氅,拿着木制的缠绕了许多颜色布条的长戈,还有那画着让人只看一眼都会觉得害怕的大盾牌跌跌撞撞的跳舞的么……

    这荒凉的场所,连个生意买卖的人,连个耕田采桑的人都没有,这个怎么就是大汉了?

    伏寿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刘协,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应道:“……是的,陛下……”伏寿向来都是温婉的性子,所以也很少表现出她自己的见解或者什么主张,她习惯了听从别人的吩咐,之前是她的父亲,现在则是刘协,就像是当时她虽然不愿意,但是依旧还是在父亲的要求下进了宫一样。

    伏寿没有什么要求,也不懂得提什么要求,但是刘协身边仅存的两名侍从宦官,却不得不去提些要求,眼看日头已经上了三竿,除了跑出来的一肚子饥肠辘辘,什么东西都没有下肚。

    “哪有什么吃食?!”军校大声嚷嚷道,指着周边的兵卒,满脸鄙夷的模样,“没看我们都是饿着肚皮么?你要吃食,自己周边寻去!”

    “这……这周边连个人烟都无,却去哪里寻得?”宦官也不顾的往日在这些大头兵面前的颜面,或者说跟着刘协也没有多少颜面可言,便只是哀求着。

    “……休要呱噪,都去寻寻,找些吃食来……山间总有些野果走兽,去找找就是了……”种劭听到了这边的嘈杂声音,也有些听不下去,便皱眉吩咐道,“……不是有携带些干粮么,去取些来,先分给陛下……”

    “唯!”军校拱手领命,然后带着几个人到灌木丛当中搜寻去了。

    种劭走到刘协身前,拱手行礼,说道:“让陛下委屈了,是老臣的罪过……”

    刘协摆摆手,说道:“种爱卿无需如此……能出来走走,能看看大汉江山……朕就已经很满意了……”

    种劭默然,良久才说道:“……陛下圣明,老臣已经派人前往征西将军处请援,想必援兵须臾便至……陛下可安心等候……”

    ………………………………

    “杨公,汝强掳吾等,所为何意?”董承一边挣脱侍卫的拉扯,一边指着杨彪大声喝道。

    杨彪皱眉,然后将头不屑的扭到一旁。

    赵温见状便上前指着董承说道:“陛下有难,尔等身为大汗朝臣,岂能不思陛下安危!杨公焦虑,心火灼烧,已然损坏嗓音,却依旧召集尔等,行臣子的本份,前去营救陛下!尔等休要成为大汉蠹虫,只知领取俸禄钱粮,却不知尽君臣之道!”

    董承分辨道:“陛下自然需要追寻!只不过令兵卒登门,斧钺加身,亦为杨公君臣之道耶?!”

    赵温不阴不阳的说道:“若非如此,恐怕是有许多无胆无能之辈,假借病疫闭门不出吧?更何况陛下情况紧急,又怎能有片刻懈怠!董将军,汝曾为牛将军部曲,莫非此言别有他意?”

    “你!”董承睁大眼珠子,瞪着赵温,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赵温冷冷笑笑,然后挥挥手,让兵卒押着董承往前。

    “……杨公,公卿基本已经到齐了……”赵温回到了杨彪身边,低声禀报道。

    杨彪点点头,坐在马背之上,略略环视了一下这些或者愤慨,或者淡然,或者阴沉,或者回避的大汉官吏,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点头,示意出发。

    得罪人难免会得罪人,但是这天底下只要是牵扯到了利益,就没有不得罪人的。

    这个人多些,那个人的利益自然少一些。要顾及自己的,又要给旁人面面俱到,这哪里可能?

    在关中,杨彪他始终就是一个外来户。

    这几天处理政事的时候,杨彪就明显感觉到了这其中的差距。就像是隔了一层轻纱,又像是身处于水中,不管是视线还是动作,都是说不出来的难受,浑然没有像是在弘农一样如臂指使的感觉。

    回到雒阳,回到河南尹,回到属于他自己的地盘上,自然就成为了杨彪最佳的选择。更何况除了向董承这样出身西凉,或是出身关中的大臣官员来说,基本上都是愿意回到雒阳去的。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就是如此。人,或许在上古时期的领地意识保留了一些,大多数的人还是习惯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上生活和工作。

    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严重,严重到了只能杨彪自己一个人思索,连讲都不能讲,更不能和他人分享的地步。

    汉帝刘协,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或者说是早一点赶到,还是干脆晚一点赶到?

    这种事情,杨彪自然是不能宣之于口,而是需要在心底仔细衡量,权衡利弊。

    和河间王的联系已经发出去了,又赶上了这样一个关键节点上,如果说将责任全数都推到种劭身上,其实也未尝不可。

    就说种劭见逃脱无望,竟然胁迫汉帝要进行突围,结果失手……

    反正种劭跑了一次,再说他要跑第二次,也是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不过就是收尾麻烦了一些,要想彻底掩盖,恐怕需要将所有在场的人员,甚至是包括自己这一方的兵卒,也都……

    杨彪揉了揉脑袋,一夜无眠,又连轴安排事项,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好好歇歇,这脑袋就仿佛胀大了一圈似的,又沉又痛。

    只要手脚利索一些,然后再将河间王迎接过来,那么自己肯定就是拥立大臣,权位什么的自然是不在话下。

    想想还是有些心动,只不过这样做的话……

    袁家的那两个竖子,恐怕未必肯答应。

    或者说,巴不得自己这样做,然后就可以将一盆脏水不管不顾的泼过来,再寻第二个刘虞什么的……

    出兵弘农,锋直冀豫?

    杨彪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坐在车厢当中,随着道路的颠簸,摇摇晃晃,寻思了良久,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要是没有那个该死的董卓,自己的弘农也不比冀州、豫州差到哪里去!

    要是没有那个该死的斐潜,得了并北河东的助力之后,实力也自然是稳压袁家二子一头!

    可是,事情总是如此,天不遂人愿。

    杨彪轻轻地,深深地,细若未闻的叹了一口气。

    现在便是只能寻“稳”这一字了。

    杨彪睁开眼,下令道:“令前军加速,前往陛下之处!行事小心,休要伤到陛下!”

    跟在后面的赵温听到了杨彪的号令,微微一愣,然后盯着杨彪的车厢看了一阵,最后低下头,左右扭了扭脖子,摆了摆脑袋,像是脖颈酸痛扭动一下,又像是对于这个命令略有些不以为然一般。

    ………………………………

    聚集在山下的兵卒越来越多,种劭的脸色也越来越白,不由得有些后悔,若是早些时候不顾一切,就算是绑着也将刘协绑在马背上突围,说不定还能寻得缝隙冲将出去,而现在,就算是想要突围也是冲不动了。

    不过幸好的是,山下的这些兵卒似乎也得到了命令,并没有往山上压迫的意思,只是不断的修建工事,捆扎拒马,将周边围堵得水泄不通。

    日头渐渐偏西的时候,种劭忽然听闻山下兵卒一阵喧然,心中不由得一跳,连忙站起身来往远处望去,却只见到长安方向上一道滚滚烟尘而来。

    种劭整个人不由得晃动了一下,踉跄两步,几乎站不稳。一旁的种连忙扶住,带着一丝焦虑和无助,说道:“父亲,父亲……这,这要怎么办?”

    抵抗么?

    这些却少粮草的兵卒又能抵抗多久?

    不抵抗么?

    自己这样辛辛苦苦跑出来,岂不是两头空空,什么都没有?

    就在种劭六神无主的时候,猛然间听到身后自家的兵卒一阵雀跃般的欢呼声!

    种劭猛的扭头,就连脖子上的骨头都有些负担过重,发出了咯喇一声响,只见渐渐西斜的太阳,映照在远处的那一队人马之上,浑身上下都染上了一层的金光,就仿佛天神下凡一般。那一杆在队列之前高高举起的三色旗帜,也像是染上了一层的金边,在绽放着无比耀眼的光华……

第1066章 忽青忽白的面皮

    什么事情是最为痛苦且同样也是最无奈的?

    就是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眼睁睁的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一点点的从手中滑走,远离,直至如同产生了深渊一般的距离……

    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足以让任何一个人都抓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太阳已经逐渐西斜,斐潜的骑军就这样疾驰而来,带着一身华光。在斐潜的旗帜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几乎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呆滞了。

    杨彪呆呆的望着,忽然身躯一抖,抓过身边的兵卒,大声号令道:“快!派人前去拦截!另外,即刻攻上山去,将陛下迎下来!”

    没错,还是有希望的,斐潜赶来的兵卒并不多,杨彪之前陆陆续续赶到的,再加上现在所带领的,兵卒数目是超过了斐潜的那一方,所以只要赶在斐潜到来之前,先上山控制了刘协,那么自然是万事大吉。

    可是世界上并没有所谓的单靠人数就可以判断胜负的事情。

    杨彪虽然也有骑兵,但是为了防止种劭突围,是处于分散包围的状态之下的,现在临时要调集起来针对斐潜的部队,又如何是能转瞬就可以完成的?

    在这一刻,骑兵和骑兵之间的差距,就这样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明明是双方都在疾驰,明明是杨彪的骑兵还算是以逸待劳,明明在人数上并不少于斐潜的部队,但是怎么看,杨彪的那些骑兵就怎么别扭。

    杨彪前来迎战的骑兵部队,左翼的冲的太快,导致超出了大部队一些,然后统领的将校发现了,连忙进行调整,但是这样一调整,又变成了右翼的部队冲到了前面去了,就像是一个甩着肩膀走路的人,踉踉跄跄,始终不能平稳。

    “准备接阵!”杨彪统领骑兵的将校高声呼喝道,“内列举弓!两翼持盾!前列挺枪!”

    安排很合理,号令也可以说是非常的清晰,但是杨彪的这些骑兵,至少有一半是新补充进来的兵卒,这一次上阵也是他们的首次实战,紧张,自然就难以避免了。

    虽然有将校的号令,但是那些新兵们一边要控制马匹,跟上队列,一边还要辨认自己所处的位置,来选择不同的武器,紧张之下,有的人原本的多线程系统就宕机了,只剩下单线程的勉强还在工作。

    应该举盾的有的拿出了长弓,应该平枪的却将一面盾牌挡到了面前,甚至还有人手忙脚乱的在切换武器系统的时候,手心出汗过多,导致打滑,将兵刃吧唧一声落到了地面上……

    而反观斐潜的骑兵,虽然人数就只有一千多人,但是却能看到的这些骑兵甚至在没有中央系统特别指挥的情况下,已经自动的分出了前左右三个小的锋矢阵,运转之间,流畅无比!

    离得近了,甚至还能看得起在最前面,那些斐潜骑兵眼眉,那些带着笑意,充斥着轻蔑的脸!

    杨彪一颗心往下沉,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便往下流淌。杨彪毕竟不是傻子,但是眼前兵卒的如此差距,却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新兵和老兵是有差距的,这个问题杨彪自然也是清楚,不过这个问题向来都是用人数来弥补,更何况新兵上阵几次之后,不也就变成了老卒了么?

