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通天之光
“你不是燕赤霞。”
身陷剑阵被成百上千的寒芒指着还能笑出来,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怀有强大的自信而视之如无物?
“那又怎样?”
高高站立,俯视着剑阵中下一刻就会被穿刺成刺猬的可怜虫,‘燕赤霞’的脸上不知何时涌上了一抹病态的微红。
这份微红的名字应是‘兴奋’。
“那我便无需留手了。”
剑锋即将临身,莫邪的右手清抬,看似是平平无奇的动作,但不断从火麟剑上发出的颤鸣之声却出卖了他的意图。
莫邪的剑在震荡。
斩开普渡慈航真身的那一剑被他复刻了出来。
“剑一。”
依旧是剑一,但这一剑再不是最初时候被剑阵一击即溃的剑一了。
没有浩浩荡荡的‘气’,也没有夺人眼球的‘光’,全部的华丽都被舍去,只剩下了简简单单的一剑,一刺。
莫邪合身随剑而动,所到之处众多飞剑无不或被弹开或直接断裂。
没有人规定过凡人的兵器一定胜不过修士的法宝。
只要在合适的人手中,寻常的铁剑也未尝不可斩断仙剑。
霸道的一剑!
决绝的一剑!
剑在哀鸣。
正如持剑的人。
这一剑直指‘燕赤霞’与他所立身的石柱。
“爆!”
眼看莫邪便要冲出剑阵,立于石柱上的燕赤霞双手掐诀,眼中燃起了一抹狠色。
“铮铮!”
众多飞剑发出了声声哀鸣,同时金光大作,一股毁灭的气息在剑阵中迅速成型。
“轰!”
‘燕赤霞’竟是引爆了那些他耗费了无数心血才炼成的飞剑!
烟尘、金光、火焰,夸张的声光效果仿佛这里被引爆的不是一堆飞剑而是一颗核弹。
然而……
“嗡!”
还没等爆炸声淡下去,落尘与烟雾中便分出了一条道,一阵颤鸣携着一道剑光,直取‘燕赤霞’的心口。
“怎么会……?”
‘燕赤霞’明显呆滞了一下。
从‘震荡之剑’被使出到剑阵爆炸再到这一刻其间的间隔根本就不到一个呼吸,此刻的呆滞对于这一剑的速度而言足以跨越百米。
“啪!”
不同于寻常利刃入体的音效,中了这一剑的燕赤霞直接被震成了齑粉,而洞穿了‘燕赤霞’之后这一剑也没有因此而停下。
这是莫邪控制不了的一剑,只被允许在陷入绝境的时候施展。
莫邪飞出了一公里才停下,只是这时候怕是没有人能认得出他还是数秒前的那个莫邪。
衣衫变成了布条,远比普天之下任何一位乞儿都要褴褛。
胸膛塌陷了下去,丝丝血液止不住地从各个地方破体而出,像是整个人都化作了筛子。
脑袋仄歪着,脸上的五官直接失去了其四。
“噗!”
压不下的逆血便不再去压,吐出来会好受很多。
“修复!全身修复!”
‘震荡之剑’确实强无敌,但伤人的同时免不了的也会伤己。
这一剑一经施展无论胜负如何莫邪这一身的骨头都是铁定碎完了,若非他身怀念力且早就将‘以念力替代身体骨骼乃至内脏功能’的技术练得滚瓜烂熟,此刻怕是连向《圣典》兑换修复的机会都不会有。
“扣除三万积分,修复完成。”
白色的光柱从天而降,莫邪兜里的积分少了几乎一半。
完成修复,莫邪根本没时间心疼钱,就像方才陷在剑阵中之际没时间留给他去犹豫一样。
他不会忘记石林中还有一个人,但……
“那种程度的爆炸……整座石林都毁了……”
莫邪将感知力延伸了过去,入目皆是断壁碎石。
那个女子便被埋在这堆狼藉之下。
“傅姑娘!”
莫邪飞到了被摧毁的石林上方,他已经感知到了傅清风所在的位置,万幸她还活着。
碎石之下,缚着傅清风的石柱在爆炸中保持了完整,它与便上的另外两根石柱架出了一个空间,碎石之下,除了稍有些气闷之外她竟是没受到多少伤害。
“小心!”
听见了莫邪的声音,傅清风奋力大喊道。
缠在她身上的绳索随着她的呐喊而亮起了黄光,犹如烧红的铁条浸入冷水中的‘咝咝’声乍然响起,紧接着便是女子的痛呼。
“傅姑娘?”
莫邪不是很了解傅清风想要表达的意思,但他决定尊重傅清风的意愿。
他很是小心地落到了碎石堆上。
然后他听见了从剧痛中缓过劲来的傅清风说出的下文:
“小心……阵法!”
“叮!”
说得太迟了。
金色与青色的光从地底升起,在莫邪的双脚沾到石碓那一刻,光芒将他整个儿地吞没。
“这是……?”
光的速度绝不是莫邪能够赶得上、避得开的。
这光直通天际,像是一座桥。
一座只维系了瞬息的桥,光现光消,留下的只有莫邪仓促之间说出的两个字。
莫邪消失了,与光一起。
……
西蜀十万山,白云绕其间。传说上古时期此地是仙人的居所,更有蜀山一脉于此地立下门户,后道门大兴,西蜀十万山中大大小小的修真门派林立,此是西蜀十万山成为道门圣地之始。
西蜀极盛之时光是蜀山一派便有门徒上万,然事随时迁,至于今日天下大乱,此地的道门十室有九空,已衰微至极。
然而这一天白云深处的某个所在却是发生了巨大的动静。
“哗!”
一道巨大的光柱冲破了云层,自九天之上直落山头。
“轰!”
光到处山石纷落,然而有一道人影却是屹立于山巅,岿然不动。
白发白须白袍,不沾尘埃如他,周身仿佛都在散发着圣光。
他双手呈剑指,一指向天,一指画地,无需置疑,光柱便是由他引下的。
“出来吧,身怀龙血之人。”
沧桑的眼即便面对着璀璨的光也映不出与之相衬的明亮,这会是一个将全副的灵魂出卖给了邪魔的存在还是心中包藏着比世间全部的光明还要灿烂的圣人呢?
第七十章 树·人
金色的光柱自天而降,光柱中有一道人影高举双臂,像是在抗拒着来自天空的压迫。
但终究是失败,人力是斗不过天的,他降落在了高山之上。
“唔。”
脚下是祭坛,是阵法,是道术。
眼前是老者,是道人,是敌还是友?
无需拔剑,因为剑早已在手,在自觉抗不过下坠之力又冲不破光柱的束缚的时候莫邪便舞出了一套剑式护住了周身。
他兜里的积分是很尴尬的4万点,可能不够抵消他再施展一次‘震荡之剑’的副作用。
“无需如此,身怀龙血之人,我并无恶意。”
白袍老者一脸平静地站在莫邪面前,他袒露着双手于胸襟,看起来很是人畜无害。
莫邪没有说话,他只是将手中之剑的剑尖斜斜地指向了地面,看似是一个罢斗的姿态,但唯有他自己知道,这是‘震荡剑’的起手式。
先前的‘燕赤霞’显然与他眼前的这位老者之间存在着关系,而这种关系在莫邪看来可以被定义为‘同伙’。
“燕赤霞在哪里?”
先前被莫邪撕碎的绝不是真正的燕赤霞,真正的燕赤霞绝不会这般轻易地毁掉自己辛苦炼制的法宝,从一开始就将华丽的招式展现出来也并不是燕赤霞的风格。同样的,将一个弱质女子绑在石柱上也绝不是燕赤霞能做得出来的事。
燕赤霞不在京都,燕赤霞也不在石林,莫邪知道,那个冒充者与眼前的老人定然知晓燕赤霞的消息,甚至燕赤霞已经不慎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燕道友很好,他正在寒舍小住,龙血的传承者啊,若是你想见他便随我来吧。”
老者转过了身,他似乎并没有感受到莫邪右手中正握着的杀机,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把这一剑放在眼中。
莫邪看着老者的后背,眼睛略微缩了缩。
“带路。”
已经在微微震颤的火麟剑重新恢复了平静,莫邪将之提在手中。
他的额头有汗,褴褛的衣衫下数处肌肤已经泛红,显然是皮下的血脉破损之相。
剑虽未出手,却已然伤到了人。
“嗖。”
白袍老者的脚下轻点,一朵白云凭空而生,他踏着云朵,仙人般地飞入了群山之中。
“飒!”
莫邪鼓起念力紧随其后,两人没过多久便在一座山前停下。
山下有山门,门上有字。
山门古旧得已经难辨形状,过多的风雨侵蚀磨平了雕在其上的龙凤,唯有顶端的两字被保护着流传了下来。
“蜀山。”
莫邪读出了山门上的题字。
这两个字很是古拙,原本读书不多的莫邪依照常理而言是认不得这样的字的,但莫名的,在看见这两个字的瞬间莫邪的心中便冒出了一个宏大的声音,而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将其脱口而出。
蜀山,耳闻过神话的人大多都不会不认得这两个字以及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执天下正道牛耳之存在。
“请跟我上山。”
老者落下了云头,他对着山门行了数息的注目礼后抬脚开始爬山。
山上有石阶,但已经被杂草与树根淹没,若非山门立于此地怕是谁也不会留意到这些石阶的存在。
老者攀上石阶,一步一步熟门熟路,此间便是他的家。
莫邪跟在老者的身后,两人之间始终隔着十步的距离。
“青灵子去的安详吗?”
山道绵延,攀到一半,老者忽然开了口。
语气平淡,像是在谈论脚边一株长歪了的草。
“应该算安详吧。”
没有问‘青灵子’是谁,因为在老者将‘青灵子’三字说出口的瞬间莫邪的心中便如在山下看见‘蜀山’二字一般地浮现出了被他击杀的‘燕赤霞’的模样。
他的名字是‘青灵子’么……?
莫邪无所谓地想着,同时停下了脚步。
“怎么,要动手了么?”
他刻意保持了褴褛的衣衫,并非空间手环中没有了替换,而是在为一场恶斗做准备。
火麟剑又开始抖了,剑身的颤鸣混入山风,本该被轻易搅散的轻响却是意外的坚挺,隐隐震得周边的山树杂草发出了和鸣之音。
“还真是一个不听话的弟子啊……龙血的传承者哟,收起你的剑吧,我已经数十年没有与人动过手了,今天也是一样。”
恶斗没有上演,老者连步子都没有停下,但莫名的,在莫邪收起剑、再度迈开步子的时候他与老者之间的距离依旧是十步。
还未动手便已经败了。
莫邪有一种感觉,若是老者愿意,即便是施展出那一剑的他也无法将两者之间的这十步距离撕裂。
真是古怪的感觉。
收剑。
彻底的收剑。
莫邪将火麟剑收回到了空间手环中,山路已经走到了一半,看起来直到走完下一半之前都不会有这把剑的用武之地。
两者的境界根本不在同一水平线上,若是真的动起手来,莫邪绝对讨不了好。
姑且先看看老者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吧。
……
西蜀十万山,从外头看不过都是些山罢了,顶多多了圈白云缭绕,但入得山中才知内里乾坤。
房舍。
数之不尽的房舍。
攀到后半段后,不知是在转过了哪一个弯后莫邪便看见了数之不尽的房舍,只是它们都是荒废着的,参天的树从屋舍中长出,顶破了房顶。有些房舍干脆就是坍圮的,呈废墟状。
若是说这里有住客的话,狐狸跟鸟雀或许能算得上。
这里就是蜀山的内部?
老者在一间破屋前停下了脚步。
“你的朋友就在里面了。”
破屋的门自动打开,但在门还没开之前莫邪便已经感知到了门内的情况。
燕赤霞确实在其内,白发如霜,面容枯槁,整个人与一棵树通过藤蔓联系在一起,活像是《火影忍者》中的老年宇智波斑。
“燕兄?”
