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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44章天有三日,地免三公

    曹操的计划么,自然是能够一口气拿下荆州,毕竟荆州富庶多年,并且人口众多,在刘表的统治之下,也算是安定了多年,对于如今饥渴无比的曹操来说,无疑就是一剂大补之药。

    虽说拿下荆州也意味着曹操和斐潜全面接壤,若是一旦开战,便是再无回旋的第三方余地,但是如今的曹操,若是不拿下荆州,也就等于是要用自家的产出来还债台累累,这么多年刷出的信用卡额度了,若是一旦爆了,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曹操取荆州的心思是非常强烈的,再不济也要掠夺大量的物资和人口,以补充豫州冀州的亏空,当然如果能够一口气吞并,自然就是最好。

    只是曹操没想到,这才刚刚进行了第一步,就收到了江东也出动的消息……

    这能忍?

    要知道原本荆州江陵颇富,刘表虽说重用蒯氏,但是也不愿意到蒯氏的底盘上受其挟制,所以才选择了襄阳,开发了荆北地区,因此整体上来说,江陵财富几乎就可以算是荆州的三分之一!

    现在江陵居然被江东那个二傻子给出兵吞占了?!

    曹操接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几乎都要原地爆炸。就像是曹操他一路防着斐潜蹲草丛,上路中路每到一处都插了眼,结果没想到是原本在下路打野的绕过来偷塔了……

    曹操立刻令于禁领兵往新城,准备侧袭江东,配合荆州作战。

    但是曹操他的麻烦不仅仅是在江东……

    大汉末年的当下时代,因为基本上政治中心都是在豫州冀州司隶一带,而这一片的区域大多数都是陆地,水面上基本上是以运输为主,所以并没有开发什么水面打击舰船,大部分都是运输舰,兼顾一些水面作战。因此曹军的水军,其实是很差的。

    再加上于禁毕竟是偏军,真正要攻击还是要正面大部队的配合,所以对于荆州的影响,暂且不论。

    回过头说曹洪率军杀入了襄阳北大营,因为刘琮临机未能决断,延误了战机,导致襄阳北面的防线崩溃,被迫凭借城墙进行防守。

    曹洪一面镇压收拢原本襄阳北大营的兵卒,一面等待后续增援的到来。曹操要吞并荆州,自然也不可能只是派遣曹洪一人,夏侯惇作为中军主帅,也刚刚攻克了新野,正在赶往樊城的路上。

    襄阳三水汇集,大体上是呈现一个y字的模样,从左边一条从西北到东南,是汉水,也算是主流,东北方向那一条则是比水。曹洪蔡瑁就是从右边比水而来,而襄阳西北方向,隔着一条汉水的樊城,原本则是襄阳北面重要的防御阵地。

    若是想要控制荆北地区,襄阳和樊城缺一不可,两座城池就像是卡在汉水两岸的卡子,缺少一个,都会使得效果大减。

    此时在樊城之中,也不是无人值守,只不过是刘磐这个二流都不靠边的将校而已。甘宁逃到了樊城的时候,就立刻要求刘磐前去援救襄阳

    但问题一是樊城之中兵马也不多,第二个是新野已失,曹军汹汹眼看就要兵临樊城,都去援救襄阳了,樊城怎么办?

    甘宁和刘磐都清楚,曹军虽说是从比水奇袭襄阳,但是并不代表者曹军就会放弃对樊城的进攻,因为樊城在襄阳的上游,距离襄阳也太近了,若是曹军置之不理,从樊城出发,不管是援救襄阳,还是袭击曹军粮道,都是相当的便利。

    同理,如果说曹军占据了樊城,那么也可以将其作为据点,不管是运输粮草,还是前线替换修整,也是极佳的位置。

    面对刘磐不愿出兵救援,甘宁也是口气严厉,说你刘磐既然归属使君,使君当下有难,自当奋力戎行,阵前效力,莫说曹操大军前来还能不能守住樊城,即便是守住了樊城,襄阳有失,那么光有樊城有个什么用?此次曹洪奇袭,正是立足未稳的时候,若是不肯出兵援救,难道等曹军大军汇合,前后夹击的时候再出兵么?

    到时候真的襄阳陨落,曹军甚至不用一兵一卒攻打樊城此地,也会使得城中自溃!到时你有是如何守?脑袋清醒点吧!

    按照原本的计划,刘表是安排次第而战,文聘在陆路上抵抗,而甘宁带领水军巡游汉水,结果没想到的是蔡瑁带着曹洪走了比水,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然后襄阳桥失守,襄阳北大营又被攻克得那么快,使得甘宁原本要退往水寨的计划也被打乱,不得不到了樊城。

    甘宁现在的想法是刘磐带着兵卒走陆路,卡住襄阳桥,而甘宁他自己偷偷趁着襄阳桥被吸引注意力的时候,潜过去,抵达水军营寨,然后带着水军逆流而上,水陆夹击,再加上襄阳城中的守军出击,定然是大破曹洪。

    当然,想要执行这个计划,速度就一定要快,否则等曹军大部队前来,曹洪后援稳固之后,就没有效用了。

    刘磐被甘宁一阵怒骂,谁说是多少有些愤怒,但是狠狠的喘几口气之后,也不得不承认甘宁说的有些道理。

    甘将军……刘磐沉吟半响,说道,非某怯战,不敢援救主公……嗨!请甘将军移步……

    刘磐站起身,带着甘宁绕过了厅堂之内的屏风。

    甘宁一看,不由得一愣,旋即转头看向了刘磐。

    刘磐则是微微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

    即便是曹操孙权侵占侵吞荆州的心情多么迫切,但是奈何这个时代军队运作也并非是可以瞬间转移的,即便曹操自有全地图转移的天赋,也仅仅只能用在自己身上,用不了其他的地方,所以虽说三方都是军情急迫,但是恍惚之间,又是过了三四日。

    襄阳城下,曹洪和刘表对峙。

    自从刘琮亲临城门楼督战,发出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口号之后,确实是也使得普通的荆州兵卒的士气回复了不少。对于这些普通荆州兵卒来说,既然刘琮都舍得,都豁出去了,那么自己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因此曹洪在略微试探了一下之后,见襄阳城头有序稳定,也不确定自己这些兵马就一定能够攻克襄阳,所以固然知道蔡氏有些手段,但是也一直没有动用,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太兴四年,六月甲戌,黄昏时分,红日将落未落之时,旋即如同三日并列于汉水之上,高数丈,天宇暗而复明,凡见者无不惊骇。

    正在对峙的双方兵马,因此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恐慌和混乱。其中刘表令文聘守住城头,在城中关闭各坊,严禁走动,而城外的曹洪原本也连忙命令收兵回营,严守不动。双方军心动荡,两相停战……

    而大汉之中也并非只有在襄阳之处,才看到了天有三日的景象,很多地方也看到了,而影响最大的,自然就是许县。

    天子刘协匆匆召集众臣,商讨此事。

    荀彧倒是一如既往的稳定和平静,拱手而言道:回禀陛下,此乃幻象也。不足为念。

    刘协虽然听荀彧这么一说,心中多少好受一些,但是依旧有些不舒服,便问说既然人人都可以见得到,又怎么说是幻象呢?

    荀彧朗声而言:天道有常,日亦如是。旦则日升,暮则日落,安有复日之理?不过是天高云缭,观之有幻而已。如人映于镜中,观之如复也。市井之言,多有传讹,当清者自清,明者自明。荀彧虽然本意还是求稳,安慰刘协,他也不知道所谓的幻日天象究竟原理如何,但是这一番的说辞,竟然也有些接近于事实真相了……

    刘协长这么大,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情,有心刨根究底问个清楚,只不过见到了荀彧一脸正色,也知道这种事情,未必像是荀彧所言的那样简单,于是乎忍了下来,便以荀彧所言作为官方的标准答案,公布于众。

    然而就像是大多数官方公示,都会有老百姓在私底下猜测一样,刘协公布出来的答案,显然并不能满足广大人民群众喜好八卦的心思,因此在山东士族之中,便有了另外一种说法……

    天既示此,其无别兆乎?

    《春秋·运斗枢》有曰,主弱,公侯狡猾,起莫能匡,则日并照是也……

    是了,《河图》亦有云,日不照,月不消,山吐泉,火烧林,又曰,两日照天下,民饥,如今三日并行,恐怕是……

    《春秋·潜潭巴》曰,两日并出,地裂水不流啊!如今三日出于汉水,怕是这……这……唉!

    何尝不是啊!某记得《孝经纬》有云,夏时,两日并出。谶曰,桀无道,两日照,夷山亡,龙逢诛,人民散,郊社墟。如今天下情形,岂不正如此谶!

    兄台所言甚是啊!今日翻看《京房占》,其中亦有提及此事……真是令小弟惊骇莫名啊……

    《京房占》所言如何?

    小弟不敢讲,不敢讲……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从袖子里面抽出了一卷书简。

    旁人一把拿过,然后上下寻找起来,片刻之后便是拍案道:是了,便是此处!二日、三日、四日、五日并出,此谓争明,天下兵作!君明公果然是天地奇才,百年前便预知今日!

    哗哗……

    喳喳……

    这些士林子弟,所议论的些什么《运斗枢》、《潜潭巴》等等这些看起来非常带有中二气息的名字,其实都是在汉代甚为流行的谶纬之书。这些谶纬之书通过各种匪夷所思的联系,将各种异常、或是正常的天地变化和政治联系起来,企图以此来证明其预言性和神秘性。

    天象示警……

    当然究竟示的什么警,没人知道,但是不妨碍这些人开始议论,表示这个确实是个很严重的示警,那么在这么严重的征兆面前,原本的官方解释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民众希望看到更刺激的,更劲爆的东西来配合着咸菜稀饭,茶余饭后,自然不愿意简简单单一个幻象了事。

    按照汉代以来的惯例,这个时候就需要走流程了。天子要下罪己诏,三公要引咎辞职。不过这终究不是什么日食、月食或者荧惑守心、长虹贯日之类传统大凶之兆,历史上出现得似乎也比较少,没有什么特别可以参考的例子,所以天子么,这一次就勉勉强强放一马,不必下罪己诏了,但是三公么……

    好事众人便不禁相互挤眉弄眼起来。

    其实东汉之时,三公就已经有些靠边站了,位份虽尊,多不掌权,然每逢上天示警,还要被推出去做背锅侠,至于上至大将军,下至录尚书事这类的掌握一定实权的职位,反而屁事没有,甚少因天象变异而避位的。

    骠骑将军斐潜一个是军职,另外一个是同三公,毕竟不是三公,当下正儿八经的三公便只有一个,曹操……

    上一次荀彧还可以说是夜观天象,星斗冲撞什么的,那个纵然隐晦的指向了斐潜,但是毕竟大多数人即便是看了漫天的星斗,也看不出什么具体的异样来,但是这个三日并举的异常天象,便是谁看了都知道不寻常。

    这么不寻常的事情,怎么能就这么含糊过去?能吹一百年的,呃,百年难得一遇,嗯,反正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那么再看荀彧公布出来的官方解释,哼哼,定然有问题!

    荀彧压了再压,但是这个事情么,根本不是荀彧这个尚书令能够控制得下来的。谶纬的根子在山东士族的深处,是整个山东士族文化的一块很重很大的基石,要否决天象示警,否决所谓谶纬的意义,就几乎是要从根子上推到山东士族的文化基础,从血统上否决当年光武帝刘秀继承皇位的正确性。

    所以这个事情,就日益的麻烦起来。

    哼哼唧唧……

    看不到好戏的民众显得很不满意。

    叽叽咕咕……

    没有等到后续更新的弟子也是议论不断。

    嘁嘁喳喳……

    自以为掌握了真相的人们兴奋的喷着口沫。

    而处于旋涡中心的曹操,此时此刻,却独自一人在爬山。

    山不高,但是因为是在清晨日出之前,所以周边的一切都是比较模糊的,所以并不好走。地上似乎是因为露水,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使得曹操走起来,略微感觉有些滑。

    灌木在昏暗之中摇曳着,偷偷摸摸的看着曹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依稀的晨曦从天边露出来,就像是人生当中的那一点点的希望。

    大多数时候,周边只有黑暗,黑暗得让人压抑,但是想要抗争的时候却不知道要面向何处,毕竟周边都是如此,都是一样的昏暗之色。

    曹操仰着头,一步又是一步。

    山顶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平台,就像是天神随意的将两块石头捏在一起,然后就丢下不管了一样,中间还有一条细细长长的裂缝,从其中长出了一些野草来。

    曹操的脚步,从野草之上跨过,然后终于是站在了山顶边缘之处,面向着东方。

    在兖州这一带,山峰么,也不是说没有,只不过大多数海拔都不算是高的,就像是被历朝历代推崇的泰山,其实海拔高度也不是五岳之中最高的……

    曹操站上山顶的那一刻,也想到了泰山。

    毕竟这一片的地区,也曾经是齐鲁之地。

    泰山岩岩,鲁邦所瞻。奄有龟蒙,遂荒大东。至于海邦,淮夷来同。莫不率从,鲁侯之功……

    曹操哦吟出声,然后哈哈的笑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声在山顶上回荡,然后也引得曹操的护卫不由得都举头而望。

    相传远古时期,黄帝曾登过泰山,舜帝曾巡狩泰山。商周时期,商王相土在泰山脚下建东都,周天子以泰山为界建齐鲁,齐国就不说了,春秋五霸之一。鲁国么,似乎在孔老夫子的描述当中似乎都是彬彬有礼的受气包,其实也并不是如此,鲁桓公、鲁庄公、鲁僖公时期是鲁国最为强盛的时期,一度与齐国争夺东方的霸主,鲁僖公更曾领导诸侯抗衡过楚成王与晋文公。直至战国初期,仍有数个诸侯国向鲁国进贡。

    只不过,昔日强横的人物,庞大的国家,数以千计的车马,如今都烟消云散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泰山即便是加了再多的名头,也依旧长不高,该是多高,还是多高。

    昏暗和朦胧,在天地之间流动着。

    然后一丝金光在远处刺破了昏暗,穿透了朦胧,猛然间伸展着,将光华洒遍大地。

    太阳升起,万物苏醒。

    也正是因为如此,世间之人才对于太阳有着特别的情感,也有特殊的崇拜。

    天色渐渐的明亮起来,天空,山石,树林,灌木,一切的一切,从黑白到金色,然后再到彩色,似乎都开始鲜亮了起来。

    灿烂且欢快的金色,迅速的长大,招摇起来,然后在曹操的面前抖着威风。

    曹操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这一道金色。

    但是手中依旧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抓住……

    曹操眯着眼,盯着太阳。

    太阳抖着一身的金光,也瞪着曹操。

    曹操的眼越眯越小。

    太阳的金光越来越大。

    最终曹操转过身去,太阳仰着脖子神气十足的向上离去。

    传令!曹操背着手,吩咐道,让文若上表,以日复异象,奏免司空!

第2045章身有不适,各有悲喜

    几日之后,又是朝会之期,群臣毕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小黄门高声喝道。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荀彧捧笏启奏:当朝司空,领冀豫兵事曹公昨日有表,云汉水三日虽为幻象,然众者皆言其过,自觉有负天下,恳请天子降旨,去其三公之职。臣不敢妄自批复,特转陈于陛下,司空此表,该当如何答复啊?

    群臣闻言,莫不是齐齐一震。

    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这个事情就这样被压下去了,没想到现在又被翻出来了?而且关键还是曹操的心腹荀彧亲自说出来的?

    难道说曹操他也觉得要免三公?

    刘协不禁吃了一惊。原本他也一度想过,是不是借这个机会,削一削曹操,但是因为这一段时间曹皇后居中调剂,他和曹操的关系似乎融洽了不少,也就没有坚持要因为三日复于汉水而罢免曹操,但是没想到现在曹操居然自己提了出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复……

    一直以来,刘协虽说居于宫中居多,少管国事,但是总就是有一个梦想,也是朝堂上下都知道的,他想要有朝一日可以乾坤独断,得掌大权。就像是许多梦想在现实面前都会碰得稀碎一般,在大多数的时候,即便是曹操不在朝中,也是群臣先商议好了,最终才会禀奏刘协。刘协的话,其实作用不大。

    虽说皇帝称之为天子,但是有点ac数的都明白,所谓天子不过就是一个特别一些的称号罢了,就像是某民的之称号一样,有用的时候自然有用,没用的时候么,还不如一块豆腐实在。

    再加上有汉一来,皇权相权的纷争就没有停歇过,外戚宦官士族谁都想要主导权,即便是权柄再稳固的皇帝,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专断自为,完全不听群僚意见的……

    即便是汉武帝,跋扈了一生,到老的时候也是低下头,婉转的表示自己可能有那么一丁点地方做得不是很好。

    至于光武之后,君权更是远不如西汉,至于三国归晋之后,君权方面,更是一塌糊涂,简直就如面团一般,随意被人揉捏……

    若说刘协对君权旁落毫无芥蒂,当然是不可能的,要不然之前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和曹操掰手腕了。任何一名天子都会以为自己理论上应当独掌大权,就像是每一个小孩都会有认为自己是天下最聪明最美丽,旁人都要让着自己的一段中二时间,或长或短而已。

    刘协和曹操之间,一度如同水火,现在多少算是双方都有些护着面子,没有继续撕扯下去,但是现在,刘协也有些迟疑,曹操这个表章,究竟是什么意思?

    曹操服软了?认输了?

    刘协对此一时间不免心情复杂了起来,我该怎么表态才好呢?平常都是你们拿定了主意,形式上请我批准,如今你们心里怎么想的,一句都不透露,上来就要我表态?我该怎么表态才好?我的表态若是合乎了你们的心意,那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君臣和乐融融,说不定你们还会赞颂几句尧舜之资,可倘若我的表态不合你们心意呢?

    无奈之下,刘协只得把皮球原样踢回去:荀卿之意若何?

    荀彧心中自然是有些计较的,但是他也并不直言,只是微微侧身,半转向了后面的其余大臣,还当群贤共议。

    朝堂上一片安静,就连粗一些的呼吸声都似乎可以听得见。

    刘协拿不准主意,其余的大臣更是一时之间难以摸清曹操和荀彧的想法了,所以都沉默着,不说话。

    最后还是侍郎宣靖站了出来,打破了沉寂。

    臣以为,既然司空自请而免,当可行也——昔日长虹贯于堂内,亦是免太尉,可为旧例。同时宣靖也自己留了退步,然,此事重大,当以陛下圣裁为是。

    又有侍中薛接口说道:宣侍郎所言甚是也,天有征兆,岂可等闲视之?如今天下纷扰,方有此兆,若是可稳民顺意,自然最好。更何况即免三公,曹公依旧得领冀豫之事也,并无妨碍,以一职免天下悠悠之口,得以事专,除免后议,未尝不可。

    刘协听了,又转头问众人,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其实忽然变成现在这样,刘协心中不免也有些意动。

    有了之前的模板,又有了天子这句话,群臣便即陆续发表意见,但从他们的口中,表面上似乎听不出太明确的倾向性,但是因为曹操和一些曹氏将领,还有一些重要的臣子都并不在朝中,所以眼下大臣们的发言就就渐渐的可以归结成两点,一,天有异常,之前么也有这样的惯例,免三公可以让事情平息;二,但是要不要免,也是两可,具体还是陛下自己决定。

    而从始至终,荀彧都沉默着,什么话都不说。

    刘协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有心想要借这个势头当即拍板,但终究是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于是乎忍了又忍,最后才说道:今日时辰不早,各位爱卿所言,多有未尽之意,不妨各自上表,详叙此事……

    结束了朝会,荀彧回到了司空府,坐下之后,取了水饮,也是一言不发。曹操此举蕴含的意思,荀彧多少也是能猜测得出来,但是问题是荀彧认为曹操这样做并不好。

    人心,是最经不起什么考验的啊……

    原来或许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左考验,右检测,最终便是没有问题也有问题了,小问题也变得大问题了。

    然而很显然,曹老板却很喜欢考验人心。

    今天朝堂之上,最先发言的是宣靖,而宣靖与同郡人刘表、张隐、薛郁、王访、公绪恭、刘祗、田林为八交,或谓之八顾。所以这个事情,真能算是宣靖的持重之论么?背后的意思还用得着明说么?

    呵呵……刘晔摇了摇头,慢悠悠的也是喝水,喝了半天之后,忽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说道,哎呀,某忽觉得身有不适……

    荀彧瞄了刘晔一眼,眼神动了一下,若是不适,便多休息……

    刘晔连连点头,然后告假而出,出了司空府便急急叫随从抄近路赶着回家。

    然后就在刘晔走了不久之后,有个小黄门就到了司空府当中找刘晔,然后听闻刘晔身体不适早早就回去了,不由得愣在了当场,然后又赶忙掉头去刘晔家中,依旧是吃了闭门羹回来禀报给刘协。

    身体不适?刘协挑起眉毛来。这骗鬼呢?刚才不是才看到么,活蹦乱跳的那么大的一个,现在说身体不适就身体不适了?

    知道了……刘协摆摆手,下去罢……

    小黄门低着头弯着腰,小碎步退了下去,似乎也将最后一些人气给带走了,只剩下了一个空空的大殿,就像是大汉当下的空壳子。

    刘协的目光不由得略微偏转到了一个方向,那个位置是曹操在大殿当中的位置。

    曹操的身高不高,而且又是在丹阶之下,按照道理来说,刘协所在的宝座之位,要比曹操的位置更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刘协依旧能感受到从那个方向上传来的压迫感。

    三公……呵呵,三公……

    刘协轻声念叨着,脸上的神情也变幻着,忽悲忽喜。

    夕阳落下,余晖洒落在大殿之中。

    刘协缓缓的向前伸出了手,细长的手指向前伸展,但是最终距离阳光还是有很长的距离,什么都没有触摸到……

    ……(;¬_¬)……

    三日复现于汉水之上,在许县闹得沸沸扬扬,但是这个消息,传递到了长安的时候,都已经是六月接近中旬了。或许是斐潜之前在青龙寺大论当中狠狠打击了一番的谶纬之书,或许是对于天有三日的所谓征兆,关中士族心中老早就有了些计较,又或是这种背锅侠怎么也轮不到骠骑身上来,所以所谓三日之兆,并不像是山东一般沸沸扬扬,反倒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般,若有若无。

    因为这些关中士族有更为关心的事情,就是他们自己的田亩,情况有些麻烦。

    骠骑将军斐潜这些时日常常前往军营去查看士卒训练,也顺便去看即将到来的农田收获情况。整体而言,今年的秋收不是很理想。受灾的面积太大,导致后续补种的效果强差人意,除了那些斐潜直辖的屯田尚可之外,很多关中士族一开始有些大意,后来虽说有些人见势不妙亡羊补牢,然而多少有些晚……

    不过这也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所以斐潜这一段时间都在视察关中军备,关注兵卒训练情况,有时候也会和基层的兵卒吃一两次的大锅饭。

    当然,对于如今已经是身处高位的斐潜来说,大锅饭的味道确实不怎么样,但是偶尔这样收买一下军心,倒也是划算的,当然也不能天天去做这样的事情,否则就不是收买军心,而是挤兑将校了。

    于是乎,斐潜回到自家府邸之前的时候,手中还拿着水囊时不时的润上一口。没办法,大锅饭的麦饭实在是太粗糙了……

    一般来说,要是时辰还早,斐潜就会选择走正门,去政事堂坐一坐,但是现在天色比较晚了,也就没有再跑去政事堂了,而是到了自家的西侧角门之处入府。毕竟斐潜也清楚,不管是古代现代,身为领导,最为恶劣的事情之一,就是快下班的时候才出现在公司,然后搞着要开会,要加班什么的。

    然而在侧门之处,却停了一辆牛车,样式普通,平日里面一般是普通官吏所用。斐潜一边翻身下马,一边问道:何人来访?

    值守的管事连忙躬身回禀:是百医馆的淳于氏……

    淳于氏?斐潜愣了一下。

    斐潜设立的百医馆,淳于氏擅长的便是妇幼科目,难道说斐蓁生病了?斐潜心中不由得一跳,便问道:府中何人有疾?

    管事低着头:乃夫人召之。

    嗯?斐潜眉头一皱,心说难道是黄月英生病了么?不会吧,我今天早上离开的时候,瞧着她还好好的,红光满面,活蹦乱跳的,毫无病态啊……当然,也说不定是什么仆役、婢女生病了吧,身为主母,帮忙叫个大夫来看看,这也很正常。

    只不过淳于氏基本上算是专科医生,若是普通病症,一般也不叫淳于氏,莫非内院之中有人生病了?

    于是斐潜迈入府内,匆匆直奔内院而去。才到了院门之处,就见黄月英正陪着淳于萦出来,见到斐潜,淳于萦急忙施礼,脆生生的说道,见过骠骑。骠骑大喜。

    哈?斐潜愣了一下。

    淳于萦笑了笑,在下告辞……然后转头又和黄月英示意了一下,便是走了。

    这个……斐潜看着淳于萦远去,然后转头看黄月英,这个……是什么事?

    黄月英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然后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什么这个那个的,还不是你的事?

    斐潜有些吃惊,你又有喜了?

    黄月英停了下来,什么叫又?

    哎,不是,我欢喜的口吃了……斐潜果断否认,你有喜了?

    黄月英拉着斐潜,往一旁走,不是我,是你家的蔡妹子……开心么?嗯?

    什么你家我家的?

    斐潜虽然心中嘀咕,但是也不敢说出来。这就像是父母吵架的时候,孩子混账起来都是你儿子你女儿,好的时候自然都是我闺女我小子的……

    而且这话也不好回应,说开心么,似乎不太好,说不开心么,也好像不合适。

    所以斐潜干脆装傻,嘿嘿笑了几声,不答话。

    淳于医师早上就来了,先是号了脉,说是已经受孕二月了……方才是淳于医师之女又来交待些注意事项……黄月英也没有非要斐潜回答的意思,一边往蔡琰的院子走,一边说道,我已经让人多去准备了……不过还是要再去采买一些……反正吃穿用度你不用操心啦……嗨,肯定比我自己生的时候还要照顾得更好……

    有劳夫人了……斐潜砸吧一下嘴,略有些尴尬的说道。虽然说作为穿越党,有谁不想渣,但是大多数人只想着渣的过程,面对渣的结果的时候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从前斐潜对生子这个事情其实也并不上心,然而自入长安,权倾天下,基本上来说事业上大体上进入了稳定的上升期,尤其围绕着他的政治小集团也逐渐成型,日益完善。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能不考虑继承人问题了,甚至就连黄月英自己都有些着急,连带着老丈人黄承彦都是跳脚……

    之前黄月英年龄小些,斐潜自然有时候下意识不免收着点,而蔡琰么,算是熟透了的,当然就开发出许多新成就来,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受孕了,斐潜这心中,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淳于医师说,八成是男孩……这样也好,要不然蓁儿也有些孤单,没个玩伴……黄月英还在絮絮叨叨,行了,你进去罢,我……我就不去了,还要去准备准备……

    淳于萦,不是,黄月英应该是说淳于圭,这号脉还能号出男女来?这才几个月?婴儿的男女特征都还没有罢?这都能号出来?难道说是人型b超机器不成?

    我先过去看看……斐潜站在院门之处,握了握黄月英的手说道,等下再来找你……

    黄月英略有些不屑的抽出手来,摆了摆,脸上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真见到了斐潜走进了蔡琰的院子,嘴角还是没忍住撅了一下,然后大眼睛有些雾蒙蒙起来,站了片刻才转身而去。

    斐潜走到了蔡琰院中回廊之处,便见到厅中的蔡琰,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裳,似乎也有些软绵绵的斜靠着,见到斐潜前来,便要起身,口中还说道:不知夫君归来,未能相迎……

    斐潜赶忙上前,扶助了蔡琰,说道:这个时候还相敬如宾作甚?好好歇着才是正经。不过怎么两个月了才发现的?

