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一章 会试(下)
殿试在三日后进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皇上并没有出席这一届的殿试,太子出席了,他似乎对这一届的学子非常感兴趣,坐在大殿里一整天,亲自过目了许多卷子,这在无形之中给考生们带去许多心理压力。
虽然殿试只有短短一天,远没有在贡院禁闭三天那样辛苦,但巨大的心理压力却比会试时多了几十倍、几百倍,发挥失常在殿试中仿佛成了常事。
三百份试卷,不可能全部由皇上批阅,而是由朝中十位德高望重的大臣组成阅卷组进行筛查,先由阅卷组在阅卷之后统一意见不分先后顺序列出殿试的前十名,然后将这十名的答卷呈给皇上,由皇上阅过之后排出名次,并钦点出今年殿试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殿试考的是策论,共三道题目,每道题目限一千字。
大概是题目不算难,有不少信心十足的学子提前交卷。尽管大殿宽阔,可一波又一波的交卷人在眼前晃来晃去,进进出出,难免会影响剩下的人答卷的心情,有些人开始暗暗焦急,忍不住跟风提前交卷。
过了酉时,大殿内只剩下一小半人还在埋头苦思,没有交卷。
殿试的时间限制在日落之前,还没到时辰,梁敕正襟危坐在最前面,阅着卷子,也不着急。
这时候宁乐有点急了,他写完了,可总不知道该不该交卷,毕竟在他的心里他对自己的学问很没底,写得这么顺,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审错了题。
他悄悄地向正前方看了一眼,又瞄了瞄坐在他前面不远处的苏烟和文书,那两个人倒是从容淡定,眼瞅着大殿里就要只剩下他们三个了,那两个人还能不紧不慢,不焦不躁,静心写卷。文书就算了,一直是慢性子,可连一向没什么性格的苏烟居然也这样,宁乐着实觉得纳罕。
等到马上就要日落了,大殿里真的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了,宁乐终于坐不住了,不敢再等苏烟和文书,霍地站起来,拿着卷子走到前头,交给阅卷官。
等他交了卷回来,经过苏烟身旁,下意识向苏烟面前的纸张上看了一眼,却发现他试卷上的墨迹早干了。苏烟两眼直直地望着试卷,说发呆又不像,他早就写完了,估计已经不知道检查多少遍了,可他还不交卷,就在那儿坐着。
宁乐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最近苏烟越来越怪了。
等到日落时,殿试终止,文书和苏烟这才双双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前头去,将手中的试卷交到阅卷官手里,行了一礼,又对着不远处的梁敕行了跪礼,退了出去。
梁敕从试卷中抬起头,看了他二人一眼,直到那两个人出了大殿,他才望向一旁的阅卷官,问:
“刚刚的那个学生,是叫‘苏烟’吧?”
阅卷官一愣,低头往试卷上角的名字上看了一眼,起身回道:
“回殿下,刚才的两个学生里,确实有一个叫‘苏烟’。”
“他的文章拿来我看看。”
“是。”阅卷官虽然疑惑,却还是将苏烟的卷子找出来,恭恭敬敬地奉给梁敕。
……
三天后,终于到梁铄亲自阅卷的时间,梁敕将列出来的殿试前十名的试卷送到无极宫,奉给梁铄。
“你都看过了?”梁铄笑着问他。
“儿臣看过了。”梁敕笑答。
“可有你中意的?”
梁敕想了想,回答:“平宁伯府的程奇、广安侯府的赵毅,这两个都不错,还有一个洪城的郑仁,文章颇有路老先生的遗风,这几个都是儿臣比较看好的。不过若说在意,还可以再加上两个,尽管尚有些天真稚气,但以他们的年纪,能有那样的见地很是难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哦?难得有你这么感兴趣的人物,是哪两个?”梁铄笑了,问。
“一个是秦安丰州的文书,另一个是……苏烟。”提起苏烟,梁敕的语气里加了小心,当初阿喜因为这个“苏烟”跟全家闹翻了,他担心父皇听到苏烟的名字会觉得不快。
梁铄愣了一下,并没有不快,只是觉得惊奇。
说到苏家,大家都是对苏家的那三个姑娘熟悉,苏家的老四大家只知道是一个小子,其他的完全不知,因为那孩子跟他的三个姐姐比,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了。最后好不容易知道了苏家的四小子,还是因为苏烟和梁喜闹的沸沸扬扬的丑闻。
梁铄沉默下来,他率先翻了苏烟和文书的试卷,依次看过,然后扬了扬眉,过了一会儿,他说:
“这个文书一看就是少经世故只知读书的,见识有,但词藻中稍显固执刻板,有纸上谈兵之嫌,不至于说迂腐,但尚需要在人情杂乱的环境中磨练几年。至于苏烟,竟然是个想法独特见解古怪的孩子,以前我听老五提起过他,说这孩子虽然懦弱胆小,却很聪明,会读书,思想奇特,我那个时候听了‘懦弱’就没往下听,也没记住,这孩子的文风里处处透露着温柔正直之气,不强硬,不固执,却有着自己的一套坚持,也难怪阿喜会喜欢他。”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顿了顿,敲了敲卷子,对梁敕说:
“让他下地方吧,多见见的人,多感受感受民风的奸诈与淳朴,然后再看。”
“是。”梁敕笑着应了一句。
接着两个人便沉默下来。
梁铄盯着龙案上的卷子。
梁敕望着地面上的青砖。
二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梁喜,于是沉冷和窒闷在偌大的宫殿内蔓延开来。
许久,梁铄突然抬起头,问:
“阿敕,你做好独自统治岳梁国的准备了么?”
梁敕吃了一惊,望向梁铄,见他的表情不似试探而是认真地在问他,面色微变,扑通跪下来,道:
“父皇……”
“朕在位几十年,该做的都做了,能做的也都做了,不该做的不能做的就不算了。没有人能在龙椅上长生不死地坐着,作为君王,最后做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要将皇位稳妥的、没有动荡的交付到新皇手里。皇族中的动荡,动摇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根基,动摇的也是百姓的心。”梁铄打断他,望着他发顶上的金冠,淡淡地问,“阿敕,你做好独自统治一国的准备了吗?”
梁敕沉默了片刻,开口,肃声回答:
“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尽心为岳梁国,必令岳梁国国富民强,昌隆兴盛!”
梁铄望了他一会儿,笑了。
……
殿试的最终结果出炉。
以宁乐、苏烟和文书的成绩,前五名肯定没他们什么事,所以无论是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还是二甲第一名的传胪这些风风光光的名次都跟他三个毫无关系。
不过好消息还是有的,首先是文书被选馆,以庶吉士的身份被选进翰林院观政。虽然庶吉士不算官职,只是旁观的,但翰林来都是储备官员的地方,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的庶吉士是最容易平步青云的。
文书不鸣则已,一鸣就留在了帝都,住翰林院提供的集体宿舍,吃饭还有补贴,虽然依旧不宽裕,但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苏家人也很为他高兴。
文书先被选馆,让宁乐消沉了半天,不过他很快就高兴起来,离他老家不远,只要半个月车程的青霞县有一个县丞的空缺,把他给补去了。
宁乐欣喜若狂,原来连字都认不全的小霸王终于要当官了,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但这是他光宗耀祖的第一步,他很满意。最满意的是青霞县离家近,他安顿好之后可以把他老爹也接去,而不用担心路途遥远。
最巧的是苏烟,来年六月秦安省长乐县的县令就要期满升官,县令的职缺空出来,竟然把苏烟给补过去了。
长乐县是苏妙发家的地方,也是苏家人最难忘的地方。
苏老太和胡氏欢天喜地,刚一得到消息就商量开了,想要从丰州搬回长乐镇,方便照顾苏烟。
苏妙对这个决定却持了反对的态度,她看着苏烟的脸,笑着对奶奶和母亲说:
“他是去上任的,不是去玩的,长乐镇离丰州又不远,让他自己去,娘和奶奶就留在家里,想去看他去看看他,别跟着他一块留那儿,你们跟在他身边,他总顾着你们,就没办法好好工作了。”
“他又不是还没断奶,你们让他一个人去磨练磨练,别给他添乱。”苏娴赞同苏妙的意见,对胡氏和苏老太偏心眼惯着苏烟很看不惯,没好气地说。
“烟儿已经长大了,是个男人了,他需要独处。”苏婵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说。
胡氏和苏老太被她们三个的态度弄得恼火,胡氏瞪了女儿们一眼,没好气地说:
“你们三个当姐姐的真冷淡,烟儿是你们弟弟,他从小没离开过家里,突然一个人出去住,你们怎么放心得下?他冷了饿了谁照料他?万一碰见狡猾的骗了他怎么办?还有病了伤了谁管他,他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你们不去我去,我去照料他!”
苏娴翻了个白眼,对胡氏把苏烟当成奶娃娃的做法同样火大,刚想尖着嗓子叫起来,苏烟先开口,他笑着道:
“娘,我自己去,长乐镇离丰州不远,我想回家也方便,你来看我也方便,不用跟着我去。县衙不比家里舒坦,你还是跟奶奶住在家里吧。帮二姐顾着点生意,还有二姐成亲之后有了小娃娃,你和奶奶还得帮她看一看呢。”
“可是……”
“娘,我能照顾自己,洗衣煮饭我都会,就连刺绣缝补都是我拿手的,娘你用不着担心。”苏烟笑着打断她,说。
胡氏动了动嘴唇,却没继续坚持,她感觉到了,苏烟不希望她跟去,她有些伤心,可是见他一脸坚决的模样,她忽然意识到,或许他真的长大了,她也真的该放手了。
等到回家乡去,还是给他物色一个好姑娘吧,胡氏心里想。
……
殿试的结果出来之后,梁都各处的谢师宴红火地开了起来,中榜的学子们和朝中的要员们借着谢师宴又一次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全新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在这些谢师宴里,户部尚书府内的谢师宴是最风光的宴会之一,不止参加的朝臣都是位高权重的,包括参与宴会的学生们都是殿试的前一百名。这一百个人,基本上未来已定,在不远的将来,他们将成为岳梁国朝堂内的一股新生力量。
看着这些意气风发的学子挨个过来给自己敬酒,陪着自己谈天说地高谈阔论,坐在首座上的林尚书很是满意,情绪跟着酒水一块上来,他心情愉快。
又有几个学生过来敬酒,其中就有他很看中的文书,林尚书眯起眼睛,脸上笑出了褶子。
林尚书很喜欢文书,觉得他耿直的性情很像自己年轻的时候,固执,只要是自己认定的就不撒手。可能这种性子不对皇上的脾气,但绝对对太子殿下的脾气,太子殿下就喜欢耿直忠诚的清官。虽然文书这孩子还欠缺磨炼,但以林尚书自傲的火眼金睛来看,这小子是个好苗子,只要有个稳当人在一旁调教着,将来必成大器。
更何况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选馆的时候,文书是第一个被选为庶吉士的。
林尚书受了文书的敬酒,借着一点酒劲,笑眯眯地问他:
“文书啊,你的年岁也不小了,瞧你小子一表人才的,在老家可有妻室?”
这问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只需要回答没有,便可迎娶贵妻,飞黄腾达。
周围的学子全都沉默下来,直直地盯着文书瞧,有不少人的眼里露出羡慕。
文书顿了一下,然后笑笑,真挚有礼地回答:
“回大人,妻室没有,未婚妻却有。”
短暂的缄默后,现场一下子沸腾了,人们议论纷纷,有歪了心思的甚至在心里嘲笑,这个文书是不是傻,这时候就算有妻也应该说没有,更何况只是个未婚妻。
林尚书也没想到得到的居然是这种答案,表情一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讪讪笑道:“未婚妻?在家乡?”
“不,就在梁都,她是跟着学生一块从丰州过来的。”文书笑答。
回答得如此详细,林尚书也没法子继续追问了,只得说了两句闲话,把刚才的尴尬遮过去。
然而流言却以风速传了出来。
林尚书欲招文书为婿和文书已有未婚妻的消息同时传了出来,由于文书跟已经红遍了梁都的苏家还有关系,所以这件事传的很快,不久就传到了纯娘的耳朵里。
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跟文书从丰州来到梁都的女孩子一共就那几个,其他的都不可能,排除法只剩她了。
纯娘脸红似火烧,犹豫了一个下午,终于决定把文书约出来,她是一个有疑问无人给她解答她就要自己去弄清楚的姑娘,她不懂得装傻。
两人约在常见面的小桥上。
苏婵又一次充当了免费车夫,她很窝火。
纯娘和文书见面,也没忸怩多长时间,低着脑袋,绞着手,开门见山地问:
“你、你有未婚妻……”
话刚问了一半,就听见文书说:
“纯娘,你能等我一年吗,等我攒些银子能置办屋子了,我就去向你爹提亲。”
纯娘:“……”
这是她听过的最没情调最没水准的求婚,当然了,她也没指望他能有情调。
她脸绯红,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用掩饰不住欢喜的语气小声问:
“怎么、不先对我说,还要我来问你?”
文书不答,纯娘悄悄地抬头瞄了他一眼,见他正看着别处,耳根子泛红。
因为不好意思先对她说,才想了个法子让她自己过来问的。
纯娘越发不好意思,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你到后来为什么又叫我‘郭姑娘’了?”
她还在“记恨”着这个。
文书一愣,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她的问题,皱了皱眉:“我一叫你‘纯娘’就有人欺负你说你坏话,再说那群混小子总是打趣你,我还没中榜不好对你说什么,又怕他们打趣久了你的名声被传坏了,就想还是先改个称唿吧。”
纯娘扁了扁嘴,难怪后来他都不让她去如文学院了,她还以为他嫌弃她了。
“你、答应了吗?”文书见她一直没有回答他,有点心急,不由得追问道。
纯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粲然一笑,点头:
“好。”
顿了顿,她略带得意,笑盈盈问:“你为什么选我,不是有一个千金小姐看上你了么?”
文书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地道:
“没有的事,你别乱想,毁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
纯娘撇了撇嘴:“所以呢,你为什么选我?”
文书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听见她问,蹙眉想了半天,才回答:
“你勤快又善良,屋子收拾的最整齐、衣裳洗的最干净、针线活做的最漂亮……”
纯娘的眉角狠狠一抽,有点恼火:
“你怎么不说我做的饭最好吃?“
“不,你做的饭很难吃。”文书认真地反驳。
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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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二章 大结局(上)
秋高气爽,当气温达到最适宜待在户外的温度时,延期已久的厨王赛总决赛终于拉开帷幕。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举办地没有选择在皇宫里,而是在皇宫外的大广场上,在这里举行可以让更多的百姓有机会观赏到比赛。
这比赛是缓和民间紧张气氛的好机会,战事终于停歇,横霸岳梁国多年的几大家族相继覆灭,和科西国的外交也在有条不紊地修复中,两国的贸易往来使岳梁国的商业重新焕发了生机,这一系列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的事件,都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陷在了因为各种转变而造成的疲惫沉重里,厨王赛正是缓解这场疲惫的最好机会。
厨王赛举办的很热闹。
皇宫外搭起了高高的赛台,门前的大广场上,贵宾席比哪一场比赛的排场都要大,呈弧形的观赛席远远地包围着赛台,看上去很华丽。
贵宾席的最后面,被官兵形成的分隔线隔开的,是前来观赛的百姓。都是自带椅子或凳子,早早地占据了视野最佳的观赛地,闹哄哄的人群或坐或站,全都兴致勃勃地等待着开赛。
观赛的队伍排的很长,到后面已经挤得连苍蝇都飞不过去了,这可火了兜售零食的小贩,脖子上挂着大大的箱子,一边在人堆里穿梭,一边高声吆喝叫卖:
“花生、凉茶、五香豆,这位哥儿让一让!”
也不怪观赛的人们热情高涨,如此火爆,一是因为厨王赛本身就是岳梁国人最感兴趣的娱乐之一;二也是因为这场决赛的八卦实在太吸引人眼球,据说,也不是据说,是肯定的说,这一届厨王赛总决赛的两个参赛者他们是一对未婚夫妻,还是一对比赛结束后就要成亲的未婚夫妻。这是史无前例的,这是绝无仅有的,这是你这一回不看下一回就再也看不着也许等到死那天都不会再出现的奇景。
回味和苏妙大概是梁都城最着名的未婚夫妻之一,人们通过之前的厨王赛以及之后的各种传闻对这两个人倍加熟悉,还不止一次打赌这俩人到最后肯定会分手。
虽然结果是他们不仅没分还马上就要成亲了,这更有意思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人们最爱看的就是这种戏码,两口子当街打架。虽然比赛不是打架,但必须要拼出个输赢的比赛跟两口子打架也差不了多少,除了真正热爱看厨王赛的,更多的人则是想来看这对非要在比赛上分个输赢的小两口会不会比着比着就在赛台上吵起来,再打起来,再口不择言爆出一连串勐料,最后干脆解除婚约分道扬镳。
就算不分道扬镳,两个人在台上一言不合,准新娘子怒极让准新郎官现场跪搓衣板或者回家去跪搓衣板,这些都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想想就觉得刺激。
有这种想法的绝对不占少数,毕竟战事已经结束了,生活已经安稳了,经济也跟着复苏了,农作物就等着下个月收获了,大家都很闲,都想找点乐子。
在众多想找乐子的人里,闹的最欢腾也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回甘。
回甘现在非常闲,当初魏贞的父亲因为被他说服投靠了太子,在魏家一案上躲过一劫,之后一直老老实实做人,魏贞总算安了心。回甘对政事没有兴趣,从边关回来本打算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逸生活,没想到回来没多久,魏贞怀孕了,他向往的安逸生活提前结束,魏贞的孕期反应非常激烈,每次看见回甘的脸都会吐,大概看见别人也会吐……总之回甘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因为吐的厉害,回香只好请御医来家里照顾魏贞。魏贞整日头昏脑涨的,回甘还总在她身边哩八嗦磨磨唧唧,导致魏贞吐的更厉害,于是很罕见的,温柔的魏贞发了火,并且回香难得数落他,让他别去打扰魏贞静养。
于是回甘的心灵受到了二次伤害,他只是想给贞儿讲个笑话么,谁知道她不仅没笑还吐了。
今年小舟开始上学堂,上学堂的小舟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玩伴,再也不会粘着他爹让爹陪他玩了。
于是回甘彻彻底底失业了,他变成了一只狗不理包子,他万分沮丧,只好三天两头去雪乙庄骚扰回味和苏妙***得回味恨不得立刻搬丰州去。
回甘却为此得意洋洋,闹回味闹的更欢,比如他终于履行了作为酒楼会一员的职责,在本届厨王赛末尾时,参与了评审会的工作,并喜滋滋地等待着新厨王来向他发起挑战。
一想到这里他就兴奋,他今天特想看回味那个把他当成无家可归的苍蝇一样鄙视的臭小子惹火苏妙那丫头,然后苏妙那丫头就会当场让他跪搓衣板!
哈哈哈!
让你小子只想着跟媳妇亲热,连老子找你下盘棋都不肯,还说老子是因为太烦人了才会被赶出家门的,哼!
苏妙和回味来参加比赛时,气氛还是很和谐的。两人昨晚住瑞王府了,瑞王府在城里,现在又没人居住,苏妙捡了个便宜免费住了一宿。今天一早被回味叫起来,梳洗过,两个人手牵手来到宫门前广场。
本来一切都挺平静的,可苏妙总觉得后脖颈子冒凉风,和回味说两句笑话挨得近一点就觉得有目光在扎他们俩的肉。苏妙讪讪地笑,扭头去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阮双和跟在回味后头的高兴。
这两个人正表情僵硬地跟在他们身后,偶尔对视一眼,在恶狠狠地互瞪过后,又别过头去,重重地冷哼一声。
苏妙和回味哑然,无语。
皇宫赛三进二结束之后,过够了瘾的相思绿就带着她那帮男宠、不是,是男性助手回家去了,临走时还对苏妙抱怨,说路上还要绕路去夏瑾萱的老家参加夏瑾萱和夏朗的婚礼,烦死了。
苏妙当时只是笑,可比赛临近她就开始头疼,相思绿走了她又缺了一个助手。正在她烦恼的时候,阮双气鼓鼓地来了,说她离家出走了。听说苏妙缺一个助手,她立刻毛遂自荐,要跟苏妙去参加总决赛。
然后高兴来找阮双回家,两人就在雪乙庄吵了起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发展成了高兴拽着回味要给回味当助手,还冲着阮双嚷嚷,要是阮双队输了,从此以后阮双再也不许在厨房里骂他。
阮双说她只是在说高兴那么做不对,没有骂他,高兴说你那不是在提建议,你那就是在骂我,让我在十几二十来个学徒面前下不了台。
于是两个人又吵了起来。
苏妙和回味无语。
助手的事就被这两个人擅自定下来了,苏妙和回味倒无所谓,主要是看他们吵的那么厉害,他们俩也不好再火上浇油。
双方在赛台前分开,苏妙趁机小声劝阮双:
“你调教他归调教他,可别真动气,动气把他推远了,可就拽不回来了。”
阮双恨恨地瞅了一眼一脸包子样的高兴,没好气地道:
“远了更好,我管他去死!”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无语。
上了赛台,回味在磨刀的工夫瞅了高兴一眼,说:
“你,差不多行了,跟自己女人较什么劲,就算你赢了,你又有什么好处,门禁不会延后,月银不会上涨,还要独守空房。”
高兴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知道什么,她又不像你们家苏妙那么明白事理,你不知道那天她在后厨,都快跳起来了,你们家苏妙没骂过你,所以你不会知道那种场面有多难堪!”
