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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64章汉儒之法

    从骠骑将军府回到了参律院的时候,韦端的心情颇为复杂。

    若是有配图,当然是时代变了的神图。

    庞统下令,让韦端负责审理关于这一次叛乱的相关人员,理清罪责,确定刑罚。

    韦端从骠骑入关中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有些感觉到了时代的变化,但是他还一度以为变化应该不多,甚至还可以用老一套的模式……

    毕竟若是有经验可以追寻参照,总是令人觉得舒服一些,而像是当下这样全然不知道未来,面对无数的变数的时候走,韦端心中难免联想较多,甚至有些面对与错从复杂的环境的本能恐惧。

    人生在世,从来都不容易。

    所谓快意恩仇,大多时候只是一种幻想。

    恶意并不会像是游戏当中一样,呈现出令人警醒的红色,而是隐藏在不经意的小事之中,然后在最为放松的时候进行背刺。

    韦端甚至有些庆幸,好在当夜之时自己还算是机敏一些,赶到了骠骑府衙之前表忠心,否则这一次即便是自己没有做什么,也要脱掉一层皮!

    有时候什么都不做,也已经是一种态度。

    站队错了,自然问题很大,但是迟迟不站队,墙头观望,也是罪过。

    如果说骠骑实力尚小,那么墙头观望并没有什么坏处,骠骑也不会表示出反感的态度,甚至还会有意进行拉拢,但是如今骠骑已经分割东西,骑墙而望就成了恶行。

    韦端是下来了,麻溜的站在了骠骑门廊之下,但是还有些人没下来,虽然庞统并没有明确说一些什么,但是后续这些人的未来么……

    韦端之所以从墙头上下来,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身上有问题。

    那就是韦氏在关中的名望。

    名声有时候会帮人,有时候也会害人。

    再加上韦氏几百年当中,关中三辅之地可以说到处都是朋友,而这些朋友之中有没有在这一次混乱里面犯事的?要是有人抓住这一点进行一番骚操作怎么办?

    乌云连绵,压在头顶,就像是一场雷霆之怒即将展开一般。

    现在看来,韦端的站队无疑是正确的,乱军雷声大雨点小,虎头蛇尾的就像是一个泡泡一样,被轻易戳破了……

    人生总是一次次的冲动。

    道左相逢,你瞅啥,有人怏怏而去,有人抽刀砍人,便是不同的结果。

    然后现在便是另外一道选择题。

    做得好,自然得生,做得不好,就此沉沦。

    韦端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收拾心情,摆出笑脸,走进了参律院。

    安抚和寒暄了一番,又吩咐了一些杂碎的事情让参律院中的小吏去做,韦端才不急不慢的走到了参律院正堂之中,坐了下来,宣布开堂议律。

    当下首要,便是依照君亲无将,将则诛焉之律,严惩不贷!种劼毫不客气的立刻表态,说得斩钉截铁一点都不含糊。

    韦端眼角忍不住跳了跳。

    做人要不要这么无耻?

    种劼打的算盘,甚至都毫不掩饰的摆在了韦端的面前。

    君亲无将,将则诛焉的意思就是对于君主、父母不能有谋反之心,只要有谋反之心,不管有没有实际行动,都是可以诛杀的……

    也就是说,可以莫须有。

    叛乱之罪,诛杀三族不算少,连坐九族也不算多。

    左冯翊和京兆尹这么近,再加上韦端韦氏是关中大姓,这么多年下来,就连多少个韦氏在关中各地,韦端自己都不清楚,若是这一次当中有被牵连到了其中,韦端若是在此刻随随便便应下来所谓以谋逆而论,那么搞不准明天自己就成了谋逆共犯!

    相比较而言,种劼自然是姓氏稀少,人员稀薄,都在长安左近,基本上不可能和这一次的叛乱有什么联系,所以种劼便是毫不犹豫的要将这一次的罪名钉死,然后就拿着棍子等着要打落水狗。

    今次纷乱,虽只短时,然亦害者众也!韦端咳嗽了一声,如今长安三辅之内,有乱贼,亦有挟裹,若是全数皆定于将,恐违骠骑仁德之名也。应拾善检恶,因行而定,方为不负骠骑之恩。

    韦端说这个话的时候,并没有去看种劼,而是看着堂内的一帮佐吏。一则韦端怎么说也算是院正,比种劼这个副手要高半级,另外在眼下的情况之下,韦端更需要在手下面前维持住自己的权威性,否则即便是这一次能脱身,在参律院中恐怕也会被种劼所夺了权。

    众人相互看了看,然后点头应是。

    种劼冷笑不语。

    种劼也不是傻子,方才抢着表态,一方面是借此将韦端的军,另外一方面即便是不成,也有后招。

    莫须有的论罪方式当然不妥。

    种劼难道不知道在这一次的纷乱之中,有很多人并非是存心想要叛乱,有一时糊涂的,也有见钱眼开的,甚至还有纯粹凑热闹的么?要说将这些人全部都判决为谋逆,尽数诛杀,当然会有冤屈。

    可是种劼依旧这么说,他也只能这么说。否则立刻就会被韦端指使着去鉴别被挟裹者还是叛乱者,累死累活不说,还容易出事情……

    因此种劼就是表示,老子不管,若是韦端胆敢甩锅,让他来办,那就是有一个算一个,全数按照叛乱论处,诛杀九族!

    至于会不会因此沾染恶名……

    恶名也是名,不是么?总比现在默默无名要更好。

    因此现在热锅就依旧还是在韦端手里,烫得他难受无比。

    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但是人有。

    在这一次的叛乱之中,不仅有一般的百姓,也是涉及到了士族子弟。而这些士族子弟最终的命运,就很大程度上会受到韦端当下参议出来的律令所影响。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明显不可能的了,但是如果说将受打击面变小一些,重点是确保自己不受到其牵连,便是韦端当下最为重要的事情。

    经此一事,关中士族必然元气大伤,而韦端自己却要亲自操刀割肉离场,心中痛苦,脸上却依旧要保持笑容……

    如今职事杂多,不宜耽搁,当速定章程,上报骠骑定夺……天有好生之德,地有厚泽之意,如今事至于此,为乱者,固然罪无可赦,亦需矜恤老幼妇孺……韦端环视一周,诸位以为如何?

    既然韦端自己提出来要鉴别善恶,那么自然就需要划出一条底线。

    韦端第一条划线,就是照顾老幼妇孺。

    众人不由得拿眼去瞄种劼。

    种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没有说话。

    因为种劼知道,这个老幼妇孺只是一个引子而已,根本不是重点。

    什么?妇女竟然不是重点?

    妇女怎么能不是重点?

    后世的女拳师,听闻了半句话,多半立刻又会舞动起拳法来,表示这是一种歧视,妇女就是要和男子一样,否则就不公平!这……这是要杀头啊?啊,那没事了……不歧视,不算是歧视……

    韦端停顿了一下,也瞄了一眼种劼,见众人都对于第一条没有什么意见,才开口说第二条,民或浅于学识,然亦知仁孝,故而亲亲得相首匿……

    不可!种劼出言道。

    韦端微微皱眉,但是立刻笑道:种君有何高见?

    不敢言高见……种劼冷笑了两声,说道,亲亲得相首匿,原以嘉善也,奈何心怀叵测之辈,以此为恶!隐匿凶徒,败坏律法,横生祸事,藐视朝纲!如此之法,于此非常之时,岂能延用之?

    便如后世各种拳师,起初原本都是善意,偏偏被恶人所用,打起拳来,虎虎生风六亲不认。抓着人打拳的,抓着男女打拳的,还有抓着猫狗打拳的,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韦端笑容渐冷,种君之意,便废此律不成?

    种劼拱手说道:不至言废,乃十恶之罪,不在其中!

    十恶?韦端不由得喃喃重复了一声。

    一为谋反,二为谋大逆,三为谋叛,四为恶逆,五为不道,六为大不敬,七为不孝,八为不睦,九为不义,十为内乱。种劼记忆力不错,一口气念下来,便是心念通达,放下了好大一块石头。

    十恶之罪,是从先秦开始,一直到了隋朝才算是比较确定下来,记入了法典之中。秦汉之时,还并不全,到了隋唐之后,才算是齐全。所以汉代此时,种劼此举无疑是一个标志性的举动,让一些模糊的,不确定的律法,提前得到了规范。

    亲亲之情,某亦悯之。然若事以错就,更有十恶之举,请各位自度,若是可自担之,何苦连累家族?种劼缓缓的说道,俗人或是不知,骠骑乃天赐之明主也,故有忤逆之举,而后隐匿,便是错上加错!某既得骠骑托付,掌议律法,便求知分明,断善恶,倾力无负!亲亲之律,他罪可宥,十恶不赦!

    韦端看着种劼,心中忽然有几分的明悟。

    种劼所提出所谓的十恶,肯定不是种劼一个人自己所想出来的,种劼要是有这份本事,也不至于在种家老头子死后就默默无闻了许久!

    那么当下种劼所言的出处,不就是很明显了么……

    韦端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了一声,这名头,也只有让种劼得了。

    种君果然大才!此议中正平和,大有春秋决议之风!韦端摆出了一副笑脸,连连点头赞叹。如果是一般性的权柄争夺,韦端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赞同,但是现在整个局势并不只是在参律院中,而只在参律院之外,所以这个利弊应该如何权衡,自然也就很清楚了。

    种劼摆手说道:当不得此誉。某乃一介乡士,事中唯历卑品,学识亦不精深,资望自是浅薄,却得骠骑之厚,得授清贵之职,惶恐之余,自当兢兢,报效明主是也。

    韦端闻言后便微笑道:种君过谦了!先前之遗珠,非种君之才不显,乃未有如骠骑之明主洞察也,今抚尘而出,自然明照。十恶之论,便足见种君才器禀赋……

    众人连声附议,顿时参律院之内似乎一派祥和。

    亲亲相护之议,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习惯。毕竟关中这些人都相互之间或多或少都有关系,如果说真的有些人找到他们,要求他们提供庇护,若是不接受,就违背了道义,若是接受又恐受到牵连……

    韦端自己也唯恐出现这方面的问题,所以特意提出来,不管众人是反对还是同意,反正韦端都无所谓,只要能最终确定下来,便可以依此而行,无碍于自己的声名。

    现在种劼提出十恶之论,韦端在心情复杂之下,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比较好的解决办法,既避免了自身的尴尬,又显得重视骠骑的利益。

    或者说是统治者的利益。

    种劼叹息道:追溯少时,或还存有几分才难施用的狂念,如今所得者,也唯有谨慎自守。方今畿内纷乱,十恶之议,进未足喜,退亦足悲,实不得此赞也。只不过身在此位,不敢自负薄能,还请各位贤才共议才是!

    听闻种劼如此说,韦端不仅有些意外。

    韦端一直表示说这是种劼的功劳,自然也有些居心不良。

    一则无非是祸水东引,既然是种劼提出来的,那么恶人自然是种劼来做,若是有人因此怨恨不能得到庇护,那么就是种劼的过错。

    另外一个方面则是确实如种劼所言,种劼他个人的资望确实不高,所以即便是得到了这个十恶之名,也不见得其名望会有多少的提升,更何况难免时流的言语攻讦,是好事是坏事还不确定。

    种君出身名门,品格自具,又能恬淡自守。单单这几桩,已经超过在朝具位庸臣良多,实不必过谦。韦端笑了笑,然后话锋一转,如今还有一惑,这有罪先请之律,不知种君可有指教?

    有罪先请,是出自《宽吏罪诏》,其中表曰:吏不满六百石,下至墨缓长、相,有罪先请。男子八十以上,十岁以下,及妇人从坐者,自非不道、诏所名捕,皆不得系。当验问者即就验。女徒雇山归家。

    既然种劼提出了十恶论,若是韦端继续唯唯诺诺,不敢正面棘手问题,那么就会显得韦端在重大问题上没有担当的勇气,那么参律院的未来走向,有可能就会因此而受到影响,所以韦端见种劼已经开了这个头,自然也就豁出去,一举把最为重要的问题抛出来了。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汉代的律法已经基本上从法家转成了儒家。

    所谓亲亲相护、有罪先请,乃至于春秋决狱等等,都是儒家的律法。甚至因此影响到了后世,拿着一本经文登堂宣判的,并不是只有后世的色目人才干的事情。

    儒家子弟当官,一手拿着经文,一手拿着节仗,经文怎么解释他说了算,如何判决也是他说了算,起初还能维持本心,但是大多数人都难敌贪欲,最终越混越不成样子。

    最开始提出以儒家代替法家的律法的,便是董仲舒。

    当然在最开始的时候,董仲舒也用儒家经典,解决了一些疑难案件。

    比如说某个人的小孩因为见到了其父亲受到他人殴打,便拿了木棍去解救其父,但是在搏斗过程中失手打中了他自己的父亲,把他自己的父亲给打死了……

    若是按照原本的约法三章,杀人者死。

    然后这个人又是打死自己的父亲,弑父当死。

    然后就闹到了董仲舒之处,董仲舒根据《春秋》,尤其是《春秋左传》之中的事例,表示此人原本不是要杀其父,而是失手,故不当死。

    这种案例或许在后世很好理解,但是在汉代当时确有跨时代的意义,以春秋决狱便成了儒家法的开端。就像是大多数法律规则刚开始的都是要向善的,可是有心人会越来越多一样,一开始董仲舒或许本意是在春秋之中寻找律法的公平,但是后来却被一些儒家子弟利用起来成为自己贪欲的保护伞。

    种劼沉默了片刻,最终咬着牙说道:亦按十恶而论!十恶之辈,不得有请!

    韦端瞪圆了眼,沉声说道:种君……此事甚大……

    如果说之前亲亲之律,只是牵扯到了伦理道义,而现在先请之法,就是直面了原本的士族特权。

    士族名士,可以用自己的名声,财富,甚至是官职来减免罪责,这已经是大汉百年来的惯例了,虽然说十恶之罪不得减免也有一定的道理,可是谁能知道在将来会不会变成了二十恶,然后三十恶……

    当下口子一开,谁知道将来什么时候,士族子弟的这些特权就全数没了?

    所以亲亲相护这种处于伦理道德上的行为被禁止问题不大,但是原本特权被剥夺,问题就大条了……

    种劼干脆闭上了眼,十恶之罪,不可赦宥!

    韦端默然不言。韦端此刻才体会到庞统连消带打的厉害,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心潮难平,也有些难以决断。

    韦端迟迟不说话,而种劼闭着眼也不说话。堂内自然忍不住响起了一片嘁嘁喳喳的议论之声。

    蓦然之间,忽然厅外有人喊了一声:下雪了!

    韦端抬头望去,只见厅外不知道何时已有晶莹雪花飘然而落……

    韦端收回目光,却和种劼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在那么一个瞬间,韦端读出了种劼目光之中蕴含的意思……

    这天,已经变了……

第2165章名人高士

    武关以北,蓝田左近。

    绵延的大营展开,在细细的雪花之中就像是一个个的白馒头。

    斐潜在中军大帐之内端坐,一旁的火盆提供了热量,使得在军帐之中,也并不会觉得太过于寒冷。

    斐潜正在看着桌案上的几枚新版的骠骑钱币。

    不知道为什么,当手里摆弄这些叮叮当当的钱币的时候,多少都有一些愉悦感,即便是斐潜知道这些钱币对于当下的自己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实际上的用途。

    斐潜自己需要去市场上花钱购买什么东西么?

    显然不必,但是当捏着这个骠骑钱币的时候,还是能让斐潜觉得自己是个有钱人。甚至还有一些改变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感。

    若是以后世的眼光看,这些钱币制作粗糙,字迹也有些模糊……

    而且这些递送给斐潜审阅的,都是母钱,还算是比较精致了的,甚至还进行过细致的打磨,是等子钱流向市场的时候,各种因为人工和机械原因的错版和残缺品,自然也是少不了。

    然而,这些钱币依旧具备跨时代的意义。

    华夏的金银矿,确实是没有铜矿丰富,甚至铁矿也比较糟糕,但是在面对这样的问题的时候,华夏封建王朝的历代统治者,便是选择了将就着过。

    没有金银,用铜不也可以么?

    铁矿质量不怎么样,然后偶尔能打造些进贡帝王的宝刀,不是也可以了么?

    当然这也不能全是这些封建统治者的问题,毕竟这些人受限于眼光和知识,有时候确实是能将裱糊匠做好,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可问题在斐潜这里,不行。

    作为一个穿越者,如果只是学习那些历史上的裱糊手法,将当下的问题糊弄过去就算了,只要不再自己任期之内出问题就成,那么多了这千年的知识沉淀还有什么意义?

    大汉的弊病有很多,需要改进的东西也很多……

    很多时候,就像是现在的天气,白雪纷飞,一切似乎都遮掩起来,万物都被统一称为了一个颜色,都很纯洁无瑕,看起来是那么赏心悦目,但是等到雪化开的时候,又会变回原本的样子,甚至会更脏!

    禀主公!一名斥候在大帐之外禀报道,长安郑公车驾,已离蓝田,不时将至。

    斐潜将手中的钱币放下,扬声说道:知道了。

    得寸进尺是官员的基本修养,而这种得寸进尺,很是凶残。

    见风使舵也是。

    大军一到,然后蓝田的流民骚乱就像是卸了火气的贤者,一个个温顺善良得就像是美洋洋,转眼就平定了,屁大点的动静都没有,原先如同纷飞的雪花一般的紧急军报,也似乎消失在雪花之中,再也不见。

    之前不是说蓝田暴乱,流民凶残,祸害四乡么?

    不是饥民狂躁,哄抢市坊,地方失序么?

    然后现在斐潜大军一来,便是没了?

    没动静了,就能代表着什么事情都没有?

    这些荒谬可笑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且就在斐潜的眼皮底下正大光明的进行着。

    驻扎在蓝田之后,斐潜下令调周边的几个县令县丞来见。

    然后更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有几个县令竟然挂冠而去,表示案牍劳累,自己不堪重负,所以要隐居山林,进了山中不出来了!

    既然是已经挂冠而去,不恋权贵,那么自然就是得了道,明了理的高人隐士,是符合大汉原本的道德观念体系,是属于超出凡尘俗世之人,也就自然不能以凡尘俗世的要求来影响其超脱的意境。

    袁绍袁本初挂冠东门,便是天下一片叫好声。

    如今虽然说这几个县令不如袁本初一般的声名,但是挂冠而去,多少也是一种超然境界,怎么说也是有些名士风范了罢?

    这其中就有郑玄的弟子。

    嗯,郑玄的弟子也不光是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毕竟郑玄收过的弟子,若是挂名不挂名的都算上,至少都有千人以上,而这些人或多或少的都会以郑玄的名义来抬高自己,然后这些人在收弟子的时候也会表示自己从学于郑玄……

    关中三辅之地还算是少的,而在冀州一带,据称但凡有经学之声处,便是郑学之弟子,少则数千人,多则上万。

    这一方面是因为郑玄本人是集经学大成者,然后在郑玄一处,便可学习到多门的经学内容,不用像是之前一样,学《尚书》要找谁,学《易经》又要找另外一个,关键若是这些人的解释相互统一还好,若是之间解释相斥呢?

    郑学就好多了,有统一的注释,使得不管是学习还是传授,都很方便。郑学也自然成为当下最大的学派。讲论经义均多数采用郑注,许多儒生、学者皆为郑学的博大宏通、无所不包所震撼,转而崇尚郑学,大批经生属意于郑注,不复更求各家。

    所以在这些挂冠而去的人当中,有一些自称是郑玄子弟,也就不足为奇。

    按照道理来说,郑玄完全可以不理会这些人,甚至可以表示这些人跟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是郑玄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不辞辛苦的从长安赶到了蓝田,然后又从蓝田到了斐潜这里……

    要知道郑玄已经是六七十岁的人了,按照汉代的平均寿命来说,几乎就等于是随时可能蹬腿断气了,可郑玄依旧是拖着老迈之躯来了,就是为了这些所谓的郑学子弟。

    对于这个事情,斐潜真不知道是应该称赞,还是应该叹息。

    风雪之中,郑玄到了。

    斐潜让随军的华佗前去先诊治一番,确定了郑玄这老头还算是没什么大碍,也才算是放下了心来……

    郑玄裹着大氅,哆哆嗦嗦的喝着姜汤,然后又烤着火盆,半天才算是有些气血模样,脸色也相对来说好看了一些。

    老年人,四肢都易受寒,一遇到天气寒冷的时候,简直就是四根木头一样,转动不便还算是轻的,甚至有时候还会酸胀疼痛……

    郑公,这是何苦……斐潜摇头叹息。

    郑玄放下了姜汤的碗,然后并没有直接回答斐潜的问题,而是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将军!何至于此?!

    斐潜装傻,郑公所言何事?

    将军欲整顿吏治,直言便可,何必用此手段?郑公撅着胡须,呼呼乱吹。

    斐潜哈哈笑了笑,然后将桌案之上的几枚母钱让人拿给郑玄看,郑公,暂且先不论此事……且看此钱如何?可入眼否?

    某羞于言铜臭!郑玄扫了一眼,顿时越发的恼怒,以为斐潜这是表示用钱财收买来解决问题。

    呵呵……斐潜示意黄旭,可有日常所用钱币?去取些来,给郑公一并对照……

    黄旭点了点头,从自己腰包内拿出了一些,然后放在了郑玄的桌案上。

    ……郑玄瞄了一眼斐潜,然后又看了看钱币,若有所思,骠骑之意……

    母钱虽然说比不上后世的钱币,但是和一般所用的钱币比较起来,依旧是精美了许多,光泽和亮度都不是一般的钱币所能比拟的。

    明明是以同一个母钱为模板,可是再制作出来的钱币,却有各自的不同。当然也有可能是在使用的过程中,因为这个或是那个的原因所形成的磨损。

    骠骑以此喻当下乎?郑玄皱着眉头说道。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情。

    聪明人总是希望自己少讲,而让旁人多讲。

    闻听郑公年少之时,坐于锦席之上,多有豪迈之言,非我所志,不在所愿也……斐潜微微歪着头,可如今为何少闻之?

    郑玄看了一眼斐潜,面部表情坦然且从容,将军以为,老夫尤须少年狂?年少之时,视天下如无物,非过也。待老夫如此岁数,由不知进退,不明道理,不避利害,岂非白活一世?君子有道,当笃行也。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君子可欺之以方。

    郑玄瞪着眼,未必!

    敢问郑公,此间之世,君子几何?小子几何?斐潜哈哈笑着说道。

    此便为世之害也!君子如麟,卓而稀,小子如鲤,簇而众。郑玄摇头叹息,世人便多以小人度君子是也!人心不古,可奈何之?

    郑公之言,不无道理……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可这天下……未必如郑公之愿……

    斐潜指着大帐之外的纷飞雪花说道,郑公可知此地?白雪黄土之下,便有十万魂魄!

    每一次看着着苍茫大地,厚重的历史感迎面扑来的时候,总是让斐潜心中感慨,秦楚蓝田之战,咸阳不过三十万人,连克汉中南阳之地,后楚倾国之力,止足于蓝田……后始皇一统天下,咸阳居百万民,每日所需钱粮柴薪,堆积如山,盈洗之水,混浊泾渭……然高祖不过万余,却轻取武关,再克峣关,直入蓝田……

    兵不足乎?五万卒,关隘携兵甲竟降!人不众乎?百万民,夹道观子婴国亡!斐潜又指了指长安咸阳的方向,三十万人可齐心协力,百万之众便是分崩离析!郑公,可是人心不古四字可解?

    究古今之政制,通秦为始,观王朝之兴衰,有汉至今!汉承秦制,故可言,汉制自秦而来,优秦之本而用。斐潜缓缓的说道,汉知避秦之弊,然斧利不修身,如今汉之弊,又何处可鉴之?

    华夏上古,在部落联盟兴起时,政治制度就产生了。

    起初的领袖是推选出来的,标准很简单,一则凭品德,二则是看能力,而且也不是强制性的服从,即便是儒家鼓吹的炎黄,也是靠着武力说服四戎的。那个时候,中央的观念尚未树立,职权制度也不完善。

    周文武定朝,面对全新的局面,周文王武王其实也是茫然的,然后分封便是当时周王想出来的政治策略,维持了八百年。

    然后春秋战国,秦王一统,皇帝确立。旋即大多古制都被推翻,废除分封制、昭穆制,改宗法制为官僚政治,这些变革就成为了秦王暴政,六国沸腾。这些六国遗民并不是为了所谓的百姓之苦,而是因为他们的特权被削弱,甚至消亡。

    汉代刘邦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让了一步,皇帝依旧有,皇权依旧是至高无上,但是让出了三公九卿的位置,可以让非皇族的人辅助并代理统管天下。所以在汉初的时候,太尉是荣誉职位,并不常设,而丞相却权高位重,甚至丞相上朝拜见的时候,皇帝必须穿正装接见,结束觐见之后,皇帝还要送丞相到殿门口……

    汉武帝就很不爽,于是乎,开始不断的拆分丞相,以后也就渐渐的没了丞相,甚至到了东汉当下,三公成为虚衔,尚书台才是行政中枢。

    在汉代当下,就这些朝堂之上的中央政府官员来说,也渐渐的从天子家臣转变到了封建官僚,从一辈子干到老死,到可以辞职跳槽,也同样是一种理念上的变革。

    但是辞职跳槽,并不代表着可以不负任何责任。

    斐潜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郑玄,停了下来,给郑玄一些时间进行思考。

    郑玄不顾年迈,急急赶到蓝田而来,并不完全是因为那几个所谓的郑学子弟,而是一方面是因为郑玄本身的职责就是进谏,二来也是担心斐潜只是一时冲动,然后在没有全盘考量之下就动手,导致后续的麻烦,第三么……

    肯定也有郑玄自己私人的**。

    郑玄不是圣人,谁都不是。

    在公事上面,郑玄不反对改革,但是反对毫无目标,甚至是随意性的变革,那么还不如依照古制,至少不会变的更差。

    郑玄对于斐潜的态度也是如此,如果说斐潜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一味的跟着**在走,索要这个贪图那个,做事情也没有章法,随意性的发布政令,那么郑玄就会失望,甚至愤怒,最终会导致郑玄要么死谏,要么出走。而反过来郑玄一旦发现这些问题都是斐潜经过长时间思考的东西,那么郑玄就不会因此而愤怒,而是会和斐潜进行探讨,寻找出某一方能够接受,或者是双方都愿意承担的那个结果。

    不怕君主想法多,就怕君王不动脑。

    于私么,郑玄个人的小算盘,自然就不方便在斐潜面前说了。

    郑玄明白斐潜的意思,就是不要再扯一些什么古法,从华夏有史至今,华夏人都是开拓创新一步步走出来的,从来没有什么古法可以抄袭,也没有什么系统老爷爷可以指点,有的只是不断的摸索和血淋淋的荆棘路。

    身体与思想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思想指明的道路,身体限于现实,往往会走一条孑然不同的道路,

    这是一个非常无奈的事情。

    有时候身体不是不知道自己走错了,只不过要承认自己错了,然后回头走的成本极高,便只能是勉强歪歪扭扭想要着改变,然后在惯性的作用下,逐渐的滑落深渊。

    斐潜既然知道一些方向是错误的,那么为什么还要走过去?

    但是问题是旁人并不认为那个方向不对。

    至少现在郑玄觉得有必要这么做么?

    所以即便是斐潜解释了,郑玄依旧是皱眉不语,虽然不说什么,但是显然还有一些不认同。

    汉承秦制,以郡县为守,万户为令,不足为长,县下置乡,由有秩、三老、游徼等协管,分掌户法,教化,诉讼,贼盗之事,亦收赋税,统领劳役……斐潜呵呵笑了笑,然后说道,郑公可知,一地万户县,有吏员几何?