    这个也是大多数汉代人的想法,所以不管是在新兵训练上,还是说是对于老卒的保护上,都和斐潜的体系有一个相当大的差距。

    包括杨彪在内的大多数汉代诸侯,兵卒的损伤都是觉得是一件无法避免的事情,因此既然是无法避免,那么也就不再过多的纠结,对于新兵的训练自然就只是传授那些他们认为必要的东西,比如懂得听金鼓,懂得分辨号令,懂得明白旌旗,至于其他的问题,那就各安天命了。

    老兵数目的稀少,导致新兵训练除了固定的将校在训练之外,其余的时间都是各自自行安排了,因此上了战场之后,能躲避敌人的刀枪,活下来,自然就是运气,躲不过的,也就是没有这个运气……

    因此对于杨彪的兵卒来说,所凭依的只是一个运气系统。

    而运气这个调皮的家伙……

    大家都懂得。

    相反的是,斐潜对于新兵的训练,不仅仅有制度号令上面的要求,甚至还有老兵言传身教告诉怎样才能更好使用兵刃,去战胜对手和躲避致命的袭击,就算是真的不幸在战场上受伤,随军的治疗体系也望望可以抢救出一部分的兵卒出来,如此一来,在斐潜的部队当中,老兵,甚至是受过伤活下来的老兵的占比就相当的高。

    而这些老兵,无形当中就成为了新兵的第二梯队的教练,在新兵接受正规的训练之后,在行伍之内,只要有心,多少也会学到在同一个锅勺里面搅和其他老兵的一些本事,如此一来,新兵老兵之间的差距以及传承,就比较的顺畅。

    更何况就算是同样上过战阵的老兵,相互之间也是有所不同,在先后经历了和匈奴人,鲜卑人大规模骑兵正面对抗之后的斐潜兵卒,又怎么会看得起杨彪这些不成形态的半桶水骑兵?

    转眼之间,两军就接触到了一处。

    战况一开始,几乎就是一面倒的状态。斐潜的兵卒经验丰富,又是装备齐全,完全就是一副牙尖嘴利,无往而不利的状态,而杨彪的兵卒,虽然也是有装备爪牙,但是一对抗起来,往往都是牙先着地……

    杨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诩还算是精锐的骑兵,在斐潜的这些兵卒面前就像是挥舞着大刀的小孩,虽然也有杀伤力,但是往往被大人一个巴掌就扇到了墙上。

    赵温上前说道:“……明公,这……撤下来吧,关中战马,原本来之不易,如此折损……征西将军既然来了,也是无法,不妨坐下相商……征西纵然强横,终归也是要顾及陛下与百官颜面……”

    颜面,这还有什么颜面?

    说的是征西顾及刘协和百官的颜面,又何尝不是在说让杨彪在陛下和百官之前也保留几分颜面?

    山下的双方这样的小规模交战,在山上刘协已经是看得血脉喷张神魂颠倒,见斐潜的部队势如破竹一般将杨彪的队伍击溃击散,便实在是忍不住,大声高喝了一声:“好!此等方是国之羽林,才当为大汉虎贲!”

    刘协的话音落下,其身后身侧的种劭兵卒沉默了半响,蓦然也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之声,为山下的斐潜部队助威!

    种劭的兵卒,大多数都是关中人,而东汉以来,关中便不再是大汉帝国的中心,而是逐渐的成为了战争的前线,并州,凉州两地的边军健儿,便在和羌胡的对抗当中,在国疆上抛尸动辄便是以十万百万计,纵然如此这边军的荣耀,却渐渐的越来越淡薄,曾经被称之为国之羽林,大汉虎贲的军队,逐渐被步步压迫,被分割得四分五裂。

    董卓一度风光,虽然是骄横,但是也给关中京兆的好健儿一些出头的希望,至少将被山东人把持的朝堂之上,捅出了不少的窟窿出来,但最终昙花一现,整个山西系列全数又再次被打压。

    这也是他们愿意转向支持种劭的原因,不管怎么说,种劭也是关中人,多少也可以代表这一块雍凉区域的利益……

    而现在,见到了同样是边军出身的并州骑兵如此的出彩,将他们的对手,杨彪的部队收拾得如此轻松,怎么会不感觉到身心愉快,并且为此大声欢呼喝彩?

    征西将军!

    大汉的征西将军!

    这可是连战连克,血战并北,斩鲜卑于阴山之下的征西将军!

    原本略显得枯燥和淡薄的一个名号,在今天,在眼前,却变得鲜活起来,变得流光溢彩了起来,变得声势浩大威名赫赫了起来!

    似乎在这一刻,就是这些并北骑兵,就是征西将军的这些部队,就是那一杆在战场上高高飘扬的三色旗帜,重新又唤醒了这些雍凉边军心中沉睡着的那一份曾有的荣耀,那一份光荣的归属,那一份心间的热血!

    大汉自从恒帝开始,到现在已经多久没有见过如此彪悍的一只骑兵队伍了?

    已经是遥远的都无法回忆了吧?

    然而现在山下的这一只征西将军的队伍,似乎又说明了一点,大汉的骑兵,依旧是可以纵横四海,依旧是可以所向披靡,依旧是可以展示着大汉最强硬也是最备力量的形态!

    有这样一只军队,或许只要有征西将军在这里一天,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大头兵卒,至少不用在那些羌人面前垂头丧气,最少也可以不用再忍受死命追赶着羌人的烟尘,却始终追不上的痛苦,最少也可以不再白白的送死,不再年年迎接都是失败的命运吧?

    大汉羽林!

    大汉虎贲!

    在这一刻,就连种劭手下的那些指挥的校尉军侯们,都目光热切的看着山下,看着斐潜的那一杆三色旗帜,跟着麾下士卒,一起高声欢呼!

    在山顶那海啸般的欢呼声中,杨彪紧紧的抿了抿嘴,哑着嗓门,下令收兵。

    那一杆三色旗下,兵卒渐渐分开,露出了一个穿着黑光铠的身影,虽然并不高大,甚至比在其身后擎旗的壮汉都要小了一个头,但是依旧就像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住了全场的目光……

    斐潜策马,在阵前小小的兜了一个圈,然后向着山头上的人群,向着刘协所在的大概方向示意,高声喝道:“臣,征西斐潜,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山上刘协哈哈大笑,浑然忘却了身上的伤痛一般,挥舞着手臂,高声喊道:“无罪!无罪!”

    刘协固然是少年心性,回答得也是痛快之极,浑然也不觉得这样回答有什么不对,但是这样一问一答之间,却让杨彪的脸色越发的阴沉,就连在刘协身边的种劭,也隐蔽的扯了扯嘴角……

    斐潜既然是来护驾的,那么自然就是有犯上的……

    那么这个犯上的人是谁?

    刘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宣称斐潜无罪,那么有罪的人又是谁?

    不知不觉当中,斐潜和刘协已经配合得无比流畅,随手便挖出了一个大坑。只不过是斐潜有心,而刘协属于无意罢了。

    斐潜将马缰绳拉住,向自己麾下健儿略微示意了一下,接着就目光缓缓的转到了对面杨彪身上,忽然微微一笑,说道:“原以为是贼军犯上,未曾想竟然是杨公所属……”

    杨彪迎着萧言目光,突然也是一笑,扬声说道:“钟尚书挟帝奔逃,某担心陛下安危,自然率百官前来护驾……怎么,征西将军也来了?不知是愿随某一同护卫陛下呢,亦或是假护卫之名,而行犯上之举?”

    杨彪的话音才落,身后的百官队列当中,董承就扯着脖子喊道:“兵卒破门,如狼似虎,如此便是杨公之率!棍棒齐下,斧钺加身,如此便是杨公之请!杨公拳拳之意,真可感日月矣!”

    董承既然之前已经出言抗争,必然就是已经恶了杨彪,见当下的情形,也就干脆扯破脸皮,不管不顾的呼喝出来,当真是一字一句,皆是诛心,扎得杨彪脸上的肌肉连连抽搐,胡须无风颤动。

    “说得好!”斐潜鼓掌喝彩,表示出一幅大快人心的模样,“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杨公乃诗书传家,自然不会不明此理,纵然一时糊涂,但若能改过自新,也是可以的……”

    斐潜虽说和董承也不是很熟悉,但是眼下也不妨随手就给杨彪扣上一顶帽子,然后才慢悠悠的说道:“……不知杨公是否还要阻挡某觐见陛下?”

    说是觐见,其实是和杨彪表示说,还要动手么,再动手可就真不客气了……

    反正前前后后,斐潜都将话说全了,又是护驾,又是觐见,若是杨彪如果选择继续阻挡,那么也不妨继续再干一架,当然,这一次要是动起手来,那就肯定是要一方彻底的倒下才能停止了。

    反正刘协正在山顶之上,种劭估计也恨杨彪入骨,若是将杨彪一举击溃,在大局面前,纵然和斐潜自己略有些间隙,但是也不妨碍种劭第一个跳出来将杨彪钉死在地的。纵兵犯上,威逼陛下,挟持百官,为祸关中,斐潜几乎都不用太费脑子,就能想出好多条罪状,说不定种劭现在已经在打起了腹稿也说不准。

    上有汉帝,下有百官,都是证人,更何况怎么说都是斐潜给了机会,杨彪真的想要自寻死路,又能怪得了谁?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汇集到了杨彪身上,只见杨彪的脸皮隐隐抽动,脸色忽青忽白……

第1067章 那条玄色的布幔

    大汉从恒帝开始,就基本上一路奢靡颓废,已经算是沉寂了许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些曾经闪耀无比的人物,似乎都已经远去,只剩下些碌碌无为之辈,混吃等死,不说汉代开国之时那些名臣名将,就说那些班超,卫青等璀璨的明珠,似乎也和汉朝无缘了,不管是猛将还是贤臣,也都相似没有了任何踪迹,直至当下。

    三国的荣光,更像是大汉帝国的回光返照,就像是将生命当中仅存的哪一些潜力和底蕴,全数在这短短几十年内爆发出来一样,然后就陷入了无比的黑暗当中。

    不过在这个阶段,处于长期青黄不接的阶段内,斐潜当下的声名鹊起,就是如此的引人瞩目。

    因为恒帝、灵帝期间,正对于西凉羌人之间的起起伏伏的叛乱,多少还有些战事,因此勉强还有几名经历过战阵的将帅,比如董卓、朱、皇甫嵩等等。卢植虽然也不错,但是其出身其实是大儒,算是兼职。

    但是现在,董卓已死,皇甫嵩已亡,朱病逝,卢植也在前两年就已经离世,老一辈的将帅全数离开了大汉,剩下的这些将帅当中,有的是已经废了,既没有血勇,也没有什么本事,只懂得自夸自满,实际上什么都做不了,既不懂得兵事,也不懂理政;有的则是偏科得厉害,或许在战场上能够独当一面,但是一旦上了朝堂,就被人耍得团团转。

    灵帝时期,在文臣当中,袁隗和杨彪无疑是顶尖的人物,但是现在袁隗也已经身首异处,杨彪虽然现在不错,但是似乎除了在朝廷政事之上,党争揽权的本事纯熟无比之外,似乎其他的方面却有些不足。

    从光武帝时期到现在近两百年的时间里面,养出了这样一群口若悬河的儒家子弟,习惯了富贵升平的奢华生活,习惯了人五人六高人一等的政治地位,习惯了动辄就以圣人言语来为自己叉腰助阵的这样一群人,习惯了无处不在的腐朽味道和日渐僵硬的身体躯壳,现在却骤然看见了如此鲜活,充满了生气的一只军队。

    一只由大汉征西将军统领着的军队。

    一只骑术精湛装备精良,各个兵卒都显得那么彪悍精壮的军队。

    一只以强硬的姿态出现,然后将杨彪的部队像是收拾孙子一样收拾了一顿的军队。

    若是将这个事情放在十几年,或者说是几年前,根本就不敢想象!那个时候袁隗和杨彪两人代表了全天下的士族,是所有人崇拜和敬仰的对象,根本容不得半点亵渎,莫说是斐潜带兵击溃了杨彪的部卒,就连言语上稍有一些不敬,恐怕已经是许多人就会跳将出来,自动自发的将斐潜人道毁灭得渣渣都不剩下……

    但是现在,兵卒静默着,百官静默着,眼睁睁的看着杨彪被斐潜堵到了墙角,却仿佛是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一样。

    杨彪当下也是极端的为难。

    拦着么,拦不住,而且又找不出什么借口来;不拦着么,鬼知道见了面又会捅出什么篓子出来……

    沉吟了片刻之后,杨彪脸皮上终究是扯了扯,勉强笑了笑,说道:“征西将军欲觐见陛下,某岂有阻拦之理?然山间窘迫难行,还是请陛下到山下较为方便……来人啊,让开道路,有请陛下下山!”