“不就是帮厨的孩子把菜做坏了,被她狠狠说了一顿,你看不过上去打圆场,结果被说太差劲,说你帮那孩子说话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还说你总是吊儿郎当的,再这么吊儿郎当下去,鼎鑫楼早晚会垮。”
“很过分吧?”高兴气愤地说。
“她说的很有道理,你确实吊儿郎当的。”回味磨着菜刀说。
高兴怒视他,过了一会儿,讪讪地道:
“我明白她说的意思,可她不该在厨房里说我!”说后半句时,他加重了语气,表情愤愤的。
“在后厨,人和人不可能一直那么和谐,厨长和副厨长发生争执不是常有的事么。”回味淡淡地说。
“那不一样,她不只是副厨长,她还是我媳妇!”高兴不悦地强调。
回味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你在她把你当同行的时候,你却把她当成你媳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高兴张了张嘴,却被他的话给噎住了,语塞,过了一会儿,不忿地道:
“你又没被苏妙骂过,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回味嗤地笑了:“苏妙曾经跟我说,如果不能全身心投入这一行,就别进厨房,她还说,你的想法我管不着,但你不要来侮辱我的职业。”
高兴愣住,啧舌。
“别看她一天笑眯眯的,她发起火来,很可怕。”回味向苏妙的方向瞥了一眼,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地说。
尽管他这样说了,高兴的心里还是觉得很不爽,别扭着道:
“她能把同行和夫君分的一清二楚,我却在即使她和我是同行的时候,我也会把她当成媳妇看待,就算她出了错,我也不会端着厨长的架子去说她。”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你愿意公私不分,可你不能因为她公私分明就恼羞成怒。”回味轻飘飘地道。
高兴鄙视地瞅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的男人尊严呢?”
回味对着他讽刺一笑:“你倒是有尊严,你的尊严就是在这秋高气爽的天气里抱着枕头独守空房?”
“谁说我独守空房?”高兴嘴硬地说,白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独守空房我不管,今天就把你媳妇领回去,我和妙儿还要准备婚礼的事,没空。”
难得的长篇大论最后的目的只是这个,高兴翻了个白眼,什么人啊,一点义气没有!
说话间,一个人走到赛台下,不是回味这一边的赛台,而是苏妙那一边的赛台下,抬起头,笑吟吟地望着苏妙。
回味的脸刷地黑了。
苏妙正在擦刀,发现许久不见的佟长生突然出现在赛台下面,一愣。穿着裙子蹲在赛台上跟他对视很不方便,于是她从赛台上跳下去,站在佟长生面前,歪着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说出一句让佟长生霎时脸黑如锅底的话:
“你好像长高了。”
佟长生的眉毛开始跳。
他今天穿的很华丽,平常都是棉布短褐,今天却穿着藏青色的蜀锦袍子,系了羊脂玉佩,虽然不像佟染那么骚包,但这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公子的打扮。
“佟染走了,你接管佟家了?”苏妙问。
“他正忙着和科西国之间的贸易,岳梁国这边的产业要我回来看着……也没别人能看着了。”佟长生笑露出一口白牙,顿了顿,又说,“阿染临走前还嘱咐我,叫我少来招惹你,别惹你不快活。”
“这是你说的吧,他才不会说这种话。”苏妙哼了一声,一脸不信。
“我倒希望他没说过,一心一意惦记着一个没有半点良心的女人,有什么好?!”佟长生撇了撇嘴,说。
苏妙白了他一眼。
站在台上装淡定的回味将他二人的谈话尽数听了去,火冒三丈地在心里想,佟染都去了科西国了,这个佟长生还在帮着佟染阴魂不散,早知道就应该把佟长生也赶到科西国去!
佟长生跟苏妙说了两句话就去贵宾席了,他今天是代表一品/楼来观赛的,他的座位就在苏家人的后面,在经过苏婵身旁时,他礼貌地冲苏婵点点头,苏婵只顾着嗑瓜子看小人书,压根没理他,倒是苏婵身旁的苏烟微颔首,算是回了礼。
“宁乐也走了一阵子了,这时候该换船了吧?”苏烟扭过头,向苏婵问出了自己刚刚正想问的问题。
“差不多吧。”苏婵吐了瓜子皮,说。
苏烟还有一段时间才上任,他可以跟苏妙一块回去,宁乐却不行,他是即刻上任的,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
“你担心什么,他一个男人就算迷路了,还能怎么着?”苏娴白了一眼杞人忧天的苏烟,说。
这时候,后排传来轻笑声,苏娴绷着脸回过头,纯娘和文书坐在一旁,也不知道文书说了什么,纯娘没忍住,笑出声来。
苏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训斥道:
“你们两个,还没定亲呢,收敛点!”
纯娘脸绯红,咬着嘴唇,不敢做声。
文书也不好意思,不敢说话。
苏烟盯着苏娴看了一会儿,悄声问苏婵:
“大姐最近怎么了,怎么有点古怪?”
“把银子埋进土里没长出银子,埋下去的银子还丢了,她正上火。”苏婵眼盯着小人书,慢吞吞地回答。
“啊?”苏烟莫名其妙。
“你说什么?”苏娴乜着苏婵,冷冰冰地问。
“没有。”苏婵瞅着小人书,不紧不慢地回答。
苏娴刚要说话,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皇上驾到”让在场的人全部站起来,又唿啦啦地跪下去。
梁铄领着诸王公贵族前来观赛,打算来个与民同乐。不过这一回梁铄只品尝,不会参与厨王赛的最后评审。自从梁喜远嫁,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到了必须要靠静养来延寿的地步。他的身体再也负担不起沉重的政务,而他本人也不想再去承担一个国家,梁铄会在年后退位,将皇位交给太子,目前他们父子正在有条不紊地交接政务。
苏妙觉得,这大概是史上最和谐的传位了。
梁铄坐在龙椅上,含笑令众人平身。
人们站起来,再在席位上坐下,苏娴刚刚坐稳,就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刺刺的,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望过去,目光与坐在太子身旁的梁敞相碰,她的心微微一沉,努力镇定地将目光收回来,放到赛台上。
梁敞见她从容地避开自己的目光,他的心里已经不是愤怒了,非常非常复杂,复杂到让他不知道该怎样用语言去形容。他以为他活着从赤沙回来,她还会像以前一样上赶着追着他跑,制造并不高明的巧遇,诈骗他的银子,或者干脆登堂入室来逗弄他,毕竟他们当时分开时还算好好的,她还给他绣了护身符不是么。
可没想到这仅仅是他的想法,对方根本就不是他这么想的。自那次气氛尴尬的探伤之后,她再也没在他眼前出现过,甚至她都不再出现在她曾经常去的地方,比如绸缎庄、胭脂铺子和银楼,问店家,店家很明确地告诉他,自战后商铺复业,苏大姑娘一直就没有来过。
曾经酷爱买东西的女人突然像剁了手似的什么都不买了,说她转性了鬼才信,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一样,那就是她在躲着他。
如果说最开始他会因为她的刻意躲避生气,还会说她莫名其妙,不知好歹,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大概是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或许他认为她时不时地出现在他面前是理所当然的,可事实是,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当她不再在他的眼前出现,他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虽然也不是特别强烈的感觉,但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让他别扭。
就在刚刚,许久未见再相遇后的那一眼让他突然有种感觉,他们两个人大概是完了,什么都没有开始,就完了。
其实这是好事,对他对她都是好事,她不再纠缠让他松了一口气,就理智上来说是这样……那么除了理智,还有什么?
梁敞将目光放在赛台上,见苏妙和回味两个人明明是要打擂台,却在开赛前凑在一起腻腻歪歪的,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回味他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瑞王府,这是个什么样的感觉?是疯了吗?
姜大人依旧是作为主持参加了厨王赛最后的决赛,见观赛的人都已经落座,参赛者也准备好了,皇上身边的钱总管示意他比赛开始,于是用金槌敲响金锣,开始了他那招牌式的冗长开场白。
一直到苏妙站在料理台前就快要睡着了,姜大人终于讲完了,以一种亢奋的心情吩咐后面的伙计将主题板上的红纸揭下去。两个伙计齐声应了,上前,将覆盖在主题板上的红纸揭下来,红纸的下面还是红纸,被红纸贴的规规整整的主题板上,墨笔在上面书写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令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两个大字
喜宴。
喜宴,顾名思义,大喜日子里的宴席,也就是婚宴的意思。
和以往的主题题目完全不同,以往都是根据一个字或一个字以自己的理解结合意境来制作一道菜肴,这次的比赛题目通俗易懂的多,却比之前的任何一场比赛都要麻烦,因为这不是一道菜,而是一桌宴席。
苏妙和回味最近都对“喜”这个字比较敏感,因为他们正在准备婚礼,当然也包括喜宴。在这个时候,又是在两个人的决赛上,突然提到喜宴,要用喜宴来定输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回味若有所感,黑着脸看着一脸笑吟吟的回甘。
苏妙直接翻了个白眼,咕哝:“这是哪个傻子想出来的题目?”喜宴不是一道菜,而是一桌宴席,把一桌宴席放到比赛上来比,这分明是玩她吧。
回甘却听见了,撇撇嘴说:“怎么说话呢,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我这是给你们施展手艺的机会,你们马上要成亲了,为了让你们完成不可能的心愿,我绞尽脑汁才想出来这个题目,让你们在这么隆重的场合提前体验到婚礼的喜悦,你们要好好感谢我!”回甘笑得开怀。
“这题目跟我们马上要成亲有什么关系,我们俩的喜宴又不是由我们来做……”苏妙哭笑不得。
“所以才是机会嘛,正因为你们没办法替自己准备喜宴,为了满足你们的愿望,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比赛题目。你们两个一定要和平的、和气的去比赛,千万不要因为分出胜负来就闹别扭,甚至因此取消婚事哟!”回甘笑着提醒,笑得十分开心,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苏妙盯着他古怪的笑容,歪头,小声问回味:
“你二哥没事吧,他的精神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回味偏过头,用谁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回答:
“被老婆骂的狗血淋头的丧家犬,怎么可能会没事!”
回甘的脸刷的黑了,更黑的人是高兴,高兴也刚刚被骂过,两个人用针一样的眼神嚯嚯嚯不停地去戳回味,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
回味一脸的不以为然。
不管苏妙和回味愿不愿意,厨王赛总决赛的最后一轮,需要以一场喜宴来拼手艺定输赢,题目已经决定了。
由酒楼会的成员、梁都内的王公大臣以及普通百姓组成的五十人评审会分五桌坐着,一桌十人。因为是做喜宴,不能再只做一道菜给众人分,必须要做一桌二十道菜的宴席。尽管这二十道菜已经算是删减版了,可只靠一名主厨三个助手来做十道菜共五桌,这可是工作量相当大的一场比赛。
苏妙站在料理台前,一边搅拌肉馅,一边恨恨地磨牙,心想回甘绝对是嫉妒她对小味味好,而他老婆不仅罕见地发了火还把他从家里赶出来了,所以才想在厨王赛上好好折腾她和回味一顿,就为了看热闹,这是典型的自己不顺就看不得别人好。
比赛开始的时候,苏妙着手准备红烧狮子头的用料,她觉得回味会做他招牌的清炖狮子头,所以她想做红烧狮子头,并没有想要跟他对着干的意思,她只是觉得这样做会很有趣。
不料,隔壁料理台上突然响起一阵有别于菜刀砧板的叮当声,苏妙一愣,狐疑地望过去,见回味正站在料理台前,一脸从容地将许多瓶瓶罐罐从一个在苏妙看来十分眼熟的匣子里取出,放在料理台上。
量杯、量勺、小秤……整洁如新,闪闪发亮。
苏妙已经许多年没看见他的装备了,见他又一次拿了出来,还是在比赛中拿了出来的,她当然不会认为他把这个拿出来是用来当摆设的,肯定是拿来用的。
“回香楼小少爷的珍宝箱,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阮双用惊诧的语气小声说。
苏妙被“珍宝箱”三个字雷了一下,心里觉得“珍宝箱”这种说法在业内绝对是一种不善意的调侃,甚至是一种羞辱。
台下的业内人士们对回味的瓶瓶罐罐发出了议论声,回味对此却毫不在意,他从容淡定,修长的手指在细硬的面粉里翻搅,用的居然是岳梁国盛产、但贵族们并不会经常食用的荞麦粉。
苏妙和回味在一起多年,印象中回味从来没有使用过荞麦做原材料,只有苏妙会用荞麦做冷面之类的,所以当回味使用只有苏妙才会使用的食材时,苏妙愣了一下,完全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
“小少爷居然会用荞麦,我还以为他是那种非磨得细细的麦粉不用的人呢。”阮双惊奇地说。
“你就不要管他了,要么多看两眼你们家高兴,要么过来剁虾蓉。”从别人嘴里听见他们一口一个“小少爷”地叫着,苏妙说不出来原因,总觉得有点别扭,于是说。
阮双却以为她是吃醋自己看了回味,嘿嘿笑了声,然后瞪了一眼望过来的高兴:“我看他去死!”
“他死了你就成寡/妇了,你总咒他死有什么好处?”苏妙利落地将鱼刮鳞,去鳃和内脏,处理干净,嘴里说。
阮双重重地哼了一声。
将鱼肉批成薄厚适中的长方形鱼片,用黄酒海盐腌制过后,铺开,把剁好调过味道的虾蓉混合蛋清,与火腿蓉一块搅拌均匀,放在鱼片上。
将鱼片两头对折,包裹住馅料,形成椭圆形的鱼夹。再在鱼夹中缀上火腿末、野菜碎、蛋黄片、黑鱼籽,再用烧热后的熟猪油油炸定型,待鱼肉变成白色,将多余的油分沥干。
在锅里倒入煮好的清鸡汤烧热,只放葱姜盐调味,加淀粉勾芡后,将定型的鱼夹依次放进锅里,依靠轻轻的晃动,让清汤的汤汁包裹住鱼夹,令汤汁慢慢地浸透鱼夹里,却不让汤汁将鱼夹的外皮融化掉。
一直烹调至最为恰当的状态,将熟猪油淋入锅中,起锅装盘。
以椭圆形的盘子摆好鱼夹,再将蒸熟的鱼头鱼尾分别摆在鱼夹的头尾处,做出漂亮的造型。
五色鱼夹是用鳜鱼肉为皮包裹馅心制成的鱼盒,野菜的翠绿、虾肉的粉红、蛋皮的嫩黄、鱼子的黑亮,被雪白的鱼肉包裹,色彩鲜丽,清朗明媚,装点着喜庆,却不媚俗,欢气,却很别致。
野菜清新中带着微苦和微甜,虾肉软弹中带着微甘和微鲜,蛋皮柔嫩中带着微糯和微醇,鱼子滑润中带着微腥和微浓,由香嫩多汁的鱼肉包裹,口感浓醇,却不厚重,反而泛着让人心旷神怡的清新自然。
这是一道很清爽的菜肴,尽管使用了鱼和虾这样的鲜货,还以微腥的鱼子作为最高的点缀,但却一点都不腻,反倒是野菜中的那一点点苦涩和鱼子里那淡淡的、只属于海洋的海腥味,让将整道菜变得更加清醇。简单却层次分明的口感,当将五彩鲜艳的鱼夹放入口中时,在味蕾上平铺开来并徐徐扩散的是让人恨不得吞掉舌尖的美好。
表皮微酥,内里细嫩,馅料鲜美,口感柔滑。
丰富多汁,入口即化。
与色彩鲜艳,做工新奇的五色鱼夹相比,咕噜肉要传统得多,只是在岳梁国的餐饮中,糖醋排骨才是宴席上常见的主菜,人们对咕噜肉还是比较陌生的。
咕噜肉并非是创新菜肴,它是根据糖醋排骨演化出来的,和糖醋排骨相比,咕噜肉的好处是吃肉不用吐骨。
真正的咕噜肉选用的是出骨的精肉,加淀粉拌匀,制成蜜丸大小的肉圆,入油锅炸至酥脆后,均匀地滚上密调好的糖醋汁。
浓郁的香气冲鼻,令人垂涎三尺。酸甜可口,嫩脆开胃,食之难忘,唇齿留香。
糖醋汁粘好后刚刚出锅,阮双就迫不及待地夹起一颗咕噜肉,吹了吹,放进嘴里,品尝起来。
圆滚滚滑熘熘的肉圆子在嘴里咕噜来咕噜去,粘在肉圆子外面的酱汁随着在口腔里咕噜来咕噜去的动作,冲鼻的酸甜味迅速充盈开来,即使已经吃过无数次的糖醋排骨,尽管酱汁中的配料差不多,但是肉圆子和小排骨所带来的口感还是不同的,这对阮双来说是一种新奇的、冲口的、尽管激烈但却不知为何反而能让人不知不觉间平静下来的、能够激起人内心童趣的滋味。
阮双笑眯了眼,忍不住对苏妙说:
“还真的在嘴里咕噜咕噜的,这可比糖醋排骨方便多了,更脆口,还没有骨头!”
苏妙笑,就在这时,冯二妞从砂锅前伸脖子过来,道:
“师父,红烧狮子头煮好了,你尝尝看!”
苏妙走过去,冯二妞掀开砂锅盖子,一股浓香扑面而来,离老远就能够闻到这股诱人的香气,台下的人感觉到似有一股很温柔的香气飘了过来,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冯二妞用汤勺舀起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狮子头,放进盖盅里,递给苏妙。
苏妙拿起筷子,用两根筷子夹住狮子头的两端,轻轻一掐,狮子头很轻松地向两侧裂开,一分为二。
由蟹肉、蟹黄和上好猪肉馅制成的肉丸在被筷子分开的过程中并没有散开,可见肉丸的弹性度已经呈现最佳状态。
夹起一点放入口中,肉质肥嫩,蟹粉鲜香,仿佛融化在味蕾上一般,非常非常的松软。佐以酥烂的菜心和浓醇的汤汁,甘香满口。
苏妙品尝过后,抬眼,见冯二妞一直在盯着自己,将筷子递给她,淡声说道:
“起锅吧。”
“是。”冯二妞的眉梢染上了一抹喜色,表情却还是很严肃,她应了一声,转身,将红烧狮子头依次盛出来,放进瓷盅里。
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喜宴的制作终于到了尾声。
十道菜依次装好盘,准备上菜。
苏妙正在忙着火焰小羊排的最后一道工序。
用长长的铁夹子将以蜜汁卤好的小羊排夹住,浸透用谷米酿制的高浓度烧酒,用引火一点,只听嘭的一声,森蓝色的火光轰地燃烧起来。那色彩幽暗却绚烂的火焰映花了人们的眼,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燃烧起来的火焰吓了一跳,就连阮双这种常年在灶台边工作的人都忍不住倒退半步,下一秒却被诡谲但却异常妖娆的火焰吸引了注意力。她直勾勾地盯着妖冶地燃烧着的火焰,也不知为什么,就是移不开眼。
片刻之后,苏妙将仍旧在热烈燃烧的小羊排向下一扎,扎进了秘调的浓郁酱汁里。一桶酱汁,燃烧着的羊排被勐然浸透,发出响亮的呲呲声,瞬间熄灭了火焰。伴随着一股焦香,冉冉升起的灰烟中,流淌着酱汁的小羊排被从酱汁桶中提起来,与鲜浓的酱汁一同滴下去的,还有羊排里充沛的油脂、丰厚的肉汁。
馋人的卖相,诱人的肉香,浓郁的酱香,闻一闻就够让人垂涎三尺,甚至会产生一种恨不得抢上来夺过去立刻咬上一大口的冲动。
人群里出现了骚动,人们眼神兴奋地望着赛台,一刻都不愿意移开眼。民以食为天,美食是人类毕生都在追求的**,即使没有机会品尝,只靠看着来饱眼福,也是一种安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六百六三章 大结局(下)
一直埋头在灶台前的回味终于察觉了苏妙弄出来的大动静,盯着看了一会儿,见她没有烧着头发,放了心,继续手中的工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比赛进入倒计时,待十道菜全部被伙计端下去送上评审桌后,苏妙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弯着腰站着,小动作地抻了抻嵴背,她歪靠在料理台上,靠用手指尖转刀子的动作来舒缓肌肉紧张的手腕。
此时她终于有工夫能注意到回味做的菜了,本以为十道菜里怎么着也会有一道他招牌的清炖狮子头,再不然他常做的福禄寿也行,哪知道一样没有。待苏妙看清他那边最后端上去两道菜时,大吃一惊,眼珠子差一点掉在菜盘子上。因为过于惊诧,手里还在快速旋转的小刀忽然脱落,擦过她的虎口,划出一道不算深的口子。
尽管伤口不深,却还是出了血,苏妙倒吸一口凉气,引来冯二妞和阮双的低唿,刀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苏妙还没来得及掏出帕子按住伤口,一股熟悉的味道飘过来,迅速将她包围,天蓝色的帕子压在她的虎口处,伴随着略紧张的责备: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说过多少次了,别总是乱玩刀子,没有人会把玩刀子当成是厨师的特技,你又不是流氓头子!”