    怀孕的前三个月算是比较危险,是容易导致流产的时间,只不过斐潜这边多少生活条件还算是相当可以了,一来不管是黄月英还是蔡琰,都不需要负担沉重劳动,第二在吃穿用度上也比一般人要好很多,所以正常来说,不会像是大汉普通农夫农妇那么的高风险。

    大汉平均年龄四十岁,这个可是不分男女的,男性多半是因为战争或是劳役,而女性则多数是死在了生育这个事情上。

    蔡琰将手放在了小腹上,似乎在感受婴儿的动作,其实这个时候体型什么的也根本没什么变化,婴儿也不会做出什么动作来,只是心里上觉得好像是有个生命体而已,不知是男是女……

    斐潜笑道,男孩女孩都是一样……

    怎么能一样?蔡琰忍不住白了斐潜一眼。

    斐潜大笑道:你也是糊涂了,如今既立女爵,又有女官,男女之嗣不是都一样?且生男生女,原不是妇人之过……譬如种地,所得是麦还是豆,岂可不责下种的农人,却怪田土?切莫忧虑太过,反倒是影响了胎儿……

    斐潜又是做了一番的思想建设,然后蔡琰才不再忧虑胎儿男女这方面的问题。

    只不过斐潜这边不在意,奈何其他好事者不会不在意,甚至还有人偷偷开了局,以蔡琰所生男女来作为赌注,让斐潜多少有些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第2046章无本买卖,大局为重

    秋天将至。

    夜空之中繁星点点。

    自己还能见到今年的冬天么?

    刘表站在荆州牧府衙的台榭之上,仰头望着天空,神情肃然而安静,内心却百不停的翻滚。自己的气运,似乎快到头了。而这个天下,谁才是气运之子?

    刘协那个倒霉蛋肯定不是,毕竟没有见过那个气运之子是那么倒霉的。重耳当年也是一路逃亡,可是逃亡的过程当中还算是不错,即便是有些苦难,大体上还能维持,回到了自己国家之后也是很快恢复了应有的地位。刘协身为天子,这都多长时间了?

    刘表也曾经以为,也希望自己才是上天眷顾的那个,但是现在发现,其实上天一直在和他开着玩笑。

    那么,是曹操?

    还是斐潜?

    虽然刘表努力想要站得挺直一些,但是身体上的病痛,依旧让他原本是高大魁梧的身形,如今有些佝偻起来。

    刘表回首往事,他一手打造出了荆州的安平富庶,也掌控了荆州的一切军政大权,在内对付着荆州士族,在外也成为了天下前列的诸侯。

    但是,好像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了。

    刘表伸出手,缓缓地,颤抖着,向上伸展,努力将自己身躯拉直拉高,可是无论怎么伸展,明明自己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可是距离天上的繁星,却依旧那么的遥远,似乎是他奋力向上所伸出的手,毫无意义一样。

    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他频繁地发出各种的命令,强硬的抵抗着曹操的军队,同时也安抚着城内的各方民众,咬着牙硬撑着,就像是身上丝毫没有病痛一般。在旁人眼中,或许刘表依旧是高大伟岸,只有在刘表自己的心里,才能够明白自己眼中当下的看到的是什么。

    血浪,已经从北面滚滚而来。

    死亡,已经是身上抹不去的气味。

    虽然此时此刻,襄阳的城池还算是稳固,虽然自己还有后续的手段正在展开,虽然还有兵卒,还有高墙,然而刘表望着夜色之下,看着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只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并且因此而战栗。

    这一次……

    不是开玩笑了……

    因为这一次,老天爷连玩笑都懒得和他开了……

    刘表默默的缩回了手。不知道是因为病痛,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刘表的表情甚至有些狰狞可怖。

    想要我的命,没那么容易!

    襄阳北面,那闪耀的火光和震天的厮杀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南下的曹军的好胃口第一次碰上了硬骨头。

    汉水之上,襄阳桥附近,激烈的厮杀已经持续了数个时辰。

    天色已经黑下去,然而火焰燃烧,似乎跟着鲜血一同在汉水上蔓延。

    带着火焰的箭矢不停的在空中划过,照亮了桥上岸上,船上水上的尸首。满身满脸血污的兵卒,浮浮沉沉的随着汉水而下,也分不太清楚这些死去的兵卒究竟是哪一方多一些,是曹洪的,还是甘宁的。

    甘宁总是辗转到了水寨,统帅了水军直扑襄阳桥,和曹洪展开了争夺。另外一方面夏侯惇也抵达了樊城之下,开始对樊城展开进攻,相隔不远的两个战场,谁先决定胜负,或许就谁能抢到先手。

    汉水河畔,襄阳桥上,无数犬牙交错的厮杀,摇曳的火光,染血的刀枪,凄厉的呼喊,就像是末世降临在这一方土地上。

    曹洪没有想到,似乎非常顺利的开场,然后就遇到了如此强烈的反抗。

    在混乱且嘈杂的声音之中,曹洪骑着他的战马,目光不断的在河畔,桥面,以及襄阳城三个方向上来回巡视,时不时的发出一道命令,派出预备队,或是作出军阵的调动,以应对战场的变化。

    当然对于曹洪来说,最为保险的做法,就是撤出襄阳北大营,然后离开汉水河畔的攻击范围,即便是甘宁有水军,总不能将船开到岸上来罢?但是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曹洪将之前的战果拱手让了回去,荆州方面肯定会趁机毁掉襄阳桥,而想要再次渡河进攻襄阳城,无疑将会更加的困难。

    所以曹洪不愿意退让。

    可是不退让,也就意味着曹洪的部队既要防备襄阳桥,也要防着汉水当中的甘宁水军登陆,还要小心襄阳城当中随时可能冲出来的文聘部队,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起先,曹洪以为可以扛得住这种压力。

    然后他错了。

    虽然表面上曹洪坐在马背的身躯很稳,但是在马脖子后面捏着缰绳的手,却有些颤抖。颤抖的原因是曹洪发现,他有些大意了,或者说,曹操治下整个曹氏夏侯氏,都有些大意了……

    这个天下,可不仅仅只有斐潜是对手,即便是之前多数人都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刘表,发起狠来的时候,也依旧让曹洪有些吃不消。

    关键的点,就是荆州水军。

    如果说甘宁在陆地上战斗实力数值算是一百,那么在水中,甘宁就能发挥一百二十的战斗力来,在最初突袭襄阳桥犀利的一击不果之后,甘宁就迅速的调整了阵列,从陆地和水面上两个方向上对于曹军进行压制,而曹洪带领的曹氏兵卒,因为并没有多少和水军的作战经验,使得从一开始就略微被动,处于被压着打的地位,若不是曹军在陆地上比荆州兵强悍,装备也更好一些,说不得当下已经崩溃逃跑了。

    数个时辰,几十艘的船只前后调度,上千兵卒轮番攻击,借着汉水水道,灵活的变动阵型,甘宁持续的给曹洪施加着巨大的压力。

    或许曹洪之前没能记住甘宁的名字,但是相信从这一天,这一夜和甘宁的决死缠绵开始,甘宁甘兴霸的姓名,将留在曹洪的心头。

    而在襄阳城头,文聘静静的看着襄阳桥左近的争夺。

    庞季有些焦虑的问道:文将军,还不出击么?

    曹军中军依旧未动……文聘缓缓的说道,未曾想曹氏兵卒竟然如此坚韧……

    那么甘将军……庞季欲言又止。

    文聘目光动都没有动一下,兴霸心中定然有数……

    庞季愣了片刻,然后微微叹息了一声。这能算是什么?信任?一种在危险到了面前的时候,才最终捏合起来的相互信任?庞季不知道,只是觉得很可惜,如果众人一开始就这样相互托付,相互信任,该有多好?

    就在庞季有些走神的时候,文聘忽然一拍城垛,来人!传令,列队!准备出城!

    然后文聘又转身看向庞季,还没等文聘说话,庞季就说道:文将军放心!某在,城就在!

    当襄阳的文聘出击的时候,曹洪就意识到他犯了第二个错误,或许应该是可以避免的,也应该是要避免的错误。第一个错误是低估了甘宁等荆州水军的战斗力,第二个错误是低估了文聘的武勇。

    第一个错误还可以凭借襄阳桥和襄阳北大营工事进行弥补和抵抗,但是在同时面对文聘和甘宁夹击的时候,曹氏兵卒措手不及,在勉强抵抗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混乱和动摇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鸣金!撤兵!曹洪见到溃败已经在战场的一角开始蔓延开来,若是坚持下去必然会迟早牵连到本阵,于是乎一边下令焚烧襄阳北大营来阻断文聘的追击,一方面以襄阳桥为掩护,甚至调动了仅有最后几艘蔡氏的艨艟,让曹军兵卒能够撤离汉水南岸。

    同时,曹洪带着骑兵,对着上了岸追击的甘宁水军陆战队,便是一次干净利落的突袭,直接将其击溃,缓解了曹军兵卒撤退的压力,也算是最后挽回了些颜面……

    就在襄阳城刚刚准备迎接击败了曹洪的喜悦之时,坏消息就像是当头一盆凉水泼来,樊城失守了,夏侯惇指挥曹军,正面佯攻,实际上挖了一条地道,一举破城,樊城守将刘磐不知去向。

    同时,在南面的江陵地带,可怖的混乱正在蔓延。

    江陵城和麦城防御体系被江东兵卒彻底打破之后,南郡几乎就是宣告被正式砸开了大门,江东兵并没有停下来修整,而是迅速的将战争的火焰和锋芒扩大到南郡的其他县城和村庄,在六月之时,荆州南郡几乎全数落在了江东手中。

    因为反抗而引起的杀戮,时不时的在南郡各个角落之中上演,而不反抗,也并非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战争往往伴随着暴力和掠夺。

    因为汉代地域开发的关系,江东在大汉的边缘地带,完完全全的是属乡下的小赤佬,而荆州是中原门户,南来北往的商业繁荣了这里,使得荆州不管是常驻人口,还是商贸经济都非常不错,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荆州南郡都算得上是一块大肥肉了。

    大汉民众缺少油脂,所以看见了肥肉都很喜欢吃,江东虽然说一直标榜着自己是如何优秀,可是看见肥肉的时候,难以控制的食欲总于是暴露出原始的本性,开始有组织的掠夺起来。

    先是士兵驱逐城中的百姓,整片区域的驱逐。男人的叫声、女人的叫声、孩子的哭声汇成一片,有的试图逃亡,但是很快就被抓住,然后鲜血飞洒而出,泼洒得到处都是。

    然后就是将这些区域当中的百姓像是牛羊一样,赶往渡口,搭上船只,顺水而下送往江东,美名其曰远离战火,得登沃土。

    在这样的操作之下,这些县城之中的所有东西,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无主之物,自然是人人有份,当官的拿大头,小兵拿小头,大家一同笑呵呵,揣得腰包都放不下。

    很有意思的是,这样的劫掠,大多仅限于县城,偏远一些的山村和寨子,却幸免了下来,很简单,因为江东兵也要吃东西,他们要这些村寨里面的农夫农妇继续劳作,直至秋获的结束。

    周瑜对于这种行为表示不赞同,但是也不好反对。

    因为周瑜知道,这样急切的掠夺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对于孙权战后的分配不信任,这个是从江东带来的后遗症,一时半会也改不了,另外一个则是对于荆州后续的安全问题不信任,留在荆州江陵地区最后还不知道便宜了谁,那么不如早早能捞一点是一点。

    孙权很是志得意满,这一点从孙权不断敦促周瑜移军进驻江陵,就可以看得出来。在这样的连续命令之下,周瑜也不得不离开了柴桑,移军到了江夏,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意外,打破了孙权的好心情。

    南越之人叛乱了。

    又双叒叕的叛乱了……

    起初的时候,大体上并没有那么糟糕,或许只是一次口角,又或是一次不经意的碰撞,按照道理来说,江东人和南越人都有错,但是江东县令浑然没有放在心上,依旧是偏袒的向江东,宣判南越人有罪,然后将其枷锁示众。

    一般来说,这个事情也就这样了,南越人吃个哑巴亏,将怨恨埋在心中,但问题是这一次碰上了一个较真的南越人,他发现和江东县令无法讲理的时候,便也开始不讲理了。

    随后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东兴县令的想象,也彻底脱离了控制。

    南越人串联起来,趁着集市时间,突袭了东兴县城,而县城之中的兵卒一部分被抽调去攻打了荆州,另外一部分则由于松懈大意,竟然不能抵挡,被南越人一举夺了城门,杀进了城中!

    起初南越人只是想要救回被冤枉判刑的自家人,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江东兵卒如此不堪,顿时就使得这些南越人兴奋起来。大量掠夺的财物也让这些南越人的心思膨胀开,越来越多的南越人开始加入这个无本生意之中。

    而另外一方面,出事的江东当地官员首先不是考虑上报,而是习惯性的捂盖子。毕竟南越之人和江东之间,也是经常时不时的都有爆发一些冲突,或大或小,要是什么事情都上报给孙权,岂不是会让孙权觉得自己很无能?所以这些江东地方官员,一边搂着美姬,一边喝着小酒,然后下令抽调些兵卒,准备平叛。

    之前不也是这么镇压下来的么?若是自己能够摆平了,自然也就不算是什么事情了。

    结果么,问题就大了。

    因为被抽调了兵卒的县城,并不只是爆发了叛乱的那一个而已,精壮和有经验的兵卒被抽调去打了荆州,剩下这些兵卒或是样子货,或者就是老弱,再加上又没有得力的将领统帅,又很自大的公然领兵,招摇着在山中行进,准备围剿叛乱的南越人,然后就中了南越人的埋伏,被打的四散溃逃。

    局势终于是无法控制,南越人不仅是攻下了东兴县城,还连续趁势攻打下了永城和南城,临川郡内大破,不仅如此还有更多的南越之人汇集而来,等到孙权最终接到消息的时候,据称已经有了两万多人,而且那些闻风而来的南越人还在不断的增加,每一封军报送到,数字都会暴涨一截。

    至于那个该死的临川太守,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音信全无,生死未卜。

    这一个暴乱,几乎就是一刀捅进了孙权的腰眼上,捅得孙权鲜血淋漓。

    此乃伪报!孙权怒不可遏,将军报丢在了地上,几日功夫,就成十万众!莫非南越之人,皆至临川不成?!荒唐!此等推诿无能之辈,其罪当诛!

    孙权也不是傻子,当然也知道这些家伙,一开始的时候捂盖子不报,然后出现实在是遮掩不住的问题之后,便开始夸大,以此来表示不是自己无能,而是对手太强,所以不能抵挡……

    去传朱君理来!孙权依旧怒气冲冲。

    可是去找朱治的随从很快的就回来了,禀报说朱治生病了……

    病了?孙权冷笑,自然是不信,转悠了几圈之后,便动身前往朱治的府邸。

    孙权亲自来了,朱治自然也不好装。

    养士千日,当用一时!孙权看着朱治,沉声说道,如今临川有变,还望君理以大局为重,统帅兵马,绞平叛乱!

    朱治静静的看着孙权,敢问主公,何为大局?昔日于城中,暨子休令人羞辱于某,亦是主公大局?

    孙权让暨艳煽动民众的事情,虽然做的隐秘,但是毕竟江东士族也不是吃素的,盘根究底之下,多少也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

    孙权色变,死死的盯着朱治,朱治也丝毫不退,昂然对视。

    汝欲如何?孙权没有狡辩,或许他也知道既然朱治说了出来,必定有些证据,狡辩了也未必有用。

    艳性狷厉,污蔑构陷,残害同僚,其罪当斩!朱治毫不客气的说道。

    孙权一拍桌案,大胆!

    明公……朱治缓缓的说道,不仅是用词,就连语气都和之前孙权所说的非常相似,还望明公以大局为重……若是临川不平,长沙又乱,明公当如何?

    临川还小些,长沙郡就是孙权老家了,若是真的和南越之人配合起来,就不是被捅一刀的问题,恐怕立刻就是江东糜烂了。

    孙权咬着牙,弓着背,似乎下一刻就会跳将而起和朱治拼命一样,但是持续了片刻之后,终究是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子休罪不致死……免其职就是!此事就此作罢!

    朱治沉默了片刻,也低下了头,主公英明。

    原本朱治也没想着要一口气干掉暨艳,说其死罪也不过是为了讨价还价而已。而这种交易,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第2047章金银之论,粗浅经济

    长安。

    华夏自从进入了农耕道路之后,基本上来说就是以粮食为重了,民众对于粮食的执念,往往都是超越了其他的东西,故而才有民以食为天的说法,其中固然也有一部分是统治阶级的有意宣扬,但另外一方面也同样的表现出在生产力低下的时候,民众对于食物的渴求。

    而这样的渴求,往往又会被统治阶级所利用起来,就比如说重农抑商。

    因此当郑玄开始尝试着表示对商业进行谏言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忍不住了……

    然后引发正式的争论,就是斐潜聚集了众人,商议关于西域开发的时候。

    对于华夏而言,西域一直以来基本上都是接受着华夏王朝的管辖。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在汉武经营西域以来,这种管辖,并非是简单的羁縻而已,汉代即设西域都护、西域长史、戊己校尉等,后来的唐朝,也设立了安西都护、北庭都护等,都有命官、驻军,以监护南北两道。即便中原大乱之际,西域亦往往仍旧受到中原王朝所遣官员、兵士的守卫,以防来自于北方或西北方的游牧各国趁虚而入。

    西域整体脱离了华夏中原管控的年代,大体上也就是怂宋时期,但是如果说契丹和辽国也算是华夏民族大融合的一部分,那么就可以说西域基本上没有脱离过华夏了。

    西域偏远,地广人稀,有限的土地并不能支撑农耕大规模展开,所以对于重视粮食产出的古代华夏而言,这一块区域往往就像是鸡肋一般,不算是多么的重视。

    而当下骠骑将军斐潜在西域重新设立了西域都护,但是如果仅是靠西域自己生产的土地产出,是难以维护兵马开支的,尤其是吕布所统领的那种精锐骑兵的开支,所以必然需要动用到商业贸易。

    事实历史上多数时候,维护西域的主要方式,也是通过商贸。

    自前汉初开西域,有三十六国之称,其后迭有增减,于今葱岭以东,南北两道并有六大国……

    作为斐潜之下的首席军事顾问,庞统指点着西域地图侃侃而谈。

    西域南道六国,由东向西为鄯善、且末、精绝、扜弥、于阗和莎车;北道六国,由东向西则是高昌、车师、焉耆、龟兹、乌孙和疏勒;其余小国数十,则不必备数了……

    如今西域南道,基本平定,北道之中,唯有乌孙,若即若离,仗其地幅辽阔,兵甲众多,收拢敌叛,拒不来降……

    其实乌孙受到汉代影响一直很大,或许因为多次和亲的关系,其风俗、文化、官制等都受中国影响很深。

    庞统讲得神采飞扬,众人也是不由得身体前倾,竖起耳朵来生怕是漏了些什么,毕竟这些信息对于绝大多数的士族子弟来说都是很新鲜的,尤其是当庞统讲到了西域各国的地理位置,人口特产,以及兵卒数量等等的时候,众人便不禁偷偷瞄了瞄斐潜,这不知不觉之中,骠骑将军就已经将西域摸得如此通透,莫不是要准备进攻乌孙,彻底归拢西域?

    但是这西域地理,多为荒漠,数百里不见人烟是常有的事情,若是大军进攻,物资转运都是困难,当年李广利为了大宛马,发属国兵六千及郡国恶少年数万,来回二岁有余,其卒十不存一……

    这样的征讨,显然不划算罢?

    众人相互交换着眼色。

    庞统将情况介绍完毕,然后转头向斐潜行礼,归座。

    斐潜转头看了看荀攸。

    荀攸拱手,站起身来,然后示意堂外的护卫将一些漆盘端了上来。此等金银币,皆为西域各国所用,多无孔,多以花鸟纹饰,夹杂其主头像,各位不妨观之……

    其实西域金银币,对于关中各族都不是很陌生,有的甚至家中都有一些,不过既然荀攸这么说了,众人也就纷纷取而观之。

    华夏之地,铜多银少,之前于吕梁开铜,阴山掘金,虽有裨益,然尤不足,如今以丝绢易金银,或可补华夏之缺也。此等金银,西域甚多,其各国贵人,以为首饰、器皿,损耗其值而不得用……

    华夏春秋战国以来,就以铜为钱,金币、银币不是没有,但大多数跟后世纪念币似的,并不能直接在市面上流通。这主要是因为金价昂贵,小老百姓用不起,而银产量低,所以价值也虚高,同样难用。

    就此经过千年积累,逐渐形成习惯,哪怕后来到了明朝,来自东瀛和新大陆的银货大量流入,甚至于朝堂都已经是全数以银两来征收赋税了,但也没想着要铸银币,都是先铸成锭,然后剪碎了用,极其的不方便。

    斐潜改用金银铜三级金属货币之后,随着地盘的扩大,铜相对来说产量还算是可以,毕竟一南一北都有铜矿,另外储备量也不低。

    至于金么,有阴山之北的金矿,还有南中永昌金矿,虽说转运难度不小,依旧不免有些缺乏,但是并不算是多么短缺,唯独只有银,一直以来都比较紧缺,以至于市面上的征西银币的价值,已经虚浮了许多。

    银矿么,因为朱提山之处的银矿是伴生矿,而冶炼的技术受到了科技限制,所以产量很小,而其余的什么银矿的具体位置么,斐潜之前只是公司职员,哪里会关心那个?如何能记得住?所以现在这个阶段,斐潜只能派遣人员不断探查而已,还远远没有办法做到大规模开采的程度。

    即便是斐潜知道云南岭南一带是有金银的,找到了矿点,要开山劈岭的进去,还要组织大规模的人力持续挖掘提炼,难度其实也不小,所以直接搞西域,难道说不香么?

    若是对于经济不敏感的,或许并不觉得这是一个什么太大的问题,甚至会不以为然,但是斐潜当然不可能无视这个问题,所以对于西域的金银开发,就必须提到议程上来了,否则很有可能导致金银币供应不上,最终华夏又不得不退回铜本位的货币体系上。

    荀攸继续说道:如今当励商贾,流通东西,一来可富西域、凉州之贫瘠,二来可多纳金银,填补华夏之空缺……今有商会,以定规则,通达西域之商户,多携金银归华夏……

    荀攸说道此处之时,便有下首一人高声说道:令君此言,在下以为不妥!

    荀攸的意思就是减少西域各种物品的输入,扩大金银的携带量,毕竟一个商队往来,运载量都不是无限的,所以多腾出一些空间来运输金银,相对来说也是商贾所乐意的,毕竟比起运输体积大价值低的商品,还不如运输金银这种体积小价值高的来的划算……

    只要出台相应的政策,那么剩下的事情自然就等着商户自己去做了,而一旦和西域大规模通商之后,使得从西域到长安的金银铜三级货币体系逐渐稳定和常态化下来,那么自然就可以渐渐辐射到了其他区域,然后华夏整体贵重金属货币体系,大体上也就算是奠基完成了。

    斐潜转头看去,却是郗虑。

    当然这也是应有之意,毕竟郗虑是郑玄弟子,郑玄前几天提出来了对于商业的谏言,然后现在荀攸又提关于大汉商会的事情,作为郑玄弟子,自然有些忍不住,出言反对了。

    荀攸微微皱眉,正要批评郗虑,却见到斐潜伸手示意,然后微微笑着说道:鸿豫有言,自当直说,切莫隐之

    郗虑起身,行礼之后答道:荀令君适才所言,欲使西商多输金银,以便流通。然虑以为当农为本,商为末,骠骑志在抒难兴国,理当重视耕织农桑,垂顾于田土水利,积蓄粮草以备不时,而不应关注商贾之末也。之前郑大夫有表上谏,骠骑鼓励工商,凡有所得获,多给名爵,窃以为此乃摇动国本之害,不可以为常例也!还望骠骑三思!

    郑玄正式成为了谏议大夫,而郗虑也多了一个议郎的身份,所以郗虑站出来表示反对,在礼节上也并不算是一种僭越。

    斐潜笑了笑,心中感叹,都这么几天下来了,居然还是这些老调子弹来弹去的,就没有些新鲜论点么?还以为对货币政策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呢……

    不过这也是应有之意就是了,总不能郑玄一上来就放大招罢,就像是下棋,那有上手就动将帅的?总是要先出个兵卒探探路。

    斐潜没有直接说话,而是先环顾左右,目光在后面的小萝卜头处停留了一下,诸位以为鸿豫所言如何?

    诸葛亮在下首站了起来,朗声说道:郗议郎所言,国当以农为本,倒也无错,但重农者,便需轻商乎?书有云,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如今各地纷乱,社稷衰颓,理当并重农商,振兴各业,使百姓厚积,方可富国强兵!

    郗虑拱手说道:虑亦知此四事者,皆不可废。然而如木有根,有干,有枝,有叶,亦不可短,然根不固,枝叶何存?故农为国家之本,本厚而诸业并兴,若是本末倒置,便树根腐朽,纵枝叶高十丈,亦枯亡不远矣……

    郗虑还想要继续引申大论,却被诸葛亮打断道:郗议郎可曾躬耕于田亩,植树于道旁?

    嗯?郗虑愣了一下。

    亮不才,曾自耕于南阳。诸葛亮笑了笑,说道,郗议郎所言,倒也不假,根朽自然木枯,然亮试问,树植于林中,庄禾于田亩,所用其何也?果实甘美,粟麦香甜,何尝皆为用其根乎?若无枝叶果实,一味求其根盛,又有何裨益?

    郗虑有些卡壳,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一些什么好。

    一旁的国渊站了起来,说道:重农,乃护之根固也。根固而不伐,自然枝叶繁茂,诸业自兴。事有轻重缓急,社稷之政,也当有偏重,在下并非言工商之业无用,而是不应特以关注,别加荣耀而已,若是皆以商可贾名爵,又有何人愿上阵搏杀?即以今日论,社稷倾颓之际,自当重农兴作,商贾之事。何足道哉……

    然后并没有等诸葛亮反驳,便是急促的继续说道,先帝于雒阳之时,商贾供输而可得官,此非恶政乎?商贾之人,重利而轻义,若使为吏,必然刻剥百姓,使朝堂污浊,人竞奢靡、刑罚过差,甚至以腹诽入罪,其根由皆在于此!是故,重农可,重商不可,还望骠骑三思!

    汝误矣!诸葛亮指点着国渊笑道,商贾输粟而可为吏,非先帝一人,乃孝文孝武之始也,莫非此亦为恶乎?政本善也,奈何用之以为恶,便恶甚也!政之过乎?用之过乎?

    然愚蠹之辈,多以孝武盐铁而恶之,输粟得爵而懑之,殊不知孝武之时,外有匈奴之逼,内有诸侯之扰,国用不足,兵戈不强,若无孔桑等为政,又何能北逐匈奴,南定瓯越,成就盛世?凡事皆有利弊,农如此,商如是,大言其弊,讳言其利,便是传学有道,经书渊博?其可怪也欤!

    国渊涨红了脸,就连郑玄也不免咳嗽了一声。

    好了!斐潜出言说道,孔明不可无礼!还不向郑公道歉!

    诸葛亮连忙转身,向郑玄行礼,小子一时妄言,还望郑公恕罪……

    郑玄抽了一下面皮,无妨,无妨……

    斐潜示意诸葛亮坐下,然后说道:上古之民,自由自在,并无规矩,周公定井田,方有赋税,传承至今。周公定之赋税劳役,善乎?恶乎?若其善,何有战国礼乐崩坏,周朝覆灭而不今在?若为恶,何有民以诗经传唱,延国祚八百年?

    或有贤,言必上古如何,春秋怎样,亦或是汉初孝武光武之时,义愤填膺者有之,惋惜怨叹者有之,旁征博引,据字论句,似乎甚是有理。然世间事,有利则必有弊,若因有弊而不为,则唯垂手待死而已。国家为政,要在应天时、问风俗、察民情,加以教化、疏导。今四方疲敝,百业不兴,是当皆重之,何必分农商?如天旱之时,理应堰河储水,偏偏有人言水多则洪,害田无数,故不应蓄水。其言可乎?