    郑玄摇头,他虽然大体上知道一点,但是一县之中究竟有多少官吏,他并不十分了解。

    令一人,秩千石,丞一人,秩四百石。尉二人,秩各四百石。官有秩一人、乡有秩四人、令史四人、狱史三人、官嗇夫三人、乡嗇夫十人、游徼四人、牢监一人、尉史三人、官佐七人、乡佐九人、亭长五十余人……斐潜缓缓的说道,一县之地,吏百五余,皆取俸禄,衣食于国。敢问郑公,以为如何?

    郑玄说道:故骠骑意去冗乎?

    斐潜笑了笑,说道:非也……若官吏可富地方,可靖乡野,可修水利,可增民生,便是再多一倍,亦是无妨……只不过这些官吏,呵呵,三年上计,年年言灾者有之,言失者有之,言过者有之,可鲜有言今年为百姓做了何事,明年愿为苍生谋何事!

    朝廷以俸禄养之,地方以民脂肥之,高居广厦之中,出入百人景从,行有车,居有席,食不精则怒,脍不美则怨,有利之事趋之若鹜,辛劳之责视若无存,斐潜笑着说道,只不过笑容多少有些冰寒,此等便为地方长官,社稷栋梁!今蓝田纷乱,闭门坐视,碌碌无为,任其蔓延,束手无措!动问之下,便是悬冠而去!某若追责,便是迫害名士,残害贤良!

    这个……郑玄无言以对。

    斐潜还没有提及那些地方官吏之中的那些临时工,要是说起来,这些临时工往往也是地方官吏被人诟病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正经官职多少还要顾忌一下自己的进贤冠,而临时工的官帽子本身就是纸糊的,稍微有些风吹雨打就坏了,再加上为了谋取这样的纸糊帽子,可是投入了不少的成本,若不能赶在帽子坏掉之前就捞回来,岂不是亏大了?

    就像是一地县令不太可能亲自去霸占市场商贩手中的两块肉几个果子,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也大多数都是纸帽子才干的事情,但是能说和进贤冠毫无关联,然后开除了几个纸帽子便算是了事了?纸帽子谁招来的?帽子上写的谁的字号?拿走的几块肉几个果子又是过了几个人的手?

    佛曰,不可说。

    郑公若是仍有疑……斐潜拍了拍手,不妨再见一人,便可解惑也……

    大帐门帘一掀,进来了一人……

第2166章国之四维

    经查,三辅各地,均有不法之事……

    诸葛亮将一份长长的清单递送到了郑玄的面前。

    以贪腐为最。骠骑下拨钱粮安置流民,或取之自用,或以次充好,或克扣减免,不一而同……

    一条条,如同血泪。

    或许对于贪腐之人来说,这点钱不都是些小钱钱么?拿一点用一点,怎么了?

    值得这么大张旗鼓么?

    这些资料斐潜都看过了,所以斐潜慢悠悠的喝茶,然后示意护卫也给诸葛亮来一份。

    诸葛亮拱手谢过,然后往下首一缩,也不多言。

    郑玄手抖抖的翻看着。

    纵然郑玄修身养气也是有一定的境界了,但是在看到这样的一份清单之后,依旧是有些难以掩饰的怒气显露了出来。

    因为汉灵帝的影响,很多汉代的官吏收受贿赂,买卖好处已经是几乎明目张胆了,有的还稍微掩饰一下,有的甚至连掩饰都懒得做,所以诸葛亮很容易的就收集到了一大堆的问题,一一都记载在了小本本上。

    斐潜在一旁,脸上不悲不喜。面对贪腐,终究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或许有这么一种说法让人泄气,华夏文明有多悠久,那贪污历史也就有多悠久,华夏五千年文明史,也伴随着五千年的贪污史!

    当然,国外也是如此,甚至还更严重。

    只要有政治制度,贪腐问题便似乎是个永远绕不过去的坎。

    它就像小小的癌细胞,开始并不显眼,等人们注意到它时,已经长成一颗颗的毒瘤,并且呈几何级增长。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一个个看似庞然大物的王朝彻底摧垮。历朝历代对此也是高度重视,把吏治当做头等大事来抓,可惜效果并不明显。

    即便是见到旧朝因**而亡,然而新朝也鲜有接受教训的,也就从一开始的时候,就走上了相同的灭亡道路。

    贪腐之由,盖因有三。

    斐潜缓缓的说道,其一,入不敷出。

    这是最为基础的因素。

    许多官吏最开始的时候,未必想要走贪腐的路子,很多时候是因为发现不贪腐,就没钱用了……

    除两宋外,文官的俸禄普遍不高,最低的当属明朝。明朝,县太爷的年俸禄不过90石大米,每个月7石半,自己一家子吃,大体上还够,可问题是要注意古代的俸禄和后世的工资不是一回事,这些国家给与的俸禄,往往还要拿出相当一部分来给别人开工资。

    读书人十年寒窗,学的都是孔孟之道,若是经书则是朗朗上口,但是具体政务么,处理起来就是个棒槌,因此除了经书之外的事情,这些新上任的文官大都还得自己找人来替他们做。

    也就是所谓的师爷,而且至少得请两个。

    一个管刑狱的,叫刑名师爷;一个管财政的,叫钱粮师爷。

    师爷和县太爷不是上下级关系,而是雇佣关系。他们的工资朝堂自然不负担,都得县太爷自己掏腰包。同时,为了县太爷自己生活舒适,除了聘请师爷之外,还得雇文书、账房等等秘书班子,而且这些师爷也有自己的一家老小,所以加起来的生活开支,就是一笔固定的消费开支。

    究其根源,乃职重人轻是也。斐潜说道,一人之力,便是勤勉,夜以继日,亦有尽时,终不可全,故而求全责备,不如退而求其次……

    因为能力不足,就不得不请人帮忙,而帮忙的这些临时工才不会有什么顾忌,过了这村就没这店,有权不用难道还等着挨饿么?

    即便是能力强,一个人每天能工作的时间也是有限,一般的小村子小乡镇一个人或许忙得过来,大一点的县郡,或是更大的地区,一个人即便是再有能力,也无法面面俱到。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并不以个人努力或是不努力而改变。

    故而……县设四曹,户,农,工,商,皆归县令所属,各四百石,郡除此四曹外,另有吏、兵二曹,亦四百石,归太守统属。斐潜缓缓的说道,新任之人,归各曹历练,三年一任,任满考核,择其优者方可擢升郡守县令,平者调,庸者下。

    不是一个人管不过来么?

    那就干脆将原本的职责拆分出来,给县太爷和郡太守配上一系列的副手,而且还是朝堂给俸禄。

    郑玄闻言愣了片刻,然后叹息道:恐是不易也。

    斐潜忽然笑了一下说道:原本不易,如今不难。

    郑玄愕然,然后摇头苦笑,此乃郑伯克段于鄢乎?

    斐潜笑而不答。

    其实在俸禄这个问题上,有时候并不能完全怪这些官吏。

    注意,是有时候。

    比如在封建王朝之中,一般来说都是实行回避制,做官不得在家乡,得去千里之外。驿站自然是有,但是条件么……所以既然有了驿站,朝廷自然不管路费,一路上若是想要改善一下生活,就全靠同僚互相招待,若是今日不出钱招待别人,下次自己去某地或是下属去某地办事,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而且即便是给路费盘缠,还经常被克扣。比如在明朝,是拿粮食和纸币来结算。粮食还算好,多少是硬通货,可大萌交钞,那可真是巨坑了,通货膨胀得和废纸差不多了,回家也只能烧火用。

    还有因为朝堂经济困难,亦或是发放俸禄的部门从中渔利,然后用各种各样的东西顶替原本应该发放的俸禄钱粮,有时用盐,也有用布匹的,甚至还有用胡椒的,反正什么东西在国库多了,就拿出来顶替俸禄。

    更霸道的是,不管用什么顶,都不按市场价走,全部是朝廷自己定价。例如在明成化年间,各地粮食短缺,朝廷就拿粗布顶替大米给官员发了俸禄,一匹顶一石。而市面上一匹粗布不过三四钱银子,一石大米至少值十两银子,这是让官吏都去啃布条充饥么……

    朝堂不按照章法随意胡来,又怎么可能让地方老老实实?

    贪腐之因其二,斐潜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头,人际往来。

    人肯定是有社交需求的,但是对于一个官吏来说,社交需求太高了,就肯定不是一件好事。有了迎来送往,吃了这家的回头就免不了要表示表示,多与少就看具体的官阶和权力。当然一身正气全然不表示也可以,这种事情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会在明面上强迫某人一定要表示什么的。

    只不过不表示的后果,或许是办公经费永远领不到实数,岁末考核的时候总是出了差漏,官场之上提到名字便是人人摇头,风言风语总是不经意便是传到上司耳朵中,就算是想要去找长官辩解申述都未必有机会,因为门房也是要门敬的……

    而改变这一切并不难,只需要把指缝稍微张开那么一点点。原本敌对的同僚马上就是朋友,家人生活质量会成倍提高,年终考核永远优秀,在上级面前也会有意无意的得到举荐和重用。

    而且,这么做也不怕被人发觉,就算被发觉了,也不会有人跳出来指责,甚至还有旁人相互维护……

    因为这就是交往出来的一个圈子,贪官的圈子。在这个圈子里面的人都是贪官,所有人都在贪腐,而且贪官非常愿意扩大这个圈子,通过正常的人际交往作为遮掩,形成一个巨大的体系。

    既为朝堂重臣,掌管地方民生,户可有编,农可有获,工可有用,商可有丰?其有暇至此乎?三日一文会,月旬便举宴?斐潜淡淡的说道,郡县之职,年唯二宴,冬末开春宴,秋获丰登宴,一为始,一则终,除此二正宴之外,皆列为私宴,所宴何人,所费几何,直尹登记于册,追索核查。

    郑玄下意识的想要反对,可是想了想,却摇了摇头,说道:骠骑此法,亦是知易行难……

    终归是先有章程,方得规矩。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

    郑玄知道,官员如果隔三差五的就开宴会,显然不是什么正经官吏,这个没有问题,但是三人五人聚会小酌,算宴会么?不算宴会么?这要说起来,就是一个非常难以确定的界限。

    而斐潜所想的,并不是一味的制止所有的宴会,而是禁止明面上的公款吃喝,拿着公家的钱,然后开自己的宴会,顺带扩大自己的**圈子?这不是摆明了欺瞒斐潜,拿斐潜就是个傻子来蒙混么?

    斐潜伸出了第三根手指头,贪腐之辈,之所以横行无忌,盖因所得甚多,所罪极少也。故贪腐之罪,不得先请。三审而定,但凡属实,便是昭告天下,某族某氏某人,因某某事,贪腐几何,所做何为!其妻子皆充劳役,以偿钱粮,三代之内,不得为官!

    郑玄忽然觉得有些牙疼,捂着腮帮子不说话了。

    统治阶级自然是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但是对于挖自己墙角的叛徒,还需要维护么?

    关键是挖自家墙角的,竟然不只是官吏,还有皇帝……

    比如辫子朝的盖章狂魔牛皮藓。

    牛皮藓就是太闲了,太舒服了,年纪轻轻就掌管了那么大一个帝国,爷爷巩固江山,父亲充实国库,他只管大手大脚。

    然而败家子实在是太能败家了,到了晚期的时候败得差不多了,就巧立名目,搞出了议罪银,说白就是官僚犯事能拿银子抵罪。

    谁敢说个不字?只能乖乖掏钱。

    谁敢和脑袋赌博?懂行的,就去找和珅,只有和珅才知道牛皮藓的心思,只不过和珅也要收个信息费。

    似乎看起来双赢,官员顺利过关,皇帝白白拿钱,还得一个仁君的美誉。实际上这笔钱还不是算在老百姓头上?饮鸩止渴、动摇国本的这种事,也就这辫子脑袋,神奇脑回路才能想出来。

    因此斐潜才特意提出来,贪腐之罪不可以任何理由进行饶恕。

    郑玄叹了一口气,说道:骠骑可知若真如此……郑玄瞄了一眼诸葛亮。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故而某令斐子成自尽。

    郑玄摇头,停顿了片刻,又是摇头,却不说什么。

    斐潜缓缓的说道,自秦之始,便有监察,以应官吏**,大汉亦有刺史,原意亦为监察地方,抑制**,然事与愿违……越是监察之人,便越是容易**……

    一般来说,这些监察机构在最开始的时候固然有一些作用,可是因为监察机构无人可以监察,而在面对着这种类似于皇权的力量面前,自身的腐化也是最快,造成伤害的甚至比一般的**还要更大。

    最终,封建王朝之中,这些本来用来反腐的机构,却演变成最大的**巢穴,反腐机构权越大,地位越高,**更甚。

    华夏封建王朝之中不是没有监察机构,而是监察机构也**了,故而反贪自然不可能成功,而**贪污也就成为了在这样的监察机构之下买平安的手段,花更多的钱买平安,然后去收刮更多的民财。

    皇帝不可能亲自去查处案子,搜集线索,他只能派钦差大臣代行。这无异于让钦差大臣和整个**的官僚阶层对抗,这种勇气,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而且很多时候皇帝自己都没有这个反腐的决心,有时候甚至只是政治交易而已。所以,除了极个别的钦差大臣之外,大多数钦差大臣,都是怀揣圣旨来索要好处的。

    大家都心照不宣。

    反正天下是皇帝的,你我都是打工仔,同朝为官都不容易,莫把事情做绝。皇帝那里,随便写个奏折糊弄一下就可以了,反正他也只会看奏折。

    至于钦差大臣么,就是要好好招待的,孝敬银子也是万万不敢少的。所以在封建王朝之中,往往是朝堂反腐,越反越腐,朝廷肃贪,越肃越贪。反腐力度越大,老百姓被搜刮的越狠。平时拿的多贪官,遇到事情的时候,上上下下都能打点到位,自然有人帮忙说话,而拿的少的,未必全能打点得到,保不准就被拿出来竖立典型,毕竟钦差也是要抓一两个来交差的。

    而起在封建王朝之中,被处决的大贪也少之又少,很多贪官被揪出来的原因,往往不是经济问题,而是政治斗争失利。所谓贪腐,只是其罪状的附赠品。

    说实话,斐潜在当他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甚至一度觉得很无奈。

    哪怕是斐潜开了上帝视角。

    坐视不管,无为而治?

    贪腐肯定是愈演愈烈。

    像是当下这样彻底清查?

    那是因为有诸葛,而且这只是一小部分。

    还有汉中,川蜀,甚至北地。

    斐潜转头问诸葛,孔明,郑公之意,汝可知之?

    诸葛亮微微拱手,语气平稳,显得十分的平静,在下知也。若是此令一出,骠骑或可无事,在下便是天下贪腐之敌,若落彼等之手,必然死无全尸……

    郑玄扬了扬眉毛,小友,那你……哎……郑玄看了看诸葛,眼神之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然后又转头皱着眉看了看斐潜,似乎是在为诸葛有这样的感悟感到赞许和心疼,亦或是感觉斐潜有资本家的嫌疑,黑心使用童工,欺骗纯真的诸葛小亮亮……

    郑玄也是老而成精的人了,所以对于这些事情,他也很是矛盾。

    一方面郑玄怀有公义,另外一方面同样也有私心……

    人么,总归是这样,好坏参半,黑白难分。

    只要斐潜一旦表示严抓贪腐,最先被拱出来的,必定就是斐潜身边的人,或是像是庞统诸葛这样的亲近之人,或是像是斐和那样的血缘族人,一定会先有这样的人,被抓住了确凿的证据,然后顶到斐潜的鼻子低下。

    来,不是要反腐么?

    就像是后世兔子国刚成立才两年,仅在兔国贸易部和财政部职工30余万人之中,估计贪污人数就占全体职工总人数的30%至50%……

    然后伟人10月份下令要严抓,11月便有人揭发刘张……

    或许只是巧合,或许不是偶然。

    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斐潜缓缓的说道,礼仪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唉……郑玄缓缓的叹了口气,然后将诸葛亮的那一份报告塞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看着诸葛亮,温和的说道,……此等蝇营狗苟之事,小友资质甚美,其可因此蒙尘?老朽时日已是无多……这等恶人,便由老朽来罢……

    郑公!诸葛亮往前挪动了一下,离席而拜道,小子何德何能?怎敢得劳郑公?万万不可!

    此事与老朽多少有些牵连……毕竟亦为老朽弟子……郑玄示意让诸葛亮起来,然后转头盯着斐潜,只不过有一言奉谏骠骑……

    斐潜整理了一下衣冠,端坐拱手,郑公请讲。

    郑玄沉声说道:未制霸则小白,得天下则桓公。世事常如是!若其卒而衰,其德于怠,则胡宫不具,衅钟虫流!望骠骑时慎之。

    斐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拱手而拜,谨受教。

    郑玄点了点头,然后摸了摸怀中的书卷,站了起来,昔日某不过是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尔,自知力难济,不得拯厄除难,功济于时……如今得此,亦算是略有创制垂法,博施济众!幸甚!幸甚!哈哈哈哈……

    郑玄言毕,便是大笑而出。

    天地一片洁白。

    郑玄向前而行,雪花飘落而下,便留下了一行或深或浅的足迹……

第2167章化性起伪

    雪花落在地之上,和雨点不同,是一种轻柔得宛如小猫踩踏的声音,或者说并不是一种可以直接听到的声音,只是一种感觉。

    就像是斐潜感觉,现在便是清理大汉官吏陋习的最好时机一样。这种感觉或许对,或许也不对,但是如果继续拖延下去,或许就未必能有当下的效果好。

    郑玄的车走了,先回蓝田了。军营之中毕竟条件不好,六七十岁的老人,还是待在比较温暖的地方才更好一些。

    雪花纷飞,车辙很快就有些模糊了起来。

    主公……诸葛亮在一旁忽然低声说道,若是郑公……那么……

    害怕了?斐潜笑着问道。

    诸葛亮下意识的摇头,然后沉默了片刻,或有之……

    斐潜温和的说道:此乃人之常情,并非羞耻之事……何况……某也会怕……怕做错,走错……那么,惧之,便是全数不做,亦或是退缩不前么?

    雪花纷飞而下,落在斐潜和诸葛的头上和身上,斑斑点点,轻轻柔柔。

    郑公……斐潜站在大帐之外的一处高岗之上,看着郑玄车架远去,然后说道,早年郑公求学于马季长,有言,诗书礼乐皆东矣。……孔明可有听闻此事?

    诸葛亮点了点头说道:确有听闻。

    袁本初于冀州只是,曾邀郑公,曰,吾本谓郑君东州名儒,今乃是天下长者。夫以布衣雄世,斯岂徒然哉?斐潜呵呵笑笑,然后又说道,孔文举亦有言,郑康成多臆说,人见其名学,为有所出也。证案大较,要在《五经》四部书,如非此文,近为妄矣。若子所执,以为郊天鼓必当麒麟之皮也,写《孝经》本当曾子家策乎?……孔明以为,何人有理?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或各有其理。

    唐宋之人对于郑玄的评价基本上都是比较正面的,这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为长者讳,另外一方面是因为郑学影响太广了,以至于很多后人都是学着郑玄的注解长大的,总不能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

    因此郑玄的真是为人如何,也就只有这些平辈之人的评价,或许可见其中的一些端倪。

    郑玄方才在大帐之中,展现出来的便是纯良长者的风范,一口一个小友……

    所以现在,斐潜转头看诸葛亮,故而,小友,可明之否?

    ……诸葛亮沉默得更久,然后泄气一般,也有些怄气的拱了拱手说道,主公……何至于此……若非在主公眼中,这天下之辈,竟无一良善可陈?

    诸葛亮很聪明,这一点斐潜毫不怀疑。

    但是诸葛亮也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就是缺父爱,因此导致有些个性固执和过于谨慎。诸葛亮很小的时候其父亲就过世了,然后诸葛亮又跟着其叔父,结果其叔父也没能撑多久……

    至于历史上诸葛亮和刘备之间,嗯,斐潜推测,可能也有那么一些类似于父子之间的情感在内,毕竟相差快二十岁,因此在白帝城的时候,刘备告诉诸葛亮的那句话里面,或许还有另外一层的意思……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斐潜瞎猜。

    斐潜哈哈大笑,然后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孔明为何如今不着白衣?

    诸葛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着的灰黄色的衣袍,然后说道:白衣易染尘灰,军中多有不便。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孔明已得矣……这方天地,岂有纯善乎?某为天下大汉而计,何尝不是恶名于士林之中?求全者终不得全,求备者终不得备,但知其然,明所以然,以知然如何,几近于全备矣。

    郑玄大公无私,所以才揽下了斐潜送出来的烫手山芋?郑玄是爱惜人才,所以才替诸葛亮去做这种得罪人的差事?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但是值得斐潜和诸葛亮为这个或许,就将全部的身家去赌一把么?

    显然是不值得。

    郑玄只是计划首选,还有计划备选司马徽,然后还有韦端,至于诸葛亮,那是排在好多人后面……

    为什么选郑玄?

    对于六七十岁的老人来说,财富和美女的吸引力都已经大大的减弱,三不朽才是郑玄在生命最终所追求的东西。

    在这个方面上,郑玄比马融有更高的**。

    马融喝酒玩女人,就算是传授经文的时候,也没松开搂着美姬的手,然后马融也不在乎旁人对他怎么说,放荡形骸,完全就是一个烂罐子破摔的状态。因为马融在还不是烂罐子之前,不仅是被人扔到了粪坑之中,还被灌了一肚子的尿水,以至于马融一度想要自杀,只不过被救回来了,在失去了以死抗争的勇气之后,便完全破防了。

    郑玄还没破防,即便是自己儿子死在了孔融手里。郑玄不是一般人,所以他一没有骂,二没有怒,三没有因此颓废,然后听闻了青龙寺的盛况之后,便拖着老迈躯体,从河内一路到了河东,再到了长安……

    斐潜心中装着整个大汉天下,旁人自然也有装着的,这并没有什么稀奇。就像是郑玄,他装的是整个大汉文化的天下,山东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还要山西,要整个的大汉。

    当然不是以武力征服,而是用文化征服。

    有时候斐潜都相当的佩服郑玄,这个老先生,一生当中,确实是为了儒家经文的传授做出了极大的贡献,甚至可以说以一人之力压制了整个大汉所有的派别,如果说汉末之时吕布是战场之上,武力的巅峰,那么郑玄就是经书之中,文学的强者,打遍天下无敌手。

    郑玄所注的古文经学费氏《易》流行之后,今文经之中的施、孟、梁邱三家《易》便是几乎等同于废止了……

    郑玄注了《古文尚书》之后,今文经的欧阳、大小夏侯三家《尚书》便逐渐的散失了……

    郑玄笺注了古文经的《毛诗》,那么今文经的齐、鲁、韩三家的《诗》也就渐渐没人去看了……

    郑学的出现,使经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变化。

    在斐潜还没有彻底统一大汉之前,郑玄已经几乎是做到了在经学上的统一……

    所以郑玄的态度很重要。

    然后郑玄也知道斐潜对于他的态度也很重要。

    所以这一次,听闻是他的弟子出了问题,郑玄就来了,只不过没想到斐潜并没有指责这些弟子是无能,亦或是无为,而是直接扔出了证据,证明这些人是贪腐!

    如果是无能,这些人挂冠退位,便是有让贤美名,如果是无为,这些人不侵扰地方,便是有上古之风……

    只有贪腐之罪,是怎样圆都圆不过去的,能说这些人贪钱享受,就是为了斐潜着想?吃肉喝酒残害百姓就是为了斐潜的大业?

    而且因为诸葛亮收集的证据,所以记录详实,就连具体金额都有,所以一点遮掩求情的办法都没有。

    因此郑玄迅速的转变了策略,然后干脆将这件事揽到了自己手里,反正只是宣布一下斐潜提出来的三条律法而已,至于后续的具体操作也是斐潜在做。

    郑玄不仅可以借此机会买个好给斐潜和诸葛亮,还可以同时挽回一些自己的郑学派系的声名。

    除此之外,郑玄此举同样也免除了后续的麻烦。这些人既然是挂着郑学的名头,那么做出事情来自然有人就会找到郑玄头上,同时这些人即便是被处理了,难免会牵扯到更多的人下水,现在郑玄出面表示,这些人只是混入郑学之中的投机分子,是害群之马,自己一时不慎没能察觉,现如今发现问题,便是开除门墙,割断关系,其所做所为就跟郑学没什么关系了……

    甚至还有一些额外的好处……

    诸葛亮毕竟没有后世临时工的经验,竟然一时间被郑玄举动搞得有些感动,然后被斐潜一瓢冰水泼到脑袋上,冷静倒是冷静下来了,只不过多少有些丧气。

    主公莫非视世人皆恶乎?诸葛亮问道。

    斐潜哈哈笑笑,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而是说道:孔明以为,郑公此去,宣律于众,可解贪腐乎?

    诸葛亮摇了摇头说道,仅有律而不得行,不可解也。然严律而制,难免朋党构陷,便是官吏惶恐,多有崩坏。

    故所以然?斐潜又问道。

    诸葛亮皱眉,看了斐潜一眼,叹息了一声,化性起伪……

    然。故圣人化性而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礼义生而制法度。斐潜缓缓的说道,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如今便是然何为……人非善也,亦非恶也,以善恶论之,多有偏颇,唯有四字可囊括之……

    趋利避害……诸葛亮又是叹了口气,说道。

    然。斐潜点头。

    曾有酸儒羞言利,然则利之一字,小则商贾铢锱,大则山川边土,内有私心执念,外有门楣声名……斐潜背着手,任凭寒风将大氅边角席卷,故若权柄于世一日,便不可尽除之!贪官之中亦有能臣,清官之内亦多酷吏,钱财迷眼,声名乱心,若汝强求天下皆圣贤,天下人便视汝如贼寇……

    诸葛亮愣了一下,旋即说道:主公……既是如此,这贪腐……究竟应该如何?

    斐潜指着前方远处,孔明可知冬雪何用?为何有瑞雪兆丰年之说?

    冬雪……

    诸葛亮仰头而望,之见雪花从天而来,不急不缓,似乎毫无目的,又不可阻扰,直落而下,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上一层洁白……

    ……(^Д^)つ·?*……

    在长安之中某处。

    众人高坐于堂内,然后有仆从引了一人至堂下,旋即在堂内之人的示意之下匆匆而退。

    堂下一人俯首于地,虽然说没有抬头,但是似乎感觉到了众多的目光落在身上,颇有些不自在的抖动着。

    某问,汝答。知否?

    是,小的明白……

    汝于何处做事?

    回家主,小的在美阳以西,大概十多里地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一个庄子,很大,有很多人……

    你在其中做些什么?

    回家主,小的就是将炭碾成粉,再筛细清洗,然后做成细粒……

    然后这炭又做成什么?

    小的不清楚……还有其他的人在做……

    你是如何进得那个庄子的?

    小的原本也有烧炭……家传手艺,原本小的也不愿意去,只不过后来大多数人都用煤球了,用炭的就少了……小的也就只能过去,多少挣份工钱……

    那么可知天雷之术,究竟如何?