伤口不深,苏妙也不在意,用帕子按住伤口,她似笑非笑地向上菜伙计托着的瓷盘一指,对着回味扬眉:
“你这是……从我身上偷艺?”
回味看了一眼被端上评审桌的菜肴,笑笑,收回目光,望着她,语气轻柔地说:
“其实,你更喜欢做那种菜吧?”
“啊?”苏妙一愣。
回味拉起她的手,转身,将她拉到自己的料理台前,那上面还有作为试验品先做出来的菜肴。
苏妙的眼睛瞠了一下,直直地望着让她觉得熟悉却因为许多年都没再见过又变得有些陌生的菜肴。
由硬质的荞麦制作出一指宽的粗管面,在滚水中加盐煮熟。
牛肉末混入圆葱末、蒜末炒熟,混合葡萄酒煮成红酱,填进粗管面的空隙里。
融化黄油,转小火将筛细的面粉炒匀至出气泡,分几次注入用百里香和豆蔻煮熟的牛奶,将其煮成白酱,浇在填好馅料的粗管面上。
稍硬质的面和平常吃的水煮面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口感,极富弹性,嚼劲十足。而馅心中的牛肉酱,葡萄酒的果香柔软了牛肉的肉质,去除了牛肉的腥膻味,使酱料变得更加爽滑,和粗面的口感汇聚到一块,就像是奏响了一曲幽宁祥和的交响乐,浓厚美妙,滋味独特,再配上奶香馥郁的雪白酱汁,甘香醇美,颇具雅趣。
更让苏妙惊讶的是鲑鱼塔。
取浅红色的鲑鱼肉,用手掌心在鱼肉两面均匀地抹上海盐、黑胡椒和芝麻,用油锅将鲑鱼肉的两面煎成金黄色,切成大小相同的鱼肉丁。
在蛋黄中调入清油、盐、白醋,均匀而快速地搅拌,将蛋黄搅拌成炼乳一样粘稠的酱汁,倒入鲑鱼肉丁,和切碎的圆葱、腌制好的酸黄瓜一同搅拌均匀。把青瓜和番茄切成细小的丁,取一个圆柱形的模子,将鲑鱼肉、青瓜、番茄按照顺序依次填进模子里,做成圆柱塔的形状,再在顶端以花叶作为点缀。
圆柱形的鲑鱼塔,粉嫩的鱼肉、翠绿的青瓜、艳红的番茄,鱼肉的鲜香和蛋黄的奶香交织在一块,配合清脆爽口的青瓜和酸甜开胃的番茄,清新,清爽,特别适合这秋高气爽的天气,仿佛连风都变得清朗别致起来。
烤炉里传来阵阵香气,苏妙望过去,回味的最后一道压轴菜已经做好,她看着他们将嫩黄色的蛋饼从烤炉里拿出来,依次装盘,送下去。
苏妙再熟悉不过的乳蛋饼,她以前最常做的,也是她十分喜欢做的。并不是在工作的时候,而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在夜晚,在深夜,当后厨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会在起了兴致时烤上一盘香喷喷的乳蛋饼,站在高楼的窗前,望着窗外霓虹闪烁的夜景,满足地吃上一大口。
一倍的黄油加两倍的细面粉,用指尖将黄油一点一点地捏在面粉里,就像是在用手指画画那样,轻盈,却带着适中的力道。
添水,将面粉混合成团,团而不腻,稍微干爽,盖上湿布醒上两刻钟,做成酥皮。
将醒好的酥皮擀成饼皮,放在荷叶边的大盘子里,盖上湿布,放进冰瓮中再冷却两刻钟,实现饼皮的二次醒发。
待酥皮醒好后,在上面盖一层油纸,牢牢地盖上一层红豆,用红豆压住酥皮,以免在加热的过程中酥皮会继续膨胀影响口感。
将酥皮放进烤炉中烤上一刻钟,去掉红豆,继续烘烤小半刻钟。在酥皮的底部垫上科西国特产的乳酪,将用文火加黑胡椒炒过的腊肉、蘑菇和圆葱末平铺在酥皮上方,撒上碾碎的乳酪,倒上用鸡蛋、蛋黄和牛奶制成的蛋奶液,上烤炉继续烘烤。一直到乳蛋饼边缘微焦,中间泛红,上面的蛋奶液已经九成凝固了,将乳蛋饼从烤炉里拿出来。
待积蓄在内部的余热在扩散的过程中将剩余的蛋奶液慢慢烤熟,一股温柔的香气扑鼻,像极了秋日的午后那明媚温暖的阳光,像极了冬季的深夜那绚丽闪亮给予孤独的人以心理慰藉的霓虹灯。
苏妙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曾经自己最喜欢做的菜肴会在回味的手下出现,这是久违了的味道,这是早已经被她遗忘到脑后的味道,这是假若他今天不做她大概会丢进内心深处一辈子的味道。
做梦都没有想到他居然做了。
她没有教过他,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回味竟然会在某一天学她做西菜。
在来到岳梁国之后的职业生涯里,苏妙尽量避免去做自己最擅长的西菜,即使偶尔手痒做了,也是在考虑过岳梁国人的饮食习惯后进行了改良。她尽力去隐藏自己最为擅长的那一部分,一是因为担心有着自己饮食习惯的岳梁国人没有那么强大的接受力和包容力,另外也是因为她不想暴露太多,所以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老老实实地做着岳梁国菜。
可是今天,回味却做了,他做出了她记忆中最为熟悉的味道。尽管和她的手艺,差了许多,但是其中的精髓完全地呈现了出来。他做的乳蛋饼比起她曾经做的,多了许多温柔,是能够让人心尖发颤那么多的温柔。
在咬了一口奶香馥郁的乳蛋饼后,一瞬间,苏妙想起了许多她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再去回想过的东西,她的家乡,她游过的国家,她工作过的地方,她的朋友,和她并肩奋斗的伙伴,那些古老又现代的城市,那些成功的失败的过往,那些让她觉得满足却喧嚣的白昼和那些让她觉得孤单却平静的夜晚……
很多很多。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莫名的就红了眼眶。
她迅速低下眼帘,笑着又咬了一大口乳蛋饼。
回味一直凝着她的脸,在她低下头时,他伸出手,指尖掠过她的发,轻轻擦过她微汗的眼角。
苏妙顿了一下,再扬起脸时,她笑容满面:
“这些菜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你明明最讨厌写字,却手写了两册《岳梁国律》那么厚的菜谱,因为担心不会被接受,其中的大部分菜你从来没有做过,只是把菜谱放在床底下,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过过眼瘾,不是么?”回味望着她的眼,漫声说。
苏妙看着他的眼神闪烁了下,笑道:“我们还没住在一个屋子里吧?”他知道的太多了,让她怀疑他是不是每天都偷窥她。
“妙儿,你太拘泥了,岳梁国的菜系虽然有自己的一套做法,但这并不表示岳梁国的菜系就不能够接受创新派的菜肴,不能够包容跟自己完全是两套做法的菜肴。岳梁国人有自己的品味,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守旧不能接受新东西。你能做的那些,也不是只有你才能做,我一样能做,只要我能做,即使有守旧之人,但肯定会有喜欢新东西的人能够接受你擅长的创新派做法。你没必要固守着自己给自己画出来的界线,根本不用去考虑能不能被接受,做自己最想做的,这不是你说的么?是引领,不是去迎合,引领,是你最擅长的吧?”
苏妙没想到他会突然对她说这些,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噗地笑了:
“你觉得你在比赛上做这些,你能赢过我吗?”
“我只做我想做的,其他的并不重要。”回味一脸的不以为然,他说,“既是喜宴,我只想做你爱吃的。”
苏妙直直地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儿,哧地笑了,比刚才笑得更欢,她伏在料理台上,侧过头,望着他,笑问:
“你今天怎么不做清炖狮子头了,亏我还做了红烧狮子头呢。”
“你想吃我回家做给你吃。”回味说。
苏妙的耳朵莫名发烫,她别过头去,咯咯地笑起来,掩着嘴唇,小声咕哝:
“输给你了!”
又一次抬起头,指腹在唇上轻点了点,她弯着眉眼,望着他,笑吟吟说:
“让我亲你吧。”
回味一愣,脸飞红,抿嘴笑着,对她说:
“回家让你亲。”
苏妙哈哈大笑。
台下的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连梁铄都是一脸“世风日下,礼仪和廉耻齐飞”的表情,回甘指着赛台,大声嚷嚷:
“台上那两个,矜持着点,你们两个现在是对手!”
苏妙和回味无视他,继续含笑对望,让回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比赛的结果并没有超出预料,回味做的三道西菜难度太高,评审会的大部分人都接受不了,反倒是苏妙敛了自己最擅长的,将自己的做法和岳梁国的菜肴特色相结合,做出了让评审会的成员都满意的菜肴。
回味以一分之差输给了苏妙。
最终,还是苏妙成为了岳梁国厨王赛总决赛的优胜者。
回味并不在意,他已经完成了他想做的,和苏妙站在厨王赛总决赛的赛台,做出了他最想做的菜,重新使用了被自己封印许多年的工具。他终于发现了他手艺上的阻碍并不是那些工具,而是他的心,所以完全不关工具的事,本来工具还可以成为他的特色,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关于输赢,他赢不过苏妙的,这个他早就知道了,虽然他让她说出了“输给你了”这样的话。
他该去做婚礼前的最后准备了。
……
全城的人都在兴奋地议论着岳梁国的新厨王,以及这位新厨王明天要在宫门前的广场上继续挑战上一届厨王的事。
苏妙又一次成为梁都城最炙手可热的八卦,只不过这一次的话题从她和回味的私生活变成为她在厨王赛上的战绩。
苏娴一脸无聊地走在街上,耳朵里尽是苏妙的八卦,让她直想打哈欠。
明天是苏妙的最后一场比赛,雪乙庄在城外,回去了再回来自然赶不及,今天他们要住在城里。
苏娴不爱待在瑞王府,觉得那里面太憋闷,就一个人出来吹风。
她也没走远,就在瑞王府附近的商店街上,来来回回地行走。并不想买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她提不起一点想买的**。
大概是她的心灵不再空虚?
的确不再空虚了,她现在的心沉得要命。
她深叹了口气。
因为大道上人来人往实在是太吵了,苏娴走进前方一条僻静的小路,路两旁都是有钱人家灰色的围墙,围墙上砌着漂亮的墙沿,地上铺着青砖,干净,整洁,夜幕降临之后,行走在这样的街路上,很惬意,是苏娴喜欢的。
然而她很快就后悔了。
一个人出现在灯光昏黄的远处,破了黑影,走近,她看到那人玄衣金带,朗眉星目,气宇轩昂,竟是梁敞。
苏娴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通了,这是瑞王府附近,瑞王府离文王府并不远,换句话说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梁敞也没想到会在这条普通的巷子里遇见苏娴,他也愣住了。
三两个行人匆匆路过,匆匆消失在街头巷尾,到最后还只是剩下他们两个人笔直紧绷地站在巷子里。
他背着光,她看不见他的眼神和表情,只是觉得他正在死死地盯着她,好像很仇恨她似的,这样的错觉让她想笑。
梁敞却能看见她的眼神,很平静,仿佛对和他相遇这件事不以为然,他的心里窜起一股火气,变得焦躁。
二人对视了小半刻钟,苏娴突然倒退半步,转身,要离开。
梁敞一直想走,可始终挪动不了脚步,最先迈开步子的人居然是她,这让他面色黑沉,怒气冲天。
“站住!”他厉声冷喝。
苏娴慢半拍地停住脚步,沉默片刻,转身,扯了一下唇角,福了一福:
“民女给文王殿下请安。”
她冷淡的语气让梁敞越发恼火,走近,站在她面前,冷声问:
“你闹够了没有?”
他的话苏娴是真不解,她看了他一眼,笑着问:
“是要民女跪下吗?”
然后她真的跪下了,又说了一遍:“民女给文王殿下请安。”
一股气直冲顶门,梁敞这一回真的怒了,他盯着跪在地上恭顺娴静的她,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难以接受,他勐地伸出手,一把将她从地上提起来,粗暴的动作在表现着他内心里的愤怒。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冷冷地望着她,那双眼里是因为盛怒滞血般的冰冷,他怒声质问。
苏娴不答,将目光落在他揪住她的手上,笑了一下:
“哟,胳膊能抬起来了。”
梁敞一愣。
比以前好了些,但没有痊愈,他本来想这么说的,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气氛,于是梁敞越加恼火,因为她的刻意逃避,他火冒三丈。他一把将她摔在旁边的墙壁上,将她的整个人囚困在他与墙壁之间。
他的手撑在她的头顶,冷冷地看着她,警告道:
“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苏娴笑,她望着他在夜幕下的眼睛,如星,漆黑明亮,闪烁着点点光芒,很容易让人心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够很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混合了龙涎香的熏香味道。她将目光落在他饱满的嘴唇上,似笑非笑地说:
“你亲下来吧。”
梁敞越发恼火,她的声音在月光里微暗,低柔动听,让他犹如受了蛊惑一般半个头颅嗡嗡作响。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她的诱引,她的孟浪放肆令他暴怒,他揪紧了她的衣襟,用憎怒的语气高声道: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放/荡,你真的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
在这之前他已经无数次这么说过她,苏娴并不在意,她只做她想做的,别人的看法与她无关,可是这个时候他突然冒出这样的一句,也许是因为夜色的关系,她的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她笑起来,浅浅地笑了起来,纤长的手指落在他温热的脸颊上,轻轻地画着圈,她说:“你知道的,我最想做的就是和你放/荡一次,你既不愿,就该远离我,为何偏要在我躲避时步步紧逼,却又在我向前一步时拼命倒退?”
梁敞的心咯噔一声,有种被戳穿了的狼狈感,他恼羞成怒,却不知该反驳什么。他说不出话来,憋闷地瞪着她,似乎将一切怨怒都推到了她身上。他冷冷地看了她半晌,开口,说:
“一夜放纵再容易不过,可你不是风尘女子,我也不是你的恩客,放纵过后该如何?”
苏娴愣住了,她怔怔地看了他片刻,笑出声来,笑得欢快;
“你竟然在想以后的事?我和你,怎么可能有以后?”