    斐潜此言,也是隐晦的表示如今重商的政策,是临时性的。既然是临时性的,你们别太激动。同时也暗示,倘若商业的发展影响到农业生产,自然会收紧口子,而倘若还没有这种危机萌现,那也叽叽歪歪的说这个讲那个了。

    斐潜的话句句占着理,却又极其油滑,虽然还是有些人觉得这个临时有些问题,但是一时之间却也难以找到什么否决的地方,只好抓之前的小问题,既然如此,骠骑又为何要西贾输入金银?钱之为物,只便流通,饥不能食,寒不可衣,非民所急也。

    斐潜哈哈大笑,然后示意一旁的黄旭,拿过了几个空茶碗来,一一摆放在了桌案之上,然后指着这几个空茶碗说道:金银之道,原本是社稷之法也,历来密不外传,今日见贤才济济,便是多言了……各位切莫外传……

    众人不由得齐声应是,然后各个都伸长了脖子。

    斐潜指着第一只空茶碗,若是概而论之,未免空泛,便以例说明……此碗么,就是城西驿站……

    斐潜拿过一枚金币,放入了空茶碗之中,叮当有声。今有客,欲住宿,不知房好坏,便纳百钱,言若房好,便宿之,若房不妥,便退之……

    斐潜说完,环视一周。

    众人或是点头,或是皱眉,或是捋须。

    斐潜将第一个茶碗里面的金币拿出来,放到了第二个空碗里,时有城外庄寨农夫至驿站,言驿站购赊菜金当结,驿长便取此百钱与农夫……

    叮当!金币进了第三个空碗,农夫得百钱,进的长安市坊,还了之前所欠盐醋酒钱……

    斐潜继续慢条斯理的将金币从第三个空碗当中捞出来,然后放进了第四个空碗之中,此贾售杂货之人,又欠衣铺百钱未结清,得此钱后,便给了衣铺……

    衣铺么,则用牛车采买葛麻布匹,常停于驿站,欠百钱草料之费,得钱之后么……斐潜将金币再一次拿起,放回第一个空碗之中,便结了驿站草料钱……

    众人不禁都有些呆滞起来……

    斐潜又将金币拿在了手中,然后扔给了黄旭,驿站之客,言房多鄙陋,实不堪住,便退了百钱,别处投宿了……

    斐潜饶有兴趣的再次环视一周,点着桌案上的四个空碗,说道:且问,何人受损?何人裨益?钱财之物,衣不能衣之,食不能食之,究竟当何用之?

    此乃粗浅经济之学也……斐潜看着不免有些陷入了怪圈之中难以自拔的众人说道,复有言西域金银无用之人否?

    众人多数茫然,一时皆无言以对……

第2048章啜香之论,重农之准

    对于汉代的一些完全不懂经济的人,讲一些什么大道理,是没有多少用处和影响的,因为这些人不缺的,就是大道理。而且越是大道理,便越是有这个那个的漏洞,断章取义便是这些人的一种本能。

    于是乎,当骠骑将军斐潜议事厅当中传出来所谓的啜香之论,便立刻使得很多人傻眼了,因为他们完全没办法用他们掌握的那些大道理去解释这个事情。

    孔子节财而足食,但实际上他也做不到他自己所提倡的那些道德标准,甚至他也会狡辩说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所以孔子毕竟也只是人,以孔子的理论来衡量万事万物,难免就会出现各种问题。

    就像是斐潜这一次提出的啜香之论,恐怕即便是孔子再生,也不一定能够描述和理解。

    然而这个问题,在后世,其实就是经常遇到的三角债而已。三角债的形成,一方面是因为项目的投入重复,回收时间长,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商品销售不出去,大量积压。三角债一般没有外力打破的话,很容易的形成相互之间的挤兑和崩塌,最终一起玩完。

    斐潜表面上是说金银钱币,但是实际反应出来的问题却不仅仅是金银钱币的问题。若是将三角债的范围拔高一些,放到整个大亚洲来看,实际上很多时候,华夏和周边也是相似模式的三角债。

    皇帝,外戚,宦官。

    大汉,匈奴,西羌。

    斐潜,曹操,孙权。

    但是至今为止,抬头远眺的,便只有斐潜。

    华夏,之所以能够在古代几千年间一直处于较为领先的位置,在斐潜认为,其得天独厚的位置和地理环境是最为重要的因素。

    先不提华夏之内山水连绵,辽阔而肥沃,单说华夏这片土地,长时间处于地理半封闭状态——简而言之,东面有海,北面是草原大漠,西、南有高原大山……这些地理环境,在交通不发达时代,堪称天堑的屏障,正好包围了一个古代王朝理论上所能够控制的最大疆域,商业、文化的交往或可逾越,对于大军远征则是噩梦。

    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华夏的本土王朝都比较难以遭受到另外一个强大王朝的侵略,但是同样的,一旦这种外部屏障被打破,华夏本土王朝往往又垮塌得极快……

    其实在汉代,已经有很多的学者,或是朝堂的官吏,发现所谓大不一定很美,因为华夏良好的地理位置和环境,所包围的乃是一个古代王朝理论上所能控制的最大疆域,但是这个范围,并不是可以有效控制的最合理疆域。

    在交通信息不方便的情况下,汉代,或者说东汉之人,看见了大片边远的区域只能是羁縻而无法彻底的遥控,甚至还有可能因为在这些区域产生出各类的问题,导致威胁到中央的王朝,所以很多东汉朝堂上的官吏就开始学会了放弃。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然而这些放弃主义,很显然无法彻底的解决边疆问题,甚至反而会使得边疆问题更为棘手,因为一旦放弃这些周边的区域,那么这些边疆地区就会持续的形成强大的势力来威胁中央,退缩换不来和平,只能换来挨打。就像是怂宋。

    斐潜当下,从北面的阴山至南面的南中,从东面的太行到西面的西域,幅员辽阔,地理复杂,按照正常来说,或者说按照山东士族的观念当中来说,这么一大块的区域,必然会出现这样或是那样沟通上的问题,指令上的问题,兵员上的问题,运输上的问题等等,以至于这些问题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的欠债一样,起初的时候可能影响不大,但是最终斐潜就会被这些债务拖垮……

    这是大汉当下一个很有意思的思维定式,就是自己做不来的事情,也就觉得其他人也做不来。这种思维的定式,甚至影响到了后世的王朝。

    华夏在发展商业的时候,碰上了不少的问题,但是当遇到了这些问题的时候,这些平日里面侃侃而谈的大儒大员却拿不出什么办法来,当然,在这其中,也有很多时候是自己人拖自己人的后腿,企图用对手的缺陷来证明自己的聪慧。

    于是乎,最终不搞商业,农业最简单,也最为保险,有利于统治阶级的稳定,有利于剥削阶级的巩固,搞商业太麻烦了,算了。放弃了。

    放弃和退缩的结果,便是到了外部已经展开工业革命了,华夏还在还着欠债……

    所以当郑玄表示说工商之失的时候,斐潜就想要借这个机会好好收拾一下所谓重农轻商的理论基础了,因此特意让诸葛亮跳出来展示一下口条……呃,别管是什么罢,反正效果还算是不错。

    郑玄显然也是老成精了,所以派出来的也是弟子,自己不动,自然颜面的损失也在其承受范围之内。

    那么是不是说这一次的辩论,就能彻底的解决重农轻商的问题?

    斐潜也没有那么天真。

    顶多就像是敲地鼠一样,暂时将这个冒头出来的给敲了回去而已,一旦斐潜的商业模式出现了问题,这些重农轻商的退缩主义,便会又一次的站出来嘚不嘚,看看,某早就说过……

    所以,斐潜当下最为重要的问题,依旧不是出兵侵占山东区域,而是解决清理自身债务,也就是尽快的发展生产力,生产技术,如此,才可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关中三辅,渭水河谷,沃野千里,虽然说经过了千年的开发,关中地区已经出现了一些水土流失的征兆,但是至少在几百年的时间内,关中依旧是一片沃土。

    从历史上来看,关中地区的生产力,一直到了唐末,才算是彻底的落后于中原乃至于江南的生产力,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长安就不再是一个比较合适的国都了。

    斐潜当下需要的,依旧是人,更多的人,土地么,现在并不缺。

    即便是后世热兵器时代的战争,直接死于战场的人数都不会太多,人口数的锐减,主要来源于长年战乱所引发的瘟疫和饥荒,以及自耕农的大批量逃亡。

    就目前而言,关中战乱持续时间并不太长,这自然是斐潜的功劳。同时如今荆州大乱,许多原本荆州的农夫开始逃亡,武关陆陆续续的开始接收和安排这些逃亡的人口,而这些人口,也就是斐潜现在越来越硬气的资本。

    一个个都?的见到了小农经济的弊病了,还不想着创新,整天拿着古人的牙慧嚼,有意思么?鬼知道这当年算是不错的牙慧,现在是不是成为渣渣,还是牙结石啊?

    就像是经过了三国动乱之后,原本天下正在逐渐稳定下来,晋朝大有机会开创一个类似于后世唐朝一般的新的盛世,但却被那群姓司马的自己给搞砸了,明知道道路有问题,还闷着头往前,不死才怪。晋武帝司马炎不过是中人之资而已,距离父祖不可道里计,然后他又圈定了一个彻底庸碌的继承人……若与唐朝相比,即便司马昭也未必比得上李世民,而李治的才能尚且超越司马炎,至于武曌,贾南风打马扬鞭也永远追不上……

    等等,贾南风好像是贾衢孙女?

    嗯……

    这个问题么,斐潜捏了捏下巴上的胡子。家教啊,贾衢看起还不错啊,怎么孙辈当中……

    当然这也不能怪贾衢就是。

    只不过,这又反应出了君主世袭的皇权制度的弊端。

    皇权世袭最大的弱点就是无法保证继承人的素质。一个人不管是否贤愚,只凭生了个好胎就有机会成为皇帝、成为一国之内最高权力的拥有者——晋武帝以一种夸张的方式,将皇权制度的荒谬性给表现了出来,也跟华夏之民开了一个巨大而又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

    但是同样的,这样的问题并不是晋朝才有,之前也有,之后也同样有,然而在面对同一个问题的时候,华夏一而再,再而三的扑在了同一个坑中。

    知道问题在哪里,觉得这个问题很棘手,所以就拖着不解决,然后时间拖得长了就可以当做完全看不见,然后也要求所有的人都不能看见?

    这不就是国足么?太阳大了,下雨了,草太软,地太硬,大意了,被偷袭了都可以成为借口和理由……

    要找借口,成千上万。

    要做实事,袖手旁观。

    斐潜厌恶这样的事情,所以他自然不能去做这样的事情。

    问题既然摆在那边,即便是难,也需要动手去做,就算是做得再不好,也比站在旁边冷嘲热讽的强!

    从重农抑商,到各业并举,这无疑就是一个巨大的改变。

    这边是修整小农经济的第一步。

    修整,不是推翻。

    斐潜本人其实也不见得比大汉当下的才智之士有多么聪明,但他终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多积累了将近两千年的经验。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后世对于三国,乃至于封建王朝的社会分析,是斐潜得以快速崛起的最**宝……

    因为斐潜很清楚地知道,这个社会是由哪些阶层所组成的,各阶层的利益何在,谁是敌人,必须打击,谁是朋友,可以拉拢。

    华夏要有朋友,也要有敌人。

    一旦华夏王朝茫然四顾,发现没有什么敌人的时候,放下了刀枪,就距离垮塌不远了。

    对于大汉来说,胡寇,自然就是最大的外敌。

    在这个强敌面前,无论汉人中的世家还是流民,乃至于南匈奴、氐、羌等亲近汉人的游牧民族,都可以也必须组建起统一的战线来。

    内敌么,就是大汉四百年间形成的地方地主豪强,这些地方豪右世家的庄园经济侵害了国家利益,既会弱化中央政权,也容易产生频繁的内斗,空耗实力。虽然在胡寇这个外敌面前,只要不肯为虎作伥,即便世家也可以携手合作,但必须考虑长远,起码加以挟制,不能容其继续坐大。

    斐潜之前选择并州,后来挺进关中,很大一个原因,在于这一片区域之中的士族世家的势力相对较弱,一方面更容易被斐潜拢至麾下,另外一个方面,在短时间内,这些家伙的实力也不大可能反噬斐潜所搭建出来的政权。

    简单来说,以斐潜为首的大汉山西士族政治集团,颇为有些像是大唐时期的关陇集团。一样是以关中陇右为中心,一样是以武勋为爵,并无特定的文武之分……

    当然,重视其他各业,并不代表轻视农业。

    华夏人很喜欢搞一些非此即彼的理论。斐潜重视发展工商,便有人哀嚎说农业是国家之本,就好像是斐潜完全放弃了农业,根本不顾及农业生产了一样。实际上呢?斐潜一直以来在农业上开发的新技术,制作的生产工具,就像是瞬间消失了一样,完全不在这些人的脑海当中。

    斐潜来自后世,自然知道想要国家稳定,进而社会进步,最重要的就是发展生产力,不过在这个年代,工业革命肯定是不现实的,而且他也未必真会搞,农业仍然是非常重要的国家支柱。

    因此斐潜在推出了啜香的言论之后,便立刻抓了一把农业……

    在李园的庄子当中,斐潜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园。

    李园完全没有想到斐潜会来,急急的赶到了庄子的时候,便看见了斐潜站在了一些荒废了的田地上正捏着一块土疙瘩。

    土粉哗啦啦而下,李园的心也不由得沉下去。

    李卿,这庄禾……斐潜缓缓的环视一周,怕是不妙啊……

    听到斐潜用李卿二字称谓,李园心中就有些发凉。斐潜现在身处高位,有时候一些习惯就自然被人多加揣摩,虽然说称呼某人的字的时候未必是开心,但是称呼某卿的时候,往往都是不开心居多了……

    回禀主公,在下庄子小,当时抽调了些人手……后来等要做些养护的时候,又缺了材料……李园头都不敢抬,在下平日也疏于管理,还请主公治罪……

    斐潜皱了皱眉,拉起了李园,既然是有所欠缺,为何不来寻某?

    李园算是比较贴近斐潜的关中士族,所以斐潜来这里自然也不是为了来特意训斥李园的,而是从李园这里展开而已……

    那远处又是谁的庄子,怎么看起来如此败坏?斐潜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庄子说道。

    李园定睛一看,回禀主公,好像是薛家的庄子……

    薛家?斐潜愣了一下,走,去看看。

    薛家庄子之处的人员听闻斐潜前来,吓得全数都跪拜在道旁,瑟瑟发抖。

    庄内何人主事?斐潜问道。

    一人颤颤巍巍往前爬了两步,小可,小可……

    今秋庄内可获几何?斐潜没有下马,也没有进去查看的意思,毕竟从外围这么看一眼就已经大体上知道庄内的情况恐怕是很糟糕了。

    这个……庄子管事支支吾吾。

    速速回话!黄旭大喝道。

    薛家庄子管事吓得一哆嗦,怕是,怕是,不足百石……

    百石?斐潜嘿然而笑,这个不足二字,倒是用的极好……

    斐潜微微抬头,眺望了片刻,然后便调转马首,不再和薛家庄子的管事计较。

    薛家管事埋着头,哆嗦着,等听到马蹄声远去了,才缓缓的抬了少许瞄一眼,确定了一下,呼出一口长气,然后便神气活现的又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尘土,都走了,还跪着作甚,给老子回去干活去!

    另外一边,斐潜示意黄旭道:某以为薛家虽说败落,多少还有田产支撑,如今看来……明日且派两人前去薛家,助其去除恶仆,剪除败莠!

    黄旭应下。

    斐潜又问李园,薛家庄子管事,恐多有背逆,当则良人而替之,附近庄子之中,有那家有多余管事人选?

    李园拱手说道,若是周边较大的庄子……李园瞄了斐潜一眼,恐怕便是韦氏了……

    到了韦氏庄子的时候,韦端也接到了消息,急急从城中赶到,在道旁拜见。

    斐潜下马,扶起韦端,寒暄了几句,又提及给薛家庄子找一个合适尽职的管事的问题,韦端顿时拍胸脯保证,一定给办好了,毕竟是同僚一场,理应相互扶持,定让骠骑放心云云……

    说定了这个事情之后,斐潜便和韦端一同进了庄子,可是抬眼一看,也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听闻休甫也常言重农,如今看来……

    斐潜用手中的马鞭指点着,语气也有些沉重,便是如此重农之法?

    若是一般人不懂的农事,自然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可斐潜多少也知道一些农桑的,所以实地一看,就知道了韦端庄子之内的庄禾情况,也不比李园的庄子好到哪里去,依旧是有大片的荒芜,显然是没有来得及补种。

    韦端连忙下马请罪。

    斐潜叹了口气,下马,将韦端扶起,然后说道:前些时日,有人于长街之中,公然言称,农为本,商为末,重农方为百年大计,重商则是十年必乱……休甫可知晓此事?

    这个……韦端连忙否认,在下确实不知。

    那么现在知晓也不晚……斐潜拍着韦端的肩膀,如今看来,许多忧患社稷,悲天悯人之辈,也多是流于口舌之能……休甫听令!

    属下在!韦端连忙站直了。

    于今日始,至七月上旬,斐潜指着一旁的荒芜田地说道,参律上下,彻查关中三辅多言重农,却行伤农之辈!

    韦端吓了一跳,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主公这个……多少才算是伤农……

    斐潜看了看韦端,然后又看了看李园,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就是……

    韦端想了想,觉得还是没有多少底数,便想要再问一下的时候,却听到远处忽然有急促马蹄声想起,旋即有传令骑兵赶到了斐潜面前:

    启禀将军!荆州来人!

第2049章荆州来人,各用手段

    荆州来人,是刘磐。

    刘磐是廖化紧急派人遣送而来的。

    武关的廖化,自从担任了武关守将之后,便是注重于防务,又是安排流民规整,向来繁忙,但是这一日却在武关城外,流民之中见到了打出荆州旗号的刘磐,在盘问之下,得知是代表刘表前来找骠骑的,便也不敢耽搁,急急派人前来禀报。

    当斐潜回到了将军府,再次见到了刘磐的时候,心中多少泛起了一些回忆来。

    当年离开荆州,正式的登上历史舞台,开始和大汉这些家伙掰手腕的时候,刘磐无疑就斐潜前期第一个碰见的小头目,经验包。

    经验包,呃,刘磐当下须发散乱,甲胄歪斜,衣袍狼狈,斐潜没有从其拜倒的身影上见到昔日的一点点跋扈模样,只是见到了其神色当中掩饰不住的慌乱和紧张。

    历史上,刘磐在刘表倒台之后去了哪里?

    斐潜微微想了想,没能想起来。大体上说,刘磐就像是刘表这一棵树上的猢狲,当树倒了之后,自然也就失去了其生存的空间……

    看见刘磐,斐潜也不免想到了刘表。

    对于刘表这个人,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斐潜也谈不上什么多厌恶。好大喜功,功劳自己拿,黑锅下属背,这种手段也不仅仅只有刘表一个人会,后世许多人都比刘表玩得更好,更隐蔽,也更恶劣。

    只不过毫无疑问的是,刘表的能力并没有匹配好他自己的野心,甚至在某些方面,刘表连汉代皇帝的一些手段也不具备。汉代皇帝之中面对强权,装疯卖傻,暗中谋划最后翻盘的也不在少数,而刘表虽然在荆州之前做得也不错,但是现在看来,依旧没有跳出陈旧的格局走出一番新的天地来,而是翻车了……

    当年某也读于鹿山之下,说起来也与刘荆州亲如一家……斐潜一边招呼刘磐就坐,一边笑眯眯的说着,带着一种亲切,刘校尉虽说属于荆州之下,与某亦不必见外……

    亲如一家四字么,斐潜倒也算是没有多夸张,毕竟从士族联姻七扭八拐的角度来说,其实斐潜和刘表也是有些类似于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关系的。

    刘磐眼眸一亮,连声称是,甚至说起当年见到斐潜,便觉得斐潜是人中翘楚啊,注定非凡啊什么什么的,彩虹屁不要钱的乱甩……

    斐潜仰头而笑,似乎因为刘磐的这些奉承而开心不已。

    刘磐见状,又是大肆宣称荆州的士族子弟是多么佩服斐潜,说斐潜南北征战是多么的丰功伟业,是多么令人赞叹等等……

    一时间氛围融洽无比。

    在疯狂吹捧了一阵斐潜之后,刘磐便神情忽然变得落寞,哀叹出声,可惜,可惜啊,若是骠骑于荆州,曹贼定然不至于如此猖狂……

    斐潜也就很自然的询问起了荆州现在的情况。

    刘磐连忙详细介绍了荆州的情况,说道:如今曹军进逼襄阳,然荆州士族,除蔡氏叛逃之外,其余恐其兵锋,不得不敷衍,曹军并不能驭,稍是骠骑将军可出武关,定然皆列于道左,箪食壶浆以迎……

    斐潜笑笑,这几年没见,刘磐似乎在学识上多少有些进步了啊,便是似乎有些心动的又问刘磐:曹军当下有多少将兵?

    刘磐大喜,便回答道:曹贼自称十万之众,其实未得其半也,且需分守各城,襄阳之下,仅有千数而已……

    斐潜又问:曹军战力若何?

    刘磐看了斐潜一眼,说道:虽说略有精勇,然必不能挡骠骑雷霆也……

    刘磐说到此处,便又是跪拜在地,拍着胸脯表示,若骠骑欲进荆州,外臣愿为先驱!不必一月,必克曹贼!

    斐潜哈哈大笑,然后收敛了笑容,某何时曾言欲进荆州?

    刘磐一愣,然后咣咣在木地板上叩首,还请骠骑看在……

    起来好好说话!斐潜沉声打断了刘磐的话语。

    刘磐愕然,然后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水囊一样,软塌塌的伏在地上。

    这……这完全和刘磐自己之前所料想的不同啊……

    斐潜笑容依旧,然而氛围却已经变了。刘校尉,汝以为某为何人?三言两语,便欲诳某出兵不成?

    刘磐哆哆嗦嗦,叩首不已。

    荆州究竟如何?斐潜沉声问道,还不老实招来!

    刘磐连连磕头,然后才将实际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斐潜听完了,微微点头,然后挥手示意。某已知晓,汝先下去休息……

    刘磐还待说一些什么,但是一旁的护卫已经上前,然后架起刘磐就走。刘磐挣扎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放弃了,催头丧气的而去。

    可笑……斐潜捏着胡须,荆州之辈,竟然以为某是骄横无智之人……

    这种策略安排,当然是出于刘表的授意,但是同样的,也有可能是某些人对于刘表的献策……

    只不过,这个计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

    或者这个策略的背后,可以说是充满了恶意。

    斐潜自从北伐并州以来,基本上是战必胜,攻必克,如今权掌了半壁大汉江山,又有强横的并凉骑兵在手,新得了西京尚书台,两千石的官吏便是斐潜一言可决,如此权势自然会让对于斐潜并不是十分了解的人认为斐潜多少有些张狂……

    毕竟斐潜也有资格张狂,不是么?

    同时之前并凉之人,也不是如此么?

    庞统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在一侧坐下,摇头叹息道:未曾想……唉……庞统多少也是有些感慨,当年在荆州的时候,荆州人就有些天老大地老二自己老三的情况,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依旧没有多少改变。

    南阳郡啊,帝乡啊,大汉的骄傲啊,在这些人眼中,其余的地方的人,不都是小赤佬么?难道不应该乖乖听使唤么?

    斐潜捏着下巴上的胡子,说道:某忽然想到一个事情……

    庞统看了过来。

    当年……袁公路败坏帝乡……斐潜皱着眉,整理着思路,是否有意为之?

    啊?哈?庞统睁大了眼,袁公路有意为之?

    斐潜点了点头。

    虽然说后世很多人都是说袁术作死,以至于斐潜一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认为的,当然,袁术也确实挺作死的,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斐潜又感觉到了其中可能有些原先斐潜他所忽略掉的一些东西。

    此言何解?庞统有些不能理解。

    斐潜缓缓的说道:士也!

    士?庞统重复道。

    斐潜点头。

    当然,如果严格来说的话,士族这个名词,应该时间更往后一些,毕竟有一部分人认为只有在九品中正制之后,才可以称呼士族世家四字。

    但是历史的事件,并不是孤立的,也不是可以形而上学的。

    九品中正制在历史上正式确立前,其实已经在某些地方实行了。比如曹操平定荆州之后,就曾让韩嵩为荆州士人评定等级,量材录用。这和后来的九品中正制的区别,无非是没有制度化而已。

    事实上,九品中正制在汉代,也并不是陈群首创,品级等级这一些相似的概念,也不是陈群一个人提出来的。

    这个制度真正的意义,是将从东汉末年开始的民间清议变成了一种国家制度。换言之,在月旦评等等手段之下,天下士子的才学、品行、地位,是由那些影响力极高的名士决定的,而不是朝廷。久而久之,皇权和中央政府的权威就自然被分流了。

    因为有了超级名士的品评,士子们就能拥有名声、地位,官职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所以大家都去混士大夫圈子了,去和名士们交接了,这些人整天干些什么呢?肯定不是像原本皇帝所希望的那样留意经济民生,代天巡狩,牧守万民。

    而汉代皇帝,包括一些人认为比较愚蠢汉灵帝,其实很早的时候就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党锢之祸也是对于这种相互吹捧的士林模式打压,但是黄巾之乱一出,皇帝和宦官们就只能向士大夫们让步了。毕竟黄巾军这种来自最底层的力量,对皇帝而言,才是最可怕的,但在镇压黄巾起义的过程中,士大夫们的力量名正言顺地得到了进一步加强。

    所以,如果说九品中正制名头出现之后,才有了士族和世家,实际上并不准确,因为这个本身就是导致汉末乱世的根本原因之一!

    这些地方的士族世家,再这样情况下,本来就带着强烈的抵触中央集权的属性。这也是斐潜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也是历史上曹刘孙三人面对的问题。

    那么,第一个碰到这个问题的,显然不是曹刘孙,而是最先掌握了南阳的袁术!

    毕竟是三国爸爸么……

    然后袁术怎么做的?

    当时黄巾之乱的规模,怕是各地士族世家都吓了一跳,所以这些平日里面清贵高傲的士大夫们,背地里面也是害怕得不行,然而这些清谈高手,在面对军事的时候,又不熟悉和擅长,所以为了在乱世生存下去,他们需要找一个军事领袖来帮他们维持秩序。毕竟这些家伙虽然拥有不凡的经济、政治势力,军事上也有一些发展潜力,但在乱世中,面对遍地盗贼,一样也会没有安全感的。

    这些士族世家,需要一个能稳定秩序的代理人。

    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袁氏二兄弟和曹操的区别了。同样是乱世中组建联盟,抱团取暖,曹操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混到一个兖州牧。而袁术袁绍二人的号召力比曹操大的太多了,因为袁氏二人的家族,是大汉最顶级的士大夫家族。

    相比袁氏兄弟,曹操也有自身的优势。那就是曹操集团的构成,有寒门豪族,也有名门大族。这种结构,一方面让曹操可以利用士大夫们的影响力,比如颍川名士集团的荀、陈、钟等人不断扩展基本盘,另一方面曹操借助寒门豪族的支持,又不至于完全被士大夫集团左右,甚至可以试图不断敲打、驯服他们。虽然曹操也一度被兖州士大夫集体抛弃,但最终还是挺过去了,反而更加强了曹操和颍川士族的凝聚力。

    最先出局的,便是袁术。

    那么斐潜现在提出来的问题就是,袁术是被动的随波逐流,然后因为作死,才被士族集团所抛弃的,还是袁术作死其实并不是关键,关键是过程中因为袁术和这些士族意见不能统一导致了相互矛盾激化,才被抛弃的?