莫邪唤了一声,然而燕赤霞低垂着头,毫无反应。
“他怎么了?”
莫邪看着老者。
“生命力透支,现在的他还没办法离开那棵树。”
老者如是说,他依旧背对着莫邪,只是此刻他的背影略显佝偻。
第七十一章 劫与……真正的故事!
“你的命中有一劫,劫在南方。”
终究是得将时间推回到京都大战之前才能将故事说得明白,那时的白袍老者如此青灵子道。
那一夜北极星格外明亮。
孤高的星辰洒下的光辉被老者擎在手中,似乎映照着此话绝非空穴来风。
“那我明日便去南方。”
师傅是白头,弟子也是白头,两人之间的对话满是沧桑。
他们是蜀山派中最后的一对师徒,蜀山灵脉数代之前便已枯竭,唯有资质平庸如青灵子才会拜进山门。
“善。”
老者这般说,他没有再多交待些什么,似乎对于自家徒弟能否渡过此劫漠不关心。
生死到了他这个境界与年纪早已被看得很淡,甚至对于门派的延续他也不愿再多花什么心思,说实在的,就连他自己的道号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的境界名为‘太上忘情’,他的年纪名为‘行将就木’。
“善。”
青灵子也没再多问什么。
大抵修道者修到了高处、深处便是如此,说常人难懂的话、做常人难懂的事,乃至不说人话、不行人事。
青灵子的师傅窥到了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这一夜,幽州某处的大牢中莫邪顶了杨武吉的包。
这一夜,诸葛卧龙自绝于人世。
这一夜,老者在山上刻下了一方阵图,青灵子旁观。
第二日青灵子只身向南,老者于山巅上目送之。
……
“好犀利的剑痕!好重的邪气!”
四日后,青灵子抵达京都,京都夜已深,万家闭户,满街狼藉。
庞大的、被剖为两截的蜈蚣躺在断壁残垣之间。
青灵子比着尸身上的断口如此道。
他的眼中没有大蜈蚣,没有大妖,他的眼中只有一道剑痕。
断剑火麟留下的剑痕。
‘震荡剑’最初的作品。
这一刻,他遇见了他的劫。
他看见了一柄红色的剑,看到了一头怒兽,张牙舞爪、择人而噬的戾焰,火麒麟的本相。
起身,不着痕迹地将这一丝邪气与剑痕尽数抹去、收走,青灵子循着战场中战斗的痕迹亦步亦趋,最后来到了一座小院中。
推开柴房的门,他找到了油尽灯枯的燕赤霞。
“不是你。”
燕赤霞的神智已经有些迷茫,靠在柴堆上的他面对青灵子的造访浑身上下能动弹的只有一只眼睛。
青灵子看着燕赤霞,顺带地也看到了燕赤霞边上墙面上刻了一半的留言。
他抬手,地上的一根柴薪自动地跳入了手中,手一扬、‘唰唰’几下他便将墙上的留言补充完整。
“啪。”
他丢下柴薪扛起燕赤霞,摔门而去。
出城,寻得合适的地点,青灵子刻下阵法后将燕赤霞至于其中同时掏出一枚玉简抵在自己的额头上,片刻之后他将玉简抛在了燕赤霞的身上。
盘膝,诵经,金青色的光芒从他身上散漫而出,如长鲸吸水般尽数灌入阵法之中。
阵法开始发亮,一道光柱直通九天。
光散之后原地无论是燕赤霞还是玉简皆尽数消失,但只是须臾天上便降下了另一道光柱,很是精准的,这光柱落在了青灵子的面前,同时在地面上烙下了一块微缩的阵图。
阵图上浮着一枚玉简。
青灵子将其抓入手中,往额头上一抵,再放下之时他的眉头已是紧锁。
“先观察么……”
玉简在他手中化作了碎屑,他略略叹息。
“借月华一用。”
天空中的明月已经恢复了正常,皎洁的光洒在了青灵子的身上,他以右手画出数个圆弧,竟是从月光中拖出了一丝丝柔白的丝。
他默默诵诀,祝祷过之后将这丝线缠在了头上、脸上。
柔丝触肤即化,同时化掉的还有青灵子的五官。
他的五官开始变得模糊,然后又从模糊变得清晰,待得稳定下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青灵子。
他现在是‘燕赤霞’。
……
“奇怪,怎么一丝邪气都没有?”
半月后,易容成燕赤霞接近莫邪的青灵子并没有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那道剑痕中残存的邪气与嗜杀,相反,莫邪向他请教修行之法时表现出的对于道法、对于天地元气的亲和度让他咋舌。他认出了莫邪体内的‘龙族’气息。
是刻意的遮掩还是青灵子真的搞错了?
修道多年,他没理由会认错邪气。
心怀矛盾中时光走得飞快,终于,他们又回到了京都,青灵子不是燕赤霞,那夜的战斗他并没有赶上,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一城的水源其实是被莫邪污染的。在每每莫邪提及想要净化京都水源并向青灵子讨教建议的时候他总是分外地怀疑自己的判断。
这样的人怎会留下那般充满邪意与戾气的剑痕?
他原本已经打算放弃,但傅清风却是适时地走到了他的视线中。
人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展露出真面目,其一是最为松懈的时候,其二是最为愤怒的时候。
他想出了一个计划,然后便有了石林中的那一幕。
他最终如愿地见到了那充满了邪意、戾气、毁灭的一剑,但代价却是他的生命。
看似是毫无意义的死亡,但就连莫邪也未曾看清,面对着那必杀一剑之时青灵子的嘴角是上扬着的。
“我是正确的。”
那时的他只有这样简单的念头。
青灵子败给了他的劫数,他死在了莫邪的手上,却是不知他那连自己道号都能忘却的师傅究竟会不会为死去的徒儿做点什么。
会吗?
不会吗?
……
蜀山,破落的房舍。
燕赤霞正在沉睡着,具白袍老者讲他从被传送过来之后就一直沉睡着,他背后的大树为他承担了维持生命所要消耗的能量,只要两者的连接不断燕赤霞便不会有死掉的危险。
“青灵子冒充燕兄只是为了这把剑?”
老者已经将青灵子的事情全告诉了莫邪,对此莫邪有些将信将疑,但他很清楚,白袍老者并没有要说谎的必要。
“此物蕴有邪意,若是小友不介意,老道想将之毁去,以免他日危害苍生。”
老者指着莫邪手中的火麟剑如此道。
第七十二章 赠药
火麟剑对于莫邪而言有着很多意义。
它是莫邪经过殊死战斗后从强敌手中夺取的战利品。
它是莫邪所拥有的、不多的能与法宝对抗的兵刃。
它是‘火麟蚀日’施展的必要条件,这一招的剑意与剑式都被藏在火麟剑中,若是没有火麟剑莫邪或许能模仿出招式,但那般庞大的麒麟虚影却是完全没办法召唤出来的。
同时它也是能够承受莫邪新创的‘震荡剑’的兵刃,而同一级别的兵刃莫邪有问过《圣典》,其兑换价格至少十万往上。
虽说其中绝对少不了人为注水的现象,但毁去火麟剑确实会给莫邪带来极大的损失尤其是在他刚刚才兑换过对其的修复业务之后。
而且在使用了这么久之后,莫邪对于这把剑已经有感情了。
所以在白袍老者最初提出要将其毁掉的时候莫邪是拒绝的,即便是青灵子为之献出了生命。
“小友,此剑虽然威力绝大,但其中蕴有的邪性会侵蚀持剑者的心智……看得出来如今的你已经对之产生了依赖,罢了,老道实在不愿强人所难,但还请你收下此药。”
在莫邪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之后白袍老者将一枚青色的药丸递到了莫邪手中,看得出,他基本上是没指望莫邪能答应他的要求所以才会一早就做出如此准备。
白袍老者正如他自己所言的一般持守着‘不与人动武’的戒条,即便是自己的徒弟死在了莫邪手中他也未曾加一指于其身。即便是莫邪拒绝毁掉火麟剑老者也不强迫他,更别提用燕赤霞的安危作为筹码。这让莫邪觉得相比于当个道士这个老头儿道士更应该去剃个光头。
莫邪敬佩老者的为人,但是对于老者递给他的药丸他却依旧心生提防。
他不敢相信老者的心中就连一丝的恨意都没有。
“这是……?”
药丸散发着的清香让莫邪想到了郁郁葱葱的草原与波澜不惊的大海,只是闻一下便能有能令人心神平静的功效,这样的丹药莫邪从未碰到过。
“‘宁心丹’,心魔横生的时候吞下它会有奇效。”
老者没有再多说什么,送出丹药之后他便退走了,踏着白云,这一次莫邪再追不到他的背影,甚至就连散布出去的感知力都再难感知到老者的影子。若非丹药依旧在手、若非容身的房舍依旧是真实的、若非山间空明的空气,莫邪几乎以为有关白袍老者的一切都只是幻梦。
老者的道行,要杀莫邪将之易如反掌。
“老先生!多谢了!”
莫邪对着高空喊了一声,不知是为了手中的丹药还是树下的燕赤霞,又或者是‘不杀之恩’?
难明的情绪像是发酵多时的酒,麻木了舌头的同时也灼伤着喉咙。
身上又背上了青灵子的债呢。
莫邪如此想着。
“燕兄,我得回京都了,傅姑娘还被压在石林底下呢,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坚持不了多久。”
莫邪对着依旧昏迷不醒的燕赤霞道,虽然此刻的燕赤霞显然是听不见他的话,但有些话不说出口总会让人觉得会有一种残缺感。
他对着燕赤霞拱了拱手,在原本的剧情中与普渡慈航最终一战之后燕赤霞并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有知秋一叶混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但现在由于莫邪的介入情况显然不一样了。
知秋一叶得以存活,但死掉了难计其数的百姓,燕赤霞还落了一身的伤。
他的介入对于这个世界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忽然,莫邪的脑中没由来的冒出了这个想法。
若是要深究这种问题的话,思考上一天也未必能完事,不过在思考这个问题之前莫邪整个人忽然震颤了一下。
“好强的药性,看来它的效果绝不止宁静心神那么简单……还是先收好吧。”
他将‘宁心丹’收入了空间手环中,顿时这些个悲天悯人的想法便尽数被扼杀了。
莫邪可不是一个喜欢悲天悯人的家伙啊。
而且现在如果不快点启程的话说不定又要有新的无辜者因他而死了。
“‘天使之翼’,全功率。”
从空间手环中取出‘天使之翼’,一阵充满金属质感的音效过后这件飞行装备完成了它在这个仙魔世界的首次露面。
从这里到京都的路途让青灵子走了大约四天,莫邪估不准青灵子的脚程,但他见识过燕赤霞御剑飞行的速度以及白袍老者那神鬼莫测的步法。在心中略略估摸了一下青灵子的实力,莫邪觉得青灵子用了四天才走完的路对于他而言估计也是要花上四天。
四天,等他赶到京都的时候傅清风的尸体都要发臭了。
用传送阵回去倒是一个好办法,但莫邪觉得自己的脸皮实在是没那么厚。
杀了人家的徒弟,收了人家的丹药,还要让人家送他回去?
呵呵,做梦也不是这个做法。
“轰!”
六道炽白的火焰从‘天使之翼’中喷出,瞬间产生的加速度令莫邪身上早成了布条的衣衫彻底变成了‘飞舞的彩蝶’,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流星飞向南方。
气浪吹动了地上的落叶,吹开了破屋的门户,同时也吹动了树上的叶与树下的人。
燕赤霞的发丝缭乱,面容安详,似乎在沉睡中做着一个好梦。
山巅,在莫邪看不到的地方白袍老者目送着他离开,莫邪不知道,那日青灵子下山的时候老者也是站在这个位置,就连姿态也是一模一样。
“你会是天外的哪一颗星呢?”