在梁敞蹙眉之时,她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倾身,那动作仿佛是要抱住他,可是她并没有抱住他,她只是靠近他耳畔,轻声对他说:
“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会喜欢你,别再让我更喜欢你了。”
她收敛起微勾着的唇角,足跟重新落在地上,她没有再看他,转身,向着巷子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一句“喜欢”让梁敞的身心激烈地震颤了下,对于这个喜欢他并不觉得意外,他又不傻,尽管他接触的女子不多,但他对人的心情很敏感,是不是喜欢,哪种喜欢,喜欢的程度,他多少能感觉到,他知道她喜欢他,纯粹就是喜欢他,甚至是也许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地喜欢他,他只是没想到,她会将这种“喜欢”说出来。
听她直白的说出来,这很糟糕……
梁敞望着她没有半点犹豫决然离去的身影,心开始动摇,淤积在胸口处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窒闷,他仰起脖子,过了半天还是唿吸不上来一口气。
……
新厨王挑战旧厨王的地点是在宫门前的广场上。
依旧是昨天的赛台,依旧是昨天的灶台,只不过比赛的对手由回味换成了回甘。
挑战赛,没有规则,没有限制,只要做自己认为最拿手的,不管做什么都行。
挑战赛当天恰好是中秋节。
回甘选择的菜肴很随意,很随机,再不然就是因为他突然想搞个恶作剧,带着恶质的玩笑,因为,本来应该吃月饼的中秋节他偏偏让评审们吃粽子,这不是胡闹是什么,他分明是在恶搞。
回甘是那种你越期待什么他越不会去做的类型,早先就有传言,因为今天是中秋节,尽管挑战赛没有规则,但人们都猜测,为了应景,参赛的回甘和苏妙一定会选择做月饼。
希望他做月饼,他偏偏不做月饼,他要做粽子。
糯米甲鱼粽,将去骨的甲鱼腿肉、裙边加少量糯米,以七比三的比例用新鲜的粽叶包裹,用清高汤烧制而成。
糯米甲鱼粽的做法看上去简单,其实是极耗费功夫的,首先是将甲鱼剔骨,剔骨但过程难度非常大,带壳的甲鱼,将肉一点一点地剔下来,不管是对刀功还是对耐心都是一项巨大的挑战。其次甲鱼肉的口感很难把握,揉进糯米粽里,必须要选择最容易软烂的部位,但又不能太软烂,因为会失去甲鱼肉特有的口感。
清高汤是秘制的,当锅盖掀开,浓郁的香气飘出来时,就连苏妙的心都跳了一下,忍不住向另一边望去。
这个时候她觉得,她一点也不意外上一届厨王赛时回甘赢了回味,因为回甘的厨艺确实是百里挑一的。
经过长时间烧制的肉粽味道鲜美,口感醇厚,汤汁浓郁,软绵甜香,清新无比,回味无穷。
苏妙也没做月饼,她压根就没想过做月饼,因为早在昨天的比赛结束之后,她就想好了今天要做什么了。
回味坐在台下观赛。
苏妙站在赛台上,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着他。
她看的时间太久,让回味有些发蒙,难得歪了头,一脸迷茫。
苏妙立在料理台前,望着他,她深唿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做什么准备,然后,她弯起眉眼,湛然一笑。
回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对他笑,但她笑得很好看,尽管一脑袋问号,他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微笑起来。
苏妙笑着低下头,静了一会儿,她取出面粉,加入盐,分次加水,边加水边搅拌,一直到面的质感稍稍硬一些,然后将面粉揉成圆润光滑的面团。
回味坐在贵宾席的最前排,抱住双臂,望着她看似随性实则力道掌握精准的揉面手法,一刹那,忽然觉得这样的感觉很熟悉,他产生了一点恍惚,眸光微闪。
苏妙将揉好的面团擀成饼,切出一根根细长均匀的面条。
灶上同时烧了清水和高汤,将切好的细面放进烧沸的清水里,再沸时捞出,用清凉的流水冲洗至面条冷却,然后放进煮沸的高汤中,待高汤再次沸腾后捞起来沥干。
瓷碗中撒入盐,加一勺熟猪油,将煮好的面底端先放进碗里,折几折将其平铺整齐,在面上铺好蒜苗,浇入高汤至刚刚没过细面,最后撒上翠绿的青葱。
洁白的面,翠绿的葱,澄鲜的汤汁,淡却诱人的香味,泛着白色的热气迎面扑来,令人意动。
简单的,完全没有耗费多长时间的参赛作品。
苏妙将上菜的工作全权交给阮双处理,她旁若无人地捧起第一碗盛好的阳春面,下了赛台,径直来到回味面前,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放在他面前的长桌上。
回味勾着嘴唇,望了望面前芳香四溢的阳春面,又望了望立在自己身前浅笑吟吟的人,这样的展开令他意外,他的心跳得有些快。
“我并不是更喜欢做你所说的创新菜系,我只是习惯了做那样的菜,所以对那类菜我的心里会更亲近一些。”苏妙含着笑,轻声对他说,她在对他昨天对她说的那番话做了一点解释。她过去主攻的是西洋菜,所以比起中菜,更容易波动她心的还是西菜,但这并不会成为定论。
“但今后我会做我喜欢做的,不管是哪类菜系,我会做我喜欢的。”她笑着对他说。
回味望了她一会儿,勾唇,笑笑。
他拿起筷子,夹起细面,吃了起来。
淡色的面汤清澈见底,雪白的面条根根精细,大大小小的金色油花漂浮在汤面上,阵阵清香扑面而来。翠绿色的葱花散发着诱人的味道,汤鲜味清,素淡爽口,犹如春日里万物向荣,生机勃勃。
一份清香,一份醇鲜,一份矜持的怀旧,一份自赏的孤芳。
回味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在长乐镇的码头边,也是面前的这个人,为自己煮了一碗泛着幽幽香气的阳春面。她拥有他见过的最为灿烂的笑颜,她就像那最最热烈的阳光,晴朗,明媚,迷人。
他又突然想起了那个冰凉刺骨的雨日,也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他选择了留在她的身边。
但那时的阳春面和这时的阳春面还是不同的。
美食是反映烹饪者内心一面镜子,能够洞悉烹饪者内心的情感,这样的说法回味听说过无数次,可是他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感谢他听说过这样的说法。
淡淡的阳春面,其中却带着一份浓浓的温柔,一份几乎能够将人融化掉的温柔,一份触及便会让人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的温柔,那温柔就像是三月的和风轻抚过耳畔,六月的细雨洒落在眉间,九月的枫叶映红了心脏,涂月的阳光温暖了面庞,那份温柔是……爱。
回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响亮。
他笑了出来,无法抑制地笑了起来,他笑望着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
他忽然站起来,绕过桌子,一把将她抱紧怀里,他忘记了这是在什么场合,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将她抱得紧紧的。他的双臂牢牢地箍住她的腰身,似要将她嵌进怀里。
停顿片刻,苏妙亦笑起来,伸出双臂,她抱住了他。
……
这两个人就在自己眼前抱起来了。
苏娴一脸不爽地瞪着他们。
苏老太和胡氏觉得有点丢脸,但小年轻情难自禁,她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别过脸去装不认识他们。
苏娴淡定地看小人书。
苏烟尴尬地低下头,脸涨红。
纯娘和文书悄悄地对视了一眼,笑,又避开了目光。
佟长生一脸冷漠地看着苏妙和回味,忽然仰头望天,在心里默默地咕哝,阿染,你还是娶个科西国女人回来吧,科西国女人肯定比这个女人手感好,你不要太顽固。
全场鸦雀无闻。
最无语的人是回甘,他用菜刀敲了敲菜板:
“喂喂喂,我才是你的对手,你不要当我不存在好不好?光天化日,朗朗干坤,一男一女,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可惜没人理他。
回甘撇了撇嘴,回想起回味总说苏妙做的阳春面最好吃,他十分好奇苏妙做的阳春面究竟有多好吃,于是走过去,对还在盛面的阮双说:
“小丫头,阳春面,给我也盛一碗。”
阮双讪讪的,不好拒绝,只得从锅里盛了一小碗阳春面,递给他。
回甘接过来,闻了闻,虽然比平常吃的面香气要诱人一些,但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夹起几根混了汤汁的面,放进嘴里,吃起来。
面细如丝,很有嚼劲,清汤鲜美,纯浓爽冽。
在阳春面入口的一瞬间,回甘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阳春面会叫阳春面,因为那温暖温柔的味道,就像是春日里的阳光,明媚暖人。
回甘突然想起了魏贞,那个在花林里对着他温柔微笑的美丽女子,他心目中最最美好的女子。
这份突如其来的回忆让他有点尴尬,有点心酸,回甘故意让自己觉得无趣,他扬了一下眉,抬眸,眸光不经意间落在贵宾席最后面远远的一处角落里,他愣了一下,因为他在那个角落里看见了轻纱罩面的魏贞。
大概是担心自己身体不适会给人带去麻烦,所以她坐在了最后排,她的气色还是不太好,一副随时想吐的模样,不过比她前几天罕见的发火把他赶出家门时的样子好多了,她端坐在椅子上,一副温婉大家闺秀的派头。
回甘现在承认了,被赶出家门是他的错,他不该在回来的时候仗着她脾气好就把他不和她商量一下就擅自去边关大半年这件事给蒙混过去,导致她在孕期因为情绪不稳定又被勾起了怒火,在她彻底爆发时他还企图说笑话混过去,结果她爆发了他们自成亲以来的第一次怒火……那场面,相当可怕,他连回想都不想去回想。
还是该认个错的。
回甘这样想着,心在打鼓,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冲着魏贞的方向挥了挥。
魏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地冲他摇了摇手,回应了他,尽管态度依旧有些生硬。
今晚可以回家了,回甘愉快地想。
于是挑战赛他会不会被苏妙给挑下去他已经不在意了。
结果也确实是苏妙把回甘给挑下去了,任谁都无法拒绝那种温柔,那种能够在温暖的汤汁的慰藉下,轻飘飘地回想起自己曾经最真情愫的温柔,无论是美好的。还是苦涩的,对每个人来说,那段给自己带来温柔安慰的回忆都是美好的,这样的温柔是最醉人,也是最令人难忘的。
苏妙成为了岳梁国的新厨王,这是业界最高的荣誉,也是对一个厨者最大的肯定。今天之后,她将正式加入酒楼会,成为其中的成员之一,她的名字将很快出现在酒楼会的宣传册上,待下一个四年,当新一届的厨王赛来临之时,她会在最后接受新厨王的挑战。
那未来的不知名的胜利者,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当沉甸甸刻着“厨王”二字的纯金奖牌被回甘交到苏妙手中时,苏妙笑眯眯地在心里想。
她非常期待。
回味站在赛台下望着她,被她托在手中的金牌很大,她一只手几乎拿不住。纯金的奖牌被明媚的阳光映照,反射出来的光辉落在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亮。
察觉到他的目光,苏妙笑吟吟地望过来,冲着他得意地挤了挤眼睛。
回味笑了起来。
……
大赛完全结束后,苏家人在百奎楼办了庆贺宴。
没想到中途来了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同行,本来是自家的家宴,到最后却演变成为一场大型的交际宴会。
人太多,苏烟就送胡氏和苏老太先回去了,苏娴将他们送到门口,然后就看见高兴来接阮双回家,两个人别扭了一阵,到最后阮双还是跟着高兴回家去了。
苏娴在百奎楼里呆了一会儿,饮了几盅酒,见人越聚越多,宴会迟迟不散,她觉得不耐烦,就一个人先回去了。
走在热闹的长街上,还没到日落,却光线昏暗,密云遮住了大部分阳光,重重地压在天空上,压得低低的,让人有点透不过气。
苏娴的胸口闷,也不知道是因为异常的天气,还是因为多喝了几杯酒的缘故。
她慢吞吞地走在长街上,瞧着街道两旁的摊子,遇见喜欢的摊子会站住脚多瞧一会儿,可是她并不想买。她对购物失去了从前那种狂热的**,她变得懒懒的。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些她曾经十分喜欢的,她现在已经提不起兴趣了。
因为发现自己最狂热的**竟然消失了,她的心情变得更加郁闷,闷闷地走到街尾,迎面突然刮过来一股凉风,吹起一点灰尘迷了她的眼睛。苏娴蹙眉,用力揉了揉眼睛,在抬起头时,发现天空中有浓云汹涌翻滚,越来越黑,完全遮住了太阳,周围一下子黑暗起来,风忽然变大,吹起了许多尘土,极像是要落雨的样子。
街道两旁的小贩见要下雨了,开始手忙脚乱的收拾摊子,苏娴压住被风吹起的裙摆,心中暗道不好,她没有带伞,加快步伐,匆匆忙忙往前走,还没走几步,只听天上咔嚓嚓一阵雷响,紧接着铜钱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苏娴的心里越发不爽,说了一句“倒霉”,猫腰紧跑。跑了两步发现不管怎么跑还是会被淋湿,跑着又累,于是她干脆不跑了,慢吞吞地向前走。
细雨如织,刚刚还热闹的大街转眼间就变成了空无一人,偶尔有奔跑的行人匆匆路过,似乎只有她还在不紧不慢地行走。
苏娴心想也许应该找个地方避雨,可周围没有树木,此处的街道两旁又全都是气派恢弘的深宅大院,根本没有躲雨的地方。苏娴双手抱臂,无可奈何地走了一段,前方豁然开朗,广阔的门廊,朱红的大门,威严的高阶。气派的门廊下朱门禁闭,空无一人,极适合躲雨。
然而当苏娴把目光落在门楣上的匾额时,铁划银钩的“文王府”三个大字让她立刻打消了躲雨的念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大概是因为瑞王府就在附近?看见这座在记忆中很熟悉但是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来过的府邸,她觉得很意外。说实话,她并不喜欢这座宅子,太华丽,让她由内而外觉得反感。
真奇怪,她明明喜欢金钱、财富、奢侈、华丽,可是她为什么会讨厌集这些她最喜欢的于一身的文王府呢?
她想不通,所以才觉得好笑。
她为自己的莫名其妙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想要离开这里。
马蹄的轰隆声在雨水滂沱中显得异常刺耳,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掠过她身旁,马蹄踏在水洼里,溅起了高高的水花,泼了她一身。
苏娴心脏一紧,尽管她的反应慢了半拍,但是她没有回头,她感觉到那匹马在越过她身旁之后,向她身后的文王府去了,她忽然很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反应,她没有因为好奇或愤怒回头,这一下她可以很安全很自然地离开了。
心里这样想着,她甚至松了一口气。
然而片刻之后,马蹄声复又响起,踏破雨水的节奏,一匹骏马掠过她身侧,横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苏娴站在雨中,看着骑在马上的人,他穿着黑色的金蟒袍,一双镶嵌着翠玉的羊皮长靴,墨发金冠,九龙玉佩,他大概是进宫去了,如果苏娴没有看错的话,他现在是亲王的打扮。
他没有打伞,亦没有穿蓑衣,全身湿透地骑在马上,却一点都不显得狼狈,雨很大,重重地打在他的身上,却没能让他低头。
他倨傲地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让苏娴想到了“盛气凌人”这个词。
苏娴突然不想输给他,独独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不愿意变得可怜卑微。
她挺直了腰身,双手抱臂,在大雨滂沱中,用凉凉的眼神望着他。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有闷雷由南向北轰隆隆地滚过来,打破了此处的沉寂。
苏娴有点冷,就不想再站下去了,她转身,要走。
没想到他的动作更快,在她转身的同时,他伸出了手,勐地将她从地上提起来,放在身前的马背上。
骏马飞驰,向已经敞开大门的文王府奔去。
他湿透了,身上湿湿凉凉的,苏娴会在马背起伏时偶尔碰到他身上,那湿凉的触感让她极不舒服。
天昏地暗,雷声震耳欲聋。
梁敞换了衣服,他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白光闪亮,白得十分生硬,天空就好像泼了墨似的,漆黑一片。
不久,苏娴进来了,穿着青色的衣裙,妆容已褪,头发上的水珠还没有完全干,瘦瘦窄窄的小脸泛着自然的光泽,雪白的肌肤,红润的嘴唇,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未施粉黛的模样,虽然他总是嘲弄她,可是他心里并不认为她素颜的时候难看,他从前甚至会觉得奇怪,她干吗要浓妆艳抹把自己化成一个妖精。
不过最近,他似乎渐渐懂得了,那不是妆容,那是面具,她的面具。戴上面具的她是强大的、强硬的,脱去面具的她是柔弱的、软弱的,她厌恶自身的软弱,所以她才会近乎痴迷地喜欢着她那副浓艳到甚至都令她看不清自己的面具。
他坐在榻上,望着她,一言不发。
苏娴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开口,淡声说:
“给我一把伞,我要回去了,这衣服我过后会还回来的。”
身上的衣服是他让府里的大丫鬟找出来借给她的。
梁敞没有说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沉声开口,说:
“苏娴,你说,到底要怎样才能将你从我的记忆里抹去?”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问了这样的问题。
苏娴的心重重一沉,有酸涩的气息蔓延开来,没过了舌尖,指腹在看不到的地方激烈地颤抖着,她勐然将手捏紧。
他望着她,从前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可他终是没能忍住,他说出来了。
在他说出来的一刻,就代表他输了,他投降了。
他极厌恶输掉的感觉。
可是,令他意外的是,在他说出认输时,他没有从她的眼神里看到得意,反而感觉到一阵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让他觉得极不舒服的淡淡忧伤。
他以为这是他的错觉。
因为他完全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觉得忧伤。
她微抿了嘴唇,笑了下,不是欢喜的笑,认真说来,她笑得意味不明。
她低下身子,与他的视线平齐,素淡的脸庞和他近在咫尺,她轻笑着,对他说:
“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记挂着;等到得到了,就会发觉,原来不过如此。”
梁敞望着她,他分不清她的话是在说她,还是在说他。
她望了他片刻,凑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第一次,没有浓郁的脂粉味,淡淡的香气,清新,却诱人。
他没有躲开。
片刻之后,他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身……
掌灯时,雨终于停了。
苏娴坐在妆台前,将凌乱的长发重新挽好,簪了钗环,顺手拉高衣领,将脖子上红粉相间的印记遮盖住,从随身携带的妆盒里取了一张胭脂,印了嘴唇。
梁敞斜靠在软枕上,沉默地望着她。
掌心中那柔软的触感尚未褪去,她确实是一个**的女子,很容易便能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她亦是一个特别的女子,很轻易便能让人陷进去,总能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猜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还是一个让他觉得有趣的女子,不管她怎么缠着他闹着他,他嘴上在骂她,可是他并不觉得生气,不管她做了什么,他都不会真的发怒。
可遗憾的是,她并不是适合他的那个女子。
她从妆台前站起身,笑盈盈地走过来,俯身,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说:
“我回去了。”
柔软的唇轻擦过肌肤的触感让他的心跳漏掉一拍,在她离开时,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看着她的眼,对她说:
“我纳你做侧妃。”
苏娴唇角的笑容微僵,但很快她又重新微笑起来,她坐在床沿,指尖在他的眉心轻敲了一下,说:
“我讨厌抢别人丈夫的女人。”
所以我不会做那样的女人。
“你不是喜欢我么?”
“喜欢啊。”她笑着说,顿了顿,淡淡地道,“如果男女之间只要说一句喜欢就能皆大欢喜的话,这个世界该有多美好啊。”她俯下身,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隐在灯影里的脸,低声说,“我是喜欢你,可那又怎么样呢?”
可那又怎么样呢?
梁敞语塞。
他绷紧了唇,带着努力克制的愤怒,望着她,一言不发。
她又一次吻住他的唇,深深地吻了一阵,将绯红的唇脂留在他的嘴角,然后用指腹轻蹭了蹭,她笑着对他说:
“你要娶一个好姑娘,可别再被坏女人骗了。”
她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室内响起了不知道是什么被摔碎了的声音。
她仍没有回头,径自走出文王府,她站在大门外,仰头,望向被水洗过的夜空。
她是一个以征服男人为乐的女人,每当有男人为她失魂落魄神魂颠倒时,她就会非常满足,非常痛快。她享受着征服的乐趣,她渴望着胜利的喜悦,越是难征服的对象越能激发起她强烈的征服欲,越能让她产生满足的快/感。
可这一次她一点也不痛快,不仅不痛快,她觉得她的心口很疼,有种心疾发作的错觉。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喃着,说。
我并不是喜欢做那些菜,而是习惯了做那些菜,但从今以后我会做我喜欢的菜,不管是哪种菜系,我会做的我喜欢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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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廿六。
梁都。
在内城的南官坊经营了十几年的百奎楼在一年前终于没能承受住同一条街上新开了三年的一品/楼的冲击,宣告倒闭,随即百奎楼被不知名人士购入,经过一年的翻新装潢,变得比从前更加豪华。
从外观上看,被买下的百奎楼未来应该还是一座酒楼,酒楼上面的匾额已经更换过并蒙了红布,这是即将开业的标志,就是不知道新酒楼的主人是谁。
南官坊的人纷纷猜测,新酒楼的主人应该是外地人,因为城内的有钱人大家都猜了一遍,可哪一个都不是,并且有知情人士说,一个月前的晚上曾经看到有装载着大量行李的马车停在酒楼前卸车,应该是从外地搬过来的。
总之,这座大概是全城最豪华的酒楼已经成为了南官坊最受关注的存在,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纷纷的话题。
中午。
阳光最温暖的时候。
路过酒楼门前的人们在紧闭的大门外惊讶地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这引发了新一轮的热浪。
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岔着双脚,气势豪迈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白如雪的皮肤,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半长的头发还不够总角,绸缎一样顺直地垂在肩上,发丝像染了墨,乌黑柔软,越发衬得那圆滚滚的脸蛋粉红水润,如苹果,极是讨人喜欢,看的人心里直痒痒,恨不得凑上去用力咬一口,在那白嫩的小脸上咬下两排牙印。
小娃娃穿着天蓝色的小袍子,黑色的小皮靴,因为乍暖还寒的天气,他还在外面套了一件袖口镶着白色兔毛的金色坎肩。他把手肘支在大腿上,用手托住下巴,扁着玫瑰色的小嘴,用一双乌漆漆圆熘熘的大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因为他面无表情,所以一般没人能看出来他此时的心情是无聊又不耐烦的,因为看不出他的不耐烦,所以才会有人上前搭讪。
两个过路的年轻妇人停在他面前,望着他可爱的小脸,两眼放光,母爱泛滥:
“好可爱的小姑娘,长得真水灵!”
苏小味的脸刷地黑了,可惜因为他面无表情,对方并没看出来。
“这小女娃长得可真俊俏,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儿!”年长些的妇人笑着称赞,从胳膊上挎的篮子里取出一块用纸包的糖糕,递过去,“来,小姑娘,这个给你吃,糖糕,可甜啦!”
苏小味用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她,面无表情地暴怒着,他又不是小姑娘,他最讨厌吃甜的,要不是他懒得开口说话,他一定会大声质问她们:
“你们这两个大婶是不是脑袋有问题,连男女都分不清?”
也许是老天体谅他不爱说话,所以派了一个人过来说出了他的心理话,稚嫩却清亮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两个大婶,你们是多大年纪眼神就花了,回湍他是个男的,不是女的!”
苏小味回过头去,看见一个“泥猴”向自己走来,立刻嫌弃地挪动屁股,离他远一点。
从后面走过来的这个孩子,说他是“泥猴”绝不是夸张,脸上是泥,手上是泥,衣服上是泥,鞋子上是泥,没一处能看出本来的颜色,这小子却一脸洋洋得意,眼珠子贼亮贼亮的。脚小,却偏要背着手跨着豪迈的步伐走过来,看起来有点古怪。他走上前,伸出沾满黑泥的手,接过妇人手里的糖糕,扯去包装纸,咬了一大口,然后含煳不清地对送糖糕的妇人说:
“谢谢大婶。”
苏小味继续托腮,瞥了一眼被突然出现的“泥猴”吓跑了的两个大婶,又瞥了一眼满身掉泥渣却大喇喇在自己身旁坐下来的文采,一边在心里想,文采娘难道没告诉他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么,一边嫌弃地挪动了一下屁股。
他仿佛看见了纯姨在发现文采满身是泥后尖叫起来,然后追着儿子满院揍的情景。
文采比苏小味小半年,文采爹正在翰林院做编修,据说明年有可能入内阁,反正是个挺厉害的官。文采娘是苏小味娘的表妹,没出阁前一直在苏小味娘的酒楼帮忙,还有苏记的股份,出阁之后做了几年主妇,今年苏记品鲜楼进驻梁都,文采娘见文采也大了,就打算回归苏记,在苏记里辅助苏小味的大姨做行政工作。
文采娘对文采抱着极大的期待,希望他好好念书,将来做一个比他爹还厉害的大官,还特地给他取名叫“文采”,可惜文采最讨厌读书,到现在连《三字经》都没背全,苏小味想以文采的智商,估计等他考上秀才,他也快寿终正寝了。
“哎!”文采三口吃完一块糕,用全是泥的胳膊肘来捅苏小味,苏小味嫌弃地躲开,文采习惯了他爱干净的臭毛病,也不在意,把左手一摊,手心里是一个脏兮兮的盒子,“给你看好东西!”他一脸得意地说,将盒盖拉开。
许许多多的海虫在盒子里扭动来扭动去,看了就恶心。
苏小味再一次嫌弃地挪了挪屁股。
文采没发现,一脸兴奋地说:“我在海边找到了海虫的巢穴,挖了一罐子,还有这一盒子。”
苏小味心想你只是去海边挖个海虫,到底是怎么弄一身泥回来的,不过他懒得问,这个笨蛋八成在回来的时候又掉泥坑里去了。
“我带你去看那罐大的,咱们明天钓去鱼吧?”文采终于说出了重点,并且用期待的小眼神闪闪发亮地看着苏小味。
苏小味瞥了他一眼,沉默地站起来,转身,走了。
文采不甘心,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劝诱他去钓鱼。
苏小味顺着侧门走进酒楼后院,听着文采翻来覆去就那一句“钓鱼很好玩”的劝说,他非常想翻白眼。
就在这时,厨房里传来“啊”的一声尖叫,把两人吓了一跳,尖叫声非常耳熟,好像是纯姨的。
然后就听见文采说了一句“糟了,海虫”,转身,撒丫子往外跑。
苏小味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藏东西都不会换地方吗,每次都藏厨房,你是不是傻?