    杨彪也没有等斐潜接话,便自顾自的喊道:“诸位公卿,陛下就在前方,请随某前去觐见!”说完,便下了马,在护卫的簇拥之下,整理衣冠,抚平衣袍,摆出了一副正经的模样。

    斐潜眯眯眼,微微笑了笑。这个反客为主之计,杨彪在平阳做了一次,难道还想在这里故技重施?

    没错,斐潜的兵马确实强悍,要拦也是拦不住,要打肯定打不赢,所以杨彪很干脆的便认怂了,但是并不意味着杨彪在其他方面上也举手投降。

    同样是觐见陛下,也有分别。

    杨彪下马,整理衣冠,然后步行前往山前迎接刘协,而被杨彪携裹而来的百官,在这样的情形下,不管怎么说也会先将个人的小情绪抛到一边,礼仪上总是要到位的,自然也会跟着杨彪一道前往迎接陛下……

    如此一来,杨彪就通过这样的举动,暂时性的摒弃了斐潜的兵卒强悍带来的压迫力,转而利用自己的百官上面所做的文章,对于斐潜形成了在官吏数量上的绝对优势。

    一边是杨彪带着数量众多的百官,另外一边是斐潜孤零零的几个将校兵卒,不论是谁,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是会下意识的往杨彪这边靠拢一些。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刘协犹豫不决,在小范围之内百官人数上面的优势,也可以对于斐潜这样一个人单影只的征西将军形成压制。

    就算是加上种劭,斐潜这一侧的人数必然依旧是少的可怜,而杨彪此举,一旦在陛下心理上面形成了优势,就足够抵消掉斐潜带来这些兵卒所产生的影响了。

    就像是平常朝会一般,以杨彪为首,百官熟练的,下意识的站在杨彪身后排成了队列,然后一个个整理着自己的衣冠,神情肃穆的等待着刘协的驾临。

    真是有意思。

    斐潜垂下眼睑,略微思索些一下,然后微微笑了笑,招手叫过身边的一个护卫,低声吩咐了一下,然后便带着些许亲卫,往前走去。

    种劭此时也是心乱如麻,思维有些混乱,一时之间竟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这也难怪,种劭毕竟年龄大了,这两日熬夜没有休息,长途奔波又加上跌宕起伏的转折,巨大的情绪变化导致一时之间身体负担过重,大脑养分供应不怎么上来,所以纵然下意识的察觉到有些不对,但是也一时间没有办法做出什么举措。

    三方齐聚。

    杨彪领着百官,乌泱泱一帮子在左侧;斐潜带着几名护卫在右侧;双方的兵马都在外围,隔着百余步相互对峙;而种劭陪着刘协正从山上一步步的往下走来。

    场面诡异之极。

    不得不说,汉代毕竟还是传承了春秋战国时期的一部分礼仪,前一秒打生打死,后一秒就可以相安无事,这并不是只在斐潜和杨彪之间表现出来,在这个华夏的大战场之上,依旧是一种主流。

    当然,反过来也是一样,上一刻还是盟友,下一刻就可能会亮出刀子也是有出现过,只不过这样的做法,难免会遭人诟病,然后或许絮絮叨叨几十年都不会轻易的消散。

    就像是袁绍和公孙瓒,两个人正打得如火如荼,相爱相杀,结果朝廷派了个使者约个时间坐下来唠唠嗑,结果双方真的就停手罢兵了,先前死伤便算是重新归零,一切回归原位……

    汉帝的颜面,在这个时候,多少还是有一点的。

    这个时候,整个大汉的政治环境,也逐渐的显露出末世的气象,放眼望去,当下的百官当中,竟然看不到一个让人眼前可以一亮的,就连方才还在和杨彪拆台的董承,现在似乎也服从于规则之下,乖乖的站在队列当中,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刘协一行渐渐的走到了山下,杨彪见状,便轻轻咳嗽一声,正准备领着百官向前迎去,不经意的微微用眼扫了一眼斐潜,嘴角顿时扯动了一下,身体也僵硬了起来。

    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人,都会下意识的选择最合适自己的战场,将对手拉到自己熟悉的战场上来,然后用自己在这个战场上丰富的经验,来压倒击败对手,这个策略,不管是对于聪慧绝顶的人,亦或是愚钝痴呆的人,都是一样适用。

    杨彪在军阵上,自然是不如斐潜,这一点他自己也是知道,但是在另外的一个属于朝堂的战场上,杨彪还没有怕过谁,不过……

    等等,这个斐征西,要干什么?

    就在此时,杨彪的眼角余光看见从斐潜身后走出了两三名护卫,各自手里都捧着几卷巾帛,然后走了几步,弯下腰,就这样将手中的巾帛铺在了地上,沿着道路推滚着摊开……

    这是什么东西?

    不,不,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

    随着几个斐潜护卫的动作,一条长长的,以巾帛铺就的道路就从斐潜的面前,不断的向前延伸,一直铺到了刘协的脚下。

    这个……

    坏了!

    自己怎么没能想到这个!

    可是在这个荒郊野岭,为何偏偏这个该死的征西斐潜却能想出来这一招!

    杨彪目瞪口呆,看了一眼这一条用巾帛铺成的道路,然后扭头看向了在这一条道路另外一段的斐潜,却看见了斐潜脸上那不知道是什么含义的笑容。

    汉朝经历了三个不同的正朔,也从五德轮回当中从水德变成了土德,后来又变成了火德,相应的汉朝所崇尚的颜色也经历了从黑色到黄色,然后再到红色的过程,不过呢,正朔的改变并未使前一种颜色消失,随着时间的推移,三种色彩通行于汉朝,得到汉人的普遍接受。因此,黑、黄、红三种色,也是当下汉代人所接受,所使用的颜色。

    行军打仗,自然军中常备布幔,特别是斐潜的护卫们,这个布幔肯定是少不了的必备物品。每到了一地,若是临时扎营,不必架设帐篷营地的话,那么就取些木棍,将长条的布幔拉扯支撑起来,就可以给斐潜隔离出一个单独的空间,不管是议事还是休息,都是十分的方便。

    所以当斐潜吩咐的时候,兵卒立刻就从后面取来了布幔,现在铺在道路之上,立刻就形成了一条玄色的通道。

    可惜啊,不是红色的。

    斐潜吧砸两下嘴,因为行军打仗的关系,玄色,也就是接近于黑色的布幔比较耐脏,而且遮挡阳光什么的也比其他颜色要强一些,同时也不像红色、黄色那么的显眼,招人惦记,因此一般情况下,都是带着玄色的布幔巾帛为主。

    不过用来对付像杨彪这样从来都没有见识过什么红地毯的人,足够了……

    斐潜微微偏头,像黄旭低声吩咐了两句,黄旭点点头,便抬头挺胸斜斜往前一站,站到了这一套玄色道路的尾端侧面上,然后朗声高呼道:“大汉陛下,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恩泽苍生,千秋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其余的斐潜兵卒,也都跟着高呼了起来,虽然没有经过提前训练,但是喊了几遍之后也渐渐的整齐了起来……

    嗯,差不多这几句吧。

    斐潜看着另外一边一群目瞪口呆的杨彪和百官,心中不由得多少涌起一些纯粹恶搞的畅快感,反正这几句似乎放在这里挺应景的。

    走到了山下的刘协,看见眼前的这一条玄色的布幔,然后又听到这样的高呼之声,自然注意力全数都被斐潜这一侧所吸引,原本还略有些绷起来,尽可能显得庄重沉稳的小脸,也不由得瞬间破功,露出了浓浓的笑意,便一脚踩上了才刚刚铺就好的这一条玄色道路。

    完了……

    眼见刘协踏出了这样的一步,杨彪不由得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无耻!

    吾竟然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徒!

    杨彪磨着牙,心中还在有些犹豫,琢磨着要如何应对的时候,其身后的有一些大汉官吏,为首的便是董承,已经开始行动起来,用脚投票,离开了队列,走向了斐潜的那一侧……

    毕竟皇帝刘协都走到那一边去了,那么留在这里还算哪门子的觐见?

    不!

    不能就这样放弃,还有希望!

    杨彪大步向前,无可奈何地向斐潜这一侧靠拢,随着他的行动,绝大多数的官员也不得不提着才刚刚整理好的衣袍,赶了过来……

    斐潜上前几步,根本不管赶来的杨彪等人,径直向刘协拜下,山呼道:“臣,斐潜,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一时之间,斐潜周边的诸位兵卒也一同下拜高呼万岁。

    匆匆赶来的杨彪等人也来不及整理什么队列了,只能是跟着斐潜的拍子,连忙下拜,同声山呼,一时之间,万岁万岁的山呼之声震荡四野。

    斐潜低头行礼,心中却微微一动。周边的这些兵卒,这些汉民,或许不仅仅是在参拜皇帝,也许同样是在参拜从周朝开始华夏的传承……

第1068章 超出意料的转折

    君臣相见,自然少不了一些剧目,奏对之间,更是包含了大量的文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协在斐潜的引诱下,嗯,暗示下,嗯,反正就这样吧,走到了偏向于斐潜的这一侧,也算是释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信号,诸多的官吏在山呼之后,便开始在队列当中相互递送着颜色……

    这个也是难怪。

    斐潜几次在朝堂之上,表现得都算是比较谦让,就算是上一次被种劭等人联手架空,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激烈的动作来,再加上原本斐潜的年龄就比较轻,也没有什么固有的朝堂根基人脉,所以一直以来虽然多少有些信息传来,但是却不太引人瞩目。

    对于这些官吏来说,大汉似乎就是在皇帝周围,在大殿上下。

    至于什么卢植、皇甫嵩、朱等等是不错,也是平定了四方的叛乱,但是回到了朝廷之后,还不是依旧要乖乖的听其他人的?

    军功,如今天下是有点不太平,但是这些许的军功,又怎么能和三四百年的世家传承相抗衡?

    治国理政,还是要靠经书,要靠策论,那些只会策马扬鞭舞刀弄枪的武夫,也就是需要时用用,不需要的时候放到一边就是了……

    这样的观念,一直以来都存在,而且还是朝堂上的主流。

    恒帝灵帝期间,虽然国家日渐衰退,但是这只是后世的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的,对于这些汉代官吏们来说,大汉依旧昌盛着,略有些小波折无伤大雅。

    不过现在,作为征西将军的斐潜,展示出了一个强硬的姿态,公然和杨彪对抗,并且还隐隐压了杨彪一头,这代表着什么?

    难道大汉现在真的要变天了?

    前有董卓,后有李郭,虽然陆续都被击败,但是冀州豫州还有二袁,就连杨彪这样原本的清流人士也都领兵起来……

    似乎,大汉现在的朝廷,是不是开始有些特别的变化了?

    而面对这样的变化,又应该何去何从?