    庞统皱着眉,捏着肥下巴,不知道是捏疼了,还是觉得斐潜这样的说法有些惊骇,吸着凉气。

    斐潜手指轻轻的敲着桌案,黄巾之乱啊……这些人也怕啊……所以必然会寻得一个维持地方之人……袁氏兄弟如是,曹孟德如是,刘景升亦如此……

    斐潜笑笑,便是关中三辅,难道不是如此么?

    庞统默然,因为这一点,斐潜说得是实情。

    就像是依旧留在荆州的这些土著……

    现在刘表是被迫于形势,南北夹攻之下,不得不和寻求和斐潜的合作,还是说在荆州士族有意无意的推动下,表面上看起来是刘表用来打击曹操的妙招,实际上是荆州士族准备抛弃了刘表另寻出路?

    摆放在斐潜面前的,是一根节仗。

    这一根节仗是刘磐带来的,原本是属于刘表的节仗,荆州牧的节仗。在一定程度上,节仗就代表了权限,所以实际上也就代表了斐潜可以用这一根的节仗去荆州搞些事情,而这样的行为,或许是荆州的这些土著正所希望的。

    此乃以虎驱狼之策也……庞统摸着下巴,显然有些不满,此等之辈,视吾等如虎狼……

    刘磐所言之中,有真有假,但是有一点是没什么疑问的,就是在荆州的这些士族,既看不起曹操,也看不起斐潜。

    别听刘磐吹说什么箪食壶浆,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

    曹操和斐潜的军事集团,都带有浓厚的寒门色彩。当然曹操还有宦官的气息,相对这些自诩清高的名士来说,自然是更恶臭一些。

    然后斐潜呢?

    或许比曹操更好一些,但是也就仅仅是虎和狼的区别而已……

    和斐潜和曹操相比,刘表又属于哪一种呢?

    刘表是董卓控制之下的时候,当时所任命的荆州长官。这一点,倒是和斐潜有些类似。当年的斐中郎,也是出自于董卓之时。

    荆州的大佬们之所以愿意接受刘表,主要是因为旁边的袁术太强势了,不少反对袁术的士族被削了,难免会让荆州的这一帮子人觉得袁术不安全,若是让袁术控制了荆州,荆州的各个地头蛇们的独立性以及相关利益,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威胁。而刘表就是个空降干部,做了荆州长官,除了为荆州的利益代言之外,别无选择。

    而现在,刘表这个代言人,显然有些不够格了。

    故而,刘景升欲掌控荆州,蔡氏必然相争也……斐潜缓缓的说道,于蔡氏观来,刘景升不过是庄园管事而已,如今欲谋取主家之产,焉可坐视不理?

    代言人啊……

    在这些家伙的观念当中,刘表是荆州的代言人,而更扩大一些,曹操,孙权,乃至于自己,何尝不是这些家伙的代言人?

    斐潜冷笑。

    刘表的想法,斐潜不用特别询问庞统,也能大体上猜测得出来,如果是一开始能抗衡曹操,刘磐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刘磐拿着节仗而来,也就代表着刘表到了最后的关键关头,属于死中求活的一步。

    没错,死中求活。

    因为刘表也不确定斐潜会不会出兵,能及时出兵自然最好,如果没能出兵,或是出兵了没能来得及,那么毕竟大儿子刘琦在斐潜这里,刘表若是不能保刘琮,那么多少也给刘琦这个自家骨血,留下一点翻盘的机会……

    这个节仗,其实是留给刘琦的。

    然后在刘表这样的谋划背后,却站着的是荆州这些土著的身影。

    曹操债台高垒的情况,不仅仅只有斐潜一个人知道,住在曹操隔壁的荆州土著,想必也不少人心中清楚,那么如果荆州落在曹操的手中,不可避免的就会出现荆州财富会被曹操大量吸血……

    这自然是荆州土著不愿意见到的情形。

    因此才有了刘磐称,蔡氏是叛徒,某种角度来说,确实是如此。

    相比较而言,斐潜这个选择项,就好多了。因为斐潜的基本盘在关中,荆州隔得远了一层,不管是从战略上来安排,还是根据实际情况出发,斐潜都不可能在荆州投入太多的关注和兵力,在一定程度上的荆州人自治,才是比较符合各方利益的。

    士元……斐潜转头问道,庞德公迁至宛城否?

    庞统点头道:已经迁了……主公之意是……因为见到战争的临近,一些亲近于斐潜的庞氏和黄氏,都已经陆续迁徙到了宛城躲避兵灾。

    斐潜呵呵笑了笑,如此,便用些手段罢……

第2050章重创水师,飞熊二哈

    就在斐潜和庞统商议关于刘磐和其所携带来的节杖的问题之时,在荆州之处,曹军已经汇合于一处,前锋曹洪和夏侯惇再次逼近襄阳。

    不过因为对于甘宁水军的忌惮,曹洪和夏侯惇并没有贴近襄阳立营,而是将主要的兵力放在了樊城,然后自然是商讨怎么破解当前襄阳之局。

    夏侯惇说道:虽说刘氏久占襄阳,根基稳固,非仓促所可平也,然不能速得襄阳,又难免耽误主公大事。如今襄阳水军陈列在前,着实烦忧,若是不得剪除,恐难得进。

    夏侯惇的话,也是当下困难之处。甘宁的水军,现在变成了拦在夏侯惇前面的障碍,若是不能拔出,便是不可能马踏荆州……

    说着,夏侯惇和曹洪的目光,都看向了蔡瑁。

    陆地上的征战,夏侯惇和曹洪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水面上的战争模式,两个人都不如蔡瑁。

    在这之前,不论是夏侯惇还是曹洪,亦或是曹操,都没有觉得水军有多么重要,甚至不觉得组建一只水军有什么必要,但是现在,在吃了瘪之后,才猛然之间发现自家似乎短缺了一块。

    欲克襄阳,需先克水师,否则,后路则忧也……曹洪也开了口,再者,若是真了过了襄阳,还有江东……若是任其来去,怎么能成?

    蔡瑁有些无奈。有你们这样屎到临头才来找坑的么?

    但是实际上,历史中也是这个德行,曹操当年攻克荆州之后,对阵赤壁的时候,比现在还捉急……

    自从春秋到战国,然后一直到秦汉,水军的地位一直都不高。当然也不能五十步笑百步,毕竟后世的封建王朝也见得有多么的重视华夏的水军,明朝昙花一现之后便自废武功……

    蔡瑁他确实是有一些手段,但是这些手段原本是要留着的,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用来对付曹操的,这样他才能最终获得在荆州襄阳的控制权,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现在被迫要将手段摆出来,因为很明显,除了他之外,不管是夏侯惇还是曹洪,都对于荆州水军没什么好办法……

    经过紧张的准备,曹军总于是离开了樊城,沿着汉水往下,再度进军襄阳。

    甘宁留在汉水当中的斥候很快就发现了曹军的动静,立刻报给了甘宁文聘等人。虽说襄阳桥已经被毁坏,但若是曹军控制了汉水两岸,搭建浮桥也不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情。

    文聘觉得曹军前来,有些蹊跷,毕竟曹军新败不久,又没有足够的水军力量,此次曹军的行动让文聘有些想不明白,但是甘宁觉得不明白就不明白,反正肯定不可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终究是要打的,既然曹军出动了,就打呗。

    曹军不紧不慢,一天走三十里,运粮的辎重船就在汉水里,与陆上的部队如影随行。每天太阳刚刚偏西,曹军就会扎下大营,早早的休息。

    这样的态度,把甘宁斥候搞糊涂了。

    曹军的行军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是在汉水里的辎重船,却怎么看,都像个活生生的诱饵。十几艘装满了粮草的战船,又没有什么像样子的水军护航,这分明就是故意露出的破绽。

    但是太明显的破绽,反倒是让甘宁迟疑了起来,以至于荆州水军迟迟都没有出击。不管是曹洪还是夏侯惇,都是多年征战的老将,粮草的重要性不可能不知道,若说是之前没有被甘宁揍一顿,还可能出现这种纰漏,但是现在曹军这么做,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然而就是这么一迟疑,曹军已经推进到了襄阳的攻击圈。

    不能再拖下去了,甘宁带着水军刚刚试图接触,曹军便立刻停止前进,就地扎营,而且将陆寨和水寨联在一起,互相呼应。荆州水军虽然依旧是一头雾水,但是在甘宁派出大量的斥候侦测之后,却没有发现曹军具体有什么埋伏,于是乎在权衡之后,甘宁再也按捺不住冲动,发动了试探性的攻击。

    曹军依托着陆地上的军寨进行防守,将所有的辎重船都拖到了岸边,然后在陆地上架设了弓弩阵地,面对甘宁的水军全面反击。在面对众多的弓弩之下,甘宁水军也不敢大意,一步步的试探着,寻找着破绽。

    曹洪在岸边的高地上设下了指挥台,看着正在交战的双方兵卒,心思却飞到了其他的地方。曹洪他很清楚,面对这些粮草,甘宁这一方即使动心其实也有限,真正的战斗还没有开始,而一旦真正的战斗开始,那才是惊心动魄。

    双方激战了大半天,各有损伤,但是都不致命。

    甘宁水军几次试图点燃曹军的辎重船,但是很显然曹军已经做了不少的准备,一有火苗就被曹军用潮湿的泥沙掩盖,连持续燃烧的机会都没有,而甘宁一方也是如此,双方大多数的伤亡都是因为流矢造成的,并没有多少直接的肉搏伤害……

    入夜之后,甘宁水军撤到了安全距离之外,保持着对于曹军的监视。

    对于甘宁来说,也不见得要立刻打败曹洪,只要让曹军不能轻松的接近襄阳,也同样算是一种胜利,至于那些曹军的辎重船,能烧就烧,不能烧就拦着,冒着重大伤亡强突进去焚烧的意义并不大。

    半夜时分,曹洪闭着眼,和衣而卧。

    大帐之外忽然有些脚步声,曹洪眼睛一睁,便立刻翻身坐起,其实他一直都没有睡,只是假寐而已,何事?

    将军,有讯传来……帐外的护卫低声说道。

    曹洪掀开了大帐门帘,走了出来,沉声说道:如何了?

    都已准备妥当……

    曹洪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站在帐外,又反复思索了片刻之后,才用力的一挥手:传某将令,按计行动!

    甘宁很快就接到了斥候的汇报,说是曹军有动静,然后跟着曹军侦测,竟然发现曹军在上游偷偷的搭建浮桥……

    原来如此!甘宁冷笑,便是以此营地吸引于某,然后企图绕过去突袭襄阳么?来人,去给襄阳传信!

    传令兵急急而走,让襄阳守军提高警惕不提。

    甘宁却背着手,绕了两圈。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退回去,和襄阳城一同进行防守,另外一个选择则是进军,去破坏浮桥,挫败曹军的计划。

    片刻之后,甘宁就下令进攻。

    原因么,很简单,退缩防守,甘宁不喜欢。

    甘宁留下了一小部分的水军监视曹洪的这一部分曹军,带着大部分逆着汉水而上,赶到了曹军搭建浮桥之处。毕竟曹洪是以陆军为主,其水面上不过就是一些辎重船而已,所以甘宁也自然不会觉得曹洪这个方面会有什么威胁到他水军的地方,远远的监视着就成了。

    曹军修建浮桥的地方,自然是汉水两岸较为狭小的区域。

    曹军砍伐了些树木,似乎是先用这些木头结成木筏,然后勾连木筏形成浮桥。这也是常用的浮桥搭建方式。

    可是甘宁没想到的是,曹军一开始,针对的就是他……

    夏侯惇和曹洪不怎么了解甘宁的脾性,但是蔡瑁了解。对于荆州的这些将领,尤其是刘表手下的甘宁,蔡瑁一直都是留心观察,细心揣摩,因此甘宁的一举一动,几乎都落在蔡瑁的推演之中!

    若是一般人,或许就会退回襄阳了,但是甘宁却有八成会选择袭击浮桥!

    战场之上,有五成几率就可以赌一次了,更何况有八成的把握?

    想要击败甘宁的水军,就必须创造出有利的地理条件,让甘宁在短时间内无法逃走重创其水军,而浮桥之处,水域狭小,正好就是符合这样的条件,这就是精心挑选好的战场。

    甘宁起初认为,反正陆地上的曹军行进得慢,若是自己一击不成,顺流而下再去襄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即便是到时候撤退,曹军没有船只,也别想着追的上,再说了,在水面上,还有谁能打败自己?

    所以甘宁自以为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曹军这一次的目标,根本就没有要和甘宁进行水面搏杀的意思,而是将攻击的主要方向放在了甘宁手下的船只身上。

    甘宁再强大,也不可能护得住他麾下所有的船只不受伤害,而一旦这些船只被破坏,甘宁即便是水战能力再强,也毫无用武之地……

    于是,当甘宁带着水军开始攻击假装架设浮桥的曹军的时候,夏侯惇便有条不紊的下达了攻击的指令。

    随着战斗的进行,刚刚杀上岸,准备摧毁浮桥的甘宁,很快就发现了事情不对了……

    这些家伙根本不在意浮桥!

    曹军显然是有备而来,原本看着像是捆扎起来准备搭建浮桥的木筏,其实是用来破坏船只的!在木筏前端加装了大号铁钉,只要撞上了船只,很容易就卡在了船舷之处,而木筏上面堆放着引火之物,也在岸边的弓箭手射出的火箭之下,被迅速引燃!

    前方有不断顺着水流抛出的木筏木桩,而甘宁原本摆出来的是登陆破坏浮桥的阵型,现在想要重新收回铁锚掉头,又因为身处于狭小的水域之中,一时间难以回旋。

    原本被藏在河道河床上的铁链被绞起,横断了汉水水面,同时越来越多的木筏被扔了出来,甚至还有砍了一半的树枝树杈,杂乱的在水流当中翻滚,撞击和夹杂在甘宁的船只之间。

    荆州水军兵卒奋力想要将这些杂物推开,然而在杂物当中夹杂的倒钩和铁钉,一旦被钉上船舷,也不是那么好处理的。越来越多的木桩木筏缠绵不去,然后导致船速越来越慢,相互拥堵在一处……

    越是拥堵,便是越多的东西汇集在一起,火焰开始从木筏上蔓延到了船只上!

    杀!杀出去!

    甘宁拔出战刀,厉声狂啸,奋力搏杀,击穿了曹军岸上的包围,带着手下一面退回船只,一面下令试图指挥着船只掉头,他非常清楚,如果不能迅速的打开突破口,被曹军拥塞住水道,那么水面上的这些荆州船只,就迟早变成一个个的火炬,到时候他们想逃都逃不掉。

    每一个荆州水军也都明白这一点,他们跟着甘宁奋力突围,推开挡住去路的木筏,甚至是自家的船只,火焰升腾,浓烟滚滚,时不时有人被烟火熏得直接从船只上一头栽进了汉水之中!

    夏侯惇也没有闲着,虽然没能在陆地上直接留下甘宁,但是他依旧在战鼓声声当中不断的发出号令,弓弩手在盾牌兵的掩护之下,从岸边不断的射出箭矢弩矢,间杂着火箭,使得甘宁手下的荆州水师越发的手忙脚乱,应对失措。

    所幸的是,汉水滔滔奔流,顺着水流逃跑,终究是有些便利的,另外即便是夏侯惇砍伐了大量的树木,也是有限的,在密集的攻击波次之后,多少也有些后续乏力。

    甘宁舍弃了那些被引燃的船只,狼狈不堪的逃离了夏侯惇的追击之后,顺流而下还没有来得及缓过气来,就看见原先毫不在意的那十几艘属于曹洪辎重船只,在甘宁即将通过的时候便猛的冲了出来,船头明显是新加的撞角,闪耀着寒芒……

    转弯!避开!

    甘宁大吼。

    烈火熊熊而起。

    原先荆州水军努力去点燃的辎重,现在被曹军自己点燃了,然而眼前的情形并不能给荆州水师带来任何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恐惧……

    ……(⊙﹏⊙|||)……

    飞熊轩位于长安西南方向,丰水之畔。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原本多处的村寨早在西凉兵乱的时候废弃,如今则是成为了斐潜的屯田之所,有屯田兵所就位于丰水之处,自然也兼顾着看守刘琦和袁尚的职责。

    刘琦呆呆的坐在飞熊轩的高台之上,衣衫不整。反正自家已经是如此境地了,也无须特意注重什么仪容仪表,怎么自由自在怎么来,再加上如今时至六月,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也就敞胸露怀,形骸放荡了。

    对于飞熊轩的供给,斐潜倒也没有特意克扣为难刘、袁二人,毕竟以当下骠骑的实力,别说多养两个闲人,便是多养两百个也不是什么问题,反正一般饿不死,但是想要吃得多么精美,还像是之前那么挑三拣四的,自然也是没有。

    其实刘琦也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过,想象着忽然之间他老子就从天边,驾着七彩祥云……呃,咳咳,反正大概差不多就是那样,忽然有人来援救他,他就可以很高傲的站在长安城头,然后将骠骑将军斐潜踩在脚底下。

    然后就醒了。

    梦里啥都有,但是梦醒了之后便是一片空虚寂寞冷。

    有时候刘琦也会想,如果当初自己多努力一些,多听他老子刘表的话一点,或者多学一学刘琮那个家伙,装模装样的学几天的经文,掉一些书袋子什么的,他老子刘表会不会就不难么讨厌他,也就自然不用离开荆州,最终到了这么个鬼地方来……

    早知道……

    早知道啊!

    一些中二少年在小的时候会幻想着自己长大了就要如何如何,就像是刘琦在应该上学的时候觉得读书多么痛苦,想着自己长大了就不需要读书了,但是等现在真的大了,不读书了,被冰冷的现实一顿毒打之后,便又想起自己若是当年能好好读书……

    想起读书,刘琦不免的又想起了袁尚。

    和袁尚比较起来,刘琦就像是一个邋遢的乞丐。

    袁尚每天会早起,然后即便是没有多少仆从,也会仔细的打理他自己,然后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坐在庭院之中看书,看书,看书……

    除了吃饭和睡觉,袁尚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看书。

    有时候刘琦不禁会想,若是当年他有袁尚的一半,不,四分之一的读书看书的这个劲儿,说不得讨刘表欢心的,就是刘琦他自己,而不是刘琮那个小屁孩了。

    每当这个时候,刘琦就很羡慕袁尚能有坐下来看书的性子,而刘琦他自己每次一捧起书卷,就觉得书简上面的墨字就像是各个都会跳舞一般,在竹片上七扭八拐,甩胳膊甩腿,然后怎么都看不清楚,若是多用力看一会儿,就头昏眼花昏昏欲睡……

    刘琦爬了起来,摇摇晃晃下了高台,转过了走廊,便看到庭院之中,袁尚果然还在盘坐,手中拿着一卷书简,似乎读得津津有味。

    刘琦在袁尚身边坐了下来,歪歪扭扭,用手扣了扣脚丫子,下意识的还举到自己鼻子下闻了闻……

    袁尚忍不住皱了皱眉。

    啊?抱歉……刘琦往旁边挪了一下,我……

    ……袁尚没有放下书简,也没有说一些什么。

    其实啊,我真羡慕你……刘琦看着袁尚,目光之中流露出了很真实的情感,我一看书,就头疼……

    当然,刘琦羡慕袁尚的远远不止这一点。

    袁尚不论是外表,还是平日里面的举止,都是刘琦所羡慕的,因为这些都是他所欠缺的,相比较而言,袁尚更符合一个世家子弟的标准,而刘琦就像是一只混进了狼群的哈士奇。

    刘琦絮絮叨叨的说着,说着他的烦恼,他的困惑,反正这个飞熊轩之中,能听他述说的,也就只有袁尚了。

    袁尚像是有听,又像是没有听,看着书,又像是没有在看书,端坐不动,如同一尊精致的雕像。

    半响,忽然在院外有兵卒高声喊道:伊机伯来访!

    啊?机伯来了?刘琦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可能有什么事罢,我去一下……

    袁尚依旧一动未动。

    一直等到了刘琦走出了庭院,袁尚才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书简,不知不觉之中,眼角滑落了一滴眼泪,看书……呵呵,呵呵,如今……我除了看书,还能做些什么……至少,你还有伊机伯,而我……呵呵,呜呜……

第2051章悔不当初,重在当用

    送走了伊籍之后,刘琦像是一具木偶一般,支撑着返回了室内,随即斜倚着几案瘫软下来,就觉得浑身的气力都已然用尽了。

    伊籍并没有像是袁尚的郭图逢纪一样在骠骑之下求官,而是表示自己受了刘表之托,照顾刘琦,自然不能舍之而去,然后倒也获得不少的好评,再加上伊籍原本也就有些名士风范,善于清谈,所以虽说没有俸禄,但是今天吃这家明天吃那家,长安之内的士族子弟还竞相以请为荣,倒也不愁吃喝用度。

    刘琦在飞熊轩内表现的形骸放松,似乎没有什么放在心上的,但是实际当中,他的神经依旧是崩得紧紧的,心思也是在刘表之处,如今猛的接受到了刘表的信息,就像是长久绷着的弦突然崩断了一样,终究是多少有些伤痛和无奈。

    父亲啊……刘琦忍不住低声哀嚎起来,父亲啊……声音悲切。

    刘琦知道,这一次,家,没了。

    袁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刘琦一头扎进了房中,皱着眉头想了想,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站了起来,到了刘琦门外迟疑了一下,没进去,只是敲了敲门框。

    何事?袁尚问道。

    刘琦低头哀哭,今鲁恭王一脉……此绝,绝矣……

    袁尚一愣,绝了?什么绝了?难不成你要自杀?汝何故如此?何不屈于委蛇?平常见你不是挺放得下么,那么现在怎么又想不开了?难道情况还会比现在更糟不成?

    刘琦摇头,鼻涕眼泪横飞,曹贼南下,孙贼北上,荆,荆州腹背受敌,啊啊……父亲啊……孩儿,孩儿不孝啊……原来拥有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多么了不起,但是现在猛然间知晓失去了,才觉得痛彻心扉。

    袁尚沉默了。

    之前袁尚不太理会刘琦,除了对于刘琦不怎么讲究边幅固然有关,但是很重要的一点是刘琦至少还有个老子没倒台,而袁尚已经是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家臣都弃之而去。

    而现在,刘琦也变得和自己一样了……

    袁尚叹息了一声,第一次走进了刘琦房间,略微凑近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还是想到了自身的遭遇,双眼之中盈盈有水色,似堕非堕:你我性命,乃得于尸山血海,刀兵之下侥幸而存,岂可浪掷?今汝父生死不明,幸难泰半……即便真是……鲁恭王一门也唯汝一人耳,岂可不善加珍重?

    其实袁尚所言,鲁恭王一脉只剩下刘琦的话,也不完全对。毕竟当年宣称鲁恭王之后的,也不仅仅只有刘表一人。

    刘琦愣愣抬头,看见袁尚盈盈目光,也是深受感动,不由得伸出手来,抱住了袁尚,将鼻涕眼泪都抹在了袁尚衣袍上……

    袁尚连连皱眉,最终还是忍了下来,闭上眼,仰着头,耳边是刘琦的哭声,心中却想到了冀州,回到了邺城,似乎也听到了袁绍那亲切的呼唤,不禁眼泪滚滚而下。

    父亲啊……

    ……(tot)/~~/(tot)……

    父亲!这,这断断不可!

    在长安的另外一边,也有另外一人在口称父亲,但是语气却有些不同。

    为何?韦端问道。

    想那薛家……韦康咬着牙说道,即便是薛家之子已死,其罪亦难消,岂有还替其打理家业道理?!

    薛家之子究竟是不是故意引的韦诞身陷险地,如今已经是死无对证,但是终究是从薛家之子引起的,所以韦氏从那个时候开始对于薛家都有些厌恶,自然不可能再去帮助薛家。

    此乃骠骑之令!韦端沉声说道。

    韦康愕然,骠骑如何得知薛家之事?

    韦端说道:骠骑巡查田禾,至李氏之处,见薛家田亩破败,故有问之……

    沉默半响之后韦康问道:父亲大人,莫非……骠骑有意为之……

    韦端扫了韦康一眼,并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同样也有所怀疑,不过片刻之后韦端说道:若是如此,便更不得拖延……此事,康儿去办罢,休落得他人口舌……

    韦康有些无奈,但是依旧还是领命去了。

    韦端背着手,在厅堂之内转悠起来,一边走,一边想。

    斐潜对于关中士族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是既拉拢又打压,当然,这也没有什么错,若是换成了任何人上位,基本上都是会这么做的,但是斐潜也有和其他的统治者不同的地方,就是斐潜的一些观念和其他人并不太一样,甚至可以说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刷新韦端等人的观念,让韦端等人颇为有些应接不暇。

    就像是斐潜前几天在节堂之上的啜香之论,让韦端至今还想不明白。按照道理来说,都没有亏钱,毕竟四家的外债都消除了,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钱又没有赚到手,毕竟没住宿,钱又还了回去……

    深不可测啊……韦端感叹着,摇了摇头。如今骠骑将军斐潜,权倾天下,韦端自然不得不需要多加以揣摩。

    这不光是韦端一个人的认知,整个关中士族群体,也基本上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主公的时候,有时候真的会觉得自己很弱小,很无力,一度以为已经追赶上了其步伐,结果抬头一看,又是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所以这一次斐潜要求韦端的任务,韦端就必须做好。

    这是下位者的觉悟。

    现在骠骑将军交待韦端两件事情,一个是义正辞严的表示要查办那些嘴上表示重农,实际上却没有多重视的家伙,另外一个则是轻描淡写的说让韦端帮扶一下薛氏。

    虽然说骠骑将军斐潜表示要对于那些口头重农,实际上没做什么动作的要严办,但是具体韦端问的时候又说让韦端自己看着办,所以实际上这个事情,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方式,并不会特意打击一大片……

    相反,斐潜似乎是随口一说让韦端处理一下薛家的事情,却指明了具体的要做什么事情,那么就不是泛泛之谈,而是韦端必须要做好的了。

    若是同时将两件事情放到一起看,又别有一番的韵味了。

    是不是斐潜对于关中士族不太满意了?

    毕竟原本大多数都被排挤在朝堂之外,一直以来都是报团取暖的状态,结果现在稍微好转了一些,便又开始勾心斗角起来,比如像是就放任薛家衰败……

    另外,重农之事,也代表着一个警告,骠骑将军斐潜今年未必真动手,但是如果说……那么薛家……会不会是……

    韦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骠骑将军……这真是……

    ……щ(?Д?щ)……

    骠骑将军……果真是……司马徽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难以揣测……

    司马徽原本对于骠骑将军斐潜也略有微词,毕竟原本以为应该是自家的谏议大夫,结果落在了郑玄手中,这让几乎跟郑玄对抗了一辈子的司马徽,多少有些不爽。

    之前司马徽也想到了进谏之事,但是觉得谏议大夫算是原本斐潜家中的长辈的职位,斐潜未必会愿意拿出来,所以想来想去也就没有提,结果反倒是让郑玄抢了一个先手……

    这个,不是我先么?

    按照道理来说,水镜先生司马徽应该是世外高人的风范,不在乎这些俗世职位,但是实际上么,就像是那些每天美美的女神男神一样,真就可以不吃饭不放屁不上厕所不拉屎了?

