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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盛唐风月txt下载     盛唐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一章 鄂州品鲜论茶道

    北人不惯坐船,裴宁和王容都是地地道道的北人,因而,杜士仪原本的打算是到了江陵改走陆路,但天气渐冷,这一路又都是丘陵颠簸,休息了一ri打探了些情形,最终还是裴宁提出,继续由水路前往鄂州,自然有从者又去码头雇了船。然而,就在这一ri傍晚,杜士仪这一行人到了码头预备上船之际,却只听身后远处传来了一个呼唤声。

    杜郎君,裴郎君

    杜士仪转头一看,就只见一骑人飞也似地当先驰马进了码头,身后十几步远处跟着几个jg壮的骑马从者。随着其人渐近,杜士仪一下子就认出,这分明就是那一天上清观中曾经见过的那位年轻郎君。就只见此人到了近前一跃而下,拱了拱手之后方才歉意地说道:昨ri在上清观中偶遇,我一时眼拙,竟是没有认出杜郎君来,若非今ri接到杜郎君和裴郎君投帖,险些就错过了二位。

    裴宁之前因为江陵上清观借着司马承祯曾经驻留而宣扬敛财,根本就连大门都没进去过,这会儿听得此言不禁有些诧异。而那年轻郎君显然也知道自己说话太急了些,讪讪然一笑就连忙解释道:在下韦济,家父荆州长史韦虚舟

    杜士仪早就猜到多半如此,少不得笑着还礼,称了一声韦郎君,而裴宁亦是回礼如仪。倒是原本过来催促要开船的船主,听到这匆匆赶来的竟然是长史公子,一时连忙退了回去不敢做声。这时候,杜士仪方才诚恳地说道:既然路过荆州,原本该去拜见韦使君,可毕竟我此行到江陵并非公于,不想让上下人人都知道我路过,故而只能失礼投帖拜见,还请韦郎君回去之后禀告韦使君,代我赔礼致歉。

    听到杜士仪这话,韦济就知道,杜士仪这一行人恐怕是不会拖延到明ri方才启程的。他原本就是代父亲来相送一程,此刻就爽快地说道:杜郎君和裴郎君身负要务,家父自也不敢耽误,不过韦杜世交,家父让我相送一程,并送上江陵米酒,以及一些江陵名士的文章诗集,算是给二位郎君践行。

    韦虚舟身为前辈长辈这般诚意,却之不恭,杜士仪自然和裴宁一块收下了那两葫芦的米酒,至于那两卷今年荆州州试名列前茅解送士子的诗文,自然更是重中之重,杜士仪不但收下,还慨然应诺一定会好好拜读。等到开船之际,见韦济挥手告别,他在渐渐昏暗的天sè中眼望着码头越来越远,直到完全看不见了,他身边的裴宁突然开口说道:京兆韦氏,果然名不虚传。

    杜士仪亦是轻叹道:所以这便是世家较之寒素最大的优势,人多势众,而又供得起读书,久而久之自然人才辈出。

    船到鄂州,又是数ri之后了。这里已经是江南西道的管辖范围,虽不及荆州繁华,却也曾是吴王孙权的定都之地,即便数百年后的如今,也依旧是坐拥上万户的上州。只在人口上,却不能和蜀地那些州郡相比。

    由于杜士仪这一行人的过所乃是蜀地签发,没有那许多扎眼的大印,进城之际并没有引来任何波澜。这里距离蜀地已经有千里之遥,议论时政的人并不多,反倒是ri渐入冬,年节将近的氛围更加浓烈。而对于杜士仪来说,船到鄂州外码头后进城的最大感受是,城外有大江经过,四处水泽湖泊。

    和北地虽有水,却多河少湖不同,在如今这年头,荆楚之地处处水泽,这对于第一次出关中南行的裴宁和王容来说,都是难得的经历。反倒卢聪从少年时开始就跟着父亲辗转多地为官,对南方的风土人情颇有些了解,面对这鄂州城内甚至还有一片大湖不以为奇,反倒兴致勃勃地对众人解说道:这有湖便有鱼。如今虽入冬,鱼肉却格外鲜美,随处酒楼都可以人现打鱼上来现做,论起滋味来,却比北地的鱼要细嫩多了。

    北人喜欢吃鱼的不多,而裴宁不如其兄那般笃信佛教,和王容倒都是不怕腥的,至于杜士仪就更不用说了,鱼虾螃蟹无一忌讳,闻听此言自是点头称好。于是,等到众人在客舍住下,赤毕到前头问过店家,知道靠近城中南湖有一鱼庄颇为有名,杜士仪自是令他过去先令店主预备。等到众人一块过去时,那鱼庄的伙计笑吟吟地用竹篓提上了几尾鲜活的鱼,并一些活蹦乱跳的小虾给杜士仪过目,等到杜士仪问可有肥美的螃蟹时,他还笑着多解说了几句。

    听几位客人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没想到竟然还知道这蟹的鲜美。不知道客人们打算怎么吃

    杜士仪见王容终于流露出异sè,而陈宝儿则是瞪大了眼睛,显见是没吃过,就连裴宁亦是微微蹙眉,他不禁哈哈大笑,随口说道:他们显见都是不会拆的,这样,你让好手拆出肉来,葱姜烩,让他们尝尝鲜。

    就依客官此言鱼庄做湖鲜出名,往ri光顾的人中也多有士子,见杜士仪接下来娴熟地点了这个要那个,分明是囊中颇丰的主儿,他自然更是殷勤,末了还不忘问了一句,可要再来几碗浓浓的茶汤么这可是解油腻,去腥味的绝妙好物

    我们就是从蜀中来,对茶可比你了解杜士仪笑着摇了摇头,见那伙计有些讪讪的,他便对王容和裴宁说道,茶汤解腻虽好,与蟹却不宜同食,否则不易消化。尤其是吃蟹的时候,还有吃完半个时辰,最好不要喝浓茶。倒是如果生剥螃蟹时手上沾染腥味,用茶洗手却是可以去腥的

    这会儿正是午饭的时辰,鱼庄中还颇有些别的客人,有一二耳尖的听到这话,不禁过来打探道:这位郎君所言是真的我们这儿吃蟹,往往爱其鲜美,嫌其肥腻,所以一定会弄弄上一碗茶,照你这么说,这反而不美

    蟹乃xg寒之物,虽好吃,却不可多吃,而茶汤虽对人身体有利,有时候却也忌讳和各种食物同食,比如食药不宜饮茶,因为茶解药xg杜士仪见过来请教的是一个稍有年纪的长者,自然不忘将各种禁忌一一告知,最后又说道,此外,这蟹也是一样,除了浓茶之外,绝不宜和柿子梨同食。否则轻则腹痛,重则腹泻,对老人更是不利。若真的要解腥,还是姜茶佐陈醋风味更佳。

    说话间,已经有好几个客人挤了过来听杜士仪解说,刚刚第一个过来探问的老者听到这里,不禁笑呵呵地说道:这位郎君年纪虽不大,却是博学之人,而且听上去似乎还通医理不错不错,如今荆楚之地,饮茶之风渐渐盛行,可若是像你说的,只知道一味饮用却不知道禁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犯了肠胃毛病。哎,那位杜十九郎写茶经的时候,怎么不加上这一条禁忌

    一时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面对这种反应,杜士仪登时面sè微妙,而王容和裴宁也不禁笑了起来。倒是陈宝儿对杜士仪奉若神明,此刻连忙问道:各位难道都读过杜侍御的茶经

    读过读过,那茶经传抄极快,这鄂州大半年前开始,还有人专为人抄茶经,认识字的甚至还有自己去抄书的。不过那制茶和冲之法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要小老儿说,这只品茶叶本身甘香,却不加其他东西的喝法,回味却寡淡了些。

    谁说寡淡这才是真正的喝茶,否则又是加蜂蜜又是加桂皮,岂不是与喝那些甜汤无甚区别

    魏六,你又充什么风雅谁不知道你最爱吃肉,这饮茶不过是为了降火去腻而已

    见几个人须臾竟是因此争了起来,杜士仪不禁目瞪口呆,而起头问了那么一句的陈宝儿也没料到竟然会发展成这样吹胡子瞪眼面红耳赤的状况。不安的他连忙站起身来两边劝解,这大费唇舌好一阵子,终于是把食客们都安抚了下去,反而被人竖起大拇指赞叹小郎君好心肠。而起头那伙计早就在争起来之前溜之大吉,这会儿见人各自归座,方才笑吟吟地送了菜上来。

    清蒸鱼,盐水煮虾,鱼头汤,醋溜鱼骨,葱姜烩蟹肉一道一道才送上来,食案上顿时摆了个满满当当,香气四溢让人食yu大盛。正如此前旅舍店主介绍的一样,这里的湖鲜确实做得很有一手,杜士仪一道一道品尝下来,觉得和北地的厨子比起来各有所长,胃口不觉大开,就连王容也不禁多吃了半碗饭。而等到几大盘子菜全都为之一空,刚刚那些在众人面前争执了一场的客人们却也都吃完了,纷纷笑呵呵又围了过来说话。

    几位郎君仿佛不是鄂州本地人这是来鄂州游历的

    杜士仪几人带着从者,从年纪到穿戴,看上去都很符合游学士子的模样,因而面对这么一个问题,杜士仪便笑着一指陈宝儿道:我们却不是来游历的,倒是我这弟子第一次出蜀看天下,少不得要让他多多看看走走

    刚刚陈宝儿急切却有些笨拙地劝架,一众食客都对这位小郎君颇有些好感,得知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杜士仪竟然是他的师长,众人不禁大为纳罕。当下便有年纪不小的士子饶有兴致地当场考问起了陈宝儿,陈宝儿却也不嫌唐突,一一答了。几题问后,那士子便笑着说道:这位小郎君年纪轻轻,却有几分大将之风,郎君可是好福气,收了这么一个弟子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一个声音:敢问益州杜侍御可在此处

第四百八十二章 宇文统之心

    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鱼庄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众人往发声处望去,就只见进来的是一个身穿青衫的中年人,虽是因为那鹰钩鼻而显得人有些y骛,但此刻脸上带笑,倒是显得谦和阳光。此人虽是先问过后方才进来,但显然早已经认准了自己要找的人,到了杜士仪和裴宁卢聪王容这一桌之后方才站定了,再次打量了一番众人,他便面带恭敬地向杜士仪躬身道:敢问可是益州杜侍御

    是我,杜士仪不料想刚到鄂州才吃了一顿饭就被人找了上门,不禁心中微微一动。

    杜侍御安好。青衫中年人连忙称呼了一声,这才对一旁身着白袍的裴宁行礼道,裴御史。

    不但认识自己,而且还能认得出裴宁,杜士仪顿时心中有了大略猜测。果然,裴宁只是挑了挑眉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家主人可是鄂州宇文使君

    正是。青衫中年人被人一语点破来历,却是依旧满脸堆笑,宇文使君得知杜侍御和裴御史已经到了,立时差遣某前去迎候,不料到旅舍却晚了一步。好在那位店主知道二位的去向,某一路找来,总算是没有再扑空。不知道杜侍御和裴御史可有空,能否拨冗前往刺史署一会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此刻酒足饭饱心满意足,杜士仪也就欣然点了点头:既是宇文使君如此盛情,我和裴御史这就去刺史署拜会。你带路。

    任务既然达成了,那青衫中年人登时大喜,连声答应后,却又立刻招手叫来了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伙计,随手把一袋子钱递了过去,这才恭恭敬敬退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跟着此人出了这鱼庄,杜士仪突然若有所思地停下了脚步,先看了一眼王容,旋即就对卢聪说道:卢郎君,之前一路坐船,劳顿不小,你和杨郎君先带人回旅舍休息。

    卢聪倒不在意见不见这本州刺史,可听到杜士仪也留下了王容,他不禁略有古怪地又斜睨了对方一眼。而安排好了这些,杜士仪却又招手步示意陈宝儿过来,这才吩咐道:宝儿,你随我和裴御史一起去。

    陈宝儿对杜士仪的吩咐素来是绝不打折扣,此刻立时问也不问一句地答应了。只有王容有些担忧地向杜士仪投去了关切的一睹,这才默不做声地点了点头。等到他们这一行分作两拨,一拨回旅舍,另一拨则是跟着那青衫中年人前往鄂州刺史署之后不多久,刚刚那鱼庄之内方才传来了一片惊叹声。

    益州杜侍御莫非这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杜十九郎

    陈七你这下倒霉了,竟然说那清汤寡淡的茶汤不好喝

    呸,人家杜侍御才不会这么没度量,倒是你附庸风雅方才恶心人

    食客们再次唇枪舌剑地玩笑惊叹,而之前服侍的伙计捧着钱袋呆呆地站在那儿,最后脑袋上却着了重重的一下。想要喝骂的他抬头一看是店主,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吞了回去。而那店主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后悔莫及地捶胸顿足了起来。

    早知道是这位名满天下的杜十九郎,就应该留下他的墨宝,这下可是错失良机了

    出了里坊上了大街,那青衫中年人带着几个随从在前头领路开道,自然而然稍稍拉开了一段距离。而赤毕顺势策骑凑近了杜士仪马侧,低声说道:郎君,之前正在吃饭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外头有人来了,但一直徘徊在外并未入内,看上去也不像有恶意,我就不曾禀报。他应是等到郎君一行人吃完了,这才进来相见通禀的。

    是吃饭的时候闯进来,还是吃完饭再进来邀请,这便体现出了仆人审时度势的素质。杜士仪听到这里,轻轻颔首的同时,心里亦是想起此前从江陵到鄂州的船上,裴宁对自己解说过的这位鄂州宇文刺史。

    尽管宇文融几乎没有享受到太多门荫的恩泽,在科场上亦是无甚收获,入仕之后一步步从最低做起,但宇文家毕竟也是老牌士族,鄂州刺史宇文统便是明经及第,年方四十官守一方,为人jg明善辩,算得上是前途无量了。倘若不是宇文融横空出世的风头绝无仅有,他方才是宇文家族的中坚人物。此人入仕十五年为官九任,正是官运亨通人士的典型。