    小的不知道……小的只是听闻就像是祭祀上苍一样,焚香祷告,敬献祭品,上天便会响应,然后落下天雷……

    堂内沉默了很久,然后等堂下的人都有些忍不住想要抬头看一看的时候,堂内的声音才再一次的传了出来,知道了,辛苦了,你先退下,去管事那边领两贯钱……以后也要好生做事,不可懈怠……多留些心思,多看少问,下次过来,仍有重赏……

    堂下之人唯唯诺诺而退。

    百年坞堡,一瞬间就灰飞烟灭。

    陵邑高第,须臾间就家破人亡。

    许多人不由得都偷偷摸摸的看一眼不远之处的房门院门,就像是下一刻就有骠骑人马冲进来了一样……

    骠骑天雷之法,也就是火药之术,其实或多或少都有耳闻,只不过么耳闻毕竟是耳闻,早些年当骠骑还不是骠骑的时候,不是也常常说何处有紫气东来,何处多了几分祥瑞,近些年还有些什么五方上帝之说,长河三日之言,使得这些长安土著一时之间也难以分辨究竟那些是真的,那些是假的。

    某曾闻骠骑于汉中以仙术开山……原以为多有讹传,如今看来,或有其真……

    某也听闻骠骑麾下,曾以天雷克川蜀……

    还有山东……

    某以为都是些传闻……

    ……

    发生在别人身上的都是故事,可以笑呵呵的表示还有什么伤心事,都说出来让大爷开个心,结果转眼之间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顿时就没了笑脸,一点都不开心,只觉得是开个麻辣个皮……

    赵氏坞堡也是坞堡,然后轰然一声就没了?

    自己家的坞堡呢?

    可以轰得几声?

    兔死狐悲,不外如是。

    骠骑将军究竟是打得什么主意?

    终是不祥之兆……

    大胸之兆,呃,大凶之兆面前,所有长安土著都不蛋定了。当年董卓李郭等西凉为乱,再往前一些西羌叛乱,这些关中土著能依旧存活下来的基础,就是他们修建多年的乌龟壳够厚,厚到了让当时的董卓李郭等西凉人也好,西羌乱兵也罢,都觉得敲开了要很费劲,而且还吃不了多少肉,还不如去抢那些更容易更多肉的村寨和城乡……

    可是现在,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厚壳,就变成了可以被多轰几下的事情。

    轰么?

    爽么?

    害怕么?

    这些长安土著,自然是心慌不已,就像是后世之人丢了手机那么的慌。

    左冯翊的粮价事件,虽然说在长安左近的土著并没有太多的参与,但是也跟着多少吃了些肉喝了点汤,然后一夜之间长安七陵十五户或是被抓或是被杀,长安城外许多庄园被大军清剿,左冯翊莲勺之处一日之间五堡齐破,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这些土著难以接受,甚至觉得天都快要塌了……

    古代的消息传递模式是非常落后的,既没有live的现场电台,也米有什么快抖可以传播,在很多时候依靠的依旧是很滞后的书信或是口信,并且在传递的过程中,失真和削减都是常见的。

    不知韦氏之处是何说法……

    休提韦氏!蛇鼠两端,亏为三辅名士!听闻韦氏便是连夜奔至骠骑府衙,在门廊之处生生站了一夜!谄媚之态令人作呕!

    巧言令色,贪图权贵!

    枉为名士,忝乃竖子!

    思密达,蒙脱散……

    搜嘎,搜嘎……

    一顿对于韦端的唾弃和谩骂之后,便渐渐的没了声音。很多人其实口中怒骂,但是心中想着的却是如果将自己现在换成韦端,怕不是抱着骠骑大腿舔得更兴奋?

    骠骑取得了关中三辅之后,这些土著原本以为立刻就会得到骠骑的重用,结果让人失望。只不过土著往往都是难以在自身上找原因,而会习惯的将责任推给外来人,比如说外来人来长安三辅干什么,来讨饭么的话语,毕竟自个儿可是正儿八经的黄帝子孙,打小就住在长安三环,呃,三辅之内……

    原本韦端骑在墙上,大家都能看得到,觉得天塌下来便是有高个的顶着雷,怎样也轮不到他们,现在转眼一看,韦端都他娘的趴在了骠骑的大腿上,那么这些人自然就没了底数,究竟剩下来的这些人当中谁才是高个,亦或是自己才是那个高个子?

    冬雪已经下来了,而冬雷,亦或是春雷,反正不管是什么雷,似乎也不遥远了。

    怎么办?

    方才叫过来的人虽然说不清楚骠骑所谓天雷之法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但是至少证明了一点,莲勺之事是真的,在所谓天雷之法面前,坞堡就像是某些人腰上的黄带子红带子,除了些装饰作用之外,已经无法成为他们的保护伞了。

    要不……找骠骑……谈谈?

    堂内忽然有人断断续续低声说道,然后顿时引来众人鄙夷的目光,便是缩着脑袋又退了回去。

    谈什么?都这个时候了,同意找骠骑谈谈就是丢了黄带子红带子的颜面!若是让人知道了自家没了这黄红带子的骨气,将来还怎么在三辅之地上大声说话?

    只不过么,私底下,似乎,大概,也许……

    悄悄的可以谈一谈?

第2168章竞聘上岗

    东汉一来,对于士族的待遇便是越来越宽厚,虽说依旧号称汉朝,然而实际上和原本的西汉已经完全不同,文武之间虽然没有后世的那么离谱的差距,不过也有了一些的苗头,一介武夫的词语也常常停留在士族子弟的嘴边。

    东汉从刘秀开始,这么多的皇帝下来,对于士族子弟的恩宠优待,不断的有所增加,而这种优待,一旦增加了就很难降下去,在士族子弟眼中,他们才是天下的主人,武夫只能用来戍边,皇帝便是用来忽悠,万事都有自家做主,普通百姓俯首贴耳任士大夫驱使就成。

    所以囤积居奇,炒高粮价的行为,其实真不是什么斐潜当下才有的,平准法早在汉武帝时期就已经提出来了,但是行之下来之后,士族却能将这个原本用来抑制粮价的措施变成上下其手的利益来源……

    从某个角度来说,当下大汉的官吏士族体系,其实并不庞大,整体大概1-2%的官吏体系也并不是国家承担不起,但是依旧有冗官的问题,并不是绝对数量上面的多少,而是因为这些官员基本上都不做什么具体的事情,能有个别说是顾及一下百姓,为地方做些实际事情的官吏,便是吹上了天去!

    因此在政绩上自我吹嘘,浮夸之风便是兴盛不衰,屁大点的事情都能在士族里面吹嘘一阵,而真正专心做事的,却没有闲心自我标榜,导致越会吹的反而官越大,越沉下心来办事的官职却越来越小……

    关键是这习惯了吹嘘的官吏,吹着吹着就将吹嘘的内容当成是真的了!真的以为自己做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为大汉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韦端看着堂下的一帮子家伙,目光之中,隐隐有些不善。

    骑墙派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人当成是骑墙派,就像是喜欢插队的人最讨厌的事情是别人插队一样,韦端也不喜欢被旁人看成是骑墙派。

    韦氏能在关中屹立不倒这么长时间,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审时度势,居中周旋,岂有轻松之事?现在这些家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便是要韦端出面给这帮人求情减免罪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和面子?

    韦氏作为关中大姓,粜籴之事自然清楚。低进高出,玩些花活,赚取差价,大家都这么做,这一点,倒也没有错。

    但是众人都做的事情,并非都是对的。

    就像是一窝蜂闯红灯过马路……

    闯红灯过马路,确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被抓住了也就是口头教育一下,顶多再罚个三五块,但现在骠骑是在抓闯红灯过马路的么?

    是在以平定叛乱之名,铲除异己!

    真当自己只是过了条马路,这可是走那条道路的问题!

    韦端将目光之中的怒意慢慢的收了回去,然后眯起眼,笑着说道:诸位,诸位……此事关系甚大,也不是一时之间便是终结,多少要议个三五回,方有个定论……韦某不才,忝为参律院院正,然亦非某一言之堂,这么大一件事情,若是不详细有个章程,参律院上上下下,又怎么面对主公?至于其他,韦某却不敢想了。韦某虽说自知才学浅薄,能力有限,然诸位所言,也是合情合理,故而定然尽力周全!诸位尽可稍宽一二,静候佳音……

    这番话说得似乎合情合理,然而也什么屁都没有说,一些人听懂了,一些人还依旧听不懂,唧唧咋咋的还在说个不停。

    韦端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趁着众人纷乱的间隙,抓紧机会朗声说道,诸位,诸位!如今诸位皆心系此事,亦是知晓进退当合时宜,韦某这就放心了……粮草之事,关系甚大,轻者牵连军事,重者动摇国本,确实不能轻忽大意……如今各位愿平粮价,尽显忠义,骠骑知晓,定然欣喜……诸位,诸位!骠骑行事,向来公平公正,若是诸位尽心为国,又岂会蒙受冤屈?若是再有平乱功绩,将来地位成就,说不得便是在韦某之上!骠骑如今青春正盛,诸位追随马后麾下,定能光耀门楣……

    诸位,诸位!如今骠骑尚未回旋,长安三辅之中又是方靖,事务杂乱,韦某身为参律院正,自然不可久离,今日未能与诸位欢饮共醉,实乃憾事!韦端给了自家儿子一个眼色,然后说道,今日就让小犬代为招待诸位,若有所需,直言告之小犬就是!韦某还需返回城中处理公务,就不能多陪诸位了……韦某秉衡参律多经岁月,毫无所成,如今蒙骠骑鸿恩,自然不可懈怠,也只能是委屈诸位了!韦某在此给诸位赔礼了!望诸位海涵!

    说到后面,韦端甚至是语调沉痛,眼眶微红,一副动了真感情的样子,便是离席深深一拜,然后趁着在场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转头就走。

    身后众人纷纷叫喊着,挽留着,韦端权当没有听见,急急绕过了后院,然后吩咐备马更衣……

    十恶之议,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就差上缴了。

    可是这个一旦往上送,也就意味着从此韦氏就只能仰仗着骠骑斐潜的鼻息过活了……

    这种将自己命运交付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实在很坏……

    如今将这些人丢下,无形当中也就是丢下了自己作为关中士族代言者的位置!

    可如今这位置明显就是个火盆,谁坐不是生生得了一屁股的血肉模糊!

    没看现在杜畿和李园都越来越避讳和自己走在一起了么?

    可是要将这个位置放下……

    心疼啊!

    疼得韦端都觉得浑身都在发抖。

    多年来的经营,多少代的心血,多少人才编织起来的关系,现在放下了,等到某一日再想要拿起来的时候,又不知道还有付出去多少!也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还能不能端得起来?!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不知道什么时侯,才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韦端长长叹息了一声,然后再一次的督促仆从快一点,毕竟现在这么多人都找上门来了,若是自己不能尽快将事情结束,那么后续说不得还会引发更多的问题,留给自己的时间,不是很多了……

    ……彡(-_-;)彡……

    蓝田。

    中军大帐之内。

    斐潜捧着书卷,然后看着,旋即笑了起来。

    在一旁批复文书的诸葛亮多少有些好奇的抬起了头,瞄了一眼。

    有秘书的好处就是在这里,有事秘书干,没事……咳咳,看看书。

    反正诸葛亮在这里,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还可以美名其曰给诸葛亮锻炼的机会,于是乎斐潜自然就将杂物事情都丢给了诸葛亮,自个儿美滋滋的喝茶看书。

    斐潜放下书,看了看诸葛亮,孔明,事项处理如何?

    不得不说,诸葛亮做后勤,那简直就是一把好手,本身性格就相当的细致,又有耐性,加上人聪明,思路清晰,整理军中后勤辎重事务,简直就是如同梳子梳理乱发一般,两三下就顺顺溜溜,井井有条。

    诸葛亮放下了手中的笔,微微点头,然后将手上的汇总递交给斐潜,说道,后营之中钱粮尚存一月有余,其余各物均有齐备,唯有御寒炭火短缺,尚需调取。

    斐潜接了过来,一边看着,一边点了点头,某已下令调运煤炭,不日将至。

    一个月,或许半个月之后,基本上能定下来的也就定下来的,不能定的,一个月半个月也定不了。

    斐潜看了看大帐之外纷飞的雪花,这都下了两三天了……

    麻痹的,估计今年又是一个寒冬。这才十月中,还没到十一月呢,要是这样的天气多来几次,今年冬天和明年春天又是够呛。

    这几年必须着重储备一些物资,否则接下来的气候变化,可能会越来越恶劣。

    而且还有一点,游牧民族将会比农耕民族受到更大的影响,很有可能会因此引发新一波的胡人潮。

    大草原活不下去了,自然就是南下劫掠,能抢到东西就活下去,抢不到就死在战场上,这样子的胡人最为可怕,朝不保夕的生存环境压迫之下,便会产生出穷凶极恶之辈,兽性大于人性。

    同时这些胡人若是不在过程之中逐渐将其消耗,那么遗留下来的就越来越会打仗,从整个历史上来看,胡人最开始的作战方法都是比较粗糙的,而到了蒙元时期,战术就逐渐成熟,甚至一般的胡人将领也能成功的运用围点打援,包抄迂回的战术,对于兵卒的调配能力也逐步加强,统率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所以,现在不光是大汉在面临着变革,整个世界只要是受到了气候的变化的地区,都会因此产生变化,这种变化或许一两年内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会影响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走向。

    斐潜收回了思绪,然后将手头上的书简递给了诸葛亮,示意他看一看中间被斐潜加了重点的句子……

    诸葛亮接过了书卷,然后轻声诵读道,……汉兴,扫除烦苛,与民休息。至于孝文,加之以恭俭,孝景遵业,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

    汉书?诸葛亮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问道,主公之意是……

    斐潜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了起来,在一旁的革囊之中翻了起来,片刻之后拿出了另外一卷书简,翻开了之后寻找了片刻,然后笑了笑,指着其中一段,让诸葛亮看。

    ……汉兴,孝文施大德,天下怀安,至孝景,不复忧异姓,而晁错刻削诸侯,遂使七国俱起,合从而西乡,以诸侯太盛,而错为之不以渐也。及主父偃言之,而诸侯以弱,卒以安。安危之机,岂不以谋哉?

    诸葛亮念完,然后又看了一眼之前的汉书之中的句子,再回头看一眼斐潜之后翻出的书简,眉头微微皱起。

    一个是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另外一个是安危之机,岂不以谋哉,明明是同一个时期的描述,但是两者相差甚远,一个是似乎天下太平美轮美奂,一个则是步步杀机谋略安危……

    一个是班固写的汉书,一个是司马迁写的史记。

    那么,问题就来了,班固为何要这么写?

    因为班固说之前司马迁写的是编于百王之末,厕于秦项之列,所以觉得不妥,要重新写汉史。《汉书》记载的时代与《史记》有交叉,汉武帝中期以前的汉朝西汉历史,两书都有记述。这一部分,《汉书》常常移用《史记》。但由于两个作者思想境界的差异和材料取舍标准不尽相同,移用时也有增删改易。

    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分歧,就是就是圣人。

    所谓圣人,就是孔子。司马迁不完全以孔子思想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而班固则是相反,言必有德,文当有仁,出处便是言圣人……

    而文景之时的事实,则是应该更贴近于司马迁所写的内容,凶险,权谋,稍有不慎便是安危互易,七国之人也没有什么醇厚,平叛的过程也一点都不美。

    当然汉书也不是都是缺点,班固和班氏之后的人,也在汉书之中开创了许多新的历史记载模式,也同样留下了非常多的珍贵资料,比如《汉书》的《百官公卿表》,这篇表首先讲述了秦汉分官设职的情况,各种官职的权限和俸禄的数量,然后用分为十四级、三十四官格的简表,记录汉代公卿大臣的升降迁免。虽然此表的篇幅不多,却把汉代的官僚制度和官僚的变迁清清楚楚地展现出来,十分的难得,也成为了后世大部分封建王朝沿用的范本。

    汉初文景之时,承秦之得失,以民为重器,诏令天下之民,以饥饿自卖为奴婢者,皆免为庶人……斐潜缓缓的说道,故流民既归,户口亦息,列侯大者至三四万户,小者自倍,富厚如之……

    如果说一个国家连正面历史的勇气都没有,还要各种避讳,各种遮掩,那么这样的国家,还有在这样国家里面的国民,也就难有继续向前,劈荆斩棘的勇气了。

    国之政策,需瞻前顾后,慎之又慎,稍有偏差,便是遗害后人……以史为鉴,本应如是……斐潜指点着两卷书说道,然汉书略而讳之,以圣人、仁德遮蔽,必使后来之辈越发虚假,粉饰太平,亦无法知晓利弊,以避前车之覆……

    历史就是历史,如果将历史真实的记录下来,那么后来人就可以根据这些历史的事件,知道前人做了什么尝试,做出了什么举措,然后发生了什么后果,从中获取一些经验,而不需要自己重复的去走那条错路,再在前人摔倒的地方再摔一次……

    可是从班固开始,遮蔽、修饰、美化等等手段便是从汉赋之中染到了汉史里,以至于后世跟着有样学样,不能提,不能说,不能写,不能让人看见,否则……

    历史记载,就是为了歌功颂德的么?

    除了那些歌功颂德的,但凡是谈及了一些弊端之事,便是一律删除了事,有意思么?

    删除了这些文字,就能代表着那些事情不存在了?

    文景便因国政有弊,郡国权争,七国纷乱,相互攻伐……斐潜一边思考,一边缓缓的说道,岂能是移风易俗,黎民醇厚一般?既有郡国权争,则争于何处?为何相争?最终何以平之?此等方为重也,绝非美之一字可也……

    主公之意,便如当下乎?诸葛亮说道,文景之时,看似统御天下,实则权不出京畿,令不下县乡,函谷之外,政不行地方,山东之民皆不知有帝王……今骠骑之令,限于北地京兆,左冯翊、弘农、汉中、川蜀,大户林立,各有主张,便如七国旧事,亟待削藩是也……

    如今虽多有班氏之言,美于地方,然则应是太史之书,谋于安危是也!诸葛亮举一反三的说道,故而主公于蓝田驻营,不入长安,一则可避喧嚣,二则便是待各地所谓诸美,现其形乎?

    斐潜哈哈大笑,然后点了点诸葛亮,切莫宣于外……

    可是……诸葛亮略微迟疑了一下,若是如此大量裁减……各地运作又待如何?若是以农工学士暂代,可应于一时,却不可以之长久……

    农学士,工学士,巡检,可以作为后备的力量暂时的取代原本的行政职务,但是不能以这种模式长久运行,否则不管是对于官僚机构来说,还是对于斐潜的政权长远发展考虑,都是不利的。

    简单来说,农学士工学士巡检,就像是斐潜这一条线的军事管制,可以临时性的军管以应付突发事件,但是不能以长时间的军管代替行政。

    毕竟农学士等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不是说一定都是纯善的,若是这种模式盛行,那么会不会有些人就故意会去搞原本的行政官吏,然后造成可以让自己统管的情况?

    若是一旦如此,原本还算是有些合作关系的局面就会立刻变得僵硬起来,甚至相互干扰,互相扯腿,使得原本是骠骑善政,立刻就会变质,成为阻碍地方发展的恶法。

    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就是如此。

    这也很好理解,即便是在后世,也不能随意的让农业所所长公安局局长等直接去替代市长县长的职位。

    即便是让这些人上位,也必须要有一个流程,而这个流程就是当下诸葛亮有些担心的地方,一旦做不好,不仅是使得当地的行政出现问题,甚至还会极大的影响到斐潜后续的政策推广,以及对于这些地方官吏的整顿。

    斐潜微微一笑,说道:孔明可知,何为竞聘上岗?

第2169章商贸之密

    太兴四年,十月二十。

    一道诏令从许县颁发而出,罢了夏侯渊将军头衔,又去了其原本领着的陈留太守职位,出为河内郡都尉。然后同时加封刘琦为徐州刺史,改刘琮为青州刺史……

    青州徐州之地,也不算是偏远的州郡,虽然谈不上什么繁华,但是也算是正儿八经的高等职位,算是将荆州这一摊子烂事首尾了结,也算是给了刘表身后一个交代。

    这一道的诏令,显然就是出自于曹操的手笔。

    曹操回到了许县之后,除了展示了一番军事力量,告诫这些蠢蠢欲动的家伙之后,便是举重若轻的将荆州的遗留问题化解了。于是乎留在荆州的这些人,就可以一边高呼着天子圣明,一边光明正大的拜在了曹操裙子之下。

    反正青州和徐州,本身来说曹操的控制力度就不是很强,然后刘琦刘琮两人,若是能力强,那么也需要和青州徐州两个地方的土著先厮杀过一场,若是能力不强,过上三两年,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被撤换,到了那个时候,荆州也就和刘表一家子毫无关系了。

    如许安排,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一纸诏书,就将荆州之战盖棺定论。

    夏侯渊除了二千石之职,出任河内郡都尉,也将夏侯渊这一段时间以来,在和斐潜交战的过程之中连续失败,兵卒死伤,此外还生生的废了一军等等之事,以及将整体战役拖得筋疲力尽,府库空虚的罪过,也就算说遮掩大体上过去了。

    许县之中,除了极个别的几个人敏锐的察觉到了世态的变化,暗中忧虑之外,大部分的朝堂官吏,士族之地,并没有太注意斐潜和曹操休战这一件事情,究竟有多少的内幕,又有多少的利害交易,大多数的普通士族之地只是关心注意在荆州之战结束之后,荆州之地,以及空出来的那些位置,会不会有些是自己的,会不会影响到各人的升官发财……

    忧国忧民者,当然有,但是更多的是普通人。

    普通的民众,普通的士族。

    离得远,便可以高高站着,指手画脚以道德来进行谴责旁人,抬高自己,但是如果说事情就在自己身上或是身侧,那么道德是什么东西?能值几个钱?

    曹操进驻了许县之后,特别是展示了其军事力量之后,原本还有些浮躁的人心,须臾之间便是稳定了下来。烂船还有三斤钉,虽然说曹操在和斐潜的对抗之中并不能占据上风,但是要对付旁人么……

    所以很多人就选择了暂时的闭嘴。

    荆州虽然当下南北之间还有些困顿,南郡的瘟疫也持续困扰,但是随着气温的下降,瘟疫的症状也在渐渐的减退,发病的人逐渐减少,很多人也就动了心思。

    大头当然算是曹操曹氏夏侯氏的人,但是就算是有一两个位置空出来,也是香的,这个时候不争,那么什么时候再去争?等萝卜坑都被人占了之后才着急么?

    一犬吠影,百犬吠声。

    一只狗吃到了屎,便是一群狗扑上去。

    香啊……

    虽然不清楚最终这朵荆州之花,将落于谁家,但是歌功颂德总不会错,于是乎各种花团锦簇的章表就像是流水一般,往朝堂上递送,若是单看这些表章,便会觉得天子便是圣明君主,曹操便是治世名臣,其余众人都是忠心耿耿,天下太平,四海靖安,河偃海清,丰亨豫大,大汉江山似乎可以垂之万代而不替。

    大将军曹操居功甚伟,收复荆州,靖平地方,简直就是好的不得了。

    至于曹操会不会多给几个位置出来还不好说,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曹操绝对不会将位置给恶心他自己的人,所以应该怎么做,还用得着多说么?

    不管将来会怎样,先抢着吃到嘴再说……

    再加上大汉的消息,有时候也显得很闭塞。

    对于在那些听不见惨叫声,看不见刀枪血色的地方来说,战场之上的纷争,其实很遥远。

    这些已经享受了大汉优待上百年的豫州士族子弟,哪怕仅仅只是旁支寒门,都有自己的一份自傲,一份自诩,一份藐视一切的气概。

    劳资可是拿过绿卡的!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豫州曾经是大汉繁盛之州,天下文化鼎盛之地,那么以后永远都是,至于其他地方么,之前成不了气候,将来也不会有什么气候,就算是一时猖狂,也定然是无法长久。

    此前荆州河洛危急,战事变化剧烈,起起伏伏变化不定,大家自然就议论纷纷,兴致勃勃。现在曹操和斐潜表面上又不打了,顿时也就让众人失去了兴致,尤其是发现自家手中的财富似乎缩水了好多,在满心疑惑之余,也就更多的将目光投向了如何才能摄取更多的钱财上。

    至于其他,便是到时候在说罢!

    可惜问题不是不想它,然后就能够自己消失的……

    如今大汉的行政中心,已经不是那几个光鲜亮丽的大殿,也不在皇宫之中,而是在两个尚书台,一个在长安,另外一个就是在大将军府内。

    荀彧虽然只是挂了一个尚书令的职位,却是实权,几乎所有的政务,没有经过荀彧这里批准,就无法执行,即便是天子说了一些什么,想要做一些什么,没有荀彧点头,便是如同放屁一样,顶多有些气味,然后很快就消散无踪。

    荀彧就是曹操留在许县的影子。

    现在曹操回来了,影子自然就跟在了曹操身边。

    曹操大权独揽,虽然他打着尊崇天子的旗号,却未曾改变其独裁乾坤的政治体系,甚至是因此和天子刘协发生了剧烈的冲突,也没有轻易放手。

    大将军府,明堂之中。

    之所以叫做明堂,是因为明堂之内,四下都没什么遮挡。除了立柱之外,便是以纱幔或是竹帘间隔,夏日放上冰盆,冬日加上炭盆。特意如此布置,就是了展现为政者公正廉洁,光明正大,无事不可对人言。

    可惜黑暗永远都是伴随着光明而生。

    明堂之中,阴谋最多。

    曹操一身锦袍,坐在正中,玉佩绶带,气度非凡,气色什么的比起之前自然好了许多。

    在曹操下首坐着的,便是荀彧,而在荀彧对面,则是郭嘉。

    曹氏夏侯氏之中的人对于郭嘉大体上没有多少恶意,也并没有因为郭嘉到了长安之中走了一圈,便对于郭嘉冷嘲热讽什么的,当然这一方面是曹操对于郭嘉的信任,另外一方面是郭嘉纯粹就是一个谋士,军师祭酒只是一个头衔,他既不插手具体政务,也不统领多少兵卒,所以对于夏侯氏曹氏等人来说,基本上没有威胁。

    没有威胁,又有帮助的人,当然受人欢迎。

    曹操看着郭嘉,温和的笑道:奉孝这几日可是好些了?

    前几天不知道是因长途奔波还是因为感染了风寒,郭嘉生病了,这两天才算是好了一些。

    郭嘉笑了笑,拱拱手说道:多谢主公关怀,已经是好多了……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实际上郭嘉还没有完全好。

    曹操点了点头,虽然他也清楚郭嘉身体的情况,但是这一次依旧召了郭嘉前来,是因为除了郭嘉之外,没有人可以清楚长安的秘密……

    财富的秘密。

    曹操不喜欢钱。

    严格来说是曹操对于钱财并没有太多的概念,因为曹氏家中原本很有钱,并且因为曹操本身是宦官之后,从小的时候就不断的听到有人讲宦官贪财,以至于曹操也因此承受了许多的非议,这些站在道德高处的评论声,在曹操幼儿时期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以至于到了当下,这种从年幼时期带来影响,也并不能完全消除。

    所以曹操并不擅长理财,他也不想管,所有的财务后勤事项,都是荀彧在处理。

    问题是荀彧也不清楚为什么斐潜能赚那么多的钱,而原本应该富庶的豫州冀州,却越来越显得有些钱财不够,经济消退……

    曹操和荀彧不清楚,或者说,不是非常的清楚,所以他们希望郭嘉能清楚。

    至少郭嘉去过长安。

    长安。

    忍话旧游新梦,千里之外话长安。

    奉孝?奉孝……

    依稀有些声音传了过来,郭嘉愣了一下,然后清醒了过来,微微笑着拱了拱手,明公请讲……

    曹操依旧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今日烦恼奉孝先来,便是为了这商贸之事……此次荆州之战,虽说颇有补益,然终非长久之策……如今军事民生,处处都需钱财敷用,若是不得进增之法,若是再起战端,定然又是艰难。天下若是不能早定一日,百姓就是穷苦一分,某与文若商议许久,终是不得骠骑商贾之妙,不明其中财货之法,且不知奉孝于长安之中,可有所得一二?