    司马氏出身儒学世家,但是河内司马氏的地位一直都不是很高,一直到了晋代也才算是巅峰,而在这之前,最高的职位也不过是汉初,还是项羽所封的殷王而已。

    而且这个殷王,司马家也就仅仅当了一年多……

    司马懿的父亲司马防,最高的职位是京兆尹。再往上追溯,司马家当中也大多是太守而已,然后出过一个征西将军,还是自杀了的……

    所谓司马家的家名,在这年月之中,确实是还排不上号。

    因此,司马氏当中,才有了水镜先生司马徽,任达放诞,或聚朋高论,或啸歌抚琴,装足了名士派头,甚至于拒绝征召,摆出了一副隐士派头。历史上等到了曹操彻底掌握了北方,一路打到了荆州之后,司马徽才算是勉勉强强的从了曹操。

    当然,这一切说是应和时代潮流也好,说是尽力想在乱世存活也成,反正到了曹操治下之后,司马家也才慢慢的挤进世家圈子里去,成为了河北冀州世家的代表……

    司马徽对着司马孚说道:历朝历代,便是从来都是上行而下效。清谈之风,盛于世间,盖因上所好此也。如今执政之人乃是骠骑,最为重事功,忌清谈,无能且无功者,不能于关中立足。故欲兴司马之家,必从时流,若时流夸诞,彼亦放纵,若时流严谨,彼乃任事……

    说白了,就是跟着骠骑将军斐潜的脚步走呗。

    司马徽一直以来,算是成也清谈,败也清谈,靠着清谈起家成名的,现在要丢下这个名头,一个是多年习惯了,一时之间即便是明白了,也不容易放下来,第二个原因是司马徽觉得自己毕竟年龄大了,也要多给一些晚辈机会,结果……

    司马孚皱着眉头,对于司马徽所说的,多少有些不能理解。叔父之意,如今时流,便为严谨了?

    司马徽哈哈笑笑,点了点头,可曾明晓骠骑啜香之论?

    金银贷借?司马孚说道,不外乎钱财轮转,债务消弭尔……

    错了。司马徽摇头。

    司马孚不能理解,敢问错在何处?

    司马徽笑道:骠骑之论,重在用也!

    用?司马孚重复道。

    正是……司马徽望着远方的天空,说道,此便是骠骑之所别于他人也……

    历史上的五胡乱华,可以归结于司马家的这些无能后人,但是也可以说是整体士族的风气导致,也就是从汉末这些高层那边出来的清谈之风的演变。

    汉代初期,也就是西汉,最开始还是很讲究实用的。但是从东汉中后期开始,清议就成为鉴定一个人物好坏的标准了,到了当下,士大夫阶层曾利用清议这种形式来褒贬人物、左右舆论、抨击时政,与宦官等争夺权柄,但是两次的党锢之祸,导致许多人遭到了沉重的打击,甚至家族破灭。

    而曹氏和司马氏的骚操作,使得曹氏和司马氏上台之后,都有些得位不正的嫌疑,故而不管是曹氏还是司马氏,都用高压来控制这些清议,手段也是很残酷,便逐渐打折了汉儒的脊梁骨,但凡是有些能力的,有威胁的都被杀了,剩下的便是不敢再妄议朝政的,只能或是装疯,任诞放纵,或是装傻,荒诞不羁。

    同时,九品中正制沦落为垄断的工具,越是沽名钓誉的便越是得到高位。这些沽名钓誉之辈得以陆续迈入中枢,掌控朝局,上行下效,朝野间的风气自然日益变得浮夸、荒诞、虚伪、矫饰,即便是司马氏后人有心挽回,也是难以翻天。

    而现在再看骠骑将军斐潜,一开始从北地走出,直到当下,很多事情都体现出一个学以致用的原则,不管是布衣庶族,还是豪门高第,只要是愿意走实用路线的,斐潜基本都会重用,相反,若是以清谈为主的,反倒是没有得到多少的高位……

    比如司马徽自己。

    同时,因为并凉之地的,山西这些原本被排挤在外的二流家族,相比较山东士族起来,对于清谈高论的陋习,虽说多少是有一些,但是沾染不算是太深,也更容易接受斐潜的这一套模式,加上如今天下纷乱,就转求事功,并且由关中开始向外辐射,带起更多的实用之风。

    明日汝便去骠骑将军府,做一书佐罢……司马徽看着司马孚说道,某原以为以某名望,可稍助力于汝,如今看来,反倒是耽误……

    书佐?司马孚不由得撇撇嘴,多少有些觉得这个职务小了些。

    书佐,就是主办文书往来的佐吏。又称为门下书佐,职位么,在掾、史之下,甚至一般的诸曹,手下也有书佐,同时因为这个职位是由各长官自行辟除,所以简单来说就是猿猴当中的临时工,说品级没品级,说职务没职务,啥都不是。

    愚钝!司马徽如何看不出司马孚的心思,顿时脸一沉,沉声说道,骠骑门下书佐,便是与旁处不同!日常之中,便可参军事,若是机缘得汇,展露胸怀,便可担大任!汝不曾见诸葛孔明乎?

    原先众人对于诸葛亮还没有多少的印象,结果诸葛亮前几日的一番表演,展示出了牙尖爪利的风貌,小身段翻跟头,风骚亮相,而且还没有脸先着地,自然一下子就抖搂起来,现在变成了主官荆州流民的临时事务官,虽然说这个职位一看就知道是临时不入流的加官,但是谁都知道,只要诸葛亮不犯什么大错,很显然就已经是一脚踩进了管理圈子内,指日高升了……

    相比较而言,司马孚虽然说有水镜先生司马徽撑着腰,也得到了不少人的赞许美言,却没有什么机会站上舞台,不得不说是有得必有失……

    所以这一次,司马徽就觉得不能就这样等下去,而且也很明显,在骠骑将军这里装世外高人的做派,很有可能就真的成为世外高人了!

    再说了,在骠骑面前说真香的,也不仅仅只有司马徽一个人,不是还有郑玄那个老不死么……

    休得拖延!司马徽盯着司马孚,强调道,明日就去!亦需谨言慎行,休坏了司马家风!

    唯……司马孚见司马徽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自然也只能是点头应下。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庄园之外有些纷乱,声浪嘈杂。

    司马徽皱了皱眉,看了一下一旁服侍的心腹随从。其心腹会意,连忙出去查看了片刻,便是又急急奔回来,有些气喘的说道:启禀家主,呼,外头是辛氏之女,欲献于骠骑也……

    啊?辛氏之女?司马徽愣了一下。

    水镜先生所居住的这一片区域么,原本没有什么人的,也没有开发什么耕田,后来司马徽见这里风光不错,便找斐潜申报,然后规划建了个庄子,而后来那些来的比较晚的一些人,便也陆续围绕着这一片的山头,大大小小的建了一些房屋庄园,甚至开始开垦荒田。在这些人其中,自然也有辛氏。

    辛氏是要献什么?司马孚追问道。

    据说是甜粱……

    便是辛氏庄园左近,山头上新种之物?司马孚又问道。

    呃……心腹仆从卡壳了,这个他哪里知道。

    下去罢……司马徽吩咐道,然后沉默了片刻,忽然叹息一声,说道,看看,连辛氏都跑到前头去了……若是汝再挑三拣四,恐怕是……今日就算了,也不必凑这个热闹,明日汝再去看看,这个甜粱究竟如何……

第2052章献粱于前,商议在后

    哈哈,陈兄,别来无恙乎……

    王贤弟,最近可好?

    今日盛会之后,便让为兄做个东道如何?

    怎么好烦劳陈兄,还是小弟来请……

    诶,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必如此计较!还是让为兄来……

    还是小弟来……

    喧嚣热闹的声音,便是汇集于一处。临近骠骑将军府的前广场周边,人群汇集。相互寒暄打招呼的,聚集一处议论的,伸着脖子张望的,不一而同。

    临街的酒肆酒楼,但凡是视线好一些的地方,基本上都被各家子弟占满了,或是凭着栏杆,或是靠在窗后,不管是看好辛氏的,还是不看好的,和辛氏有些交情的,亦或是没有什么交往的,如今都来了。

    凑热闹么,华夏这方面不输人的。

    毕竟,辛氏当下之举,无疑是在原本刚刚有些停息的农、商之争上,又加了一把火,添了一勺油。

    虽然说之前骠骑将军表示要农商并重,不可偏颇,但是很多人还是觉得这年头,商业无疑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不管怎样还是粮食最重要,所以现在出现了一个辛氏代表来敬献甜粱,就很有些意思了。

    骠骑将军斐潜会怎么做呢?

    毕竟辛氏也是颍川老派家族了,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辛氏人物,但是既然斐潜这里都已经有女官了,再加上汉代对于女性也没有什么必须包头包脸包个严实的规定,事实上,直至唐朝都没有这样的规矩,所以辛宪英站出来敬献甜粱,也不会有人表示这个有碍风化什么的。

    站在辛宪英身边的,则是王姎,甄宓隐身了,没来。甄宓不露面,自然有甄宓的考虑。然后王姎的身份么,大体上和辛宪英差不多,都是山东士族,所以不免让一些人思索起来,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个敬献的行为,似乎多少也有一些政治上的意味……

    辛宪英虽说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但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不免还是有些紧张,小脸发红,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颈之处,就像是一个红苹果一般,若不是王姎站在其身旁,说不得早就站不住,掉头跑了。

    王姎倒是看起来神态自然一些,甚至还有工夫转着眼珠子左看看右瞅瞅,或许在她认为当中,这些手脚上没多少工夫的士族子弟,就算是人数多,但是跟一群弱脚鸡崽子差不多,丝毫没有什么威胁性,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紧张了。

    想想也是,一个人站在虎狼前面,和站在鸡崽子面前,紧张程度肯定不一样。

    辛宪英和王姎,起先算不上多么熟悉,也就是自从甄宓居中联系之后,才开始有些接触,但是很有意思的是,这两个人之间比起和甄宓来,相处起来更为融洽。尤其是当辛宪英发现王姎有一身的武艺的时候,更是钦佩得不得了,若不是觉得学习武艺要拉腿扯大筋着实太疼了,说不得辛宪英就要拜王姎为师了。

    王姎看着辛宪英通红的脸庞,还在一旁低声打趣:平常你不是胆子挺大的么,但是今天看起来,这胆子就缩回去了?呵呵……

    辛宪英嘀咕道:这能一样么?骠骑啊,上一次见到骠骑……隔那么远,这一次想想要亲手献给骠骑,就……就……啊呀,我更紧张了!怎么办!

    (ˉ▽ ̄~)切~~王姎不屑的说道,有什么好紧张的,你就想想,骠骑也是一个脑袋一张嘴,还能当场就吃了你手里的甜粱不成?

    辛宪英不由得就将目光停留在了手中的甜粱上,然后想象出了骠骑将军啃吃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嗯,咳咳,我……感觉好多了……

    话说回来,说不定骠骑将军还真的会现场吃……王姎眼珠转转,又补充说道。

    啊?辛宪英愣了愣,然后又觉得有些紧张了。

    因为是公开敬献,所以并非是随随便便拿过去就完事的,毕竟是具备了一定的政治上的含义。如果说像是普通人家一样送些什么东西,放下就走,那显然是不行的,所以这种敬献,基本上就是参照于进贡,当然,没有真正诸侯进贡的那么隆重就是。

    或许一般的人对于敬献,或者进贡,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但是实际上在士族子弟的观念当中,这一种行为,所蕴含的意义,远远的大于要进贡的物品本身的价值。

    朝贡体系即是中央王朝和外藩之间形成的,天子在国家的中心地区进行直接的行政管理,对直属地区之外则由中原王朝册封外藩的统治者进行统治,中央王朝和外藩相互形成了一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共同体概念。

    在历史发展和文化传播过程中,中央统治区域不断扩展,许多外藩地区在接受华夏本土的社会组织和思想文化观念后,慢慢变成中国本土一部分,然后也会不断形成新的外藩地区,就是所谓的华夷之别。

    所以这一次辛氏的敬献,也被一些人认为是一种风向标,甚至觉得这是一定程度上的山西压倒了山东的代表,因此听闻了便急急的汇集而来观礼,纷纷议论,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在骠骑将军府内,斐潜正在听王昶对于整个敬献的事件报告。

    王昶相对来说比较年轻,接触的层面也偏向于士族弟子,所以对于这一次的事件所获得的消息,自然也比其他人要更多一些。

    主公,此事还有甄氏参与其中……王昶说道,某往日隐隐有闻,说是甄、王、辛三人于城外开辟田亩,种植庄禾,原本以为不过是闲暇之举,未曾想到……

    庞统呵呵笑笑,如此说来,倒也算是阳谋了……

    高粱么,正常来说,应该是在**月份成熟。早一些的,也要七月底,而现在六月底就拿出来敬献了,是为了什么?显然,就是为了赶上这一波的农商之争的热度……

    还有什么时间点,会比现在更好么?纵然高粱还没有成熟,但是时机成熟了就不能错过,因此甄宓等三人就加急加点的挑选了一批还像是有些样子的高粱来了。

    农商之争,本身就引人关注,现在甄宓王姎辛宪英三人,有偏于商的,有偏于农的,也有偏于士林的,现在三个人共同做了这样一件事情,不就等于是正好迎合了斐潜之前提出的并举之意么?

    所以庞统说这三人玩阳谋,就是说这三个人不怕这个事情闹大,甚至也不怕会被斐潜拒绝,因为这个就是摆在台面上的事情,各取所需。

    斐潜不禁摇头,觉得有些发笑,这蹭热度的手段,真的是不分古今中外,源远流长啊……

    就像是后世宝宝婚变,有金融公司蹭的,搞出一篇《深度解析!为什么马某可以从宝宝的卡里取钱?》,有信托公司蹭的《假如王宝宝有家族信托》,甚至还有万能的某宝,蹭着卖马某当时被捉奸的同款小裤裤……

    蹭热度时代,真是什么都能蹭,别管是人血馒头还是人肉馒头,反正都吃的很开心。反过来看如今当下甄宓三人蹭热度的这个手段,已经算是很文雅了。甚至可以说,还做得不错,因为斐潜也是需要这样的一个标榜,既然是标榜,也就不在乎是谁,是辛宪英,或是英宪辛。

    主公,都准备好了……

    黄旭走了进来,表示将军府广场周边的安保工作已经做好了。

    斐潜左右看了看,笑了起来,如此,便见上一见!

    在骠骑将军广场之外,兵卒早就已经披挂全身盔甲,打着旗幡擎着仪仗,严整矗立。骠骑将军的仪仗同三公,再加上有大汉天子额外赏赐的恩宠之物,此时林林总总的排列出来,很是威风。从骠骑府衙朱红色的大门之处,分左右向两边延伸。节杖,刀枪,画盾等等卤簿仪仗,鲜明瓦亮,再往后就是魏都许褚两个黑铁塔一般的左右护卫,等到一顶五彩华盖高高挑出,在广场内外,不管是参与者还是观礼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屏息肃立。

    大汉骠骑将军至!

    斐潜昂然而出,在他身后则是骠骑府衙大小官吏,庞统荀攸等等根据班次排列,等到斐潜在门前正中站定,便有兵卒齐齐而动,或是以长枪顿地,或是以刀鞘拍盾,齐声高喝:喝!喝!骠骑万胜!骠骑万胜!骠骑万胜!

    呼喝之声,阳刚弥漫,杀气隐现,整齐划一,声震四野。

    斐潜微微点头,目光越过了广场,看向了站在广场另外一端的辛宪英和王姎,说道:开始罢。

    金鼓之声轰隆隆响起,带着特有的节奏,而在这个节奏之中,辛宪英扳着小脸,捧着一卷包好的高粱,缓步向前。

    辛宪英这一动,便是让周遭百姓顿时又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欢呼声从骠骑将军府衙广场之处响起,转眼之间就传递得全城都是,在现场的人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即便是长安远处的大街小巷上的行人商铺,也不由得停下手中的事情,纷纷翘头而望,相互询问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些喜好热闹的闲汉,更是忙不迭的拍着大腿,然后急急的往这里赶来,站在人群之外,或是伸直了脖子踮着脚尖看,或是奋力往里面挤,然后引来各种不满的骂声。

    恍惚之间,就像是整个长安城都躁动了起来,都在看着这一场敬献,仿佛就是一个人人都可以欢庆的节日一般!

    辛宪英身穿仕女襦裙,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骠骑府衙台阶之前,不管怎样,此时此刻倒也抛开了所有的杂念,等到距离斐潜台阶三十步左右的时候,鼓声连续急击三声之后便截然而停。

    四周一片寂静。

    辛宪英盈盈而拜,声音清脆,民女辛氏,略知农桑,偶获良种,甘美甜粱,春播秋获,得此佳粮。此物不贪田力,不择贫瘠,不畏干涸,不害庄秧,可植田间地垄,屋下院墙,闲暇之所,亦是不妨,可补闲余,可增秋仓。民女不敢私藏,特敬献于骠骑之前,唯愿社稷,繁荣盛昌,永世未央!

    斐潜微微而笑,上前,伸手虚扶辛宪英。

    辛宪英再次行礼,然后将那一捆扎着绸缎的甜粱放在了一旁侍者端着的漆盘之上。

    侍者高举漆盘,转身到了斐潜之处。

    斐潜从漆盘之上拿起,然后将这么一捆的高粱举起,大汉社稷,繁荣盛昌,永乐未央!

    繁荣盛昌,永乐未央!

    永乐未央!

    欢呼之声,顿时四下沸腾而起,就连天上的云彩似乎都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往边上躲避而去,让阳光可以畅通无阻的洒落下来,洒落在长安城中,洒落在骠骑将军斐潜身上,洒落在斐潜手中的那一捆高粱之上……

    ……(`?′)Ψ……

    在斐潜接见辛宪英的时候,远在荆州的南面,在大江之南,两山之间,作为刘表后备手段的韩玄和金旋二人也见面了。

    刘表受到江东袭击之后,便派人急令韩玄和金旋二人,让二人出兵攻打江东侧翼,也算是围魏救赵的良策。

    阳光不大,照在山林之间,明明十分的努力,却依旧不能通透,依旧还是有大量的阴影晃动着。

    双方的营地相隔着一座山头,山头斜斜几棵树,光影斑驳。两人就是在这个山头上相见。双方的兵卒在山腰山脚矗立着,虽说在某些层面上双方算是友军,但是也多少有些如临大敌的模样。

    初见的寒暄,说上几句,便也就停了。

    韩玄和金旋两个人虽然脸上带着笑,但是心中都有些发沉,就连脸上的笑容,在这阴沉的光影晃动之下,多少也有些诡异起来。

    长沙和武陵,算是隔壁邻居。

    韩玄是长沙太守,金旋是武陵太守。

    韩玄是长沙本土豪右出身,地方土著,金旋是归化胡人,中央大员之后。

    两个人虽说同属于刘表之下,但是平日里面甚少有见面的时候,加上出身各异,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两个平日里面没有多少交情的,现在却坐到了一处,难免有些尴尬起来。虽说远亲不如近邻,但这个邻居万一是隔壁老王……

    韩玄带着的,是跟着他的本土长沙兵。长沙郡一半被江东占据,能在江东压迫之下挣扎生存下来,也算是在刀尖上拼了性命踢打出来的,自然也不算是弱兵。

    金旋手下,则是有不少原本就是刀头舔血的雇佣胡人,这些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果抛开战场纪律不谈,这些家伙也算得上凶悍无畏,杀人如麻。

    当然,这些是战场正卒,主力部队,至于那些辅兵农夫什么的,也就是凑个数目而已。

    两个人的沉默在持续,尴尬也在蔓延。

    谁也不愿意先表态,谁也不想先掀开自己的底裤……呃,底牌。

    如今身处乱局之中,两个人接到的命令虽然都一样,但是谁领头,走什么路,自然需要议一议,碰一碰。虽说两人是一地太守,但不管是和中原的太守比较起来,还是和荆州中心郡县比较,长沙和武陵都是有些微不足道的,不管是兵力还是经济,都支撑不了太大的消耗……

    另外,如今交战的双方,一方面是垂垂老刘表,另外一方面是昂昂莽孙权,夹杂在这两个方面之中的韩玄和金旋,二人究竟要走那一条路,也正是最为艰难的抉择之刻!

    金旋虽说祖先是胡人,但是这么多代下来,其实也汉化得差不多了,若是认真看其相貌,依稀还有些眼眶深陷的胡人模样,除此之外,其余的也和普通汉人差不太多,此时此刻正盯着韩玄看。

    而韩玄的脑袋之中,各种念头旋起旋灭,然后有一个想法隐隐约约的在中间逐渐成型,但是危险大胆得他都不敢去深想。江东兵突袭荆州,也就意味着其关注点肯定在江北,而长沙和武陵都在长江之南,要是说……

    不知金使君,当下之意如何?韩玄缓缓的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问道。

    金旋笑了笑,倒是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正要和韩使君商议一二。

    韩玄又慢慢开口,语调平板,可是言语力度丝毫不弱:既然江东无故犯境,必不可坐视!

    金旋点头,此乃正理也。

    然后两个人都卡壳了,相互的眼神在光影之中荡漾着,试探着……

    韩兄请讲。金旋说道,笑容阴沉,小弟洗耳恭听……

    呃……韩玄摆摆手,在下不过痴长几岁,如今大事么,还是要先听金使君之见为好……

    岂敢岂敢……

    不妨不妨……

    两个人又是一阵的尴尬,最后韩玄一拍手,说道:看起来金使君也是有些主意,既然不怎么方便讲,那么不妨大家都写下来,然后一同展示,如何?

    金旋也觉得这么拖着不是个办法,于是乎点头同意。

    旋即二人各自取了木牍笔墨,借着火光写写画画,然后放下笔捏在手中,相互看着,然后几乎同时缓缓的向外一翻……

第2053章兵战危凶,当阳桥败

    清晨,有些薄雾。

    环绕在襄阳之北,是绵延的营地。

    滔滔不绝的汉水多少冲刷了一些弥漫在襄阳左近的烽烟和血气。在甘宁溃败之后,襄阳城也就失去了汉水的保护,只剩下城墙这一层壳了。

    连日的征战,使得襄阳汉水这一片的区域,布满了战斗遗留下来的各种痕迹,包括且不限于各个形态的尸骸,还有残破的旗帜,折断的箭矢,凝固的血液,焦黑的器械,整个战场之上,惨烈无比,着实让少经历过战阵的荆州人,真真切切的上了一课。

    偶尔会有十余人的小队,从营地当中走出来,然后在战场当中巡游,一般这些人是搜寻自家战友的遗留尸骸的,也同时会拾捡一些有用的器物,当然大多数时间都不会找到什么好东西,但是偶尔小有收获,也便是这些人在战场之上生死之间的小快乐。

    双方暂且休战,但是襄阳城头之上,人影晃动之间,显得依旧有些惶恐。

    曹军这些年南征北战,攻城略地,又是以步卒为主,在攻城战上经验丰富,是荆州兵所料不及的。

    之前的五天时间之中,曹军由夏侯惇统帅,从两个方面上发起了攻击,攻势如同潮水一般,仿佛就没有停歇下来的时刻,再加上曹军的兵卒战斗力普遍比荆州兵要更好一些,若非城墙之上的文聘决死抵抗,襄阳城中战备确实也存储比较充分,怕不是早被曹兵攻克了。

    也正是因为见到了曹军兵卒的厉害,所以即便是当下曹军暂时没有进攻,襄阳城头的兵卒也不敢松懈,生怕下一刻当中,便是曹军又呼啸着发起了新一波的攻势……

    文聘虽说疲惫,但是依旧在城头上巡查,相比较城外的曹军攻势来说,他更担心的是城内的兵卒和百姓的士气。

    士气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又极大的影响着冷兵器战斗的成败,而曹军展示出来的强悍实力,使得襄阳城中原本仅有的一些士气也在急速的消耗掉。

    文聘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城门楼。

    城门楼当中的刘琮,在曹军进攻的第一天勉勉强强露了一个面之后,便是再也没有露过脸了。

    害怕么。

    文聘可以理解,但是理解并不代表着支持。

    一般的人可以害怕,可以畏惧,甚至可以厌恶战争,但是现在刘琮作为嗣子,作为荆州大业的继承人,在应该站出来的时候不站出来,那么将来……

    刘表之所以将刘琮特意放在这里,在文聘看来,自然也是为了逼着刘琮尽快的成长起来,但是这样的情况,有时候确实是会有顿悟,有时候就是揠苗了。

    文聘垂下了眼帘,继续前行,但是他的心中,也不知道这条路,还能走多远。

    兵凶自然战危,襄阳城中的荆州土著终于是没有了喝着小酒唱着花腔的心思,家家户户都陷入了恐慌之中,面对于不可知的未来,难免都从心中升腾起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然后催生出别样的事情来。

    历史上,在赤壁之战前,荆州土著都还是大多数表现得超然世外,做隐居高人之貌,常常三五聚集饮酒高歌,看不起刘备,也瞧不上孙权,对于曹操也没多少好感。蓑衣竹马孤舟垂钓,似乎世外桃源一般。

    而现在,呈现在襄阳城中的,又是另外一种生态环境了。

    长街之上,基本上都是被战事临时征用了。或坐或躺着的兵卒,或横或竖的各类器械,或是完整或是残缺的兵刃战甲,无不充斥着血腥味和汗臭味,还有尘灰泥土的味道,再加上伤口腐烂化脓的死亡气息,简直就像是一个乞丐营地,何尝有一点点昔日荆楚文化圣地的模样?

    临近城墙的房屋都被拆除了,一个是补充滚石檑木的消耗,另外一个也是为了集结兵阵的方便,许多普通平民被迫成为了战时劳动力,负责搬运物资器械。有些身份的也像是坐牢一样,轻易不能出行,当然,即便是能出行也去不了什么地方。

    战争没有到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大无畏者,拍着胸脯表示战争算是什么玩意,老子浑身上下都是胆!老子真要上了战场,便是如何如何大杀四方毫不含糊云云,但是真的等见到了战争,原先那些言必称老子,行必拍胸脯的家伙,便是一个个像是胆汁太多得了黄疸一样,哎呀哎呀的缩起脖子来,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鹌鹑,将脑袋缩在腋下,瑟瑟发抖。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便有些人偷偷的聚集起来,展开了一些对话。

    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而今,呵呵,何处养生?呵呵……

    或当有辩,非我也,兵也。哼哼……

    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

    今当如何?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若是诸侯危社稷……

    哼哼……

    呵呵……

    嘁嘁……

    喳喳……

    暗室之中,隐约的光影晃动着,虽然是口吐人言,却形如鬼魅。

    ……u·ェ·*u……

    长坂坡,当阳桥。

    这个若不是罗老先生浓墨重彩,怕是未必能有多少名扬的地方。

    江东潘璋在攻克了麦城之后,原本在南郡的荆州兵一路北逃,又得知了曹军围困了襄阳,江东自然就抓紧接收了荆州南郡各个地方,开始展开搜刮大业。

    长坂坡是南北通道,属于从周边转运必须经过的地区,所以自然有江东兵马驻守,主将便是潘璋手下的司马,马忠。

    马忠原本是山间猎户,别的不说,箭术还是不错的,自跟着潘璋北进荆州以来,自然也是捞到了不少好处,但是这几天不免有些焦头烂额。

    荆州水土好,人口不少,猪羊狗鸡也不少,还有各类物资,大件小件,都是琳琅满目,一旦搜刮起来,觉得那个都不能少,都需要运回江东去,如此一来,在人力运力上自然是出了问题。

    在当阳长坂坡之处,便是猬集一处,堵得水泄不通,各个地方来的车队互不相让,人人都要先通过。各个率领辅兵民夫的转运军侯都尉抓住马忠,围着他吵个不休,每一个人都表示要最快最先最完成的通过此处,但是即便是马忠有四个脑袋八只手,能够有效协调,但他哪里能凭空就多生出足够的车马人力来,可以将这么多的东西在短时间之内转运过去?

    有的要走水,有的要走陆,船只骡马都需要调配,再加上马忠出身较低,而这些往江东掠夺资源的家伙,虽说职务不一定比马忠高,但是奈何多少都跟江东世家沾上一些边,对于马忠自然也是呼来喝去,毫不客气,有时候马忠还不得不憋着火气,点头哈腰的在其中调和,一天到晚下来,处理的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却又发不出火来,只能憋着,别提有多么郁闷了。

    同样都是出身低微,但是潘璋可以不给江东世家面子,然而他马忠不行。道理么,很简单,如果想不明白的,怕是也不用在江东混了。

    在一些人的观念当中,世界上是有两种人最讨厌的,一种是不好好排队乱插队的,而另外一种便是当我要插队不让我插队的……

    因此当马忠通融了一次之后,便发现不仅没能解决问题,反倒是引发了更多的问题,而这些问题相互之间又产生了矛盾,甚至变得更为复杂起来。来来回回奔走了一天的马忠,好不容易挨到了黄昏,运输事项也告一段落,就觉得仿佛脚底下踩着棉花似的,软软的有些东倒西歪,不由得心中暗骂,真他娘的比上阵还累!