    这就成为了一些有些头脑,有些想法的人员全新的一个课题……

    “陛下!”

    杨彪往前了几步站在刘协近前,拱手启禀,声音朗朗,抑扬顿挫:

    “……微臣得幸,奉侍帷幄,已廿余年……蒙得先帝君恩,许臣仁义之道,守信唯诚,俭约朴素,终始弗渝。德音在耳,不敢或忘……”

    “……陛下于雒阳初时,亲君子,远小人,不贵异物,不作无益。劝农桑,守天时,节增力役,广兴阡陌,此乃天德之,四海亦定也……”

    “……子贡问治,孔子曾曰,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者,亦求以道导之,方不为护民之劳,惜之如子,方可常盛……”

    “……如今天降疫病,又遇霜旱,百姓流离,十户不一,正当陛下平定抚宁,安稳黎民,恢复农桑之时,又怎可听信谗言,贸然离宫……”

    “……自陛下迁都长安以来,天灾频降,夫福祸本无门,惟人之召也,人无衅焉,妖不妄作。今天降警兆,乃国生凶丑,此乃天之戒也,望陛下忧勤勉政,即刻还都雒阳,上顺天意,下安民心……”

    斐潜微微眯着眼,静静站着,并不做声。

    斐潜并不是听不懂,而是懒得理会。杨彪说的大多数还算是并没有什么错的,但是却在其中掺入了少量的属于杨彪他自己的东西,并以此来引导刘协朝着杨彪想要的方向去思索,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老道的政治家。

    还有另外一个老政治家在旁边,自然不用斐潜太用力。

    种劭现在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是依旧强打着精神,听闻杨彪的话语之后,立刻上前一步,拱手说道:

    “……启禀陛下,老成久居陇中,亦深知此地兴衰。汉兴以来,关中徒盛,京都五陵,繁花似锦,光耀四方。然光武定都于雒,胡虏顿起,劫掠边境,小入小利,大入大利,杀吏卒,行寇盗,民气破伤,亡逃躲避……”

    “……京兆三辅,皆为陛下臣民。羌**又复叛,幸赖社稷之神灵,得奉先帝之明诏,和辑士卒,底厉其节,起破伤之民,御羌胡,败其众,定陇右,关中幸甚,天下幸甚……”

    “……老臣曾闻,兵法有云,山林积石,平原广野,川谷居间,萑苇竹萧,草木蒙茏,芸芸种种,此非熟兵法者不能择也;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金鼓相失,此非良将所不能练也;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将不知兵,以其主矛敌也;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故而择选良将,统帅勇卒,乃国之要务也……”

    “……如今朝中多有牝鸡司晨者,不明军务却将兵卒,乃败军之根也;亦有面庞忠厚者,傥荡言行却心怀叵测,实害国之本也;陛下亦须事事留意,加以甄别,勿使小人得志,良臣蒙尘也……”

    “……关中京兆,乃大汉龙兴之地,陛下既然至此,乃天意之,岂有复迁河雒之理?今时疫渐平,贼兵消退,正乃休养生息,造化万民之时,岂能劳民伤财,再度迁都?此等逆天之事,自是万万不可……”

    嗯嗯,不错不错。

    斐潜在心中默默的给种劭点个赞。

    其实杨彪和种劭都说得不错,这也是在朝堂之上惯用的手法,利用大道理站稳自己的论调脚跟,然后用掺杂在其中的小私货来打压对手。

    对于杨彪而言,自然是带着陛下前往雒阳是最优的选择,然而对于种劭来说,回到关中长安才是他想要的,因此这两个人的各自目标,自然在根本上就已经是无法调和的了。

    正常来说,在这个时候,双方的大佬既然已经挑明了旗帜,正面开打了,那么其下的小弟自然要跳出来摇旗呐喊,为各自的老大助威,同时也是展示各自实力的时候,而作为皇帝,在这样的局面下,关注的不仅仅是双方的论点对错,还要关注双方的势力是否均衡,否则就算是对的,也要衡量一下是否对的值得……

    不过么,现在的情况有些微妙。

    若是往常,定然是痛打落水狗的人不再少数,但是现在种劭、斐潜、杨彪三方诡异的成为了影响当下局面的三个角,斐潜又一直没有表态,这些小官吏们也摸不清楚斐潜这个葫芦里面卖得什么药,自然也不会贸然跳出来做个出头鸟。

    更何况现在明显是阎王打架,小鬼么就还是不要上前找死了,等等吧,分出胜负来再说……

    因此其余的百官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静默。

    但是很显然,刘协并不懂这些。

    刘协年少登基,登基之前没有人教过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如何处理,登基之后也没有。同样的,刘协也少有遇到这样双方各持一词,相互对立的局面。

    不管是在董卓时期,还是在王允时期,甚至在李郭之后,刘协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习惯了当一个附和的傀儡,当掌权的人物说些什么,然后他问一句“诸位爱卿以为如何”,然后低下自然是一片附和推崇的声音,刘协便最后说一句“准奏”便算是完事了……

    之前种劭和杨彪争斗,也基本上不是在朝堂大庭广众之下,都是各自出各自的招式,然后拿到刘协这边说一声,让刘协盖个章罢了,也没有询问过刘协这样可不不可以,对不对,有没有什么意见,而现在,忽然两方对立,吧啦吧啦说了一堆,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刘协,反倒是让刘协多少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对于刘协而言,种劭是将其从李郭手里面救护出来的人,但是杨彪又是名闻天下的冠族,就连其父亲灵帝在世的时候,都极其敬重,而现在两个人的意思似乎是截然相反……

    刘协看看种劭,又看了看杨彪,犹豫不决。

    场面一时间沉默下来,一种诡异的氛围在其中蔓延而开。

    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沉默,似乎周边的空气的压力就是越大,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也会在感官里面越拉越远,明明就是近在咫尺,但是却仿佛隔了一条无形的鸿沟一般。

    刘协左看右看,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斐潜,可怜巴巴的眨着眼,似乎在向斐潜求援。

    随着刘协的目光,其余的人也一同看向了斐潜,不知不觉当中,在这一刻,众人也将斐潜放到了一个可以和种劭、杨彪相提并论,相互抗衡的地位上。

    “……启禀陛下,”斐潜见状,双手一拱,身上的甲胄鳞片顿时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声,“……臣常闻,天有仁,爱人君,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尽欲扶持而全安之。陛下勤勉,见益知明,乐德补弊,诗曰‘夙夜匪解’,陛下亦如是也……”

    “……孔子曾曰,德不孤,必有邻。天子亦非田舍之翁,陛下上承天之所意,而下以正其所为,故而君承天以正四方,尚仁德以定万民……”

    “……当章而废,虽有良工不能调也:当度而颓,虽有大贤不能治也。今陛下欲得良工之器,欲获大贤之才,自当章而度之,纳言于百川,放眼于四海。天下之大,非一城一池,非一县一郡,东海波涛之彼岸,南瘴茂林之远山,西域飞沙之胡国,北疆荒漠之冰雪,头顶无垠之苍穹,脚踏广袤之厚土,皆为大汉疆域,岂有远近亲疏之别?”

    “……京兆之所,汉兴之地,河洛之水,光武之域,虽有名别,实则无差,皆为汉地汉城汉民也,陛下无需为此烦虑。正所谓陛下所立之所,何处不是宣德殿,陛下休憩之地,何处不是芳林苑?陛下可自抉之……”

    斐潜说完,微微笑着,看了一眼刘协,便往后退了一步,表示自己对于这个事情的态度,就是这样了。

    杨彪:“……”

    种劭:“……”

    其余官员:“……”

    在经历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周围的众人不由得低低的相互交谈起来,不为别的,斐潜这一番话,虽然略有些拍刘协马屁的嫌疑,但是在言语当中透露出来的超乎寻常的眼界,却让这些原本只是盯着朝堂上的木板青砖的大汉官吏们感到莫名的新奇。

    不过这一段不偏向种劭,也不偏向于杨彪的话,同样也表明了当下斐潜的地位。斐潜和种劭同盟告一段落,但也没有和杨彪有什么瓜葛,斐潜便是斐潜,是征西将军,是整个并北政治集团的领袖,确实是独立于种劭和杨彪之外的第三方的力量。

    在百官的议论当中,斐潜却显得很自然,鼓励的看着刘协,微微笑着。

    这也是斐潜本身的想法,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了就算是倾全国之力,也未必能够鲸吞下多少来的地步,而且在周边有那么多的好东西,不管是吃得,还是用的,还是未来可以攀科技的,都是那么的多,又何必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一个小圈子,然后在里面打生打死?

    汉帝刘协虽然不错,挟天子以令诸侯虽然很爽,但是对于斐潜自己来说,却不是太有必要,因此对于斐潜来说,汉帝刘协不管是去长安还是去雒阳,都可以,真的有些无所谓。

    远走西域的商队已经出发,前往古印度的人员也已经动身,通往唐古拉山的道路胡人也在探寻,等中原这些诸侯打生打死三四年之后,说不定回过头一看,并北的科技树已经开花结果,遥不可及。

    带个刘协,也不见得会有多少加成,说不定还有大一堆的嗦事情,既然种劭和杨彪想要便让给他们两个就好了,反正这两个人越是打生打死,就越是能给斐潜争取到更多的发展时间……

    所以斐潜告诉刘协,这个天下都是刘协的,他想去哪里都可以。

    只不过,斐潜的笑容和鼓励,似乎对于刘协的影响过于大了一些……

    “……杨爱卿,种爱卿言之均有理,不过……朕……”刘协的目光转向了斐潜,似乎从斐潜身上汲取了所谓坚强的力量,“……朕,朕要去平阳!朕要去看看大汉之北疆,朕要去看烈侯之阴山!”

    “啊哈?!”斐潜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算是什么,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么?怎么会这样啊,有没有谁来啊,请把这个半大屁孩子带走先……

第1069章 掺杂而来的烦恼

    翻过雕阴前面的崎岖蜿蜒的山道,穿过了不大不小的雕阴城关,绕过一片不密不疏的树林,行行复行行,在队伍的面前,终于出现了一条开阔的道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

    记不得多少次在山路上喘息,多少次在荆棘灌木上踉跄钩破了衣角,跟着刘协一路而来的这些官吏,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是的,不仅仅是刘协来了,还有一帮子大汉的官吏,在这其中,斐潜都不认得几个,这些人就像是大汉的菟丝子,跟着大汉一同生长,缠绕在皇帝周围,脱离了朝廷,远离了汉帝,这些人估计就是无所适从了。

    当然,也不是说这些人毫无用处,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是处理政事的老手,不管是针对于行文承转,还是民政协调,都是纯熟无比,毕竟这些本事也是他们安家立命的本钱,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汉代,其实这些所谓的知识分子和那些纯手艺工匠在某种程度也是有一定的相似度的,只不过工匠更多的是以手中的工具来制作物品谋生,而这些官吏则是通过刀笔依附在政权上来谋生。因此当刘协要来平阳的时候,有这么一帮子的官吏也跟着过来,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是……”

    视野骤然开阔,众人看着眼前的道路,有些不敢置信。

    这还是曾经印象当中的荒凉的并北么?

    这还是当年窘迫无比的被胡人劫掠导致治所都迁移的上郡之地么?