    而踏入鄂州刺史署,真正见到宇文统的时候,杜士仪便生出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尽管他和宇文统确实是第一次相见,可对方和宇文融酷似的面相,如出一辙的待人接物,甚至就连笑起来都有些神似,几乎让他觉得两人并不是从祖兄弟,而是嫡亲兄弟。而宇文统仿佛也知道这一层,寒暄过后就笑着说道:听说杜侍御和我家兄长相交莫逆,故而我也就唐突相请了。实在是杜侍御名扬四海,城门守卒看到过所之后,便到了刺史署报信。

    天下同名同姓者不知凡几,更何况城门守卒每ri要放进放出的人往往数百上千,等闲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那份看似平凡的过所,所以,听到这番解说,杜士仪哪里不知道宇文统这人的统御力有一套,其下属的执行力同样也有一套。既然来了,他自然不会计较这些,笑了笑连消带打,很快就把这一茬带了过去。而在招呼裴宁时,宇文统也并未表现出任何的疏远,仿佛根本不知道或是不在意其人是张说友人裴璀的族弟。

    然而,见陈宝儿趋前行礼口称宇文使君时,宇文统的脸上方才露出了更真挚的笑意:早就听我那兄长说,杜侍御在蜀中时收了一个得意弟子,今ri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我却没有什么见面礼,正好得人送了一卷魏晋碑帖的拓本,就送了给他临帖习字

    说到这里,一旁就有仆役用托盘送了一卷书来。陈宝儿有些惶恐地看了杜士仪一眼,见师长点头,他方才赶紧道谢收下。及至杜士仪和裴宁先后落座,他少不得跟到了杜士仪身侧侍立,眼观鼻鼻观心站得笔直,耳朵却在仔细听着宇文统的话。

    宇文统先是满脸chun风地说了些朝中自从张说下台后的气象,宇文融如何如何受天子重用等等,这才渐渐把话题拐到了茶引司的事情上。

    之前兄长来信给我时,说起茶引司时,还啧啧赞叹不已。这等财计大事,杜侍御年方弱冠,却能够高瞻远瞩地想到,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更难得的是此法并非将茶收归官卖,而是印制茶引,相当于只税商人,不伤农人之利,着实一举两得

    一口气称赞了这种新鲜的茶政好些话,宇文统这才词锋一转道:只是此前朝中张相国等等因循守旧不肯变通,兼且只为反对而反对,幸好圣人明察秋毫,兄长又一力支持,此事总算是得以推行。不过,如今天下种茶之地,所涉不过三四道,几十州,不少州甚至所产甚微,于国用来说虽不能说轻微,可短时间内也难能达到一个相当的高度。倒是宋开府此前提过的,以两税代替租庸调之制,若是真的能够做好了,那才是利国利民的大道

    裴宁也好,杜士仪也好,今ri刚到鄂州就被宇文统请到这里,都以为对方是要谈茶政的,却不料这位鄂州刺史竟然兜兜转转,把话题转到了两税上想当初杜士仪从裴宁那里得到了制令时,心中便很清楚,相比所涉太广,极有可能会引起很大反弹的两税法改革相比,天子显然更属意见效快的茶引法,所以,他身上两税使的使职固然还在,可制令上却先让他理清剑南道和江南淮南茶政,这轻重缓急可见一斑

    宇文使君说的是。

    裴宁用一句泛泛而谈的首肯,算是回答了宇文统这一番滔滔不绝的大论,而杜士仪则没吭声,宇文统却并不气馁,接下来又用宇文融当初临危受命括田括户作为实例,对杜士仪描绘了一番倘若他愿意挑大梁主理两税事宜的美好前景其中不乏宇文融发动上下广泛支持,甚至稍有成绩就步步高升等等。尤其是发现杜士仪露出了沉吟之sè时,宇文统的游说就更卖力了,甚至抛出了一个不小的砝码。

    我知道杜侍御此来是为了茶引之事,不瞒你说,自从得了我家兄长急信,我就已经开始筹备了。鄂州境内的茶园不多,总共也只有不到两千亩,所以,我已经在麾下抽出了几个jg于的人去访查了各家商户,茶引利弊已经对他们说明白了,他们全都满口答应,只要鄂州茶引司一建,便绝不敢私下与茶户市茶,所以,杜侍御只消挑好此地茶引司的人,此事就办成了。

    听到这里,杜士仪哪里还不知道对方这种裸的示好,是让他好好考虑刚刚的提议,当即笑道:实在是有劳宇文使君了。所言之事我定会好好斟酌,不负宇文户部这一番好意

    都是自己人,杜侍御何必客气宇文统脸上笑意更深了,仿佛额头那深深的横纹都舒展了开来,倒是鄂州颇有名胜,如吴王楼等等俱是历史久远,来ri我亲自带杜侍御和裴御史一游

第四百八十三章 急于求成

    因为宇文统盛情难却,杜士仪和裴宁又见了他两个儿子,在鄂州刺史署内用了晚饭,但还是婉言谢绝了其留宿的邀请,回到了旅舍。

    尽管杜士仪和裴宁在鱼庄内一度泄露了身份,但这旅舍内外显然无人知情。一路无话的裴宁在杜士仪进屋之前叫住了他,沉吟片刻便开口说道:小师弟,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晚上凉了,三师兄进屋来说。

    杜士仪原本打算去找王容,可裴宁既然说了,他哪可能重sè轻友,自然立时把裴宁让了进屋,又对陈宝儿低声嘱咐了几句。等到自己也进了屋子关了门,他见裴宁却没有落座,而是站在那儿看着自己,他不禁有些诧异地问道:三师兄有话怎不直说我脸上难道长了花不成

    你呀,和崔十一郎是不同的惫懒裴宁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这才若有所思地问道,今天你答应宇文统考虑两税之事,应不是真心

    本就是初次相识,怎能交浅言深他是代宇文融试探我,我自然能够分辨得出来。杜士仪苦笑一声,这才把裴宁硬按着坐下,然后在其身边紧挨着坐了,沉吟片刻就诚恳地说道,三师兄,我不妨对你说实话。当初我和宇文融相交,本不过是一开始因万年尉任上的公务,偶尔结下的交情。但此后他官运亨通,我也一度官居左拾遗,所以李林甫在他面前明言提出,我自然不可能却他情面,半推半就也就答应了互通有无,做一回盟友。

    宇文融此人确有财计之能,也并非是嫉贤妒能之辈。裴宁吐出了这么一句中肯的评价之后,却摇了摇头说,但我不喜欢他,尤其是不喜欢他那咄咄逼人的做派,太过激进的手段。按理来说,他不至于因为你这次没有如他之意第一个攻击张说,就对你下黑手。可两税之法牵连太大,以宋开府这样的威望资历,此前提出试点两税代租庸调,亦是一度惹来众多非议,更何况是你

    如果我真的不知深浅上书请缨,一定会碰个头破血流。杜士仪苦笑一声,算是认同了裴宁的话,但他旋即反问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宇文融让宇文统来游说我,是想让我碰个头破血流,还是另有他想比如说,我自知才德尽皆不够,请宇文融出面挑大梁

    裴宁突然一拍扶手,沉声说道:或许是一箭双雕,你所言的两者尽皆有之

    如果我不自量力,那就让我碰个头破血流如果我知道分寸,就帮着宇文融去说动源相国宋开府,请他出面总揽此事他就真的不怕得罪人

    杜士仪只觉得心里一下子豁然贯通,随即轻呼道:宇文融这是想要真正奠定一举入政事堂的根基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了赤毕和人的说话声,紧跟着就是轻轻的叩门:郎君,玉曜娘子来了。

    王容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人,倘若只是寻常事,绝不会在他和裴宁谈话的时候进来打搅,因而,杜士仪见裴宁面露异sè要起身,他连忙伸手止住了人,随即快步来到门前。亲自打开门时,他就看到赤毕的身后,王容面上有几分凝重,右手中分明是一个小巧玲珑的铜筒。

    是长安十三娘送来的家书。尽管说是家书,但王容的口吻中却带着不同寻常的严肃,我们这一路行程不定,能够辗转送到鄂州,已经是阿爷命人竭尽全力的结果。送信人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你先看看封口可有破损

    听到是杜十三娘派人送来的,杜士仪登时大讶,接过来仔仔细细查看过封口的印鉴过后,他确定并无启封破损的迹象,想了想便对王容说道:你也进屋说话,我和三师兄刚刚谈了些京城中的事情,正想听听你是何主意。

    王容已经看见了杜士仪背后屋中的裴宁,连忙答应一声跟了进来。杜士仪吩咐了一声赤毕继续看守,这才掩上了门,却没注意到对面客房中,原本要开门出来的卢聪正好窥见了他让人进屋的这一幕。

    把王容让进屋中坐下,他便径直先启了铜筒的泥封,等到取出了里头的信笺匆匆一看,他先是一呆,随即哈哈大笑。原本眉头紧皱的裴宁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就连王容亦然。笑过之后,杜士仪便一手把信先递给了裴宁,这才解释道:十三娘之前平安产下了一个儿子,按照我从前拟好的名字,取名曰崔朗。而卢师和大师兄一时兴起,也到了洛阳城郊的崔氏别院,探了朗儿和他姊姊,盘桓了数ri才走。

    啊

    听说杜十三娘如今已经儿女双全,王容亦是又惊喜,又羡慕,一时竟也忘记了这样一封家书却动用了那么多资源方才送到了鄂州他们的手上。只顾着高兴的杜士仪在屋子里团团转了一阵,却发现原本也该因为有了卢鸿的消息而喜悦的裴宁,竟是捏着一封信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呆呆出神。

    三师兄三师兄

    裴宁在杜士仪连叫了几声之后,这才回过神。他淡淡地扫了杜士仪和王容,这才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信笺道:你们两个再好好看看这封信。

    咦

    杜士仪有些奇怪,接了回来后却不忙着看,想想就先递给了王容,随即才一个一个字地回忆这一封言简意赅却洋溢着喜悦的信。想着想着,他的眼前不知不觉就闪过了十三娘殷殷嘱咐之中,那两句看似并不经意的话。

    卢公曰,商君书有言,王者之师,胜而不骄,败而不怨。然商君己身先显赫后败死,亦其自有取祸之道。

    而王容也已经把这一句话直接念了出来。见裴宁果是轻轻点头,她不禁开口问道:三师兄的意思是,此话是嵩山悬练峰卢公让十三娘带给杜郎的

    应是如此。否则,以十三娘的知分寸,即便弄璋之喜,又怎至于如此大张旗鼓把信送来至于是否还有玄虚,小师弟,你和十三娘骨肉情深,那就该你再仔仔细细看了。

    杜士仪这才从王容手中再一次接回信笺,想起自己此前对王翰如何让张说免去身家xg命之忧的暗示,亦是在给妹妹的家书中夹带的,他不禁苦笑一声,暗叹这还真是一报还一报。用几乎同样的办法找到了那三个字,他不禁心中咯噔一下。

    远宇文

    作为御史大夫,崔隐甫可谓是威名在外。把堂堂中书令张说给掀翻了下马不算,现如今在御史台也同样是一言九鼎,麾下御史被他抓了差错贬斥的不在少数。即使是宇文融这等骤贵的天子信臣,这天傍晚走出崔宅的时候,也不禁为了疏解心中郁闷,长长舒了一口气。

    崔隐甫是个极其强势的人,而要获得这种强势人的支持,宇文融就不得不做出一定的让步。对于他来说,引了李林甫为御史中丞,一时多了个左膀右臂,但这还远远不够,如果没有崔隐甫,别说接下来的事他就少了支持者,之前更不可能一举奠定胜局。

    先忍一忍再说

    李林甫在东都的宅邸并不算大,当得知宇文融到访的时候,正在和姜度小酌的他直接一指屏风后头,等到这位表弟立刻躲了过去之后,他方才笑容可掬地站起身,须臾就把宇文融迎了进来。

    两人相交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宇文融一来看重李林甫的智计,二来也看重他的宗室出身,姻亲故旧无数,三来则看重他和宫中武惠妃的关联。此时此刻进屋坐下,他就直截了当地说:崔隐甫已经答应,一定要置张说于死地

    崔大夫倒是好果决李林甫抚掌大笑,却是声音尖刻地说道,斩草不除根,chun风吹又生张说毕竟曾与圣人有旧情,倘若他再复起为相,那必然会想方设法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只要再好好搜集张说各种罪状,那时候他就在劫难逃了宇文融嘿然一笑,随即就若有所思地问道,对了,杜十九郎近ri可有信来

    他出蜀之后行踪不定,我没有他的消息。李林甫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见宇文融有些失望,他就连忙安慰道,宇文兄不必急在一时。宋开府之前所议,说不定只是一时起意,并未放在心上。而且,宋开府此前禁恶钱,可是一度怨声载道,人人以为不便,这才最终罢相的,财计一事并非他所长,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而杜十九郎能把茶政一事给理清头绪就已经很难得了,这两税之事,舍你其谁

    等到天花乱坠好一通话把宇文融奉承得飘飘然,又喝了不少酒后,李林甫亲自把醉醺醺的人给送到了门口,回房之后见姜度已经从屏风后闪了出来,他就眯了眯眼睛,满脸诚恳地说道:四郎,你改ri找个机会去见见崔十一郎,给他提个醒。宇文融有些cāo之过急了,让杜十九郎千万小心。他既然人在外头,就尽量少掺和朝中这些事,免得遭了池鱼之殃。

    若非杜士仪死活拉住,姜度当初险些就毒杀了王守一替父报仇,自然是心心念念记着报答。所以,刚刚听到宇文融和李林甫那番话,此刻李林甫又这般提醒,他自然知道轻重,答应一声立时便走。而他这一走,李林甫的脸上就y沉了下来。

    宇文融简直是想当宰相想疯了,崔隐甫对张说恨之入骨跟着疯,我可不想陪他们两个张说那老贼jg明无比,告一次刁状是出其不备,告两次那就是愚蠢如此看来,少不得要备一条后路