    明堂之外的阳光透过纱幔照射进来,懒洋洋的在地上形成了一些光影,然后蠕动着,就像是深沉的一片水,想要将三人的身影都溶化进去,可是三个人的身影晃动着,似乎始终都不能最终融为一体。

    郭嘉点了点头,一时间并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冀州之中,引为健者,依旧不敌于骠骑,盖因兵甲之故也。骠骑兵甲犀利,若是不寻对策,兵卒以弱矛自是难破坚盾……若是要改进兵甲,钱财便是急用之处,所需非小,动辄百万千万计……荀彧在一旁说道,一人智短,众议则长,终须需寻出骠骑生财之法,究竟位于何处……以之为鉴,一来补益自身,二来可做防范……

    骠骑之下,各地郡县,皆有农工学士……农学士负责农桑,耕作,工学士负责水利,建筑……郭嘉点了点头,缓缓的说道,明公,起初某也并不以之为意……而后方知其中之妙……

    农学士彻查田亩,工学士清算劳役……曹操叹了口气,说道,奉孝可是欲言此事?

    郭嘉点头说道:若行此策,可增得三成。

    汉代,特别是东汉,隐瞒人口和田亩,已经成为了一种地方惯例。各地郡县之中虽说每一年都上交的赋税,但具体是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才凑齐的,还是说交上来的是小头,大头都不见了,实际上朝廷很难搞清楚。

    还有劳役。劳动力也是一种价值。下拨钱款修水利,原来是要改良灌溉,增产增收,但是落到实处的时候,又有多少?花的钱一分都不少,效果却一年比一年差,水利越修越糟糕,道路一天天铺好了挖开,然后再铺好,再过几天再挖开,一座桥可以修个三五年都修不好……

    曹操沉吟着。

    之前曹操和郭嘉谈过一次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并没有涉及一些实质性的问题,而现在郭嘉进一步说了农学士和工学士,那么就已经深入到了一定的程度,至于是被扎得肉痛,还是爽到飞起,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郭嘉依旧是慢慢的说着,迎着曹操灼人的目光,骠骑之下地虽广袤,郡县却是稀疏,加之先前多有纷乱,三辅之外,政体不全,故而以农工学士行之,可谓当其时也……如今主公冀州豫州,郡县繁多,若是全数用此法,一则人手不足,二则易生事端……

    曹操缓缓的点了点头,奉孝所虑甚是……不知奉孝可有应对之策?

    不如于荆州且试之?郭嘉说道。

    荆州?

    曹操一愣,旋即脸上原本略显的严肃的脸色,终于是有了一点点的松动……

    曹操不是不想要改革,但是害怕牵一发则动全身,什么都不做,就会被斐潜拉得越来越远,想要做一些什么,又害怕出乱子,故而特意在豫州这里待着,就是为了稳住场面,而郭嘉的建议刚刚好符合了老曹同学的心理需求。

    荆州才刚刚获取,那么对于曹操来说,也就算是一块比较好的试验田,若是有问题,那么改回来就是,对于其他地区的影响也不会很大,若是效果好,便是有充足的理由扩散到更多的地方去。

    奉孝此言,中肯持重,或可一试……老曹同学给予了肯定,然后看荀彧一眼,某有一问……关中商贸,究竟利于何处?

    曹操说出商贸二字的时候,郭嘉飞快的瞄了荀彧一眼。

    荀彧坐在一侧,宛如一尊雕像,全身上下都是一动不动,似乎连眉毛头发都凝固了起来一样。

    郭嘉会意。

    郭嘉是后面才来的,他来的时候,曹操和荀彧肯定是已经在明堂之中商议了一段时间了,也肯定出现了一些分歧,所以才特意又召了郭嘉前来。

    郭嘉不用多想,就猜测到问题的根源是出在豫州的商贸上……

    豫州的商贸,自然就是以颍川为主。曹操觉得斐潜搞商贸能赚钱,那么他眼下被财政问题逼迫得有些急眼了,当然也就盯上了这一块肉。

    而作为颍川代表人的荀彧,在面临这样的情况之下,必然就陷入了要忠诚还是要家族的两难境地,所以当曹操说商贸之事的时候,他一动不动……

    一边是家族,一边是主公,怎么选?

    呵呵……郭嘉轻轻的笑了两声,对于他而言,虽然出身是郭氏,但是和郭氏的联系并不深,所以并没有太多家族方面的考虑,所以看待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比荀彧要更加轻松一些,骠骑商贸之法,所重之处,非商贾也,乃器物也……

    曹操微微皱着眉头,说到:奉孝详细说来。

    郭嘉迎着曹操的目光,声音沉稳,山东之物,关中尽有,而关中之物,山东却无,此便是骠骑商贸精要,非商贾之事尔……

    郭嘉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下来,昔日之时,亦有俯仰乎乾坤,参象乎圣躬,目中夏而布德,瞰四裔而抗棱。西荡河源,东澹海漘,北动幽崖,南趯朱垠……而如今,輶车霆激不再,骁骑电骛不存,弦之未能睼禽,辔之未曾得纵……

    金丝扇,银缕衣,玉竹纸,玄青墨,何物不于长安出?西域大宛马,北疆百步弓,川蜀清心茶,关中醉人酒,林林总总,山东皆是趋之若鹜,竟无一物可衡关中……郭嘉哈哈笑了笑,只不过笑容苦涩无比,如何不受制于人?故某言之,此非商贾之事,乃器物之别是也。

    一时间,明堂之内都有些暗淡了下来。

    三人坐着,就像是变成了三尊雕像,各自转着各自的想法。

    曹操,荀彧,郭嘉,三个人可以说都是大汉当下最为聪明的人物,但是对于斐潜的不按照常理拍出来的牌面,依旧是头疼不已,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种超出了一般商贸的概念,有些类似于文化侵袭的模式,无形当中对于三人都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麻烦之处在于,即便是曹操等三人想明白了,但是也不能让所有人都明白。

    就像是后世之中为了水果机而切了自家腰子的倒霉孩子,在他那个时候的眼中心中,肯定都被水果机所侵占了,**使得他失去了理智……

    敌人纵然强大,但是总有战胜的一天,可是如果被自身的**所控制,那么就会失去了再次看见光明的希望。

    找!

    曹操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因为咬着牙发出的声音,使得听起来更像是艹,嗯,或许原先也就是这个意思也说不准。

    找出来!某就不信,这煌煌大汉之地,竟然找不出一样东西可以制衡关中!曹操怒声说道,若为商贾故,便是商贾胜之,若因器物故,便是器物胜之!须让骠骑知晓,天下非一家独大!

    明堂之中纱幔飘荡,曹操的声音纵然激昂,可终究是没能穿透这轻柔的纱幔,更没有得到什么回响……

第2170章虾仁猪心

    杜畿的宅邸,原本也在长安之中,但是后来便是搬到了陵邑之内,虽然说可能距离骠骑将军府远了一些,但是似乎也更加的安静了一点。

    陵邑相对来说更喧嚣一些,并且就像是后世的五环外和二环内的比较一样,多少有些差距,可是杜畿却不以为意,反而更喜欢在陵邑多一些。

    这是个三进的院子,不算小,也不算是太大。

    杜畿当下就在正院之中厅堂之内,坐在桌案之旁,看着院中的树干有些发呆。树叶已经落光了,原本还有一些,但是在前几天的风雪之中,便是全数没了。

    院中的积雪,下人打扫得干干净净,而院子外面么……

    前一段时间的热闹,杜畿没去凑,对于那些事情,杜畿一般都是敬而远之,所以杜畿也就没有因此受到什么牵连,依旧当他的陵邑长,白日去坐班,到了黄昏,便回到自己的小院,温一盏酒,看看风月。

    家人也知道这一段时间外面风雪侵扰,庞统等人的大手笔无疑是引发了官场地震,许多人不免心中惶惶,因此见杜畿坐在厅堂之中发呆,也都屏气凝神不敢打搅,以免坏了杜畿的清净,影响了其思路。

    可就在杜畿想得入神的时候,院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之声……

    杜畿从深思当中回过神来,然后就看见管事陪着苦笑着走了进来,禀报道:张郎君来了……不知道主上……

    话音还未曾落,就看见张时已经大步走了过来,而两个杜畿的下人跟在后面虚拉着,也不敢用力,更不敢不敢阻拦,很是尴尬。而张时的脸色也极不好看,气哼哼的一边大步甩着袖子向前,一边说道:某与杜贤弟是什么交情?!杜贤弟到某处,便是全无通禀,直进就是!怎么反倒是某到了此处,便要等候?还要通传?!

    杜畿苦笑了一下,然后摆摆手,示意管事和下人都退下,然后亲自上前迎了张时,张兄莫怪……在下这几天喜静,令其拒客……

    一般来说,即便是杜畿拒客,但是并非是完全不见人,但是张时如今便是在外等候的心情都没有,一脸烦躁的神色,显然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而这些事情,恐怕又和当下的官场地震有关。

    张兄消消气!正好,小弟此处酒尚有半,肴亦未残,若是张兄不弃,便是坐下同饮可好?杜畿笑着,伸手相邀,然后又吩咐下人准备酒杯等器物。

    张时呼了口气,然后和杜畿见了礼,说了声抱歉,然后说道,不必麻烦了……贤弟倒是雅兴,到了当下依旧是耐得住性子……

    杜畿呵呵笑了笑,先请了张时坐下,然后说道:如今寒冬将至,风雪料峭,自然是家中安稳……

    见杜畿依旧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张时也只能是勉强忍住心中的焦躁,先坐了下来,然后皱着眉头说道,贤弟真是好脾性!

    张时是河东人,早些年和杜畿交好,一同游学三辅,后来也在骠骑之下担任了河东地方官吏,又转历到了长安三辅之中,现在担任京兆尹的从事。如今关中三辅官场震动,张时又是河东之人,在长安之中自然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其他的人商量对策,只能是找到平日里面还算是交情不错的杜畿。

    但是杜畿这个人呢……

    怎么说呢,有能力,有智慧,并不死板,同时也不会被一般的所谓人情限制,就像是之前韦端还未恢复职位的时候,杜畿还会去韦端家中坐坐,然而等到了韦端当上了参律院之后,反而去的就少了。

    对待张时,也是如此。

    张时皱着眉,说道:贤弟莫说不知当下三辅纷乱!庞令君手段毒辣,司马之子更是凶残,一夜之间七陵之内,人头滚滚!这好不容易些许平稳了经年,便是再复董卓昔日惨状不成?贤弟怎生能坐得如此安稳?

    杜畿摩挲着酒杯,说道:不然应如何?

    当速请骠骑回西京!张时往南边徐徐指了指,谁不知道骠骑如今驻扎蓝田,明面上说是风雪所阻,行军不便,然则是为了待长安三辅尘埃落定!不沾血迹,不获骂名!骠骑一至,诸事皆了!骠骑在外,长安三辅风波必然不可平!

    杜畿不由得抬头看了张时一眼。

    没想到张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此乃党争是也!张时愤愤说道,荆襄之辈,假借名义,铲除异己,手段恶劣,令人发指!

    党争很早就有了。

    春秋战国就已经有党争了,比方说齐桓公姜小白和他哥哥公子纠就在争夺王位;到西汉时,吕后和一些对她看不顺眼的人开始了宫廷斗争,东汉也少不了,外戚党,宦官党,士林党相互争斗,绵延了几十上百年。

    杜畿的手,微微一顿。

    这一点,杜畿也考虑过。

    大汉的这士大夫阶层,有时候为了党争,也没少不管不顾,不光是士林如此,外戚宦官都是一样,似乎当上了官吏之后的全部目的,都是为了党争,只要党争能得胜,其他任何问题都可以不管不顾。

    从某个方面来说,也不是他们目光短浅,格局狭隘,只不过是因为浸淫在党争的氛围当中太久,自然而然就成了风潮和习惯,使得身处其中的家伙,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了。

    就拿近一些的事情来说,当年袁氏鼓动何进引董卓进京,引用地方力量来压制对手,最终断送了大汉最后一点体面,不就是党争引发的祸事么?各党之间,为了压倒对方,连人脑袋都可以打出狗脑子来,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其实这种无谓的争斗,要说是在政见和治国之策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亦或是对于未来发展方向上有什么确凿的差异,也并不是,更多的时候只是为了要将对手彻底压倒,一时获胜的要拼死维持自己所得利益,暂时输了的一方千方百计也要卷土重来。对手认同的就全数否决,对手否决的便是全数认同,反正就是一定对着干。

    比遇见一个杠精还要更可怕的事情,便是遇见一群杠精,而比遇见一群杠精还要更加可怕的事情,是这群杠精盯上了你……

    所以这一次,庞统等人是杠精附体了?

    杜畿端起了酒杯,缓缓而饮。

    张时盯着杜畿。

    杜畿却是皱着眉头,似乎酒水劣得有些割喉咙。

    到底是不是党争?

    是不是庞统等人借着机会铲除关中派和其他地方人员?

    君子习六艺,六艺之中那一样是不辛苦?学成了是为了自娱自乐么?并不是,大多数时候是为了谋求官位,而山西关中一带原本就被山东那一帮子人压制得难有出头之日,现如今庞统再来这么一出,谁不是惶恐郁闷?要是之前就是一直被压着,没有任何希望也就罢了,现在好不容易看见了些光华,然后再夺走,这简直是让人发疯!

    再看看……尚不可定……杜畿放下了酒杯,带着一点沙哑说道。

    什么?!张时拍案而起,如今党争就在眉前,汝却视而不见!岂是君子所为?!也罢!看来某就是看错了汝!告辞!

    说完,张时便怒气冲冲的甩了袖子就走。

    杜畿吸了一口气,伸手似乎想要阻止张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直至张时都离开了,杜畿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只是皱着眉头,将目光转移到了院中的那棵落光了叶子的树干上,若有所思……

    ……(?д?)……

    寒风萧瑟。

    雪停了,但是更寒冷。

    这里是茂陵。

    不是茂陵县,而是汉武帝躺着的地方。

    传说汉武帝刘彻在一次打猎的过程中,因在茂乡附近发现了一只麒麟状的动物和一棵长生果树,认定茂乡是一块风水宝地,于是下诏将此地圈禁起来,开始营造陵墓。此地原属汉时槐里县之茂乡,故称茂陵。

    究竟是不是真的风水宝地另说,但是这里躺着有汉武帝和卫青,霍去病。

    茂陵是汉代帝王陵墓中规模最大、修造时间最长、陪葬品最丰富的一座,传闻汉武帝上位一年后就开始修建,天下贡赋三分之一,一供宗庙,一供宾客,一充山陵。汉武帝在位53年,然后就修了五十三年。

    讽刺的是,汉武帝生前权倾天下,死后下葬才三年,茂陵就被盗了。四年后,便是有人在市面上见到了陵墓之中的玉箱、玉杖二物。

    又过了十几年,茂陵再次被盗。

    王莽期间,赤眉军干脆直接开挖。

    这个事情么,董卓也干过……

    诸葛亮站在茂陵之前,看着四周。

    此地原本应该有个梓宫前殿,可惜现在已经焚毁了。刘秀的子孙显然也没有心思管刘彻死后究竟舒服不舒服,只是大体上遮掩了一下,便是是了事。

    在不远之处,便是汉武帝的陵墓,硕大,高耸于地面,像是一个巨大的覆斗。

    也就是被砍掉了尖的金字塔。

    虽然说当年被挖出来的坑洞已经被重新填塞和掩埋,但是诸葛亮似乎依旧看到了在陵墓上面千疮百孔的伤口一般,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钱帛动人心。

    所以,即便是明知道被抓到了就要砍头灭九族,依旧会有人偷偷摸摸的去做,去挖,去盗!

    可以赌一把不会被抓到,不是么?

    被抓到之前至少还能逍遥几天,奢靡几日,能过几天算几天,能逍遥几日算几日,不是么?

    更何况即便是抓到了,也可以给钱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实在不行找个替死的,瞒天过海一番,或许就过去了,不是么?

    诸葛亮默默的看着,目光深邃。

    现在雪化得七七八八,虽说风不大,但是更显得寒冷。

    这才是刚刚十月底,还有十一月,十二月,甚至倒春寒。

    关中大地之中,就像是这个古怪寒冷的气候一样,乱流涌动,甚至有些莫名的事情,在悄然的酝酿着。

    郑玄高调的宣布,那些贪腐的地方官吏,乃冒郑学之名,行抹黑之事,贪百姓之财,怠地方之政,然后又表示身为儒家子弟,传承仁德文章,便要身正行端,不被繁华迷眼,不被铜臭蒙心,最后又提出了骠骑的那三条……

    一时间众人大哗。

    表面上自然是人人称赞,但是背地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想法,便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了。

    普通的百姓自然是叫好赞颂,倒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明白**对于朝堂对于社稷的危害,他们只是明白少一点**,便对于他们的生活更有利一些,他们要交的赋税会少一些,缴纳的各种费用也少,所以自然是拥护称赞。

    士族子弟表面上当然也是称赞。

    呵呵……

    远远的传来了马蹄声,一行骑兵不急不缓的往此处而来。

    诸葛亮微微转头一看,便看见了在队列之中那个有些特别的身影。

    过得片刻,庞统晃晃悠悠的走到了诸葛亮身边,喘着粗气,哈呼……类似窝了……

    多出来走动走动,对你身体有好处……诸葛亮看了一眼庞统,主公说的。

    ……庞统吹了一下嘴皮子,就像是战马在喷着响鼻一般,似乎嘟囔了几个字,但是听不清究竟是说了些什么。

    等了片刻,庞统气息渐渐平缓,背着手,腆着个肚子,转悠了两圈,又走了回来,这坟头有啥好看的?干啥?我们可不缺这点钱……

    诸葛亮哼了一声,然后说道:我有些事情想不太明白……

    呦……庞统嘿嘿笑了两声,凑到了诸葛亮的身边,说来听听?就差拿出小板凳端个小酒杯了。

    汉孝武巫蛊之事,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诸葛亮看了看眼前的大覆斗,然后又看一眼远处的小土丘,卫氏是真委屈,还是假蒙冤?

    啧……庞统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往一旁蹦跶了一下,没意思,我还以为是你的什么事情呢……怎么突然想这个事情?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贪腐。

    庞统也沉默了下来,两个人一同盯着大覆斗,目光炯炯,然后也不知道地下的刘彻睡得安稳不安稳……

    从春秋战国到秦朝之时,关中陇右这一块都是尚武的,在几百年的时间里面,这一块地区或有战乱,同样也有彪悍务实的民风,但是自从汉代大规模的迁移人口之后,在不断的掺沙子的情况下,这一片地方就不再是崇尚武勇,而变成了推崇经文。

    这似乎没有错。

    毕竟在汉代大一统的背景之下,让百姓更加安分一些,不再那么血气翻腾,服从管理,老老实实的上缴赋税,不也是统治者正常的需求么?

    当然这种转变并非是一朝一夕,到了汉武帝的时候,依旧很多人以上战场为荣,以军功为贵,可惜么,那些以军功起家的,成为了当朝显贵的家族,在随后的岁月里面,就像是昙花一现般,破灭了,满门抄斩,诛杀九族。

    诸葛亮知道这是为什么,甚至也清楚骠骑将军为什么现在就要做出一副清剿贪腐的架势来……

    就像是棋盘上的落子,或许初看的时候就像是随意乱扔,但是等到局势发展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才猛然发现早就已经有所布置。

    巫蛊之祸,表面上是汉武帝信任了江充,然后江充诬陷了太子,但是细细思索一下,就会发现其中有很多的问题。

    江充能得到汉武帝的信任,是因为江充先豁出命去走了一趟大漠,然后回来了之后又豁出命去替汉武帝搞当时的权贵,监察豪贵们的僭越行为。当时贵戚近臣中很多人骄奢越僭,江充一一举报弹劾,还奏请没收这些人的车马,让他们到北军营待命抗击匈奴。

    这些贵戚近臣已经没有了当年父辈祖辈的血勇,只剩下了贪生怕死的本能,于是乎纷纷到汉武帝面前去痛哭流涕的请罪,表示愿意出钱赎罪,然后汉武帝同意了,当年就此一项,中央财政就多了千万钱。

    汉武帝笑呵呵,贵戚近臣麻麻皮。

    汉武帝一生玩弄政治,结果到了老的时候,就被上下联手玩弄了回去,直到杀了自己儿子之后,才想明白了,却也晚了……

    所以,你现在是想明白了?庞统问道。

    诸葛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有些明白,但是还有些不明白……

    庞统呼了一口气,我也是。

    两个人又站了片刻,诸葛亮往前走了几步,在废墟之中寻找着什么。

    庞统好奇的也是往前,看着诸葛亮东看看,细看看,然后看着诸葛亮从某个地方拿起了一块石头……

    你这是干什么?庞统问道。

    诸葛亮掂量着石头,左右看了看,拿回去让人做个砚台……

    哦?庞统捏着胖下巴,嗯,有点意思……那我也找一块好了……要不你那块先给我?算了,还是自己找罢……你去那?

    之前你杀了人……诸葛亮拿着石头往回走,然后淡淡一笑,……如今某便去诛心!

第2171章水和油

    长安人很多。

    人多就吃得多,用得多,每一天的消耗都是惊人的。

    入了冬之后,有一项的物资就消耗得多了起来。

    那就是煤炭,煤大多是穷人用的,炭多数是富人用的。

    王三郎对于现在他自己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从他降生的那一天起,似乎就没有得到过太好的东西,任何他想要的东西,都必须经过一番痛苦的磨砺之后,才能获得,当然有的时候甚至是经历了努力,也依旧什么都得不到。

    然后王三郎就很早明白了一件事情,人和人是不同的,对于他自己来说,不能对生活有太高的期望……

    穷人,如果对于自己的生活期望太高,未必是一件好事情。

    现在王三郎就只是希望能多背两趟煤,然后给自己的娃换点用度。

    对了,王三郎今年才十六岁。

    十六岁的父亲,在大汉,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穷人孩子早当家,并不是一句空话,如果穷人不在这个年龄结婚生子的话,那么他的孩子就有可能在长大之前就没了爹。

    大汉平均年龄,四十左右。

    这还是被一些士族子弟拉高了的,就像是后世的社会平均收入。拉社会平均收入后腿的,请到一旁玩泥巴去……

    若是只计算那百分之八十,相信会是一个更为可怕的数字。

    清晨的时候,天空阴沉沉的,虽然说雪已经停了,但是天气依旧不是很好,王三郎很担心,很担心他家里的孩子,在这样的天气之中,能不能顺利的熬过去。

    大汉婴儿的夭折率,大概是三四成。

    许多幼儿甚至还不能正儿八经的睁开眼,看一看,摸一摸这个世界,就死了。

    王三郎希望自己的这个孩子能活下来,不用像他的哥哥一样……

    背煤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大多数的时候,体力劳动都不是一件轻松快乐的事情。

    煤很重,而因为舍不得用麻布带子,便用的是麻绳。刚开始的时候,双肩都会被磨出血泡来,然后破了,再磨出一层,直至长出了厚厚的老茧,形成了深深的沟痕之后,才会好一些。两条麻绳勒在肩膀上,一条更加宽大的带子顶在前额上,这样做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当佝偻着腰往前的时候,能更有效的把全身的力气用上。

    煤筐底下还有一根丁字木杖,顶在煤筐下面,其作用并不是让这些背煤人完全放松休息,而是因为这些背煤的人害怕自己疲惫无力的时候,稍有不慎保持不住平衡使得煤筐倾斜,掉出煤来让今天一天的活都白干了……

    有经验的背煤人,每天都会走固定的距离,固定的路线。因为那一条路上每一块的石头,每一个坑洞都熟悉,不至于出现踩空绊倒的情况,然后就像是工蚁一般,默默的背着煤筐,在固定的路线上来回往复,即便是遇到了熟悉的背煤同伴,也甚少说话,更不会花时间闲聊,顶多就是目光相互触碰一下,就像是在相互鼓劲。

    自从骠骑将军用煤替代木炭之后,长安就从用炭大户变成了用煤大户。当然,百分二十那部分人,依旧还是用炭的,甚至还要用银炭,一般的炭还不屑于用,而大部分的长安百姓,便喜欢上了煤,煤更好看,更漂亮,可以比炭烧得更久,更实用……

    嗯,其实以上都未必正确,煤比炭更受欢迎的根本原因,就是煤更便宜。

    炭需要砍树,要阴干,然后再烧成炭,费时费力不说,产量也少,一窑也烧不了多少,煤就相对来说好一些了,再加上可以掺黄土打成蜂窝煤饼,比起一般的炭便宜太多了。

    骠骑有令,在长安城中,不允许设立炭市和煤市,所以长安城中和周边陵邑的百姓想要用炭用煤,要么就只能用车载,要么就是人背。

    车载量大,但是费用也高。

    冬天牲口也怕冷啊,又要吃得多,草料钱也是消耗,人就便宜多了,又不用特别照料,周边村落之中,趁着冬闲出来找点活干的人多的是,给点零散钱财物品也就打发了,省心省力省钱。

    更何况这活也就是季节性的,三瓜两枣的也养不活人,只适合像是王三郎这样为了多补贴一些家用出来卖气力的农夫……

    背一筐煤,领一片木筹,然后背到了地头,便会在木筹上盖个戳,一天下来,几个木筹就是几份报酬,简单,好认。

    长安当中制作煤饼的,分为两种,官营的,还有私营的。

    官营的自然都是骠骑之下的黄氏工房开设的,给的报酬会多一些,而且因为骠骑将军夫人心善,所以若是下雪大风等天气不好的时候,便会在一天结束的时候,除了原本的报酬之外,每个人说不得还能分到一小块的杂粮饼子……

    平常天气也会有,偶尔。

    今天么,应该就没了……

    只是阴天,既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风也不大。

    王三郎叹了口气,虽然说下雨下雪等恶劣天气会导致背煤更辛苦,但是那两指多款,三指多长的杂粮饼子,泡些水煮化了,再加些麦麸,便又是一顿啊……

    私营的么,报酬就一般了,一开始的时候还会因为筐里的煤少了些,便是各种理由扣了报酬,所以后来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给官营的去背,后来私营的煤铺子受不了,便拉高了报酬,可依旧是甚少人会去。

    因为骠骑官营的标杆在那边摆着呢……

    骠骑工房的煤铺子之中,负责兑换木筹的管事,是一个少了半条腿的瘸子,左脚小腿没了,用一截木头替代着。据说这管事之前是骠骑手下的兵,在战场上少了腿,然后活下来没死,又因为没了半截腿,骑马不方便了,也当不成巡检,便成了类似这样的不怎么需要跑动的小管事。

    呦呵,可以啊,今天背了六趟?煤铺管事接过了王三郎的木筹,夸赞了一声,小伙子有些气力!要换什么?钱还是物?