正想着,就看见纯娘火冒三丈地从厨房里出来,刚喊了一声“湍儿”,苏小味就往侧门处一指,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地把文采给出卖了。
他讨厌钓鱼。
纯娘提着擀面杖就去了。
文采飞奔到门口,立刻发现了救星,两个穿着官服的年轻男子说笑着走进来,眉目俊秀,斯文儒雅,只听其中一个说:
“宁乐也快到了吧?”
“应该快了,拖家带口毕竟不方便,孩子又小,估计还要再等几日,我听他信里的意思,这一回他还是想下地方,不想留在梁都。”
“人各有志,或许他是觉得地方上比梁都更自在吧。”沉默了片刻,文书说。
然后就听见一个杀猪似的叫唤:“爹啊,救命!”
文书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泥猴”噌的窜到他身上,猴子似的抱住他,把他的官服蹭的全是泥点子。
文书哑然,无语。
苏烟差点笑出声,抿着嘴问:“阿,你该不会又掉泥坑里了吧?”
文采不答,眼瞅着他娘提着擀面杖追过来,哇哇大叫,抱紧了文书叫“爹,救命”。
纯娘已经揪住他的衣领子,把他从文书身上拽下来,黑着脸,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打,一边打一边说:
“叫爹,你今天叫祖宗都没用!臭小子,早上刚穿的衣裳就弄了一身泥,还弄了你爹一身泥!我让你在房里背《三字经》,你却给我偷跑出去挖海虫!钓鱼?你个小不点,是你钓鱼还是鱼钓你?我说过几次不许自己去海边,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今天我要是不给你揍出记性,我就不是你娘!”
然后就听见文采一阵鬼哭狼嚎声。
苏小味从墙后面收回脑袋,撇了撇嘴,一边心想真惨,一边往自己的屋子走。
“湍儿。”
舅舅在后面唤他。
苏小味停住脚步,回过头,直直地看着苏烟,这就算是叫了一声“舅舅”。
苏烟已经习惯了,摸了摸他的头,笑问:
“你也跟阿出去玩了?”
苏小味摇头。
苏烟这才放心,还是嘱咐了句:“没大人陪着,你们可不许去海边。”
苏小味慢吞吞地点头,他又不喜欢大海。
“这给你。”苏烟递给他一个木头做的永远都不会倒的小马玩具。
苏小味眼睛一亮,接过来,终于说话了,说了声:
“谢谢舅舅。”他虽然懒得说话,不过他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苏烟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身,向自己的房间去了。
苏小味盯着他的背影,除了爹爹,苏小味最喜欢的就是舅舅,舅舅很温柔,不像二伯总是捉弄他,还总喊他“苏小味”。在老家时,舅舅只有在长乐镇做县令的时候住在外面,自从三年前升任丰州知州他就一直住在家里,今年卸任,回京述职,听爹爹说,舅舅以后会留在梁都里,还会继续跟他们住在一起。
苏小味心想,大概要等舅舅娶了舅妈才会搬出去,苏小味希望舅舅能一直住在家里,可他也希望舅舅能给他娶一个舅妈,但每次姥姥和太姥姥提出让舅舅娶媳妇却被拒绝,敲着拐杖大骂舅舅是“不孝子”时,舅舅只是笑,不说话,然后三姨就会跟他说:
“你舅妈还没出生呢。”
苏小味想,要是他的舅妈比他的年纪还要小,他一定会很困扰。
起风了,苏小味抱着小马快跑回自己的屋子,关上门,坐在桌前喝了两口水,看了一眼舒舒服服趴在桌上睡午觉的狐狸,从旁边拿了一把木头梳子,单手托腮,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狐狸梳毛。
突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长得和他有九成相似的女人端着盘子走进来,笑眯眯地对他说:
“苏小味,饿了没有,娘给你做了生煎包子!”
苏小味看了看放在自己面前的生煎包子,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母亲,不说话。
全世界只有他娘会叫他“苏小味”,总拿名字捉弄他的二伯被他选择性的忽略了,他讨厌“苏小味”这个名字,觉得太没品味,严重影响他酷炫狂霸吊炸天的形象,可他娘喜欢,一天不叫这个名字就浑身不自在,这让苏小味十分郁闷。
“怎么了?你昨天不是说想吃生煎包子吗,娘给你做了,快吃啊!”苏妙见他不说话,把盘子往他面前推推,笑眯眯地说。
苏小味盯着盘子,不言语。
“你不饿?都中午了,不饿也要吃,不然长不高。”苏妙说。
苏小味不说话。
“你不想吃?”
苏小味还是不说话。
苏妙干笑,哑然。
虽然她是苏小味的娘,可她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不说话她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孩子明明长着和她一样的脸,性子却和他爹一模一样,沉默寡言、面无表情、挑剔、洁癖,幸好不是路痴。
刚学说话那会儿,苏妙差点以为这孩子是个哑巴,幸好他会说话。梁锦说,这孩子的脾气性格跟回味小时候一模一样,还让苏妙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是什么鬼?
“苏小味,你要好好说话!”苏妙严肃地教育。
苏小味就是不说话。
苏妙看着那张跟自己九成相似的脸,心又软了下来,苦着一张脸,摸着他的脑袋瓜,无奈地说:“你这孩子,明明长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为什么性子一点不随我,反而跟你爹一模一样,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你爹现在好歹还说话,你要是长偏了,长大了也不说话,娘一定会哭死的!”
“胡说什么呢?”悦耳的男音自门外响起,回味抱着一团晒好的衣服从外面进来,丢在床上,走过来,把坐在凳子上的苏小味抱起来,笑道,“湍儿,你又不好好说话了?爹不是跟你说了,要好好跟你娘说话,不然你娘太可怜了。”
可怜?
苏妙满头黑线,这对父子俩!
苏小味扁着红彤彤的小嘴,盯着回味,一言不发。
回味看了他一会儿,在他的小脑袋上摸了摸,笑道:
“你娘喜欢叫你‘苏小味’,再说‘苏小味’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听吗?”
苏小味看着他。
“好好好,你已经六岁了,你就是六十岁,你也是你娘的‘苏小味’!”回味揉着他的头毛,笑说,“湍儿,今天是你娘的生日,不许任性,好好说话。你娘给你做了生煎包子,赶快吃,一会儿凉了!”
苏小味瞅着他,还是不说话。
“嗯?不想吃,你昨天不是说你想吃吗?”回味说。
“……”
“爹今天没空,明天再给你做狮子头。”全程只有回味一个人在说话。
苏小味鼓着脸看着他。
“湍儿,不行……”
苏妙再也忍不了了,手往桌子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她黑着脸,对一同望过来的那对父子俩大声道:
“你们两个,禁止用脑电波交流!苏小味,你给我好好说话!你对我给你取的名字哪里不满意,‘苏小味’不比‘回湍’好听多了,又可爱又新颖,全岳梁国只有你一个人叫这个名字,你到底有什么好不满意的?还有,你想吃狮子头是怎么回事,你爹做的比我做的好吃?明明是我做的比他做的好吃吧!”
苏小味望向回味,回味望着苏小味,两个人相顾哑然。
苏妙的手啪地往桌子上一拍,把两个人吓了一跳。
“我说了,在家里禁止用脑电波交流!还不快都坐下给我吃饭,都什么时辰了!”苏妙黑着脸道。
“是!”回味听话地应了一声,抱着苏小味赶紧坐下。
“是!”苏小味也说话了,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句。他是很喜欢娘没错啦,可是在喜欢安静的他看来,娘有时候确实有点吵;他是很不喜欢娘叫他“苏小味”啦,可是娘发起火来比鬼还可怕,娘爱叫什么都好啦。
苏妙见他们两个坐下来乖乖地吃包子,满意了,微笑了,双手抱臂,点着头,笑眯眯地说:
“对,你们两个要好好吃哦!”
“为什么要在包子里放青瓜?”苏小味皱着一张脸问。
“青瓜是好东西,小孩子不可以挑食,这一盘只有四个是青瓜馅的,”苏妙笑眯眯地教育,“但你不可以把你不爱吃的扔进你爹的碗里。”
“娘,我要吃布丁,不甜的那种。”苏小味扁着小嘴说。
苏妙看着这张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脸,笑眯眯地应了,极温柔地回答:
“娘晚上做给你吃。”
苏小味乖乖地点头。
回味笑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
……
刚吃完午饭,梁锦和回香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回甘、魏贞,带着家里的两个孩子,以及刚从宁城回来的梁铄。
梁铄退位后一直待在郊外的行宫里过着养花弄鸟的惬意生活,可这样的生活过久了也没意思,于是他在去年在梁都碰见了旅行途中的苏婵后,临时起意,偏要跟着苏婵一块去旅行。可是因为苏婵去的地方太奇怪了,去了一趟梁铄就后悔了,这次回来,他发誓再也不跟苏婵去旅行了。
梁锦最喜欢苏小味,抱着苏小味亲个没够。
苏小味吃饱喝足,又不说话了,只是用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锦瞧,看得梁锦满头黑线,摸着他的脑袋笑着对他说:
“湍儿啊,爷爷没你爹那本事,你不说爷爷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苏小味其实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是觉得有点吵。爷爷的嗦跟娘有一拼,二伯家的堂哥还不停地唤他“苏小味”。这俩人真是二伯的亲生儿子,总是以惹怒他为乐,时间久了他连气都懒得生,偏这两个家伙没完没了,非要逼着他生气才罢休。
回舟和回帆非常喜欢惹苏小味生气,因为苏小味生气时的表情相当可爱,两个人笑嘻嘻地逗弄他。
苏小味却觉得他们都有病。
从爷爷的怀抱里挣扎着下地,苏小味快速爬上奶奶的膝盖,让奶奶抱着他。
在外人看来,一身黑终年遮面的奶奶有点可怕,连一直跟着奶奶生活的两个堂哥都有点怕她,可苏小味最喜欢奶奶,因为奶奶很少说话,苏小味跟她在一起可以尽情地发呆,不用说话。
回香抱着苏小味。
回舟和回帆就不敢再逗他,老老实实地待在一边。
“这小子!”梁铄看出了苏小味的小心思,笑着揉他的脑袋。
苏小味用力摇头,不让梁铄碰乱他的发型。
苏记品鲜楼的大堂。
苏婵想不明白,她刚从龙黎回来,今天又是她生日的大好日子,为什么她要被迫在大堂里擦地板做苦力。抹布一摔,她站到坐在楼梯上看信的苏娴面前,黑着脸质问:
“凭什么我要在过生日这天擦地板?”
“就凭你三年不回家。”苏娴扬眉,看着林嫣让苏婵带回来的书信,凉凉地说,顿了顿,又道,“我还真佩服林嫣,都收养六个孩子了,她也能管得过来。你看她过得怎么样?”
“她不是让我给你带了一车貂皮么,她这两年都在做皮草买卖,好像挺赚钱的。”苏婵说,她去龙黎的时候特地去看望了林嫣,或许真的是身体上的问题,林嫣依旧没有诞下孩子,不过她和梁敏已经收养第六个孩子了,一家人在龙黎无拘无束,生活的很自在。
苏娴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苏娴瞅了一眼关闭着的酒楼大门,说:
“谁啊,也不知道走侧门!”
敲门声又响了一次。
“开门去。”苏娴吩咐苏婵。
“我才不去!”苏婵白了她一眼,拧了抹布继续擦地板。
苏娴哼了一声,心想在外边久了表情也多了居然还会翻白眼了,她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大门前,在敲门声又一次响起时,开了门。
“娘!”粉妆玉琢的小娃笑得像朵花,冲着她脆生生地叫道。
苏娴笑了:“澈儿。”将小男孩从父亲的臂弯里接过来,抱在怀里。
大门外,气宇轩昂的男子有些忙乱地让她把儿子接过去,他的胳膊底下还夹着两个大大的礼盒,见她只顾着抱儿子,抱怨起来:
“你倒是先把盒子接过去。”
苏娴看了他一眼:“怎么不从侧门进来?”
“我哪知道侧门在哪!”梁敞没好气地道。
“就在旁边。”苏娴说,“把门关上。”
“开着又没什么。”梁敞嘴里说着,却还是听了她的话把门关好。
“还没营业,门开着算怎么回事。”苏娴道。
梁敞懒得再说,看见在大堂里擦地的苏婵,笑唤了一声“三妹妹”,把苏婵叫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梁敞把手里的其中一个礼盒交给苏婵,很显然,是生日礼物。
“谢、谢大姐夫。”苏婵干巴巴地说。
梁敞笑笑。
苏婵不常在家,所以不是很了解大姐和梁敞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以为他们两个早就玩完了,却在三年前回家时在家里意外看见了梁敞。
据二姐说,那年刚回到丰州的大姐就像变了一个人,也不玩了,也不买东西了,开始插手酒楼的行政工作,并且如鱼得水,到最后,苏妙索性将行政工作全部交给了苏娴。
就这样过了一年,一年之后,早就没有联系的梁敞突然出现在丰州,他本来是去苏州出公差的,不知道为什么却到了丰州,然后,他们两个复合了,再然后就折腾了七年。
七年间,大部分时间都在分居,两个人一共分手六次,差不多一年一次,梁敞几乎每一年都会传出要成亲的消息,有一次文王妃差不多都敲定了,就差过礼了,可这桩婚事最终没成。
两年前,一直徘徊在到底是要王妃还是要爱人之间的梁敞终于下了决心,彻底放弃了像普通亲王那样娶妃纳妾生子,在苏娴意外有孕时对她说:
“把孩子生下来吧。”
于是梁澈出生了。
在孩子出生前,苏娴和梁敞约法三章:第一孩子虽然姓梁,但暂时不上宗谱,等到孩子长大了,由他自己选择是否要上宗谱层成为文王的儿子;第二,若日后梁敞想要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必须与苏娴和平分手,并且再也不能出现在梁澈面前;第三,可以商量,但梁敞不能用蛮横的态度强迫他们母子二人改变自己的生活。
梁敞觉得苏娴不相信他,他明明为了她做出那么重大的决定,她却只当他是随便说说,于是他跟苏娴大吵了一架,不过最后还是拗不过同意了。
在梁敞心里,他是很期待梁澈出生的,但因为苏娴在苏记品鲜楼工作,那时候苏记在丰州,苏娴不肯抛下工作搬到梁都来,梁敞只能苦逼地梁都丰州两头跑,一年也见不着儿子几次。
不过他听说苏妙有往梁都扩张的打算,毕竟苏记已经遍布秦安省,她若想扩大营业,出了秦安,最先进攻的市场肯定是梁都。他盼了快两年,又暗搓搓地用了不少手段,直到今年,终于把他们母子给盼来了。
下一步,他要想办法让苏娴答应跟他住到王府去,不然就算她答应让儿子住文王府,她不去,他一个人可怜巴巴地带着儿子住在王府里算怎么回事,他又没丧偶。
“湍儿哥哥!”梁澈一眼看见了从后门探出来一颗脑袋的苏小味,开心地唤了声,并在苏小味转身想跑时,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抱住苏小味的大腿。
苏小味面无表情地嫌弃着,这个家里为什么全是男孩子,他想要的明明是妹妹!妹妹!
梁敞将剩下的礼盒递给随后走过来的苏妙。
苏妙笑眯眯地说了句:“谢谢大姐夫。”
梁敞笑笑。
梁铄喜欢梁澈,一直说这孩子聪明仁厚,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因为梁敞和苏娴的事,已经有不少老臣跑去行宫跟梁铄哭诉,说文王殿下不务正业,不正经娶妻生子,就知道跟不规矩的女人胡混,还弄出来一个私生子,这样实在太耽误江山社稷了,要梁铄一定出面管管。
梁铄心想就算有女人和私生子确实不成体统,但这跟江山社稷有毛关系,可他是太上皇,不能说话没水准,于是他说,老子已经退位了,管不了这些俗事了,你们去找文王他大哥吧。
被打发了的老臣们没了辙,只好去找文王他大哥,也就是当今皇上哭诉。前几次皇上还好脾气,到最后好脾气的皇上也不耐烦了,心想我弟弟女人的事跟我有毛关系你们找我,火冒三丈地警告御史台的人少管别人家的私事,有工夫多去管点真对江山社稷有用的正经事。
于是,虽然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但闹到皇上面前去的事再也没有了,同时受益的还有梁效和梁故,自从梁敞的事平息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管这两个人都一把年纪了还不成亲的事,梁效和梁故乐得逍遥自在。
夜幕降临时,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大厅里只有苏婵,苏婵只好自己去开门,门开后,身穿黑色云锦长袍的贵气男子映入眼帘,让她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一年未见,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梁敖笑着说,将手中的礼盒塞进她怀里,迈了进来,“又跑了一年,在这一年里,可有遇到心仪的男子?”
“哈?”苏婵一脸“你有病”的表情。
“你今天都二十七了,你二姐的儿子六岁,你大姐的儿子两岁,你却连个男人都没有,我都觉得你可怜。”转过身,他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
“你管我!你都快四十了,还不是一样没有老婆!”苏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跟你能一样么?”
“有什么不一样?”苏婵不服气地反驳。
有时候苏婵也觉得奇怪,梁敖明明对以前的武王妃没什么感情,他一直病着的儿子又在苏婵离开梁都的那一年病逝了,按理说,以这样的情况,他应该很快续弦才对?世人都知道,新皇登基后,武王殿下的地位就相当于当年瑞王于太上皇的地位,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身份,不续弦娶妃传宗接代是说不过去的,可七年了,不管人们怎么催,梁敖始终没有再娶。
只有梁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他在等待
一个人。
也并不是刻意去等待,只是,一个人牢牢地盘踞在他的心底,而他并没有遇到那个能够将盘踞在他心底的人彻底抹去的人。
所以他在等,在等待要么那个人在累了之后回头,要么出现一个能够消去他心底那抹身影的人。
不过,能消去那抹身影的人,应该不会存在的,他想。
“你干吗?”苏婵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眼神有点恶心,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问。
梁敖笑笑,摇头,问:“和我父皇出去走了一遭,觉得怎么样?”
苏婵想起了梁铄一路上事多又挑剔,还带了那么多侍卫,严重影响她的行程,她摇着脑袋说:“我下次再也不跟他去了。”
梁敖失笑,才要说话,就在这时,敲门声又一次响起,苏婵去开门,待看清站在酒楼门口衣饰华丽的小矮子时,转身,走到后门,冲着院子高喊一声:
“二姐,有人找!”
苏妙一脸疑惑地走到门口,出现在眼前的小矮子让她嫌弃起来:
“你来干吗?”
来的人是同一条街上一品/楼的老板兼主厨佟长生。
“说绝对不会来梁都的人,居然不声不响跑到梁都来跟我抢生意,说一套做一套,你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佟长生鄙视地问。
“你管我!”苏妙翻着白眼回给他三个字。
“把丰州交给你那个一做菜就哆嗦的徒弟,你就不怕你老家的苏记全倒闭?”
“不用担心,我徒弟现在比你有出息。”苏妙一脸嫌弃地问,“你到底来干吗?”
“你当我愿意来!”佟长生没好气地说,把手里抱着的大盒子粗暴地塞给她,语气生硬地道,“这是从科西国送来的!”
然后就转身走了。
苏妙看他来去匆匆,扁了扁嘴,低头望向怀里的盒子,蕾丝花边,蝴蝶丝带,一看就是科西国的产物,从科西国送来的礼物,送的人肯定是佟染。
佟染自去了科西国,常常会给苏妙寄信或礼物来,如果不是苏妙知道两个人有仇,她还以为他们的关系有多深厚美好,以至于隔了一片大海又是在运输极度不发达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隔三差五给自己寄东西。
为这事回味没少生气,所以苏妙一直在祈祷佟染能在科西国就地找到一个可以折腾他的对象,那样他就不用隔着海来折腾她了。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这件事两年前居然有了眉目,佟长生告诉她,之前佟染在科西国南边碰到开餐馆的一个叫”纱罗”的姑娘,那姑娘对佟染一见钟情二见倾心,追着佟染到处跑,非要佟染嫁给她、不,是非要佟染娶她。
当然了,佟染是不愿意的,不过听说那姑娘已经从科西国南部跟着佟染跑到科西国首都去了,并在首都当地开了一家南国餐馆,一边开餐馆,一边等着佟染自投罗网过来当餐馆的老板娘、又错了,是老板。
总之,苏妙衷心地希望那个姑娘能加把劲尽快把佟染弄到手,省得佟染隔三差五来骚扰她,威胁她的家庭和谐。
礼物没拆封就被她收了起来,免得被小味味看到,又是一场麻烦。
今天真是收了不少礼物,早上宫里送来了许多,后来静安王府给苏婵送了一份,顺便也送了她一份,再后来就收不住,后得知消息的人派来的送礼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吃晚饭的时候还不停的有人敲门。
晚饭结束后,苏娴一个人在厨房里洗碗。
酒楼刚翻修完,还没雇伙计,苏妙和苏婵都过生日,苏婵已经擦了一下午地板,于是苏娴揽下了洗碗的活儿。
只是她正洗着呢,梁敞进来了,让她愣了一下。
君子远离庖厨,更何况梁敞这个人,不管是做男人还是当王爷,都属于死要面子的那种,这样的他突然跑到厨房里来,苏娴哭笑不得。
“你怎么到厨房来了,澈儿呢?”