第四百八十四章 喜事连连

    一晃天子在东都一呆就是两百官臣属那些在东都没有私宅赁住多时之碍于开销或者不方也有不少都不得不四处寻觅合适的屋子。因为多出了这么一堆王侯公卿文武官东都的物价自然比平ri浮涨了两成不一时低品官员自然暗自叫苦不迭。反倒是年复一年在京忙于科场的士子对于两京高昂的物价已经习以为如今天气越来越又到户部集阅的时往同乡好友等处丐食度ri的更加比比皆是。

    这一天户部集阅ri之大批白衫世子出洛阳宫的情恰是浩浩荡荡蔚为壮散去之一时诸坊的酒肆饭铺人满为患。当一个年约二十许的青年和人群一道从宫门最后一路出了星津桥之他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湛蓝的天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不自觉地悄悄握紧了拳头。

    终于到这一天了京兆府试明经解只要能在明年的省试之中发挥出他就将作为有出身者等着候选

    黯之。

    听到这个声杜黯之先是一随即慌忙在人群中搜索了起来。很他就看到了那一辆高高挑起车帘的牛车那个正在向自己挥手的倩影。他心中一赶紧三步并两步从人群中挤出了一条待到了人跟前他就歉意地问道:阿姊怎么来了家中琳娘和朗儿都还小

    听说今年户部集阅人最想着这是你的大好ri我正巧到南市就看看能不能遇谁知道这么我一眼就认出你了。杜十三娘笑吟吟地打量着如今已经和杜士仪差不多高的杜黯见其身材挺拔眼神坚不禁满意地点了点我还生怕你怯看到你这么jg神我就放心了对省试在乐成坊不是什么清净地你那母亲又是不省心还是搬到永丰里崔氏来住。这事情十一郎已经和阿娘说好我也已经对老叔公通过气。

    这杜黯之眼中闪烁着又惊又喜的光但想到嫡母韦氏的xg他不禁又有些犹父亲还好可只怕母亲反会因此不我还是

    说什么傻话杜十三娘嗔怒地打断了杜黯之的不以为然地说我还等着你一举题到时候给阿兄帮怎么能让你被后宅妇人之见给埋没了她要如何去想是她的她要是敢有二自有嗣卫王妃说话好眼下不我先陪你回一趟乐成省得回头还要走第二趟。

    当初杜十三娘曾经在樊川杜曲老宅督促杜黯之读虽不是嫡亲姊但在杜黯之心目杜十三娘就和杜士仪这兄长一对自己有再造之恩。一晃他被杜士仪从幽州带回已经整整六年了。这六年中他渐渐弥补了早年不甚扎实的基再加上师长得如杜思温这般平ri他可望不可即的长辈也对他颇为看他哪里不知道这是人家爱屋及乌为了能够报答这照拂之他几乎是废寝忘食地读如今终于快到了考验的正ri子

    杜十三娘自从得知乐成坊有叔父杜孚置办的宅院之统共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次若不是为了杜黯之的她也绝不会登门。此刻牛车停在门见人往里头通报时那慌乱的样她在腹中冷笑了一随即在杜黯之的指引下缓步而入。到了一座小小的屋宅知道这是婶娘韦氏的寝见门上的厚厚帘子被人拉开了一条紧跟着就慌忙撂她不禁更是皱了皱眉。

    谁这么没规矩

    杜黯之眼这一眼望他就已经认出是自己的弟弟杜望之。王竣离任幽州都督之父亲杜孚官途不受荐为渔阳县丞的事被驳而后王竣虽一度拜却也一度贬早就忘了当初曾经赏识过杜孚这么一个人。所杜孚去年终于卸带着妻儿回到了洛阳乐成坊的这座私宅。杜望之如今虽已经十一岁但生xg不喜读又被韦氏宠溺得骄纵无更对他疏远得他能做得也只有尽量少出现在其眼前。

    因他自然不好对杜十三娘实言刚刚偷窥的人是只是亲自上前打起帘子将杜十三娘让进了门。

    大约因为早年间没怎么照拂过杜士仪和杜十三娘兄杜孚总有些不愿意出现在他们面这会儿杜十三娘进只瞧见韦氏一人端坐在主位上。她上前用无可挑剔的礼节拜见过这位长辈之也没有寒暄客就直截了当道出了来意。

    什让二十一郎去永丰里崔宅备考韦氏此前见杜黯之只读始终不提科场之还以为这庶长子是自知资不敢去尝试那种失败的痛不过给外人做个勤奋苦读的样倒是没在意谁知道其今年第一次考明经就得了解送。此刻面对这个难以置信的消她当即反对哪有这个道家里又不是没地方给他读书备不用麻烦外人了

    崔杜本是姻何来外人之说杜十三娘淡淡地回了一见韦氏面sè一显然知道失言她这才看了一眼杜黯用眼神安抚他一切自有自这才继续说此事老叔公也已经知道很是支此前来信还告知嗣卫王请她给二十一弟多预备几卷前些年的经义策论卷子。叔父只有两个儿想来婶娘身为主总知道世家大族之所以能绵延不这读书仕宦是最好的出路

    这一番话有理有韦氏有心想拦可话到嘴边面对杜十三娘那明晰的眼她竟有些说不出口。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婢女通传了一声快步进到她身边站定后弯腰躬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娘郎主十三娘子要带二十一郎去读那就让他去。

    尽管韦氏咬碎了银可杜孚都松了她只能不y不阳地吩咐人去给杜黯之收拾行可这口气她却着实吞不下。一想到刚刚杜望之人还在这可在门前偷窥看到杜十三娘之一转眼从后头溜出又不知道上哪儿她不禁恨铁不成钢地问道:二十四郎人呢

    娘小郎君应是去骑马了

    骑马骑他就知道骑马给我把他找回来写从今天每天不写完五百个不许他出门半步

    要是再这么下杜望之迟早要被他的庶兄骑到头上去

    顺顺当当把杜黯之从乐成坊杜宅接回杜十三娘带着他回到崔宅过就亲自引他去看了自己安排好的客院。见其满脸过意不她就笑着说道:当初阿兄暂居崔宅读书的时也是借住在这个院住的也是你这个房间。能不能像阿兄当年那样一举成就要看你的努力了。我已经请得阿娘允崔氏藏中的你尽可借但切记不要贪你要考的是明经义才是根本。

    多谢阿姊提醒杜黯之深深躬身谢等杜十三娘上前扶起他他又讷讷说若非阿兄和阿就没有今天的杜黯之我绝不会辜负这番照拂和期望的

    你知道就多用这就够了。

    把杜黯之安置好杜十三娘便去了寝堂向赵国夫人禀可话才说到一外间却通传王缙来了。作为崔家的乘龙快王缙这些年越发气质内喜怒不形于但和崔九娘婚后两年却琴瑟和因而赵国夫人放下了心头一桩大倒也不太在意这个女婿虽在两京以辞采华茂名声远却始终不曾涉足科场。反对于他今天不曾带着崔九娘她倒更关切些。

    莫非小夫妻闹了别扭

    今ri我来是向岳母报喜九娘有妊了。

    哎呀

    不但赵国夫人立时喜笑颜就连杜十三娘也惊喜地笑开了。崔九娘虽是大大咧咧成婚已经将近两载尚未有动静也满不在但从赵国夫人到崔五娘再到杜十三却都心中担心。今ri王缙不是遣仆人报而是亲自这更让她们又欢喜又欣等到陪着王缙说了一会儿又按照赵国夫人的吩咐送了其出杜十三娘免不了笑着又道了一番喜。

    喜事是喜可如果阿兄能在就好了。

    王缙仿若无心地叹了一见杜十三娘面露惘他便笑我也只是随口说一阿嫂不用担心。阿兄在外不能和我相但至少还留得青山不像是岐王

    想到四月里年纪轻轻便英年早逝的岐王缙和杜十三娘顿时全都沉默了。良王缙才开口说道:明年制科听说会开文辞雅丽我打算全力一试。等了这么多年酝酿了这么多只希望能够如阿兄一般厚积薄发

    那就预祝夏卿能够马到功成

    杜十三娘诚恳地祝福了一王缙不禁连忙道谢。然出门之他犹豫了片最终还是停住了步低声说道:我知杜十九郎和宇文融李林甫有些来ri前正好偶尔得知一事。御史中丞李林近来常常往来于源相国和裴兵部家。

    李林甫一直把源乾曜当成长辈一般走这是杜十三娘早就知道但所谓裴兵部也就是兵部侍郎裴光她却是第一次听说。想了想不明要领她就诚恳地谢过了王缙。等到晚间崔俭玄风风火火回把李林甫让姜度捎话的事情一小夫妻俩把两条消息一佐不禁面面相觑。

    还要立刻送信给杜十九么

    不。杜十三娘轻轻摇了摇面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只要阿兄见到前应该就会明白的。至于如今这些消不过是补阿兄身在外一定会知道何者何者重。

    也是崔俭玄歪着头想了一当即释然就连姜四郎那小子都对我他觉得他那表兄李林甫提醒杜十十有不过卖个好而已

第四百八十五章 仁至义尽

    宇文统既然表达了那样的诚意杜士仪在鄂州茶引司的事情自然投桃报人选也其他也全都按照宇文统的意思遴选安只在下头的吏员之安插了一个他从成都带来自己曾经在成都令任上用了将近两年的老令史。从鄂州启程之他把人叫到面前面授机宜却只郑重其事交待了一件事。

    水至清则无更何况人都是宇文使君安清廉也好刚直也我全都无法预料。留着你只为一件记录。我不要你相争相夺权揽只要你事无巨细把所见所闻一一记录下每旬经由云山茶行送到我手里即可。见那老令史面露异旋即连忙答他又补充另外就留心人才。茶引司所无论是流内流乃至于那些杂役甚至其只要你觉得是可用的可信都可以一律举荐给我。

    杜侍御放这些事我一定会办好。

    只要你能够做好这你在流外多勤恳不没有功劳也有苦我自会为你谋一个养老之地。

    这种承诺对于流外的胥吏来远远胜过财那老令史自然千恩万越发承诺会按照杜士仪的安排行事。而这一杜士仪也无意再见鄂州茶和宇文统登过一次吴王楼便匆匆再次启这次却是从陆路前往黄州。离开鄂州的那一ri午在一处官道旁安设的茶摊休息他只喝了一口老汉殷勤送上来的茶他就不禁眉头大皱。

    竟然是加了盐的

    他喝不但纵观在此停下的赶路却多半对这一碗微微透着咸味的茶水很中不少与那老汉熟识甚至还嚷嚷着称赞他调味茶汤的手艺越来越高明了。听到这话的他和王容交换了一个眼却只见彼此都露出了一个苦笑

    人各有所不能强求。说到这杜士仪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这才看着王容此前鄂州鱼庄中竟然也知道我那本茶经。按理说一本书要传抄到距离成都数千里之遥的鄂不会这么这应决计离不开你的推广之力吧

    若无司马宗杜郎书定然不会推广至天更胜经卷;而若无颜氏子弟以及千宝杜郎墨和端砚也不会成为文人墨客的案上佳品;如今饮茶之风虽ri渐盛可终究尚不曾完全走入平民百姓若不借用名人效你这茶引司若是停滞不捣腾这么一出的你就该哭了

    王容说得风趣幽见杜士仪哈哈大她就似笑非笑地说不但是此前写信给尊师和玉真观主的时我还请她们多多推介茶如此两京盛天下自然效仿者更多什么时候文人墨客诗赋答和的时候全都不忘提一个茶这茶叶也就能真正风靡天下了

    说到这我倒是从一本古书上看除了我在茶经上提到过的茶叶制还有另一种制茶制成的茶叶是红sè

    凭借变态的记忆把自己依稀记得的红茶发酵法对王容一他就只见王容登时眼眸发亮。平生嗜茶的她轻声重复着杜士仪所说的那道发酵工又念叨着红茶这两个最终笑了起来:你的主意向来层出不我一定要试试对此前那封信和宇文使君的请你就打算当不知道

    装聋作哑只怕不至于听他们当那把尖刀就更加不行。杜士仪想到这困扰了自己两天的问以及昨天晚上的决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一字一句地说不管怎么宇文融也曾经是和我同乘过一条更听从我的引荐重用了郭也帮过我大大小小好几个忙。他如今看似风光无实则这些年也不知道招了多少记恨。于公于我都应该提醒他一声。至于他听或不那就是他的取我尽到了自己应该做的责也问心无愧了

    杜郎竟是打算提醒他

    王容一时不禁失声惊那稍稍大了几分的声音立时引来了四周瞩目。所幸他们周围几桌都是自己旁人见两个年轻男子说瞥了一眼也就过去倒是裴宁有些莫名地端详了两人一咀嚼着王容这句心中登时豁然开冷峻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而当他看到卢聪鬼鬼祟祟往那边瞧看的时他不禁皱了皱眉。

    这些天似乎老看见卢聪打量王是识破了她的女扮男装

    卢郎君。裴宁先叫了一见人没反他就提高声音又叫了一直到卢聪打了个激灵方才回过他便淡淡地问你为何老是悄悄打量杨郎君

    啊我我不是骤然被人揭破这一卢聪顿时又是慌乱又是尴一时语无伦次了起来。好容易等到自己镇定了一他想了想这些天自己看到的听到咬了咬牙就索xg低声说了实裴御我看你和杜侍御似乎有些亲能不能能不能提醒他一句男女有他年纪老大不却至今不谈婚姻这些天更和杨郎君一个男子过从甚万一被人说甚至于弹不是平白惹上一身麻烦

    嗯

    裴宁登时愣住了。见卢聪说出这一下子显得手足无甚至更加慌他不禁嘴角一挑露出了笑容。之前雅州都督卢奇说儿子卢聪人老他还觉得有些言过其如今卢聪竟是把心一横说出这般会惹人不快的提醒心xg倒是不错。只不这小子看人的眼力嘛

    我知道了。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卢聪心中七上八又是不安裴宁的反又是懊恼自己嘴太一时别提多纠结了。