    换粱!都换高粱!王三郎大声说道,这也是绝大多数背煤人的选择。先将自家越冬的粮食备足了,才有可能再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之所以换高粱而不是其他的粮食,是因为高粱最为便宜,换的量最多。

    在没有高质量化肥的古代,高粱的产量可以是小麦的两倍,而且高粱不怎么挑田地,好坏都能种,房檐墙角院落偏地都可以种,收成或多或少而已,可问题是高粱里面有单宁物质,单宁物质就是许多果实未成熟之前蕴含的那种,比如青的柿子。

    所以口感么,自然可以想象。

    再加上之前又有甜粱问世,这原本口感不好的高粱就越发的掉价。

    但是像王三郎这样的,却不怕高粱难吃,他们怕的是没得吃。

    揣着小半袋的高粱,王三郎觉得身上的疲惫似乎也少了许多。多了这小半袋,家里至少又多了三天的嚼头,然后再背上个十几二十天,说不得就可以再换点布头什么的……

    小心翼翼的用手臂护着半袋高粱,王三郎和同村的几个人一起准备往回走。

    虽然说长安陵邑这几天还算是大体平静,但是一些不好的传闻依旧是传了出来,据说在左冯翊的一些地方甚至有暴乱,抢粮杀人,焚烧店铺,好生可怕。然后听说长安陵邑之中也是死了一些人……

    可是王三郎对于这些传言,都感觉距离他很远,左冯翊在哪里?他不知道,甚至米铺他也很少进,因为他也买不起米铺之中高价的那些粮食,传言之中的一切,似乎都和王三郎有一定的距离,而距离他最近的幸福,便是他怀里的小半袋高粱。

    拐过了街角,远远的就看见十字街头站了一群的人,将路口几乎堵了个严实,不知道在议论着一些什么,比手画脚喷吐唾沫……

    王三郎等人顿时就有些发呆,然后下意识的就准备绕道躲避,却见到一队巡检行来,将堵在路口的人群驱散了一些,让出道路来。

    王三郎才发现原来只是新张贴出了一张布告,然后因此引发了议论而已,并非是聚众闹事……

    巡检看见了王三郎等人,便是挥手示意其通过,别站着挡路。

    有了巡检在场,王三郎等人自然就胆子大了一些,并且穿过十字街头也是最为直接的捷径,要绕道出城又要多走好远,于是便低头急急而过……

    一群在十字街头议论布告的士族子弟压根就没有关注王三郎等人,就像是虽然在这一刻同处于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但是穿锦袍的和穿麻衣的,身上洁净的和满身泥灰的,就像是遥远的海角和天涯一样,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就像是水和油,即便是暂时混杂在一处,也会渐渐的分离。

    ……(··;)(··;)……

    长安之中,十字街头掀起的波涛,逐渐的蔓延。

    还在官场之中的,或是在长安左近的士族子弟,多少能够快一点的感觉到,但是有些隐士,就没有办法说那么消息便利,迅速察觉了。

    汉代,一直都有推崇隐士的习惯。

    归隐与隐士,原先是应该是一种比较追求自由的个人行为,也是华夏历史上的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

    汉代动不动就归隐的现象很严重。

    唐代也很多,明朝就好多了,因为有个朱元璋……

    老朱同学爱翻脸,所以明朝隐士也是高风险……

    在二十四史当中,汉代就有专门为归隐者而作的《后汉书·逸民列传》,这可是列传啊,所谓列传者,便是谓列叙人臣事迹,令可传于后世,就足以说明在这个时间点上整体社会对于隐士的态度了。

    或许是因为官方对于隐者的认同,又或是当时的社会风气推崇,所以不仅是《后汉书》当中有,《汉书》里面也有大量的关于隐士的传记。

    隐士的理论基础,大概就是因为某个人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但是这个人说过的话太多了,他基本上一生都在说话,所以有时候各自的话有各自的意思,连他自己都未必全数都记得住……

    所以在汉代,尤其是在王莽时期,……士之蕴藉义愤甚矣,是时裂冠毁冕,相携持而去之者,盖不可胜数……

    这些归隐者,大部分人都是士,可以说基本上都有一定的文化素质,在某些时候甚至是儒家大佬。因为儒家最为经典的一句话就是学而优则仕,然后在难以做到兼济天下的时候,便可以光荣的甩一甩袖子,然后表示独善其身,躲到山林之中,不立危墙之下。

    尤其是在官吏之中,端起碗吃饭的时候说凑合,然后稍微有些不妙,便是立刻将碗一丢,归隐乡野……

    当然也有一些天性使然,性情冲淡之人,就像是后世之中也有许多人是社交恐惧症,人一多就不自在,所以自然而然的选择了隐居。这些人有能力为官当时并没有当官,甚至对于当官相当的排斥,算得上是隐士行列当中的较为纯粹的那一种,不管外界情况如何变化,他们一辈子都不愿出仕,始终是处于归隐的状态。

    这种真隐士,数量其实不多,在整个的华夏历史之中,整体也较为少见,绝大部份的隐士只是身处江湖,意在高堂,稍微见到了一些好处,立刻就是真香了得。

    殷陌就是等待真香到来的那一个人。

    往日兮,仗剑关中,今日兮,挥毫竹林。煮酒兮,诗画为伴,归隐兮,得养残龄……

    殷陌笑呵呵的高举酒爵,言辞之中也不失豪迈,颇有些看破红尘的味道,当然,如果说殷陌怀里不搂着个美姬,那就更有隐士的味道了。

    大隐么,便是如东方朔所言,陆沈於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

    所以当下殷陌没有奔向钟南山,因为怕撞见了斐潜,钟南山便是在蓝田左近。于是在长陵之外的竹林之侧别院之中,一边饮酒,一边高歌……

    不管是哪个朝代,养一个美女的价格都不低。

    可是殷陌却不太在乎这个花销。赚钱么,不就是用来花的么?不趁着现在人还未老,只是微软还未松下,好好享受一番,难道还等着年龄大了再对着子孙袋空流泪么?

    再加上此处又是自家别院,更不用忌讳什么,于是乎殷陌更加放得开,在厅堂之中,便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大头小头都扎到美姬之中。

    美姬也是分成三六九等的。越是符合大多数人审美的,自然价格越高,当然也有一些特殊嗜好者,会选择一些特别的人……

    在长安之中,最便宜的自然就是一些胡女。这些胡女粗手粗脚,不通文墨,也不太爱干净,甚至不喜欢洗澡。这些胡女绝大多数都是被当成奴隶或是商品,甚至是被其部落首领送来长安,用来交换一些汉人的货物。

    一般人兜里有几个闲钱,忍不住了,便大多数会选择这样的胡女。

    便宜,实惠。

    而殷陌自然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他选择的是家养。

    家养美姬,费用就高了,无论是吃穿用度,胭脂水粉,香料绸缎,钱财便是如同流水一般,哗啦啦的就出去了。尤其是殷陌现在抱着的这种类型的美姬,就最昂贵了,会聊诗词,会弹小曲,会勾人魂魄,脸上永远都是怯怯的得如同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眸欲拒还迎,羞涩脸红更是常备的技能。

    因此甚至有人还专门作这样的生意,从小养……

    美姬抱着殷陌的脑袋,不知道是在往外推,还是往怀里按,老爷这是真辞官了?

    这还有假?殷陌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含了什么东西在嘴里一般,吃了……淡然兹了……

    美姬雪雪的呼痛了一声,然后眉头微微皱起,神色之中似乎有些别样的情绪流露了出来,手上的力量自然就差了一些。

    殷陌敏锐的察觉到了,翻了翻眼皮,坐了起来,一巴掌将美姬扇倒在地,小浪蹄子,想什么呢?老爷我即便是辞了官,也照样养得起你!

    殷陌有些恼火。

    他辞官,当然不是他的本意。

    就像是壁虎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就断尾一样。

    好好地,谁会想要辞官?愿意丢下手中的权利,从人上人,变成被压在底下的那个?

    可是不辞官不行。

    一想到这个,殷陌就是一肚子的火气。虽然说表面上装得似乎风轻云淡,视权柄如粪土,但实际却是心如刀割一般……

    美姬连忙叩首求情。

    殷陌看着美姬嫩滑的脖颈和高高撅起的美妙弧度,忽然从心中冒出了一个想法,之前他就有想过,可是一直以来都有些舍不得,但是如今……

    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殷陌嘿嘿的笑了起来,然后一把扯住了美姬的头发,听着美姬呼痛,体内那种施虐的快意也渐渐的高昂了起来,将衣袍顶了起来……

    正在此事,院门外忽然响起仆从的声音,老爷……

    滚!殷陌冲着外面怒吼着。

    殷陌不打算停下来,他依旧不断的拧着,掐着,抽打着,撕咬着,然后听着美姬发出痛苦的哭嚎声,便是越发的兴奋……

    老爷……司直来人……要老爷去一趟……

    院门外的奴仆显然也很犹豫,但是依旧坚持禀报。

    美姬忽然发现,在前一秒似乎还凶神恶煞一般的殷陌,在这一刻不仅是呆住了,竟然直接如同冬日里的落叶一般,萎了……

第2172章人与道

    一件事情从发生到最终的形成,会有一个很长的酝酿期。一开始的时候或许只需要很小的气力就可以让事件停止,但是等最终形成浪潮的时候,就不是一两个人所能抵抗的了。

    就像是雪球从山坡上滚落,最初可能只是一两个的雪块,也很缓慢,或许随便被一两个灌木丛挡住,也就没了,但是一旦重力加速度逐渐施展开来,雪球最终演化成为了雪崩,那么任何再其面前的东西,都将被或是摧毁,或是淹没。

    粮食事件就是这样的一场雪崩。

    现在这个雪崩已经是势不可挡,在这个时候,除了希望这个雪崩尽快结束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好办法让其停下来了。

    司马徽知道这一次会被雪崩吞噬很多人,但是他也没有办法,或者说他并不怎么特别关心,因为被吞噬的并不是和司马家联系太多的人。就像是站在远处,看见了那些受难者,或许有些悲伤,但是并不会痛彻心扉。

    司马徽认为,这一次雪崩自然是有预谋的。在政治家眼眸之中,没有任何事情是纯粹的巧合,所以现在司马家需要的,是低调,是不引人注意,不引火上身。

    叔父大人……司马孚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骠骑府新告示出来了……

    取来某看。司马徽伸出手,接过了司马孚抄写的新告示。

    嗯……司马徽很快的展开的书卷,然后看了起来,夫上古之士者,彬彬而有礼,谦谦而有节,言必温文尔雅,行则恭谨谦让,而今亦有谓士之辈,人前言之切切,人后行之糟糟。何哉?唯利是图者也……

    《诗》有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故君子不免于浊俗,然当长于脱俗而独立也……嗯嗯,司马徽一目十行扫过了作为前引的那些文字,然后看到了其中一些关键的行文,治国平天下谓之大也,非常人之所能。齐家修身,不操恶行,不落贪蠹,虽非完人,亦可谓士矣!损公肥私者,为贪,渎职懈怠者,为蠹……嗯嗯……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道由人兴,亦由人行……司马徽点着头,若道能弘人,则人人尽成士,世世尽治平,学不必讲,德不必修,坐待道弘是矣……呵呵,有些意思……故如今当有人可弘士,非士弘人……嘶……

    司马徽手不由得一抖,然后急急往下看。

    若为贪蠹,背义害名,污浊君子,得逞一时之私欲,祸害一世之亲族!司马徽瞪大了眼,然后看到,……贪蠹之士,叛经离道,违士之名,坏士之誉,故当革除其名,列为庶人……经查,有赵某等二十三人,或贪,或蠹,或二者皆有之,现已革职查办,广布其罪如下……

    司马徽掠过了那些罪责,毕竟骠骑公布出来,就是代表着已经是掌握了一定的证据,而最为关键的却是在下面,因贪蠹所罢之职,亦不可久悬,古有毛遂自荐美于前,今亦可由志者竞任之……

    竞任?司马徽看到此处,便是已经是书卷末尾了,便是急急一翻,却不见背面有什么文字,抬头问道,其后何在?

    司马孚连忙又拿了另外一张,被司马徽劈手抢过,又是手抖抖的看着,眼珠动个不停,半响之后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定然又是骠骑之意……

    叔父大人……司马孚眼睛眨巴了两下,叔父大人之意是……

    司马徽沉吟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弹了弹手中两张纸卷,说道:孚儿可愿去一试?

    我?司马孚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司马徽看着司马孚说道,某观其中有莲勺令,南陵令,皆八百石,可……嗯,竞任之……怎么,孚儿嫌弃其职轻乎?

    叔父之意,某亦同也!

    门外传来了司马懿的声音,片刻之后司马懿便走了进来,先朝着司马徽拱手见礼,然后又受了司马孚之礼,然后在一侧坐下,说道,此乃天赐良机,若是孚弟错过,甚为憾事……

    不经地方历练,终不可成大事……司马懿说道,莲勺南陵虽小,然事务未简也,加之其内定有贪腐小吏未能尽除,非一般人所能任之……

    司马徽在一旁缓缓的捋着胡须,点着头。

    司马孚一听,顿时有些急切,这……岂不是……

    听起来就是一团乱糟糟的,怎么还要我去竞任?这不是往火坑里面跳么?你们两还准备亲手送我进火坑不成?

    司马懿看了司马孚一眼,然后没有继续向司马孚解释,而是转头对着司马徽说道:如今骠骑此举,大违常规,如棋盘妙手,看似无迹可循,然则举重若轻……

    打击豪强,摘贬士人,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便是会引发许多问题。纵然这些豪强大户士族弟子有众多的问题,但是人么,未必人人都能理性,或许也会有兔死狐悲,亦或是徒伤其类等等的情绪,再被有心人一拱火,那么事态可能就会偏离原本的方向……

    然后明明是对的,结果却错了。

    就像是党锢之祸,一开始只不过是士林品评而已。人人心中多少有杆秤,对于一些事情是好是坏都有点衡量,起初只是自动自发的一些评论,表示这个官吏做的好,那个官吏比较差而已,就像是后世的自媒体,原先都是自发的,没有什么具体利益,但是后来资本渗透进去,自然随后就变味了……

    后来演变成为所有官吏都要紧巴巴的去求着这些士林子弟,亲,给一个好评,点上五颗星,十分满意哦……

    再往后士林子弟就发现,窝得凉啊,原来俺这小手着么好用?尼玛先前都亏大了,给钱不?十块钱一颗星,一百块钱送五十字的好评!不给钱就差评!

    雪球越滚越大。

    有能力的就开始想办法了,一方面买些人来,刷一大片的五星好评,连文稿都能备个百十种不同样的,另外一方面就威胁差评的,尼玛想死呢?敢差评,搞死你!

    没有那么大力量的也开始动歪主意,亲,给个好评,返红包哦,拍个照就给哦,然后等真有人着么做了,便是扭头就说,亲,人在火星,没有信号,等回地球再发红包哦……

    老老实实做事情的官吏,一方面发现自己得不到好评,另外一方面又是动不动有人说给红包不,不给就差评……然后这些人么自然或是跟着一同沦陷,或是干脆怒而辞官……

    最终皇帝老儿一声令下,或许起初意思是搞那些拿钱卡脖子要红包的,然后手底下的人就将命令扩大化了,所有带红包二字的全数捉拿,随后连单独红字,单独包字也不行,最后连只要有些红色的也一起拿下!

    橙色?橙色也有些红的,抓起来再说!

    还有紫色的,褐色的也别跑!

    黄色是红色的亲戚,也抓了,蓝色,蓝红自古就是cp,敢说你们没关系?带走!绿色?红花不是绿叶配么?没有绿色哪里来的红色?

    什么黑的?这都红得发黑了!

    白的?小样,别以为洗白了老子就认不出你了!

    然后轰然一声,雪崩。

    然骠骑手段高明……司马懿啧啧称赞,行霹雳之法,布雨露之恩……收放自如,运转如意……妙啊……

    尤其这最后竞任一法,如画龙点睛一般,全盘皆活……司马徽在一旁也是叹息,想必长安三辅之中,士人皆意于此,几忘血光之事矣……

    一个萝卜一个坑。

    大坑八百。

    小坑四百。

    关键是还有上升的空间……

    自从人类有阶级的那一天开始,升级就如同烙印在人类基因当中的本能。而从民到士,已经是一次重大的阶级提升了,但是想要从士到官,依旧需要通过考试……

    而这一次,不需要再去背那些经文,只要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想要如同毛遂一般试一试,都可以竞任。

    虽然说也有一些细微的限制,但是比起一般的要求已经宽松了许多,并且还有四百石至八百石的主事官,这就更加的难能可贵了。

    要知道即便是地方的大贤到了朝堂之上,也是往往从所谓的掾吏开始,就像是后世的参谋,若是没个长字,便是放屁都不响。而从这样的掾吏再到外任一地,作为地方长官,无疑又是一个极大的阶级跨度,甚至有的人一生都迈不上去。

    现在这一步登天般的机会,就摆放在眼前。

    在这样的情况下,长安三辅的士族子弟们那里还会管说之前那些贪腐官吏究竟怎样,也不会理会那些大户应该如何,要不是骠骑打到了这些大户官吏,哪里有现在的自己竞任机会?

    真香。

    小王同学一定会因为这一句经典的顿悟,成为跨越时空的传承经典。

    莲勺,南陵二地,虽说皆为八百石,然略有不同……司马懿从袖子当中取出了两卷书卷,放到了司马孚的面前,理治二字,各得其妙。莲勺大户居多,坞堡林立,便是粮价祸坏根源,若任于此,便是以治为主,首遏大户,察其恶,捕其伥,既不可软弱无力,又不可牵连过重……

    南陵,则以流民为重。其杂务甚多,衣食住行,物资调配,转运安排,人口安置,交接处理,不亚于十万大军后勤,稍有纰漏马虎,便成大祸……司马懿点了点两卷写着不同地名的书卷,若可胜任莲勺,可得治一字,天下郡县莫不如此,若可胜任南陵,便通理一法,便是大司农之位亦不外如是……

    司马懿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司马孚,却不知孚弟欲得何字?

    司马孚吞了一口唾沫,沉思不语。

    司马徽与司马懿二人也没有敦促,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待着。

    路,是要自己去选的,才能真正的去面对,若是长者强制的,亦或是塞给的,难得会有认真,更多的是做坏了还会叫嚣着,当初还不是你们硬要我做这个的,我原来不愿意做这个,我是要做那个……

    司马孚当然也可以两个都不选,但是司马孚也知道,如果自己两个都不选,那么或许还有下一次选择的机会,也或许是没有下一次了。

    司马家如今有一个司马懿已经算是在骠骑之下立稳了跟脚,若是能多一个司马孚,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那也无妨。

    这一次,还有司马懿帮忙搞到的两个县的一些内部资料,下一次司马孚想要什么,就要靠他自己了。

    司马孚思索了许久,然后伸手拿了写了莲勺二字的书卷……

    司马懿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笑呵呵的将另外一卷收到了袖子里,然后说道:甚好……遴选之期,大约定于十一月底,十二月初,届时由骠骑策问……孚弟多多准备,不可掉以轻心……

    司马孚点头,又是谢过了司马懿,然后向二人行礼,先退下去了。

    堂内只剩下了司马徽和司马懿两个人,待司马孚的身影消失在院门之处,司马徽才收回了目光,然后问道:可是意料之中?

    司马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叹息一声,此事,某倒是宁愿是意料之外……

    好好!司马徽哈哈笑了笑,年轻气盛,难免如此……

    司马懿的本意是希望司马孚走理字的,因为司马懿如果说将来有机会单独领军作战的话,那么自然是希望有一个自家人可以保证自己的后勤事务不受掣肘最好,然而很显然司马孚并不愿意做幕后英雄,他也想要站到台前去。

    是因为之前司马懿带着司马孚血洗了半夜的影响?

    亦或是司马孚觉得那些后勤之事太过繁琐?

    但是这一些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司马孚愿意选择南陵作为侧重自然是最好,但是走莲勺路线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司马懿也并非是没有司马孚作为后勤主管就活不下去的那种……

    重点的问题是,这一次骠骑的政治手段,着实让司马徽和司马懿惊讶。尤其是政治上的敏感度,简直让司马二人叹为观止。

    对于一个领袖来说,旗下必然会产生出各种的派别,而且这种派别会不由自主的形成,并不是明令禁止就可以完全杜绝的。

    然而斐潜将对于派别的制裁,很精准的控制在了一定的范围之内,即打击了关中派,又不至于牵连过大,甚至还让韦端出面搞了一个十恶来作为律法依据,这就让很多关中子弟明白,这一次收拾的人便是这个十恶范围之内的,基本上来说就等同于和斐潜做对的,也给其他的人划出了一条红线。

    贪蠹官吏呢,从某个方面来说也是十恶范围内的,因为这些人要搞事情,必然就会收买一些官吏,如果不是这些官吏被收买了,也就不会最终搞这么大,所以其实就是互为表里的关系,骠骑一并收拾了,也在情理之中。

    随后骠骑的竞任之举,更是一举打破僵局,将整个舆论导向扭转到了另外一个方面上,对于缺乏娱乐的大汉来说,每一个新鲜的概念,都会引发一阵的热烈讨论,像骠骑这样的首创,也必然会让许多士族子弟津津乐道。

    在之前的历史之中,春秋也好,战国也罢,前秦大汉,失败者的产业一般都是由胜利者继承,换句话说,这一次原本关中一派的失利,那么这些人的资产也好,位置也罢,都会成为庞统贾诩为代表的荊襄派陇右派的囊中之物。

    但是现在这些位置却被拿出来做竞任!

    使得原本对于荊襄派和陇右派的敌意,无形当中就减小了许多!

    而且荊襄派和陇右派也舍得让出来!

    当然,像是司马懿这样偷偷给自家人塞些资料,也不能避免,但是至少对于大众来说,是有公平竞争的一丝机会,不像是之前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而不必像是毛遂一样,要等三年才找到一个机会上前说句话。

    好啊,好好……司马徽缓缓的叹了口气,然后沉默了片刻之后,上者庸庸,便有鱼目,下者碌碌,便有混珠……毛遂竞任,二者皆可除之矣……

    何止如此……司马懿用手在席子上徐徐一划,自此之后……这门生举荐之道……便是绝矣!汇集骠骑之下之人,定然如过江之鲫……平日以考,别时竞任……

    便是越发盯着贪官蠹吏……司马徽接口说道,和司马懿目光一碰,便是齐齐转向了南面,然后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如今骠骑之下,当个官,似乎越来越难了……

    可是要舍弃,又是真舍不得,别的不说,单单说司马家族在西域新获得的那个黄金矿的开采权……若是司马氏稍微表示出一点点退下来的意思,便是无数人会扑上去……似乎也跟现在的形势差不多?

    难道说……骠骑之嫌允诺给司马氏黄金矿开采权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些了?

    司马懿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好好的静一静……

第2173章酒和肉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翻开这本经一看,看久了,也就明白实际上经本身不难,难的是念经人。

    江东的经,显然也不好念。

    太兴四年句章的叛乱,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吴郡之中来。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这样。

    人们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富贵之人逍遥自在,贫困之人苦苦争命,一切似乎都和平日里面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在吴郡东门水关之外的一处普通酒肆之中,便是依旧有人声喧嚣,酒肉飘香。

    这一间酒肆其实并不怎样,既没有像样子的店面,也没有什么精致的桌案坐席,唯一可以称道的,便是给的量实在,不管是鱼肉还是酒水,价低量大管饱。

    于是乎来酒肆喝酒吃饭的,便和那些士族子弟无关,基本上来说都是些粗俗汉子,兵卒小吏。

    今天有人请客。

    算是包场了。

    包场的是张地峁,这一带算是有些名头的游侠。

    来的,自然也都是一些平日在这一带厮混的闲汉……

    汉人请客都很豪爽,要是只是摆出巴掌大的小碗,然后弄些腌萝卜酸白菜来糊弄人,怕不是被街坊四邻直接笑话死。

    肉么,牛羊较贵,也量少,一般人也吃不起,但是一大锅的羊肉汤便是基础了,再加上新鲜的河鱼,鲜蹦活跳的杀了,当即扔进锅中去,鱼羊一搭配,便是怎生鲜味了得,再加上浑浊的米酒,大碗倒上,吃得豪迈,喝得淋漓。

    周边坐着的又是同样的身份,都是在这一带泥水当中打滚挣口饭吃的倒霉汉子,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大呼小叫的越喝大伙便是兴致越高,眼看得就快要到了掌灯时分了。

    说起来,今天请客的张地峁,这钱也着实是花的爽利,不管是吃多少,大木盘子装着菜,只要觉得少了,招呼一声,便是有新的加上来,酒水也是一坛坛的开,就没有断过。

    一般的普通百姓,自然不是天天都能吃肉喝酒的,大家都是挨苦挨得久了,今日捞着了,也就没人打算客气,相互之间举着酒杯拼酒的,只顾埋头狂吃的,不一而同,人来人往,沸反盈天,大家口口声声,都是在夸张地峁仗义,称赞他的豪爽,可是说到了后面,就渐渐的变成了羡慕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有谁不知道张地峁原来只不过是个有上顿便是没了下顿的游侠浪荡子,说好听一些叫做行侠仗义,实际上就是混日子。

    前几年张地峁的惨淡模样,大伙儿也不是没见过,有时见其饿得头昏眼花脸色发青,多少也打发些剩饭剩菜,两三个炊饼给他度日……

    可是没想到这一段时间,张地峁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抖起来了。

    大伙儿猜测么,多半是张地峁碰见了什么贵人,多少给提携起来了。反正这年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例子也不少见,就像是当年来江东的孙氏,不是传言也不过是个贼子出身么,可现在人家便是江东之主了,这又有谁能想得到?

    肉吃到肚子里,酒流到了血液中,怂人也有了三分的胆色。张地峁是发达了,也算是仗义豪爽,结结实实请了一顿,但是不管怎么说,请客也不是白请的,吃酒肉也不是白吃的,想必是张地峁有些什么事情……

    可问题是什么事?

    反正大家都是一条烂命,苦苦挣扎着活着,若是这一次能够借着机会膀上了贵人,那么说什么也要硬凑上去。就算是走私财货,打杂市坊,抢夺地盘,说干也就干了!看着张地峁如今富贵模样,有谁不羡慕?自家一条贱命,又有什么好顾惜的?若是能多少搞些钱财来,至少还可以逍遥几日!

    大家都揣着要好好巴结一下张地峁,然后打探些风头的心思,却没想到张地峁在门前招呼了一段时间客人之后,便是消失了。有人见到说是张地峁似乎是见了什么人,另寻了一个房间在关门吃酒……

    有些人试探的过去,却被些面生的汉子给拦了回去。那些面生的汉子,看起来就是不好相与的,口气生硬冰冷,就像是人人都欠了他几百吊钱,说话都是将手揣在怀里,显然是握着兵刃……

    有些邪门。

    捉摸不透的众人,只好回过头来继续喝酒,一边胡吃海塞,一边猜测张地峁背后贵人究竟是谁,当下会面的又是什么人物……

    ……某料想着,张哥背后,说不得便是哪位大户,亦或是四大家内的人,要不然怎生如此阔气,让张哥如此排场?

    少来了,这四大家里面的人,看着我们就跟看一滩烂泥似的,哪里会来找我们?更何况只要那些家伙一开口,那个不是紧巴巴的就凑上去,哪里便是轮到我们?

    说的也是……

    要不成便是军中哪位将主?这水门左近,少不得军中物资运输来往,这手头上略松得一松,便是山一般的粮草,水一般的钱财!

    你想倒也真美,即便是这些钱财粮草,能落得你头上?顶多也就是买点苦力,转运一二而已,要不然找我们这些只有一把气力,两袖空空的苦汉子干什么?

    哎!多半就是了……不过若是能落点酒肉,多少贴补些饭食钱,也就成了,反正给谁干活不都是干活么,也是没差!

    别瞎猜了,等张哥出来罢……他陪的客人,定然是那贵人心腹……

    一帮子人相互杂七杂八的议论着,过得了片刻,便有人低声叫了一句:张哥来了!张哥来了!

    众人不由得都停下了手,转头看去,便见到张地峁大步前来,脸上红红的,血气十足,头上也似乎都挂着汗,亮晶晶的抖动着,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酒气涌动上来所致,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

    张地峁大步走到厅堂当中,目光炯炯,扫视周遭一圈。大堂之内,院子内外,人人都迎着他的目光,满眼热切。

    就像是猫看到了鱼,狗看到了肉,奥特曼看见了小怪兽。

    或许是因为这些人热切的目光,终于让张地峁下定了决心一般,咳嗽了一声,便是大声开口说道:各位弟兄!今日这酒,吃得可还是痛快么?