“二哥看着呢。”梁敞回答,四处扫了一眼,酒楼的后厨他没进过,这是第一次进,极宽敞的空间,却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只好走到她旁边站着,见料理台很干净,就背靠在上面,看着她的侧脸。
苏娴没有理会他,继续洗碗。
梁敞盯着她看了一阵,问:“你什么时候搬去文王府?”
“搬去那儿做什么?”苏娴对这个话题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仿佛毫无兴趣,她洗着碗,淡声问。
梁敞被她噎了一下,焦躁起来,声调明显走高,道:“从前你在丰州,所以没办法,可现在你和澈儿都来梁都了,澈儿已经开始懂事了,也会一点一点长大,父母总分开对澈儿没有好处,为人父母就应该有为人父母的样子。”
“哦,原来你是为了孩子。”苏娴扬了眉,不咸不淡地说。
“啊?”这是什么鬼结论,梁敞的脸沉了下来。
“原来你是为了孩子才想和我住在一起。”苏娴刷着碗,淡淡地道。
梁敞哑然,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些恼火。
“原来你只是想要个孩子。”苏娴埋着头,轻叹了一声。
梁敞看着她仿佛难过起来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火冒三丈,冲着她高声嚷嚷:“你又胡思乱想什么,我和你都在一起七年了,一辈子有几个七年,都这么多年了,你非要我说出‘我想和你住在一起’、‘每天早上都想看见你’这种话吗?”
苏娴忍俊不禁,噗地笑了。
梁敞看着她哈哈笑的样子,脸刷地黑了,上前一步,生气地瞪着她,质问:
“你又耍我?”
苏娴笑看着他,故作不解:“你为什么总是说我耍你?”
“因为你总是耍我,从一开始就耍弄我。”梁敞盯着她,不悦地说。
苏娴笑,用湿漉漉的手指头去戳他的额头。
梁敞没躲,嘴里却说:“别用你洗碗的手来戳我。”
苏娴浅笑不语,低下头,继续洗碗。
“为什么要你来洗碗?”梁敞站在她身边,忍不住抱怨。
“因为还没雇伙计。”苏娴笑着回答。
“你那两个妹妹怎么不帮你洗?”
“因为今天是她们生日。”苏娴笑答。
梁敞哼了一声,盯着她浸泡在碱水的手,犹豫了半天,勉为其难地说:
“我帮你洗。”
“你还是省省吧。”她还怕他洗不干净。
梁敞立刻不坚持了,盯着她的头发梢,闷了半天,像是确认似的,小声又问了一遍:“你搬到我那儿去住吧?”
“好。”苏娴爽快地答应了。
梁敞放了心,开始盘算,明天要让工匠准备图纸,文王府也该翻修一下了。
……
苏妙正在屋子里和回香、魏贞说话,回香搂着打瞌睡的苏小味,轻轻地拍着,就在这时,回味突然探进头,远远地冲苏妙招了招手。
苏妙一愣。
回香知道回味是叫苏妙过去,便对她说:
“你去吧。”
苏妙应了一声,满腹狐疑地出了门,刚走出门,就被回味握住手,苏妙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就被他拉到庭院里。
苏妙正想张嘴问,却被前方桃花树下小圆桌上放着的一个奶油蛋糕呛了一下,堵在喉咙里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她站在蛋糕前,直直地盯着裱在上面的奶油花,然后回头,望向回味的眼神里充满了佩服:“能做出这个,你也是个人才!”
回味笑,用火折子点燃了插在蛋糕上雕刻有“廿七”字样的蜡烛,苏妙直勾勾地盯着数字蜡烛,居然不是二十七根细蜡烛,而是雕成汉字的蜡烛,她忍不住对回味说:
“原来你的想法这么新潮!”
回味不答,示意她吹蜡烛。
“今天是我和婵儿的生日,不是应该我和她一块吹蜡烛么?”苏妙说。
“她关我什么事?快吹!”回味催促。
苏妙一边想苏婵在听到这话后一定会大大地翻个白眼,一边鼓起腮帮子将蜡烛吹灭,然后就被回味从后边搂住,他在她耳边轻声念了句“生日快乐”,然后将一根梅花珠钗轻柔地插进她盘起来的发髻。
今天的一桌子菜都是回味做的,苏妙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还有蛋糕吃,还有礼物拿。她弯着眉眼,笑了起来,上前一步,弯腰,在奶油蛋糕上咬了一口,转过头,双眼亮闪闪地对他说:
“好甜!”
回味望着她亮闪闪的眼,亮闪闪的笑容,以及在月光下因为细腻的奶油变得亮闪闪的嘴唇,心一动,勾住她的腰身,嘴唇贴了下去,贴在她的唇上,然后笑着说了句:
“确实很甜!”
苏妙哈哈笑,在他的脸皮上掐了一把:“脸皮越来越厚了!”
“近朱者赤!”回味扬眉,略得意地对她说。
“我矜持得很,你可不要把我归到你那一类。”
“我又没说是你带的,你自己承认了?”
“还说不是厚脸皮,都学会抬杠了!”苏妙扁着嘴唇说。
回味一脸谦逊:“都是你教的好。”
苏妙用研究的眼神瞅着他:“莫非是让你沉默寡言的那道魔法被你儿子给吸走了,所以你开始解放天性了?”
风吹来,吹落几片花瓣掉在苏妙的头上,回味将花瓣从她的发上拿去,反驳说:
“我儿子那不是沉默寡言,那叫惜字如金,不是谁都能跟他说得上话,得是他愿意的对象他才会说,这叫‘贵气’。”
苏妙呵呵干笑了两声,贵气你个大头鬼,你说的那是王子病,得治!
一想到这个她就郁闷:“你说苏小味明明长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为什么性子一点都不像我?”
“像我有什么不好?”回味嘴上说,心想他儿子要是跟苏妙似的整天笑眯眯爱蹦哒,动不动就哈哈哈哈哈哈,准会被当成地主家的傻儿子,还是少说话好。
苏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在那儿咕哝:
“为什么一点都不像我呢?”
“要不,再生一个?生一个长得像我性子随你的?”回味含笑建议,“反正湍儿总念叨说他想要个妹妹。”
苏妙歪头,盯着回味的脸,陷入思考,一个长着回味的脸性子却随她爱蹦哒的小姑娘……因为违和感太过强烈,苏妙的脑袋出现了空白,她完全想象不出来那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
“等生出来你就知道了。”仿佛明白她的心中所想,回味笑着说。
苏妙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惊叫以及充满了委屈的控诉:
“啊!你们居然背着我吃独食!”
二人回头,苏小味揉着朦胧的睡眼,大步走过来,气鼓鼓地说。
“你不是说你不爱吃甜的吗,这是甜的。”苏妙理直气壮地道。
苏小味依旧气鼓鼓的,抓着他爹的裤腿,生气地看着苏妙。
回味把他抱起来,笑着解释:
“看你睡了爹就没叫你,爹本来打算给你留一块,等你醒了再吃。”
苏小味直勾勾地看着他,那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和娘单独呆着,所以才让奶奶哄我睡觉的。”
回味眼眸微闪,有点尴尬,笑笑,切蛋糕给他吃,企图蒙混过去。
苏小味满意地大口吃蛋糕,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来一个透明的网袋,很有气势地递给苏妙:
“娘,送你!”
苏妙一愣,接过来看,发现网袋里是一只闪着绿光的小虫,像灯笼似的,在黑夜下一闪一闪的发亮,居然是一只萤火虫。
苏妙惊喜万分:“这个时候亏你能找到萤火虫,从哪儿抓来的?”
“爹爹带我去山上抓的。”苏小味得意洋洋地说,“然后爹爹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幸好我找到了。”
苏妙想象着回味带儿子上山抓萤火虫却迷了路,抓耳挠腮之际被他儿子给领下山的窘迫,差点笑喷。
回味一阵尴尬,在苏小味的脑袋瓜上轻拍一下,那意思,说好这事不跟你娘说的。
苏小味一愣,看着他,啊呀,我给忘了!
苏妙搂过苏小味,在他的小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笑道:“谢谢儿子!”
苏小味用手背蹭了蹭脸颊,嫌弃地说:“你不要总是亲我啦!”
苏妙弯着眉眼,望着网袋里的萤火虫,突然想起了那一年和回味在丰州时去水上看萤火虫的情景,她不由得望向回味,回味正抱着苏小味看着她微微笑。
“娘,我要妹妹!”吞下最后一口蛋糕的苏小味突然想起了他的愿望,一本正经地对苏妙说,“娘,你生个妹妹给我玩!”
苏妙心想妹妹又不是拿来玩的,在苏小味的圆脸上捏了一把,笑说:
“好啊,给你生个妹妹,然后你给她换尿布哄她睡觉。”
苏小味歪头想了想,在换尿布、哄睡觉的工作和妹妹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伟大地选择了妹妹,他用力点头,说:
“好!”
回味笑出声,用手揉了揉他的头。
苏妙笑笑,将头靠在回味的肩膀上,吃着切好的蛋糕,望向夜空中的月亮。
回味让她靠着,一手抱着苏小味,噙着笑,与她一同望着今夜明媚的月色,皎洁,雪亮。
……
远处,三楼的廊子下,苏婵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羡慕?”坐在她身旁的梁敖含笑问。
“啊?”苏婵收回目光,一脸嫌弃。
梁敖便不再说话,低头拉了拉裹在梁澈身上的披风,将他盖的更严些。
苏婵望着他小心轻微的动作,她刚才路过,看见他一个人抱着睡熟了的梁澈坐在这里,就跟着坐下了,她可不放心他一个人带着她的小外甥。
梁敖简单解释说是梁敞把孩子交给他带一会儿,梁敖就陪着梁澈玩,玩累了梁澈就睡着了。
苏婵想,梁敞八成是去煳弄她大姐,让她大姐跟他搬文王府去住。
撇了撇嘴,不过她没说什么,专注地喝小竹筒里的米浆。
“喜欢吗?”梁敖望着她的靴筒,笑问。
苏婵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的靴筒里插了一把镶嵌了五颜六色宝石的匕首,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将匕首抽出来,去了刀鞘,寒光闪闪的刀刃,锋利冰冷,削铁如泥,吹毛可断。
“是把好刀,就是宝石镶的太多,容易被抢。”苏婵说。
“路上缺钱了,抠下来一块就可以当钱花。”梁敖笑着说。
苏婵没想到还有这种用途,愣了一下,短暂地乐了。
“你写的游记我看了。”梁敖说。
苏婵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早年出去纯粹是穷游,没钱了就打零工赚路费,或者抓抓在悬赏榜的小偷强盗什么的,后来经多了,机缘巧合认识了书商,于是走上了写游记的不归路。她的游记完全就是路线图、美食图、风土人情图以及自助旅行小窍门,根本就是一本旅游攻略,一点文学底蕴都没有,不过质朴却成了卖点,供不应求。
苏娴说,像苏婵这种上课就知道睡觉的人也能出书,这个国家的文坛要完蛋了。
苏婵也这么觉得,所以这钱她赚的有些心虚,没想到梁敖居然看了,咕嘟咕嘟喝着米浆,她有点小尴尬。
说起来,这些年她和梁敖也就见过三四次,在旅行中来到作为中转的梁都,偶尔会和他见一面。起初是碰上的,然后他负担了她在梁都的吃住,因为他家确实舒服,所以后来再路过梁都时,她会去瞧他一眼。
她觉得她每次去看他,梁敖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来,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了,她也以为是错觉,可感觉上就是这么奇怪。
苏婵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给梁敖下定义,两个人的交点是那场阴谋阳谋莫名其妙的婚约,他不是家人,不是朋友,大概就是认识,连熟悉都算不上,因为苏婵完全看不透他,她一点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婵并不讨厌梁敖,她和他待在一起感觉很平静,他可以长时间不说话,她也就不用说废话或者听废话,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别看着她。
每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时,她就感觉全身的毛孔都是僵硬的,连心跳都不对劲了,浑身发毛,胸闷气短,那感觉十分别扭,简直和心脏病发作没有两样,就比如说现在。
“你别总是盯着我看又不说话。”苏婵皱着眉,不悦地道。
梁敖笑笑,收回了目光。
“挺有趣的。”梁敖说,这个时候他的脑袋里想了很多,尽管在许多东西闪过之后他的脑袋其实是一片空白的。
“啊?”苏婵莫名其妙,下意识以为他是在嘲笑她的不悦。
“旅行,挺有趣的。”他说。
苏婵一愣,沉默下来。
“接下来还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出发?”梁敖轻声问。
“铜山,下月出发。”苏婵回答。
“真巧,皇上派我下个月去巡查铜山大坝,一块去吧?”他说,语速有点快,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的心跳速度,短短的一句话,他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勇气,尽管表面上,他含着淡淡的微笑,他望着她。
苏婵微怔,看了他一眼,一瞬间脑海涌出了许多东西,可当她反应过来时,大脑又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继续喝米浆,漫不经心地说:
“无所谓,只要你和我走的是一条路。”
梁敖闻言,笑笑,没再说话。
苏婵喝着米浆仰头望天,总觉得今晚的月亮过于明亮,看上去有点古怪,好像藏了什么阴谋似的……
(全文完)(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完结感言
总算完结了,红楼自己也松了一口气。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其实开书之前并没有计划写这么多字,但是铺开情节以后发现这个过程居然如此艰巨。
写了太多的菜,我一度以为自己是个写菜谱的,但其实我不是写菜谱的,就算我写言情写的不是很老道,但我真不是写菜谱的。
关于菜味道上的描写,每一次写都感觉自己的词汇量相当贫乏,对我这种吃菜时说“还行”比说“好吃”还多的贫乏人类来讲,每次让我描述这道菜到底有多好吃,到底怎么个好吃法,我都有种想撞墙的冲动。
也不知道大家看的时候感觉怎么样,我是很想写出“超好吃”的感觉,但翻来覆去那几个词,如果看多了让亲们觉得腻,实在抱歉,红楼尽力了,《中华小当家》那种感觉我已经在努力了,可累死我也没写出来(_)
关于文里的感情戏,苏妙应该没什么说的,其他三个人好像让大家有点争议,我写的时候其实也是定了两种结局,苏娴是向世俗妥协,嫁给鳏夫过普通日子,还是在梁敞身上豪赌一把;苏婵是普通的去结婚生孩子,还是抱着自己的信念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苏烟是和梁喜快快乐乐地在一起,还是梁喜离开,让苏烟由小哭包最终蜕变成为一个男人。
我全部选择了后者。
苏娴,好像有挺多人不喜欢她,觉得她挺乱的,尤其是勾搭文王的时候。苏娴在第一段婚姻上受到重创,所以靠征服男人来确认自身魅力,给自己塑造自信,这属于心理创伤问题,我就不说了。一开始她喜欢梁敞这是肯定的,但这种喜欢就跟她之前那些露水姻缘没区别,所以她用各种粗鄙的x暗示去勾搭梁敞,因为她什么也没有,她只有色相,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是卖弄色相。而且男人么,大众印象里一般都是有便宜就占的。
她试探梁敞的底线,拼命吸引他的注意,但说到她真正喜欢上,是当她发现梁敞对她的行为是真觉得反感,不是假装正经,明明反感却还是对她宽容了的时候,她那个时候开始真喜欢他。
红楼写文时尽量不带个人偏好,因为想多写些不同的人,对苏娴,说不上喜欢,但我觉得她很有勇气,也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看似堕落,但在努力不随波逐流,这样的人我不想让她认命。就算离过婚,就算一无是处,就算地位悬殊,但就是敢赌。输了伤痕累累是现实,赢了就算听起来那像童话可那也是现实。
有时候,不认命,也许命运就真的会不同,虽然那只是也许,红楼想表达的大概就是这个。
关于苏婵,说是性别认知障碍,不如说她是觉得做男人比做女人方便,就像梁敖说的,她有点厌男症,但又觉得当男人很方便,所以她选择的其实是她讨厌却觉得方便的性别。
苏婵最终在普通的结婚生子和过自己喜欢的生活里选择了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这没什么不好,至于她的感情线,让梁敖继续折腾吧。
苏烟,也许将来会碰见一个能让他忘记梁喜的姑娘,也许碰不到,也许有那么个姑娘,虽然不能让他忘记梁喜,但却让他很喜欢很喜欢,人生路很长,拥有各种可能性,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又写多了,因为这本书写的比较感慨,所以感言红楼也写的比较嗨。
最后,尽管本书有许多不足,可大家还是宽容地陪着红楼一直到现在,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感谢副版主晴空墨色,突然有一天冒出来,然后就开始在评论区里刷屏,然后很自然地就成为了红楼的重要支撑,再然后成为了副版主。因为你,我才建了读者群,之前本来想等着写出来一本很厉害的作品之后再建的。虽然第一天群里只有咱们俩,虽然现在人也不多,不过还是很开心。(请大家不要误会,我和副版主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奇怪的关系,我们很纯洁。)
感谢阿无,感谢纱纱(佟染给你了),感谢江南西贝,感谢加勒比海盗78,感谢紫夏问,感谢漫漫静舞,感谢群里所有的童鞋们,感谢一直以来都在支持和包容红楼的亲们,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三十号开新书,简介贴番外了,虽然不是美食文,但还是请大家多多支持,非常感谢大家!(* ̄3 ̄)?
番外
七年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三月廿六。
梁都。
在内城的南官坊经营了十几年的百奎楼在一年前终于没能承受住同一条街上新开了三年的一品/楼的冲击,宣告倒闭,随即百奎楼被不知名人士购入,经过一年的翻新装潢,变得比从前更加豪华。
从外观上看,被买下的百奎楼未来应该还是一座酒楼,酒楼上面的匾额已经更换过并蒙了红布,这是即将开业的标志,就是不知道新酒楼的主人是谁。
南官坊的人纷纷猜测,新酒楼的主人应该是外地人,因为城内的有钱人大家都猜了一遍,可哪一个都不是,并且有知情人士说,一个月前的晚上曾经看到有装载着大量行李的马车停在酒楼前卸车,应该是从外地搬过来的。
总之,这座大概是全城最豪华的酒楼已经成为了南官坊最受关注的存在,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纷纷的话题。
中午。
阳光最温暖的时候。
路过酒楼门前的人们在紧闭的大门外惊讶地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这引发了新一轮的热浪。
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岔着双脚,气势豪迈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白如雪的皮肤,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半长的头发还不够总角,绸缎一样顺直地垂在肩上,发丝像染了墨,乌黑柔软,越发衬得那圆滚滚的脸蛋粉红水润,如苹果,极是讨人喜欢,看的人心里直痒痒,恨不得凑上去用力咬一口,在那白嫩的小脸上咬下两排牙印。
小娃娃穿着天蓝色的小袍子,黑色的小皮靴,因为乍暖还寒的天气,他还在外面套了一件袖口镶着白色兔毛的金色坎肩。他把手肘支在大腿上,用手托住下巴,扁着玫瑰色的小嘴,用一双乌漆漆圆熘熘的大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因为他面无表情,所以一般没人能看出来他此时的心情是无聊又不耐烦的,因为看不出他的不耐烦,所以才会有人上前搭讪。
两个过路的年轻妇人停在他面前,望着他可爱的小脸,两眼放光,母爱泛滥:
“好可爱的小姑娘,长得真水灵!”
苏小味的脸刷地黑了,可惜因为他面无表情,对方并没看出来。
“这小女娃长得可真俊俏,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儿!”年长些的妇人笑着称赞,从胳膊上挎的篮子里取出一块用纸包的糖糕,递过去,“来,小姑娘,这个给你吃,糖糕,可甜啦!”
苏小味用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她,面无表情地暴怒着,他又不是小姑娘,他最讨厌吃甜的,要不是他懒得开口说话,他一定会大声质问她们:
“你们这两个大婶是不是脑袋有问题,连男女都分不清?”
也许是老天体谅他不爱说话,所以派了一个人过来说出了他的心理话,稚嫩却清亮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两个大婶,你们是多大年纪眼神就花了,回湍他是个男的,不是女的!”