    然作为他所言主人公的两个这会儿却都没有注意到这小小的插曲。王容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孟浪发觉别人没太在方才如释重但仍不免担忧地看着杜士仪说:你既然知道宇文融结仇甚甚至想要置张说于死他万一施政稍有闪圣眷不一个个仇人落井下他就绝没有好下场。他在官场二十资历远胜于你若提醒他必定会当作你推不但没反而平添怨恨

    幼你说得固然不但此刻怨若是他真的y沟翻兴许反而能够恍然醒悟。即便他小小算计过终究相交一更何他已经让宇文统如此明示于你还能想得出更好的回复所有宝儿将宇文统所劝之语一一记回头我写信去京城所引所也能够更加有理有据。

    杜士仪见王容登时哑然无他不禁苦笑了一将那一碗咸咸的茶汤一饮而尽。

    宋憬尚且不敢上书请求在全国范围内推行两他就更不敢认为自己有那样的威那样的执行力;而让他说动宋把宇文融推上那样一个地让其主导这样一场自上而下的地税改他也没有丝毫把握。说动不了宋憬固然是其但其二也是最要紧的一点他不认为宇文融就能用对人

    单单一个益州成此前的括田括户就有多少的错漏与其就此绑在同一条船不如他把话向宇文融说清楚他相杜十三娘定然不会在那样辗转紧急送给他的家书上说没有把握的他对宇文融把该说的话说宇文融若真的要就此视他为寇那也是天意了

    歇够也就着茶水用了于杜士仪这一行人正要上路之却正巧遇见一行十几骑人在茶摊外驻马。杜士仪本待上可无意间瞥见其中一人竟有些眼依稀记得是当年他在尚书省都堂参加省试时曾经见过的一个亭长。而那人见杜士仪频频往自己身上打也不禁多端详了人几随即大吃一慌忙丢下缰绳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交手行礼道:见过杜郎君。

    称郎君而不称官杜士仪自然知道对方不yu声当即笑着点了点因见其他人已经进茶摊去各自坐他方才笑问道:这是要紧公于既如我也不耽误你了。

    是公但不要只是不好声张。不瞒杜郎如今我在鸿胪寺任令这次是护送一位渤海鞍羯的王子去一趟岭南。兴许是一路过来颇为郁再加上他乡遇故那个自陈令史的胥吏自然是大倒苦水。

    黑水鞍羯年初入因不曾知会渤海鞍羯王同被其疑心和我大唐勾于是渤海王就打算派刚刚我提到的那位王子发兵攻打黑水鞍羯。此人曾经在大唐为质多自然百般谏说这形同叛最终渤海王却不但不还要杀他。此人奔唐相圣人本嘉赏其忠心封了他官可因为渤海王上书要圣人立时把人派去安假称已经黜到了岭可结果还被渤海王拆穿了。圣人一怒之贬斥了鸿胪寺两位官又姑且让我们护送他到岭南走一再回京也好对渤海王交待。就算一路不拘行可以游山玩可那位王子自然心情不我们这些护送的也无可奈何。

    这种匪夷所思的情杜士仪听得简直哭笑不得。然辞过那令史启程之越是思量此他越是鄙薄天子这番措置。

    堂堂大唐天面对小小的一个渤海鞍羯竟然还不能庇护一个因为正言谏劝容不下而奔唐的渤海王反而要这样百般遮掩这难道不是恩不威不够这还是如今年富力强尚未糊每每惦记着开边之功业的李隆倘若糊涂了会是如何光景如此天实在难以称得上一个明字

第四百八十六章 筹谋江左

    黄州光州舒州蕲州寿这五州乃是淮南道的产茶五州。

    钱人,,,。然由于开元之饮茶之风才开始真正流传开相比西南这茶叶原产淮南之地这五州的茶叶产量要低得茶园数量也颇为有限。考虑到这种实际情在设立茶引司的时杜士仪自然考虑到了在茶引茶由这两种数量不同的凭证之再推出长引和短在路途远近上给予淮南茶商一定的优惠。

    毕相比可以贩茶前往河西吐蕃的西南之淮南的茶叶种植还只是刚刚起需要的是鼓而不是摧毁xg的掠夺。就连茶引茶由的价相比西南之他也调低了四成。当他先在黄州宣布了这个消息之茶商奔走相告。尽管所请茶引茶由均不能贩卖到吐蕃奚族契丹和突厥等但这种长距离运输本来就不是寻常小商贩能负担得起他们更看重的是付出代价的多寡。

    抵达庐州之杜士仪却在去了庐州刺史署拜访出来在大门口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碰了个正却是鲜于仲通。也许是这一路鞍马劳鲜于仲通看上去风尘仆仆颇有几分疲但一见到杜士他却又惊又行过礼后便连声说道:汉州绵州两地事我便去了成都大茶引司复因得知明公径直往南去我正打算游历江想了想便出蜀东没想到竟然这么能够在庐州遇上明公

    尽管杜士仪已经卸任成都但毕竟在任上一年半鲜于仲通这一口一个明却也让他颇觉得亲切。尽管这所谓巧合遇上他并不太相可想到对方奔波千里的辛他自然不会点破此当即颔首笑道:仲通辛苦了。随我回客舍说话吧

    鲜于仲通也是得知杜士仪出蜀的消息立刻从渝州雇船沿江东转了陆路后又一路马不停蹄地往前赶。由于事前做好了功知道江南淮南之地哪里产所以功夫不负有心终于让他追上了杜士仪。此时此刻见杜士仪语气温他心头大为高想着自己临行时对弟弟鲜于叔明的吩他心中更是多了几分豪情壮志。

    三渔阳鲜于氏虽不是无名士但这么多年下却几乎没有长留青史的人说到便是底蕴不更没有足够的机会如今我之才科场题名也许能但要一鸣惊却没有足够的人提携绵州那位李十二郎还曾经是献诗得过苏尚书称赞可结果如不得解只能周游天下另觅良如今杜侍御奉旨主理茶我不求展文华之只要让他觉得我是jg于勤恳的一道举荐便能让我起步更高。你在家好好读待阿兄先拼一为你将来开一条道

    淮南道之事几乎已而有裴宁事先更是通过王容提前在此地打下的根掌握了一些可用的人或征辟或笼淮南道茶引司并各州茶引分司几乎都已经安设妥当因杜士仪预备下一个动身去就是后世茶叶生产的大本将西南这一茶叶原生地压得几乎黯淡无光的地方江南。相比世家大族稀少的光州等那里盘踞着众多江左老牌士族。即便在朝堂这些吴地士族无法和关陇士族山东士族争但在本地却非同小可。

    所鲜于仲通主动送上门即便知道带着功利之他也很欢迎。回到客舍之他把鲜于仲通叫了进屋说话。

    鲜于仲通本以为顶多只有裴宁留却没想到陈宝儿依旧侍立在侧不还多了两个自己相当陌生的年轻人。其中一个面貌姣好容颜俊另一个肤sè微审视他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好奇。几乎一瞬他就猜测到了两人的身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茶政之事风险与机遇并别的也自然会有聪明人

    这是雅州卢都督之这是雅州杨司马的侄儿。卢都督和杨司马暂托我照应他们俩。王容接下来一路还要跟杜士仪自然得对鲜于仲通稍微交个旋即就抬手示意他们都坐下来说汉州和绵州之仲通你且说来我听。

    具体事宜鲜于仲通固然已经草拟了一份翔实的奏送到了成都大茶引但杜士仪既然行踪不他知道不可能指望那边及时将其送到杜士仪手此刻早有预备的他欠了欠立时有条有理地禀报了前往那两地的进展。

    由于绵州和汉州并不在此前剑南道最初诏设茶引司的范畴之他主动请缨去的时就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果绵州赵刺史即便与他相仍旧很不好打交而汉州那位陆刺史就更加了。作为尚未取得功名的白身他在与这两位均已服绯的刺史软磨硬泡可谓绞尽脑汁机关算此刻将那些艰难一一说自己都觉得有些心力交瘁。尤其是当提到其中一茶商一度在茶市闹事的情形他更是心有余悸。

    幸好赵使君最后还是被我所言说动了。农人辛劳一不过勉强果商人不事生年终却得巨前者叹赋役可后者怒茶引却只是所得根本不曾伤及根本即便逃避赋役的农朝廷此前括田括户虽则安但倘若再有逃定然不会一再姑于此等茶商就更不用说了

    鲜于仲通事无巨细的禀杜士仪听得同样仔细。在这个人口有发展农业远比发展商业更重要的年时人对农商之间的差别看待才是正他并没有去纠正的打即便他未婚的妻子便是出自首富之家。于对于鲜于仲通这好不容易方才取得的成他自然表示了一番赞随即又问道:接下来我便要前往江南之仲通可有相熟的亲长在此

    江左豪既有原本的吴地世也有晋室南渡之后跟着过来的北方豪右。然北魏崛起时就有不少南朝士族投奔了过等到隋朝一统天继而又是大唐崛那些一度南迁的士自然更多的纷纷把本家迁了回比如裴宁所属的南来吴便是在南迁北投之间辗转多隋唐之际方才再度显贵。尽管如今在襄阳的裴氏子弟已经很少但在江左一带却还有一些裴氏子弟定居。

    鲜于仲通早料到杜士仪要问到这个问当即苦笑着摇了摇头:鲜于氏分支颇又因为读书仕宦生离散多纵使真有鲜于氏子我也不太相怕是于此帮不上明公多少忙。

    卢聪见杜士仪看向自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江南之地我没怎么来范阳卢氏子弟众但我随阿爷在雅州多认得的人不多。

    出身小乡村的陈宝杜士仪自然不会去指而当他看向王容这位俏郎君却微微一笑道:杜侍御忘蜀郡原已经有开路先锋到此常州湖州杭州宣州越每个州应该都有人买地置产。另我记得杜侍御同年张参便是出自宣城张此行应会路过宣即便宣州并不产可不如拜访一

    杜士仪闻言不禁哑然失笑:不用你提这等大事我怎么会忘了倒是张简张六郎出身的宣城张氏对他素来并没有多少重至于见不到宣城再论。

    所谓蜀郡四大家中的三大都因为王容一通关于木棉的号召而到了江南买田试种棉甚至连田陌都早早过来作为种植技术指导人的就连裴宁都尚不知更不要说听得一头雾水的鲜于仲通和卢聪了。前者和杨家颇有些交对于杨玄琰这么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侄儿只是微微有些狐疑;而后者一想到明明提醒过裴可杜士仪和这位杨郎君分明仍然颇有默他这心情甭提多难受了。

    于当杜士仪踌躇之只留着裴宁和王容在屋中商由陈宝儿笔卢聪和鲜于仲通一出前者就被后者叫住了。

    卢郎这位杨郎君是雅州杨司马的侄你可知道其来历否问出这话的时鲜于仲通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不知道。卢聪有些地顶了一见鲜于仲通有些尴他知道自己的态度确实不太这才勉强缓和了几分脸用告诫的语气说总之那是杜侍御爱重的你少理会

    当杜士仪这一行人抵达宣他与了鲜于仲通手令其前往润州他此前派遣的快马信也终于抵达了洛阳宇文融的宅邸之前。

    须那个封口严实的铜筒就送到了宇文融面前。作为如今身兼户部侍郎和御史中麾下所司统辖判官几十名的天子信宇文融已经赫然是起居八座一呼百在书斋中见属下的他由从者口中得知是这么一回当即令众人暂出去先取了信。然展开那一卷纸才一目十行看了一小他就骤然大竟是劈手将这一卷信丢在地上。

    可恶

第四百八十七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宇文融y沉着脸进来,勉为其难对一众属下布置了接下来的一应事务,便起身离开,甚至连往ri颇得他信赖的几个下属,他都没有与之多言语一句。尽在面对这幅情景,联想到刚刚有人进来说了些什么,众人心中自有猜测。尤其是先为宇文融旗下判官,如今官居户部度支员外郎的李橙,更在出门时叫住了与自己有些私交的监察御史郭荃,两人一同上马出了宇文融的宅邸。

    李橙是张说妹婿y行真的女婿。当年张说左迁相州刺史时,曾经遍考属吏,最终看中了李橙和郑岩。张说把女儿嫁给了郑岩,却把与自己相交莫逆的妹婿y行真之女嫁给了李橙,而后在并州长史任上,亦是将李橙设法调至麾下。可以说,他和张说的关系不是非同一般的亲近。因而,等到宇文融主导括田括地时,就将其奏为监察御史辟署为判官,而后因括田括户有功,真授监察御史,就在去年封禅泰山时,又上奏举荐其为户部度支员外郎。

    而就是这样一个原本该是张说和宇文融之间调停的人物,现如今却觉得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论亲缘故旧,张说对自己有许甥之德,简拔之恩;可论提携器重,宇文融先辟他为判官,又一再举荐让他身居要位,这重用之德李橙更是感同身受。于是,如今三十七岁正当盛年的他,这一两年下来却平添了无数白发,看上去显得仿佛比郭荃还要苍老。

    郭兄可知道,今ri宇文户部是因为何事烦心

    看宇文户部的样子也是不愿意对人说,我怎么猜得出来

    话虽如此,郭荃心中隐隐还是有几分猜测。他和杜士仪交好,又得宇文融器重,因而知道这两人之间联系紧密同进同退,自然一直都宽心得很。毕竟,这李橙的左右为难大家都看在眼里,谁也不想夹在中间的人换成自己。前两个月宇文融还召了他去,问及杜士仪的两税制之法,他是真没怎么听说过,只能绞尽脑汁把所有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那会儿就觉得宇文融另有所想。今天宇文融出去一趟突然这般震怒,焉知不是因此之故

    见郭荃摇头,李橙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宇文户部近来脾气急躁了许多,在御史台和户部都时常大光其火,我也知道,是因为燕公虽罢相,却依旧任尚书右丞相,兼修国史之故。只是我之前去见燕公时,就只见他已经苍老了许多,不复往ri豪气。如今胜败已分,何必再意气之争