    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高呼着:痛快!如何不痛快?谢张哥款待,谢张哥酒肉!

    谢张哥!

    谢酒肉……

    乱糟糟的也是有不少人附和着。

    张地峁也是哈哈了两声,咧着嘴,却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等到声浪渐渐下来了,便是目光转动,沉声说道,今日酒吃得痛快,明日呢?在下也不是扫各位的兴致,只是想问问,诸位这辈子,能吃几次酒肉?又想吃几次,能吃几次?!你们甘心么?甘愿么?!

    满室满院子之中,原本嘈杂纷乱,可是张地峁这几句问话一出,渐渐的就变成了死寂。

    被酒水灌得发红的眼珠子瞪着,气息渐渐的沉重了起来。

    那些原本隐藏在胸中的愤懑,虽然被岁月一再的摧残,似乎已经是被泼灭得连火星都看不见了,即便是他们自己,也经常是自嘲颓废的口气,可是骨子里的东西,在今日的酒水和张地峁的话勾引之下,不知不觉的便是又重新翻腾了起来!

    谁甘心天天风里来雨里去,泥水当中刨食吃?

    又有谁愿意天天被当成猪狗一般呼来喝去,成天接着残羹冷菜过日子?

    他们想要选择,可是他们从来就没有机会给他们选择。

    这世道,有时候大伙儿看得多了,遇到的多了,便是麻木了,以为都是如此,就是如此,即便是被人轻视嘲笑,即便是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自家落到这个地步,便不是自己懒散,便是自家的爹娘懒散!

    那些士族大户聪明,勤奋,懂得节俭,知晓储备,所以士族大户祖祖辈辈积累下来了财富!那些士族大户都是如此!所以他们是人上人!

    而自己呢,因为懒,所以穷,因为穷,所以更懒,因此他们就一辈子这样,然后下辈子还是这样……

    可真的,就是如此么?

    张地峁抬脚踹翻了桌案,碗儿碟儿都跳起来,落在了地上,沾染出一大片的污渍,就像是泼洒上去的血。

    某不甘心!某不甘愿!

    某也要天天喝酒,天天吃肉!

    这样的日子,你们想不想,要不要?!

    张地峁这几声吼,使得在场中人,恍惚觉得仿佛什么东西在五脏六腑之中震动起来了一样,然后血管便是碰碰直跳,然后这东西就像是活了过来,在体内翻滚着,就想要破开胸膛冒出头来一样!

    场中一些人已经喘着粗气站了起来,不过还有人反应得快些,惶然起身:张……张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不会是……不会是想要叛乱罢?

    叛乱二字一出,便是让一些人血气顿时降了下来。

    说一千道一万,若是光喊喊口号,这些人倒也不差,但是真要让他们当下就是作乱,就算是别的地方不调集兵卒来,便是城中的那些郡兵,也不是他们这些地痞闲汉游侠浪荡子所能够抗得住的……

    张地峁就算是再义气,酒肉再香,大伙儿即便是再委屈,再辛苦,有些事情还是想都不能想,更不能去做的。

    看到有人起身想走,张地峁便是哈哈一笑,然后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太瞧得起某了!就某这样的一个小人物,怎么敢干叛逆之事?只不过是有贵人愿意给一场富贵!可是这富贵也不是白白就能到手,说不得也要舍些血肉去夺!去争!张某不远独享这等好处,招呼各位一声,也算是还了往日情谊!诸位若不想要吃这酒肉,某自家也吃得下来!各位愿意留下的就留下,要去的便自去,某就不送了!

    这番话一出,大伙儿顿时就有些半信半疑,就连偷偷往外走的,不由得也收回了腿。

    原先张地峁遮掩着,不肯说实话,当下终于承认他背后有个贵人,倒也符合众人对于他的推测,只是这一场富贵究竟是什么,能不能值得去搏一搏?

    在场众人左右看看,然后有人高声说道:张大哥,究竟是什么事,你便爽爽快快说罢!若是可以做得,兄弟们也不含糊,定然任张大哥驱使,若是实在做不成,张大哥也莫怪兄弟们不讲义气……

    张地峁用手一指,没好气的说道:王二赖子是吧?别他娘缩在人后面了,就你哪个鸡公嗓子,有谁记不住?出来,出来!

    人群一分,然后有个家伙挤眉弄眼的往前站了两步,张大哥直说罢!到底什么事?

    张地峁将手摆了摆,顿时有人走了出去,站在了门外。

    别看了,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不拦着……张地峁说道,要是听完了,又想走的……可就是破坏了规矩……

    众人左右看看,大部分人都没动。

    而个别人看见大部分人都没走,就也没动。

    谢各位赏张某的脸……张地峁嘿了一声,说道,……贵人,贵人也是人!是人么,自然有恩人,也有仇人!今天晚上,便有贵人仇人的船队会到水门之处……只要各位干掉了贵人的仇人,那么自然就有贵人给的好处!

    众人听了,便是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因为张地峁说的是杀人的勾当就心惊胆战。

    这年头,命如草芥。

    那么,为什么贵人会找我们,呃,不是,要找张大哥……

    张地峁一瞪眼,你傻啊!水门这一带,那个人有我们熟悉?那条水深,那边水浅,那边草多,那边林密,真以为什么人都能做?贵人是要仇人死,但是又不能死的太招摇!要不然哪里轮得到我们?!

    张地峁说的口沫横飞,夜里来船,定然不能进水门,便是泊停在外,只要稍微动些手脚……反正夜间失足落水的人年年都有,总不能都算是我们的头上罢?!

    这事情……王二赖子眼珠转了转,这事情,张大哥手低下几个就能做了罢,又何必找我们……

    张地峁哼了一声,说道:废话!某当然能做,但是贵人的仇人,自然也是贵人……若有些动静,水门上的兵卒定然下来,所以先要有些人将水门兵卒引开……

    明白了。

    闹事么……这活计我熟……王二赖子哈哈笑了笑,然后说道,张大哥,容小弟多嘴问一句,这贵人……究竟是谁?

    张地峁哼了一声,不是某遮掩,而是你们知道得越少,便是越好!王二赖子你要是真想知道,你过来,我单独告诉你!

    王二赖子双手连连摆动,算了,算了,便是饶了小弟罢!

    张地峁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转头看着众人,怎么样?干不干?你们做的都是些轻的,累活脏活都还是某干的!丑话说在前面,这事情也有危险,不愿意做的,委屈委屈,就在这里待一夜,等天亮了爱去哪里去哪里……愿意做的,就要听某吩咐!该动手就要动手!别到时候尿了裤子没了卵子!

    要想富贵,便是拿命搏!

    张地峁低声喝道,便是激得众人心中齐齐一跳!

    这下就全明白了,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吴郡之中,贵人和贵人之间的争斗,他们也并不是一无所知。贵人们之间的斗争,脸上笑眯眯,背地里下黑手的,自然也不再少数,而这一次张地峁请客,便是要召集众人,充当这一次的黑手。

    张地峁原先是游侠浪荡子出身,接到这种生意再正常不过了。大汉当下,除了关中骠骑那一片地区因为一些事情导致没有什么游侠之外,大部分的郡县都有游侠在线接单,随时跑腿,送货代购,各种杂事……

    侠,以武犯禁。

    若是没有杀人放火这一档,能叫做犯禁么?

    一汉子突然站了出来,忽忽直喘粗气,双眼中带着血色,张哥,给多少钱?

    张地峁哈哈一拍手,顿时从后面走来两人,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子,放到了张地峁面前。

    张地峁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钥匙,然后打开了锁头,将箱子盖一掀开,顿时金银之光明晃晃的便是直刺人眼!

    在场一片寂静,只听得咕嘟嘟吞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啪!张地峁又将箱子盖上。

    近处的几人明显有往前冲的冲动,血色的眼眸碰上了张地峁,然后看到张地峁身后几人都在摸刀子,猛然间清醒过来,然后脸上的狰狞才变成了讨好的笑容……

    分两拨!一波干轻活,拿小份的。既不要杀人,也不需和城中兵卒对抗,只需要拿出你们平日里无赖的本事,去鼓噪生事去!随便找什么理由都成,就算是你说他娘的有人玩你骗门不给钱都成!狠狠的闹一场!砸摊子烧铺子,反正你们能拿到手的,都算是你们的!不过可别昏头昏脑撞到城北去!就在城南城东!别怪某没说清楚!

    另外一拨,要水性好的,敢动手的,拿大份的!等到城中乱起,水门上兵卒走了,便是听某号令……搏出一个富贵来!

    在场中人,酒都喝得实在不少,本来就是血气翻涌,又见到了一大箱子的黄金白银,再加上又不是什么叛乱,只是搞些混乱杀几个人而已……

    不算是什么大事!

    而且杀的还是贵人……

    想想都有些刺激,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亲手搞死一个高高在上的贵人了?贵人的血是不是也是红的?贵人的肉香不香?

    干了!算我一份!

    干他娘的!

    张哥你吩咐!

    鼓噪闹事,趁火打劫,那个闲汉敢说自己没干过?杀人放火,那个手上沾染的血色的游侠浪荡子没做过?

    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2174章光与影

    没有人会轻易的放开自己的既得利益。

    尤其是在一度拥有,然后又失去之后,那个抓心挠肝,痛苦万分啊……

    在一个简陋的小院之中,独居的吕壹,就多少有些痛苦。

    因为吕壹失去了他原本的权柄,虽然说依旧还是有得到孙权的重视,可是重视归重视,孙权在吴郡的时候,他还能拿重视当饭吃,孙权离开之后,就没有人鸟他了。

    心中痛,心中苦,是因为吕壹自诩,嗯,也不算是自诩,是吕壹父亲曾经告诉过他,吕氏出身尊贵,比现在的什么江东四大家,甚至比孙氏都还要尊贵,当年祖上荣耀无比,曾经是一国之主,而现在却蜷居在这样一个小破院子里。

    吕壹翻找过资料,相传上古之时,伯夷曾佐尧帝掌管四岳,后又助大禹治水有功,为大禹心吕之臣,故封之为吕侯,商、周两代均为诸侯国。

    春秋初年,吕国被楚国所灭,其后,子孙以国为氏,散居于韩、魏、齐、鲁之地,便为吕姓正宗,而伯夷则是吕氏始祖……

    西汉之时的王爷名头,到了当下都是笑柄,就别说从春秋就被灭了国的吕氏了。当然从某个角度来说,春秋之前的吕国,或许就像是后世非洲某个地区的酋长国,总是有些人会傻不愣登的觉得这个名头好,格调高。

    加上当时吕壹也确实用了心,结结实实的找了一些人吹捧,花光了家中仅存的钱财,也使得原本就不是很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呃,这个描述总是有异常的熟悉感……

    会花钱不是问题,不会赚钱才是问题。

    吕壹还没等将自己花出去的本钱赚回来,就被人搞下了台。

    搞他的人不是旁人,是江东四大家。

    至于为什么江东四大家搞他,原因很简单,俗语说打狗看主人,有时候也会演变成打狗给主人看……

    吕壹家庭简单,背景渺小,左右没有勾连,所以敲打了吕壹之后,并不会沾染到其他,并且吕壹上蹿下跳的样子实在也很碍眼。

    然而对于吕壹来说,这件事就简直是灭顶之灾!

    对于一般的人来说,在大汉真不是想要当官就能当官的……

    吕壹为什么能得到孙权的赏识,并不是因为吕壹的名声有多么大,而是吕壹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了合适的地点上!

    孙权要和江东大户合作,但是同时又不能完全依赖江东大户,所以孙权需要一些人帮他来遏制这些江东大户的人,于是乎像吕壹,潘璋,周泰等等,就成为了孙权的爪牙。

    成为爪牙,就要有爪牙的觉悟。

    门下走狗,在主人不在家的时候,是不是就要替主人看着门?

    即便是当下被孙权遗弃在一旁……

    吕壹相信,他会被重新重用的,一定会的。为了那一天能够尽早的到来,吕壹必须时时刻刻做好准备。

    院门被敲响了……

    吕壹一个哆嗦,从沉思当中醒了过来,急急从厅房里面出来,拉开了小院的门,将来人迎到了院子之中后,吕壹还习惯性的伸了半个脑袋出去四下看了看,然后才关了院门。

    如何?吕壹问道,有什么消息?

    嘿嘿嘿……来人奸笑着,并没有立刻回答。

    吕壹无奈伸手在自己怀里摸了摸,然后咬了咬牙,掏出了一小串征西大钱来,拍在那人伸开的手掌里。

    吕公子豪气!拿了钱,自然顺口夸一句,来人笑呵呵的说道,东门外……张地峁摆酒,请了不少人……城南……没什么动静……城西么,王老太爷六十寿,也请了不少人……

    吕壹一边听一边点着头,然后一瞪眼,就这?!

    来人笑嘻嘻的转身就走,附送一个消息,城南王家酒肆多了几个生面孔……好了,吕公子留步,吕公子回见……

    吕壹气不过,瞪着眼骂道:你再他娘用这些破烂事来蒙钱,就他娘的别来了!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来人打着哈哈走了,也不知道是表示下次一定正经些,还是说下次依旧不正经。

    吕壹关了院门,背着手一边往厅房当中走,一边思索着。

    花钱买消息,便是居于家中,却心在朝堂的吕壹唯一能做的,也让他在感觉上似乎并没有距离朝堂太远。或许大部分的消息都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但是吕壹相信,总有一天这些事情有可能会派上用场……

    四大家……该死的四大家……某迟早会抓住你们的……

    吕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努力使得自己腰杆能挺直一点,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些,可是很快就怂了下去。

    毕竟只有等主子回来了,狗才会有气势。

    而现在,孙权就快回来了。

    ……( ̄▽ ̄)“……

    夜色渐渐浓厚。

    黑暗之中,原本应该渐渐寂静下去的街道,如今不知道为何,突然喧嚣起来,周边的店铺院落都被惊动,喧哗喊叫之声和鸡鸣狗吠响成一团,使得不少人都偷偷或是爬在自家墙头看,或是开了个门缝瞧一瞧。

    今个跟小爷,吃肉喝酒去!

    王二赖子一边往前走,一边招呼,虽然一些沿途的零星闲汉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但是眼见当下的情形,也就动了心,偷偷用衣袍蒙了脸,跟在了后面。

    趁着闹事么,趁火打劫浑水摸鱼,简直就是闲汉必备的两大技能,正所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不懂得趁机会捞一把的,都不算是好闲汉。

    为什么基本上来说,城市夜晚都会落坊门,执行宵禁?

    因为城市越大,便越会吃人。

    然后被吃的那些人,总有些忍不住的时候,所以吴郡当下,虽然说不至于鼓噪天天见,早晚涂一遍,但是每年当中多少也有几回,或是因为这个,或是因为那个,但是多数都是某些人被逼迫得活不下去了,便是起来闹一顿。

    闹腾的一般也不会太大,很多时候无非就是殴伤几个人,打砸了些商铺,毁了些普通民宅而已,至于有兵卒守备,有家丁护卫的大户,基本上来说连根汗毛都伤不到,因此很多时候,这些大户一般也不出来,反正再怎么闹腾,天亮之前也就各自散了,自然会有人来收拾首尾。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平常闹腾,是因为要找人说理,倾述冤屈,所以闹事的人多数都是喊着叫着,甚少动手,而王二赖子等人则是一开始就冲着要动手来的……

    当砸开了一家店铺之后,原本的混乱直接越级成为了暴乱。

    抢到了东西的人也不再顾忌什么,兴奋的笑声和叫声刺激到了每一个人的神经,一时间将周遭所有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狂乱当中!

    人潮呼啸蔓延而过,转眼之间人人都红了眼睛,到处都在撕扯,到处都在呼号,到处都在叫嚷,整个吴郡城南的秩序顿时已然完全被摧毁。

    拿到了钱财器物的人又进一步的刺激到了其他人,火光开始涌动起来,不知道谁先放了第一把火,然后便是更多的人红着眼,追寻着财货的味道,蜂拥扑去!

    这里有酒!

    这里有粮食!

    纷乱的呼啸之声,此起彼伏,在吴郡南城街道巷口四下碰撞激荡。黑烟滚滚而起,无数声音碰撞着,就像是被打翻在地的一锅沸腾的热粥,冒着各种的气泡,蒸腾起滚滚的热浪。

    王二赖子等人也不是完全明白张地峁想要做一些什么,毕竟他们所处的层级太低了,但是在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压迫之下,能够找个机会鼓噪生事,搞些财货也是常有的事。

    再说了,就像是张地峁交代过的一样,只要不侵扰到北城的那些贵人市坊和府邸,也不至于有什么大事,只要不是特别倒霉撞到了刀口上,抢得差不多了就往城中小巷里面一钻,谁都是江东良民,大汉善良百姓!

    再者说了,孙权说实在的也不算是什么一个好主公,这些年孙家在江东,也没有给王二赖子等人带来什么好前程。其中有些闲汉应了征募,当了军汉,领取的钱粮也是打了折扣的,鬼知道被吃了多少去!

    被生活压迫的怨气和不满,便是在这样一个夜间,被荒谬的引发了出来,轰然炸裂,蔓延燃烧……

    ……e==(●-●)(●-●)(●-●)……

    吴郡城东水门之外,有几艘停泊的船只,和其他一般的船只远远的隔开。

    在其中一艘船的船舱之中,俨然就是之前在句章叛乱的孙辅。

    孙辅投降了,被一路引回吴郡。

    孙辅并没有披甲,甚至连一般士族的头冠都没有戴,就是简单的一身布袍,再加上大氅避风寒而已。

    句章叛乱之后,孙辅就察觉到了不对,一方面是因为乱起得太过突然,另外一方面也过于顺利。

    就像是已经有了开好了路子,走过去虽然便利,但是空荡荡的……

    随后的演变就越发的有意思了,在吴老夫人的制约之下,没有孙氏的人往句章平叛,周边的县乡也都不出兵。

    可是事情并不可能永远静止不动,就像是时间不会停滞不走,人也不可能死而复生。

    夜深了,大部分人已经沉入梦乡,微风徐来,水波不兴。

    停泊在吴郡东门之外的大船小船都静谧无声,除了桅杆上高悬的火把,水面上一片黑岸。船只之上的士卒们大都已经进入了梦乡,除了值夜的人外,也没有人在船上走动。

    孙辅的船上一样黑着灯,不过他却没有睡,他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只有几点火光的吴郡城墙,面色平静无波。

    恍惚之间,一些声音远远的,随着夜风飘荡而来,然后传入了船舱之中……

    孙辅转头一看,吴郡南城附近隐隐有火光升腾而起,便是一愣,旋即眉头一皱。

    船只上的兵卒也被惊醒了,有人奔到了孙辅船舱之前,毫不客气的直接将舱门推开,伸头进来看,正好迎上了呃孙辅冰冷的目光,然后下意识的哼了一声,甩上舱门走了。

    都醒醒!看好各处!严禁纷乱!

    脚步声纷乱的在船只上响起,和吴郡城南的骚乱相互辉映。

    这是冲某来的罢……

    孙辅垂下了眼睑,就像是一尊雕像一般闭目而坐。

    是谁?究竟是谁?

    ……╭(╯^╰)╮……

    张地峁躲在草丛之中,目光炯炯的盯着眼前的几艘船只。

    在张地峁的身后,便是他这一次带来的水性好手,都蹲在草丛之中,露出如野兽一般的双眸。身处在这个世道,张地峁觉得,成为贵人的爪牙,并不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因为更为可悲的是那些连爪牙都没资格的人……

    饥饿,病痛,劳作,十几岁的就要挑起一家的重责,二十岁就开始苍老,三四十岁病痛折磨,因为长时间的劳作形成的各种畸形的躯体,红肿疼痛的关节,和付出这些依旧无法让自家孩子温饱的泪水。

    张地峁的父亲,老实巴交,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一个屁来。

    所以他父亲被人打死了。

    被游侠打死了,因为张地峁的父亲不小心撞翻了游侠的酒水。

    张地峁父亲不懂得如何去辩解,也不懂得怎样才能保护自己,被人打了就只会抱着头跑,然后被追上了……

    打得爽了,游侠回去继续喝酒了。

    而张地峁的父亲,至死也没多放个屁。只是抓着张地峁的手,然后依依不舍的咽了气……

    然后张地峁抓起了家中仅存的铁器,原本用来对付土地的锄头,奔到了集市上,一锄头锄在了那个打死他父亲的游侠浪荡子的头上!

    就像是锄断了自家的庄禾,也锄断了张地峁原本的路。

    老游侠也没有想到自己喝的是断头酒。

    老的游侠死去了。

    像一只野狗一样被遗弃在集市上,无人收尸。

    张地峁站在死去的老游侠尸首边上,成功的转职成为了新的游侠。

    因为是替父复仇,所以地方官笑呵呵的说了一句什么,挥了挥手,就像是赶走一个屁,只是罚了张地峁做了一个月的劳役,便放了他。

    从那个时候,张地峁才发现,其实他什么都不是,连屁都不是。

    现在,张地峁觉得自己也老了,因为那个死去的老游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梦里面出现,带着一头的鲜血,阴恻恻的诅咒着他,等着他……

    张地峁往前挥了挥手,然后咬着解骨尖刀下了水。

    水声汩汩,就像是人体大血管破裂之后鲜血喷涌出来的声音。

    在张地峁身后,便是和他一样的游侠。

    一样的咬着刀。

    刀头舔血。

    一旦走上这条路,便是只有向前,停下来的,就是死。

    张地峁停不下来,因为他身后的人,也拿着刀!

    ……ヽ(`⌒′)?……

    东门的吴兵并没有动。

    虽然说南城的喧嚣接连不断的传到了城东水门之处,但是似乎只是背景音乐而已,并不能引起这些吴兵的多少关注。

    领军的将校在黑暗之中,按着战刀站在水门关墙上。透过城垛看着下方,水波在零星的火光之中荡漾着,就像是渔网当中被网住的鱼在拼命挣扎。

    在将校的身后,是一群顶盔贯甲的兵卒。

    杀气蔓延。

    似乎也没有等待多久,在下方的船只出现了骚乱之后,将校冷笑了一声,竟然下令开了门,直扑城外!

    兵甲碰撞有声,在黑夜之中反射着寒冷的光芒。

    在船只上的兵卒欢呼一声,而从黑暗的江水之中爬上了船的张地峁人惊慌失措,不明白为什么原本的计划出现了差错……

    保护将军!

    水门守兵将校厉声长啸,面目狰狞,急急奔向船只之处。

    船只上的兵卒喜出望外的迎了上来,太好了!贼人在那边!

    好!水门守兵将校狞笑一声,知道了!放心去吧!一边说着,一边就是挥刀猛劈。

    铛!

    两刀相击,仓促格挡的船只兵卒,被砍得连退两步,还没等再叫出声,便被随后扑来的水门兵卒乱刀砍死,跌落水中。

    你们干什么?!

    船只上的兵卒完全没有想到等来的并不是援军,而是催命的恶鬼。

    事起仓促,船只上的兵卒人数又不是很多,加上大喜大悲之下更是节节败退,转眼之间就被杀得精光……

    是我们的人!张地峁哈哈笑着,吸着凉气,一边捂着胳膊上的伤口,一边欣喜的迎了上来。成了!办成了!

    将校抹了抹脸上的血,向张地峁走了过来。

    大哥是……呃……张地峁正想要上前搭讪寒暄几句,却猛然间胸腹一凉,然后才看到将校那狰狞的笑。

    谁他娘是你哥?!

    将校抬起一脚,将张地峁踹翻到了水里。

    月色混沌。

    水冰凉。

    恍惚之中张地峁感觉到当年的那个老游侠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抱住了他的腰身,缠绕在他的背后,怪笑着将他一点点的拖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都杀光!将校嘶吼着,带着浓浓的血腥味,一个都别放走!

    惨叫声和落水声渐渐的沉寂了下来。

    舱门被再一次的打开。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孙辅坐在船舱之中,看着破门而入的将校,面色平静的抬起头,尔等究竟是谁的人?

    将校狞笑着:去黄泉路上问罢!上!

    光影晃动之中,便是血花四溅……

第2175章说和做

    江东纷乱不休,荆襄倒是渐渐平静。

    过了此处,便是武关!

    廖化斜眼瞄了一下曹真,向前指点了一下。

    曹真点了点头,

    如今是太兴四年十一月,在经过了漫长的荆州之战后,大汉东西双方进入了一个较为平缓的时期,再加上又有一些限度之内的合作,所以之前娘希匹的,现在笑嘻嘻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曹真作为曹操的使者,来关中,一则是和斐潜做最后的一些交接事项,另外也是为了验证一些东西,毕竟之前到了长安的,要么是普通人,要么是外姓,即便是郭嘉,曹操也不是完全放心,只有利益完全捆绑一致的曹氏子弟,才有印证的资格。

    稍事休息后,一行人再度启程,他们走的,是武关东道,就是沿着丹水河谷开辟的道路,东接熊耳诸山,从南阳盆地到这里,越往西走道路越狭,数百里内,皆是大山深谷,狭窄难行。

    这些大山深谷,倒也不是完全不能走,真要翻越,不是不能翻,只不过么,按照汉代的科技水平,在没有定位仪器的条件下,深山老林之中,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

    不多时,在越过一个山隘后,武关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曹真习惯性的上下打量着,却见此关城建立在峡谷间一座较为平坦的高地上,北依高峻的少习山,南濒丹水。关城外墙青砖为墙,墙垣长两里,延山腰盘曲而过,几乎严丝合缝地将入关的道路完全堵死!

    要说入关,从山东到山西,当然是走函谷关最为直接,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或许是因为曹真是从荆州出发,所以走武关也并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扼秦楚之交,据山川之险。道南阳而东方动,入蓝田而关右危。武关巨防,一举而轻重分焉,诚哉斯言!

    曹真也没有做什么遮掩的举动,很是感慨的说道,便是引得廖化不由得微微点头,毕竟廖化之前在武关也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廖化曹真一行并不是武关当下唯一的行者,在武关之前将近三里的道路左右两侧,稍微算是平整一些的地方,都有一些商旅和民众,在等待排队过关。

    廖化将自己的印绶和通关的行文先行派人递送到了关内,然后由关内武将进行核查。廖化现在已经除了武关令,而是由徐羽暂代,据说过些时日马恒要来接替……

    廖化则是晋升为督军校尉,虽说依旧是杂号,但是距离将军之位也仅仅是一步之遥了。若是骠骑出征,廖化在名义上便是算是大帐之前的督军护卫,当然实际上当下也就是个职称,不可能真的要让廖化去护卫,否则还要黄旭干什么?

    虽然有廖化等人的印绶和通传,但是检验和核对还是要一定的时间的,因此曹真也闲不住,走到了一队商户面前,伸着脖子往车辆上看,此贩何物?

    商户连忙陪着笑脸,掀开了盖在车辆上的竹篾席,然后从中拿了一块用油纸包好和块状物双手奉上,此乃南阳特产,红饴是也……

    红饴,也就是红糖,当然不像是后世那么的纯净,杂质颇多,凝结成块,呈深褐色。

    商户点头哈腰的说道:不是小的吹嘘,此乃上等红饴,香甜如蜜,老少皆宜……

    曹真看了看红饴,然后掰了一小块放在嘴里,不错,很甜!

    糖,大概是人类基因之中,被深刻印记的分子结构了。摄入糖分,大脑就会分泌出一种奖励,然后鼓励更多的摄入这种高热量的食物……

    当然像是曹真这样的武将,倒也没有肥胖的担忧,只不过单纯的甜,吃多了也会觉得有些腻,便是将油纸包一合,此等红饴,其直几何?