苏小味回过头去,看见一个“泥猴”向自己走来,立刻嫌弃地挪动屁股,离他远一点。
从后面走过来的这个孩子,说他是“泥猴”绝不是夸张,脸上是泥,手上是泥,衣服上是泥,鞋子上是泥,没一处能看出本来的颜色,这小子却一脸洋洋得意,眼珠子贼亮贼亮的。脚小,却偏要背着手跨着豪迈的步伐走过来,看起来有点古怪。他走上前,伸出沾满黑泥的手,接过妇人手里的糖糕,扯去包装纸,咬了一大口,然后含煳不清地对送糖糕的妇人说:
“谢谢大婶。”
苏小味继续托腮,瞥了一眼被突然出现的“泥猴”吓跑了的两个大婶,又瞥了一眼满身掉泥渣却大喇喇在自己身旁坐下来的文采,一边在心里想,文采娘难道没告诉他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么,一边嫌弃地挪动了一下屁股。
他仿佛看见了纯姨在发现文采满身是泥后尖叫起来,然后追着儿子满院揍的情景。
文采比苏小味小半年,文采爹正在翰林院做编修,据说明年有可能入内阁,反正是个挺厉害的官。文采娘是苏小味娘的表妹,没出阁前一直在苏小味娘的酒楼帮忙,还有苏记的股份,出阁之后做了几年主妇,今年苏记品鲜楼进驻梁都,文采娘见文采也大了,就打算回归苏记,在苏记里辅助苏小味的大姨做行政工作。
文采娘对文采抱着极大的期待,希望他好好念书,将来做一个比他爹还厉害的大官,还特地给他取名叫“文采”,可惜文采最讨厌读书,到现在连《三字经》都没背全,苏小味想以文采的智商,估计等他考上秀才,他也快寿终正寝了。
“哎!”文采三口吃完一块糕,用全是泥的胳膊肘来捅苏小味,苏小味嫌弃地躲开,文采习惯了他爱干净的臭毛病,也不在意,把左手一摊,手心里是一个脏兮兮的盒子,“给你看好东西!”他一脸得意地说,将盒盖拉开。
许许多多的海虫在盒子里扭动来扭动去,看了就恶心。
苏小味再一次嫌弃地挪了挪屁股。
文采没发现,一脸兴奋地说:“我在海边找到了海虫的巢穴,挖了一罐子,还有这一盒子。”
苏小味心想你只是去海边挖个海虫,到底是怎么弄一身泥回来的,不过他懒得问,这个笨蛋八成在回来的时候又掉泥坑里去了。
“我带你去看那罐大的,咱们明天钓去鱼吧?”文采终于说出了重点,并且用期待的小眼神闪闪发亮地看着苏小味。
苏小味瞥了他一眼,沉默地站起来,转身,走了。
文采不甘心,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劝诱他去钓鱼。
苏小味顺着侧门走进酒楼后院,听着文采翻来覆去就那一句“钓鱼很好玩”的劝说,他非常想翻白眼。
就在这时,厨房里传来“啊”的一声尖叫,把两人吓了一跳,尖叫声非常耳熟,好像是纯姨的。
然后就听见文采说了一句“糟了,海虫”,转身,撒丫子往外跑。
苏小味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藏东西都不会换地方吗,每次都藏厨房,你是不是傻?
正想着,就看见纯娘火冒三丈地从厨房里出来,刚喊了一声“湍儿”,苏小味就往侧门处一指,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地把文采给出卖了。
他讨厌钓鱼。
纯娘提着擀面杖就去了。
文采飞奔到门口,立刻发现了救星,两个穿着官服的年轻男子说笑着走进来,眉目俊秀,斯文儒雅,只听其中一个说:
“宁乐也快到了吧?”
“应该快了,拖家带口毕竟不方便,孩子又小,估计还要再等几日,我听他信里的意思,这一回他还是想下地方,不想留在梁都。”
“人各有志,或许他是觉得地方上比梁都更自在吧。”沉默了片刻,文书说。
然后就听见一个杀猪似的叫唤:“爹啊,救命!”
文书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泥猴”噌的窜到他身上,猴子似的抱住他,把他的官服蹭的全是泥点子。
文书哑然,无语。
苏烟差点笑出声,抿着嘴问:“阿,你该不会又掉泥坑里了吧?”
文采不答,眼瞅着他娘提着擀面杖追过来,哇哇大叫,抱紧了文书叫“爹,救命”。
纯娘已经揪住他的衣领子,把他从文书身上拽下来,黑着脸,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打,一边打一边说:
“叫爹,你今天叫祖宗都没用!臭小子,早上刚穿的衣裳就弄了一身泥,还弄了你爹一身泥!我让你在房里背《三字经》,你却给我偷跑出去挖海虫!钓鱼?你个小不点,是你钓鱼还是鱼钓你?我说过几次不许自己去海边,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今天我要是不给你揍出记性,我就不是你娘!”
然后就听见文采一阵鬼哭狼嚎声。
苏小味从墙后面收回脑袋,撇了撇嘴,一边心想真惨,一边往自己的屋子走。
“湍儿。”
舅舅在后面唤他。
苏小味停住脚步,回过头,直直地看着苏烟,这就算是叫了一声“舅舅”。
苏烟已经习惯了,摸了摸他的头,笑问:
“你也跟阿出去玩了?”
苏小味摇头。
苏烟这才放心,还是嘱咐了句:“没大人陪着,你们可不许去海边。”
苏小味慢吞吞地点头,他又不喜欢大海。
“这给你。”苏烟递给他一个木头做的永远都不会倒的小马玩具。
苏小味眼睛一亮,接过来,终于说话了,说了声:
“谢谢舅舅。”他虽然懒得说话,不过他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苏烟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身,向自己的房间去了。
苏小味盯着他的背影,除了爹爹,苏小味最喜欢的就是舅舅,舅舅很温柔,不像二伯总是捉弄他,还总喊他“苏小味”。在老家时,舅舅只有在长乐镇做县令的时候住在外面,自从三年前升任丰州知州他就一直住在家里,今年卸任,回京述职,听爹爹说,舅舅以后会留在梁都里,还会继续跟他们住在一起。
苏小味心想,大概要等舅舅娶了舅妈才会搬出去,苏小味希望舅舅能一直住在家里,可他也希望舅舅能给他娶一个舅妈,但每次姥姥和太姥姥提出让舅舅娶媳妇却被拒绝,敲着拐杖大骂舅舅是“不孝子”时,舅舅只是笑,不说话,然后三姨就会跟他说:
“你舅妈还没出生呢。”
苏小味想,要是他的舅妈比他的年纪还要小,他一定会很困扰。
起风了,苏小味抱着小马快跑回自己的屋子,关上门,坐在桌前喝了两口水,看了一眼舒舒服服趴在桌上睡午觉的狐狸,从旁边拿了一把木头梳子,单手托腮,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狐狸梳毛。
突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长得和他有九成相似的女人端着盘子走进来,笑眯眯地对他说:
“苏小味,饿了没有,娘给你做了生煎包子!”
苏小味看了看放在自己面前的生煎包子,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母亲,不说话。
全世界只有他娘会叫他“苏小味”,总拿名字捉弄他的二伯被他选择性的忽略了,他讨厌“苏小味”这个名字,觉得太没品味,严重影响他酷炫狂霸吊炸天的形象,可他娘喜欢,一天不叫这个名字就浑身不自在,这让苏小味十分郁闷。
“怎么了?你昨天不是说想吃生煎包子吗,娘给你做了,快吃啊!”苏妙见他不说话,把盘子往他面前推推,笑眯眯地说。
苏小味盯着盘子,不言语。
“你不饿?都中午了,不饿也要吃,不然长不高。”苏妙说。
苏小味不说话。
“你不想吃?”
苏小味还是不说话。
苏妙干笑,哑然。
虽然她是苏小味的娘,可她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不说话她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孩子明明长着和她一样的脸,性子却和他爹一模一样,沉默寡言、面无表情、挑剔、洁癖,幸好不是路痴。
刚学说话那会儿,苏妙差点以为这孩子是个哑巴,幸好他会说话。梁锦说,这孩子的脾气性格跟回味小时候一模一样,还让苏妙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是什么鬼?
“苏小味,你要好好说话!”苏妙严肃地教育。
苏小味就是不说话。
苏妙看着那张跟自己九成相似的脸,心又软了下来,苦着一张脸,摸着他的脑袋瓜,无奈地说:“你这孩子,明明长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为什么性子一点不随我,反而跟你爹一模一样,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你爹现在好歹还说话,你要是长偏了,长大了也不说话,娘一定会哭死的!”
“胡说什么呢?”悦耳的男音自门外响起,回味抱着一团晒好的衣服从外面进来,丢在床上,走过来,把坐在凳子上的苏小味抱起来,笑道,“湍儿,你又不好好说话了?爹不是跟你说了,要好好跟你娘说话,不然你娘太可怜了。”
可怜?
苏妙满头黑线,这对父子俩!
苏小味扁着红彤彤的小嘴,盯着回味,一言不发。
回味看了他一会儿,在他的小脑袋上摸了摸,笑道:
“你娘喜欢叫你‘苏小味’,再说‘苏小味’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听吗?”
苏小味看着他。
“好好好,你已经六岁了,你就是六十岁,你也是你娘的‘苏小味’!”回味揉着他的头毛,笑说,“湍儿,今天是你娘的生日,不许任性,好好说话。你娘给你做了生煎包子,赶快吃,一会儿凉了!”
苏小味瞅着他,还是不说话。
“嗯?不想吃,你昨天不是说你想吃吗?”回味说。
“……”
“爹今天没空,明天再给你做狮子头。”全程只有回味一个人在说话。
苏小味鼓着脸看着他。
“湍儿,不行……”
苏妙再也忍不了了,手往桌子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她黑着脸,对一同望过来的那对父子俩大声道:
“你们两个,禁止用脑电波交流!苏小味,你给我好好说话!你对我给你取的名字哪里不满意,‘苏小味’不比‘回湍’好听多了,又可爱又新颖,全岳梁国只有你一个人叫这个名字,你到底有什么好不满意的?还有,你想吃狮子头是怎么回事,你爹做的比我做的好吃?明明是我做的比他做的好吃吧!”
苏小味望向回味,回味望着苏小味,两个人相顾哑然。
苏妙的手啪地往桌子上一拍,把两个人吓了一跳。
“我说了,在家里禁止用脑电波交流!还不快都坐下给我吃饭,都什么时辰了!”苏妙黑着脸道。
“是!”回味听话地应了一声,抱着苏小味赶紧坐下。
“是!”苏小味也说话了,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句。他是很喜欢娘没错啦,可是在喜欢安静的他看来,娘有时候确实有点吵;他是很不喜欢娘叫他“苏小味”啦,可是娘发起火来比鬼还可怕,娘爱叫什么都好啦。
苏妙见他们两个坐下来乖乖地吃包子,满意了,微笑了,双手抱臂,点着头,笑眯眯地说:
“对,你们两个要好好吃哦!”
“为什么要在包子里放青瓜?”苏小味皱着一张脸问。
“青瓜是好东西,小孩子不可以挑食,这一盘只有四个是青瓜馅的,”苏妙笑眯眯地教育,“但你不可以把你不爱吃的扔进你爹的碗里。”
“娘,我要吃布丁,不甜的那种。”苏小味扁着小嘴说。
苏妙看着这张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脸,笑眯眯地应了,极温柔地回答:
“娘晚上做给你吃。”
苏小味乖乖地点头。
回味笑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
……
刚吃完午饭,梁锦和回香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回甘、魏贞,带着家里的两个孩子,以及刚从宁城回来的梁铄。
梁铄退位后一直待在郊外的行宫里过着养花弄鸟的惬意生活,可这样的生活过久了也没意思,于是他在去年在梁都碰见了旅行途中的苏婵后,临时起意,偏要跟着苏婵一块去旅行。可是因为苏婵去的地方太奇怪了,去了一趟梁铄就后悔了,这次回来,他发誓再也不跟苏婵去旅行了。
梁锦最喜欢苏小味,抱着苏小味亲个没够。
苏小味吃饱喝足,又不说话了,只是用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锦瞧,看得梁锦满头黑线,摸着他的脑袋笑着对他说:
“湍儿啊,爷爷没你爹那本事,你不说爷爷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苏小味其实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是觉得有点吵。爷爷的嗦跟娘有一拼,二伯家的堂哥还不停地唤他“苏小味”。这俩人真是二伯的亲生儿子,总是以惹怒他为乐,时间久了他连气都懒得生,偏这两个家伙没完没了,非要逼着他生气才罢休。
回舟和回帆非常喜欢惹苏小味生气,因为苏小味生气时的表情相当可爱,两个人笑嘻嘻地逗弄他。
苏小味却觉得他们都有病。
从爷爷的怀抱里挣扎着下地,苏小味快速爬上奶奶的膝盖,让奶奶抱着他。
在外人看来,一身黑终年遮面的奶奶有点可怕,连一直跟着奶奶生活的两个堂哥都有点怕她,可苏小味最喜欢奶奶,因为奶奶很少说话,苏小味跟她在一起可以尽情地发呆,不用说话。
回香抱着苏小味。
回舟和回帆就不敢再逗他,老老实实地待在一边。
“这小子!”梁铄看出了苏小味的小心思,笑着揉他的脑袋。
苏小味用力摇头,不让梁铄碰乱他的发型。
苏记品鲜楼的大堂。
苏婵想不明白,她刚从龙黎回来,今天又是她生日的大好日子,为什么她要被迫在大堂里擦地板做苦力。抹布一摔,她站到坐在楼梯上看信的苏娴面前,黑着脸质问:
“凭什么我要在过生日这天擦地板?”
“就凭你三年不回家。”苏娴扬眉,看着林嫣让苏婵带回来的书信,凉凉地说,顿了顿,又道,“我还真佩服林嫣,都收养六个孩子了,她也能管得过来。你看她过得怎么样?”
“她不是让我给你带了一车貂皮么,她这两年都在做皮草买卖,好像挺赚钱的。”苏婵说,她去龙黎的时候特地去看望了林嫣,或许真的是身体上的问题,林嫣依旧没有诞下孩子,不过她和梁敏已经收养第六个孩子了,一家人在龙黎无拘无束,生活的很自在。
苏娴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苏娴瞅了一眼关闭着的酒楼大门,说:
“谁啊,也不知道走侧门!”
敲门声又响了一次。
“开门去。”苏娴吩咐苏婵。
“我才不去!”苏婵白了她一眼,拧了抹布继续擦地板。
苏娴哼了一声,心想在外边久了表情也多了居然还会翻白眼了,她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大门前,在敲门声又一次响起时,开了门。
“娘!”粉妆玉琢的小娃笑得像朵花,冲着她脆生生地叫道。
苏娴笑了:“澈儿。”将小男孩从父亲的臂弯里接过来,抱在怀里。
大门外,气宇轩昂的男子有些忙乱地让她把儿子接过去,他的胳膊底下还夹着两个大大的礼盒,见她只顾着抱儿子,抱怨起来:
“你倒是先把盒子接过去。”
苏娴看了他一眼:“怎么不从侧门进来?”
“我哪知道侧门在哪!”梁敞没好气地道。
“就在旁边。”苏娴说,“把门关上。”
“开着又没什么。”梁敞嘴里说着,却还是听了她的话把门关好。
“还没营业,门开着算怎么回事。”苏娴道。
梁敞懒得再说,看见在大堂里擦地的苏婵,笑唤了一声“三妹妹”,把苏婵叫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梁敞把手里的其中一个礼盒交给苏婵,很显然,是生日礼物。
“谢、谢大姐夫。”苏婵干巴巴地说。
梁敞笑笑。
苏婵不常在家,所以不是很了解大姐和梁敞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以为他们两个早就玩完了,却在三年前回家时在家里意外看见了梁敞。
据二姐说,那年刚回到丰州的大姐就像变了一个人,也不玩了,也不买东西了,开始插手酒楼的行政工作,并且如鱼得水,到最后,苏妙索性将行政工作全部交给了苏娴。
就这样过了一年,一年之后,早就没有联系的梁敞突然出现在丰州,他本来是去苏州出公差的,不知道为什么却到了丰州,然后,他们两个复合了,再然后就折腾了七年。
七年间,大部分时间都在分居,两个人一共分手六次,差不多一年一次,梁敞几乎每一年都会传出要成亲的消息,有一次文王妃差不多都敲定了,就差过礼了,可这桩婚事最终没成。
两年前,一直徘徊在到底是要王妃还是要爱人之间的梁敞终于下了决心,彻底放弃了像普通亲王那样娶妃纳妾生子,在苏娴意外有孕时对她说:
“把孩子生下来吧。”
于是梁澈出生了。
在孩子出生前,苏娴和梁敞约法三章:第一孩子虽然姓梁,但暂时不上宗谱,等到孩子长大了,由他自己选择是否要上宗谱层成为文王的儿子;第二,若日后梁敞想要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必须与苏娴和平分手,并且再也不能出现在梁澈面前;第三,可以商量,但梁敞不能用蛮横的态度强迫他们母子二人改变自己的生活。
梁敞觉得苏娴不相信他,他明明为了她做出那么重大的决定,她却只当他是随便说说,于是他跟苏娴大吵了一架,不过最后还是拗不过同意了。
在梁敞心里,他是很期待梁澈出生的,但因为苏娴在苏记品鲜楼工作,那时候苏记在丰州,苏娴不肯抛下工作搬到梁都来,梁敞只能苦逼地梁都丰州两头跑,一年也见不着儿子几次。
不过他听说苏妙有往梁都扩张的打算,毕竟苏记已经遍布秦安省,她若想扩大营业,出了秦安,最先进攻的市场肯定是梁都。他盼了快两年,又暗搓搓地用了不少手段,直到今年,终于把他们母子给盼来了。
下一步,他要想办法让苏娴答应跟他住到王府去,不然就算她答应让儿子住文王府,她不去,他一个人可怜巴巴地带着儿子住在王府里算怎么回事,他又没丧偶。
“湍儿哥哥!”梁澈一眼看见了从后门探出来一颗脑袋的苏小味,开心地唤了声,并在苏小味转身想跑时,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抱住苏小味的大腿。
苏小味面无表情地嫌弃着,这个家里为什么全是男孩子,他想要的明明是妹妹!妹妹!
梁敞将剩下的礼盒递给随后走过来的苏妙。
苏妙笑眯眯地说了句:“谢谢大姐夫。”
梁敞笑笑。
梁铄喜欢梁澈,一直说这孩子聪明仁厚,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因为梁敞和苏娴的事,已经有不少老臣跑去行宫跟梁铄哭诉,说文王殿下不务正业,不正经娶妻生子,就知道跟不规矩的女人胡混,还弄出来一个私生子,这样实在太耽误江山社稷了,要梁铄一定出面管管。
梁铄心想就算有女人和私生子确实不成体统,但这跟江山社稷有毛关系,可他是太上皇,不能说话没水准,于是他说,老子已经退位了,管不了这些俗事了,你们去找文王他大哥吧。
被打发了的老臣们没了辙,只好去找文王他大哥,也就是当今皇上哭诉。前几次皇上还好脾气,到最后好脾气的皇上也不耐烦了,心想我弟弟女人的事跟我有毛关系你们找我,火冒三丈地警告御史台的人少管别人家的私事,有工夫多去管点真对江山社稷有用的正经事。
于是,虽然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但闹到皇上面前去的事再也没有了,同时受益的还有梁效和梁故,自从梁敞的事平息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管这两个人都一把年纪了还不成亲的事,梁效和梁故乐得逍遥自在。
夜幕降临时,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大厅里只有苏婵,苏婵只好自己去开门,门开后,身穿黑色云锦长袍的贵气男子映入眼帘,让她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一年未见,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梁敖笑着说,将手中的礼盒塞进她怀里,迈了进来,“又跑了一年,在这一年里,可有遇到心仪的男子?”
“哈?”苏婵一脸“你有病”的表情。
“你今天都二十七了,你二姐的儿子六岁,你大姐的儿子两岁,你却连个男人都没有,我都觉得你可怜。”转过身,他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
“你管我!你都快四十了,还不是一样没有老婆!”苏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跟你能一样么?”
“有什么不一样?”苏婵不服气地反驳。
有时候苏婵也觉得奇怪,梁敖明明对以前的武王妃没什么感情,他一直病着的儿子又在苏婵离开梁都的那一年病逝了,按理说,以这样的情况,他应该很快续弦才对?世人都知道,新皇登基后,武王殿下的地位就相当于当年瑞王于太上皇的地位,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身份,不续弦娶妃传宗接代是说不过去的,可七年了,不管人们怎么催,梁敖始终没有再娶。
只有梁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他在等待
一个人。
也并不是刻意去等待,只是,一个人牢牢地盘踞在他的心底,而他并没有遇到那个能够将盘踞在他心底的人彻底抹去的人。
所以他在等,在等待要么那个人在累了之后回头,要么出现一个能够消去他心底那抹身影的人。
不过,能消去那抹身影的人,应该不会存在的,他想。
“你干吗?”苏婵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眼神有点恶心,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问。
梁敖笑笑,摇头,问:“和我父皇出去走了一遭,觉得怎么样?”