    宇文融麾下官员众多,李橙是知道郭荃秉xg,这才忍不住倒两句苦水,见郭荃苦笑摇头,他知道接下来的话不宜再说,出了坊门便与之举手告辞。上了大街只走了不多远,他终究还是停住了马,待左右随从上前小心翼翼地探问,他就沉声说道:去燕国公宅

    张说虽罢相,但燕国公爵位和尚书右丞相之职尚且在身,门庭冷落虽不可避免,但朱门列戟,依旧一派锦绣豪门的气象。尽管y行真已经故世,李橙又是宇文融的下属,可张家众人都知道李橙是张说颇为器重的晚辈,闻听他前来探望,元夫人少不得亲自在寝堂中见了他,这才引他去了张说修史的书斋。

    国史都是在宫中史馆修,如张说这般获准在家修史的,简直是少有的恩遇。而这也使得张家上下总算能安心,于是,对于其兄张光当初的割耳讼冤,上至元夫人,下至张说诸子,人人都感恩戴德。此刻,元夫人到门前敲门通禀了,这才轻轻推开门,又对李橙颔首示意道:说之近来闲坐,虽气xg比往ri平和,有时候暴怒起来却依旧止不住,李郎说话时万望仔细一些。

    多谢舅母提醒。

    娶了张说的甥女,李橙在外固然仍是称呼张说为燕公,但此刻是在私宅,自然称呼得亲近一些。于是,当他入内行礼叫了一声舅父之后,就只见张说摆了摆手,却是一言不发地示意自己坐下。他依言在书案左手边的坐具上盘膝坐下,斟酌了再斟酌,终究还是开口说了话。

    舅父,我是从宇文户部那儿来。见张说听到宇文融这个名字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李橙便郑重其事地说道,舅父,前事已经过去了,陛下对你依旧存着情分,时时咨以国事,修以国史。听说舅父暗命亲朋故旧暗觅宇文户部并崔大夫等人的错处,朝堂之上争斗不休,安知圣人没有看在眼中

    见张说依旧不做声,李橙不禁有些急了,竟是提高了声音说:舅父,要知道如今政事堂不止一个源相国,还有新拜相的杜相国,李相国你已经罢相了,若是再和宇文户部一再争斗,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说终于抬起了头,面上却露出了几分讥诮:你以为我会不知道

    李橙今天把心一横,决定破釜沉舟把话说清楚了,却没想到张说竟然如此回了自己一句。有些瞠目结舌的他直勾勾地看着张说,足足好一会儿方才声音艰涩地问道:舅父既然知道,那又何必

    自开元以来,罢相后复起的,满朝之中只有两个,一个是源乾曜那老好人,第二个就是我燕国公张说说出这么一句话之后,原本老态尽显的张说两眼圆瞪,竟是仿佛一下子恢复了生机和朝气,仿佛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宰相

    然而,那种气势只是维持了片刻,便最终敛去无踪。他眯起了眼睛,复又淡淡地说,当初我被姚崇那一下算计,几乎跌到了谷底,但即便在岳州那样一个地方,我依旧熬过来了,我依旧回来了。可是,复相这种事,可一不可再

    若是因为他那种罪名罢相,尚且可以复起,岂不是代表当初的罪名定错了,天子的明察秋毫也错了

    这种话即便如李橙,他也不会明说,见其似懂非懂地皱了皱眉,张说方才轻声叹道:你不用再劝了,宇文融自忖此前得罪死了我,不把我置之于死地,他和崔隐甫绝不会罢休。至于我也是一样,既然今生难以再登相位,为家人计,我也不容如此毒蛇在榻边酣睡至于政事堂那两位新相,我替他们掀翻了宇文融这样一个时时刻刻兴许会威胁到他们的天子信臣,他们总能容得下我安心养老

    当李橙徒劳无功地从燕国公宅中垂头丧气地出来时,郭荃也在家里收到了杜士仪在写给宇文融之外,写给自己的一封信。原本只是心中暗自猜测的他,这下终于明白了宇文融狂怒的缘由。原来,杜士仪不但拒绝了请宋憬重提在举国之内施行两税法的事,而且还规劝宇文融不要对张说追逼过甚,以免两败俱伤,抑或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杜士仪还在信上说,倘若宇文融能够想得通,请他设法再劝说一二,如果想不通,那他就当成不知道这么一回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宇文户部不愿回头,也是人之常情。杜贤弟,你这让我如何是好

    想到杜士仪对自己的帮助和引荐,宇文融对自己的提携和重用,郭荃这才算是体会到了李橙夹在当中的难处。而杜士仪在信上提到,万一两败俱伤后,他们这些宇文融的亲信可能招致的下场,他更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思来想去,他狠狠咬了咬牙,竟是袖了这封信在手,匆匆又出了门。

    郭郎这是

    我要再去一趟宇文户部那儿,家里就拜托夫人了。

    郭荃对夫人撂下这么一句话就匆匆出去,等到他只带着一个随从便服到了宇文宅,门前的下人都没想到他去而复返,一时吃了一惊,随即慌忙通报了进去。不一会儿,里头就传话道了一个请字。尽管宇文融在荣升户部侍郎后,天子在东都钦赐的这座宅邸郭荃来过很多次,但此刻越往里走,他越是能够感觉到来往下人仆役脸上的战战兢兢之sè。此前令张说罢相的那一役前,他也曾经察觉到这种氛围,没想到今天竟是又再一次重现了。

    你来了。宇文融只是微微动了动下巴算是向郭荃打了个招呼,眼见其肃然行过礼后,却从袖中取出一卷纸送到了自己面前,他一挑眉便接了在手,一目十行扫完后便冷笑了一声,杜十九郎还真是面面俱到,给我写了那样的信不算,还让你来当说客

    宇文户部

    不用说了,大道理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恼火,他就这么不看好我宇文融宇文融暴怒地拍案而起,站起身来就这么来回踱了两步,他便气急败坏地说道,从开元九年起,我由正八品上的监察御史,到从七品上的殿中侍御史,从六品下的侍御史,从六品上的兵部员外郎,正五品上的御史中丞,最后到现在正四品下的户部侍郎,短短不到六年,我便到了今天,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就连张说也铩羽而归,凭什么他就认为我这次会输给张说一介失势之人

    郭荃被宇文融说得心情激荡,不禁再次叫道:宇文户部,时势不同,还请

    没有什么不同,这时候我已经收不住手了。我也知道,此前让宇文统暗示他的事成功的希望不大,就算他杜十九并没有奢望自己去主导那两税代租庸调之事,宋广平也未必肯让我挑头揽总。

    宇文融声音沙哑地于笑了两声,竟是透出了说不出的疲惫:陛下不喜朝堂争斗太烈,所以从前政事堂一直都是一正一辅,如今这些彼此攻击他必然看在眼里。可若非他张说非要瞧不起我,非要把我拉下来,非要容不下人,怎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也无需担心,说不定跨过这个沟坎,我还能再进一步

第四百八十八章 吴郡之盛,显宦不绝

    吴郡之地,却是南朝以来好几支士族大姓的聚居之地。

    过江则为侨姓,王谢袁萧为大;东南则为吴姓,朱张顾陆为大;山东则为郡姓,王崔卢李郑为大;关中亦号郡姓,韦裴柳薛杨杜首之;代北则为虏姓,元长孙宇文于陆源窦首之。

    这便是传承数百年的士人门第之分。自从隋朝停九品官人法之后,上下对于郡望的重视渐渐不如从前,但对于门第的推崇却反而变本加厉。北迁的南人往往都以现在的居所为籍,但民间论及姓氏的时候,却依旧念念不忘崔卢王谢,即便显赫一时的陈郡谢氏,现如今早已经冠冕不再。哪怕太宗和武后都先后令人重修过氏族志,将李氏和武氏冠于诸姓之上,但仍旧难以改掉百姓心目中根深蒂固的认识。

    而从汉末到魏晋时期,吴中四姓朱张顾陆最为赫赫有名,直到唐初依旧名列氏族志。放眼朱张顾陆四姓,盛衰情形却是各自不同。

    朱氏自从太宗弘文馆学士朱子奢之后,就几乎默默无闻,纵有出仕,也大多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官,在吴郡苏州的影响力自然大不如前。而陆氏却始终欣欣向荣,丹徒枝的陆德明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其子陆敦信在高宗年间拜相,而定居吴郡苏州的陆氏太尉支在入唐之后沉寂多年后,趁着武后年间广开科举,子弟经由进士科明经科乃至于制科出仕的足足有十数人,其中陆元方陆象先父子先后拜相,在苏州显赫一时。

    张氏则是自贞观年间张后胤为国子祭酒,死后追赠礼部侍郎,陪葬昭陵之后,子孙数代显赫,张后胤的嫡孙张齐丘一度官居朔方节度使,如今在朝为兵部尚书。吴郡顾氏也同样出过一位武后年间拜相的宰相顾琮。四姓之中,除却朱氏衰败,其余三姓赫然欣欣向荣。

    然而,整个吴地真正人数最多的,却还是以吴为姓,最早扎根吴郡的吴氏

    相传太伯三让天下之后,到江南安居,因无子而传位仲庸,其后裔便定居江南之地,其后周朝将仲庸曾孙封为吴国之主,以国为姓,江南这片地方才有了吴地的别称。汉末孙氏占据吴地时,孙策孙权的母亲便是吴氏女,虽则晋代曹魏,覆灭蜀吴一统天下后,吴氏一度遭遇了灭顶之灾,但此后晋室为了安稳南方,一度又寻访吴氏之后加以重用,只魏晋之后中原多变,吴氏又不如朱张顾陆还有家学支撑,多年仕宦的底蕴为根基,不但不复当年显赫,不少子弟甚至纷纷迁出了吴中。

    然家门不振,外迁的吴氏族人们却有不少都想着回到吴地凭吊祖先。此前在蜀地为了避祸,找个借口出门访友躲出来的吴琦,便是不远千里坐船南下来到了苏州。

    尽管本家内迁到蜀地已经有整整七八代人,历经两百余年,但他家底丰厚出手阔绰,又捐资重修吴氏祠堂,如今的苏州吴氏上下自然对其颇为欢迎,对于其买宅安居,甚至于买地之举,也都乐得提供方便。这么一住下来,尤其是当听蜀地信使报说蜀地之争,最终以范承明大败亏输,杜士仪大获全胜为收场,甚至此后朝中就连张说这个宰相都被人掀翻了下马,吴琦便有了几分此地好,不思蜀的兴味来。

    若是能够引领族人重归吴地,未必不是一桩好事蜀地是富庶安逸,江南的水土可也不差,如此也可避开杜士仪那个难缠的瘟神

    可他哪里料得到,他都从蜀地远远避到江南来了,竟然还躲不过杜士仪。当听说杜士仪作为茶引使,已经到了江南地界的时候,闭门享福,闲来走动一下吴姓亲友的他不禁就有些心乱如麻。整个江南地界产茶的州县不少,苏州就算一个,可杜士仪用得着真的亲自一个个州的跑过来

    想归这么想,可他这客居的蜀人本来并没有资格去拜见本郡刺史,也唯有在心中斟酌是不是临到人来时再悄悄避开算了。可就在这一ri一大早,家中侍童敲响了他的房门,双手递到满面愠怒的他面前的,竟然是一张龙飞凤舞写着袁字的帖子。

    这是怎么回事

    家翁,这是袁使君的帖子,请家翁去刺史署一见。

    袁使君

    相比在南朝曾经是顶尖门庭,如今却已经湮没无闻的陈郡谢氏,江左袁氏的情形就要好得多了。苏州刺史袁盛这一年已经五十有七,二十余岁出仕以后,按部就班升迁,也曾经有些政绩,故而擢升倒是不慢,辗转做过两任下州刺史,如今转至苏州这个江南上州任刺史,本来已经心满意足,打算安安心心当完这一任,便告老致仕。

    所以,当接到飞马驿传,道是杜士仪和裴宁这一正一副两位茶引司的主官马上就要到苏州时,他在吃了一惊的同时便有些踌躇,昨ri便请了张顾陆三姓家中专司外务的子弟来问了一番。待明白本州茶园不过寥寥数千亩,他也就放下了心,期间倒是有人提过一句有蜀郡吴姓士人侨居在苏州城内,他便记在了心上,一大早就命人下帖子去宣人来。

    他既身为刺史亲自相请,吴琦自然不敢怠慢,早起胡乱用了早饭后便匆匆赶来,结果袁盛因为正好有公务耽搁了好一会儿,他枯坐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这才把人盼了来。

    拜见袁使君。

    知道吴家在蜀地也算是衣冠户,袁盛微笑颔首,又抬手示意吴琦坐下,这才问道:吴郎从蜀地来,未知可识得杜侍御么

    岂止是识得,而且还打过好几次交道,最后都吓得狼狈躲到江南来了

    吴琦心中如此想,口中却决计不敢如此说,而对于袁盛直接称他为吴郎,即便知道自己这年纪在人家面前确实属于晚辈,可他心里终究有几分不那么痛快,只能含含糊糊说见过两次。然而,让他发懵的是,袁盛竟是欣然抚掌笑道:今ri杜侍御和裴御史即将抵达苏州,既然吴郎乃是杜侍御故旧,便随我一块见一见这两位千里迢迢来的客人

    袁盛是想当然地打算让杜士仪他乡见故知,然后说话方便轻松一些,却没注意到吴琦一下子面如土sè。后者甚至来不及绞尽脑汁地想出什么推辞的话来,就只听外间一个声音高声通传道:禀告使君,杜侍御和裴御史已经到了

    吴郎且随我来。

    身为本州刺史,袁盛又算是高龄了,自然没必要亲自去迎接杜士仪和裴宁,毕竟,两人虽身负要务,可和他不相统属,也并没有制令要传达给他。所以,在刺史署的仪门接一接,这就已经是很客气了。当看到那几乎并肩而行的一双年轻人时,最宝贵的年纪都耗费在躲避武后末年和中宗年间,乃至于睿宗即位之初那些政争上头,以至于仕途并不平顺的袁盛,不禁打心眼里生出了一丝羡慕。