    正当马忠多少有些撑不住,准备回去好好睡一觉的时候,忽然觉得地面有些震动,一开始的时候马忠还以为自己是累的,等见到了周边兵卒也是一个个脸色发白瞪着地面的时候,他才猛然惊觉,大呼出声,是骑兵!敌袭!敌袭!

    江东没多少骑兵的,所以能来的还有谁?肯定是敌人!

    在昏暗的天色当中,一队队骑兵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线远处,填塞了整个的眼帘。不用说,这些骑兵也是在马蹄上包裹了布絮,等到临近了长坂坡的时候,才猛然发起了突袭!

    当马忠发现了这些骑兵的时候,突然出现在长坂坡的曹军骑兵,已经将战马提到了最高速度,高举着长抢,挥舞着战刀,朝着马忠此处的临时营寨狂奔而来!

    凄厉喊声起此彼伏的响起:敌袭!敌袭!曹军!是曹军!!

    在营地之中休息的江东全数都被惊动了,没头没脑的乱冲出来,有的记得拿刀枪,有的却空着手冲出来的,结果跑了一半又返回去,然后和后面的兵卒撞在了一起,四仰八叉的在地上乱滚。

    谁也没有想到曹军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不管是潘璋还是马忠,亦或是其他的江东将领,都以为曹操定然是要先攻克了襄阳,才有可能南下,等什么时候看见襄阳被攻克再准备对曹操作战也不迟,所以江东上下都在忙着搬运搜刮,暂时根本就没有人将心思放在防备曹操上……

    然后曹军骑兵就这么冲到了面前,怼到了马忠的脸上!

    长坂坡,当阳附近,原本就是南北通道,从南到被一马平川,当年曹军骑兵突进猛击的时候,连张三爷不免在嗷嗷叫两声壮胆之后拆了当阳桥逃窜,就更不用说马忠这些江东兵了。

    确实,江东军在水面上是很强横,但在陆地上么,先打个八折再说……

    问题是江东兵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汉代,南方气候炎热,在没有空调的条件下,若是胖子就很难生存,优胜略汰之下,生活在大汉南方的江东人,多数都显得略微矮小,身形灵活,重心较低,使得他们更容易在晃荡起伏的船面上找到重心,甚至是辗转腾跃,如履平地。

    北方的人么,特别是白山黑水之间,在没有特制保暖服装的时候,因为需要抵御寒冷,而没有脂肪层的话,相对来说是比较难以存活的,所以越冷的地方,越是体格大一些,脂肪厚一点,抗击打能力自然更强一些,简单来说就是血厚耐揍。

    若是平常单打独斗,是灵活更好些,还是血厚更强些,也不好下一个定论,但是在军阵之中,当面对的是一群,成百上千人汇聚在一起,无疑血厚的就占据了天然的优势。军阵之中,左右都是人,再灵活,能躲到哪里去?挨上一下就倒的江东人见到浑身上下挂着血口子依旧奋战的青州兵,自然是肝胆都颤。

    当然,也不是说江东兵完全就是不堪用,在面对曹军骑兵的时候,江东兵也进行了一定的反击。江东兵大多数是水军兼职弓箭手,几乎人人都配备了弓箭,因此即便是没有特别的指令,也本能的对曹军骑兵展开了射击。

    包括马忠。

    弓箭在五十步之内,穿透力杀伤力都是惊人的,被射中的曹军骑兵,几乎是立刻扑倒在地,人马滚做一团,但是五十步的距离也仅仅能让江东兵射出一两箭而已,然后便是冰冷的刀锋带着呼啸砍倒了鼻尖上!

    在另一边,对于曹军骑兵来说,冲击不成阵列的步卒,尤其是弓箭兵,简直就是最惬意的事情了,想要怎么冲就怎么冲,想要冲成什么样子就冲成什么样子,虽然说曹军骑兵因为江东兵卒的反击倒下了一些人马之后,但是在下一刻,便是江东兵哭爹喊娘的被冲击成了曹军骑兵的形状。

    提到了极限的马速,让一匹匹战马似乎四蹄腾空在飞驰一般。曹军骑兵要缩在马颈之后,尽量缩减受箭面积,然后在突入江东兵阵列之中的时候,雪亮的战刀才猛地闪耀而起,带起一片片的血肉!

    马忠射杀了几名曹军骑兵,然后曹军骑兵就冲到了面前,借着马力砍下来的战刀,马忠差一点就招架不住,然后眼见着下一名的曹军骑兵长枪捅来,便是吓得嗷的一声叫出来,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和体面了,懒驴打滚的躲了过去。

    转眼之间,长坂坡之处,便是一片狼籍,一片烟火弥漫,一片尸山血海。

    江东兵原本应该是有营寨遮蔽,但是现在防御体系本身出了问题,往来的车队骡马拥塞路口,占据了很大一块地盘,为了使得这些转运的物资安全有序,使得原本可以在营地内防御的江东兵不得不向外延伸进行管理,也就将要害露出了原本的防御体系之外。

    曹军突袭而来,若是这些辎重车队能够有效反应,整合起来,将辎重车辆结成阵列进行对抗,或许就是另外一番局面,但是这些转运之人,都是不同统属,长坂坡之处又没有江东大将居中调度,怎么可能配合得起来?

    于是乎,连马忠都在狼狈逃命之下,长坂坡之处的江东兵自然是崩溃得不成样子了。

    后续冲杀而来的曹军骑兵,冲击进了江东营寨之中,到处丢着引火物件,到处乱砍乱杀。江东兵和民夫混杂一处,在战场上呼号着无目地的乱跑。而那些之前在马忠面前牛皮哄哄的转运军侯司马,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比民夫都还要更失态,夹着尾巴只顾着逃命!

    长坂坡,当阳桥。

    江东兵充当了历史上刘备军的角色,被曹军骑兵哄赶得到处都是,崩溃的阵列无法收拾,许多人的目标不约而同都是一处,就是架在当阳河上的当阳桥!

    大堆大堆的人朝着当阳桥涌去,然后在桥面上挤得水泄不通。

    然后就像是便秘一样,就在桥头之处,卡住不动了。

    明明过了桥就是宽敞一片,可是拥挤在桥面上的江东兵民就是寸步难行。被卡在桥面上的人憋红了脸,张牙舞爪的想要向前,可就是动不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多少人被后面的人挤落掉进了水中,被河水一卷,就朝着下游载沉载浮而去。

    越来越多的火头升腾而起,江东兵卒好不容易搜刮而来的货物被点燃,四下烟雾弥漫,火光跳动之中,便是曹军骑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再加上耳边控制不住的恐慌尖叫,这一期都越发的崩坏了这些江东兵民仅有的理智,也使得他们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想着顺着人流逃命,然后又加重了当阳桥的负担,使得便秘的现象越发的严重起来。

    曹军逼近了上来,然后将江东兵卒收集的什么布匹油脂等等全数朝着当阳桥这里拥堵的人群丢过来,甚至还驱赶着骡马直接撞过来,然后紧跟着就是火把……

    桥上桥下这么多的人,其实真要烧起来,也未必一下子全数都烧得到,但是人对于火的天生恐惧被点燃的时候,即便是没有被直接烧到,也是各种惊呼惨嚎,声震云霄。越来越多的人拥堵在桥面上,原本就算不上多坚固的当阳桥再也支撑不住,带着桥上密密麻麻的人群轰然从中间断落,溅起大片的水花,更激起了惊天的呼号!

第2054章话外有话,变中有变

    天阴阴沉沉,就像是在云层背后孕育什么阴谋诡计一样。

    不安的情绪在人群当中蔓延着,逃亡的人已经没有了气力争吵,甚至也几乎没有说话的**,每个人都像是被扔上岸的鱼,张着嘴,喘息着,但是下一刻就像是将要死去。

    曹军骑兵击溃了当阳的江东兵之后,并没有担任什么救苦救难的角色,甚至没有多停留,在短暂的修整和补给过后,便掉头往北而去,将这些被江东兵挟裹的荆州南郡百姓丢在了这里。

    知晓兵事之人,自然明白曹军骑兵为什么这样做,但是这些普通荆州南郡的百姓,就陷入了茫然之中……

    原本的家园被江东兵毁了,再加上当阳桥也塌了,所以这些荆州南郡的百姓,自然不可能继续往南走,在不知道谁带头鼓动带领下,大多数人下意识的都选择了回头往北,企图以此来避开那些凶残且蛮不讲理的江东人。

    家园已经毁了,回去了也不能保证江东人不会再来,所以,向北,向北走就安全了。

    应该是这样……

    他们是荆州人,而北面的襄阳之处,有荆州牧。

    既然是荆州牧,总是不能不管荆州人的罢?

    或许是如此……

    官道延伸。

    衣衫褴褛的人们带着不多的希望,蹒跚而行。

    谁也不知道这个希望究竟能不能实现,但是这个希望也就是他们最后的所有。

    襄阳城。

    蒯良作为荆州重臣,刘表自然不可能让蒯良自由自在的居住在襄阳城外。

    荆州上下,其实对于刘表的举动,基本上来说都是憋着一口气。蒯良登门求刘表出兵而不果之后,就很少出门了,整日之内大多数时间就在家中转悠,若是旁人求见,也是推脱自家小恙在身,挡在门外。

    蒯良这么沉得住气,其余的人却是撑不住了。如今襄阳城越发的凶险,虽说这两天曹军没有攻城,但是鬼知道襄阳还能撑多久?现在这些荆州土著,多少要有一个准主意出来,是死撑刘表,然后几乎也就等于是陪着刘表一同去死,还是说干脆就转手将刘表卖了,多少趁着刘表还有个价钱的时候……

    荆州士族众多,整体上来说,是以庞德公为首,而现在么,庞德公一系的都跑到了宛城去,蔡氏为首的一系如今也是四散,剩下的自然就是以蒯氏为首的南郡派了。

    更不用说那一日,蒯良在刘表府衙之前求见,又进了厅堂之内商议了许久,出来就托病在家不见外人,其余众人自然关心,蒯良和刘表之间究竟谈了一些什么?

    这两日,曹军虽然没有攻城,可是众人心中也越发迫切起来,私底下也悄悄的聚会商议,谈来谈去,众人的意见还是丢开刘表居多。刘表作为荆州牧,职责是牧守荆州,现在眼看守不住了,那还牧个屁?

    两害取其轻,比烂的时刻到了。虽然大家明白曹操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至少不像是江东那群恨不得连地皮都搜刮走的乡巴佬,多少还是会给荆州士族留下些东西来,总不可能丧心病狂到如同孙权一般要搬空荆州罢?再说了,荆州和孙家有旧仇,和曹操么,没有。而且曹操多少还是代表着大汉朝廷,孙权严格说起来,只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将军,怎么取舍还用得着多说么?

    只要众人意见统一起来,将刘表卖个好价钱,即便是有些人可能会受到一些损失,但是自家的田亩还是可以保住的……

    要是跟着刘表一口气死撑下去,眼下的情形都这么糟糕了,难不成要等到家破人亡才罢休么?

    带着这样的共识,在襄阳城中的荆州士族,就开始慢慢的转变了想法,找上蒯良的态度也坚决了许多,即便是蒯氏的门房一再强调说是蒯良身体有恙,但是韩嵩就是不走,还坐在了门房之处,韩嵩的仆从也一同默不作声立在门外,似乎要等到天荒地老一般。

    韩嵩并没有等候多久,过了片刻之后,蒯良见韩嵩这般姿态,也就派人将韩嵩引到了院中,见了面,便直接说道:德高,这是何故?

    韩嵩没有直接搭话,左右微微看了看,看见在桌案之侧,散乱的放着几卷书,上面还有些新墨之色,似乎是蒯良闲暇细读批注,心中不免有些愤愤,如今荆襄士族前途莫测,襄阳风云卷动不定,你个蒯良还有心思看得下书?

    只不过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韩嵩向蒯良行礼问候,可是坐下来不久,聊没两句,便是又几乎要跳将起来一般,静候之?如何能静候?庞黄如猢狲散,蔡氏如豺狗叛,如今荆襄仅剩你我于此,前途莫测,却言静候?休要戏言!

    其实荆襄士族很是混乱,从董卓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如此了,虽然明面上是推崇庞德公,但是这种推崇更多的是在学识方面,在日常事务上庞德公对于荆襄士族也没有多少约束力和控制力。

    若是平时倒也罢了,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大家都是读书人,可以用文字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问题……

    现在的问题,明显是仅凭文字不能解决了。

    蒯良微微笑了笑,然后目光似乎透过了围墙,四下扫了一圈,然后向韩嵩示意,德高,这,又是何必?

    韩嵩目光一凝。

    蒯良说的很慢,几近于一字一顿。

    韩嵩和蒯良对视了片刻,忽然之间勃然大怒,站将起来,指着蒯良,未曾想汝竟然是如此毫无担当之辈!韩某便是看走了眼!真天亡荆州也!哀哉!痛哉!

    骂完了,韩嵩便是掉头就走。

    蒯良也不生气,静静的看着,坐在桌案之旁,一动不动。

    ……彡(-_-;)彡……

    城中,还可以调用多少的人手?韩嵩沉声说道。

    韩兄之意……

    襄阳之中,自然也是有馆驿的,不过到了当下,馆驿之中也没有剩下多少人。驿卒被抽调去了城头,馆驿之中当然就空了起来,再加上城外被围,就更没有人前来此处打扰了,反倒是成为了闹中取静之处。

    坐在韩嵩对面的,是陈生。

    陈生是庶人,游侠出身,本为江夏贼,一度和张虎一同占据了襄阳为乱,后来刘表来了之后,便同蒯氏一同招降了陈生张虎,后来又到了江夏黄祖之处任职,在江夏黄祖兵败之后逃回了襄阳。

    韩嵩皱着眉头说道:蒯兄先是言故,乃言禁锢也,后又言必,乃速避之意也……故而可知,蒯氏府内,必有变故,恐怕已受老贼所制……某虽说借唾骂而遁走,恐怕也瞒不过多久……

    原先韩嵩也想不明白,南郡被毁,蒯氏怎么可能安安静静什么都不说?现在一想么,也就很明白了,不是不说,而是说不了,刘表既然知道了蒯氏的态度,在这样的时刻,又怎么可能放任蒯氏上下乱跳,一定程度的禁锢也就成为了必然。

    听了韩嵩之言,陈生不由得沉吟了片刻,恭敬回答道:在下多年不在襄阳,老手多有失……若是现在召集人手,可靠之人,怕是不足百数……而且这百人,多年未有操练,这身手么……

    百人?韩嵩皱着眉头。

    其实这百人,能有多少派上用场,也是一个未知之数,再加上陈生虽然说当年在襄阳之中经营多年,但是后来毕竟离开了襄阳,所以现在城中的这些人,要不是陈生多少留着一些昔日的情分,恐怕连这百人都未必能凑得出来!

    罢了!百人就是百人!韩嵩咬牙说道,某今日拜访了蒯氏,恐怕便引了老贼注意,早晚定生变化……

    韩嵩目光一冷。

    聪明然从来不会坐以待毙,尤其是被别人拖着,一同坐以待毙。韩嵩觉得自己算不上特别聪明,但是至少不是笨人,刀斧到了眼前了还不懂得躲避和挣扎。

    陈生没有表示反对,甚至连惊讶都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他对于刘表也没有多少好感。当年招降的时候刘表说得都很好听,但是到现在又有多少是实现了的?

    从某个方面来说,倒也不是刘表有意要食言而肥,但是毕竟当初刘表什么都没有,为了能够入主襄阳,自然什么都好说,等真正控制了襄阳之后,作为堂堂的鲁恭王之后,又怎么会为了一两句和平民的允诺而上心?

    韩嵩缓缓的继续说道:此次行事,最为忌讳之处,无非就是行事犹疑不决,一旦老贼反应过来,吾等必然人头落地!故而,当以雷霆之势,一举夺门!城门若定,便是完事大吉,待得曹军入城,你我便是献城首功!届时官职赏赐,自是丰厚!

    韩嵩语气也没有多夸张,就这么平淡的说着,灯火摇曳,照在他的脸上,荡漾出了一些别样色彩来。

    韩嵩在起初的时候,就觉得刘表不怎么地,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根本也没有搭理刘表,是刘表觉得韩嵩名气不错,然后半强迫半邀请的让韩嵩当了別驾,后来又派韩嵩出使曹操,结果韩嵩回来了刘表又说韩嵩收了曹操的贿赂,要搞韩嵩,但是在拷打跟着韩嵩一同而行的随行者的时候,并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证据,所以也不了了之……

    若是此举可成,荆州内外,一来便可安定,二来数年之后,焉知不能光大门楣,成大汉重臣?功业可立,岂不强于老贼之下蹉跎无为百倍?韩嵩看出陈生还是有些担忧,便画出了一个大饼。

    成家立业,广大门楣,千百年来多少人为此前仆后继,陈生自然也不例外……

    韩嵩所言,倒也不是诓骗,毕竟当下庞氏黄氏北迁,蔡氏已经逃离,荆州士族便是剩下的蒯氏等人,若是以此为晋身之资,他日荆州之中,多少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然则城门重地,必然把守森严……陈生尽力表现得沉稳,但是略微急促的呼吸还是暴露了一些他的心情,即便是得机得攻城门,吾等之人一来缺乏兵甲,二来击技生疏,若是一击不成,怕是……

    无妨……韩嵩阴阴而笑,某早有定策……老贼所虑,定然是城中蔡氏所留暗子,若是……呵呵……

    韩嵩所言,也正是刘表担心的所在。这些时日刘表防着城外,更是防着城内。虽然刘表知道城中有蔡氏的暗子,但是数万人口的基数,有没有朝阳老大妈出马,又怎么可能甄别出其中究竟谁好谁坏?

    刘表一直坐镇在荆州府衙之中,也就是为了随时应对这个未知的变化。

    因为刘表知道,守城,如果只有外敌,守上半年一年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内部出了叛乱,倾覆可能只需要一夜!这些时日,刘表也没有闲着,他派遣刘先在城中四处巡察,就是为了抓出蔡氏留下的暗子来……

    然后,终于是抓到了这些蔡氏暗子的痕迹。

    当襄阳城中爆发出来了骚动的时候,刘表在猛地揪心起来的同时,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毕竟若是解决了这个隐患,那么也就意味着襄阳会更加的安全。

    剪除老贼,诛除奸邪的呼喊声,随着混乱在蔓延,而此时此刻在襄阳城中,也不知道多少人已然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这口号,又有多少人,在转着这样或是那样的心思……

    不知道是哪里被点燃了,火焰腾空而起,除了呼号之声外,也有哭喊和惨叫声陆续响起,将剪除老贼,诛除奸邪的口号声衬托得分外狰狞。

    襄阳城门楼上,刘琮也被这样的口号声惊醒,连滚带爬的扒拉着木窗朝城中看去,只见火光摇曳,人影晃动,一时间心胆皆裂,手足冰寒。虽然在进了城门楼之后,刘琮也不止一次的暗中咒骂刘表,甚至也有想过刘表突然归天,然后他就可以脱离当下困境的情形,但是见到了城中暴乱,对于刘表的担心最终还是压过了恨意……

    当然,也有可能仅仅是因为刘琮意识到了刘表若是真死了,他也没什么好下场?

    刘琮奔到了门前,大吼着:文将军!文将军!速救吾父!速救吾父!

    文聘在发生骚乱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是密切关注了,听得刘琮呼唤,便拱手说道:公子莫慌!城中尚可,勿须吾等……

    大胆!刘琮暴跳,汝欲至……

    还没等刘琮下半截的话说完,城外又是一阵喧哗!曹军见襄阳城中火起,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依旧立刻反应过来,开始列阵,准备进攻!

    文聘瞄了刘琮一眼,也没有继续多说一些什么,微微拱手,便立刻大步离开,前去布置对于曹军的防御了。这才是文聘最为主要的责任,若是文聘真的听从刘琮的瞎指挥,带着兵卒下去参与城中的平定,那么这个时候曹军来了岂不是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刘琮蜷缩在门窗内侧,手脚发抖,喃喃自语,耳边都是各种嘈杂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无孔不入的钻进来,震得刘琮脑袋嗡嗡作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骚乱渐渐的平息,四周也安静了下来,刘琮慢慢的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有些像是土拨鼠一样,伸着脑袋一点点的往外试探。

    光影晃动之下,血腥气息扑面而来,纵然刘琮已经在城门楼上居住了一段时间,但是还是没有能够完全习惯。

    启禀公子,城内蟊贼已然平定,公子无须忧虑。

    文聘淡淡的和刘琮说了一句,便去指挥将才刚刚砍下来的新鲜**的人头悬挂在城垛上,展示给曹军看。

    文聘知道,曹军出动,更多的是为了配合城中行动而已,如果看见人头悬挂出来,然后城中重新恢复了安静,那么基本上就会退去,并不会无脑而战。

    果然,就如同文聘所料,夏侯惇见状,知道没有什么便宜可以占,也就鸣金收兵了……

    在夏侯惇身侧的蔡瑁,死死盯着城头的人头,双拳紧握。

    夏侯惇拍了拍蔡瑁的肩膀,无妨,德珪此策不成,另想他计就是……刘景升,果然也是有些手段……

    蔡瑁无奈,也只能是跟着回了曹军营地,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天刚蒙蒙亮,便是爬了起来,又重新走回了阵前,远远的盯着城头。

    城头上悬挂着的人头,就像是从地里被拔起来的花生,一撮撮的长发被绑在了一处,或是闭着眼,或者张着嘴,脑袋和脑袋在风中晃荡着,摇摆着,旋转着……

    蔡瑁盯着,忽然心中一跳,眼珠子立刻晃动起来,努力辨认着远处的人头,若不是害怕城头上的弓弩射击,说不得都想要贴近襄阳城下细看……

    一五,一十……

    蔡瑁数着,然后不放心,又重新数了一遍,然后瞪着眼,努力的想要从血污和灰尘之下,将那一个个面色或是铁青或是惨白的面容,和自己脑海当中的影像对应起来,然后又是盯着看了近一炷香时间,直至双眼忍不住酸涩难当,流下泪来的时候,才一边揉着眼,一边急急的奔到了夏侯惇的中军大帐之处。

    德珪……夏侯惇见到蔡瑁双眼泪流,不由得愣了一下,出言安慰道,德珪休要如此悲切,兵家胜败乃是常事……

    嗯?蔡瑁也是呆滞了片刻,然后才顿足叹息一声,装作惋惜的样子,但是随后说出来的话却暴露了其根本就没有多少伤心的本质,夏侯将军!某仔细清点过了……数目不对,人也不对……

    夏侯惇原本坐着,正端着碗要喝水,听闻此言,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中,缓缓将头抬了起来,认真的看着蔡瑁,德珪之意是……

第2055章另有他人,等待时机

    夏侯惇盯着蔡瑁,德珪不妨细细说来……

    蔡瑁点头,脸上一点都没有悲切之情,反倒是透出了一些喜悦。昨夜襄阳城中一片纷乱,不管是夏侯惇还是蔡瑁,都以为是在城中的暗子被刘表发现,不得不进行了反抗所造成的,所以尽管是没有什么希望,也很意外,但是也尽力去配合一番。

    军队从集结到出阵,多少是要有一定时间的,而等夏侯惇蔡瑁带着兵卒逼近襄阳城的时候,城中的喧嚣和纷乱就已经在变小了,所以夏侯惇和蔡瑁就没有立刻下令攻城……

    果然不久之后,襄阳城头上就挂出了人头,夏侯惇和蔡瑁以为城中内应被斩杀,也就没有配合进攻的必要了,所以也就撤军回营,但是今日早上蔡瑁仔细分辨之后,竟然发现这些悬挂出来的人头数目明显不对,而且多数都不认识!

    若是一般时间,蔡瑁也未必会记得手下兵卒的相貌,但是这襄阳城中的暗子,是蔡瑁特意布置的,可以说不仅是见过面,而且还用得是比较类似于心腹的人,自然多少印象深刻一些……

    同时,这些人太多了,粗粗一数,大概也有百人之数,但是蔡瑁为了隐秘,根本就没有安排这么多的人!毕竟人数越多,就约有暴露的风险。

    当清晨的阳光照在襄阳城悬挂出来的这些人头上的时候,蔡瑁却觉得很陌生,这些人他不认得,这些人不是他之前安排的暗子!

    那么就意味着,蔡瑁在襄阳城中的暗子,很有可能并没有死,甚至还没有暴露!

    昨夜被刘表找出来杀死的,是另外一批人……

    蔡瑁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谁,是什么原因暴露出来的,但是只要他在城中的人手还没有死,那么也就意味着原本的计划还可以继续用!

    德珪此言当真?夏侯惇盯着蔡瑁。事关重大,即便是夏侯惇相信蔡瑁不至于在这个问题上说谎,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确认一下。

    蔡瑁肃容,拱手说道:在下怎敢诓骗将军?在下主要人手乃隐于山中,而城中仅安排了五十好手,分做两处,各有统领,非得某令不得妄动,怎会被老贼轻易查出?昨夜必然是他人所致,绝非在下所属。

    夏侯惇脸上也不免浮现起了笑容来,大笑道,德珪果然乃主公福将也!老贼纷扰一夜,当以为已经肃清城内……哈哈,哈哈,届时定然难以防备!

    夏侯惇之前宽慰蔡瑁,但是夏侯惇心中也是焦虑。围攻襄阳,当然夏侯惇最终还是有信心可以将其攻克的,时间长短而已。问题是曹操当下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如果说真的围了一年半载才取了襄阳,那么进攻荆州的意义何在?消耗的人力物力财力又怎么能够得到补充?

    而现在,既然蔡瑁在城中的暗子没有被刘表察觉,那么原先的计划就可以继续推行了……

    见到夏侯惇大笑,蔡瑁也是松一口气。

    在这一点上,蔡瑁和夏侯惇的目标是一致的,都不希望将襄阳,或者说荆州北部,打残废了,越早攻下襄阳,越早平定战事,那么自然是越好。

    夏侯惇沉吟了片刻,忽然下令道:来人,传令,准备攻城!然后夏侯惇又转过来对着蔡瑁说道,既然如此,亦当假戏真做……

    蔡瑁一愣,旋即恍然,说道:正应如此!

    于是乎,在隆隆的战鼓声中,蔡瑁站到了阵前,先是指手画脚的表示了一番对于城头上的那些蔡氏子弟被刘表斩杀的悲痛,然后又是按照惯例宣扬了曹军政策,只追究老贼刘表,若是有人愿意弃暗投明,必然重重有赏等等……

    ……( ̄o ̄).zz ……

    在襄阳南面,在山林之间的草深之处,曹洪正带着曹军骑兵,正在林中小憩。

    击败了甘宁的水师之后,不仅是代表着曹军免除了受到水路的威胁,可以挺近到襄阳城下,也同样意味着曹军可以借着仅有的一些船只进行小规模的转运,越过襄阳,到达襄阳的南面区域之中来。

    从某个方面来说,如果不是之前有骠骑将军对于骑兵的作战示范,曹操当下也不会有这么激进的想法,就像是孙膑的下驷撩阴腿,一开始只是孙膑用,后来大家都在用……

    光武以来,因为对于并州凉州的放弃主义,再加上匈奴退居二线,鲜卑大王檀石槐壮志未酬身先死,使得东汉长期处于一个相对来说只要龟缩,便是可以当做没发生边境问题的状态,对于骑兵的建设和使用,战术技巧的开发和创新,也相对于比较停滞。

    直到骠骑将军斐潜的横空出世,大大改变了骑兵只能是配合步卒进行战斗的局面,下鞭腿,撩阴腿,变着花样涌出来,不管是一旁观战,还是身有体会,在感觉到了蛋蛋的悲伤的同时,也自然发觉这样的招式犀利,确实好用……

    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罢!