苏婵想起了梁铄一路上事多又挑剔,还带了那么多侍卫,严重影响她的行程,她摇着脑袋说:“我下次再也不跟他去了。”
梁敖失笑,才要说话,就在这时,敲门声又一次响起,苏婵去开门,待看清站在酒楼门口衣饰华丽的小矮子时,转身,走到后门,冲着院子高喊一声:
“二姐,有人找!”
苏妙一脸疑惑地走到门口,出现在眼前的小矮子让她嫌弃起来:
“你来干吗?”
来的人是同一条街上一品/楼的老板兼主厨佟长生。
“说绝对不会来梁都的人,居然不声不响跑到梁都来跟我抢生意,说一套做一套,你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佟长生鄙视地问。
“你管我!”苏妙翻着白眼回给他三个字。
“把丰州交给你那个一做菜就哆嗦的徒弟,你就不怕你老家的苏记全倒闭?”
“不用担心,我徒弟现在比你有出息。”苏妙一脸嫌弃地问,“你到底来干吗?”
“你当我愿意来!”佟长生没好气地说,把手里抱着的大盒子粗暴地塞给她,语气生硬地道,“这是从科西国送来的!”
然后就转身走了。
苏妙看他来去匆匆,扁了扁嘴,低头望向怀里的盒子,蕾丝花边,蝴蝶丝带,一看就是科西国的产物,从科西国送来的礼物,送的人肯定是佟染。
佟染自去了科西国,常常会给苏妙寄信或礼物来,如果不是苏妙知道两个人有仇,她还以为他们的关系有多深厚美好,以至于隔了一片大海又是在运输极度不发达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隔三差五给自己寄东西。
为这事回味没少生气,所以苏妙一直在祈祷佟染能在科西国就地找到一个可以折腾他的对象,那样他就不用隔着海来折腾她了。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这件事两年前居然有了眉目,佟长生告诉她,之前佟染在科西国南边碰到开餐馆的一个叫”纱罗”的姑娘,那姑娘对佟染一见钟情二见倾心,追着佟染到处跑,非要佟染嫁给她、不,是非要佟染娶她。
当然了,佟染是不愿意的,不过听说那姑娘已经从科西国南部跟着佟染跑到科西国首都去了,并在首都当地开了一家南国餐馆,一边开餐馆,一边等着佟染自投罗网过来当餐馆的老板娘、又错了,是老板。
总之,苏妙衷心地希望那个姑娘能加把劲尽快把佟染弄到手,省得佟染隔三差五来骚扰她,威胁她的家庭和谐。
礼物没拆封就被她收了起来,免得被小味味看到,又是一场麻烦。
今天真是收了不少礼物,早上宫里送来了许多,后来静安王府给苏婵送了一份,顺便也送了她一份,再后来就收不住,后得知消息的人派来的送礼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吃晚饭的时候还不停的有人敲门。
晚饭结束后,苏娴一个人在厨房里洗碗。
酒楼刚翻修完,还没雇伙计,苏妙和苏婵都过生日,苏婵已经擦了一下午地板,于是苏娴揽下了洗碗的活儿。
只是她正洗着呢,梁敞进来了,让她愣了一下。
君子远离庖厨,更何况梁敞这个人,不管是做男人还是当王爷,都属于死要面子的那种,这样的他突然跑到厨房里来,苏娴哭笑不得。
“你怎么到厨房来了,澈儿呢?”
“二哥看着呢。”梁敞回答,四处扫了一眼,酒楼的后厨他没进过,这是第一次进,极宽敞的空间,却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只好走到她旁边站着,见料理台很干净,就背靠在上面,看着她的侧脸。
苏娴没有理会他,继续洗碗。
梁敞盯着她看了一阵,问:“你什么时候搬去文王府?”
“搬去那儿做什么?”苏娴对这个话题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仿佛毫无兴趣,她洗着碗,淡声问。
梁敞被她噎了一下,焦躁起来,声调明显走高,道:“从前你在丰州,所以没办法,可现在你和澈儿都来梁都了,澈儿已经开始懂事了,也会一点一点长大,父母总分开对澈儿没有好处,为人父母就应该有为人父母的样子。”
“哦,原来你是为了孩子。”苏娴扬了眉,不咸不淡地说。
“啊?”这是什么鬼结论,梁敞的脸沉了下来。
“原来你是为了孩子才想和我住在一起。”苏娴刷着碗,淡淡地道。
梁敞哑然,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些恼火。
“原来你只是想要个孩子。”苏娴埋着头,轻叹了一声。
梁敞看着她仿佛难过起来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火冒三丈,冲着她高声嚷嚷:“你又胡思乱想什么,我和你都在一起七年了,一辈子有几个七年,都这么多年了,你非要我说出‘我想和你住在一起’、‘每天早上都想看见你’这种话吗?”
苏娴忍俊不禁,噗地笑了。
梁敞看着她哈哈笑的样子,脸刷地黑了,上前一步,生气地瞪着她,质问:
“你又耍我?”
苏娴笑看着他,故作不解:“你为什么总是说我耍你?”
“因为你总是耍我,从一开始就耍弄我。”梁敞盯着她,不悦地说。
苏娴笑,用湿漉漉的手指头去戳他的额头。
梁敞没躲,嘴里却说:“别用你洗碗的手来戳我。”
苏娴浅笑不语,低下头,继续洗碗。
“为什么要你来洗碗?”梁敞站在她身边,忍不住抱怨。
“因为还没雇伙计。”苏娴笑着回答。
“你那两个妹妹怎么不帮你洗?”
“因为今天是她们生日。”苏娴笑答。
梁敞哼了一声,盯着她浸泡在碱水的手,犹豫了半天,勉为其难地说:
“我帮你洗。”
“你还是省省吧。”她还怕他洗不干净。
梁敞立刻不坚持了,盯着她的头发梢,闷了半天,像是确认似的,小声又问了一遍:“你搬到我那儿去住吧?”
“好。”苏娴爽快地答应了。
梁敞放了心,开始盘算,明天要让工匠准备图纸,文王府也该翻修一下了。
……
苏妙正在屋子里和回香、魏贞说话,回香搂着打瞌睡的苏小味,轻轻地拍着,就在这时,回味突然探进头,远远地冲苏妙招了招手。
苏妙一愣。
回香知道回味是叫苏妙过去,便对她说:
“你去吧。”
苏妙应了一声,满腹狐疑地出了门,刚走出门,就被回味握住手,苏妙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就被他拉到庭院里。
苏妙正想张嘴问,却被前方桃花树下小圆桌上放着的一个奶油蛋糕呛了一下,堵在喉咙里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她站在蛋糕前,直直地盯着裱在上面的奶油花,然后回头,望向回味的眼神里充满了佩服:“能做出这个,你也是个人才!”
回味笑,用火折子点燃了插在蛋糕上雕刻有“廿七”字样的蜡烛,苏妙直勾勾地盯着数字蜡烛,居然不是二十七根细蜡烛,而是雕成汉字的蜡烛,她忍不住对回味说:
“原来你的想法这么新潮!”
回味不答,示意她吹蜡烛。
“今天是我和婵儿的生日,不是应该我和她一块吹蜡烛么?”苏妙说。
“她关我什么事?快吹!”回味催促。
苏妙一边想苏婵在听到这话后一定会大大地翻个白眼,一边鼓起腮帮子将蜡烛吹灭,然后就被回味从后边搂住,他在她耳边轻声念了句“生日快乐”,然后将一根梅花珠钗轻柔地插进她盘起来的发髻。
今天的一桌子菜都是回味做的,苏妙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还有蛋糕吃,还有礼物拿。她弯着眉眼,笑了起来,上前一步,弯腰,在奶油蛋糕上咬了一口,转过头,双眼亮闪闪地对他说:
“好甜!”
回味望着她亮闪闪的眼,亮闪闪的笑容,以及在月光下因为细腻的奶油变得亮闪闪的嘴唇,心一动,勾住她的腰身,嘴唇贴了下去,贴在她的唇上,然后笑着说了句:
“确实很甜!”
苏妙哈哈笑,在他的脸皮上掐了一把:“脸皮越来越厚了!”
“近朱者赤!”回味扬眉,略得意地对她说。
“我矜持得很,你可不要把我归到你那一类。”
“我又没说是你带的,你自己承认了?”
“还说不是厚脸皮,都学会抬杠了!”苏妙扁着嘴唇说。
回味一脸谦逊:“都是你教的好。”
苏妙用研究的眼神瞅着他:“莫非是让你沉默寡言的那道魔法被你儿子给吸走了,所以你开始解放天性了?”
风吹来,吹落几片花瓣掉在苏妙的头上,回味将花瓣从她的发上拿去,反驳说:
“我儿子那不是沉默寡言,那叫惜字如金,不是谁都能跟他说得上话,得是他愿意的对象他才会说,这叫‘贵气’。”
苏妙呵呵干笑了两声,贵气你个大头鬼,你说的那是王子病,得治!
一想到这个她就郁闷:“你说苏小味明明长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为什么性子一点都不像我?”
“像我有什么不好?”回味嘴上说,心想他儿子要是跟苏妙似的整天笑眯眯爱蹦哒,动不动就哈哈哈哈哈哈,准会被当成地主家的傻儿子,还是少说话好。
苏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在那儿咕哝:
“为什么一点都不像我呢?”
“要不,再生一个?生一个长得像我性子随你的?”回味含笑建议,“反正湍儿总念叨说他想要个妹妹。”
苏妙歪头,盯着回味的脸,陷入思考,一个长着回味的脸性子却随她爱蹦哒的小姑娘……因为违和感太过强烈,苏妙的脑袋出现了空白,她完全想象不出来那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
“等生出来你就知道了。”仿佛明白她的心中所想,回味笑着说。
苏妙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惊叫以及充满了委屈的控诉:
“啊!你们居然背着我吃独食!”
二人回头,苏小味揉着朦胧的睡眼,大步走过来,气鼓鼓地说。
“你不是说你不爱吃甜的吗,这是甜的。”苏妙理直气壮地道。
苏小味依旧气鼓鼓的,抓着他爹的裤腿,生气地看着苏妙。
回味把他抱起来,笑着解释:
“看你睡了爹就没叫你,爹本来打算给你留一块,等你醒了再吃。”
苏小味直勾勾地看着他,那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和娘单独呆着,所以才让奶奶哄我睡觉的。”
回味眼眸微闪,有点尴尬,笑笑,切蛋糕给他吃,企图蒙混过去。
苏小味满意地大口吃蛋糕,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来一个透明的网袋,很有气势地递给苏妙:
“娘,送你!”
苏妙一愣,接过来看,发现网袋里是一只闪着绿光的小虫,像灯笼似的,在黑夜下一闪一闪的发亮,居然是一只萤火虫。
苏妙惊喜万分:“这个时候亏你能找到萤火虫,从哪儿抓来的?”
“爹爹带我去山上抓的。”苏小味得意洋洋地说,“然后爹爹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幸好我找到了。”
苏妙想象着回味带儿子上山抓萤火虫却迷了路,抓耳挠腮之际被他儿子给领下山的窘迫,差点笑喷。
回味一阵尴尬,在苏小味的脑袋瓜上轻拍一下,那意思,说好这事不跟你娘说的。
苏小味一愣,看着他,啊呀,我给忘了!
苏妙搂过苏小味,在他的小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笑道:“谢谢儿子!”
苏小味用手背蹭了蹭脸颊,嫌弃地说:“你不要总是亲我啦!”
苏妙弯着眉眼,望着网袋里的萤火虫,突然想起了那一年和回味在丰州时去水上看萤火虫的情景,她不由得望向回味,回味正抱着苏小味看着她微微笑。
“娘,我要妹妹!”吞下最后一口蛋糕的苏小味突然想起了他的愿望,一本正经地对苏妙说,“娘,你生个妹妹给我玩!”
苏妙心想妹妹又不是拿来玩的,在苏小味的圆脸上捏了一把,笑说:
“好啊,给你生个妹妹,然后你给她换尿布哄她睡觉。”
苏小味歪头想了想,在换尿布、哄睡觉的工作和妹妹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伟大地选择了妹妹,他用力点头,说:
“好!”
回味笑出声,用手揉了揉他的头。
苏妙笑笑,将头靠在回味的肩膀上,吃着切好的蛋糕,望向夜空中的月亮。
回味让她靠着,一手抱着苏小味,噙着笑,与她一同望着今夜明媚的月色,皎洁,雪亮。
……
远处,三楼的廊子下,苏婵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羡慕?”坐在她身旁的梁敖含笑问。
“啊?”苏婵收回目光,一脸嫌弃。
梁敖便不再说话,低头拉了拉裹在梁澈身上的披风,将他盖的更严些。
苏婵望着他小心轻微的动作,她刚才路过,看见他一个人抱着睡熟了的梁澈坐在这里,就跟着坐下了,她可不放心他一个人带着她的小外甥。
梁敖简单解释说是梁敞把孩子交给他带一会儿,梁敖就陪着梁澈玩,玩累了梁澈就睡着了。
苏婵想,梁敞八成是去煳弄她大姐,让她大姐跟他搬文王府去住。
撇了撇嘴,不过她没说什么,专注地喝小竹筒里的米浆。
“喜欢吗?”梁敖望着她的靴筒,笑问。
苏婵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的靴筒里插了一把镶嵌了五颜六色宝石的匕首,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将匕首抽出来,去了刀鞘,寒光闪闪的刀刃,锋利冰冷,削铁如泥,吹毛可断。
“是把好刀,就是宝石镶的太多,容易被抢。”苏婵说。
“路上缺钱了,抠下来一块就可以当钱花。”梁敖笑着说。
苏婵没想到还有这种用途,愣了一下,短暂地乐了。
“你写的游记我看了。”梁敖说。
苏婵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早年出去纯粹是穷游,没钱了就打零工赚路费,或者抓抓在悬赏榜的小偷强盗什么的,后来经多了,机缘巧合认识了书商,于是走上了写游记的不归路。她的游记完全就是路线图、美食图、风土人情图以及自助旅行小窍门,根本就是一本旅游攻略,一点文学底蕴都没有,不过质朴却成了卖点,供不应求。
苏娴说,像苏婵这种上课就知道睡觉的人也能出书,这个国家的文坛要完蛋了。
苏婵也这么觉得,所以这钱她赚的有些心虚,没想到梁敖居然看了,咕嘟咕嘟喝着米浆,她有点小尴尬。
说起来,这些年她和梁敖也就见过三四次,在旅行中来到作为中转的梁都,偶尔会和他见一面。起初是碰上的,然后他负担了她在梁都的吃住,因为他家确实舒服,所以后来再路过梁都时,她会去瞧他一眼。
她觉得她每次去看他,梁敖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来,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了,她也以为是错觉,可感觉上就是这么奇怪。
苏婵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给梁敖下定义,两个人的交点是那场阴谋阳谋莫名其妙的婚约,他不是家人,不是朋友,大概就是认识,连熟悉都算不上,因为苏婵完全看不透他,她一点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婵并不讨厌梁敖,她和他待在一起感觉很平静,他可以长时间不说话,她也就不用说废话或者听废话,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别看着她。
每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时,她就感觉全身的毛孔都是僵硬的,连心跳都不对劲了,浑身发毛,胸闷气短,那感觉十分别扭,简直和心脏病发作没有两样,就比如说现在。
“你别总是盯着我看又不说话。”苏婵皱着眉,不悦地道。
梁敖笑笑,收回了目光。
“挺有趣的。”梁敖说,这个时候他的脑袋里想了很多,尽管在许多东西闪过之后他的脑袋其实是一片空白的。
“啊?”苏婵莫名其妙,下意识以为他是在嘲笑她的不悦。
“旅行,挺有趣的。”他说。
苏婵一愣,沉默下来。
“接下来还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出发?”梁敖轻声问。
“铜山,下月出发。”苏婵回答。
“真巧,皇上派我下个月去巡查铜山大坝,一块去吧?”他说,语速有点快,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的心跳速度,短短的一句话,他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勇气,尽管表面上,他含着淡淡的微笑,他望着她。
苏婵微怔,看了他一眼,一瞬间脑海涌出了许多东西,可当她反应过来时,大脑又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继续喝米浆,漫不经心地说:
“无所谓,只要你和我走的是一条路。”
梁敖闻言,笑笑,没再说话。
苏婵喝着米浆仰头望天,总觉得今晚的月亮过于明亮,看上去有点古怪,好像藏了什么阴谋似的……
(全文完)(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完结感言
总算完结了,红楼自己也松了一口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其实开书之前并没有计划写这么多字,但是铺开情节以后发现这个过程居然如此艰巨。
写了太多的菜,我一度以为自己是个写菜谱的,但其实我不是写菜谱的,就算我写言情写的不是很老道,但我真不是写菜谱的。
关于菜味道上的描写,每一次写都感觉自己的词汇量相当贫乏,对我这种吃菜时说“还行”比说“好吃”还多的贫乏人类来讲,每次让我描述这道菜到底有多好吃,到底怎么个好吃法,我都有种想撞墙的冲动。
也不知道大家看的时候感觉怎么样,我是很想写出“超好吃”的感觉,但翻来覆去那几个词,如果看多了让亲们觉得腻,实在抱歉,红楼尽力了,《中华小当家》那种感觉我已经在努力了,可累死我也没写出来(_)
关于文里的感情戏,苏妙应该没什么说的,其他三个人好像让大家有点争议,我写的时候其实也是定了两种结局,苏娴是向世俗妥协,嫁给鳏夫过普通日子,还是在梁敞身上豪赌一把;苏婵是普通的去结婚生孩子,还是抱着自己的信念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苏烟是和梁喜快快乐乐地在一起,还是梁喜离开,让苏烟由小哭包最终蜕变成为一个男人。
我全部选择了后者。
苏娴,好像有挺多人不喜欢她,觉得她挺乱的,尤其是勾搭文王的时候。苏娴在第一段婚姻上受到重创,所以靠征服男人来确认自身魅力,给自己塑造自信,这属于心理创伤问题,我就不说了。一开始她喜欢梁敞这是肯定的,但这种喜欢就跟她之前那些露水姻缘没区别,所以她用各种粗鄙的x暗示去勾搭梁敞,因为她什么也没有,她只有色相,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是卖弄色相。而且男人么,大众印象里一般都是有便宜就占的。
她试探梁敞的底线,拼命吸引他的注意,但说到她真正喜欢上,是当她发现梁敞对她的行为是真觉得反感,不是假装正经,明明反感却还是对她宽容了的时候,她那个时候开始真喜欢他。
红楼写文时尽量不带个人偏好,因为想多写些不同的人,对苏娴,说不上喜欢,但我觉得她很有勇气,也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看似堕落,但在努力不随波逐流,这样的人我不想让她认命。就算离过婚,就算一无是处,就算地位悬殊,但就是敢赌。输了伤痕累累是现实,赢了就算听起来那像童话可那也是现实。
有时候,不认命,也许命运就真的会不同,虽然那只是也许,红楼想表达的大概就是这个。
关于苏婵,说是性别认知障碍,不如说她是觉得做男人比做女人方便,就像梁敖说的,她有点厌男症,但又觉得当男人很方便,所以她选择的其实是她讨厌却觉得方便的性别。
苏婵最终在普通的结婚生子和过自己喜欢的生活里选择了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这没什么不好,至于她的感情线,让梁敖继续折腾吧。
苏烟,也许将来会碰见一个能让他忘记梁喜的姑娘,也许碰不到,也许有那么个姑娘,虽然不能让他忘记梁喜,但却让他很喜欢很喜欢,人生路很长,拥有各种可能性,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又写多了,因为这本书写的比较感慨,所以感言红楼也写的比较嗨。
最后,尽管本书有许多不足,可大家还是宽容地陪着红楼一直到现在,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感谢副版主晴空墨色,突然有一天冒出来,然后就开始在评论区里刷屏,然后很自然地就成为了红楼的重要支撑,再然后成为了副版主。因为你,我才建了读者群,之前本来想等着写出来一本很厉害的作品之后再建的。虽然第一天群里只有咱们俩,虽然现在人也不多,不过还是很开心。(请大家不要误会,我和副版主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奇怪的关系,我们很纯洁。)
感谢阿无,感谢纱纱(佟染给你了),感谢江南西贝,感谢加勒比海盗78,感谢紫夏问,感谢漫漫静舞,感谢群里所有的童鞋们,感谢一直以来都在支持和包容红楼的亲们,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三十号开新书,简介贴番外了,虽然不是美食文,但还是请大家多多支持,非常感谢大家!(*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