    年轻真好

    他笑着向杜士仪和裴宁迎了上去,而杜士仪也含笑快走两步,但继而就注意到了袁盛身后的那个人。对于吴琦,只见过几面的他谈不上多少深刻印象,但不论如何也不会忘记这位蜀郡四大家之一的家主。听说人到外地一访友就是一年多不归,他早就将其忘在脑后了,谁能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时间这种场合重逢于是,他恭敬而不失殷勤地恭维了袁盛两句,便向吴琦微微点了点头。

    竟然在此地遇到故人,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哦,杜侍御果然是认识吴郎知道自己这道听途说随便提溜一个人跟着竟然做对了,袁盛顿时心情大好,他乡遇故知,这还真是巧合。

    什么巧合,要不是你下帖的时候不说清楚,我就是拼着之前在苏州买房子买地全都白费,也要先避开再说

    心中叫苦不迭的吴琦简直都想哭了,但还不得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附和杜士仪和袁盛的话。然而,等到袁盛笑容可掬地在后头官廨的厅堂中亲自设宴款待杜士仪和裴宁,令他作陪时甚至还投来了一个清楚无误的眼神,分明是吩咐他好好帮着招待他那位故知,他就完完全全如坐针毡了。

    吴琦那种犹如在火上烤的样子,杜士仪自然看得出来,酒过三巡,他就轻声让裴宁稍稍软和些帮忙敷衍一下袁盛,随即就举着杯盏对吴琦示意道:吴公,既然有缘他乡相见,可陪我到外头喝杯酒闲话几句

    这大冷天到外头喝酒

    尽管吴琦大为不乐意,可是,面对袁盛那鼓励的眼神,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又陪着杜士仪出了厅堂。果然,热乎乎的身子一出那暖烘烘的屋子,他就感到寒风一阵接一阵地迎面刮来,到了脸上更是刺骨的冷,冷得一直觉得江南和蜀中天气差不多的他直打哆嗦。就在他不安地等着杜士仪即将到来的判决时,杜士仪却开口问了一句让他大为诧异的话。

    吴公在此,除了今ri我来,可还遇到过其他熟人

    其他熟人吴琦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难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也躲出了成都不会啊,听说罗德半途倒戈,至于崔澹和李天绎,那是早就跟着杜士仪的,至于其他的小鱼小虾,就更不会有那么大胆子了。于是,尽管他很希望还有别人和自己一起分担一下此时此刻的压力,却也只好老老实实地摇头道:这却不曾听说。

    看来,吴公这避祸之计,却让其他人也把你排挤在圈子之外了。杜士仪淡淡地刺了一句,见吴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挣扎了一会儿,竟仿佛打算跪倒下去,他突然伸出手来在其手腕上不动声sè地托了一把,这才岔开话题道,那么,吴公从蜀地来,就不曾想着在这吴地栽种几片茶园么

    这杜士仪难不成是有千里眼顺风耳了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买下了几片上好的山地,让自己从蜀地千里迢迢带来的茶农教人栽种茶树

    吴琦简直觉得自己今ri和见了鬼似的,一桩桩一件件完全不顺心,完全出乎意料。被杜士仪刚刚那一托,跪地请罪他是万万再也做不出来了,只能咬咬牙抬头问道:杜侍御,从前是我不知死活,避居江南也是因为私心所致,只求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微不足道的人物

    吴公这话,就好似我一定会对你赶尽杀绝似的。你又不曾如李天络一般作jiān犯科杀人越货,我有什么放过不放过的你可知道,崔翁李公罗公,这一年多来,其实全都在江南之地。

第四百八十九章 一团和气

    崔澹李天绎和罗德,竟然全都在江南

    我怎么不知道吴琦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话,这才意识到了自己此言有多可笑。http:

    可让他意外的是,杜士仪竟是回答了他:因为有人邀了他们三人到江南来推广棉田,他们一时心动,自然就欣然南下。只不过和你一样,见识到了蜀茶之利,他们在棉田之外,也买下了不少山地开始种茶树。在江南七八州之地,约摸买下了几万亩地吧。

    几万亩

    吴琦此前动下了迁回吴地的脑筋时,也已经买下了近千亩的地当做茶园,至于江南人视为根本的稻田桑田之类,他却没有贸贸然染指。毕竟,他是否迁过来还未必可知,若是还要回去,茶园也就罢了,再多的田地却不好管理。然而,那三家竟然不声不响买下了那么多地,这难道是准备举家迁过来不可能,三家的基业在蜀中根深蒂固,怎么会如此轻易

    对了,崔翁那位在京城候选的族人,刚刚补了余杭县丞,李家和罗家,亦是有两位族人先后授了富阳县主簿,和山y尉。

    尽管这些官职看似微不足道,但天下一千多州县,至少有一半都是在贫瘠偏远抑或是经常闹虏患的地方,杜士仪所言的这三个县以富庶程度来排,在整个天下至少能排进前一百,甚至前五十,所以,哪怕只是县尉主簿县丞这样的辅佐官,也不是轻易能够到手的。听到连罗德都获得了这样的好处,吴琦第一次对自己的避祸吴地生出了难以抑制的悔意。

    之前来信都说成都吴家上下还算安定,可要是杜士仪口中这些消息传扬出去,吴家上下肯定要闹翻天了,到时候他这个家主怎不是众矢之的

    杜侍御实在是好手段。好不容易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吴琦于脆低头不语,等着接踵而来的刺激。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他却突然感觉背后一股暖意,抬头一看,却只见杜士仪已经反身进门。那厚实的毡毯帘子在落下之前,他还听到了一句难以置信的话。

    还是我刚刚说的,你不曾作jiān犯科,也不曾杀人越货,我自不会对你如何。但你若是不愿再这般躲躲藏藏鬼鬼祟祟,想清楚了不妨来找我。

    见杜士仪笑容可掬地进来,刚刚和袁盛兴致勃勃说着话的裴宁不禁眉头一挑。能够在嵩山草堂主理ri常学务,裴宁自然不是不善交际的人,只是等闲对于不愿意搭理的人,他从来不假辞sè而已,既然杜士仪暗示他对袁盛客气一些,博学多才的他自然尽挑袁盛喜欢听的话说。从汉末汝南袁氏的鼎盛到萧条甚至消亡,说到江左袁氏的家学渊源,这两支袁氏的兴衰对比,一言一语说得袁盛心中大悦。

    看来杜侍御他乡遇故知,这是相谈甚欢了

    袁盛笑眯眯地问了一句,见杜士仪果然点头之后,笑说起了为官蜀中的种种趣事,他登时又陷入了这轻松的闲谈中,一时竟没有注意到,吴琦回来的时候那脸sè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沮丧。等到酒足饭饱,年纪一大把的他顿时有些困倦上来,打了个呵欠后就面带歉意地说道:人老了,jg神不足,老夫就先回去睡个午觉,杜侍御和裴御史如若有事,尽管吩咐刺史署上下

    杜士仪和裴宁一路过来,并没有如之前王容提到的那样去见张简的本家亲长。一来此前张简都不曾提过这一点,应是宗族对其不甚看好,助益也不多,他不想把宝贵的事情花费在和这等不重要的人扯皮上,二来也是江南这边传来消息,之前一年的棉花种植虽然几乎达到预期,但产量和质量并不算太乐观,因而王容已经先行赶过去了。

    尽管事情是他提出的,但王容早先已经派人从西域产棉地请来了十余个有十年以上种植木棉经验的老农,这种技术xg问题,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就索xg专心放在茶事上。

    之前在淮南道,他和裴宁就已经见过好几位刺史,其中有年富力强的,也有比袁盛更加老态龙钟的,但无一例外打交道时都需要殚jg竭虑,因而此次乍到苏州,本还以为一大把年纪的袁盛必定难缠,谁知道对方竟如同一位邻家老人,甚至还煞有介事请了吴琦这样的故知在旁边相陪。出了苏州刺史署的时候,杜士仪少不得对裴宁提及了前事,说到吴琦时,就只见这位三师兄挑了挑眉

    你是官,他是民,过往恩怨大多是由范承明而来,你既然不打算睚眦必报,那是打算借用他一下

    吴中之地,吴氏虽大不如前,也没什么显宦,但胜在人多势众。你也看到了,出了蜀中,这茶叶的种植规模就很小了,倘若如此,各地设茶引司还有什么必要除了用茶商收购来刺激坐拥众多田亩的本地大户,还需要有人推广。如吴琦这样来自蜀地,深知茶叶之利的人,就是最好的推广者。

    说到这里,杜士仪突然问道:襄阳裴氏对三师兄提到的那处,是否要我陪着三师兄你一起去

    虽是同姓,但血缘早已远了,又是从不曾联系的陌生人,我亲自去就好,你去反而不美。裴宁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最终轻叹一声道,我之前请族兄帮忙,这才能够作为副使随你前来江南,却是没想到我裴氏竟然真的会有人弃文从商,做的本是丝锦,做茶叶也就是近两年的事

    裴宁要一个人去,杜士仪想了想也就没有坚持。两人暂时分别之后,他就先回了客舍,叫了陈宝儿和卢聪,笑说逛一逛苏州城。对于这座江南水乡之城,后两者都是第一次来,进城之后发现条条水道处处乌篷船,全都是好奇得很。这会儿既有闲暇一赏水城风光,两人谁也不会拒绝。于是出了客舍所在的里坊,一行人加上随从,只包下了两条在城中穿梭的乌篷船,余下的人从陆路牵马绕过来。

    掌舵的艄公是个饶舌的,顺着曲折的水道在城中穿梭,一面摇橹,一面笑吟吟地说道:这苏州城水陆开八门,总共六十多坊,在这江南之地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城了客人们是第一次来吧,别看我这船晃悠,实际上稳当得很

    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他竟是使劲跺了一脚,这下子整艘船一下子晃动幅度更大了起来。除了有过多次坐小船经验的杜士仪还算好,陈宝儿吓得死死用手攀住船舷,仿佛生怕一不留神掉下了水,至于卢聪则更是不堪,面sè发白的他死死捂住了嘴,仿佛下一刻就会吐出来。这种小船和大江大河上那种载客大船完全不同,水面仿佛距离船舷的上沿只有两三寸许,落水的危险仿佛近在咫尺。

    老艄公被这两位客人的失态逗得哈哈大笑,旋即却也不再作怪了,小船渐渐恢复了平稳,只是随着摇橹微微有些左右摇晃。当小船经过一家后院极其宽阔的码头时,杜士仪不禁好奇地问道:这是码头是自家的

    是啊,北边的大户人家,不是自家有一个宽敞的马厩,养着百十匹马我们这苏州水城,大户人家多半都有这样一个码头,甚至还建有小小的船坞,尤其商家更是如此这位郎君,你看,前头是咱们苏州城有名的裴氏茶行。

    刚刚裴宁才提起自己的那个同姓,此刻就来到了别人茶行背后的码头,杜士仪少不得多看了几眼。见那码头修得宽阔而结实,一旁的小船坞中,隐隐可见足足有四五条船,而且比自己身下的这条乌篷船更结实,更宽敞,显然是专为了运货而单独设计的,他轻轻点了点头,却只听背后陈宝儿突然嚷嚷了一声:杜师,迎面有船来了

    苏州的城中水道并不算宽,一来一往并行两条船已经属于勉强,若是有些船太宽,甚至还会发生彼此卡住的事。陈宝儿这一嚷嚷时,后头的老艄公早已经看见了,他是水路的老手,一瞄就知道这两条船迎面碰上,必然会堵得严严实实,后头那另一条船也过不去,他当机立断摇橹往旁边的码头船坞处靠去,又头也不回地往后头招呼了一声,后头的小船自然知机地跟了上来。

    只两艘船要并排挤进去,却不是那般容易的,一时那船摇晃得陈宝儿和卢聪胸中一阵阵难受,就差没有立刻呕吐了。

    迎面而来的那条船也知道好歹,见人给自己让路,把舵的年轻艄公摇船过来时便大声嚷嚷道:张叔,我急着去送酒,回来谢你。

    等这条船过去,老艄公正要把船摇出去,那边厢茶行的后门就突然开了,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人现身出来,看见这一幕人挑了挑眉,继而扫了众人一眼。他微微颔首后就笑着说道:各位借此避船,本不该搅扰。不过这会儿茶行就要装船了,还请各位腾个地方。

    老艄公赔笑唱了一个大喏,就立刻摇船出来,等到后头的船跟上出了船坞,杜士仪见茶行的后门一个个人搬着箱子出来忙着装船,他不禁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对那老艄公问道:老丈认识此人

    怎么不认识咱们吴郡之地,朱张顾陆四姓最是显赫。如今朱家是不行喽,但顾家却还是出过宰相的那是顾三郎,待人素来客气有礼,苏州城中也是有名的,到底是世家大族,好风仪,好教养他是裴四郎的妻兄,到此应只是随便看看的。

    那刚刚这家裴氏茶行生意如何

    都说那玩意喝了延年益寿,却是不便宜,我没尝过,却听别人说生津止渴,回味无穷。生意好不好我却不知道,只看过之前曾经几辆大车拉了钱出去。这位裴四郎做丝机起家,后来是做丝锦,从外迁户到家境小康到现在的万贯家业,听说买的地不下万亩了只不过,没钱时想着有钱,真的有钱了,家里却未必太平

    老艄公话音刚落,就只听身后不远处又传来了一个嚷嚷声:三郎君,不好了,裴小郎君在家中不慎掉落了池塘

第四百九十章 家务事

    裴宁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见了裴舒同,在书斋中还没说上几句话,竟然就会发生这么一件事。见面前那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一下子面sè大变,刚刚的淡定自若完全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呆滞木然,甚至连发号施令都忘了,他不禁眉头大皱,却又不好越俎代庖,见一旁书案上恰有一块镇纸,他就起身上去拿起那镇纸重重一拍,下一刻,他就看到裴舒同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人怎样了可救上来了大夫呢

    面对主人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那仆役缩了缩脑袋,这才不安地说道:已经救上来了,只是这天寒地冻,小郎君牙齿打颤浑身发抖,身上不少地方都现出了青紫,大夫也已经去请了