    商户笑呵呵的说道:将军喜欢,便是小的荣幸,怎生好收将军的钱……

    曹真从身上摸了一块征西银币,丢给了商户,某是何人,岂能白取?某是问此物售价几何?!

    多谢将军赏赐!多谢将军赏赐!虽然商户嘴巴上说着不好意思收,手上却死死捏着征西银币,好让将军知晓,此物价百钱,若是送往偏远之地,价格便是翻倍,甚至要三百钱一块……

    曹真点了点头,将红饴丢给了身后的护卫,就离开了,他没计较说差价的问题,自然也没有在意他用了更多的价格换了一个相比较廉价的红饴。在旁人看来,他就是个傻子,但是曹真知道,他来长安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这些……

    不多时,曹真便是左右晃荡了一圈,其身后护卫大大小小拿了不少的东西。

    回到了廖化身边之后,廖化看了曹真一眼,微微而笑。

    曹真也是呵呵笑了几声。

    廖化知道曹真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一来是没有必要制止,二来是笑曹真即便是这么做了也没有用……

    片刻之后,武关就有兵卒前来,见了廖化,便是上前行礼,然后引导着廖化曹真等人先行入关。

    这是……到了关隘之前,曹真就看到有兵卒拿着点燃的艾草上前,一时间烟雾呛人,颇有些不明就里,不由得问廖化道,此举何故?

    廖化一边下马,一边说道:此乃常例也。进入关中之前,人马车辆,均需过得水火……所谓火,便是火艾熏之,炙炎衡轭,检视牛马……

    曹真扭头看了看,发现并非仅仅是针对自己的,而是所有人都需要如此,便是点了点头,示意手下护卫根据武关的兵卒提示照着做,心中琢磨着,等到回去了之后,定是也要上谏让曹操也这么做。

    此举大妙啊……

    车辆人马混杂,难免夹带,甚至有可能在车辆之中有夹层藏人,而被这艾草一熏,鲜有人可以忍住不咳嗽的,也就自然暴露了……

    其实曹真是想差了,因为斐潜设立这样的规则,最重要的原因不是为了检查夹带,而是为了防疫防虫。艾草熏烤之下,不管是蚊虫还是跳蚤,都是无法继续附着在车辆牛马上进入关中,也就在某种程度上减少了关中感染瘟疫的可能性。

    至于水检,也就是用石灰水硝石水洗澡,用意也是如此。

    毕竟从荆襄而来的流民,身上多少都有一些寄生虫,如果不能在入关之前检查出来,等到入关扩散之后,自然就难以控制。武关、函谷等关专门有医者坐镇,但凡入关之人,一看就有疾病的,哪怕是头疼脑热,都会被拦下,以免将传染病带入关中京畿之地。

    而这一切,在后世看起来十分平常,甚至有些简陋的防疫过关检测手段,在斐潜这里却成为了文明和先进的象征……

    同时,在这样的举措之下,使得进入武关的人,都不由得的生出了一种约束感。这种约束感会一直持续,使得这些人下意识的更会接受在关中的其他一些卫生条例,相关律法。

    曹真也有一点这样的感觉,但是他更多的是期待。

    关中,是当年秦国的心腹之地,雍州之地,崤函之固,亦是八百里沃土,而现在成为了骠骑将军的富庶之地,丰硕之土,是当下大汉的繁华之地……

    不知在那里,曹真他又将看到怎样的奇景?

    ……b( ̄▽ ̄)d……

    就在曹真准备入关的时候,有一群人在长安西门之外的一处庄园之中汇集。

    庄园依山傍水,倒也风光秀丽,在山下有一池塘,承接着从山上而下的泉水,清澈可人,池塘之中,有一块奇石,虽说在水中,可生的四四方方,嶙峋风骨。

    故而此庄又被称之为方石小院。

    此处小院,一般人都别想着靠近,老远就有私人家丁护卫,驱逐一般百姓,而能进入到此地之中的,便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

    奇石小院之中,倒是布置得十分文雅,就连侍奉的下人,都能说上几句经文。当然如果说把这个奇石小院当成一般的文学聚会之所,那就错了……

    就像是张时曾言,若至此院,仅论经书,便谬之矣……

    那么不论经书,又是论一些什么呢?

    在大堂之内,张时居于中间,高举双手,挥舞拳头,愤愤而道:此乃党争!庞令君枉顾骠骑之恩,胆大妄为!祸害同僚,陷构罪名,大肆收捕,搅乱地方!真乃恶极之举是也!

    有时候,并非是人不知道好坏,也不是不清楚厉害关系,可依旧是会去做。

    就像是不走人行天桥非要翻越护栏。

    之前不也是这么走,不也都没有事情么?既然没有事情,那么为什么现在就要规规矩矩的走天桥?

    整体上来说,这一次庞统等人的大动作,对于平民百姓和在野士族来说是相当利好,因为平民发现物价粮价下降了,而在野士族子弟发现平白腾出了不少的坑位……

    所以对于庞统等人的举措,这两个阶层的人自然是举双手赞成,恨不得举五肢表态了。但是对于另外的一些人来说,就不是那么的舒服了。

    受挫最重的,自然就是关中派系。

    这一点毋庸置疑。

    并且正是因为如此,使得庞统等人这一次的举动,似乎看起来充满了党争的味道。

    张时高声呼喝之下便是也引得了不少人的附和,表示张时说得有道理,庞统等人很有可能是借这个机会,排除异己,构陷贤良。

    党争么,可以说是贯穿了整个封建王朝统治的一个常见的现象。

    党争这个词,基本上都是贬义的,通常也带有浓厚的血腥味。起初党争还多少留些颜面,越往后的朝代便是越心狠手辣,轻则贬官流放,重则抄家斩首,党首灵魂人物的兴衰,关系到政治利益群体,一荣皆荣,一枯皆枯。

    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有人高声接着张时往下说道,正所谓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如今小人当道,朋而党之,其害之甚也!

    正是!甚是!

    《管子》有云,群臣比周,则蔽美扬恶!《楚辞》又曰,众比周以肩迫兮,贤者远而隐藏!如今之局,何尝不是如此?!

    一时间人人鼓噪,都有些义愤填膺的感觉。

    朋党的这个党字,其实在古汉语当中写作为黨。

    五百家为黨。黨,长也。一聚之所尊长也。起初的黨字,并没有太多的恶意,只是指亲族众人,相互关照,相互救护,因而便有黨长一说。

    后来和朋勾结到了一处,便带出了贬义来,有人说朋黨二字,便是几个人躲在黑屋子里……

    春秋战国之时,皇权分散。在诸侯国之中,因而即便是有小人比周,朋党营私,但是诸侯争霸,依然要名义上尊重周天子和诸侯君主,诸侯王国里面的贵族,是要靠分封认命的,并不是结党就可以得到爵位,所以统治者还可以有着与生俱来的权威,朋党的危害性并没有太多的体现。

    而到了汉代,经过秦朝大统一,汉朝取而代之,因而周朝的分封制对人们的影响略微衰弱,权利不是来自于贵族血统,而是皇权指派,而汉代又因为本身根子长歪了,外戚干政甚至成为了一种常态,使得外戚、宦官明显的出现了朋党的特征,并且不论具体事务是非对错,毫无差别的开地图炮进行打击……

    而这种习惯,一直绵延。

    唐代皇帝感叹,除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

    宋代皇帝悲鸣,老王同学和司马爱卿,你们两个能不能别动不动上来就扣眼珠子抓小鸟么,能不能好好说话啊?

    然后明代的东林党高举着火把,咆哮着,异性恋……呃,错了,是阉贼都去死,非我同类,便是阉党,都去死去死……

    我大清晃着小辫子,表示在防范汉人结党方面大有成效,通过大兴文字狱,对于有结党嫌疑或者蛛丝马迹的现象,立刻予以零容忍的高度打压,斩首抄家很常见,满门抄斩诛灭九族也时而有之……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清朝之时,表面上的朋党就转入了地下,官员之间的以门生故吏形成的盘根错节,愈演愈烈,最终形成巨大的地下洪流,比在表面上的朋党影响更为恶劣,至少表面的朋党还好查,地下的勾结却更隐蔽……

    厅堂之内,张时举着拳头高声怒斥,堂内众人便是声声应和。

    如今缉拿之人,皆为关中之辈,竟无一荆襄之辈,此若不是党争陷构,又是什么?

    贪腐之辈,罪有应得,然则党争无辜,天理难容!

    人情往来乃为常理,如今却成为构陷之罪!

    群情滔滔,而且越说便是越发觉得自己有道理,之后就会选择性的忘记一些事情。

    就像是小孩子可能只是被父母打骂了一顿,然后自个儿窝在一个地方一边哭一边嘀咕便是父母都没有爱过他,这个世界都是灰白的,没有彩色,浑然忘了他究竟是因为什么错事才被打了……

    又比如是夫妻吵架,便是将对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全数往外秃噜,男的说女的天天刷手机,女的说男的天天玩游戏,相互瞪着眼珠子喷着白沫子,而对方那些没有拿手机没有玩游戏的时候所做的事情,都忘了……

    被张时邀请而来的这些官吏,也忘了他们平日里面究竟有没有做什么贡献,有没有提升经济改善民生,反正只是记得当下因为庞统等人追查贪腐,导致他们原本的收入锐减……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都认为是正常的人情往来。

    礼尚往来有错么?

    收点红包怎么了?

    晋升没有他们的份,额外收入又是缩减,自然心中不满,再加上张时给出了一个绝佳的理由,党争!

    这绝对就是党争!

    不是党争,又能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骠骑变心了!

    这不是他们的错!

    之前迟到一两个小时笑着说没关系应该的,现在迟到五分钟就翻脸说磨叽干啥了,当初隔三差五送玫瑰花,现在一年到头不是菜花就是西蓝花……

    这如何能忍?!

    那么不能忍的时候怎么办?

    搞事啊!要让骠骑知道不是所有的小甜甜都能叫做牛夫人!

    诸位,诸位!张时沉声说道,过得几日,庞士元便要公开典刑,以示其正!届时定然观礼者众也!此乃绝佳良机是也!

    届时吾等据理直争,便是揭开庞氏虚伪之举,痛陈党争之害,让天下人都明白,吾等坦荡,可昭日月!

    张时讲的直白,不害怕传出去么?

    某些程度上来说,张时还真不怕。

    因为今天进入厅堂之中的人,并不是谁便都能进来的,除了要求有三年为官,三十名私丁,三百石以上、三千万钱之外,还必须有三位保荐人,其中至少一位是已经在场的直接指定保荐人。

    都是知根知底的,都有连带关系,又怎么可能传出去?

    有时候跟在自己身后,听着自己使唤的人多了,便会让人觉得自己已经是成为掌控一切的人物,可以去挑战一下更高的位置,所以张时并不害怕,甚至觉得经过这是一次检验团队的最佳机会……

弟2176章白与黑

    寒风萧瑟,将大漠关外卷得雪尘飞扬。

    远处天边,成块的铅灰色的云层堆积着,似乎又有一场大雪酝酿着,随时准备纷纷扬扬而下。

    大汉太兴四年的这个冬天,天气似乎比往年又是更冷了一些。

    这几年来,即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明显感觉出冬季变得更加的漫长,来得早,也去得迟。在这大漠边地,更是如此,一进了十月,基本上来说就是一场大雪接着一场大雪,将所有人都笼罩在这无边无际的寒冷当中,似乎将要天地的一切都冰封起来一样。

    一行人马,身披铁甲,头戴兜鍪,外面裹着大氅,正在一处山丘之上静静勒马而立。

    在将旗之下,便是在幽州平北将军赵云。

    大漠苦寒,并非是一句虚言。

    如今的赵云,比起当年在关中的时候,自然是消瘦了一些,脸上线条如刀砍斧凿一般加倍分明起来,裸露的肤色也泛着古铜的色泽,胡须不长,在寒风之中微微飘动。昔日并北阴山的那个时候多少还有几分青涩的模样,已经是消褪得荡然无存。

    突然两三名的斥候本来,在土丘之下向北一指:将军!人来了!

    赵云抬头眺望,就见北面渐渐有了一些烟尘,一行人约有十余骑,正逶迤而来。大漠之中吹拂的寒风,将他们身上衣袍披风等等扯得乱卷。

    不多时侯,就见这一行人已然趋近,当先一人,正是张郃。

    到了山丘之下,张郃等人就跳下马来,然后徒步上山。

    赵云也下了马,然后接见张郃。

    赵将军……张郃行礼。张郃目光在赵云身上铁甲上一扫而过,然后便是低垂下去。

    张郃自己穿的,只是皮甲。并不是说张郃对于赵云尊敬,所以特意穿一身皮甲,而是因为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只能穿皮甲皮袍……

    就像是夏日里面吃冰棍,绝对不能挑选那些被冻得极硬的,不要问为什么知道这个。

    除非是想要品尝一下铁片的魅力和甜味,否则皮甲和皮袍,便是张郃等人在冬日唯一的选择。

    而赵云等人就不一样了,在铁甲之下不仅有棉布,还有皮裘,不管是作战还是日常活动,基本上来说都碰不到铁片,这种工艺和奢侈,对于张郃等人,尤其是几个鲜卑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在欧洲,将家中一副盔甲当作传家宝的比比皆是,而在大汉当下,一副盔甲的价格也已经值钱五十万以上,像是赵云这样将军甲胄,更是百万起步,可以说赵云这一身的行头,就等同于将百万钱穿在了身上……

    赵云神色淡淡的,还了一礼,也没多做寒暄。

    张郃嘴角一牵,并未多说什么。

    败军之将,又能如何?

    赵云能愿意见一见,就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还能指望着多亲切不成?

    往日张郃在袁绍之下的时候,虽说也不算是位极人臣,但是至少人人见到了他都要恭敬三分,而当时的赵云,不过是黑山之中的一个贼头……

    赵云崛起的经历,已经算是大汉的一个奇迹,被许多人津津乐道,也带给了许多人新的希望。毕竟一个黄巾残余,黑山贼首,如今都能成为平北将军,那么自己这一身本领,若是在骠骑之下,怎么也能混点名堂罢?

    因此这也是张郃带着鲜卑人辗转找到了赵云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天气。

    恶劣的风雪,使得张郃一切的安排全数都成为了虚空。没有足够的食物和草料,没有补给的地方和草场,在风雪之中不明方向的迁徙行进,就和找死没什么分别。

    走,没有办法走,留,又没有地方可以留,因此,寻找赵云,就成了唯一的活路。

    文明的优势就在于这里。

    比起大漠之中其他游牧民族来说,张郃和这些残存的鲜卑人,更愿意选择文明一些的汉人,至少即便是汉人杀了他们,也不会拿他们的头盖骨来喝酒……

    对于张郃来说,和鲜卑人合作,并不是他原本的意愿,只不过当时形势所迫而已,如今虽然说也笼络了一些鲜卑人马,可战之兵也有三千左右,但是胡人的战斗兵么,基本上来说就是那样,比汉人的民团会好用一些,至少是骑了马的民兵。

    因此谁说数目也不算少,但是也和强悍并不沾边,再加上张郃也不可能对于鲜卑人有完全的指挥权,很多时候还要通过二道手传递,调度自然也称不上如臂使指。

    跟着这些鲜卑人的日子,已经是够了。这样的杂凑军马,纵然北上,又济得什么事情?一经会战,只有失败。正是因为如此,即便是赵云对张郃他再看不顺眼,态度再冷淡,张郃也不会多吭一声。

    赵云目光越过张郃,落在跟随张郃而来的那些鲜卑人身上。

    几名鲜卑人,多少有些局促。

    毕竟之前是敌对状态,现在成为了失败者,寻求汉人的庇护,这心气无形当中就短了三分,再在赵云锐利的眼光之下,顿时一个个缩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赵云不开口,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赵云统领军队,凡临阵必当先,武勇那就没得说了,全军上下无人不服,并且严守军律,铁面无私,即便是身边亲卫违背了军律,也是一样惩罚治罪,无人可免,加上赵云自己生活简朴刻苦,不讲究奢靡用度,更没有什么军中嬉戏作乐,谈及人品更是大拇指一挑,没得说,自然全军上下对于赵云是又敬又怕又安心。

    再加上赵云又得骠骑器重,时不时就有什么盔甲,什么利器,什么良马送来,虽然说赵云在幽州大漠之处,恩宠却不减半分,因此在赵云统领之下,幽州此处的军旅便是上下锋锐绝伦,又是军律严谨,颇有强军风范。

    赵云忽然冷然问道:尔等之中,可有提兵入大汉境内者,骚扰民间否?奸淫掳掠否?屠戮无辜否?

    几名鲜卑人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这些鲜卑人多少都能听得懂一些汉语,即便是听个七八分的,也能从语气当中感觉到一些问题……

    当下就有鲜卑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将军!自从将军到了这里之后,我们,我们就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我可以指天发誓,说的都是真话!

    赵云的目光落在了张郃身上。

    张郃苦笑了一下,说道:赵将军,在下也是汉人,岂能行此不义之事?

    赵云缓缓的点了点头。赵云也并非是完全不通情理,不近人情之人,只不过对于一些事情,赵云有他自己的坚持。

    鲜卑人所说的,当然也是真话。这几年鲜卑人都被赵云压着一顿胖揍,也就自然没有什么心思还想要年年南下劫掠了。别看现在可怜兮兮的样子,在赵云没来之前,鲜卑人可是凶神恶煞,无恶不作,侵扰边关,残杀百姓。

    尔等之言,是否属实,自有核查……赵云也没有要追究在他没有来之前的那些事情,既入汉地,当尊汉律,若有肆意妄为,坏人犯法之事,尔等知晓后果。

    赵云声音不大,甚至就是淡淡的声调,可是语气之中的冰寒之意,便是像当下的严冬一般,不容抗拒。

    几名鲜卑人跪倒在地,连声保证,叩首感谢。

    至于鲜卑人在赵云到来之前犯下的罪行……

    在那个时候,就连朝堂之内都不管了,地方太守都尉全数跑路,若说该死该杀,这些丢弃边土,罔顾自家百姓的人更该死,更该杀!

    自身不强,被外族之人欺凌,可以理解,可如果说自身已经强大起来了,却一见外族之人膝盖便是软了,吭哧一声矮了半截,这种人在某些程度上来说比作恶的外族人还要更可恨!

    打发了这几个鲜卑人先退下之后,赵云看了看张郃,漠北当下形势如何?丁零乌桓之人位于何处?

    张郃闻言,便是缓缓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羊皮卷。张郃的动作很缓慢,甚至可以说是很小心,就连羊皮卷也不敢直接递给赵云,而是给了在赵云身边的护卫。

    赵云接了羊皮卷在手,掂量了一下,然后瞄了一眼张郃。

    张郃苦笑道:大漠之中,缺少笔墨纸张……也就只能将就着用了……

    赵云微微点了点头。

    羊皮谁说是硝石制过,但是工艺不知道是因为不完整,还是因为赶时间,还带着一些臭味,也不像是后世的皮革一般的平整,在皮质上勾画的也并非是笔墨……

    赵云伸手轻轻摸了摸,似乎是木炭。

    一旁的张郃低着头,默然无语。

    没有价值的人甚至还不如一头猪。至少猪肉还有人买,而人肉一般人都不要。张郃来找赵云之前就已经是考虑好了,如果说他不能带给赵云什么价值的信息,那么他对于赵云就等同是毫无价值……

    对于一个没有什么价值的人,或者说物品,一般会怎么处理?

    或许就会让张郃变成了一个只能依靠自身的社死,来展示骠骑将军宽宏大量,海纳百川,胸襟开阔的标示物?

    张郃不想要走那条路,所以张郃必须拿出一些什么东西来,即便是赵云不问,张郃也会主动拿出来。而一旦相反,在赵云问的时候,张郃什么都拿不出来,甚至是说不出来什么,那么即便是有一身的武艺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待遇。

    可是张郃依旧有些疑惑,他曾在幽州北部和鲜卑部落当中听闻赵云等人有神通,可以有天神庇护,可以在风雪之中来去无阻……

    当然,张郃认为这些传言之事,过于虚幻,但是今天看到了赵云在很细致的看着他画出来的羊皮卷的时候,忽然有一种感觉……

    或许这些事,都是真的?

    要不然怎么感觉赵云等人似乎像是要准备北上的架势?

    这种天气啊!

    张郃看了看远处的那低沉的乌云,然后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皮甲,低下了头。

    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赵云似乎都没有轻易提兵北上的道理。幽北大漠之中,说实在的,其实也和大汉相距甚远,即便是被丁零和乌桓分割了,打烂了,又能如何?

    可是偏偏张郃就感觉着,赵云似乎很用心的在看,就像是要在其中找出一条进攻线路来一样……因为张郃自己在看着地图进行谋划的时候,也是如此专注。

    张郃心中转过无数念头,然后忽然听到赵云沉声开口说道:此处标示是什么?

    张郃看了一眼,说道:一处山凹,可避风雪。

    赵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将羊皮卷递给了身边的护卫,抄撰几份,派斥候依图核查……

    护卫拿着羊皮卷下去了。

    赵云转过身来看着张郃。张将军……

    张郃拱手说道:败军之将,不敢当此称呼,若是将军不弃,直呼在下姓名就是……

    赵云微微点了点头,儁乂领兵归降,不知将来做何打算?

    张郃有些迟疑,他明知道说出来或许会让赵云起了疑心,说不得还会导致更不好的结果出现,但是张郃依旧是沉声说道:在下愿随将军,征战北漠!

    张郃不想回中原了。

    原本张郃以为,想要当好一个将军,就必须懂得一些政治。而政治就是灰色的,亦或是不那么干净的。所以当袁绍下令让张郃斩杀麴义的时候,张郃就去做了,虽然张郃自己知道麴义或许是冤屈的。

    张郃最早是在平定黄巾的时候就跟着韩馥了,然后当时的张郃以为韩馥就已经是英雄了得,结果没有想到的是在袁绍三下两下之后,韩馥便是束手就擒,毫无反抗能力,这使得张郃一度对于自身的武力产生了怀疑。

    战场上的勇猛,真的就比不上政治的手腕?

    再加上袁绍当时正处于急速上升的巅峰前期状态之中,那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即便是坐拥白马义从的公孙瓒也被袁绍挫败,整个冀州上下对于袁绍都是服服帖帖,使得张郃也产生出了一种如果要爬得更高,就需要像袁绍这样有政治手腕的觉悟……

    结果后来袁绍迅速衰败,冀州平衡被打破,政治上的相互倾轧使得看起来似乎强大的冀州宛如纸糊的一般,在张郃还没有想清楚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的时候,就摇摇欲坠起来,然后这里一个窟窿,那边一处破绽。

    之前冀州袁绍的强大,就像是一个美妙的梦,梦醒了,睁眼看见的便是残檐断壁,老树昏鸦。

    就算是张郃投降了曹操之后,依旧是被困在了政治的漩涡之中。

    曹操不止一次的当着张郃的面,当着曹氏夏侯氏的面夸耀张郃,表示张郃就是他的良将,让张郃做事,可以放心。然后一转头,太守是曹氏的,主帅是夏侯氏的,张郃永远不是偏将,就是先锋。

    而压垮张郃心中天平的,便是夏侯渊最后的一击。

    在袁绍手中,张郃等人便是武夫,只不过是鹰犬而已,需要的时候拿来用,不需要的时候便一扔,但是多少还会给点甜头保养一下,以免下一次杀什么的时候不好用了,像是麴义那样不听话的,自然就是要杀了了事。

    但是到了曹操那边,连鹰犬都排不上号,只是刀枪而已。虚假的赞美就像是在刀枪上打磨一般,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

    张郃不知道骠骑治理之下的关中是怎样的局面,但是张郃他猜想着应该也差不多,只要是有士族的地方,哪里没有政治?张郃不想要再去尝试这种生活了,他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意再次涉足那些肮脏的政治场里……

    可是这很难。

    就算是张郃自己,若是设身处地换成了赵云的位置,能相信一个之前还是对手的敌将么?还将其留在身边领兵作战?

    张郃低着头,眼眸之中的光亮随着沉默时间的延长,渐渐的摇晃起来,就像是风中残烛一样,即将熄灭。

    儁乂为何欲留于幽北?就在张郃渐渐要失去希望的时候,赵云忽然问道。

    张郃抬头,说道:在下乃鄚县之人,家中颇丰,年少恣意……以为习得一身武艺,便可保境安民……后来天下纷乱,便是变卖家产,不顾父母挽留……后投了韩州牧,想着便是衣锦还乡,却不曾想……

    ……某离家之后,便有乱军过境……张郃说着说着,眼角就流下了一滴眼泪,然后被寒风一吹,便干涸了,……

    赵云默然。

    有时候,失去了秩序的乱兵比普通的贼寇还要更可怕。

    ……某年少立誓保卫乡土,某未曾做到……后归属韩使君,理当护其周全,某却投了袁本初……袁本初令某诛杀袍泽,某未曾直言……统兵战兖州,某未曾死战……张郃的脸庞痛苦的扭曲着,咬着牙低声嘶吼,某已过而立之年,一事无成,一无所有……忠不为忠,孝未尽孝,仁义更是无从谈起……今苟延于世,实无颜再入中原……唯战死于沙场之上,方可涤某一生之恶……

    望将军收留!

    张郃说罢,叩首于地。

    寒风呼啸着,席卷着尘沙。

    ……也罢,儁乂可暂留于此……赵云缓缓的说道,只不过仍需儁乂自书一封,送往长安,待骠骑定夺……

    张郃猛然抬头,然后朝着赵云深深一揖:多谢赵将军!

    如果赵云不愿意接收他,即便是张郃百般努力也是无用,想想也是知道,对于骠骑来说,是看重赵云还是听信张郃?若是得了赵云一句话,张郃留在幽北的可能性就至少大了五分!

    张郃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或许此生,便不再是黑白不分!

    或许今后,便不再有夜魇纠缠……

弟2177章鸡与猴

    有句俗话,叫做人穷志短。

    那么如果换一句话说,人富了,志是不是就长了?

    亦或是有人言,钱是英雄胆,那么是不是没了钱,英雄就没胆了?

    就像是莲勺的这些大户。

    志气长一些,没关系,但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有些问题了。腰包鼓一点,认为自己英雄了得,一般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马尿得灌多的时候,便是天王老子也不怕,只不过真的以为自己英雄,去挑衅他人,就出了问题。

    然后莲勺大户就玩崩了。

    雪崩,也是血崩。

    坞堡被攻破,全家老小被捉拿,那些平日里面豢养的家丁私兵屁用都没有,死的死逃的逃被抓的被抓,全数都被一锅端……

    士族是一个非常广泛的概念,所谓世家便是指世世有禄秩之家,也就是世代占有禄位的家族。禄位是一种政治权势,而这种社会权势既可以来自政治地位,也可以来自经济地位和文化地位,官场有官僚,乡里有豪族,士林中有文化……

    莲勺之辈,无疑就是豪族体系。

    今天是莲勺豪族集中问斩的大日子。

    冬至前一日。这一天,被称之为四离日当中的终离日,又称之为水离,大凶无比,用来杀人,最为合适不过。

    日值四离,大事勿用。

    人首分离,直落黄泉。

    一年之中,固定是有八个大凶之日,称之为四离四绝,如果说看一些黄历是不是蒙人的,亦或某些算士专不专业,就是看这四离四绝之日还会不会还表示什么宜婚嫁、上梁、砌灶……。

    人类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动物。若是一般的动物看到同类被斩杀,总是多少有惊慌和恐惧,然后基本上能跑的都跑了,不管是圈养的还是野外的,基本都是同样的举动,可是人类若是遇到了军队贼人等等,和一般动物的反应差不多,但是像这种集中的问斩么……

    香烟啤酒八宝粥啊,那位同志让一下哈……

    呃,串台了。

    胡饼油旋肉馒头啊,老少爷们让个道哈……

    热闹啊!