    呆立了几秒钟之后,这些人才相互看看,然后不由得都露出了一丝喜色。

    没错,有了一点点的喜色。

    原本以为跟着刘协来肯定是要吃苦的……

    有道是一次黑上瘾,便转一生黑。

    文人相轻,似乎是千古流传。乐于给他人评价定位,甚至不乏恶意的,随意的,略显得轻率的下定义,就成为了这些汉代文人官吏之间仅有的娱乐和快意一般。

    在他们的日常的言谈当中,并州是和垃圾产不多同概率出现的词语。哪里才是大汉的繁华,自然只有长安雒阳,其余的地方勉勉强强冀州豫州还算是不错,其他地方么……

    都是垃圾。

    就像是他们对待文章一样,除了他们自己写的,便都是垃圾,就连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儒,他们嘴上虽然不敢说,但是心里也同样未必服气。

    因此来并州,对于这些人来说,这心里也是如此,在他们的记忆里,并州除了胡人多,哪里还有什么好东西?荒凉,腥臊,蛮横,死气沉沉,便是原本并州北部应有的样子,哪里会出现像这样的充满了工程美感和符合大汉规范的道路?

    等等,或许还超出了大汉对于道路的一般规范。

    这些人接触并北的第一课,便从这一条路开始。

    又往前走了一段。

    着,真是好平的路!

    众所周知,几乎没有施加过任何硬化工序,也完全谈不上什么保养的天然泥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暴晒和雨水之间,不断经历着焦枯干裂和泥泞深陷的轮回之后,便会陷入一种极其古怪的状态当中,硬的地方极硬,烂的地方极烂,突起的地方高高的凸起,凹陷的地方甚至深度超过了小腿……

    如果是晴天多少还算是好的,但是只要碰到下雨的时候,往来的行人,尤其是带着需要加倍小心照料的大牲口和车子的商人也好,运输军队所需的车队也罢,在这样的道路上,往往和走在危机四伏的沼泽地当中一般!

    说不定什么看起来平静毫无波澜的小水洼之下,掩藏的是一个巨大的陷下去便让车辆再也爬不起来,让人绝望的泥坑……

    要想富,先修路。

    虽然在汉代,对于这样一句涉及多个方面,蕴含着深刻哲理的名言名句不是很熟悉和了解,但是哪怕任何一个人,都会喜欢一条平整的,至少不要那么多陷阱的道路。

    一条路,象征着领地的水准,象征着整个并北的精神面貌,这么说,真是一点也不过分。就算是在京畿附近甚至是雒阳近郊,也只有在京都周边的道路上才能见到如此相似的平整道路,而远一些的地方,就算是大的县城,恐怕也就是距离县城十里左右才有这样平坦的道路,其余的地方么……

    当然,如果按照后世的观念来看,这条路还有好多不足的地方,就算是再宽容再糊涂在**的国家机构,在验收的时候恐怕也不敢在合格一栏上盖章,多少也要表面上抹得光亮一些才是,像这样道路中间还明显是一些碎石的,连柏油都没有铺一层的,真的就算是收了多少意思也不敢做出那个意思。

    但是这样一条在后世大可以将承包商拉出去枪毙的道路,在汉代却显得如此的完美,甚至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原本道路表面的出现的坑洼缺口都已用粘泥填充夯实完整,在道路一侧堆放着的大块的圆石和圆柱形的重木,一看就知道是用来夯实道路地面的,而且为了使得道路在下雨天不再重蹈旧辙,不再积水,道路中央有意修建得微微隆起,高于两侧,利于排水,并且在道路最上面再铺上一层小碎石,提高道路的耐磨度和给往来车辆提供更多的摩擦力……

    充满了工程美感的,象征着人类劳动和智慧的道路,无疑就是最佳的语言,同样也彰显出整个并北,斐潜管辖之下的整体经济实力。

    并北这一块地,真的已经是变得如此富庶了?

    斐潜这个年轻的征西将军,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又是如何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的?

    众人不由得都转头望向队列当中的三色旗帜,望向在那三色旗帜下的那个人影,心中盘旋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也同样在盘算着一些其他新生出来的想法……

    这一条路,原本就是秦直道。只不过秦朝之后,便逐渐的荒废,没有了维护和修整之后,道路就渐渐的退化成为了雕阴之前山道的那副模样,被杂草和灌木渐渐的侵蚀,原本的土基也渐渐的剥落,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普通山间土路。

    原本雕阴这边,是没有修复道路的。只不过因为雕阴这里,因为关中的关系,地理位置越发的重要起来,往来传递的消息时效性也在日益的提升,所以便从北屈那边的那条路开始,沿着原本旧有的土路重新进行翻修和整理。

    因为时间上和生产科技水平的关系,新型道路的延伸速度还是比较慢的,要想真正通往雕阴,甚至是沿着雕阴再往下,恐怕不光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而且还要花费巨额的人力物力,所以现在暂时只是像南延伸了一截而已。

    在道路的一侧远处,是跟着道路而进的一个劳役营地,在营地的后面可以依稀的看到堆放得高高的各种修葺道路的物资。一直运输物资的小车队似乎刚好抵达了这个劳役的营地,因此一群衣衫褴褛的劳役正在监工的调配之下正在搬运这车队运送过来的一些东西。

    劳役无疑是最为困苦的,也是整个社会最为底层一部分人。他们负担着最为沉重的体力劳动,却只能获取与他们付出根本就不相符的一点点的吃食。

    而这些劳役显然已经是服役了一段时间了,虽然距离较远,但是也看得出来这些劳役已经是精疲力尽,摇摇晃晃的孱弱不堪,身上的衣物也同样破破烂烂,在山岚的吹动之下,甚至还露出了一部分同样是肮脏无比的肢体……

    这是在封建社会很常见的一个情形,在相对来说生产力较为低下的整体社会环境当中,只有通过大量的人力劳动,才能建设一些相应的工程,并且劳役这个事情,也是属于封建领主的一项权利,只要是封建领主觉得需要的,自然就会征集劳役进行建设,而这样的制度,也一直持续到了后世……

    当然,受限于山川、土质、距离、安全、劳动效率等等原因,大规模的征伐劳役其实也是一种对于领地之内正常农业活动的一种损害,所以绝大多数的士族子弟也都潜意识的认为减少劳役,鼓励农桑是一种德政。

    相反的,眼下大量的劳役的情形,似乎展示出斐潜治理的一个巨大的问题……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

    东方未,颠倒裳衣。颠之倒之,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辰夜,不夙则莫……”官吏队员当中有一个青年,见到了此情此景,不由得哦吟出声。

    此言一出,顿时引人有些侧目。

    诗经是汉代每个士族子弟的必修课,因此当年轻人一念出此段齐风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也都知道这段话在讲一些什么,因此不约而同的都偷偷瞄了一眼队列当中的征西将军的大旗,然后下意识的从那个青年人身旁不露痕迹的扯开了半步,拉出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年轻人,总是充满活力的,当然这样的活力有时候是好事情,有时候就未必了……

    “……嗯,不其侯家风治学令人羡慕啊……学识渊博,有难得能够悲天悯人,真是青年才俊啊……”一名官吏悄声和另外一人说道。

    “哦?为何有此说法?”另一人有些不解。

    “呵呵,方才不其侯长子,伏德伏子正,一首齐风铿锵,甚是应景……”这名官吏捋着胡须,嘿然说道。

    “……不知是哪一首齐风?”

    这名官吏左右看看,凑了过去,低声说道:“……东方未明……”

    另外一名恍然大悟:“哦……东方未明啊……”

    如此的情形在队列当中悄无声息的传播开来,而当事人却毫无所知,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也未必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

    对于此事,处于队列当中的斐潜却还未察觉,他正在烦恼这刘协这一行人到底要怎样的安排。

    那一日,刘协当着百官的面说是要来并北,要去阴山,自然遭到了杨彪和种劭的共同反对,不过刘协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坚持不改,而斐潜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他自己之前还一副正经模样说了一大堆的天下都是刘协的话语。

    僵持不下的时候,伏完出面了,说皇帝巡狩四方也是应有之意,并从三皇五帝时讲起,说黄帝就有东巡岱宗,周公也有封泰山,巡河南的行为,而本朝当中武帝就不说了,就连恒帝也有从雒阳巡狩到了长安的事迹……

    这一下,才算是给了台阶。

    皇帝刘协并不是迁都,也不是要在平阳长久定居,只是巡狩而已,这样自然比起皇帝跟着斐潜走要更让杨彪和种劭接受。

    因此,种劭带着一些人返回长安,继续和杨彪所任命的京兆尹赵温或许还要卿卿我我相爱相杀一番,而杨彪则是带着一些大汉官吏前往了雒阳……

    当然,还有为数不少的官吏跟着刘协的身边,这其中,还有种劭的儿子种,杨彪的儿子杨修!

    种就罢了,反正斐潜在脑海当中似乎没有多少印象,但是这个大名鼎鼎的鸡骨头杨修……

    特喵的,号称揣摩人心独一无二,煽风点火技能满级,这样的小子,自己要不要像曹操一样,找个什么借口啊哈一下……

    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

    因为杨彪和种劭做出这样的行为,实际上就跟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质子差不多,也等于正是承认斐潜暂时性的平级甚至高于他们二人的一种态度表示。

    多少也算是一种示好吧。当然,在这其中也有其他的意思,比如帮忙盯着刘协,有时候隐蔽的拖拖后腿什么的……

    关键是斐潜当下还必须接受!

    总不能立时一拔刀子,说老子只要皇帝,嗯,和皇后,其他的人全数滚蛋?

    不过现在,很是烦恼啊……

    斐潜坐在马背上,闭着眼,摇摇晃晃。

    自己原本的官吏系统就属于比较扁平化的模式,现在忽然加进来这么一堆自成系统的家伙,感觉真的就像是原本运作良好的齿轮当中加进了一把沙子……

    唉,这样到底要怎样处理才好?

第1070章 刘协的第一次

    离平阳越近,人烟就越发的多了起来,人口什么的也相对比较稠密了一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当然这个稠密的定义,大概就是从走上一千米见不到人,变成了走个两百米就能见到一个的样子。

    在道路的两侧的山凹或是山坡上,也都可以看见一些小规模的村寨,三五户,或者是七八户,十来户的模样组建而成,简陋的篱笆围在周边,用少量的泥土,树皮木枝和干草搭建而起的房屋。

    和后世不同,除非是在城池当中,没有任何一个狗胆包天的人,会愿意将自家的房子大刺刺的建在前后都没有遮挡的道路边,原因很简单,谁也不知道从道路而来的是好人还是坏人,还是快要被逼疯了的人,万一有什么冲突,连一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因此在华夏古代的风水当中,住宅建在公共交通要道上的,被称之为犯冲,就是如此。

    住和行是如此,其实其他的方面,衣和食方面来说,汉代虽然很多食物品种都有了,但是那大多数是针对像斐潜这样的士族子弟而言,对于平头百姓,呵呵……

    但说衣服,不像士族子弟,不洗澡也可以更衣,准确的说,平头百姓的衣物,其实不到万不得已,一般都不洗。原因很简单,因为纺织工艺的问题,织出来的葛布结构并不像后世那么的紧密,多洗几次,便会变得相当的松软,甚至透明起来。

    所以大多数的百姓,作为体面的外套衣物穿了出去,回来之后便挂起来,然后下次再出门的时候,取下来便再穿上。至于什么汗渍油污,根本不存在的,天天都在泥地里面刨食的,和后世一些人眼里面肮脏污浊的泥土打一辈子交道的人,又怎么会在意衣服上面的小小汗渍和污垢?

    这样的可以穿出去见人的半长袍,而且还算是比较高档的个人财产了,一般贫穷的农夫,甚至只有几块破布遮挡一下……

    洗澡?