再看不到莫邪之后,白袍老者开始仰望苍穹,他的双眸能透过依旧大亮着的天光看到群星的影子。
他在找一个空缺,寻找那一夜落下的流星的归属。
然而繁星无数,即便已经仰望了许久他也未能找到。
或许,是他道行未够。
或许,是时机未到。
“天外有天,唯有天外客能知天外天。人间有道,唯有人间人能解人间道。随缘吧。”
老者的眼中逐渐涌出了血丝,最后甚至有血流出,像是两行血泪。
他收回了仰望苍穹的眼,山间唯剩下他的叹息。
白头搔更短,他的头,确实快秃了。
第七十三章 无情剑
青灵子花了四天的路程莫邪只花了十四个钟头。
代价是‘天使之翼’的能源告罄,同时他自己还嗑了不下十枚蓝瓶,在他终于自地平线上望见京都城的灯火的时候无论是他精神还是肌体都已经疲惫至极了。
“傅姑娘!”
京都的方位因为有白袍老者提及过是在蜀山的南面所以莫邪并没有迷路,但石林的方位却是让莫邪找了许久才找到。
先前的战斗改变了这里的地形,莫邪真的很难界别出原本的石林究竟占了多大的位置,他将感知力延伸下去,碎石之下他未能寻到傅清风的影子。
他开始大喊,用雷霆般的声音,他非常确信即便是厚厚的碎石层也无法阻挡他的声音。
他的喊声在旷野中回荡,但无论他怎样喊都未能得到回应。
“这是什么?”
在搜索某一块区域的时候莫邪感知到了一件被放置在石碓底下的异物,像是一个包裹。
“啪!”
挥拳,掀开乱石,莫邪将异物取出,定睛看去时却是发现这是一只由衣衫包成的包裹。
衣衫是女子的外衫,白色,莫邪记得当时傅清风便是穿着这样的一件外衫。
衣衫中包裹着一样硬物,在莫邪的精神力渗透下尚未拆包他便一件知道包中是何物。
这是一枚玉简。
“搞什么鬼。”
看见玉简的第一时间莫邪心中便有了猜疑,他觉得自己可能被人摆了一道,而且还是彻彻底底地摆了一道。
打开包袱,取出玉简,深深吸气后莫邪将一缕精神力探了进去。
“老道已将此女收为关门弟子,小友勿念。”
莫邪听见了白袍老者的声音,本是充满了仙风道骨的一个老人却是在这一刻让莫邪恨得牙痒痒。
这一路上的急赶慢赶失去了意义,此刻若是莫邪想要见傅清风的话应该再回蜀山。
“啪。”
右手握拳,手中的玉简自然而然地化为了碎屑。
莫邪立于黑暗中,久久不能语。
“这样……也好。”
最后,他离开了这片狼藉的战场,只留下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只是这一次他不是用飞的,而是用走。
一步一个脚印。
他走过荒野,四下里豺狼睁着幽幽的眼目迎他来又目送他走。
他走过荒坟,黑暗中不可名状的存在嘤嘤地哭着、笑着,化作阴冷的风缠上他的颈。
他走过树林,林间桀桀的轻响像是有大蛇在枝端游走,满怀恶意的凝视舔舐着他的面颊。
他没有反应,对这所有的一切他都没有反应。
没有拔剑也没有握拳,甚至没有回头,就连感知力似乎也被他所遗忘。
是因为有什么事情想不开吗?
还是因为心知身边再无友人而欲将这份孤独的滋味提前预习?
无需握拳,现下已经没有任何存在躺在他的掌心、愿意被他握紧。
无需拔剑,现下他的脑中想不起任何一招成型的剑法。
两手空空,脑海也空空。
所以豺狼的利爪逐渐靠了上来,尖锐的牙撕破空气,化作夜风中不祥的低鸣。
所以黑色的触须逐渐缠了上来,低沉而阴戾的笑声与嘶嚎吞没了他全副的听觉。
所以有重物从树梢上坠下,化作泰山压顶。
“嗤。”
没有抬手,没有回头,就连目光也只是略显呆滞地停留在前方的某个方位上,但莫邪的身上却是发出了异响。
银白而锐利的气割断了狼首、斩碎了鬼爪、刺穿了蛇身。
是剑气。
“剑十九。”
密林中,莫邪周身皆为剑气所包裹,他忽然停步,以丝毫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吐出了三个字。
“嗤!嗤!嗤!”
剑气自他周身数十个穴道中喷涌而出,喷薄而出的剑气将他武装成了一只刺猬,仿佛万箭齐发的音效吞噬了狼嚎、鬼哭、蛇嘶、风吟。
每一道剑气都是那样的狠辣,似是欲要将世间的一切都斩碎、劈烂。
剑气过处,无论是豺狼蛇鬼都化为了不堪的肉糜与残骸,便是周遭的树木也被毫不留情地摧残。
参天之木被腰斩、凌迟,化为毫无价值与美感的碎屑。
有情之剑终于蜕变成了无情之剑,毫不留情的剑,视生命为草芥的剑。
莫邪的眼中毫无波澜,像是沉溺于某种境界中而对于周遭的一切都毫无察觉,又像是真的将周遭的一切都视为无物。
直到他体内积蓄的真气耗尽。
“噗。”
他吐出一口血,迎面便倒。
月光越过山岗照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影子逐渐向远方蔓延而去,很快便与一个更高大的存在接上了壤。
京城的城墙距离他不足五百米。
五百米,一米不多一米不少,精准得像是被丈量过。
但他倒下了,没有再起来。
或许是过去几十个小时中不断积累的伤势与疲劳压倒了他,或许是骤然突破剑十九后无度的挥霍掏空了他,又或者他只是故意地想要睡一觉,在这里,距离繁华不是太近,而距离离群索居也只需一步。
莫邪闭着眼,谁也不知道他是睡着还是醒着。
恐怕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挂念他吧……
四野里安静极了,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刻意地沉默,平时夜里常常制造着噪音的生灵、死灵们在这个男人倒下后集体地罢了工。
就像城楼上的守卫们。
今夜的城楼上根本没有一个人。
他们去了哪里?
……
城中,皇宫。
新皇披着甲胄端坐在大殿之上,他抚摸着手中的剑柄与宝座的扶手,通明的灯火将他目力所及范围内的一切都照得有如白昼。
光明是个好东西,它能驱散恐惧。
大殿之上兵甲林立,长枪与利剑,护盾与弓箭,尽数被能征善战者把握。
然而每一个持着武器的人的脸上都有着一丝淡淡的忧愁与恐惧。
这份表情可以被概况为‘如临大敌’。
“呼……”
一阵风闯入大殿,带起垂带无数,烛光亦摇曳着,几点灯灭。
“来了。”
新皇拔剑站起,剑锋所指便是风的来向。
谁来了?
他们等待的是什么样的存在?
风声劲,华灯坠地。
第七十四章 作法
风声劲,华灯坠地,灯油在石质地面上兀自燃烧,烟与雾让离得最近的士兵不由得闭了一下眼。
“扑通!”
眼睛一睁一闭对于他而言便没有然后了,但见这名士兵有如下锅面条一般软倒在地,再不动弹了。
“这边!”
新皇转过剑尖指了过去,升腾的火焰下,一个扭曲的影子凭空生出,它有如游蛇一般滑入了那士兵的影子中,众目睽睽之下,那士兵的四肢开始抽搐、以各种违反人体关节限制的姿势扭动。
“都散开!不要靠近他!”
一名军士喊道,其实无需他的提醒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还傻傻地靠上去。
但,不靠上去便会无事么?
但,后退真的能保得平安么?
“桀桀。”
阴戾的笑声虽然老套但至于眼下的场景中却依旧能使人脊背生寒。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道黑影自倒在地上的士兵身上升起,似人非人,似蛇非蛇,它贴着地,急速地蹿出,但闻得‘噗’的一声黑影便缠上了第二名士兵的身子,后者应声而倒。
“竖镜!结‘金光阵’!”
王座下,一个先前一直被众人忽略的位置上站起了一名道士,他一挥拂尘,清喝到。
填埋并非对于今晚造访的‘客人’一无所知,相应的应对之策早已被布下。
“哐当!哐当!哐当!”
重物落地的声音并非是在大殿内诞生的,而是源自大殿之外。
四十九面巨大的铜镜如同卷帘门一般落下,镜面朝内,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灯光、火光被铜镜反射、折射,大殿中一时便如被置于于无影灯下一般。
光明,强烈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的光明。
“桀!桀!”
一片光明中一道身影扭曲着、挣扎着,正是那名被附身的士兵。原本倒在地上的他在强烈的光明下站了起来,他张牙舞爪,恍如疯兽。
声声惨叫从他的口中不断发出,但无论怎样听都不像人类器官该发出的声音。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过后这名士兵再度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的似是失去了全副的动力。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一道黄符适时地飘来、落在了那士兵的身上,黄符与人体才一接触便起了剧烈的反应。
士兵再次抽搐起来,烈火从他体内冒出,难言的焦臭味人场中的每一个人都掩住了口鼻。
火焰升腾间一股不易觉察的黑烟也同时升起,但在强烈的光照之下它抬头才不过丈余便落了个烟消云散。
“撤阵!请云水旗!”
道人喊道。
铜镜被撤走,大殿内的光线恢复了正常,众多披甲之士们看清楚了昔日同袍的惨状,呼吸着焦臭味的他们只是默默地紧了紧手中的兵刃。
今夜之事这才只算是个开始。
“旗到!”
一名壮汉赤着上身,秋夜里的寒风丝毫没有对他造成影响,众多军士们认得清楚,此人正是京都中有名的刽子手。
他手中擎着一面黑底流云旗,旗子的边角微微发皱,应是上了年份的老物。
它的年纪恐怕比王座下站着的那名道士还要大。
那道士甚至没有留出胡须。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不错,这名道士确实年纪尚轻,就连御使法器的口诀都只会一句,但这并不妨碍边上站着的诸人对他投去充满敬意的目光。
方才正是有了他的安排与临危不乱的指挥才消灭掉了黑影,否则死掉的人绝不止这么一两个。
不管年长年少、道行深浅,能经得起用就是好道士。
新皇是个实用主义者。
那道士持着旗挥舞了一阵,口中的咒语越念越低声、越念越快,到了最后竟是含混成了一声:“敕!”
此声既出,道士手中挥舞着的旗子也同时停下,像是在做一个总结,他将旗子指向了自己一直面朝着的正前方。
“敕!”
一道白光从旗子上笔直地射出,一路穿出了大殿,刺入黑暗深处。而做完这番动作后道人的脸色也如这白光一般的苍白。
“剑!”
脸色苍白似乎完全没有对道人造成影响,他将旗子递给了一旁的刽子手,那人从送来旗子之后便一直站在他身边,像是个书童,像是个随从,此刻接过旗子后那人依旧站在原位,一步未动。
“唰!”
与之前的旗子不同,这一次并没有剑送到道人的手中,只有大殿中所有佩剑的军士们拔出了他们的剑。
每一把剑都指向先前道人用旗子指出的位置。
“杀!”
呐喊声,仿佛将大殿化作了沙场。
杀气冲天。
“血!”
道人又喊。
“唰!”
出鞘的剑们纷纷划过了各自主人的手腕,剑锋染血,血流满殿。
道人也出了份力,不过他没有借用利刃,一口鲜血直接从他的口中喷出。
他的身形开始摇晃,边上离得最近的士兵想要扶他一把却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枪!”
道人的声音骤然沙哑,像是在一个呼吸之间老去了数十岁。
大殿之中持剑者与持枪者各占一半,此刻道人一声令下,百十把长枪直指苍穹。
“补位!两人!”