    有热闹不看,那还是叫个人么?!

    杀人了啊,杀人了!别挤啊,怎么着,着急上去啊?

    今个儿赌三个大钱!就赌最开始三人头脆不脆!

    嘿!看那边,尿了,尿了嘿!

    ……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这些莲勺大户的下场,便是象征着骠骑的态度。

    韦端杜畿等人站在一侧,相互之间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杀鸡儆猴么,没见过哪只猴子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出来的……

    在东汉,一个新的官僚势力,士族门阀在逐渐崛起,并在从魏晋一直到了隋唐,形成了政治形态的重大变化。若干大士族几个世纪长盛不衰、垄断权势,成了魏晋南北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最耀眼的政治景观之一。

    而现在,斐潜这一刀砍在了莲勺大户上,也砍在了士族世家的根上。只不过当下这些士族之人,有的人察觉了,有的人还懵懂着……

    所谓士族,简单来说,顾名思义,便是士与族的结合。这些学以居位曰士,利用当官来巩固自己家族,建立崇高门望,从而垄断官场,形成世家,本身就是一种涉及了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的综合性现象。

    在历朝历代的政权动荡接替过程中,总有些原有旧阶级被打破,新阶级形成,这种因为剧烈政治转型而出现的阶级断裂空档期,便会呈现出一定的统治阶级平民化。

    比如西汉之初。

    刘邦本身就是地痞流氓,功臣们往往出身亡命无赖。汉代初期的权贵也不乏家境卑微者,像是丞相公孙弘早年就是个放猪的……

    连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避寒贱。汉武帝的卫皇后卫子夫、汉成帝的赵皇后赵飞燕,原先都是歌伎,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三陪,然而皇帝也没觉得丢人,喜欢了,立为皇后也没觉得如何……

    到了东汉,就不成了。

    明帝马皇后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女,章帝窦皇后是大司空窦融曾孙,和帝阴皇后是执金吾阴识曾孙,和帝邓皇后是太傅邓禹之孙,安帝阎皇后是尚书阎章之孙,顺帝梁皇后是大将军梁商之女。

    所谓春秋之义,娶先大国。皇后的出身也是个风向标,反映了族姓、门第观念,在东汉之时已经是非常的浓厚了。

    随后在当下,整个大汉的实际掌控人物,斐潜和曹操,两个人的婚姻模式又各有区别,也并非一味的追求大族联姻,尤其是老曹同学,身体力行的为广大士族谋福利,化身老王送温暖……

    所以这一次对于莲勺大户的打击,基本上就可以看成是斐潜对于这些豪强大户展示出来的一个态度。

    至于对韦端杜畿等人,还有更多的士族子弟来说,虽然心中难免多少有些戚戚,但是其中很多人也并没有觉得骠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因为在汉代,也并非只有斐潜一个人针对豪强大户,汉代皇帝为了维护行政秩序和编户体制,也经常打击豪右以保护小农,所谓严禁打击武断乡曲之辈,便是如此。

    战国社会已存在一些非贵族的豪族右姓了,他们役使子弟、臣妾、徒役、宾客等等各种身份的人,与之形成了主奴和依属关系。

    豪族占有大片膏腴之田,其中团聚了成百上千的人口,称宾客、部曲、徒附等,他们程度不等地在人身上依附于主人,务农之外还兼看家护院,战乱时随时能转化为私兵,有可能会随时影响到了国家的统治,就像是这一次的莲勺大户相互勾结事件一般。

    要开斩,当然不可能随便拖上去咔嚓一声了事,就像是大戏在舞台上,总是要先有锣鼓声,才有主角亮相一样,在时辰差不多到了之后,庞统便是斜眼瞄了瞄韦端。

    韦端下意识的微微哆嗦了一下,然后咳嗽了一声,缓缓往前,站上了高台。

    无数的目光汇集到了韦端身上,使得韦端觉得就像是千万只的小虫在身上乱爬一样,非常不自在,可是又不能就此打退堂鼓,只能是硬着头皮从袖子里面取出了一卷诏令,高声宣读起来:

    兹有莲勺大户,赵氏马氏诸人,长居左冯翊,得享供给,不恤民生,自丰仓廪,不除灾异,奢靡无度,不崇俭德,贪揽魁柄,不别忠邪,贪墨财物,不知廉耻,举众为祸,不敬法度,据坞而叛,不尊天地!

    此等贪蠹之辈,倒行逆施,致顷星失度,太白昼见,乃罪于天也。剥削地方,穷土求财,致民不得生,庄不得长,乃罪于地也。闾阎穷困,更加诛求,帑藏空虚,复增粮价,致饿殍于野,纷乱亡命,乃罪于人也!

    四野戾气凝而不散,天地怨毒结而成形!是为阴乘阳、邪干正、下叛上之象!故天以非常之变,雨雪交加,日落复升,旱秋寒春,水土失常,以此警悟生灵,尚可恬然不为意乎?

    所谓上天无私,惟民是听,畿辅近地,盗贼公行,纠察其因,盖乃奸徒,搅乱朝纲,祸乱地方是也!运机如鬼蜮,取财尽锱铢!远近皆同嗟,贫富同交困!夫以刺骨之穷,抱伤心之痛,奸内生得奸,利外多得利!

    乡曲豪富无官位,而以威势断曲直,身无半通青纶之命,而窃三辰龙章之服,不为编户一伍之长,而有千室名邑之役!此等非乡野贤良,乃国之蠹贼是也!罪入十恶,不得赦宥!不除无以靖地方,不诛无以清社稷!今日于此,昭其罪,现其恶,广布天下,以儆效尤!

    韦端一口气诵读下来,也亏是平日里多有练习,才不至于说气息短缺,吐字含糊,不过他在台上诵读,台下的莲勺大户等人也没有闲着,纷纷或是哭号,或是祈求,亦或是干脆破口大骂的,也有已经被吓得瘫痪在地的,不一而同。

    韦端左右看了看,还没等他从高台上下来,在一侧的大户之中就有人高呼:冤枉!冤枉!小人要揭发!要揭发!

    听到这个声音,韦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不仅是如此,原本在侧面的猴子们也是躁动了起来。

    在猴群之中,杜畿忽然意识到了这群鸡有些问题!

    什么鸡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声音如此高亢饱满,充满了悲愤的力量,穿透力又是这么强?难道如今这骠骑大狱之中,生活待遇都这么好了么?难道不应该是奄奄一息,毫无反抗能力才对么?

    坐在上首的庞统挥了挥手,然后便立刻有甲士将高喊着要揭发的那名大户提了出来……

    田氏……

    猴群之中,不少人都认得,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杜畿注意到,有些人的脸色开始有些发白,即便是冬日,头上的汗珠也是不停的往下流淌。

    杜畿叹了一口气,默默地,不露痕迹的稍微挪动了一点自己的位置。谁能想到,原本自以为是猴,转眼之间就变成了鸡!这么说来,台下的那些民众,或许才像是猴子,毕竟猴子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怎么了?不是要问斩了么?

    不清楚……刚才那个人在台上念得啥?你听明白了没有?

    谁能听明白?叽里咕噜的,当官的就喜欢讲废话,要是我,上去就两字,砍了!然后便是满地人头乱滚,多痛快!

    现在是要干什么?不杀了么?真要是不杀,那就没意思了嘿!一大早巴巴赶过来,天寒地冻的,容易么?结果不砍头,不就是没啥看头了么?

    可不是么?等等……这又是怎么了?

    在上首的庞统垂着眼眸看着跪拜在下的莲勺田氏,说道:尔等之罪,乃十恶不赦,即便是检举揭发,亦是不可免死……至多减免汝妻子劳役尔……如此,还要揭发么?

    庞统笑呵呵的,就像是说着吃饭喝茶,而不是生死掉脑袋的事情一样。

    田氏大户迟疑了一下,然后咣当一声将头磕在了地上:某要揭发!

    人的心理是非常奇妙的。

    有时候很坚强,比金刚石还更硬,有的时候却很脆弱,如同碳粉一般。

    对于这些大户来说,自从他们被抓捕的那一天开始,就寄希望于有人会去救他们。

    毕竟他们也是给了钱的……

    亦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器物,女人……

    他们以为原本应该就是像是交易一样,他们给钱,给东西,给女人,给那些人所有想要的东西,然后那些人就会相应的给一些方便,给一些优惠,在某些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某些时候给与特别的照顾以及必要的援手……

    可问题是,没有。

    然后这些大户发现,即便是先前说得再好,走得再近,甚至同吃一碗饭,同饮一杯酒,同搞一女人的贤兄贤弟,若是一般的小事情自然没问题,遇到了真麻烦,顿时就断绝了关系,完全不理会这些难兄难弟了。

    这种操作自然是很正常。

    基操勿怪。

    在这些收钱的官吏眼中,这些地方性的,并没有什么朝堂职位的大户,其实就跟提款机差不多,需要的时候就去提个款,嘻嘻哈哈消遣消遣,大家一块花差花差,可是又有谁会为了提款机坏掉了就去拼命的?

    脑子进水了不成?

    提款机坏掉了,顶多就是需要多走几步,多费一些事情,另外再找新的提款机,若是把自家的小命搭进去,多不划算啊?

    直至最后一刻,这些提款机,呃,莲勺大户还抱着仅存的一点希望,希望有一个刀下留人的戏码出现,然后便是死里逃生……

    普通百姓听不太懂韦端念的那些东西,但是这些大户听得懂啊,即便是最傻的,也多少能明白什么叫做罪入十恶,不得赦宥!不除无以靖地方,不诛无以清社稷!

    刀子要砍下来了,再不说自然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那么,这些莲勺大户甘心么?

    不甘心。

    换任何人,都不甘心。

    既然这些人不能救大户,也不能维护大户妻子老小,那么也就自然只能靠大户自己来挽救妻子老小了……

    自己死了,多少给妻子老小留条活路!至少不用去服劳役!这些大户知道,如果说什么都不说,等到真的自己死了,那些收钱的官员会为了一个死人去冒风险么?活着都不指望了,还等死后?

    某揭发,长安从曹殷氏收某钱财百万……

    某检举,长陵仓曹收了某一处庄子,百亩良田……

    某举证,茂陵张氏索取了某而二十万钱,五百石粮……

    ……

    随着此起彼伏的声音,便是让许多人如坐针毡,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即便是想要控制都控制不住……

    瞅瞅韦端。

    韦端眼观鼻观口口观心,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

    瞄瞄杜畿。

    杜畿微微合目,似乎魂游天外,不在凡尘之中。

    再转头看李园等尚未被提及的官吏,多少都带着一些幸灾乐祸的笑容……

    这事情,谁会帮着出头?谁出头,谁的嫌疑就是最大,更何况当下不是说骠骑又要修行宫,亦或是庞统要收征调,只是在检举揭发而已,谁敢轻举妄动?

    不过,还真有人敢。

    狗急了会跳墙,鸡急了也会飞上树,猴子急了,自然也是会张牙舞爪,龇牙咧嘴……

    只见一人度步而出。

    庞令君!若此等之人有检举之功,当免其死,不应用斩!

    夫为人子孙,使其宗族毁辱;为人父毋,使其比屋死亡,此岂仁孝之主所宜忍者乎?如今莲勺之辈,虽有恶行,然知悔改,夫子有云,有错能改,善莫大焉,庞令君有大明法度之心,亦有众建贤才之举,更有恭俭之德,睿智之才,何不体恤爱民,饶过此等性命,亦行戴罪之身,求贤良之意?

    天下之事,盖需因循果,逸豫无为,贪婪侥幸者,可以得一时,不可以持久。莲勺之辈,不知虑此,故灾稔祸变,当下虽欲复询检举,求以自救,而已无所弥也!唯嘉其悔改之心,拳拳昭昭,尚可勉之。《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弗瘳。朝纲昏庸,便如狼疾,当不可以一日之瞑眩为苦,治病救人,当以针砭,岂可因病便是直斩手足乎?天下之才,其可皆言无错乎?错之既斩,天下贤才孰敢从之?

    在下不才,既蒙骠骑采擢,使得从官,如今三辅治乱安危,在下亦是与其荣辱,此便为在下所以不敢避进越之罪,而忘尽规之义。伏请令君三思,稍需宽宏,容人首过,则三辅幸甚!天下幸甚!

    见有人带头,便是一堆人跟进,齐齐拱手,望令君三思,三思!

    韦端眉头紧皱,似乎想要做一些什么,但是转眼一看,在不远之处的杜畿就像是一尊雕像一样,似乎连身上的衣袍都纹丝不动,便不由得沉吟了片刻,然后也低眉垂目,一二三木头人起来。

    一些人闹哄哄的在前面喊着,而另外一些人便是如韦端杜畿一般立于原地,一时间,场面便多少有些微妙起来……

第2178章终和始

    果然来了。

    庞统看着在下方侃侃而谈,慷慨激昂的张时,思绪却有些飘散。

    两天前。

    贾诩到了长安,却没有公开露面,只是静悄悄的到了庞统的家中,然后坐着一起喝酒吃肉。贾诩喜欢吃牛肉,而且要牛腱子肉,卤制有嚼劲方美,而庞统喜欢是肥肉,烤出脂香来最好。

    因此各取所需,皆是欢喜。

    如果两个人的心头好,不小心碰到了一块呢?

    肉就一块,谁吃?

    坑就一个,谁占?

    多少要有些争斗,即便是有人低头忍了,也不可能每次都忍,总有一天要爆发出来的……

    你看着,终究有人会跳出来,会攻击于你……大汉以尚武为荣,关中陇右又是民风彪悍,如果一味的低头忍让,最终会被人看轻……所以到时候,一定会有人来搅场面……贾诩舔了舔捏牛肉的手指头,叭咂有声。

    庞统哈哈笑,然后挥舞着胖手掌,那我就将那些家伙全数都扇到泥里去!如果连这一点小场面都没有办法应对,又怎么对付得了将来更多的麻烦?

    贾诩却是摇头,眯缝这眼说道:你错了……然后又是一阵叹息,就像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又像是觉得现在庞统飘了,找不到北了。

    嗯?庞统捏着双层,嗯,三层的下巴,沉吟起来。

    士元,你觉得,当下大汉,最缺乏什么?贾诩又捏了一块牛肉,吧唧扔嘴里,然后晃悠着脑袋。

    猛将?身经百战,战无不克的兵卒?庞统脱口而出。

    贾诩摇摇头说道,那是你以为的。

    那么是谋士?智谋百变,洞察先机的智者?庞统继续说道。

    贾诩依旧是摇头,那是旁人以为的。

    所以……庞统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按你这么说来……怕是商贸钱粮都不对了……所以,是敌手?

    贾诩哈哈大笑,没错!便是如此!大汉,需要敌手!外无敌手,则懈,内无敌手,则怠,更重要的是,千万别以为自家就是天下无敌……

    庞统哼了一声,我怎么感觉你像是在讽刺我?

    贾诩继续笑,这还需要感觉么?就是在说你啊!你之前做得还行,现在么,太糙了,明显是有些不细腻……就像是你爱吃的这肉,直接切下来吃,会好吃么?切薄片,慢慢烤,待其两微黄,油脂泌出,再蘸上酱料,便是最美……过生,则不够香,过熟,则难免焦了……

    某操之过急了?庞统皱眉说道,火候不到?

    贾诩点了点头,然后慢悠悠的端起酒水来,你看主公都不急……你急什么?这些人啊……就喜欢装好人……不对,是喜欢装圣人……

    人啊,从来就是好坏难分。贾诩伸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庞统,就像是你我,知道这么做是好的,可是做了便是他人眼中的坏人,把持权柄,欺压良善……呵呵,而且这些人都会站得高高的,就像是人间的圣人一般,悲天悯人,给这个说要宽容,给那个说要体谅……

    火候不到,便会给这些人留下借口……贾诩从袖子里捏出了一小卷的细绢,也不管手上的油脂是否侵染了绢布,将其甩到了庞统的桌案上,你先看看……

    张时,虞卿,吴蕴,宗敬,穆初……庞统看着细绢上的一个个的名单。

    城西有个奇石小院……贾诩点了点庞统手上的细绢,这些人常去……你没发现?

    庞统皱着眉,说道:倒是有听闻只是文会……这么说来,便是挂着文会的幌子……这些人……莫非是……

    贾诩慢悠悠的说道:若是一个人表示自己是好人,是圣人学徒,张口必是经义所在,闭口必是光明磊落,动不动就说要对国忠,对友义,对父母孝,对兄弟悌,路见不平便是慨然发声,见有冤屈便是愤然直言……这样的人,怎么样?

    庞统目光微微一眯,那要看他具体怎么做……如果只是光说不做……

    若是只是说一套,做一套呢?贾诩问道。

    庞统回答得斩钉截铁,该杀!

    没错,该杀!贾诩也点点头,但是笑得很是诡异,不过要分怎么杀……

    贾诩的笑容渐渐淡去,而下首的张时依旧在慷慨激昂。

    庞统坐在上首,冷冷的看着。

    是张时不聪明么?

    不是,而是因为太聪明了,然后又都是用在小处。尤其是被**蒙蔽了双眼之后,便是越发的看不远了。

    还真的就像是贾诩所言一样,这些人不会轻易的放弃手中的利益。人性便是如此,即便是死到临头,也少有人会松开手。

    若是成了,张时为首的之人,自然是名声大振,可说立刻取代了唯唯诺诺,不敢多言的韦端,成为新一代的关中士族代言人,若是不成,张时也没有损失,仗义执言怎么了?

    说几句话能怎样?

    更不用说张口就是仁德,闭口就是道义,怎么了,难道仁德道义都错了?

    一时间群情高涨,似乎人多就是力量大,人多就是正确的……

    至于庞统这么做是否是正确的,以及莲勺大户究竟有没有给百姓造成伤害,张时他们并不关心,他们更在意的是从中获取自身的利益。

    这种利益未必是明面上的那种金银珠宝,也有可能是看不见摸不到的名望,甚至只是心里上的满足感……

    张时为何敢于站出来?

    因为有恃无恐。

    因为张时说的都是仁义道德,怎么,说仁义道德难道有错么?连说都不能说了?

    而跟在张时后面的这喜人,是真的全心全意的赞成张时么?

    也并不是,只不过是侥幸的从众罢了。

    因为有人带头,有人站出来了,然后那么多人都在说,想必就是真的了,反正那么多人,也不差多我一个,若是对了,那自然是自家做对了,若是错了,反正自己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人而已,也不至于被惩罚,还可以说是跟着旁人一起出来的,反正总是能找到些理由给自己脱罪。

    更何况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指责这个,评论那个,向来就能提供令人兴奋的多巴胺,爽就一个字,追求一辈子。

    至此,整体链条就已经形成了。别有用心的人率先搞事,然后说着一些真真假假的似是而非的言语,占据道德的高位,然后利用一些习惯性的认知,混淆,或是根本不去深究是非,然后以势压人。

    因为庞统讲理,所以他们才敢讲歪理。

    如果庞统不讲理,这些人反而不敢讲理了。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庞统。

    利益是人性,也是规矩。

    既然是有规矩,那么进了场,就需要按照规矩来,凡是想要不遵守规矩的,要么就是需要拥有打破规矩的力量,要么就是被规矩吞噬。

    经常有人说,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浮云,可是什么才是绝对的力量?面对蝼蚁,或许一根手指头就是已经绝对的力量,但是在大象面前,即便是拼尽全力,也未必能撼动大象分毫……

    但是依旧有人不懂这个,或许他们也懂,只不过认为自己的力量就已经是很大了,可以去挑战规则了。

    所以才有奇石小院,才有张时等人的豪言壮语,才有当下这么些站在一处的人要以此来逼迫庞统。

    张时,张仲良。庞统从袖子里摸出一卷书卷,然后打开看了看,又卷好放了回去,再摸出另外一卷来,嗯,在这里了……张仲良,河东人士,家于禹王县。中平四年至五年,于雒阳游学,交友甚广,颇有厨名……家居河东郡解县,北门大街侧,家中有一妻二子一女,父母尚在……

    时得河东太守举荐,任郎官……庞统毫无表情的继续念着,后雒阳乱,便返家中,太兴二年至长安,出仕,历任郑县书佐,新丰户曹,京兆尹从事……

    可有出入?庞统抬起眼皮,看着张时问道。

    张时愣了一下,眼眸动了动,还来不及说话,便听到庞统又继续往下念道:……于太兴三年购得奇石小院,后以关中奇石自居,自号青石,广邀人士,以谈古论今为遮掩,实则勾连成朋……

    荒谬!张时怒声说道,吾等聚会,乃仅求自得自乐尔,何来朋党之说?!

    哦?庞统瞄了一眼,那么……太兴四年元月十二日,有人于奇石小院,以赏雪为名,聚众而论,间有言曰,关中重臣,不出十年,必出于此地……三十年后,奇石门生,定然遍布大汉天下……嗯,倒也豪情满怀……呵呵,且不知是何人所言?

    张时的怒火不知不觉当中消失了许多,吃吃说道:这……谁家年少不发豪言壮语,那户儿郎不愿登得高堂?此亦有错乎?错于何处?

    庞统哈哈一笑,说道:某尚未言此有错,张从事何必如此激动?

    呃……张时被庞统忽高忽低的手法撩拨得方寸大乱。

    庞统摆摆手,然后笑眯眯的说道:张从事,某倒是有一疑问,还请张从事指教……听闻长安左近,这居家院落,皆颇为昂贵……不知这奇石小院,价作几何啊?

    张时顿时就是一愣,片刻之后便是说道:此乃某去年购得,与当下之事并无关联!

    据某所知……庞统继续说道,奇石小院售价五百五十万钱……张从事,某就是有些好奇,汝河东家中不过是薄田百亩,桑林若干……这五百五十万钱,究竟从何而来?

    不知不觉当中,原本站着很整齐的队列,似乎有些晃动起来,然后有人默不作声的便往后偷偷挪动着……

    张时心中一横,说道:此乃某上任之时,乡老馈赠所得!此乃历来风俗,莫说张某,旁人亦皆有之!

    没有!

    张兄,呃,张从事何出此言?

    某就未曾得什么乡老馈赠……张从事切切不可乱语……

    张时话音落下,便是立刻有人反驳,然后更多的人一边反驳便是一边离开了队列,不继续站在张时身后。

    原本庞大的队伍,顿时散落成不成样子,而且越发的摇摇欲坠。

    乡老馈赠……庞统又看了看手中的绢布,河东裴氏送了十万钱,河东薛氏八万,王氏五万,张氏也是五万,还有零散一二十家,二三万不等……此等林林总总,加起来总共不过百万钱……再加上张从事俸禄比六百石,即便是一年下来不吃不喝,恐怕也是难以凑齐这五百五十万……

    任张时千般道理,万条经文,庞统就抓住一点,钱。

    钱怎么来的,花到哪里去了……

    说是旁人送的,谁送的?为什么送?

    说是自己赚的,怎么赚的,赚了谁的钱?

    说是自家祖产,何人留下来的,谁能佐证?

    张时的钱财确实和莲勺大户没有什么太大的联系,纵然有也是一些小数目,因为张时本身的职位并不是在左冯翊,因此张时的钱财来源基本上都是京兆尹左近的……

    这也是张时敢于站出来的原因。

    再加上左冯翊的莲勺大户被端了,京兆尹的大户们会觉得事不关己么?毕竟长安陵邑之中一夜之间十五家被抓捕,虽然说与长安三辅的总人口比较起来,十五家并不算是多大的数目,但是京兆尹的大户也是害怕下一次便是轮到了他们,所以急需一个代言人来试探,或者说挡住庞统的红线,也就成为了必然。

    只不过很显然,当下的张时,无法完成这个任务。张时又不能将背后的金主在大庭广众之下供出来,所以最终只能是咬着牙,一句话都不说。

    张时这个时候才猛然间发觉,原来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不知不觉已经是静悄悄的小碎步战略转进了,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了此处。

    破鼓万人捶,墙倒众人推。

    之前那些言必称张兄,甚至恨不得跪下来叫大人的那些人,便也是抛弃张时最快的,甚至已经开始对于张时指指点点,表示自身的清白,要和张时划清界限。

    甚至那些经常出入奇石小院,一度跟在张时屁股后面,张时逗哏他们就捧哏的那些人,也是见势不对,立刻毫不客气的将张时抛下,一点都没有犹豫。

    话都是张时说得,事情都是张时做的,我就是一时被张时蒙蔽而已……

    我以为张时只是说着玩,没想到张时还真就这么干了……

    我没有特意反对谁,也没有针对的是谁,我只是维护正义……

    瞧瞧,这就是奇石小院的队伍。

    张从事……庞统依旧笑呵呵的,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之前的那些事情的影响,不知张从事还想替谁鸣冤?是何人有冤?来,张从事不妨详细说说,究竟是谁,是什么冤屈?

    若是没有意识到自家的屁股帘子已经被揭开之前,张时定然会扯些什么大道理,然后慨然为大户的利益摇旗呐喊,可是现在……

    回禀令君……在下,在下……张时低下了头,不低头不成啊,原本以为自己势力庞大,一言出便是风雨至,一抬手便是万人从,而现在才发现,那些不过是自己的幻想而已,终究是要面对现实,在下……孟浪了……或无冤屈可言……在下,在下言语不当,还望令君海涵……

    海涵不海涵另说……庞统笑呵呵的,如今时辰不早了,便烦劳张从事监斩,送这些逆贼上路罢!免得抹黑找不清方向,不知忘川于何处!

    原本监斩的是马延,听到庞统此令,便是往一旁让开了一个身位,张从事,请!

    张时有心拒绝,可最终还是没有鱼死网破的决心,只好挪到了原本马延站着的位置上,脸皮抽动了好几下才说道:诸位听令……核验身份……依律问斩……

    虽然临时改变的监斩官张时命令有气无力,但是早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的骠骑兵卒的战刀则是锋利无比。

    当场就有兵卒将第一批莲勺大户拉到了斩刑台,然后核对身份无误之后,便是一脚踩住,刀光一闪!

    血光之中,人头滚滚而落!

    等候许久的普通百姓发出了阵阵惊呼之声……

    人头砍下之后,将会被摆放成为人头堆,三天之后才会处理掉。而无头的尸首将会被统一掩埋到铺垫了石灰的大坑之中,或许千百年之后,会被后人发掘出来,以为是某个殉葬坑……

    鲜血蔓延开来,伴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头落地,血腥味越来越厚,原先激动欢庆的的那些普通民众也渐渐的没有了喝彩声,然后默默的看着……

    然后等到鲜血将斩刑台染红,人死之后肌肉松弛而导致屎尿横流,血腥味和屎尿味混杂一处的时候,这些看热闹的民众就有些受不了了,有些人呕吐着,踉跄而走,然后更多的人也默默的离开了,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围观的兴奋。

    庞统看着,脸上挂着没有什么温度的笑。

    这就是人性。

    贾诩说的没错……

    普通民众并不是嗜血狂魔。这些普通的百姓之所以在刚开始的时候那么的热闹,那些的兴高采烈,并非是因为喜欢看死人,只不过是一种心理上的渴求。

    因为他们大多数的时候没有权利去操纵掌控他人的性命,所以像这样的时候在一旁看看,喊着,就像是参与了其中,掌控了一切一般……

    庞统瞄了一眼站在监斩之处有些发抖的张时,呵呵,以为这就是结束了?

    不,这才刚开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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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三国介绍:
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