    那是士族子弟的事情。

    所以其实在汉代,以貌取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吃的白白胖胖,身上干干净净,多半就是士族或是豪右,而衣服邋遢,头发打结,身上各种跳蚤和虱子的,便是一般的底层劳苦大众。

    大体上还算比较好认的。

    不过在越临近平阳的时候,情况就有些不同了,在田地里面耕作的农夫明显有些不同,怎么说呢,就像是后世一线城市里面的和普通乡镇里面的流浪者的区别。

    最大的差别便是其清洁的程度,明显是有些差别,至少临得近了些也不再看到一般其他的地区农夫那如同小型动物园一般的头发丛林……

    莫非是这个征西将军提前让人安排的?

    也难免这些官吏会有些疑惑,因为确实有些不同。这些官吏已经习惯了和那些污浊肮脏的农夫打交道,骤然看见了竟然有写整洁的平阳附近的农夫,一时间竟然不太能够适应。再看看因为赶路而显得有些蓬头垢面的自己,这些官吏便多少有些不淡定起来。

    礼仪,礼就是礼节,仪就是仪态。现在这些长途跋涉而来的官吏,一副冠歪袍斜的模样,这个仪态上自然比不上那些虽然没有穿上长袍大袖,但是干干净净显得很自然的耕作农夫了。

    太阳渐渐的西斜,斐潜抬头看了看天色,便下令寻个合适的场地扎营。虽然说这个地方距离平阳也不算是太远,但是毕竟带着刘协和这些官员,也不好一味的赶路,因此在天色还没有完全暗淡下来的时候,就必须及时的找一个场所扎营。

    离开了长安,刘协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一样,对于什么东西都感觉很新奇。斐潜也就充当了汉代的百科全书,时不时的要对刘协的一些突如其来的问题进行解答。

    比如现在。

    “……斐爱卿,”刘协似乎是在车上坐的厌烦了,一下地便活蹦乱跳的,到了斐潜面前说道,“……朕方才看见山坳那边似乎有个村寨……”

    斐潜转回头望了望,在那边有条溪流,确实有个很小的村寨,十来户左右的模样,便回答道:“……是的,陛下……”

    刘协也望着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斐爱卿,这……这大汉的子民,平常就是怎样生活的?”

    “哈啊?”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斐潜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了想,便采用了一个算是比较标准一些的答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便是如此吧……”别说在汉代,就算是在后世,依旧在一些区域,生活着一些完全不用手表手机,电视电脑的的人,只是跟随着太阳的步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刘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半响之后却说道,“……朕……想去看看……”

    “啊哈?”斐潜看着刘协,说道,“……陛下……陛下难道不累么?”

    刘协点点头,说道:“累。不过,朕还是想去看看……看一看大汉的子民到底是怎样生活的……这些年,朕还从未见过这些大汉的子民……”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道:“谨遵陛下之愿。来人,召集护卫!顺便带上一袋粟!”

    整个并被区域现阶段暂时来说还算是比较平静的,但是依旧不能掉以轻心,万一刘协有个什么损伤,便是斐潜的无法推卸的责任。因此正常来说,斐潜是不应该答应刘协离开大营的,纵然那个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寨。

    万一村寨当中居住的都是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亡命徒呢?就算不是亡命徒,万一有个别精神有问题的呢?若是伤到陛下哪里了,或者说是没有伤到,万一有那个不开眼的说错一两句话,也是极其严重的事情……

    这种干系确实重大,因此,就是在后世,也有许多所谓官方视察民情的时候,一看便知都是提前通知过,准备好的,便不足为奇了。

    不过斐潜却被刘协的句话所打动,这么多年,或许从董卓进京开始之前,刘协就从来没有出过宫,也没有见过真正底层的大汉农民是怎样生活的,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或许是一种幸福,也或许是一种悲哀。既然刘协表示这是他第一次想要视察民间的疾苦,想要去了解大汉子民是怎样生活的,斐潜觉得应该给与鼓励和支持。

    大汉子民,基本上来说,都是属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或许只有简短的八个字,但是实际上,却十分的不易,每一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四面八方还多数是漆黑一片,也就是大约凌晨4,5点的时候,若是养些鸡的,便会在这个时候开始第一次的鸡鸣,而多半农户也就会在这个时间,清醒过来,开始一天的劳作。

    男性带上工具,便先到田地之内,埋头赶上两个时辰左右,才是早脯的时间,也就差不多是早上的九点左右,家中的女性也差不多将饭煮好了,便回家吃第一顿的饭,如果进入农忙时节,便连回家吃饭的时间也是没有,要由家中妇女送到地头。

    吃完早餐,休息大概一刻钟的样子,便又重新出发,回到田地当中,开始干说不上是上午还是中午又或是下午的农活,因为这个时间的劳作,是没有停歇的,中间几乎没有任何的间隔,更谈不上什么午休小憩之类的了。

    就这样一直到傍晚,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太阳开始西斜,在这个时候农户才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享用当天第二顿,也就是当日最后一顿饭。

    一天两顿,没有什么宵夜,吃完一般顶多趁着太阳光亮还未消失的时候,收拾一下家中工具什么的,然后便是休息。

    从此往复,毫无间隔。

    对于大汉的农户来说,后世的所谓什么农家乐,呵呵,根本就不存在的……

    一行人,沿着官道一旁的小道,绕过了一个小山坡又转过一片小树林,才来到了这个小小的村寨之前。

    斐潜这边的动静,早就已经惊动了村寨这里的人,眼见斐潜一行越走越近,这个村寨里面的人惶恐不安,都觉得有些大祸临头的感觉,又不能不出来见面,只得推选除了年龄最长的带了几个中年人,在村寨前迎接。

    “小老儿……这个,这个迎接贵人!”年老的农夫见斐潜一行到了近前,连忙咧着嘴,凑出了一副笑容,带着其余的几个人,上前行礼。

    斐潜上前,点头示意,说道:“老丈请起。我们是平阳……嗯,典农从曹的属下……嗯,正巧路过此地,见此寨颇为精巧,特来一观,别无他意,老丈不必担忧……”

    说征西将军,大汉皇帝,这些远离了朝堂的农夫也未必有多少概念,甚至会因为距离和阶层的太过遥远,导致更加的慌乱和不知所措,所以斐潜干脆将枣祗的名头搬出来,相对来说会离得这些农户近一些。

    显然,老农听闻之后,顿时放松了许多,睁大眼睛,说道:“莫非是枣从曹的属下?啊呀,这……啊,失礼了,失礼了……”

    斐潜笑道:“无妨,无妨,我们就是随意走走看看,若有打搅,还望老丈见谅……老丈可是迁来此处不久?”

    这个村寨看起来比较新,所以斐潜才有此一问。

    糊在寨木桩之上的黄泥,颜色比较鲜艳,也没有什么青苔或是杂草之内的东西,显然是才完工不久,从寨上方露出的房屋屋顶的茅草也没有完全变成黑灰色,多少还带有一些墨绿或是褐色,也同样说明了这一点。

    “回贵人的话,是的……”老农拱着手,弯着腰,说道,“……小老儿是从去年开春的时候才从关中迁来的……”

    “关中?”刘协瞪大了眼睛,问道,“为何要迁来这里?关中不好么?”

    “……这个……”老农看了一眼刘协,又连忙看了一眼斐潜。他看得出来刘协的打扮穿着,非富即贵,但是斐潜却更像一个主事之人,所以他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答这个问题。迁徙,这个在汉代,或许也可以称之为流民,而对于流民而言,也就等于失去了大汉公民的身份,随时有可能会被抓起来充当劳役或是兵役……

    斐潜点点头,笑着说道:“老丈已经入籍了吧?有什么老丈便说什么就是……我们也就是好奇,随便问问,老丈若是不方便,不讲也就是了……”重新入籍了便算是并北这边的人口了,就跟后世在某地的暂住证加上交税证明一样,具备一定的法律效用。

    老农一听,多少放下些心来,苦笑了一下说道:“……贵人既然问询,小老儿也不敢隐瞒贵人……若不是真心活不下去,熬不过了,又有谁愿意举家迁徙……”

    “……原本小老儿在关中,多少也算是过得去,却不料……”老农摇摇头,显然对于那一段时间有些不堪回首,“……不知怎的,忽然一下这钱就不顶事了,然后又是打来打去,前一波征粮的才走,后一波又来……后来有又兵来,不是抢粮便是抢人,庄稼也都被糟蹋了,实在是熬不下去,又听闻这里有地,又是减免租又可以借农具,便迁来了这里……”

    “免租?那么原来关中的租赋很高么?”刘协忍不住又问道。

    老农回答道:“……原本在关中,也不算太高,一年下来,缴纳口赋丁役租税之后,多少也能剩下一两成下来……”

    “那么这里呢?这里能剩下多少来?”刘协继续追问道。

    说到这个,老农脸上的皱纹都散开了些,有些忍不住的笑意荡漾出来,特意还向平阳方向拱拱手,才说道:“多亏征西将军仁慈,减免了租税,去年剩下了……剩下了两成,嗯,大概两成……”

    斐潜瞄了一眼老农,微微笑笑。这家伙也有自己的小滑头,但是没有关系,斐潜也不打算揭破他。

    在平阳附近,靠近平阳渠附近的田地,自然是肥沃且浇灌便利的,并且严格说起来也算是斐潜这个平阳侯的属地,所以相对来说租税较高,首年是五成,随后便会随着时间减少,一直减到三成,但是如果没有任何的器具,要向官府租借牛马犁等,那么要再加一成到一成半的租税,因此平阳附近的这些肥沃的田地,基本上来说第一年最多剩下一两成是差不多的,只不过平阳附近灌溉便利,出产也高,所以就算是剩下一成,也还是相对不错的,而且来年之后,剩余下来的只会增加,这就极大的增强了田地的附着力。

    毕竟谁也不愿意前面辛辛苦苦开了头,眼看着后面的好日子要来的时候,却抛下一切,起来造反吧?

    但是这里却有些不同,这里的田地一看就是这些人自行寻找开拓出来的,因此首年只需要三成的租税,就算是加上租用官府的器具和牛马,也顶多就是四成五左右,再加上口赋丁税,至少也能剩下四成左右,老农说是两成,恐怕是谨慎的心理在作怪。

    “也是只剩下这么一点啊……”明显刘协不明就里,老农说的,他也就相信了,便又问道,“……那么其他地方也是这样的么?其他的地方,比如冀州豫州,也是如此么……”

    斐潜不由得微微一愣,刘协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怪怪的?

第1071章 那一碗的风情

    刘协的话语,是表示对于老农的怜惜,还是对于并北平阳这里依旧如此重赋税的感叹,亦或是对于大汉这些基层农夫生活不易的感叹?

    哪一种多一些,哪一种少一点,斐潜不得而知,但是这个问题,斐潜不好回答,至于那个老农,更是闭口不言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斐潜能怎么说?

    说天下很大,其实陛下你有空自己去到处去看看?

    说天下很穷,这都是土地所有制的原因,要不土改吧?

    说天下很乱,不收田租哪里来的钱粮来和各地诸侯抗衡?

    说其实归根结底上,依旧是一种剥削,是生产生活资料的占有者对于无产者的剥削,而最大的占有者,或者名义上面的占有者,便是陛下你自己,要不陛下你干脆自我了断算了?