无需道人多言,大殿中先前死掉了两位士兵,此刻立刻便有两人从外面补上。
一百零八柄剑,一百零八杆枪,淌到地上的血,燃在各个角落中的灯。
这座大殿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座阵法,百邪莫侵的阵法。
“成!”
道人如此道。
他的身姿已经在发抖,不知是夜风太冷还是损耗太甚,在他的背后,王座之上的皇帝看着大殿中的情形,微微地呼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只要维持这个样子直到天明就可以了。”
他这样道。
“滴答。”
那些被剑锋划过的手腕依旧在流血,像是最古老的沙漏。
高举着的武器们也在轻颤,不知是执拿者的臂力不足还是夜里的寒意太重。
“咳咳……”
道人忽然开始咳嗽,呼吸声粗得像是在拉风箱。
他们真的能坚持到天明么?
道人不知道,众多军士们也不知道,但王座上的皇帝已经端起了茶水悠闲地饮了起来。
他应该是这间屋里最有自信的家伙。
第七十五章 ‘熟人’(上)
“杨兄弟,杨兄弟。”
城外,月色为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纱,那样的温柔又那样的冷冽,似是不愿唤醒那躺倒在地的男子又似是在不断汲取着这男子的体温。然而,月光的打算终究是没有成真,一个声音轻轻地响起,唤醒了男子。
“谁?”
莫邪睁开了眼,月色朦胧双眼亦蒙。
朦胧一片中他看见了一个人影。
百布衫,落魄书生,满脸霜雪。
“张国荣?”
他认出了那张脸。
“什么张国荣?是我,宁采臣啊。”
宁采臣正坐在莫邪身边,他指着自己的脸如此道。
“杨兄弟,快些起来吧,再这样下去你非得病不可。”
宁采臣这样说着,但他自己却没有主动扶起莫邪,甚至连要伸手触碰莫邪的姿态都没有做出。
“唔……”
莫邪双手撑地,右臂的有力与左臂的乏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无论怎样,他都还是爬了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略略沉默,沉默地对视后两人互相转开了目光,仿佛心有灵犀,两句一模一样的话被异口同声地说出。
“遇上了些变故,世事难料啊。”
莫邪先做了答,将所有具体的事情尽数隐去后说出的便是这样模糊而概括的话,世上任一落魄者的经历都能在这一句中找到影子。
“是这样啊。”
宁采臣点点头,像是因为真的听懂了而想入了非非又像是根本没在听。
“我也是遇上了些变故啊……杨兄弟,抱歉,你拜托我的事我可能办不到了。”
宁采臣道。
“是怎么样的变故呢?宁兄弟,你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啊。”
莫邪看着宁采臣,他的双眼已经不再蒙,对于宁采臣的状态他看得一清二楚。
眼前的这个宁采臣是半透明的,像是个鬼魂。
“你看出来了?真是不走运,莫名其妙地就被某个家伙挤出来了,若是不在天明之前回到身体中去的话,我怕是就要烟消云散了。”
宁采臣无奈地一笑,他的口气中并没有多少对于自己处境的担忧。
“你是自杀的。”
莫邪断言。
“看样子是的呢。”
宁采臣依旧笑着,而且越笑越夸张,到了最后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活着好累啊。”
他这样说着、笑着,向后一倒便躺在了地上。
“同僚排挤我,部下欺瞒我,皇上猜忌我,傅姑娘更是恨我,我好累啊。”
像是蓄满水的池子找到了宣泄口,宁采臣不停地说着话。
“其实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撑下来的,只要傅姑娘还在,无论怎样我都可以撑下来的,但是……”
“但是她走了,不是吗?”
莫邪打断了宁采臣的话,他盘起了膝,双手抱圆于小腹。
“是,你怎么知道的?”
宁采臣道。
“你自己说的。”
莫邪道。
他已经闭上了眼,否则此刻宁采臣应该能得到白眼一枚。
“你在做什么?”
宁采臣转过头,他看见了莫邪的姿势,心中略感奇怪。
“今夜是月儿缺复圆的第一夜,有‘熟人’回来了。”
莫邪道。
就在方才他将精神力向京城内部延伸了一下,他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个麻烦,一个对手。
“什么熟人?”
宁采臣道。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莫邪没有再搭理宁采臣。
“明心静气,神游太虚。”
内气在爆发出‘剑十九’之后便被挥霍殆尽,此刻他的丹田中正空空如也,无论是真气还是灵力都一丝不剩。对于一般的武者而言这种情况足以被称之为‘武功尽失’、‘修为被废’。但对于莫邪而言这却是他自认为最好的状态。
杯子的价值便是在于‘空’。
唯空能容物。
唯空能容新物。
他同时运转着《太极玄清道》与《圣灵剑法》,其中取了《太极玄清道》的心法汲取天地元气,取了《圣灵剑法》的功法来搬运内气,不断将天地元气化入体内。
“嗤!”
一层白莹莹的光逐渐从莫邪的体表发出,与空气相遇,一声声轻响不断发出。
这是剑气。
这一次天地元气并没有被莫邪转化为灵力,而是转化成了真气、或者说剑气。
《圣灵剑法》无情剑部分特有的剑气!
大约盏茶时间莫邪便收了功,睁开眼,两道精光一闪即逝。
“杨兄弟……你这是……?”
宁采臣坐在莫邪面前看了他很久,一抹惊骇之色一直盘踞在宁采臣的脸上。
他所认识的杨武吉是一副枷锁便能锁住的普通人,而现在他所看见的这一幕显然不会出现在普通人身上。
“稍晚些再和你解释,我先去招呼下‘熟人’。”
莫邪双腿一弹、拔地而起,遁入空中转眼便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句话被他留了下来,
“下一次,希望我们能边喝酒边谈。”
皇宫,大殿。
“哐当,哐当。”
第一杆倒下的枪是哪一杆众人都看在眼中,但第二杆倒下的枪是在谁的手中却没有人知道。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自第一杆枪倒下之后便如推到了多米诺骨牌,大片大片的长枪倒下,连带的还有持枪者口中喷出的血,染得大殿中的空气中都泛起了血红。
“呼呼……!”
风从正门中吹入,一阵凶过一阵,黑暗的深处逐渐走出了一个身影,披着头散着发,没有人看清楚他的面容,但有人对他投去了武器。
“妖孽!受死!”
嘴角还带着血,身体还发着颤,但他依然有力气投出手中之枪。
“妖孽!受死!”
他们都只是些普通人,在阵法中未能坚持住只能说明他们自身没有‘修为’或者‘修为’不足。
但只要还穿着这身铠甲他们便不会退缩。
有人投出了枪,更多的人则是手挽手地冲了上去,在大殿门前结成了人墙。
“休想从此通过!”
有人在喊。
“老子活劈了你!”
有人抽刀。
“你大爷的!”
有人冲了上去。
“噗!噗!噗!”
面对这一切,‘妖孽’只是挥了挥手,顿时那些冲到他面前的勇士们便像是被抽掉了灵魂一般地倒了下去,其中最倒霉的几个还被自己的兵器刺穿了肚皮。
“保护皇上!”
道人喊道,他从刽子手手中接过了云水旗,一步一顿地走了出去。
他是道士,面对妖孽之时他本该冲在第一位,没有做到这一点的他已经是失职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妖孽再猖獗下去。
第七十六章 ‘熟人’(下)
“让……让开……开……”
披头散发,白衣风飘,状如索命之鬼。面对一步一顿、艰难地走上前来的道人,被称为‘妖孽’的家伙开了口、发了声。
他的口舌像是锈了一百年的斧子,吐字模模糊糊且磕磕绊绊,亏得是简单的词,否则想必不会有人能听得懂。
道人听懂了‘妖孽’的话,但他并不打算让开。
御旗如剑,道人直取‘妖孽’的心口。
“啪。”
这一刺自然是不会中的,‘妖孽’只是挥了挥手道人在半途上便软倒在一边了,但与那些倒在地上在没办法动弹的士兵们不同,道人还存了一份用于挣扎的气力。
只是他是挣扎不起来了。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啊……?”
他努力支起半颗脑袋,用一双眼睛盯着‘妖孽’,口中的语气竟是充满了凄苦。
“……”
‘妖孽’没有回答道人的话,同样的,他也没有对道人做出进一步的动作。
他从道人身边走过,不急不缓地就要进入大殿中,至于大殿前的人墙?
那点防御根本不在他的眼中。
“你与先皇曾是八拜之交,曾救这个国家于水火,为什么……为什么又要亲手毁了它……?”
道人在大声叫喊,如同每一个陷入绝境的败者一般,他质问着。
“你也应该很爱这个国家才对啊!”
这是道人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妖孽’停了步、回了头、向着道人投去了阴冷的目光。
在这道目光下道人瘫倒了下去,再没了声息。
凭借目光便可取人性命,好可怕的实力!
‘妖孽’只停顿了不到一息,堵在殿门前的士兵们的生命也仅被延长了这么一息。
“噗!”
人墙崩塌,大殿中的情形暴露无余。
百余名剑士挺剑而上,前仆后继。
“斩!”
带头的汉子面色冷厉,手中的剑上更是带着烈风。
“斩!”
众多士兵同声大喝,剑风叠着剑风,最后与那汉子剑上的烈风汇到了一处,一时间大殿门前仿佛觉醒了一头怒龙,而‘妖孽’便处于怒张的龙口之前。
“让……开……”
这般阵势似也让他动容,他抬起一只手,口中再度发出了两个音节。
“啪。”
怒龙的怒火熄灭了,剑士们尽数倒在了地上。
怒吼消失了,仿佛方才剑士们拼死一搏的全部都只是幻觉。
“嗒。”
‘妖孽’迈进了大殿,至此,大殿中的士兵已经尽数倒下,他的面前只剩下王座上脸色苍白的新皇与王座下站着的刽子手。
“哇呀呀呀呀……!”
眼见着‘妖孽’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赤着上身的刽子手口中忽然胡乱地叫嚷了起来。
他所眼见的,已经有数百人向着‘妖孽’冲了过去,但他一直都没有动作。
不是他不敢,也不是他不能,而是没到时候。
而在那‘妖孽’的脚踏进大殿、踩到了一个特殊的位置上的时候,他动了。
他从腰间摸出了六把一模一样的刀,每一把都沾满了猩红的锈迹,这是长年累月沾染鲜血所致,刀身长不过七寸,乃是施展剐刑专用的工具。
只是今天这些刀并不是用来行刑,而是别有他用。
他面不改色地将这六把刀插在了自己的身上,胸口三刀,腹部三刀,每一刀都插在人体死穴上,每一刀都直达脏腑。
“你中计了!留下罢!”
刽子手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这一幕与左千户在护国寺中上演的那一幕是如此的相似,王座上的新皇适时地大喝了一声,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挺声而起。
金色的光从各处门户中升起,形成了一层膜,将大殿封死。
“你……是……是……”
‘妖孽’抬起头,第一次的,他正视着王座上的新皇。
“我?自然是假的了。”
‘新皇’冷笑,他用手往面上一揭,登时便扯下了一副人皮面具。
“皇上已经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国师大人哟,今晚您只能在这里将就一晚上了。”
扯下了面具后他的声音都变了,变得尖锐,像是个太监。
他本就是个太监。
“忘记自我介绍了,小人王福,不过此番就不劳您老人家亲自动手了。”
他这样说着,将手中的剑送入了自己的心口。
“地府见。”
这个太监说完了遗言,倒在王座下死了,似乎是一种职业操守,他便是寻死也绝不愿弄脏了自己主子坐的位置。
他的脸上有着一抹笑意,不知是在欣慰于保全了皇帝的安危还是在嘲弄被困于大殿中的妖孽。
反正,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妖孽’所喜欢的。
“吼!!”