    这一次兵进荆州,对于骑兵的使用,曹洪自然也是深有感触。

    曹洪坐在石头上,手里捏着一块干饼子撕扯着。饼子很干,也很硬,扯起来就像是石头一般,再加上因为是杂粮磨制的,味道么,自然很是一般,但是这样的饼子只要保持干燥,就可以放较长的时间,也是曹军骑兵配备的军粮。

    不远之处,山林中小溪之处,曹军骑兵有的在刷马喂马,有的干脆就将马鞍从马背上取了下来,作为靠背斜躺着睡觉,阳光从树木的缝隙处散落下来,林中处处都是斑驳的光点浮动,伴随着低低的马嘶人声,反而显得加倍的安静,多少有些战争当中少有的宁谧氛围。

    进攻襄阳城,骑兵自然是不可能用于攻城战,所以越过了汉水南下突袭当阳,一则是破坏当阳桥,给与在南方嚣张得不行的江东兵一个警告,另外一方面么……

    林子外面传来马蹄声响,沿途都有曹军招呼声次第而进,伴随着草木晃动,斥候外出侦查归来了。

    曹军斥候,显然也是老兵油子了,翻身下马之后,先是左右看了看,找到了曹洪身影所在,便将马缰绳丢给了一旁的休憩的兵卒,然后便一边摘了兜鍪,一边上前禀报道:这些流民走得也太慢了,老子恨不得都上去拿鞭子抽!现在才到了宜城……

    曹洪点了点头,问道:宜城那边如何?

    斥候回禀道:没敢贴的太近……远远的看了,依旧是四门紧闭,装作死人一般,动都不带动的……我看么,这些流民,宜城肯定也是不敢收,肯定还是会到襄阳来……

    曹洪目光微微闪动,然后说道:有没有见到江东兵?

    斥候摇头,一点痕迹都没见到。

    知道了,先下去休息罢。曹洪挥了挥手。

    宜城,在襄阳之南二百里左右,若是正常行军,四五天也就到了,但是流民么,走得极慢,队形拉得又长,就像是拉稀一样,断断续续,看着好像没了,顿一顿之后又有了,所以真要等流民经过了宜城,到了襄阳南面,至少还需要七八天的时间。

    而这个时间,无疑就是最难熬的。

    硬攻襄阳么,不是不可以,但是损失自然是很大,正常来说,如果不是到最后一步,曹洪和夏侯惇都不会选择用攻坚蚁附的手段。

    若是混进流民之中……

    让曹军当中的这些北方人,装成是荆州口音的流民自然装不太出来,很容易出现破绽,但是如果这些流民都是真的,只是其中有一部分是假的呢?

    江东兵卒在南郡的掠夺,无疑就给曹军创造了一个条件,只要将江东兵掠夺而去的人口拦截下来一部分,自然就可以成为了流民,而混在流民之中的人有意无意的推动下,这些流民就会从南郡到襄阳来,为曹洪和夏侯惇创造出一个契机来。

    既然计划没有什么额外的变化,那么现在,剩下的就是等待时机的到来。

    ……wow~⊙o⊙……

    大汉西域。

    此时也有人在等待时机。

    一支前后拉出两里多地的骆马队,顶着炎炎烈日,就象一条蜿蜒爬行的巨蛇,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之中缓缓前行。

    湛蓝的天空中,太阳骄横的在发威,将四周的云彩都吓跑了。

    戈壁上零星的左边一点树木,右边一点灌木,都在太阳的淫威之下低下头,瑟瑟发抖。远处天空之中似乎有几只苍鹰还是秃鹫,盘旋了几圈之后,似乎也是被太阳击退,不敢再次侵袭他的地盘。

    远处两三名骑兵奔驰而来,当先一人的三色认旗在其背后竖起,在风中招摇着。即将抵达骆马队列的时候才渐渐放缓了速度,然后对着骆马队当中的一名年轻士官禀报道:高都尉!前面军寨说寨里的粮仓已经满了,让我们转道去古阿列寨!

    年轻的高都尉顶了顶头上的兜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眸来,脸上尽是汗水和灰尘共同描绘的抽象画,左边一道右边一撇的,在右脸颊上有一道可怕的暗红色伤疤,从发鬓划过颧骨一直延伸到鼻翼。似乎是受伤的时候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导致肌肉生长恢复的时候有些参差不齐,连带着右半边的脸都有些紧绷的样子,多少有些狰狞之色。

    高都尉冷哼了一声:吾等奉令,押送兵粮至此,不是去什么古阿列寨!转送至他处,与前令有违,无法执行!

    启禀都尉,后续兵粮给养,前进送至古阿列寨,是高将军三日前下达军令……

    拿来我看!高都尉伸出手。

    传令兵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牍来,兜过战马拧身交手递过来。

    木牍并不是高顺下发的军令原本,而是前方屯粮指挥军侯重新抄写的高顺军令副本,然后注明了是给高都尉的军令副本,同时加盖了他个人印章。

    高都尉检查了印绶标识,没有什么问题。那么既然是新变更的军令,那么就自然按照新军令执行。

    古阿列寨在那个方向?高都尉一边将木牍收进自己的革囊当中,一边问道。

    西北方向!

    怎么走?可有道路图舆?

    有,他们还派了一个向导……传令兵转头呼哨了一声,招了招手,然后又说道,在下已经问过,从这里向西北有一处浅滩,有个湖泊,还有暗河,可以提供修整,再从那边往西北,就可以抵达古阿列寨……

    高都尉点了点头,然后双脚用力,在马背上直立起身,转头四下看了看,然后竖立起一个拳头,在空中摇晃了几下:传令!全军停止!

    传令!全军停止!

    全军停止!

    一层层的号令慢慢的向前向后传递出去,然后烟尘飞扬之中,整个队列渐渐的也停了下来。战马噗嗤噗嗤的喷着响鼻,在地上刨着蹄子。骆驼则是默不作声的磨着牙反刍,反正这些大家伙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吃东西。

    倔石头!高都尉大喊道,过来!

    军队之中,叫石头狗蛋的有很多,但是倔石头么,就那么一个,脾气又倔又臭,就像是茅坑里面捞出来的一样。你带着小队,跟着他,在前面开道!尤其是浅滩周边,都给我查看明白了!

    属下遵令!倔石头招呼一声,带着小队,然后跟着向导就转向西北而去。

    高都尉挽着马,看着倔石头带着走了,抿着嘴,顺着队伍延伸的方向眺望远方,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又象什么都没有想。

    高都尉,原本是冀州人,至于为什么能到了西域来,倒也有几分令人费解。据兵卒私底下议论说,高都尉家中还曾经出任过两千石,只不过也不知真假,反正没见高都尉自己说过这个事情。

    比起家族来说,大头兵更感兴趣的是高都尉的武勇,据说高都尉当年是空手杀了两只狼,然后被吕大都护撞见了,所以才一眼相中了的,当然,也有人说不是狼而是空手杀了一只虎……

    还有人说高都尉身上有神佛庇护,有金光护体,所以才可以降狼伏虎。西域受到佛教的侵蚀比大汉更早更厉害一些……

    在西域,武勇超强的人有很多,必然像是天天黏在吕布身边的那个允二愣子,发起横来的时候,真没几个能按得住,但既要懂得文书,也有武力的,就不多了,因此这也是高都尉能够迅速成为了中层士官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对于这些议论,高都尉倒也没有多在意,他更在意的是骆马队的安全。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乌孙一直以来对于吕布这个新上任的西域大都护不是很感冒,一方面是因为自从东汉之后,汉朝对于西域的控制力就飞速衰减,原本制定出来,并付出了无数人力物力的大、小昆弥相互制衡的策略也是宣告放弃,乌孙重新统一成一家,不再分有大、小昆弥,在脱离了大汉控制之后,也渐渐的察觉到汉人对于乌孙的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自然是多了不少的厌恶和憎恨。

    另外一个方面的原因是乌孙之西,便是康居。康居原本是大月氏,也就是允戎分裂出来的一个部落,但是在北匈奴西迁的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而这些北匈奴自然也带来了对于大汉的仇恨……

    因此吕布要征讨乌孙,其实在乌孙背后,还有膨胀起来的康居。在历史上,康居最后因为和贵霜的争斗而衰败,但是这个时间点上,康居还是很骄横的。其实和大多数的游牧民族一样,弱小的时候恨不得见谁都摇尾巴,一旦觉得自己实力强大了,便是看见谁都龇牙。

    高都尉之下,带着的人马,原先就不满员,并且从三月份开始,就负责粮秣给养输送任务,来往奔波再加上劳累疾病,几趟差事下来人手总有一些缺损,还有和乌孙的游骑斥候,戈壁之中的马贼盗匪短兵相接,又伤亡了几十人,因此实际上现在高都尉带着的人也就二百多人而已。

    这个数目,如果是在安全路线上护卫粮草转运,当然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如果说脱离安全的路线,到新的运粮地点去……

    古阿列寨,高都尉之前也听过,那是高顺将军前段时间突进攻下来的,算是乌孙的前线基地了,所以从这里到古阿列寨,基本上来说就等于是进入了乌孙的领地,随时可能遭遇乌孙的骑兵。

    虽然有原本前进军寨派出的向导来指引道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片地区也是大汉军队实际控制的区域,但是高都尉一来顾虑手里的兵力不足,二来从原本军寨到新的运粮点这段路又从未走过,所以更是需要小心谨慎。

    高都尉一面撒出侦骑查探消息动静,一面约束着粮队压住行军速度保持队型,缓缓向西北逶迤而行,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个念头来,这一次,自己这一队的运粮兵,究竟算是什么?

第2056章雏狼见血,骑兵传承

    清晨,天色刚刚蒙蒙亮,吕布便已经起身了。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不论是如何疲惫,不论头天是做什么,到了时辰便不用身边任何人呼唤,自然就会醒,然后就会找一个空旷地方练习武艺,风里雨里没有一日间断。

    即便是当年在大汉境内,城镇当中,吕布也是同样的做派,更不用说现在在西域之中,厮杀战场,等到吕布练习得浑身上下热气腾腾,然后在侍从护卫的帮助之下,搽汗吃饭,顶盔贯甲,也就差不多接近卯时了。

    在营地之中,已经是传来一声声营哨士官整顿队伍,布置任务的短促喝令,由千百大汉兵卒组建成的战争机器,便是又一次的开动起来。

    高家那小子,走了多远了?吕布扶了扶头上的兜鍪,让位置更贴服一些。

    魏续在一旁说道:应是快到浅滩了……

    吕布嗯了一声。

    魏续看了一眼吕布,然后说道:主公,要不要……

    有屁就放!吕布横过一眼来。

    魏续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我只是觉得么……高将军么,似乎挺喜欢高梧桐那小子的……要不要派人提个醒……

    吕布转过身来,看着魏续,然后看着魏续一点点低下头去,伸出手来在魏续的头盔上咣的拍了一下,你小子少用些花花肠子!斥候派出去没有?

    魏续一边扶着被吕布拍得有些歪斜的头盔,一边说道:回禀主公,半个时辰之前,已经派出去了。

    吕布点了点头,然后背着手,看着天空说道:大漠之中,每一头小狼要成长,总归是要见血的……能活下来的,才有资格吃肉……传令下去,启程,进军!

    ……(?′?`?)……

    高梧桐连续打了两个喷嚏,然后一边抹了抹鼻子,一边在行军舆图比划着,企图找出自家在行军舆图上的准确位置。

    淦!

    西域行军舆图不知道是哪一年的,是哪个家伙画出来的伟大抽象著作,舆图上的标识和地理上的位置,往往都不是按照固定标准来画的,在行军舆图上两个标识之间虽说看起来像是相同的间隔距离,或许其实在实际当中,一个空白间隔代表了五十里,另外一个却代表了是五百里……

    高梧桐他想在地图上确定一个大概的位置,但是伸手比了一下,又觉得这图实在不能用,索性推了舆图慨然道,他娘的!这图错得没边了!

    高梧桐看着眼前的浅滩,眉头皱了起来。

    浅滩之下有暗河,饮水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周边四野开阔,左右都是空空旷旷的,要是真碰上了乌孙的骑兵,连个遮蔽的地形都没有。

    高梧桐原本也是世代耕读的良家子,甚至他的父亲高焉,也登上了人生的巅峰,被任命为上谷太守,可是后来……

    高梧桐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这里是一处不知名的浅滩,从雪山之上融化的冰水在这里形成一道河湾,浅浅浮现在地面上,河床之内的砂石清晰可见。

    浅滩周边的水草丛生,再往前一点有一个小湖泊,或者叫做小水潭也成,反正不大,有些鸟雀小兽,正在那边饮水,也并不太躲避人类。

    马蹄声传来,外出巡查的斥候回来了,禀报说周边方圆十余里之内,没见到什么异常。

    可是高梧桐依旧觉得不放心,目光依旧在浅滩上下来回地逡巡,眸子里闪烁着深邃的幽光,就仿佛一眼深不见底的黑潭。

    都尉,启程么?

    ……高都尉沉吟着,不,再等等……他派出了两批斥候,第一批虽然说回来禀报没有异常,但是他觉得要等到第二批也回来了,在做决定。

    这是高梧桐学来的一个小技巧。

    因为派遣斥候是军队当中的常识,所以侦测和反侦测,也就成为了一种博弈。很多人会认为只要瞒过了第一批的对方斥候之后,就可以行动了,但是这样就会被第二批的斥候侦测到……

    正在等待之时,远方就有斥候狂奔而来,隔着老远就已经扯着脖子高呼,敌袭!敌袭!西北方向!西北方向!

    骆马运粮队列顿时哄然大乱!

    镇静!某还在这里!让斥候前来!高梧桐脑袋也嗡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高声大喝道,是什么人?有多少兵?

    乌孙人!西北方向!约五百骑兵!斥候一脸的汗水,嘶哑着吼道,半个时辰,顶多半个时辰就会到这里!

    高梧桐咬着牙,盯着西北的方向,虽然现在暂时还看不到烟尘的扬起,但是相信过不了多久乌孙的骑兵就会带着无边的杀意袭来!

    幸好他派了两批斥候!

    否则他将会在运输行进的过程当中迎面撞见袭来的乌孙骑兵,那时自己队列散长,而乌孙骑兵有备而来,后果定然是不堪设想……

    都尉!

    都尉!怎么办?!

    手下兵卒站在面前,七嘴八舌的问道,即便是勉强控制着声量,也难免透出了一些紧张的情绪来。

    在这个瞬间,高梧桐他脑海里面转过无数个念头……

    逃?

    自己是运粮差事,舍弃了粮草逃亡,即便是能逃得回去,也是要掉脑袋!

    战?

    乌孙骑兵是自己的两倍,并且自己的手下也不是像吕大都护麾下的那些精锐骑兵,很多是这一时间才加入了西域军团的汉军,骑术一般,战力也是一般……

    守?

    这一片区域八面漏风,四野坦荡,难不成拿着水草作为屏障来守么?

    思量间,高梧桐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

    ……高梧桐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尽力使得自己的声调能够保持平稳和有力,举起了手臂,立在空中,诸位!听某号令!

    ……(?▽?)/……

    你说都护……允二愣子在马背上往魏续的方向上凑了凑,怎么就确定那些孙子一定会出来?

    魏续翻了翻白眼,有心不回答么,又怕允二愣子发混。这家伙真要是发混起来,除了吕布,一般人真未必能降得住。魏续自认为自己并不能算是一般人,但是也没有必要在这样的小事上和二愣子过不去,不是么?

    于是魏续就说道:高将军不是前些天刚收拾了一帮乌孙人么……嗨,这么说罢,你家不是挺多寨子的么?

    允二点点头。

    你家寨子有大有小,然后一个小的寨子被打了,你怎么办?是不是要派人去打回来?魏续尽可能用允二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然后你知道对手厉害,正面打,未必能打得过……

    我怎么可能打不过?!允二瞪圆了眼。

    我就是打个比方!嗨!打比方,懂不?比方那个寨子就是大都护打的!魏续也不由得瞪起眼,你打得过大都护么?

    允二不由得将目光看向了前方,然后吭哧了片刻,又转向了魏续,憋出一句话来,大都护为什么要打我的寨子?

    没人打你寨子!就打个比方!魏续有些抓狂。

    允二瞪着眼,打比方寨也不行,那个比方的寨子是我三舅的……

    啊?魏续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三舅的寨子,叫,叫做比方?

    昂!允二很严肃,很认真的看着魏续。

    嗨!魏续一口气续不上来,表示很受伤,我……我现在有事,不跟你说了,等有空再说罢……

    ……ヾ(^▽^ヾ)……

    乌孙……乌孙人!乌孙人来了!

    随着凄厉的呼喊,在浅滩左近的人便是大乱起来,纷纷丢下了粮草和骆驼,四下往长草当中钻进去,做鸟兽散。

    甚至还有火头燃起,就像是不小心失手将火种丢在了粮草上一样。

    在滚滚黑烟升腾起来,直冲云霄的同时,乌孙骑兵也杀到了浅滩之处,乌孙骑兵马蹄声直如闷雷般啌啌炸响,激扬起耸立的烟尘,震荡的浅滩周边的一切都四散奔逃,就连小湖泊里面的水都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哈哈哈哈,胆小的汉人……乌孙人大呼小叫着,挥舞着弯刀,兴高采烈的直冲浅滩。

    四散奔逃的骆驼,来不及打包的粮草,东一堆,西一摞的到处都是。

    没有人抵抗,简直就是一场轻松的大胜。

    几名乌孙骑兵率先冲到了浅滩处,然后没有等战马速度完全降低下来,便是利落的翻身跳下了马,然后一刀将地上的粮包挑开,露出里面的粮食来,抓了一把就塞到嘴里,眼珠子都亮了起来……

    布!这里!汉人的布!

    又是有人惊叫道,然后便是几个人急匆匆的拨转马头过去,嗨!给我留点,家里婆娘还念着呢……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哦吼吼……

    乌孙人大吼大叫,欢天喜地,像是过年过节一样,甚至有人拿着新抢到的物资,就扭起腰来,跳起舞来。

    过去几个人!乌孙领头的也是笑呵呵,完全没将混乱的场景放在心上,伸着手指着,那边,骆驼!还有骆驼!别让骆驼跑了!

    乌孙的小头目也只是接到了一个袭击汉人运粮队的指令,他并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他也没去想过这么做是乌孙的大统帅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反正现在汉人的运粮队列就在这里,他也袭击了这里,并且成功的打跑了汉人,那么他的任务自然也就完成了。

    至于汉人为什么跑了?

    汉人害怕了,胆小了,逃跑了,这还用得着多想么?能不用打就可以获得大量的物资,又有什么不好的?

    ……(●′?`●)……

    高都尉!起烟了!

    ……高梧桐咬着牙站了起来,借着系铠甲上的丝绦,来掩饰一些自己多少有一些的紧张,传令!整备!上马!

    随着令下,汉人将原本卧倒的战马,从草丛之中一匹匹的拉起来,然后整理马鞍马腹系带,纷纷翻身上马,顿时就像是在草丛当中长出了一个个的铁疙瘩似的。

    高梧桐抽了战刀,扯了一条布条,一头咬在嘴上,一头开始缠绕在自己握着战刀的手上。这也是跟着大都护的那些精锐老兵学的,这样一来,就不会因为血液的滑腻导致握不紧战刀导致脱手了。

    布条交叉,打了一个死结。

    就像是也在心中下了最后的决断一样,高梧桐发现自己原本的紧张似乎也消失了,他挥舞了两下战刀,觉得很顺手。

    高梧桐回过头,缓缓的一个个看过自己的属下,逃走,或许能像是野狗一样的活下去,或者,像是勇士一样,向死而生!想做狗的,现在可以滚了,想做勇士的,就跟着某来!

    我们是汉人!是勇士!

    我们是西域边军,大汉骠骑!

    跟着某,杀回去!

    乌孙人根本没有想到汉人居然杀了一个回马枪。

    在高梧桐带着人马杀来的时候,乌孙人要么正在追赶着四散的骆驼,要么正在往自己战马背上捆绑着刚刚抢来的各种物资,甚至还有些已经牵着战马在小湖泊当中饮水,完全不成阵列。

    在乌孙人惊声大叫当中,高梧桐冲在最前面,已经临近了乌孙人外围……

    弱手侧……弱手侧……

    高梧桐口中念念有词。

    大汉骠骑,骑兵格斗课程,第一科目。

    进攻优先选择对手弱手侧。

    所有骑兵都有强手侧和弱手侧之分。以强冲弱,便是先胜了三分。

    强手侧简单来说就是那边使用兵刃便是强手侧,当然如果说像是大都护麾下那些精锐,左右手的兵刃强度都基本一样,自然也就不怎么分得出来强弱侧了,但是大多数的普通骑兵,强弱侧还是比较明显的,一般来说,是以右侧为强手侧。

    正常骑兵对冲,一般来说都是强手侧对强手侧,但是高梧桐冲杀过来的时候,很多乌孙骑兵还没有准备好,所以队形不一致,因此就有了破绽。

    三三两两的箭矢射来,有的撞击在铠甲上叮的一声,被弹开,有的则是噗的一声扎在了其上。高梧桐紧紧的盯着前方,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箭矢会不会射中自己,他需要在找到最合适的角度,给与乌孙人最大的破坏!

    乌孙骑兵在尽可能的回旋,企图将正面对向高梧桐的这个方向,同时高梧桐也在调整着他前进的方向,尽可能的逼向对方弱手侧的位置,双方就像是两只在浅滩之处回旋的鳄鱼,谁都不想将自己的肚皮露出来,谁都想要用正面的爪牙去撕扯对方……

    跟着某!高梧桐狠踹两下马腹,在战马痛嘶之中大呼道,杀!杀啊!

    呼喊声未落,两军骑士,已经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战马嘶鸣悲呼之声,双方兵刃碰撞之声,兵卒惨叫落马之声,顿时在这一片河滩之处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

    高梧桐最终抓住了乌孙骑兵没能完全转过来的队列姿态,强迫乌孙骑兵在没有涂抹肥皂……呃,完全准备好的状况下,短兵相接,搏杀于一处。

    双方碰撞之间,乌孙人便吃了一个亏,跟在高梧桐身后的汉军骑兵长刀长枪,上下翻飞,乌孙骑兵一方面需要扭过身来防御招架,另外一方面也几乎没有闪避的余地,十分的狼狈吃力,一时之间不知道倒下了多少乌孙骑兵!

    若说当下乌孙人最为正确的应对方法,就是暂时舍弃这一批和高梧桐纠缠的骑兵,然后组织另外一个阵列,然后等高梧桐等人马力疲惫的时候再进行厮杀反击,就有很大的概率,可以反击成功,至少能保持不败,但问题是这些乌孙人并非是职业兵,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素养,他们大部分都是在各个部落之中临时征召而来的,因此在遭遇高梧桐突袭之时先乱了手脚,寒了胆气,现在别说是要在短时间重新规整队列了,就连作战的勇气都未必能保持原本的状态……

    在见到前面的自家人被高梧桐杀得步步后退,溃败不成队列之后,一些乌孙人不是想着上前帮忙,而是想着先带着收获的财物,不管不顾的逃离战阵,星星两两的四散而去。

    更让乌孙人绝望的是,就在和高梧桐等人相互搏杀之时,在东南方向上腾起了大量的烟尘,旋即就有高擎着三色旗帜的骑兵呼啸着从两翼包抄上来,顿时吓的乌孙人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不管自己是处于什么位置,反正嗷得一声跳得老高,掉头就跑!

    恍惚之中,高梧桐迎来他人生当中,骑兵实战的第一次胜利,直到此时此刻,四野之中的烟尘气息,血腥味道,还有自己和战马的喘息声,才再一次的被自己闻到听到……

    高梧桐滑下马,用战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血水顺着战刀不停的往下流淌。

    一个高大的身影到了面前,笼罩在高梧桐的上空。

    高梧桐缓缓的抬头,顺着马蹄往上看,然后就被赤兔马喷了一脸唾沫,下意识的后退半步,连忙行礼道,大,大都护……

    吕布看着高梧桐,然后又看了看左右的战场,你太弱了……就这点乌孙人,还打得那么吃力……

    高梧桐垂下了脑袋。

    (?·??·?)??吕布用方天画戟轻轻碰了一下高梧桐的头盔,尚有余勇否?

    啊?高梧桐又抬起头来,一手扶正头盔,啊,有!我有!

    吕布拨转马头,往前奔去,没头没脑的丢下两句话,给他换匹马!跟上来!

    一名吕布护卫牵着一匹战马的缰绳走到高梧桐面前,然后在马背上弯下腰来,挤眉弄眼的将马缰绳递给他,还顺手又拍了一下高梧桐才扶正的头盔,快跟上来!

    允二大呼小叫的从高梧桐面前策马奔驰了过去,就像是根本没看见高梧桐一样。

    后面魏续也带着人跟了上来,在经过高梧桐身边的时候,转头看了看高梧桐,然后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策马往前而去。

    戈壁广袤,烟尘高高扬起,三色旗帜在其中昂然舒展着身躯。

    高梧桐一手拄着刀,一手捏着马缰绳,头盔歪着,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狼狈不堪,愣了片刻,忽然之间便笑了出来,笑得舒畅且轻松。随后高梧桐正了正头盔,再紧了紧身上铠甲丝绦,然后翻身上马,朝着前方的那一杆翻飞的三色旗奔去……

第2057章突发事件,突发战斗

    在西域的战斗展开之际,在交趾的战斗也展开了。

    和西北地区因为广阔的戈壁而拉长的行军时间不同,在交趾地区影响最大的不是距离,而是地形。

    当然,很多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刘备关羽等人进军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看好,毕竟刘备等带领的有一半多的新兵,即便是能进军到了鬼门关下,在山道狭窄,攻方兵卒拥挤一处之下,简直就是天然的靶子,再加上关隘之处,定然是储备大量的箭矢等器械,别说刘备等最后能攻城了,能不被射死在关隘之下就算是命大了!

    这也是孟琰远远眺望刘备远去的战旗,不禁轻叹可惜的原因,这其中或许也有一些感叹孟获的因素罢。毕竟刘备出兵交趾,是骠骑将军斐潜的意思,南中豪族可以不给刘备颜面,但是多少要听从骠骑的安排,所以孟获带着些南中人,跟着刘备,也就是折中的安排了。

    孟获有彝人血统,但是有彝人的血统并不代表着就会愚钝傻憨,相反,在偷奸耍滑上还是有特有的小聪明,他知道鬼门关不好打,所以行动之间也就磨磨蹭蹭,不断的试探着刘备的底线,既不违背军令,也不多做一点点的贡献,能拖就拖,能躲就躲。比如刘备下令要前进五十里,那么就一定是走五十里,多一尺都不会走。

    刘备也不生气,有时候还会召孟获来问话,交人所据地势甚佳,又有山峦、壕沟、墙垣为助,正面突击,恐怕难克,反倒白白地损伤士卒性命,不知汝可有何良策?