    混账,混蛋

    裴舒同已经是气得语无伦次了,他也没注意刚刚是裴宁出声叫醒了自己,慌忙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赶。可出门的时候,他一不留神被那又高又窄的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就往前扑去,若不是身后一人猛地伸来了援手,他险些踉跄倒地。饶是如此,他仍是不免单膝跪在地上磕痛了膝盖,待回过头来方才发现是今ri初见的裴宁。使劲吸了一口气的他正想道一声谢,却只听裴宁开口说出了一句让他喜出望外的话。

    我年少时跟着嵩阳观的孙太冲道人学过医术,若大夫一时半会没来,不妨让我先给令郎紧急医治一下。

    好好好好

    裴舒同连连点头,失态得一把拽起裴宁就慌忙往前赶去。当他终于来到了一间寝堂的时候,就只听里头只传来了嘤嘤哭声,那一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若非旁边还有一只有力的手搀扶着自己,他险些栽倒在地。

    还是裴宁见势不妙,于脆直接将其拖了进去,这才看到里间长榻上正躺着一个小童,抽泣的除了侍女之外,还有一个年约双十衣着华贵的妙龄女郎。他原以为那是裴舒同的女儿,却不想对方一见到他们就疾步冲了过来,悲声泣道:裴郎,都是我不小心,没看住大郎

    见裴舒同听到这个噩耗,僵立在那儿动弹不得,裴宁也懒得在这儿耽误工夫,快步过去到榻边一看,见小童裹着厚厚的锦毯,嘴唇已经青乌一片,再探鼻息和颈部脉搏时,已经极其微弱。面对这般情景,他又捏开孩子的嘴看了看,继而头也不抬地问道:可已经催吐出了腹中呛的水

    这寝堂中没人知道他是谁,一时竟是无人回答。这时候,眉头紧皱的裴宁于脆也不问了,一掀被子把人抱起,右手提腰,左手扶头,将孩子的腹部顶在自己膝盖上,不过片刻,就只听孩子哇地一声,地上须臾就吐出了一些存水和污物。裴宁看也不看四周围那些呆若木鸡的人,将其孩子重新用毯子裹紧,试过鼻息之后,复又在其胸口揉按了好一会儿,这才冷冷说道:拿铜脚婆来

    此时此刻,刚刚完全乱了方寸的裴舒同已经醒悟了过来,见满屋子的人都在呆呆看着,他不禁怒不可遏地叫道:都聋了吗快去取

    见家中主人如此喝问,一屋子的婢女们方才如梦初醒,有的去找热水,有的去拿铜脚婆。而裴舒同则是快步上前,眼看着裴宁伸手搓热之后,又从锦毯下依次小心翼翼揉搓孩子的胳膊和腿,等忙活了好一阵子之后,又伸手去试孩子的脉搏,甚至拨开眼睑查看,方才接过铜脚婆放在了锦毯之下,却又吩咐人取了炭盆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裴御史,大郎他

    骤然落水救了上来,就得先把腹中残水倾吐于净,这是最起码的,若不是来得还及时,就算有救也要被耽误了裴宁见孩子嘴唇上的乌紫已经比起初好多了,气息虽则微弱,但渐渐平稳,他这才站起身来,如今已经暂保无恙,但大冷天在水里了一回,是否会染上风寒却不好说,大夫还没来

    直到这时候,刚刚那双十女郎方才讷讷说道:已经派人去请了,只不过恐怕没那么快。

    裴舒同只听到裴宁说儿子无恙,这下子不禁蹬蹬蹬连退了三步,双腿已经完全软了。他陡然之间惊醒过来,慌忙复又上前对裴宁深深一揖,声音中已经是带出了几分哽咽:今ri若不是裴御史来此,我家大郎定无幸理那是我和亡妻唯一的骨血,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她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请裴御史受我一拜

    刚刚裴宁和裴舒同在书斋中一番谈话,只觉得这位同姓族人极其jg明干练,可此刻褪去那层外衣,露出了为人父亲的那一面,他反倒觉得对方可亲了些,素来冷冰冰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他伸手把裴舒同搀扶了起来,这才说道:我看孩子也已经仈jiu岁了,何至于还这么不小心

    裴舒同蠕动了一下嘴唇,目光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年轻妻子,又扫了一眼那些同样低头垂手的婢女,那些话语最终变成了一声苦笑。他低头看了一眼依旧昏睡不醒的儿子,好半晌才沉声说道:把大郎挪去我的书斋,我要亲自看护他。裴御史,能否再偏劳一二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裴宁怎会还看不出其中另有玄虚,当即点头答应了。眼看着裴舒同从外间叫了人进来,小心翼翼地直接将那长榻移出了寝堂,继而又簇拥着往书斋而去,裴宁在随着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刚刚那女郎一眼,只见对方那明艳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了几许愤恨,却在发现他审视的目光后,慌忙又挤出了一丝笑容。

    那一刻,年少时便早已洞察世事的他便知道,这座宅子中同样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y私。

    等到寝堂前厚厚的毡毯帘子完全落下,那双十女郎终于忍不住跌坐了下来,面sè一下子苍白无比。一旁的ru媪慌忙打手势把婢女都遣开了去,这才轻声安慰道:娘子不用忧心,郎主想来也是因为爱子突然出事,故而把人放在身边亲自看护

    这些废话就不要说了尽管声音低沉,但那女郎仍是流露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怨气。她倏然抬起头死死盯着自己的ru媪,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说万无一失,结果呢刚刚裴郎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分明动了疑心。还有那个救人的裴御史这个裴御史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有,你听清楚了没有,他是御史,是朝廷官员,不是阿猫阿狗要是有什么万一

    没有万一,没有万一

    ru媪也被这番话说得心惊肉跳,赶紧按着女郎的肩膀苦苦劝道:娘子,大郎母家已经没人了,郎主平ri对他也不过如此,谁知道今天竟然会突然这般急怒至于那位裴御史,极可能只是正好上家里来的客人,救人固然是本能,可怎会轻易管家务事退一万步说,娘子又不是孤身一人,你后头是整个顾氏,是整个吴郡顾氏这苏州的顾姓族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何况您两位叔父都在朝为官,郎主要把家业维持下去,怎能没有顾氏的支持他不会追究,也不敢追究,更何况,娘子如今可是有妊在身,那也是郎主的嫡子

    听到这里,顾八娘方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伸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小腹。

    她也不想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可若是她生下的也是儿子,前头裴舒同元配留下的嫡长子就是最大的障碍,而且只要除掉了那个孩子,就可以把裴舒同牢牢绑在顾氏这条船上,家中父兄肯定也乐见其成。

    到时候只要再联接上襄阳裴氏,甚至于南来吴裴,抑或者西眷裴这些更高一层的裴氏中人,自从祖父顾琮去世之后,就大不如前的吴郡顾氏,就能借着这门姻亲再进一步。只要两三代人互结姻亲,就可以多上一门强援。而她的儿子能够继承这庞大的家业,还有顾氏相助,将来一定能够前途无可限量。

    最最重要的是,她一直觉得,裴舒同对她很好,百依百顺,却对这个元配留下的嫡长子不过尔尔,谁知道他其实竟是这般着紧怎么办,此事她需不曾和家里人商量过,如今到了这局面,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她不禁越发惶急。可就在这时候,她只听得外间传来了又一个声音:娘子,外间有一位杜郎君,说是来见郎主,郎主已经亲自迎出去了。

    顾八娘粗粗读过经史,外间的事却不甚了然,但丈夫亲自出迎代表什么,她还是知道的。瞥了一眼旁边的ru媪,她就沉声说道:吴娘,你去探问探问,裴郎见的那位裴御史到底是何许人,这位杜郎君又是何许人

    裴舒同把杜士仪迎进了书斋时,又忍不住向长榻上的儿子瞅了一眼。足足这好一会儿,大夫依旧未到,他的心里怎会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这家业能够创立起来,顾氏之助至关重要,而妻子病故后顾氏主动提出将族长幼女嫁给他,他心里不是没有感激的。可这几年来,顾八娘的xg子他看在眼里,伤在心里,甚至于如今连他的儿子都险些遭人荼毒,他若是再继续忍下去,安知他的家业有朝一ri不会全都姓了顾

    倘若说原本得知裴宁来时,他心中还只是在挣扎,那此时此刻,他就终于下定了决心。反身见杜士仪和裴宁正在互相交谈,他突然上前一步深深一揖道:杜侍御,裴御史,在下想请你们做个见证。在下打算变卖所有苏州产业,南归襄阳

第四百九十一章 父舅之心

    裴宁通过南门吴裴的分支襄阳裴氏找到了裴舒同,正是为了通过这位在江南一带颇有些名望,弃文从商的大户,真正进一步了解茶事在整个江南的发展状况,可跑到人家中看了如此一场戏,而后又听到了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请求,这就有些头疼了。饶是他素来不动声sè机敏应变,这会儿也不禁大吃一惊。反倒是听到裴家小郎君落水消息而一时动念赶过来的杜士仪,此刻的反应小

    裴郎缘何如此决断

    尽管杜士仪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裴舒同也就不怕自曝其短,直起腰后就苦笑道:我是襄阳裴氏旁支子弟,祖父还勉强出任过一任县尉,到了我时已经父子两代都不曾入过仕途,所谓衣冠户也自然名存实亡。襄阳裴氏是南来吴裴的分支,族中子弟虽说不上多少高官,但我这样的自然被人瞧不起,所以我二十出头就带着妻子迁居吴郡。因为我还算有些小小的jg明,渐渐攒下了些家业,又结交了顾氏三郎

    说到过往创业的艰辛,裴舒同的脸上浮现出了激昂中交织着惘然的表情。他和顾三郎顾佑相交之后,顾佑多次给他提供了资金人员的全方面资助,一时间他从寻常的寒微士子渐渐变成了吴郡大户,又成了如今的吴郡豪商,可以说每一步都得到了顾家的倾力资助。更不要说顾佑和他脾气相投,相交甚至可说是莫逆,又是他的妻兄。可出了这样的事,他怎么放心再把儿子留在苏州

    锦娘亡故之后,顾家能够把八娘许配给我,我自然感激,可今ri这般事情固然是第一次,可八娘这些年对大郎却始终只是面上功夫,冷暖都不曾真正问过。我一次一次都忍了下来,可今天却几乎害得他殒命,我怎可再忍大郎的母亲和我是贫贱夫妻,我早年曾经存过科场侥幸之心,若非她种桑养蚕,丝织相供,家里早就家徒四壁无以为继了,所以,她之所以会早早撒手人寰,也是因为cāo劳过度之故,我若是连她一丁点骨血都保不住,哪里对得起她在天之灵

    裴舒同说着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而杜士仪和裴宁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年少便迭遭变故的人,全都沉默了。

    田地家产,身外之物,当年既是顾氏助我得来,如今便让他们接手了去,听凭他们折给我多少。只要能把大郎平安带回襄阳,这些年我积攒下来的钱想必也够我父子俩一辈子吃穿不愁了裴舒同仰起头竭力隐藏眼中的水光,好一会儿方才轻声说道,其实我两年前就该有所决断,只那时候始终下不了决心,倘若不是今次裴御史救下了大郎,我只怕就真的要后悔莫及了家业固然重要,可也没有大郎重要

    此时此刻,杜士仪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你家娘子怎么办

    她出了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顾氏吴郡大姓,料想就算没了我,她总还有人可嫁。我一个四十出头无才无德的男人,委屈她了

    眼见得裴舒同真的下定了决心,杜士仪不禁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同情这个白手起家的男人,还是该叹息他不曾早早痛下决断好好治家,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般境地。就在这时候,他依稀听到门外仿佛别有动静,眉头一挑正要说话时,一旁的长榻上突然又传来了一个轻微的声音。

    阿爷,阿爷

    尽管这声音甚是轻微,但屋子里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裴舒同,他几乎毫不犹豫一个箭步冲到了长榻边,见上头躺着的儿子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他顿时喜出望外,下一刻方才看到了儿子赫然已经泪光盈盈。他在外打拼多年,心志智计无一不出sè,此刻立即醒悟到自己刚刚对杜士仪和裴宁所说的话,竟是被这小小孩童给听去了,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又想继续维持往ri的严父之态,又想软言安慰儿子几句,可到最后却喉头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杜士仪和裴宁一块过来,后者好事做到底,伸手仔仔细细诊了片刻的脉象,这才释然说道:得天之幸,令郎暂且没有大碍。

    刚刚迷迷糊糊之间听到的那些对话,裴景有的听明白了,有的没听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弄清楚之前发生的事。母亲早早去世,继母则只是面上功夫,小小年纪的他一直由母亲当年的贴身婢女红珠照料长大,本以为多年来父亲仿佛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关切,直到刚刚听到父亲对人说的话,这才知道他心里是有自己的。呆呆地盯着父亲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他这才用微弱的声音说道:阿,爷,我没事,你别担心

    这听起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裴舒同潸然泪下,而杜士仪能做的,也仅仅是摇头叹息。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背后传来一阵响动,扭头一看,却只见有人不请自来,打起帘子进了书斋。那人锦衣华服,身材修长,面容儒雅,赫然是之前他在裴氏茶行后的码头曾经有过一眼之缘的中年人。

    裴舒同也认出了来人,怔怔片刻便声音艰涩地说道:顾兄,眼下我忧心大郎,无心与人说话,你先去见八娘。

    叔德,大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来者正是裴舒同的友人,也是如今的妻兄顾三郎顾佑。他并没有因为裴舒同的话退缩,而是直截了当挑明自己都知道了,随即才黯然叹了一口气,我不请自来,你对这二位所说的话,刚刚我在门前都已经听到了。我当初与你相交,敬服你的韧xg和刚强,因而在嫂夫人亡故之后,便一力主张把八娘许配了给你,没想到竟然会到今天这般地步。我知道你心结已深,此刻也不便解释,我只想说两句话。