他怒吼,转身,狠狠地撞上了金膜,然后被弹得飞上了半空。
“吼!”
他在半空中扭转身子再次撞上了另一侧的金膜,想要离开大殿,然后他再度回到了半空。
“吼!!”
四面都走不通,他撞向了屋顶,然后被弹回了地上,留下了一个人形大坑。
在坑中他欲要遁地,然而依旧是失败。
他怒了,从大坑中跃出后发狂似的将大殿中的尸体一具接一具地扯起、撕碎,尤其是那刽子手与太监的尸体更是被他直接挫了骨扬了灰。
但四周的金膜依旧在。
他被困住了。
像是头被困住笼子里的野兽,在最初的各种尝试都失败后要么开始伤害自己,要么开始认命,要么缩在某个角落中低声饮泣、自怨自艾。
“吼啊啊啊!”
他朝着此刻无法窥见的天空与四方大吼,吼声凄厉,如泣如诉,如诅咒如赌咒。但正所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说的就是他现在的这种情况。
他很快就不再吼了,就像先前他很快就停止了各种对于突围的尝试一样。
他攀上王座,瘫坐了下去,开始双目无神地看向前方。
他在等。
等着有人从大殿门口路过,不为求助,不为利用,只是单纯地想再看看活人。
他在等。
等着这一地的尸体开始腐烂、出虫,好为这大殿中带来些许生机。
他在等。
等着太阳出来,沐浴上阳光后灰飞烟灭的结局。
但他等不到路过的宫人,因为他们早早便得到了命令,今夜宫中活着的人已经全死在这大殿里、大殿外了。
他也等不到尸体腐烂,今夜的温度比较低,尸体的腐烂在低温下进展得不会如此顺利。
或许他能等到的只有日出。
又或者他连日出都等不到。
因为有一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普渡慈航,别来无恙啊。”
平淡的,漠视的语气,像极了方才死在王座前的太监。
第七十七章 暴怒
皇宫大内,大殿的地毯已经被鲜血浸透。
“桀桀……”
白衣依旧是白衣,妖孽笑着,声音嘶哑难听。
他端坐于宝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从殿外走进来的人。
屠了无数人的刽子手用他的以及众多将士的血与魂布出的阵法许进不许出,他出不去,但别人可以进来,并不受到阻挡。
但是谁会进来?
谁会愿意与这头满心仇念的大妖共处一室之内?
来者,不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真是贴切的说法呢,你说是不是?”
莫邪的声音中没有附带什么感情,若是一定要找一个词来形容他现在的语调,那应该就是‘棒读’。
他空着两只手,一路走到了王座底下,半举着头盯着普渡慈航。
他的眼中似是有着万古难化的玄冰。
“桀桀。”
普渡慈航只是笑着,他也看着莫邪。
“那具身体不是你能占据的,滚出来吧。”
莫邪站在王座下,火麟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剑尖直指普渡慈航。
“有……有……本事……你……把我……轰出去……啊……”
顶着宁采臣的皮囊,普渡慈航笑得开怀,笑得嘲讽。
宁采臣是莫邪的朋友,至少在普渡慈航看来,他扣住了一张王牌。
经过了那夜的死斗,他自认为看穿了莫邪这个人,莫邪这种人是无论怎样都无法向朋友下狠手的。
未战,心中便已生了退意、生了不忍、生了‘要从敌人手中保护住什么’的念头。
未战,莫邪便已输了一半。
莫邪手中的剑开始颤抖,普渡慈航的脸色一变。
“吱!”
刺耳的响声不知是从普渡慈航的口中发出还是从他座下的龙椅中发出,千分之一秒内,莫邪刺出了剑又收回了剑,一个残影被他留在了王座前,而他自己的本体则已经闪到了龙椅的后头。
白茫茫的光与气在他的身上凝而不散,是剑气,是真气,是念力,这三者混合着组成了某种新的产物。
剑十九!
快。
这一剑之速远在剑一叠加到剑十二的叠加速度之上,比之剑十八这一剑也要快出十倍。
莫邪不知道如果是独孤剑圣来施展这一剑会是什么样的效果,但他知道,这一剑落空了。
他快,普渡慈航也不慢。
到底是在莫邪手上吃过亏的,自从莫邪握住剑的那一刻起普渡慈航全身上下的的神经便尽数绷紧了。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侧翻着滚下了王座,只留下华贵的龙椅化作了齑粉。
狼狈,但毫发无损。
滚动的第一套动作才进行到一半,在身子脱离龙椅、跌落下去的那一瞬,普渡慈航对着莫邪的后背伸出了手掌。
一股黑气从他的掌心喷涌而出,黑气凝聚成了数枚尖刺,直取莫邪背心要害。
“中!”
黑刺的速度很快,前一瞬从普渡慈航的掌心射出后一刻便已经到了莫邪的背后。
回头,已来不及,这几记黑刺在普渡慈航的眼中已是必中。
然而就在普渡慈航的脑中已经准备好了对射入莫邪体内的黑刺进行下一步的操纵比如说是穿入经脉、爆开之类的给莫邪造成二次伤害的时候,他看见了让他恨得直咬牙的一幕。
“嗤嗤嗤!”
剑气破空之声乍然大作,数道白茫茫的剑气自莫邪的背部破体而出,一道剑气对上一道尖刺,分毫不差。
黑刺被斩碎,化作了虚无,但剑气却未曾停步。
白茫茫的剑气们纠集、汇聚成了一道,直取尚在翻滚途中的普渡慈航而去。
“呼!”
普渡慈航张大了口,一大团黑气被他喷出,黑气凝结成了壁障将他与剑气相隔,同时他一扭腰,整个人在侧翻的途中扭转了方向,像是球似的滚下了王座高台。
“噗!”
黑气聚成的盾与剑气很快就撞到了一处,发出的声音像是木棍敲击败革,声音散去,黑盾依在,剑气无存。
被耍了。
普渡慈航已经滚到了平地上,他明白自己被耍了,两道猩红的光自他的双目中燃起。
“桀!”
他站起,双手在身前空气中狠狠一撕,数十道风刃应声而成,而尚在高台上的黑盾也适时地化作了烟气附在了风刃上。
风刃所指,乃是已经转过身来的莫邪。
“太慢了。”
风刃只击中了莫邪的残影,它们驰骋着将之穿透,最后落到了包裹着大殿的金膜上,连个涟漪都没有激起。
莫邪的声音从普渡慈航的身后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迟到的剑鸣与低吟。
“灭灵……!”
因为高速移动而被拉扯得变了形的声音所包含的意思还未够让普渡慈航分析清楚,点点血迹便从他的胸口处印了出来。
血染白衫,却是龙头之形。
“滋滋……”
普渡慈航,或者说宁采臣的身体还是抽搐、痉挛,股股黑气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口鼻中涌出,黑气们在宁采臣的头顶上空凝聚,一个狰狞的影子逐渐从中成型。
那是一条蜈蚣。
“如你所愿,我这不就把你轰出来了么?”
莫邪的身上依旧冒着白芒,连续施展了如此快的两剑,第一剑或许还好一些,毕竟是剑十九现成的招式,而第二剑却是要在宁采臣的胸口处留下刻印。
他的额头已经见汗,喉中逆血被一压再压。
说着嘲讽似的话语,莫邪看似好整以暇地抱剑而立,端详着一刻比一刻壮大的黑气、一秒比一秒凝实的蜈蚣虚影,像是个成竹在胸的胜利者。
“莫邪……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脱离了宁采臣的身体普渡慈航讲起话来一下子就流畅起来了,虽然此刻的它反而是没有人类发声器官的。
“哦?”
莫邪掏了掏耳朵,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我要……!”
黑气凝聚出的大蜈蚣体型已经堪比大象,但从宁采臣体内冒出的黑气依旧没有要停歇的意思,普渡慈航怒吼着,像是打算将莫邪一口活吞了。
“飒!”
白影闪过,这一次普渡慈航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便被莫邪打断。
打断它的是莫邪的剑,不是火麟剑,而是由白茫茫的气构成的剑。
联系着宁采臣与蜈蚣虚影之间的黑气应声而断,而乘此空档莫邪将宁采臣的身体一把抓过,很是干净利落地便将对方的脖子拧断了。
“收。”
被拧断脖子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成为死人,成为尸体。
空间手环中收不进活物,但可以收纳尸体。
即便这具尸体中还存着普渡慈航至少大半的法力。
“你!!!啊啊啊!!”
黑气凝聚成的大蜈蚣炸了毛虽然蜈蚣这种生物是没有毛的千百道黑气从它身上分裂而出,似流瀑,似流星,似暴雨梨花。
没有法诀,没有咒言,只有怒与将眼前之人轰杀至渣的念头,原始而狂暴,是被逼入死角的困兽都会做出的举措。
第七十八章 浑身解数(上)
“啊啊啊啊!!!”
无数的触须,无数的黑气,自四面八方向着一个单薄的身影袭来。
无处可躲,普渡慈航这一招直接将整座大殿都纳入了攻击范围之内,除非莫邪能突破金膜出去,不然他迟早得正面接下这一招。
既然如此,从一开始便不必将‘躲避’纳入考虑的范围。
“剑,十九!”
新练成的招式,崭新的剑道,莫邪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上百道剑气从他身体各处喷涌而出,狠狠地与黑气碰撞着。
这一次的碰撞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黑与白陡一接触便化作了虚无,像是中和,又像是湮灭。
恍如黑夜中的一点光明,无论黑气再如何猖獗都无法侵入莫邪周遭一丈。
“什么……?”
虽然早在先前以尖刺偷袭莫邪后背的时候普渡慈航便见过了这一幕,但那时毕竟是在仓促之间出的手,无论是打出的力度还是黑气的数量都不能与此刻同日而语。
那时被莫邪防住普渡慈航还可以认为是自己的失误、对方的走运,而现在它显然不能这样想了。
它回想起了自己与莫邪几度交手的经历:
第一次,莫邪直接被它一掌轰飞,而普渡慈航自己甚至没下多少力。
第二次,莫邪联合了燕赤霞,在各种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普渡慈航这一边的情况下,它败了,不过大部分的伤害都是燕赤霞与那和尚的龙杖打出来的,若是正面相抗,普渡慈航有把握将第一次莫邪的经历再重演一遍。那一场对决中莫邪最亮眼的表现只是悟出了‘震荡剑’,给了动弹不得的普渡慈航一个一刀两断,但即便是这一剑在普渡慈航眼中也是完全不够看的,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根本就是疯子的招数。
这种招数,如果不是‘天狗食月’压抑了它的功力,如果不是燕赤霞拼了命地引动天雷,它怎么可能中?
莫邪从未被它放在眼中,即便是被放在眼中了也不过是只在它看来翻手可灭的蝼蚁,所以在那一夜莫邪油尽灯枯的时候它甚至不屑于去杀他,所以这一夜它回魂寻仇根本就没把莫邪列进复仇名单里。
但就连它也不得不承认一点:莫邪的实力确实在飞速提升,从一招即败到能与它游斗上百回合再到如今能与它正面相抗,虽然此刻它的实力早就不足生前的十分之一,但它仍旧要赞叹一声。
“好高的天分!”
不过这句赞叹莫邪是听不到了,普渡慈航将心头所有的赞叹与愤怒都化作了漫天黑气,逼得莫邪的防御圈逐渐缩水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便缩到了原本的一半,面对如此战况他不得不且战且退,不一会儿便退到了大殿门口。
他的背靠上了金膜,在让自己受敌的面积缩小了一半的同时将左手贴在了金膜之上。
“这金膜是能量构成的,虽然这能量迥乎于天地元气、精神力、真气,但它是流动着的,只要给它制造出一个‘落差’便能为我所用!”