    孟获每次都是摇头摆手,在下愚钝,实无良策……

    其实孟获并不是真不知道,在一路前行的过程中,孟获就已经有了一点想法,若是真的到了鬼门关前,被逼迫着要上去搏杀的时候,就会表示可以到周边寻找一些小道,绕过鬼门关,前后夹击什么的……

    孟获这个人么,在历史上是有的,南中叛乱也是有的,但是并不像是罗老先生所描写的那样非要七擒七纵才投降,那个孟获真是纯粹罗老先生自嗨的大特演员而已。

    整体上来说,孟获和大多数的南中人一样,对于大汉,忠诚度一般。大汉强盛的时候忠诚度就保持60不动,一旦中央朝堂衰弱,南中这一带的san值就开始狂掉,拥兵自立是很正常的行为。

    所以孟获表面上配合,实际上看笑话的心态也很正常。

    对于鬼门关来说,若是按照军事上的标准,是不允许有任何的小路可以绕后的,但是么,但凡是有人活动的地方,总归是有些漏洞的。关隘生活枯燥贫困,多少会出来砍点柴,打个猎,采些药,在山脚下开点荒,补充点副食品……

    然后有人活动,自然就有踩踏出来的小路。

    因此即便是鬼门关难行,也会有小道可以绕过去的。只不过一般的小路,交州兵卒也会加以防备,而那些少为人知的隐秘通道,就得大海捞针一般,或是找到居于附近的乡人向导。

    刘备笑眯眯,实际上对于孟获的小心思了如指掌,甚至对于鬼门关之处的交州兵卒有什么样的心思也是计算通透。

    长时间没有遭受到攻击,或者说威胁的关隘,会变得怎样?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轮换机制,也甚少有上位者会有什么怜悯之心,会为这些大头兵考虑,所以在鬼门关的交州兵,至少有五六年时间没有碰到任何的军事行动了……

    那么这些在鬼门关的交州兵,会日夜操练,让战阵武艺更上一层楼么?

    按照正常来说,关隘之处,是类似于军管地区,是不会有什么民生设施的,但问题是人总是有这样或是那样的需求,而这些关隘的兵卒又没有机会轮换到内地修整,所以难免就会多一些家眷,甚至商铺,酒肆,诸如此类的闲杂人等。

    所以,一但刘备领兵前来,鬼门关隘之处的兵卒将领,一定会一方面赶快派人前往士燮处报信,另外一方面就是收拢周边,汇集人手来抵御。

    就在这样的过程中,鬼门关的破绽,也就暴露了出来。

    鬼门关,虽然是通向南北的关隘,两边山体交夹,最狭窄之处仅有三十余步,关口四周群山高耸,在悬崖峭壁之上,松林挺翠,杂草丛生。

    在关口之处,还有当年伏波将军所立石碑,石龟。

    在关内,山腰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寨,而这个村寨,原本只是供给守关的普通兵卒的,现在却住进了一个大人物,士匡。

    士匡,士燮族弟之子。

    士匡不认为刘备能有当年伏波将军的能耐,若是骠骑将军前来,士匡还会紧张重视一下,一个沽名钓誉的刘备能有多少本事?

    所以现在士匡负着手,在关内村寨的低矮厅堂内来回踱着步,怒容满面。

    堂外两个南蛮头领跪在阶下,伏地不起。

    你们太放肆了,当老子不敢杀你们是不是?士匡破口大骂,把厅堂木板踩踏得咚咚作响,老子告诉你们,既然使君把这里交给了我,那么这里的一切,都由老子说了算!你们要是不听老子的话,老子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两个南蛮头领连连叩头,求饶不已。

    刘备来攻,自然就要召集一些人手,而在鬼门关左近的这些南蛮村寨,就成为了士匡所需壮丁的来源,但是眼下正要到了收获的季节,村寨之中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出来?

    士匡的兵卒态度强硬,南蛮的人语言沟通也有问题,三来两去就打起来了,甚至还伤了人,士匡自然是勃然大怒,再次派人将两个村寨的南蛮头人抓了过来,一方面是要彰显自己的威严不受侵犯,另外一方面也是要南蛮头人交出行凶的手下,同时还要出些人服劳役。

    士匡原本也没想着要将事情搞大,但是既然刘备都发兵前来攻打了,总不能说自己这里丝毫不准备,也不管人手够不够,有没有劳役辅助罢?

    啥?

    为什么不提前准备?

    要知道伴随着人类的诞生,就有一种绝症是和人类共存,并且是根深蒂固,挥之不去的,人类的愚蠢,绝望,或者是潜力,都只能在最后的时限内才可能爆发出来……

    从古至今,从中到外,任何人都逃脱不了这个绝症的魔爪。

    终日摸鱼划水,一夜通宵爆肝,只有在绝境当中才会呈现出来攻坚克难的勇气,和无所畏惧的精神!

    就像是鲁先生说的……

    若是人类没有了拖延症这个绝症在拖后腿,早就飞出了银河系好么?

    因此一开始士匡在划水,得知刘备进军了才连忙着手准备,不是很正常么?

    士匡准备好好训斥一番南蛮头人,敲打一下,然后再画个大饼什么的,结果没想到抓来了这两个南蛮头人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一些南蛮越发闹得凶了,现在正聚在鬼门关外大喊大叫,要求释放他们的头领,叫嚣着如果不放,就要冲进来杀人。

    这尼玛还有没有王法了?

    对于关外南蛮的这些家伙的威胁,王匡不屑一顾。

    虽然说鬼门关主要针对的是北面的防御,但是南面的关墙也有近两丈多高,南蛮人又没有攻城器械,就凭那些拿着竹刀柴刀的南蛮子,难不成还蹦进来不成?

    士匡他愤怒的是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损害,如果这件事情被传出去,说是他士匡连南蛮人都指挥不动,控制不了,别的还好说,若是传到了士燮的耳中去,他以后还有什么面子,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不管从哪方面来讲,士匡都要把这次冲突给压制住,因此当下这才对这两个蛮子头人声色俱厉的喝斥,而且一本正经的说官话,这些南蛮头人还真听不懂,必须用最为粗俗的言语来沟通,让士匡多少都感觉有些别扭和难受,甚至觉得是一种耻辱。

    在这样的情绪下,虽然两个南蛮头人跪在阶下,叩头求饶,但是士匡依旧余怒未消,继续大声斥骂,和关门之外南蛮众人的叫骂声相互呼应……

    士匡骂得累了,让人先将南蛮头人押下去,并没有立刻和南蛮头人达成什么协议,毕竟士匡觉得,要让这两个南蛮头人长点记性!

    关上一天,先消磨消磨脾性,再饿上一晚,明天也就好谈条件了。

    这些,都是正常操作。

    鬼门关的南门之上,几名交州兵卒抱着长矛,靠着青苔丛生的石墙,一边向下瞄着那些聚集的南蛮人,一边嘀嘀咕咕说着笑话,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对于这些处于最底层的交州兵卒来说,看到旁人的不幸,才能让他们感觉到快乐。他们看到在他们之下还有南蛮人,所以他们就不是最低等的了,这些南蛮不知天高地厚,先前不给士匡将军面子,现在居然还敢聚众生事,若是不杀几个人来示威,士匡将军的面子要往哪里放?

    士匡是不是正儿八经的将军,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士匡要有将军的面子……

    看着关隘城门的,应该是有二十人,再加上关门之外还有南蛮人闹事,怎么也应该多安排一些人罢,但是当衣衫残破的南蛮人在夜间开始有些瑟瑟发抖抱团取暖的时候,鬼门关上的兵卒就怎样都提不起什么戒备的心,只剩下嘲笑的意了……

    一名交州兵伸着脖子瞄了瞄在石墙之下蜷缩着的南蛮,嗤笑了一声,刚准备将脑袋缩回去,就觉得被什么东西套住了脖子,连惨叫声都被勒住,扯下了石墙,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上!张飞一边手持战刀,一边下令道。

    张飞几天之前就已经带着兵卒绕过来。

    鬼门关之处,山沟深处,不仅是攀爬崎岖的问题,还有荆棘,还有虫蛇,在最低层,**的落叶厚的地方甚至能埋人,若是不懂得一些山林之中的诀窍,想要通过这些山沟无疑就是噩梦。即便是张飞等人可以通行,也仅是代表小部队可以走,大军是没有办法走的,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像是贝爷的摄影师一样的本领。

    因为绕过来的人数并不多,所以张飞一直在想着如何要攻下这个关隘,结果就碰上了士匡和南蛮之间的事情……

    一个山地兵将飞索套上石墙,像是猿猴一样爬了上去,然后又丢下了两三条的绳索,便是又有更多的兵卒爬了上去,而在城墙之下的南蛮人也有些发现了张飞等人的动作,有些睁大眼傻呆呆的看着,还有些直接站了起来,手舞足蹈的发出他们特有的呼喝声,也不知道是示警还是为了吸引城中交州兵的注意力。

    张飞选择的地方是靠近山体的城墙角落,在山地兵卒攀爬上了关隘之后,便开始向城门摸去,在夜色之就像是山间的狸猫,动作迅捷又悄然无声。

    几名正在值守的交州兵卒,正在城门洞当中扒拉着门缝向外看。

    你看这些傻子,又在叫唤着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癫了?

    城门外,这群南蛮原先是因为士匡不公,还带走了他们的头领,所以才聚集起来,至于什么要杀进城来的豪言壮语,也大多数话赶话而已,因此交州兵都不把这些南蛮人当一回事,躲在厚实的城墙和城门后面,自然安全无比,看着又蹦又跳的蛮子发笑,哪里注意到身后摸来了人。

    张飞带着人摸了上去,二话不说,举刀就砍,交州兵卒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砍到几个,他们惨叫起来,拿起武器,拼命反击。可是仓促之下,他们哪里是张飞的对手,转眼之间就被砍杀了个精光。

    拉开门闩!打开城门!张飞一面查看着城中的反应,一边下令道。

    鬼门关的南城门是传统的老式样城门,每扇城门有上下两个门闩,分别用粗大的木桩卡在了城门边上的石槽内,对于不懂得怎样开启的人来说,自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但是对于张飞等人来说,却很简单。

    在关隘当中的交州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张飞等人就已经打开了城门,许久没有润滑保养过得门轴,在黑夜之中发出吱吱呀呀的摩擦声……

    南蛮人已经站在了城门前,诧异的互相看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们是想攻进城来,不过他们谁也没指望真能攻进城来。他们没有攻城器械,想要凭血肉之躯撞开城门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一直在城外叫嚷,却没有发展到真正攻城的地步。

    可是忽然有人替他们爬上了城墙,还打开了城门,让他们多少有些反应不过来。

    张飞丢出了几把原本是交州兵的刀枪,一边用手臂招呼着示意,一边嘀咕这群傻子他娘的愣着干什么?

    虽然说张飞也不懂南蛮语言,但是肢体上的语言是相通的,便有一个南蛮人跳将出来,捡起了一把战刀,高高举起,嗷的一声喊了一句什么,便是有十几个南蛮人也一同大喊起来,大呼小叫的冲进了城门。

    见有人带头,其余的南蛮人也是争先恐后的冲了进来,嗷啦唔哈的乱喊,城中顿时大乱。

    鬼门关关隘之内的面积并不大,半山腰上的官邸也很明显,南蛮人冲进城中之后也就疯狂和关隘之中的交州兵搏杀起来,士匡也被惊动了,在护卫的保护之下愤怒得脸都有些扭曲了,杀!杀光这些该死的臭虫!

    交州兵开始汇集起来,在街道当中和南蛮人搏杀起来,双方喊声震天,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如果说仅仅只有南蛮人作乱,在交州兵度过了最初的慌乱期之后,在装备的差距之下,士匡就会慢慢的占据上风,最终将骚乱平定,但是很遗憾,他没有注意到张飞等人翻过了低矮的房屋,从另外一边绕了过来,等到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逼近了士匡等人二十步之内!

    士匡吓得大叫,指挥着身边的护卫上前拦截。

    可惜,即便是士匡的护卫,也不是张飞等人的对手。张飞在手下的配合中,三下两下就将士匡护卫砍翻在地,然后几步窜到了士匡面前,当头一刀砍去!

    士匡奋力举起长剑格挡,噹的一声,长剑直接脱手飞出!还没等士匡惊叫出声,张飞手中战刀再次一闪,便是带起了一蓬血雨!

    士匡人头高高飞起,在空中飞旋的时候还尤自睁大了双眼,满脸的惊恐和不能置信。

    电光火石之间,士匡就死了。

    投降不杀!张飞举起士匡的脑袋大喊,某乃大汉交州刺史刘使君麾下!讨伐谋逆!只诛杀首恶,胁从可免死!

    张飞爆嗓门,顿时声震四野。

    后面一些的士匡护卫都傻了,连带着其余的交州兵也不知所措,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这怎么可能?

    南蛮人也跟着张飞一同大喊,喊的是一些什么,就不知道了。虽然他们不清楚张飞等人的身份,但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概念,多少还是有一些的,见到有人帮忙,自然是觉得亲近,又见到了张飞等人的武勇,更是佩服不已,于是乎簇拥在张飞左右,嗷嗷的叫着,击溃了交州兵最后的士气。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来得突然,结束得更是突兀,绝大多数交州兵还没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已经面对失败了。他们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些南蛮是怎么杀进城的,而一向牛皮哄哄,显得武勇非凡的士匡,又怎么会被人砍了脑袋?

    更让交州兵不解的是,不是才听说刘备等人出兵么,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这里?

第2058章不合时宜,不合规矩

    虽然在整体上来说,东汉不如西汉的进取,但多少还算是有些顽强的风貌,政治上的混乱与焦灼,并没有使得大汉士族子弟们因此失去了斗志,这一点,尤其是在老一辈的身上更为明显。

    党锢,只是禁锢了他们晋升的途径,并没有禁锢了他们的思想,在这些人重新走上政坛之后,这些人会变得更加的坚定,也会变得更加的固执。

    就像是刘表。

    刘表在位期间,有搞得荆州上下民不聊生天怒人怨么?并没有。而且说起来还比一般的儒生要做得更好,虽然有些地方多少有些模仿的痕迹,但是文章本身就是天下一大抄,像是什么太学,明堂,百医馆,难道不是惠民之举?

    刘表也想在大汉混乱的当下,做出一些事情来,但是他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制度是一回事,施行起来却是另一回事。

    在襄阳城南,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的流民。

    这些流民狼狈不堪,凄惨无比,在襄阳城南哀哀哭嚎。

    人生在世,无非生老病死,但是大多数人,都是想要活下去的,不管怎样的狼狈,怎样的低贱,只要能活下去就成。

    襄阳城夹在两山之间,城北是汹汹曹军,城南是涌涌流民,似乎有一种别样的象征意味。

    整个襄阳城南北都乱成一片,各种声音混杂交织在一起,尤其是城北曹军攻城,喝骂声、欢呼声、拼死搏杀的声音,更是声震云霄。

    曹军持刀盾,弯腰低头,以盾牌遮蔽身躯,在号令声中有序的张开和合并盾牌,抵近了城头射出一阵阵的箭矢,相对应的是襄阳城头上是以城垛为盾牌,然后在射击孔和女墙之后张弓而射。

    刘琮抱着脑袋,将身躯蜷缩成一团,尽可能的窝在角落当中。

    刘琮年少之时,曾经以为自己就是英雄。

    顶天立地的那种。

    但是现在,在刘琮满脑袋当中,英雄的身影已经是荡然无存,只剩下了苟活二字……

    如此纷繁的乱世,不去拥有并展示出能够动摇天下的能力,真有资格握住自己的命运吗?

    公子!忽然间,护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曹军开始蚁附了!

    刘琮身躯哆嗦了一下,将手指咬在了嘴里,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害怕,他一害怕就会腿软,严重的时候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

    刘琮小的时候就很害怕父亲生气,因为父亲一生气,全家上下都像是立刻变了天一样,阴云密布雷电交加,所以刘琮尽力去做哪些父亲想要让他做的事情,读书,练字,绘画,弹琴,只能能博取父亲的开心,便是刘琮的一切。

    然而现在,刘琮发现,其实他父亲刘表要的,或者说他自己小时候付出了无数努力所学习的所练习的东西,都毫无意义,都不合时宜。

    刘琮他读的书,练的字,画的画,弹的琴,能抵挡刀枪么?能让这些血腥消除么?能让曹军退去么?既然不能,当初为什么要练习这些?父亲现在想要我成为英雄,可是为什么当初没有告诉我究竟要怎样才能成为一个英雄呢?读书,练字,绘画,弹琴,能成为一个英雄么?既然不能,当初为什么我学这些东西的时候,还称赞我呢?

    噗!

    一根流矢从城门楼上的窗口飞了进来,斜斜扎在木地板上,摇摇晃晃的杂色尾翼,似乎还沾染了一些血迹。

    刘琮呆呆的盯着那根箭矢,箭矢尾翼的羽毛轻轻颤抖着。

    阳光透过城门楼的缝隙钻了进来,然后轻盈的在黑暗当中舞蹈着,带起无数的烟尘,浮动,萦绕在那根箭矢的尾翼上。

    公子!

    门外的护卫吓了一跳,连忙拍了拍门,公子没事罢?公子!

    没……没事……刘琮喉咙咯咯几声,挤出了半句。

    门外护卫放下心,大吼着:过去一个!挡着窗户!

    光影移动着,然后在房内跳跃的精灵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昏暗……

    刘琮抱着自己的身躯,蜷缩在墙角,父亲啊……既然你想要让我成为英雄,可是为什么一开始不教我怎样当一个英雄?不是我现在不想当英雄,而是我……我不懂啊,我……我做不到啊……

    不知道是过了多长时间,曹军终于是退了下去。大汉当下的襄阳城虽然说可能没有宋代郭大侠那个时候的强,但是毕竟也是雄城一座,轻易不会被攻克下来的。

    曹兵如潮水一般的退去,襄阳城头上下才开始多少轻松了一点,修补损坏的器械,搬运死去的尸首,运输各种消耗补给等等,而这一切,都需要人力,需要劳役。这么些天下来,最辛苦的并不是守城的兵卒,因为这些兵卒只是在守城的时候搏命,而自动自发的充当劳役的民众,却需要无时无刻劳作着,战时送兵械消耗品,停战的时候又要修补城墙,不仅是没有任何的盔甲防护,随时都会被流矢带走性命,而且即便是刚刚躺倒休息,也会被踹醒,然后又是一项什么差事分配到了头上……

    这些劳役,就跟后世码农差不多罢。公司领导总是说干完这个项目就放个假,歇一歇,但是实际上这个项目完了,便是下一个项目,不仅是无缝对接,甚至还是负缝对接,真正放假的时候,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公司垮了,要么是自己垮了。

    于是乎,很自然的,就有人提议可以用城南来的那些流民,补充一些城内劳役。

    一开始的时候,自然是非常谨慎,并不开城门,用吊篮先吊兵卒下去,然后挑选检查,没有问题了,才再用吊篮给吊上来,再次检查核对,确定是荆州南郡的逃难流民,才补充进劳役队列之中。

    一切都没有问题。

    南郡的荆州难民,手无寸铁的百姓,在补充了劳役的同时,还能稍微缓解一些这些流民所带来的压力,可是,这个世界上,做好一件事并不难,但是要持续认真的做好每一件事,就相当难了。

    实际上,曹操已经是下定决心,要在秋收之前,彻底解决襄阳问题了。

    农民工……呃,青州兵的兵饷是不能拖欠的。

    青州兵当年同意给曹操卖命,最关键的就是曹操允诺了一系列的待遇,并且做到了。所以青州兵才跟着曹操,南征北战,直至曹操生命当中的最后一刻。同时曹操也正是有青州兵撑腰,对于这些冀州豫州士族才有资格摆脸色,否则人力财力物力全数捏在这些冀州豫州人手中,你个宦官之后,有什么资格充大头?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荆州之战若是拖成了消耗战,那么将来曹操内部搞出一个什么大动静出来,未必是什么玩笑话。

    不过,曹操在后,夏侯惇在前,对于可以及时结束这场战争,还是保持了一定的乐观心态……

    毕竟,如今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但是机会,也只有一次。

    黑夜之中,便是妖魔横行之时。

    韩嵩带着两三个人,晃晃悠悠来到了襄阳南门。

    韩別驾……值守的军侯拦住了韩嵩,不知韩別驾来此何事?

    韩嵩当过一段时间的荆州牧別驾,说起来比当初某个人的荆州刺史別驾还要高半级,虽然说后来韩嵩的这个別驾的位置被刘表给撸了,换成了一个普通的从曹,但是不管是古代还是后世,叫职位的时候总是就高不就低。就像是一个退休的王书记,明明身上已经没有官职了,总还是要叫书记,不可能会当场就改称老王罢……

    韩嵩面不改色,奉令,再调些劳役。

    军侯有些皱眉,白日中不是才调过?怎夜间又来?

    前头发了疫情,一些民役需要隔离……韩嵩瞄了军侯一眼,说道,若是天明再来,怕是曹军攻城,又如何调得?幸好主公在城中设有百医馆……只不过草药用得多了,馆中也没有剩多少了……

    这个事情,倒不是韩嵩瞎说。

    虽然说大汉骠骑将军推行了很长时间的各种卫生条例,但是并不代表说在荆州就能一样的遵守照做,特别是当下战争状态之中,加上天气炎热,人死得多了,苍蝇蚊虫老鼠什么的又没有办法灭绝,不管是普通的拉肚子还是其他的严重瘟疫,大量人员聚集之下,都很难避免被相互感染。

    南门的值守军侯自然也有听闻这个事情,不免得有些面色沉重,忧心忡忡。明刀明枪好躲,像这种无形无色的疾病,在汉代可真是没有多少人懂得如何预防和治疗的。

    所以军侯也没有什么理由来制止韩嵩,但是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一旁监察着,看着韩嵩让人先乘坐吊篮,下到了城下,募集流民,甚至还仔仔细细的盘问了所有被挑选而来的流民,不仅是搜身,还拿了火把从头照到尾……

    韩嵩袖着手,站在一旁,不多说什么,甚至见军侯将这些新招募而来的流民都检查了两三遍,也不催促,到了最后反倒是军侯上前赔罪的时候才摆摆手,不冷不热的笑笑,说各自职责所在,无妨无妨云云。

    这一批的流民自然没有问题。

    只不过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些流民身上,也就忽略了之前韩嵩带来的人,究竟是三个,还是一直都是两个……

    至此,所有的关节终于是勾搭上了,众所周知,当一根链条被拉动起来的时候,就没有一个铁环会是干净的。

    ……:-o:-o:-o:-o……

    河洛。

    三色旗帜高高的飘扬,马蹄声不急不缓的敲击着。

    一队长长的骑兵阵列在沿着官道行进。

    一些商队忙不迭的将自家的车辆和骡马赶到道路两侧,给这一支军队让出空间来,等这些人马通过之后,才继续原本的形成。在这一点上,汉代民众明显做的就比后世的一些傻子好得多,碰见了军列还上去插队的,是想要碰瓷还是要找死啊?

    在骑兵阵列之中,有一辆华盖车。托骠骑将军整治官道的福气,在官道上行驶,颠簸还不算是太大,至少不会是颠得五脏六腑全数蹦出来的那种……

    华盖车中,刘琦一手握着扶栏,一周抓着节杖,默然无语,而且因为手指过于用力的捏着节杖,以至于有些关节发白,青筋浮现。

    刘琦没想到骠骑将军居然会放他走,更没有想到竟然是用这种方式放他走……

    前方,是三色旗帜高高飘扬,而在三色旗帜之下,则是曾经令冀州闻风丧胆的太史二字的将领旗。

    刘琦转头看了看伊籍,伊籍也低头看了看刘琦,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些无奈,一些担忧。

    骠骑将军斐潜的理由,向来光明正大。

    刘表不行了。

    这并不是什么小道消息,而是张机亲自说的。逃离了荆州,辗转到了长安的张机,自然第一时间得到了斐潜的接见,然后就透露出来这样的一个事情,其实刘表的背痈已经很严重了,前一次化脓是张机亲自以金刀之术去除,下了大量的凉药去消炎败火抑制化脓,但是如此一来也彻底的挫伤了刘表身体元气,正常来说刘表应该静养,慢慢恢复自身元气,可是现在么……

    人一老,最怕伤元气。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元气,就跟生命一样重要。许多老人平常都好好地,结果摔了一跤,伤了些筋骨,动了些元气,年轻些都没有事,但是老人就不成了,眼看着没了……

    领军的太史慈自然不会和刘琦伊籍等人有什么沟通交流,甚至懒得多说一句话。

    这固然有太史慈傲气的成分,同时也是减少一些麻烦。因为谁都清楚,这一次刘琦拿着荆州牧的节杖到许县,他本身就是一个大麻烦。

    斐潜在明面上,指令很简单,让太史慈护送刘琦到许县,拜见天子,然后带回来,送刘琦往宛城。

    刘琦怀里还有一卷斐潜的表章,话里话外就是刘表的长子是刘琦,立刘琦为荆州牧嗣子是理所当然,大汉规矩。至于天子刘协会不会按照斐潜的安排来做,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先让刘琦抢在前面露个脸……

    斐潜是大汉骠骑,引荐一个大臣良家子第拜见天子,有问题么?向天子推荐人才,难道不符合大汉规矩么?

    至于因此引发出来的后续问题,斐潜表示,他也无法控制,不是么?

    太阳渐渐的西斜。

    进了弘农地界,眼见着就感觉到了凄凉。

    在长安左近,即便是天色入夜,也是热闹的。泾渭河畔,草丛里飞起点点萤火,蝉鸣混着一片蛙声,在微风里招摇着。水波、堤岸、庄禾、矮树,一切似乎都有着特别的活力,远方渐渐沉寂下去的校场军营和近处长年累月灯火通明的酒肆食楼,相映成趣。街头巷尾,有挑着担子的杂货郎,坊间树下,有嘻嘻热闹的老百姓。

    夏秋的天气热,入夜的时候,众人大都拿着扇子在纳凉,有的是拿着描金扇,有的却是拿着大蒲扇,但是一样的摇着风,纳着凉,待到夜风吹去了浮热之后,才各自回家睡觉。

    可是在弘农,看不到这些场景。

    白天就没有多少人烟,到了临近夜间,更是万籁俱寂,偶有声响,不是野狗在狂吠,便是寒鸦在呱噪,如此情形,更加增添了官二代刘琦心中的烦恼和忧虑。

    对于很多有身份背景的官二代来说,刘琦比起之前更加清晰的认知到了这一趟的路程,并不是什么一次让人愉悦的体验。

    有些事情是可以想到的,刘琦一旦到了许县,定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人士,而太史慈领军在司隶河洛这一带转悠,显然也不是去秋游的。

    至于天子刘协,司空曹操会怎么想,刘琦也难以揣测。哦,现在曹操已经不是司空了,因为三日复见之征兆,最终还是免了司空之职位,却多了一个车骑将军称号,或者现在应该叫做曹车骑?

    自己,前途未卜,未来混沌一片,难以预料。

    对于刘琦来说,唯一的一个好消息,就是他从一个毫无意义的废弃闲子,正式的成为一个有一些价值的棋子了,而这个价值的变化的代价,却是他父亲的生命换来的。

    斐……曹……刘琦从牙缝当中模糊不清的蹦出了这样两个字。

    当然,刘琦也可以选择刚烈的去死,在慨然怒骂当中杀身成仁,不去当一个棋子,成就自己向往自由的灵魂。

    可问题是刘琦怕死,不敢死,若是自己当真不怕死,当年早就选择死亡了,又何必拖延至今?而且,到了现在,刘琦就更不想死了,否则之前承受的那些委屈和苦难,不就是白白吃了亏,毫无价值了?

    虽然刘琦自语的声音很小,但是在一旁的伊籍却勉强听得一些,不由得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刘琦。之前的刘琦,满肚子的不合时宜,所以自然所言所行不合规矩,也因为这样吃了亏,受了难,但是现在的刘琦,有改变么?能改变么?

    伊籍不知道,他只是知道,这一趟,就算是他为了当年和刘表的那些情分走的最后一趟,等刘琦获得了荆州牧的嗣子身份,也就算是完成了刘表的托付,至于刘琦将来怎样,会有没有新的机遇和变化,就不是他伊籍所能考虑的事情了。

    如今这个大汉,已经没有了刘琦发展腾挪的空间,或者换句话说,整个大汉,要么投靠三分当中的任何一方,要么就是被切割……

    就像是荆州。

    任何想要保持独立的州郡,都已经是不合时宜,也不合规矩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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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