    这个世界如同皇帝的新装,说破了,便只会剩下丑陋。

    正在尴尬的时候,村寨里面或许是老农的儿子出来,说是略备了些酒菜来招待贵人……

    村寨当中自然没有什么像样子的桌案,只能是寻了一块算是平整一些的石板,垫了几块石头在下面,然后便将这一块石板当成桌案了。

    斐潜看着桌案之上的四道菜,微微的沉默了一下。

    一道是煮豆子,看起来应该是红豆。

    一道是烤某种叶子,不过已经混杂在一起,只能看见一团黑绿色,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种叶子了。

    一道是蒸蛋羹,这个倒是没有什么说的,就是简单鸡蛋敲碗里,加点水,打散搅匀,然后隔水蒸到凝固就是了。

    一道是水煮鸡,大概煮得急,鸡皮上面的毛还没有完全清除,一点灰一点白一点黑的,至于煮出来的红褐色的血渣子更是舍不得舍弃,一同漂浮在汤面上,和略黄的鸡油混杂在一起。

    刘协抬头看了看斐潜,双眼透出询问的意思。

    斐潜点点头,然后朝着老农拱拱手,说道:“多谢老丈款待,某便不客气了。”

    对于斐潜的不客气,老农显然很开心,哈哈的笑着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照顾不周,照顾不周,请,贵人请……”

    汉代人,不管生死,都是极度的好面子,这种习惯甚至一直流传到了千年之后。不管怎样窘迫,客人来了总是要招待一下,甚至就算是砸锅卖铁,恐怕都要凑一凑。别看这些菜式简单,但是恐怕这些村寨之内的人,过年过节都未必吃得上。

    刘协坐了下来,然后等斐潜坐下的时候,便微微倾斜身躯,凑到斐潜旁边,以极低的声音说道:“为何?”

    斐潜呵呵笑笑,也轻声说道:“不吃的话,他们便不放心。”

    虽然说方才已经和老农说了只是来随便看看,但是谁信啊?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村寨当中的人必然会准备一些吃食,就算是不能供给全部的兵卒,也要保证带头的斐潜和刘协能够吃得上,否则村寨的这些人必然提心吊胆不可安宁。

    吃这样的一顿,一来是表示肯给这个面子,另外也证实确实斐潜一行人,没有什么恶意,因此斐潜表示接受的时候,老农才笑得开心,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这个菜式么……

    只能说是纯天然的。

    更具体的意思是,这些食物当中,几乎不含任何调味的作料。

    没有油,没有花椒,没有香料,没有味精,连盐都几乎没有,嗯,在水煮豆子和水煮鸡当中或许有一点,也只有那么一点……

    盐,在这时代也是极其珍贵的,正常来说,一顿两餐当中,只有上午那一顿有加一点点的盐,因为要干一天的活,流一天的汗,如果没有盐,恐怕实在是不行。

    当然这些盐,根本就和后世的盐完全两回事。在并州,更多的是石盐,也就是一块褐黑色带咸味的石头。至于这种石头具体有多少氯化钠的含量,又或是氯化钾,又或是硫酸钠,甚至是氢氧化钠就未得可知了……

    就这样的石盐,或者说盐石还不能多放,因为贵,平常的时候也多数由家庭的女主人用布包裹起来,藏在墙壁的裂缝或是梁柱的缝隙里面,只有要用的时候,才偷偷摸摸的拿出来在釜内摩擦出些粉末。

    这便是汉代普通百姓状态。

    所以穿越一点都不好玩,穿越有风险,跳楼要谨慎。斐潜当初要不是还算是士族旁支,多少还有些家底撑着,若是到了一家普通农户家中,恐怕要么斐潜疯掉,要么这家农户就疯掉了……

    不过对于斐潜来说,这些已经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跟着军队南征北讨,虽然和大头兵肯定有些不同,但是有时候也办法天天开小灶,也要和身边的亲卫在一个锅里面搅合,吃食什么的自然也就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很精致,像什么粗糙割喉的麦粒,苦涩酸臭的野菜,半生不熟的豆粒,外焦里生的肉块,斐潜都吃过。

    因此这些吃食虽然简陋,但对于斐潜来说还不算是什么,只不过看着刘协微微皱起的眉头,斐潜忽然心中升起了一点控制不住的恶趣味,便对着一旁笑呵呵看着,真正的坐陪着的老农说道:“老丈,有‘杆糊’没,来一碗……”

    “啊?”老农一愣,“贵人,你……你要杆糊?那个……”

    斐潜笑笑,说道:“老丈,你肯定有,端一碗来就是。”

    老农睁大眼睛,然后仔细看了看斐潜的神色,确定斐潜不是在看玩笑,便喊来一个村民,让其去打一碗“杆糊”来。

    杆糊,是不是这个“杆”,或是“肝”,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字,斐潜也不太清楚,甚至这些吃杆糊的农户们也不太清楚。或许植物专业的人,才能知道这些在水边生长的可食用野菜,具体的学名应该是什么。

    这种在水边的野菜,有些像是浮萍,但又不完全像。因为其夏季生长旺盛,所以也就经常被农夫割来作为粮食的补充,甚至成为在夏季的一种主要食材。

    因为这种植物的杆茎中间有一圈较厚的粗糙纤维组织,无法直接食用,因此大多数人都是将其用石块又或是木棍砸烂,将其纤维组织去除之后,加入少许的豆子,或者粱粟,又或是更差一些的加些麦麸之类的,熬煮成为糊糊状态,所以称之为“杆糊”。

    不多时,就有人从村寨当中端了一个木碗出来,而木碗里面,就是所谓的杆糊。这个杆糊,虽然音比较接近甘,但是一点都不甘甜,甚至可以说,味道跟喝泥巴汤差不多。

    杆糊是绿色的,如果只是从卖相上来看,应该和后世的菠菜汤又或是什么碧玉羹的模样差不太多,纯粹的绿色,一点点的杂色都没有,就算有,一般也是沉底的砂石之内的东西,在表面上是看不到的。

    但是只要凑近一些,一股泥腥味就会迎面扑来。这种泥土的腥味,就像是夏日站在碧绿色的水沟边上,然后在烈日的蒸腾之下,就像是一股淡绿色的力量,从呼吸道中,从裸露的皮肤上,死命的往里渗透,往里钻的感觉。

    杆糊一放到石板之上,刘协就闻到了这个味道,不由得深深的皱起眉头,有些嫌弃的扭开了一点点的头。虽然说方才的菜肴也不怎么样,但是和这一碗所谓的杆糊比较起来,那又是天差地别了。

    “……这个才是老丈日常所食……”斐潜指着杆糊说道,然后又指了指石板上那几道简陋的菜肴,“而这些……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他们自己恐怕只有年节之时才会吃上一些……”

    斐潜说着,端起了杆糊,然后看着刘协:“如何?要不要吃一点试试看?”

    不是想要了解大汉农户的生活么?

    大汉的那个农户能天天准备四道菜,还能吃上水煮鸡?

    真正的农户在这个季节,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有那个不是在四处寻找一些可以替代粮食的野菜,混杂各种米糠麦麸,然后眼巴巴的等着庄稼长高,等着秋天的到来?

    这个像绿色泥巴一样的东西,才真正是当下农户的食粮。

    若是按照刘协的年龄来说,这个时候应该差不多算是后世的叛逆期时间,中二病发作的时候连老天爷都敢拿刀子去砍,然而斐潜却并没有在刘协身上看到这样的迹象。

    或许是太早就开始经历人生的起起伏伏,所以叛逆期就消减了?还是说汉代的人发育更早,叛逆期已经过去了?又或是其个体明白叛逆的行为根本不能带来任何的好处,所以在精神层面上已经抑制住了?

    刘协迟疑着,然后咬咬牙,虽然脸依旧扭在一边,却点了点头。

    斐潜挑了挑眉毛,没想到刘协真的愿意尝试这一碗像是绿色泥汤一样的杆糊,不过斐潜也没有继续说什么,也没有再次的询问确定,便拉过刘协面前的碗,用小木勺舀了一些放到了碗内,然后又将木碗推回了刘协面前。

    这样的行为,恐怕也就这个时候斐潜可以这样做了。刘协的侍从护卫等等,虽然数目不多,但是也还有一些,不过这些人大多数还在长安之内,没有跟着刘协一同而来,而有幸存活下来的那两个,正在营地那边准备刘协就寝的场所,而且皇后身边也需要人照看,所以现在刘协身边暂时没有任何的宦官跟着……

    也就是暂时而已,不管是谁,种劭也罢,赵温也罢,回到长安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将原本长乐宫内的属于刘协的这些宦官侍卫什么的,统统快马加鞭的送到平阳来,说不准现在这些人员已经在路上了。

    不过现在么,照顾刘协的,便只是斐潜一个人了,虽然这样的行为多少有些失礼,但是却透露出一种轻松和随意。

    斐潜在刘协的碗内舀了一些之后,便举起还剩下大半碗的杆糊,向刘协示意了一下,也没有借用任何的工具,便往口中倾倒。

    绿色的杆糊,粘稠、苦涩、腥臭,当在口腔当中滑动的时候,就像是吞咽着无数死去蝇虫的尸首,又像是在喝着碧绿色充满了浮萍的死水,这种味道会让口舌和咽喉本能的抗拒,这些人体的组织器官会竭力的营造出一种非常强烈的恶心呕吐感,而吃这个杆糊的人,要么就像斐潜一样,也就是在和自己的组织器官相抗争,在呕吐感还没有抵达红线之前,将杆糊吃完,又或是像老农他们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的麻木和习惯,身体的组织器官已经不再有任何的反抗,默默的接受……

    斐潜将杆糊全数倒进咽喉,连咀嚼一下都省了,然后将几乎倒空的木碗朝着刘协示意了一下。这玩意就跟喝中药一样,嗯,甚至比中药还难喝,中途不能停歇,必须一口喝完,否则就很容易丧失喝第二口的勇气了。

    刘协端起碗,拿起木勺,迟疑了半响,终于是挖了一勺,然后放到了口中……

    “恶……”

    刘协抑制不住消化组织器官的反抗,才将杆糊放进口中不久,就一口喷了出来。

    “取水来!”斐潜向后一招手,然后将水囊递给了刘协。

    “恶……恶……”刘协接过水囊,连漱带吐,好不容易才将恶心的感觉去除,喘息着,看着那小半碗的杆糊,如避蛇蝎。

    “贵人……哎呀贵人,我,这,那个……”老农吓得原本黝黑的脸庞都有些白了,话都讲不利索,手脚更是不知道要怎么摆放好。

    斐潜摆摆手,说道:“老丈且安,无妨……请问这杆糊,一餐一人可食几碗?可有其他食材?”

    老农回答道:“贵人说笑了,还吃几碗……当下时节,贵人一看也是懂得农桑的,哪里还有什么其他食材,也就是这些杆糊……一餐勉强能让一人吃得一碗就算是不错了……”

    斐潜点点头,然后对着刘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此等事物,也只有下田劳作的男丁,每日方可食用,一餐只得一碗之量,若是妻小,多数减半……一日之作,便是如此两碗杆糊,别无其他……”

    这才是大汉的农户的食材,这才是大汉子民的生活。斐潜看着刘协,心中默默的念叨了一句,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刘协看着斐潜,又看了看杆糊,然后看了看老农,又转头看了看远处开垦出来的那一片田地,默然无言……

    “来人,将粟取来!”斐潜向着老农拱手说道,“多谢老丈款待!吾等前来,多有打搅,惊扰之处,便以此粟相抵了……”

    老农连连摆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贵客临门,未能好好招待已经是罪过了,怎么能再收贵客的东西,这要是传出去,这还做不做人了啊……千万使不得……”

    斐潜示意护卫将粟米袋子放下,然后说道:“老丈不必推辞……若真的比较起来,这一碗杆糊,说不得比这一带粟米贵重得更多……”

    说完,斐潜便带着刘协,一行人踏上了返回的路程,留下一个摸不着头脑的老农,在那边呆呆的看着那剩余的杆糊,还有那一袋粟米,喃喃说道:“这杆糊……怎么可能比粟米还贵重?”