这是在踏入大殿的那一刻便想到的点子,此次困住普渡慈航的金膜显然跟上一回护国寺的金膜不同,应该是吸取了上次被普渡慈航从内部攻破的教训做出了改良,从原先的‘防内又防外’到如今的‘防内不防外’,阵法布局可谓大变。
包裹着金膜看似是一层膜,而且坚韧得让普渡慈航绝望,但实际上它是流动的,像是气泡。
“砰砰砰!”
左手连出三掌击在金膜之上,金膜先是向外形变然后向内弹回,三掌之力叠到了一处,目标便是莫邪未曾收回的左掌。
“!”
莫邪挥出了第四掌,被金膜反震回来的力道与他第四掌所含的力道恰好对等,两者相遇,一股震荡之力油然而生。
“砰砰砰!”
金膜开始震荡,但幅度甚小,莫邪再次补上三掌,金膜再次形变、弹回,接着他拍出第四掌,与先前一样。
“嗡……!”
如此循环了四五次,莫邪手上的力道越加越大,到了后来每每掌出便有风声相伴,而金膜也不负他所望地震荡出声。
这是莫邪多次施展‘震荡剑’后的一点领悟,今夜的他没打算隐藏任何底牌。
金膜既震,莫邪便将自己的左手贴在了金膜上随它一同震动,同时将右手朝前伸出。
此时剑气构成的防御圈已经只能勉强站下两人,莫邪伸出的右手还未完全延展开便伸到了防御圈以外。
防御圈以外别无他物,唯有无尽的黑气。
“天赋‘储能管道’!别让我失望啊!”
他在心中狂吼。
被他闲置了n久的‘龙族天赋’附带产物五条平日里无质无形不知潜藏于体内何处的‘储能管道’迅速具现化,它们首尾相连着,在莫邪的体内一条贯通了左右手的通路迅速成型。
“来吧!”
一股金色的能量从金膜中流入了莫邪的左手,它们被‘储能管道’引导着,迅速地向涌向了莫邪的右手。
莫邪大喊着,金色的光芒从他的右手掌心中倾泻而出。
金光驱散了黑气,莫邪听见了一声痛呼以及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断!”
黑气既散,莫邪没有多做哪怕半秒的迟疑,他迅速地将体内组合到一处的‘管道’们各自闭合并拆分,同时整个人朝着侧边跃出。
便在莫邪闪开的下一瞬,从他右手中喷出的金光化作了一层薄薄的金膜覆回了殿门之上,若非莫邪闪得快怕是他现在的处境不会好过汉堡中夹着的肉。
“嘶!!”
黑气构成的大蜈蚣在空中打着旋儿,被金膜击飞的它尚未止住惯性一对虫目便看见了莫邪的身影。
莫邪身上的白芒已经极为淡薄,说起来也是,虽然自身的境界突破到了《圣灵剑法》无情剑层次但他的内气并没有补满。
即便是巧用玄门功法纳天地元气为己用,盏茶的时间又能纳得多少?
他的内气确实快耗尽了。
趁他病要他命,这六个字普渡慈航不会没有研究过。
“死吧!”
一声怒吼与尖刺破空之声合二为一,普渡慈航虫口大张,一道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尖刺被它吐出。
这道尖刺的速度快过以往任何一道,尖刺所指,正是莫邪的心口。
普渡慈航似乎对于这个位置有着特别的兴趣。
“来得好!”
内气衰竭,且刚从金膜边做下了那般危险之行径并抽身而出,不得不承认莫邪正处于新力未生、老力已竭的关口,这一刺,他是避不开的。
避不开,唯有挡。
他对着黑刺伸出了右手。
第七十九章 浑身解数(下)
“嗤!”
黑刺的速度极快,莫邪才堪堪将右手挪到了恰当的位置黑刺便已经刺在了他右手掌心处。
麓战至此,他的力量果然所剩无几,从最初那种将普渡慈航死死压制的速度到如今被普渡慈航反压制的境地,战局的平衡点已经落到了普渡慈航那边。
“!”
莫邪的右掌中微微透出一缕金光,这是先前从金膜中抽取的能量,凭借着这缕金光此番黑刺对他造成的全部的伤害仅是‘击飞’而已。
“我看你还能挡几次!”
挡下一枚黑刺,莫邪还未来得及站稳脚步大殿中破空之声便连连而作,普渡慈航用阴狠的语气将心头的怒火传达。
短暂的空档中它凝聚出了共计十七枚黑刺,它们悬浮在空中,像是一支碎石可以开拔的大军。
然而,或许杀红了眼的普渡慈航自己都没有发现,它的体型较最开始的时候已经缩水了近半。
消耗,是双方的。
“你猜猜?”
莫邪喘息着,被汗湿的发贴着头皮,若非此刻不得空闲,他真想用手抓一把。
“嗤!嗤!嗤!!!”
普渡慈航懒得猜,悬在空中的十七道黑刺被它同时射出,分取莫邪周身要害,杀意满满。
“《圣典》!兑换!补全我体内的能量!积分你看着自己扣!”
十七道黑刺,莫邪自衬无法挡得全,而即便挡下了这一波依旧会有下一波,普渡慈航是真的想杀他、不择手段地想杀他,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
他其实观察普渡慈航很久了,对方挥手间葬送数百甲士的情形被他看得真真切切,他知道,绝不能将战斗的节奏交于普渡慈航之手。
想要胜过它,必须比它快,必须限制它使用术法。
这份速度,唯有燃烧真气才能达到。
“扣除积分五千点,兑换完成。”
一道柔白的光柱从天而降,在光柱面前无论是实体的大殿建筑本身还是能量构成的金膜都仿佛形同虚设,光柱罩住了莫邪,仅仅瞬息,莫邪的真气便恢复到了全满状态。
“唰。”
光柱散,莫邪身上白焰暴涨,他脚下一错便避过了全部的黑刺。
他欺身而上,挺剑直取普渡慈航的虫头。
“剑十九,千刀万剐!”
一剑便是十九剑,一刺便是千百击!
火红的剑被炙白的气包裹着狠狠地撕裂了面前的黑暗,尖锐的虫啸与锐利的破风声夹杂在了一起,但这只是个开始。
“再来!”
一剑出,莫邪已经越到了普渡慈航的背后。
调转手中之剑,他清啸一声,将‘剑十九’一施再施。
对穿,再对穿,直到空中布满了一道道白色的光轨,直到重重叠叠的残影让人辨不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莫邪,直到气尽,直到吐血。
“噗!”
莫邪拄着剑,半跪在了大殿的一角,而此时此刻开始时候普渡慈航射出的一十七枚黑刺才堪堪射入地下炸开,四射的烟尘碎屑甚至尚且未能抵达各自抛物线的最高点。
好快!
普渡慈航根本不及看清莫邪的剑便被斩得形体尽失,再度化作了满天零碎的黑气,它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
好快!
唯有莫邪自己清楚,自己方才挥出的每一剑中都带着收音机‘叮叮叮’的音效。
五千点积分,换得的是前后不足一秒的输出。
“趁你病要你命!”
莫邪有心补刀,但他现在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无奈,他只得施展出‘火球术’对着黑气乱射一气。
“小畜生!我要你的命!”
西方的魔法在东方的大地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通用性,至少普渡慈航就不买这个账,莫邪还没射多久它便很是不给面子地吼出了声来。
空中的黑气一阵地扭曲,大蜈蚣的身姿再度凝结、显现,但这一回即便是不去看它那再度缩水的体型仅仅看它那副气急败坏却未曾在第一时间出手的姿态莫邪便能对之心领神会。
“恐怕你是无法如愿了,大蜈蚣。”
莫邪哼了一声。
“兑换……!”
再度补满内气,但莫邪却没有再使出方才那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只是不断以剑气远超骚扰,普渡慈航则还以黑刺,两人一时隔空斗得不亦说乎。就惨了这座大殿,六十四根柱子陆陆续续倒得只剩下了十余根,若非有金膜护持,估计房顶早就垮下来了。
“小畜生!你的气息还挺悠长的,真不知道是受过哪一头老乌龟的调教!”
莫邪兑换修复的时候旁人是无法觉察到异样的,《圣典》降下的光柱会冻结掉这个世界的时间。是以普渡慈航并不清楚它此刻的对手已经开了两次挂,看着依旧‘坚挺不已’的莫邪再瞅瞅已经缩水得不成样子的自己,普渡慈航心中竟是生出了一丝怯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普渡慈航很是清楚这一点,它本欲再来一次‘全屏大招’,然而每当它有这种想法、开始蓄力的时候莫邪便退到了殿门旁、依仗着金膜,让它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打消了自己的念头。恼怒且无可奈何的情绪驱使着它将语言也当做了武器,一面跟莫邪对射一面出口讥讽不止。
“你猜啊。”
莫邪无所谓地道,对于他那位便宜师傅他可谓是敬意缺缺,谁要是想用辱骂他师门的方式激怒他,那可真是白费劲了。
同样的,他在了解到自己的生父是个酒肉和尚之后,对于被问候户口本的情况也有了极大的免疫力。
“莫邪小友,你看我们往日无怨,说起来还是你杀了我一次,我现在都这样了,你一定要这般苦苦相逼吗?”
莫邪与普渡慈航游斗了小半个时辰,殿外的夜色开始翻涌,仿佛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逐步降临。虽然无论是普渡慈航还是莫邪都清楚,其实这夜才过去了小半,但联想到先前皇室联合诸多道士布阵引出的‘天狗食月’……
老子不要命了可以弄出个‘天狗食月’,儿子不要命了弄出个‘旭日早生’怕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继先前生出的那一丝怯意之后,此时的普渡慈航更是生出了惧意。
惧意既生,败象已然在眼前。
第八十章 强弩之末
“普渡慈航”本为佛家语,意指载动苍生去往极乐之法船,彰显佛家普度众生之愿。
雨夜,京都,破庙。
老僧,古佛,青灯。
拜了一生佛,念了一世经,敲穿木鱼,得到的只有贫病交加。
老僧躺在蒲团拼出的席子上,双眼暗淡。
“不知道饥饿跟病魔哪一个会先收走贫僧的命呢?……”
他叹息。
“滴答。”
一滴雨水从缺漏多处的屋顶上滴下,正打在老僧的额头上。
“啊。”
感受到了额头上的冰凉,他张大了嘴,然而很不幸,尽管这屋顶到处都在漏水,但偏偏就是正对着他嘴的那一片瓦片结结实实地躺在那里。
没有雨水落到老僧的口中。
“看来贫僧会先被渴死呢。”
老僧这样想着,他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
然而他猜错了,或者说冥冥之中有着某个意志刻意地不许他猜中,只闻得‘哗啦’一声,破庙的房梁在大雨中垮了,木头与瓦砾直直地砸下,老僧连惨呼都未能发出便一命呜呼。
这个世道,不适合念佛啊。
没有人说出这样的话,但也没有人否认这样的话。
这一年,有人仓皇北顾,丢下半壁江山;这一年,有人饮马长江,赚得身前身后名。
此后,‘京都’再没有被用来称呼过这座城。
但,这座城却是一个故事的起点。
老僧的尸体被压在垮塌的房顶之下,兵荒马乱,根本没有人来收拾,是故一些虫蛇鼠蚁便代为操劳,老僧的皮肉骨,没三天便尽数喂了它们。
三天后,占下了这座城池的将领下令开拔,临走前士兵们在城中放火。
一把火,烧掉了古都的繁华,也烧尽了占领城池后这些蛮夷们造下的罪业,而这座破庙因为破而且已经垮塌竟是逃过了一劫。
那日整座城都在燃烧,唯有破庙,像是一块净土。
一块庇护了虫蛇鼠蚁的‘净土’。
有生灵在火中惨嚎,有怨灵在火中挣扎,冲天的怨气与诅咒被灼热之火所逼汇聚到了破庙中。
对于这场火见过的人说它烧了三天,没见过的人说它烧了七天,而没见过且又离得比较远的江南墨客们说它烧了半个月。
南国惊且怒,仓皇北顾着的人儿更是被吓破了胆,但他们如何如何并不是接下来发生的重点,他们也不是这场火中的主角。
这场火中的主角是一条蜈蚣,或者说是一颗蜈蚣卵。
蜈蚣卵是由某条母蜈蚣诞下的,而这条母蜈蚣正是最先品尝老僧血肉的众多食客之一。
它啃噬了老僧的心,可谓饱餐一顿。
子曾经曰过:“食色性也。”
这话放在禽兽、甚至虫蚁身上也是适用的,吃得肚皮鼓起的母蜈蚣当夜便与数条公蜈蚣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三天,老僧的血肉被蜈蚣消化,成为了蜈蚣身上的组织。
他的肉成了蜈蚣的爪、蜈蚣的血、蜈蚣的毒、蜈蚣的须,当然,还有蜈蚣的卵。
这枚卵诞生在了火中,而它的兄弟姐妹们、乃至它的父母都丧生在大火带来的高温之下。
没错,破庙确实没有被烧毁,但仅仅是火海中持续的高温便能杀死大部分的生灵。
这场火,这座城,活下来的只有这枚卵。
这该是有神佛在背后护佑吧?
七日后,月圆,卵孵化,一条通体朱红的蜈蚣从中爬出。
它出生之后并没有去寻找食物,而是花了整整一天穿行在破庙的废墟中。
它要找一尊佛像,或许这尊佛像已经被砸碎了,但它仍旧要找。
并不是要对着佛像祭拜,而是要痛痛快快地将一坨屎拉在其上。
半月后,这条初生的小蜈蚣用它细碎的腿脚迈出了这座死城,一路向南。
一百年后,南方的某座山中走出了一名僧人,其号为‘慈航’。
……
惧意,怯意,勾动往昔记忆,大殿之上游斗着的两人逐渐开始减少了能量的释放,游斗的模式开始转变为‘对峙、谈话、短暂交手、逃、追、对峙’的循环。
普渡慈航的心中开始发苦。
它早成了无本之木、无根之水,附在宁采臣身上的时候还好,而此刻宁采臣被杀,在失去了依托的同时它一身的修为无时无刻不在消散之中。
其实相对于莫邪,它才是最耗不起的那一个。
它开始后退。
但它实际上根本无路可退。
大殿被金膜封锁了,还魂而来的它拿这层金膜毫无办法。
“莫邪小友啊,你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不能高抬贵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了老夫么?”
又是一次对峙,对峙着的双方中普渡慈航是先开口的那一个,说出这句话的它再没有了半分昔日的气势。
“不好意思,不行。”
普渡慈航既然退,那么莫邪便紧逼上去,他一振手中之剑,似是在抖落剑上子虚乌有的血,又似是某一招的起手式。
“嗖嗖嗖!”
普渡慈航一见莫邪抬手便心头狂跳,一抬手数十没黑刺疯也似射出,或许是熟悉了莫邪攻击模式后的特别订下的战术,又或许是它心头的怯意与紧张影响了它的发挥,这些黑刺好似是慢无目标地射出,覆盖的是莫邪周遭的一大片区域,直取莫邪的只有区区三枚。
“当!当!当!”
莫邪身形未动,单手挥剑,连续斩落三枚黑刺,同时脚下连退七步,最后靠上了一根柱子。
“嗯?”
普渡慈航出手后脑中预想到的场景是莫邪挥剑而上,再给自己来个透心凉,然而它看到的场面却是恰恰相反。
这是它发出的黑刺第一次将莫邪击退了如此之远。
或者说是第一次以黑刺将莫邪击退。
而且这些个黑刺还只是它随手为之,与先前从它口中直接喷吐而出的黑刺绝不能相提并论。
但莫邪却是被这样的黑刺击退了。
“哈哈!你的真元终究是不足了啊!”
普渡慈航‘明白’了,战斗持续了这么久,之前莫邪又施展了那种强度的招式,期间根本就没有有过休息的时间,而它也没见过莫邪吞服什么丹药来补充体力,此时此刻,恐怕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怪不得选择游斗,跟条泥鳅似的,原来是已经不敢与我正面相抗了!你越是不敢与我正面相抗,我便越是要逼你与我正面相抗!”
对峙在普渡慈航出手的那一刻便结束了,不过这一次它由避退、接招的那一方转变为了抢攻的那一方。
似是窥到了胜机,这条大蜈蚣竟是直接扑了过去,摆出了肉搏的姿态。
第八十一章 溃败
挺身而上,张开狰狞的口与足,自认为终于等到了胜机的普渡慈航孤注一掷。
前一刻还在奴颜婢膝,后一刻便暴起发难,若有史官在侧,定会痛斥之。
但这里除了普渡慈航与莫邪以外在没有第三者在了,整件事情的真实经过怕是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历史,本就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只要我杀了眼前的这小畜生,然后……”
尚在半空,普渡慈航本能地想到了这一句,这一刻,它俨然将自己当成了理所应当的胜利者,已将一部分属于胜者的权力体现预支了出来。
但是,它脑中的句子才走到‘然后’便卡住了。
大殿被金膜包裹着,普渡慈航早就试过了,就算是它的修为境界再高上一整个层次也是出不去的。
鬼物在世间受到的限制太多,或者说道门、佛门乃至魔门对付鬼物的手段太多,回魂而来的它先天上便处于一个不利地位。
它出不去,就算它杀了莫邪它也出不去。
除非它能上了莫邪的身,夺舍。
一念及此,普渡慈航身上的狰狞之意顿时便褪去了大半,同时它看向莫邪的眼神中也再没有了杀气。
夺舍,夺的是活人之舍,就像它之前对宁采臣做过的一样。
莫邪,不能杀。
因为它即便是到了如今的境地依然未放弃求活之心。
杀意去,狰狞退,普渡慈航进攻的动作中不免显出了一丝迟滞、一缕破绽。
这点破绽,足以让本已落入罗网中的猎物挣得生机。
更何况,莫邪真的在‘罗网’中么?!
“得手了!”
早在普渡慈航飞身而来、张牙舞爪状若疯魔扑来之际莫邪心中便已在叫好,但他并没有在那时便做出什么‘目露精光,于普渡慈航惊诧的眼中以及不及回防的恐惧中长剑一抖发出剑气千万将面前之敌碎尸万段’的举动。
他是真的没力了,先前的疲态并不是作伪。
其实若是普渡慈航方才没有发难的话,他再与之游斗个一二回合便不得不再行‘充电’。
只能说普渡慈航运气不佳,又或者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它自己将自己推进了一个圈套。
“《圣典》补充内气!”
莫邪在普渡慈航的口爪几乎都要贴到脸上的时候才开了口,柔白的光柱从天而降,光柱之外,即便是近在咫尺普渡慈航的口爪也不得不被定格在了时空之中。
“吃我一剑!”
没工夫去听《圣典》给出的扣费提示,只等光柱消散的瞬间,莫邪自下而上地挥出一剑。
剑出,白茫茫的剑气如同倒悬之银河,将普渡慈航有如刨火腿肠一般地自头至尾刨成了两片。
这一剑穿过了普渡慈航身体之后其势不衰,转眼便轰在了大殿的大梁之上,后者很是干脆地化成了齑粉。
“唰唰唰……!!”
剑气激射的速度已是极快,但莫邪手中的剑却比剑气运行的速度更快,在第一道剑气还没有击中大梁之前他已经又斩出了一十八剑。
毫无意外,普渡慈航再度被打成了一团黑气,不过这一次,这团黑气已经变得很是稀薄,以至于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再能凝聚起来。
“嗤!”
这是莫邪等待已久的时机,只见他倒转剑锋在自己的左腕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莫邪以血为墨,以念力为笔,在身前刻画出了一枚大大的灭灵刻印。
“去!”
这是他懂得的唯一对付鬼物的秘法,长期的实战经验已久教会了他什么时候才是施展刻印的最佳时间。
血红的灭灵刻印打入了黑气之中,它从一端进入,从另一端穿出。进入时是鲜红,穿出时已化为了乌黑。
乌黑的刻印直接在空气中风化,化作片片灰蝶,有如清明祭祖时火盆中被风卷起的纸钱余烬。
刻印灭,黑气的色泽也更加暗淡了一丝、更加稀薄了一丝。
“去!”
手腕上的血还在往外流,莫邪一口气画出了三枚刻印朝着黑气打出,血印即将冲入黑气团之际,黑气中陡然凝出了一张五官模糊的脸,对着莫邪无声地咆哮着。
黑气开始溃逃,开始躲避,开始在大殿中乱窜。
悬浮在空气中的血印是靠莫邪的念力御使着的,它们竟是追不上普渡慈航。
“想溜?!没门!”
莫邪绝不会浪费他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战机,眼看黑气在大殿中乱窜他抄手往一枚血印上一按,抬步便追。
普渡慈航尚能凝出形体的时候都没办法跟上莫邪的速度,现在只剩下一团气那就更不堪了,没几个呼吸便被莫邪追上再度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发灭灵刻印。
“桀桀桀!”
中了这一枚刻印后黑气团开始扭曲着,刺耳的鸣叫从气团中发出,在莫邪尚未画出新的刻印并‘喂’它吃下之前它竟是扭曲着分成了三股朝着不同的方向逃窜了开去。
一股向上,然后扭转着向东。
一股向下,然后扭转着向西。
一股向左,然后扭转着向北。
还有最后一股,已经淡得几乎窥不清黑色,被血印压着敲散在了地上。
“壁虎断尾,慌不择路。”
莫邪一脚将地上的这股黑气彻底踏碎,他的身上包裹着一层白芒,恍如焰气。
三股黑气,普渡慈航的意志究竟在哪一股里面?
莫邪不知道,他也无须知道。
最初足足有大象大小的黑蜈蚣已经缩到了如今水蛇般的三股气,胜利的天平已经彻彻底底地倒向了莫邪这一边。
“先解决最快的!”
抽身而起,毫无犹豫,莫邪盯上一道黑气便追了上去,不过多时便将之打散。
“再解决最慢的!”
第二道黑气也被莫邪顺利地解决了。
“最后一道!”
三道黑气都被打散,从视觉上来讲,这座大殿已经成为了光明的殿堂,再无法从中找出一丝一缕的黑气。
普渡慈航就这样完蛋了?
莫邪不这么认为。
“别藏了!这游戏一点新意都没有!若是你愿意自己出来,我保证给你留一个进入轮回的机会!”
莫邪站在大殿中央,数十盏明灯被他重新点起,虽说一直都有金膜自行地挥发着的金光笼罩在大殿中、包裹着莫邪的白芒也是无时无刻不照亮着他身边的事物,但多点几盏灯还是有必要的。
灯火能照出影子。
第八十二章 悔不当初,怒不可遏
普渡慈航怎么说也是曾祸乱一国的大妖,身为百足之虫的它可谓是死而不僵,就是死透了、都被下葬了也能还魂回来报仇,与这样的家伙战斗每一步都得小心再小心。
“熊……!”
莫邪站在大殿中央,点起满殿的灯,他等了许久依旧没有觉察到什么动静。
他才算是初入修真之门,要是纯以《太极玄清道》的修为来讲的话他撑死也只能算是入了第一层,而且还是玉清。
(玉清、上清、太清,是为《太极玄清道》三大境界。)
以这种修为若是普渡慈航有心隐藏莫邪根本无从觉察。
怎么办?