第1072章 那一夜的低语

    月夜,朗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风清,云淡。

    人却未定。

    刘协翻来翻去,始终无法入眠,

    嗯,刺激太大了。

    这个情形,其实跟后世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偷偷观摩了从f到b运动和演变,然后中枢神经兴奋过度,导致失眠的道理是一样的。

    原来在宫中的时候,刘协也曾经设想过天下应该是如何,百姓应该是怎样,但是却不想今天一样,如此的……

    如此的……

    刘协甚至找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或许就剩下两个字。

    真实。

    真实的让刘协有些难受,在卧榻上辗转了一阵之后,最终还是坐了起来,然后发了一会儿的呆,站起身,取下挂着的外袍穿上之后,便往外走。

    “陛下,这是……”伏寿被刘协的举动带醒了,不由得询问道。

    刘协说道:“没事,睡不着,到外面走走。你继续睡吧,不用管我……”

    在帐外候半寐着的侍从也被动静惊醒,连忙又取了一个大氅给刘协裹上,瞪大眼睛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让刘协别乱走,赶快滚回去睡觉?刘协都已经走出来了,还怎么拦着?

    所以这两名侍从也只能是默默的,然后一步不离的跟在刘协身后。

    在帐外不远处值守的兵卒,见到了刘协,连忙拱手行礼。

    “……征西将军呢?”刘协吩咐道,“……前头带路,朕……有些事情……”

    刘协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却找不到答案,他希望能有个人可以给他解答,而这个人自然就是年龄比他自己稍微长一些的斐潜。

    斐潜还没有歇息。

    虽然离开平阳,但是往来的信使斥候,依旧会将情报以及行文,源源不断的送到斐潜这里,并且很多事情也是需要斐潜首肯授权之后才能办理,所以在行军之余,斐潜还必须对于这些公文一一进行批复,因此基本上来说都需要到夜深的时候才能休息。

    见到刘协来了,斐潜也觉得有些诧异,连忙请刘协上座,然后吩咐亲卫去准备些茶汤茶点什么的……

    刘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斐爱卿……朕……朕到现在还忘不了那碗……那晚杆糊的味道……这大汉天下的百姓,生活真的都是如此……如此……”

    刘协找不到什么形容词,也不知道要用什么形容词。毕竟刘协自己是所谓的大汉天子,换句话说,这个天下所有的百姓都是他的,而见到这样的情形之后,岂不是说明了自己这个大汉天子并没有起到什么光照万民的作用?

    而且刘协也清楚,这一次见到的农户多少还算是不错的,那么自然还有更差的,而那些生活在更差的环境条件之下的大汉农户百姓具体是怎样的情形,刘协已是无法想象。

    那么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明刘协他自己这个大汉皇帝做得很失败?

    如果刘协本身就是一个混吃等死,根本就没有任何梦想,只懂得服从于身体本能和个体**的人,也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但问题是刘协现在还年少,还在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憧憬,还有自己的梦想,因此这样的落差,让刘协很是难受。

    “嗯……”斐潜看着刘协,有一点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毕竟当年那个坐在大殿之上,眼睛闪烁着对未来憧憬的色彩,大谈特谈治国理政的所谓理论的情形,依稀还在眼前。

    眼前的刘协,只是一个给自己肩上加了太多负担的……

    孩子。

    一个半大的孩子,能这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嗯,不过未来,更不容易。

    老天爷从来就没有任何时候好心过……

    “陛下……”斐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之前关中瘟疫横行,陛下可有所闻?”

    刘协默默点点头。

    “……元初六年,会稽大疫。延光四年,京都大疫。元嘉元年,京都、庐江又遭大疫,建宁四年、熹平二年、光和二年、光和五年、中平二年,接连大疫……”斐潜缓缓的吐出一长串的年份,“……这些,陛下是否也知晓?”

    “……”刘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斐爱卿的意思是……身为天子,德行有亏,故而天降大疫?”汉代的天人感应,便是这种理论的基础。

    斐潜却摇了摇头,说道:“大疫,其实并非天灾,而是**……”

    刘协睁大了眼说道:“斐爱卿为何如此说法?这……”

    “这和陛下之前听到的那些完全不一样是么?”斐潜笑笑,说道,“……建宁、熹平、光和、光和、中平连续五次大疫,陛下真的相信就是先帝……所谓德行有亏?”

    “这个……”刘协无言,不知道要怎样回答好。

    建宁、熹平、光和、光和、中平是汉灵帝的年号,当时士族和宦官两个派别打生打死,都是指责这些灾难是因为对方的原因产生的,但是刘协也有听闻,甚至也听过他的父亲在他的面前感叹过,是不是真的苍天示警……

    “……斐爱卿……”刘协看着斐潜,说道,“朕……愿闻其详……”

    斐潜将桌案之上的一块木牍举起,示意了一下,然后说道:“假设这便是板蛮和西羌作乱……现在暂且不考虑板蛮和西羌为何叛乱,单单问现在要如何处置这个问题……”

    斐潜将这块木牍推到了刘协面前。

    刘协看着这一块写了些文字的木牍,停顿了一下,说道:“……当平之……叛乱不平,便会糜烂四方,届时便越发不可收拾……”

    斐潜点点头,表示认可。叛乱,对于任何一个王国,任何一个政权来说,都是无法妥协的事情,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会先平了叛乱再说,所以汉灵帝就这样做了。

    “……平叛,需要兵饷钱粮……”斐潜举起第二块的木牍,放在了第一块木牍上面说道,“……大司农上奏,公库无钱,无法支持兵饷钱粮……”

    “这……”刘协一瞪眼,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斐潜为何公库会没有钱。

    因为这个是事实,当年他父亲灵帝在世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国家要用兵,却拿不出多少钱来……

    “……让少府贴补!”刘协做出了和他父亲一样的决定。

    斐潜笑了,然后说道:“陛下知道让少府出军饷意味着什么?”

    “总是好过今日的那碗杆糊吧?”刘协说道,“宫中节俭些,也是无妨……”

    “好!”斐潜点点头,然后拿起笔,在第二块木牍边上大概三分之一的位置,随手划了一道,说道,“……不过,少府之钱,乃皇室用度,正常来说,公私须分明……也罢,此事以后再说……少府补贴,只能满足三分之一的兵饷需求,另外还有大半……陛下,这些又要从何而来?”

    刘协看着那一条被斐潜划出来的线,沉默了,他知道他父亲干了一些什么,但是要他讲却讲不出来,或者说不能讲……

    “卖官鬻爵?”刘协不能言父之过,斐潜却没有什么负担,因此直接说道,“这个事情,陛下以为仅仅先帝做过?武帝当年,不也做过么?买卖军爵,收回盐铁,鼓励告奸,还不是一样为了攻克匈奴的军费?那么为何武帝做得,而先帝做了却遭到如此诟病?武帝平了匈奴,先帝也平了西羌,可是为何只听得武帝光明神武,而先帝却……”

    “这……”刘协瞪圆了眼珠子,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任何人这样说过,也没有人将他父亲汉灵帝和汉武帝相提并论过。这些斐潜所说的,就像是突如其来的霹雳一般,让刘协无所适从。

    斐潜又拿起了一块木牍,放在了另外的一边,说道:“……陛下,若是还想不清楚,臣还可以再举一个例子……孝安皇帝在位期间,西羌亦叛,前后用时十一年,终是平定,共计耗钱,二百四十亿……”

    斐潜指了指边上的那一块木牍,表示这一块木牍代表着二百四十亿钱,然后拿起笔,在这块木牍四分之一左右的地方也划了一条线,说道:“先帝平定西羌,历时经年,耗费也是颇多,共计四十四亿钱……随后便是黄巾贼起……”

    斐潜的未了之意,刘协其实也明白。因为这些也算是刘协的必修课,总不能说连自己老祖宗的事情都一窍不通吧?汉安帝完了之后还有汉顺帝,虽然是外戚专政,宦官弄权,也是天怒人怨的模样,但是也没有像是到了当下这样四分五裂,各地烽烟四起的局面。

    汉安帝花了两百四十亿钱,都还能顺顺当当的生老病死,然后将皇帝位置传给自己的儿子,那么汉灵帝为什么只用了四十四亿钱,就搞得天下大乱?

    是啊,这是为什么?

    刘协不懂,真心是想不明白,便向斐潜拱了拱手,说道:“朕……不明白……还请斐爱卿赐教……”

    斐潜也拱拱手,表示回礼,然后说道:“陛下言重了,臣自当言无不尽……”还是汉代好,君臣之间还有春秋战国时期的古风,君主并不是一定高高在上,臣子也并不是一味的奴才相,除了在正式场合比如朝会大殿之上需要行大礼之外,其他多数时间还都是比较随意的,甚至有时候平起平坐也都属于正常,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斐潜略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武帝时期,天下百姓,有口三千四百万……孝安帝期间,天下户九百余万,口四千八百万……先帝之时,有户已过千万,口六千余万……而天下之地,自武帝起,直至先帝,可有倍增数如口者?而地出恒产,或有旱涝,但是多年下来,增长不多,因此天下百姓……均数之下,便只会越来越穷,越来越苦,一旦有事,必然生乱……如此,陛下是否明白了?”

    斐潜就是简单给刘协灌注一个理念,作为天子,关心天下百姓能不能吃饱饭,当然是一个好皇帝,但是天下人口会增加的,当人口增加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必然就会有些吃不饱的穷人,而这些穷人越来越多,社会也就越来越不稳定,所以就算是好皇帝,也没有办法……

    至于什么土地兼并,什么剥削阶级,什么士族垄断,什么两极分化,这些事情,斐潜统统跳过不提。

    有些东西能讲,有些东西不能讲,有些东西就算是讲了也没有用,有些东西明知道没有什么用却依旧要讲。这些事情,斐潜很早的时候就在考虑了,只不过现在能说的,便只有这些,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才能讲到另外的那些……

    刘协眨巴眨巴眼,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因为这个理念,确实是太过于新奇,新奇到了他从未听闻过,自然也从未想过。沉吟许久之后,刘协才说道:“可是……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不是还有后半句么?臣这一段时间难道打得仗就少了么?”

    刘协一愣,然后默默的点点头。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忧。原本好好的一句话,竟然被断章取义,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鉴于汉代整体的生产生活水平,以及经济社会结构,妄自尊大的推行后世超越生产力的社会结构明显是不现实,也是不会被整个社会所接受的,所以思前想后,其实只有封建帝国主义最适合汉代的发展。

    推行起来也很简单,就是将汉武帝的那句话重新捡起来就是了,而且这样做的阻力也是最小,任天下所有的士族子弟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自周开始,华夏之地便有最华美的服饰,便有最规范的礼仪,便有最深奥的文字,便有最精良的器物……”斐潜微笑着,看着刘协,缓缓的说道,像一名天使在播撒着圣光,又像是一名恶魔在耳边低语。

    “……从西域到东海,从北漠到南疆,这些地方都是华夏的祖辈一点点的开拓出来的,一步步的耕耘出来的,那么今天,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停下脚步?”

    “为何要听那些酸吏腐儒的话语?”

    “为何要将眼光死死的盯着祖宗留下的这点财物?”

    “为何不能抬头远望,将大汉的旗帜,将大汉的荣耀,播撒到山和海的尽头,永远走下去,直至这个世界结束的那一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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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三国介绍:
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