莫邪只等了一刻钟,期间他已用精神力将大殿内部的每一处缝隙都搜过了,当初汹涌过的黑气此刻竟是真的一丝一缕都未留下。
普渡慈航若还活着那定然是藏匿在了建筑材料内部,像是木头中,像是石头里。
莫邪没有再等下去。
他开始放火。
没错,就是放火。
古代的建筑多为土木结构,皇家建筑档次要高一些,但也就是木石结构,‘木’,一直都是主角。
火势蔓延得很快,在火中大殿中的柱子们一一倒下,更有瓦砾与横梁纷纷落下。
大殿很快就塌了、毁了,唯有金膜依旧屹立、依旧维持着一个大殿轮廓的样子。
莫邪站在其中,火焰舔舐着他的裤脚但却无法使之燃起,落瓦砸向他的头但才落到半途便偏离了方向,他的精神力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大殿中的一切,试图从每一块木头、每一片瓦片上窥出端倪。
然而他失败了,直到大殿化为了废墟他都没有找到半丝有关于普渡慈航的踪迹。
火焰依旧在升腾,比火焰升腾得更欢的是烟气,但那些都只是寻常的烟,每一缕的出身都清白得很。
“哼,这样都不出来?好,我就跟你耗着,看天亮了你出不出来!”
莫邪凌空盘坐着,他以念力构造出了一个罩子将烟气尽数阻挡在外,他双眼一闭居然直接开始修炼了起来。
华殿成墟,良木化烟,盘坐于其间修炼的莫邪怎么看都像是邪派人士。
身世浮沉。
向南迁了都,向北称了臣,但想要求得的那份安稳却依旧迟迟未至。
北方鞑子的铁蹄没几年便再度兵临城下。
“怎么办?”
将军白发,帝皇愁。
“战!”
大殿上,有人呐喊,振聋发聩。
“降!”
大殿上,有人低吟,唯唯诺诺。
那是一年秋,秋高马肥,鞑子围困都城一月有余。城中兵力守城一日勉强过一日,外城在第十天便被破了,五万残兵困守皇城。
鞑子的箭几乎能射进金銮殿。
“还是降了吧……”
皇帝惧了,派出使者要求和谈,许下黄金无数、半壁江山但祈保得一命。
鞑子的回答是一颗被送回的头,那名为‘惊恐’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使者的脸上也蔓延到了整座皇城的空气中。
战又战不过,降又降不了,国,已到亡时。
“各地的兵马还有多久才能到……?还是说永远也不会到了?”
殿上谁都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但每个人的心中都已经有了各自的答案、甚至各自的选择。
“臣请陛下归天!”
不知是谁带了头,第一个喊了出来。
只要皇城的防御被攻破,等待皇帝的便只有两个结局:1死;2生不如死。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都还不如现在、此刻以自己的意志选择结局,免得到时候徒受侮辱。
“请陛下归天!”
群臣在这一刻仿佛齐了心将口号喊得震天响,大殿上没有一人是站着的,但伏下的面孔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就只有各人知晓了。
一定有人想将皇帝的脑袋当做投敌之资的吧?
“你们……你们……”
皇帝在宝座上如坐针毡,他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想自尽。
但他没有。
因为殿外走进来了一名僧人。
月白色的僧袍,苍老的面孔,行动之间带起的无形气场让人一见便会在心中认定他是一位得道高僧。
“皇上,你可信佛?”
老僧面圣不跪,他立于大殿之上微微抬头望向王座上的皇帝,明明是仰视,但无论是皇帝还是群臣都觉得是自己在仰视着这名老僧。
“大胆和尚!哪里来的?”
有人叱骂,但他很快就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那老僧的身后升起了一道功德光圈。
“圣僧!寡人愿信佛!生生世世信仰我佛!”
皇帝差点跪下去,但他终归是没能跪下,并非是因为他的膝盖够硬,而是因为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老僧便凭空消失了,唯有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
“善哉善哉。”
那夜,老僧在鞑子的王庭中坐了一夜,第二天天明时分,十万鞑子兵尽数退去,一路开回了草原之上。
后来,王都多了一座护国寺,朝廷上多了一名国师。
国师之名为:普渡慈航。
……
大殿已经没了,只剩下废墟。
普渡慈航也早就死了,现在回来的只是复仇的亡魂。
被曾经拯救过的人背叛,难堪的死法,咽不下的怨气。
“我……要复仇!”
火与烟中一方瓦砾静静地躺在废墟中,早已被烧得漆黑的瓦砾中有一个灵魂咬牙切齿着。
但它能做的也只有咬牙切齿了,现在的它已经完全不是上面那人的对手,若是对方愿意,只需再来一发血印便足以让它魂飞魄散。
它在诅咒,在怨恨,也在后悔。
它后悔当初在拥有碾压对方的实力之时没有干干脆脆地杀掉莫邪。
它后悔当初救下了这个早该衰亡的国家。
它后悔自己当初选择了南下而非北上。
都到此时了,后悔已是无用之物,即便它能在这里一直躲下去不被莫邪发现,但只需日出东方,被那昊天之辉照到,等待它的一样是魂飞魄散。
该怎么办?
大火烧毁了大殿中所有的尸体,便是它想要用秘法催生出尸虫然后附身其上也已是不能。
除了等死之外它能做的事只剩下一件。
“小辈!老夫就是魂飞魄散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愤怒的灵魂死死地盯着莫邪,若是眼中的诅咒可以杀人,莫邪早被它杀了一万次。
第八十三章 天明,施救
夜依旧深沉,太阳像是永远沉眠在了世界的另一端。
火依旧在烧,从各地运来的上等木料们确实是上等货色,昔年再北一些的地方也有过一场类似的火,在南国文人的记忆中那场火烧了足足半月有余,而在某些人的心中那场火的余温更是从未减却过。
“噼啪。”
这是一点火星,在木头燃烧的时候总是会爆出不少火星,这从一个侧面映射出了这场火的旺盛。
“啦。”
木头烧着烧着便断了,断了,便垮了,这也是火场中常见的正常现象。
“啪嗒!”
烧断了的木头引发了垮塌,垮塌中有东西陷落下去、也有东西被翻上来。
“噗噗!”
火星夹杂着石子,从火场中烧得最为旺盛的地方喷出、飞射、溅落。
“没有异常。”
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很多次,莫邪也看过了很多次,从一开始小心翼翼地下去探查、甚至挥出大片大片的剑气轰击,到现在波澜不惊地延伸出精神力稍作探查,他似乎也有些疲倦了呢。
今夜的战斗太过艰辛,虽说由于事先做过足够的观察与计划使得莫邪打得很顺,将战斗的节奏一手把握,但他依旧打得很艰难。
他几番耗尽内气,几番受伤,几番几乎落败,虽说有着《圣典》这样的付费外挂支持使得他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开所有这些结局,然而……
内气可以补充,伤势可以修复,落败的局面可以改写,但心神上的损耗却只能依靠自然地调养恢复通俗地讲,就是睡觉。
莫邪现在很疲倦也很困,滚滚浓烟与高温被金膜限制住了,废墟之上的空气令人窒息,即便是用念力隔离出了一片区域容身也未能有多少的好转。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下,他期盼着普渡慈航能快些沉不住气、快些跳出来。
他并没有等太久。
“桀哈哈哈哈!”
像是鬼哭狼嚎,只是用上了应该被用在狂笑中的语气词哦,普渡慈航早就是鬼了,这确实是实打实的鬼哭狼嚎。
从废墟中冒出的黑烟凝聚成了一张狰狞的脸,正是普渡慈航。
它在狞笑,但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辈!老夫在此!”
它在火中浮沉不定,像是一道幻影。
“看印!”
手腕上的伤痕早已不再流血,莫邪揭开血痂挤出足够的血再度画出了灭灵刻印。
他擎着这枚刻印便冲了下去。
火势太大,温度太高,即便是有念力与他自己的双重护持,血印中流淌的灵性或者说是血液的活性也在迅速地下降。
血细胞在不断地被高温杀死,不断地窒息而死。
然而血细胞死亡的速度快不过莫邪扑袭的速度。
“啪!”
黑烟凝出的脸在血印之下化为了虚无,但笑声依旧在火场中回荡。
不,不是回荡,而是根本就是在四面八方响起!
“不好!”
对于修真一途莫邪不过初踏其中,对于术法之奇妙也尽是初窥门径,此刻他只知道自己中计却未能知晓自己究竟落入了什么样的圈套中。
反身,跺脚,御空。
白茫茫的剑气护住了他周身,但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由于先前莫邪下冲时带动的气流而崩塌的几处木堆引动的些许动静。
四周的笑声逐渐淡去,莫邪也逐渐升回了他原先驻留的高度,他对于方才发生的一切感到莫名其妙。
“虚张声势?疲敌之术?玩我?”
莫邪找了个他认为合理的解释,但他的心中却隐隐觉得还是有些不对。
这一夜中他再没有看见任何的异常,当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金膜如同雪一般地消融,在告知了莫邪他已经自由的同时也给他留下了疑问:
“普渡慈航真的魂飞魄散了吗?”
莫邪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没有再去追索,其实说起来他与普渡慈航之间的事情早在他将那一坛酒丢进深沟的时候便已经改画上句号了,纠缠到今日仅仅是因为他需要救一个他觉得亏欠了的朋友。
“宁采臣,挺住啊!”
莫邪在空中扭转身形,冲着城外电射而去。
日出东方,而他却奔赴西面。
昨夜莫邪与宁采臣会面的地方便在西方。
至于一贯路痴的莫邪怎么会记得路?
已然成了废墟的大殿之外,一道深深的剑痕应该能回答这个问题。
……
城外,松冈,城墙在日照下投下的影子覆盖了这片林子。
松柏,本是植于坟头的植物,蕴阴。
“好冷……”
一道惨白的人影蜷缩在松林中瑟瑟发抖,不是因为晨间带着湿气的风,而是因为这世间即将被驱散的阴气。
他是魂魄之身,沾不得烈阳之光,若是暴露于其下不消一时三刻便足以灰飞烟灭。
除非他懂得修鬼道,又或者生前有着极大的冤屈、聚起了怨气在身,不然他便别想看到今晚的月亮了。
“宁兄弟!”
正当这道孤魂野鬼越抖越厉害的时候天空中降下了一道人影。
“杨兄弟?你……?”
宁采臣站起了身,他抖得像是个寒冬腊月里只穿单衣的包身工。
他显然有话要讲,但却是被莫邪拦住了。
“先进去再说!”
莫邪如此道,他一挥手地上便出现了一具身体。
披头散发,白衣如雪,正是普渡慈航侵占了宁采臣身体后呈现的模样。只不过此刻这具身体的脑袋是歪的,很不正常的歪。
“怎么进去?”
宁采臣有点傻了,但好在他只是有点傻不是真傻,毕竟他也是跟燕赤霞混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对于眼下这种情况还不至于手足无措。
这具身体还是热的,被存入空间类储物道具中的存在会一直被保持在它被存入的那一瞬。
既然是热的,那就该趁♂热。
他躺在了自己的身体上,在不断地尝试中使得魂魄与身体的轮廓趋于吻合。
然而他无论怎样都无法让魂魄的脑袋与身体的脑袋重合到一起。
“稍等一下。”
莫邪早先能那么果断地就拧断宁采臣的脖子,那么相对的应对措施他其实也早就想好了。
宁采臣的脖子是彻底被拧断了,莫邪当初下手的时候下的是实实在在的死手,其内部的骨骼、血管、经络尽数断了个干净,但莫邪是谁?
别的不敢说,但这种伤势放在莫邪这里只是小菜一碟。
他可是能把全身的骨骼玩成齑粉依旧屹立不倒的男人啊!
当下以念力搭桥,虚构骨骼、血脉结构,随后再恢复其心脏跳动并施以人工呼吸。
人脑在缺氧两分钟后就会死亡,但从昨晚莫邪宁采臣的脖子拧断到现在,减去被存放在空间手环中的时间,林林总总一加一减其实才一分多钟,宁采臣的大脑组织还没死。
至少,还没死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