    他顿了一顿,便沉声说道:八娘刚刚对我说,她如今有妊在身,如果你真的想要带着大郎回襄阳,那我可以做主去向父亲提,让八娘大归回家,入庙修行。异ri无论她所出是男是女,我都会亲自抚育,无论冠以裴姓,抑或是顾姓,只凭你一句话就行了。

    什么

    裴舒同一下子愣住了,登时心乱如麻。顾八娘进门五年来对继子只是平平,他自然心知肚明,但顾八娘对于继子的启蒙读书等等全都根本不上心,反而让人纵着其玩耍,若非读书等等都是他暗自延请师长督促,只怕孩子就要被带坏了。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还以为是顾八娘终于忍耐不住,本xg毕露,却不料想是因为其怀有身孕之故

    面对这一出又一出的戏码,杜士仪着实五味杂陈,心中甚至有些后悔听到消息时跑到裴家来凑热闹。然而,他却没料到,那顾佑在对裴舒同点穿了这么一句话后,便任由其自己去发怔,却来到了他和裴宁的面前,诚恳而又恭敬地长揖行礼。

    舍妹无知,竟然用此卑劣手段对待继子,若非裴御史在此,只怕已经铸成大错,就是吴郡顾氏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所以,裴御史不止是救了叔德的儿子,也是替我吴郡顾氏挽回了声誉。刚刚叔德所托,还请二位帮忙劝说,我当初与他相交,即便谈不上君子之交,却也是一片真心,纵使许婚确实是我一厢情愿错了,却并不代表顾氏真的另有所图。如若叔德真的一意要南归襄阳,让出产业田地,我愿意请二位见证立下字据,将来把这些都留给大郎。

    清官难断家务事,尽管杜士仪在成都令任上也不是没有管过人家的家务事,但和今天这一桩却不同。之前只是一面之缘,但他对于顾佑待人有礼的态度印象深刻,对陌生人尚且如此,对于相交不错的挚友兼妹夫,此人应不是那等一心言利的人。至于闹出这场事端的顾八娘,如何处断也在夫主和兄长的一念之间。毕竟,那个落水的孩子如今总算还逃出了生天。

    阿爷别怪母亲

    这么一句突兀的话让杜士仪大吃一惊,低头去看时,就只见长榻上的孩子正伸手拽住了父亲的衣角,蠕动着嘴唇好一会儿,这才轻声说道:红珠对我说过,阿娘如果还在,一定希望我像阿爷那样,自立自强,将来自己出去闯荡,不要靠阿爷张师也一直教导我,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一个母亲,一个阿娘,谁也不会听错这其中的指代,而红珠正是亡妻身边最得力的侍婢,也是跟着自己时间最长的奴婢。裴舒同怔怔地看着这个他为了家业,一度小心翼翼保持距离,却又悄悄延请本地有名望的儒者教导,希望能够成大器的孩子,眼睛再次红了。而裴宁亦是端详着这个自己一番施为救回来的小小童子,冷不丁想到了杜士仪的弟子陈宝儿,心中不禁一动。

    裴兄,你家大郎心xg不错,若是你舍得,把他交给我,届时等他经史底子打扎实之后,再拜名师抑或是前去嵩山草堂,都是求学之路

第四百九十二章 长痛不如短痛

    倘若不是身边有ru媪伸手搀扶,门外的顾八娘几乎摇摇yu坠。她怎么都没想到,好容易把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顾佑给盼了来,可对方踏入寝堂之后,直截了当问了她一个问题,她支支吾吾还想遮掩,他却反身就走,还撂下话说早已经查问分明,刚刚甚至在书斋中更是吐出了大归两个字。

    兄长的xg格她是最清楚的,把话说到那个份上,那就真的会抚育她将来生出的儿女,真的不会让她再嫁,真的打算要把她关在佛堂中一辈子

    就因为她一念之差,便要遭到这般报应么

    顾八娘只觉得眼中满是泪水,心中更是苦痛酸涩。她堂堂顾氏之女,若不是因为当年和陆氏结亲,未婚夫却早早亡故,她也不至于嫁给一个鳏夫。这就已经很委屈了,兄长为什么不肯多偏帮她一点儿

    而那自始至终就知情的ru媪,也因为听到里头顾佑的话,心中暗自叫苦。三郎君素来温和,平时对嫡亲妹妹八娘自然是极好的,她本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顾佑都必定会护着妹妹,可谁曾想顾佑竟然会这么绝情直到听见裴宁开口说话,她才好容易打起一点jg神,低声劝道:娘子先别太焦心,那位裴御史如此说,对于大郎来说也是另一条锦绣前程。如果郎主答应了,将来大郎不在苏州,说不定今ri的困厄也就能解了去。

    不但这ru媪起了侥幸之心,就连顾八娘自己也不禁握紧了拳头,暗想这兴许是最后一丝转机了。然而,让她一颗心跌到无底深渊的是,却只听到里间顾佑沉声说道:裴御史爱重大郎心xg,想要教导提携他,这自然是好事。只不过,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叔德,你不妨先把这件事处理好,再思量大郎的将来。

    我

    裴舒同张了张口,可却一时间陷入了两难。长子固然是他和发妻的唯一骨血,但要说对于继室顾八娘一丁点情意也没有,那却决计是自欺欺人。尤其知道她有孕在身,将来那也同样是自己的子女,他在踌躇良久之后,终于下了决断。

    等八娘他ri分娩过后,无论是儿是女,毕竟都是我的子嗣,自然应当冠以裴姓,留在我身边。然则她犯下如此大错,若是仍为裴家主妇,我不知如何见她,料想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见我,便如顾兄之前的话,让她与我和离之后大归。届时我也不会将今ri之事宣之于口,不会误了她将来的婚姻。至于我,也不会再续弦继室,免得再有今ri之祸,也请杜侍御和裴御史给我做个见证

    杜士仪本来还觉得裴舒同此人有些优柔寡断,此刻听见这番话,他暗叹关键时刻,此人倒还清楚和稀泥是行不通的。他不动声sè地瞥了顾佑一眼,却只见顾佑亦是微微颔首,赫然赞同裴舒同的决定。

    我也是这话,还请杜侍御和裴御史做个见证。

    裴宁本打算倘若裴舒同自己家里也收拾不清楚,那就把刚刚自己亲手救下的孩子带走,眼不见心不烦,也省得被乌七八糟的家里环境给拖累了,而今裴舒同既然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他面sè稍霁,便点点头答应做这个见证。就在杜士仪也欣然点头的时候,就只听外间传来了一声悲呼。

    裴郎,阿兄,你们就真的这般狠心

    见ru媪扶着面sè惨白的顾八娘进了门,杜士仪再看那一双郎舅,裴舒同垂下眼睑不出声,而顾佑则是淡淡地开口说道:你若是记得当初出嫁之时,爷娘的告诫,兄弟姐妹们的提醒,何至于闹出今天这种事你私心太重,事后更想着灭口,如此胸襟,就算叔德能够覆水重收,顾氏又怎敢将你留在裴家为主妇若是你想得开,便好好调养身体,把孩子安安稳稳生下来,将来顾氏自会待你一如其余大归的女儿。

    眼见兄长毫不松口,丈夫却不吭声,顾八娘终于完全绝望了下来,甚至当外间有人进来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而身边那ru媪什么时候松开手,什么时候被人堵住嘴拖了出去,她也完全无知无觉,竟是形同行尸走肉一般被人架出了门。

    这时候,方才有一个侍童引着一个大夫进门,向众人行过礼后,快步到长榻边微微眯起眼睛诊了脉,又小心翼翼掀起锦被查看了孩子身上的情形,取出针具施了几针,最后便长长舒了一口气:万幸万幸,总算是救治及时没有大碍,只要开一帖防治伤寒的帖子,静心休养几天再看看有无其他杂症,应该就无碍了。

    话虽如此,经历了刚刚这番变故,裴舒同着实难以释然,勉强对那大夫点头称谢,令侍童带了人下去开具药方结算诊金之后,他来到长榻边,见儿子已经沉沉睡去,他就歉意地站起身来,再次长揖说道:今ri我心绪已乱,着实不知道再说什么,还请杜侍御和裴御史将住处告知于我,来ri我亲自登门谢罪,届时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宁也知道今ri不适合留下再谈正事,当即点头答应,遂和杜士仪一同转身出了书斋。然而,还不等他们出了裴宅大门,后头却有人扬声呼唤,两人转头一看,却只见是顾佑。刚刚在顾八娘面前尚且还冷静淡然的顾佑,这时候却是面sè黯然沮丧,到两人面前时便拱了拱手。

    杜侍御,裴御史,若早知道二位今ri造访裴宅,我本该早些赶回来一同拜见的,奈何此事突然,我实在措手不及,只能来ri再拜见了。今ri之事,万望二位为我顾氏稍稍遮羞,我在此拜谢了

    我和裴御史都不是多口之人,顾郎君不必担心。

    得到了杜士仪如此答复,尽管顾佑依稀觉得仿佛见过对方,但此刻最要紧的是尽快把今ri之事告知家中亲长,因而顾佑也不及多说,再三道谢之后便匆匆出了门。而等到杜士仪和裴宁上马回到了客舍,想到今ri这一场变故,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真是何苦来由

    一夜无话,次ri一大清早,杜士仪就接到了吴琦的拜帖。见上头落款谦恭,又从赤毕口中得知吴琦双目血丝密布,显然一整个晚上没睡好,他不禁莞尔,当即吩咐把人请了进来。见吴琦匆匆进来之后,咬咬牙便一撩袍角长跪在地,他便对身旁侍立的陈宝儿使了个眼sè,后者立时眼疾手快地上前把人搀扶了起来。等到陈宝儿回到身边站定,杜士仪却也不提一个坐字,只是轻轻扬了扬下巴。

    旧事就不必重提了。

    吴琦闻言松了一口大气,但心情仍然有些忐忑。如果不是为了旧事,他如今不过客居苏州,又能为杜士仪做什么

    你不是买了几百亩地种茶么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你此来既是重修过吴氏祠堂,又在苏州吴氏之中颇有好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何妨让这些人家也都跟着一道种茶杜士仪见吴琦满脸茫然,他就加重了语气说道,蜀茶之利,你自然是最知情的,否则不会一到苏州不买别的田地,只是一心种茶,既如此,何妨让别人也尝到茶叶之利

    吴琦这才明白,杜士仪叫了自己来,竟是真的要他推广种茶相比他预想之中的那些可能,这是对他有利无害的,唯一的小小妨害兴许就是要和别人分享茶利。可是,相较于杜士仪秋后算账的后果,这是他完全力所能及,也能够弥补前过的事,他只稍稍一想就重重点了点头。

    杜侍御既然如此说,那我一定尽力而为

    既然吴琦满口答应,杜士仪接下来无非是对他挑明了种种茶引司的扶持措施,从倘若没有销路,茶引司负责组织商人以指导价统购,到提供各种种植辅导,再到提供茶叶品质管理等等各种规范,一个个名词把吴琦说得眼睛圆瞪,只有倾听点头的份,最后告辞出门时仍有些迷迷糊糊的。

    而吴琦一走,杜士仪便笑看着身旁的陈宝儿道:又都记下来了

    应该不差。

    用心而不是用笔记录的记室当久了,陈宝儿也觉得驾轻就熟,即便是每天整理这些东西,甚至于晚上要写的ri记,他写起来也越来越容易,往ri那些读书读史时不甚明白的道理,如今也有渐渐豁然贯通的感觉。现如今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杜士仪让自己当这个记室的用心良苦,要知道,比起闭门读书来,这些经验要宝贵千倍万倍。

    等我们离开苏州的时候,兴许你就会多一个师弟了。杜士仪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见陈宝儿眼睛大亮,追问他是否又要收弟子,他却摇了摇头笑道:不是我,是你三师伯。他今天救了人,又大发善心打算收个徒弟,和我当年遇见你的情形虽有差别,可也差不了多少

    果然,就在这一天傍晚,裴舒同和顾佑这一对郎舅就联袂造访。前者固然又是好一番千恩万谢,后者却在拜谢之后,又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另一句话。

    杜侍御和裴御史既然是从蜀中来,可知道有蜀地之人于我江南买地种茶,除此之外,还在种植一种名曰木棉的东西么

第四百九十三章 敬老的妙处

    在蜀地是雷厉风行推行茶而在淮南乃至江杜士仪最重要的任务却和当年宇文融这个劝农使做的类那就是劝茶。

    否连茶田都没有多少那一年能发出去多少茶引茶收得了多少钱天子在乎的是茶可不在乎茶事的发展究竟是什么情况

    劝茶这种从蜀中如今客居吴地的吴琦自然有足够的经验和发言只要他肯劝散居苏州各地的吴氏族人必定会为之心动。而在杜士仪原本的设想和裴宁同姓的裴舒同既然也货卖茶若能在此事上发挥作此次他和裴宁的江南之行必然能够大有效用。谁知他和裴宁y差阳错旁观了裴舒同那难以启齿的家和裴顾两家也就有了些因而顾佑找上门之更是直截了当问出了另一个直中靶心的问题。

    自然知道。

    杜士仪并没有支支吾吾推说不而是直截了当回答了这四个这让原本打算无论如何也要探问个究竟的顾佑有些意外。

    而裴舒同也听说过近来从越州杭州湖州一直到润各地都有人大手笔地购入相当数量的田地。从那些不适宜种稻子的山到那些对种稻子来说相对于燥的旱林林总总的成交据说远远超过数万亩。此时杜士仪说竟然知就连他也一时忘了来瞪大了眼睛问道:杜侍御竟知道此事内情么

    说不上什么内情。只是蜀地益州的几家大想在江南种植从西域引来的木棉。当除了木棉之蜀茶如今红红火而江南气候和蜀地一样cháo湿温所以眼看蜀茶供不应他们也就自然想到来江南看看可有合适种植茶叶的田地了。

    杜士仪说得简可顾佑也裴舒同也都不是初出茅庐ru臭未于的愣头青。尤其顾佑回去老宅和父亲商议之得知新来的山y尉就是蜀中益州崔氏的而富阳县丞也是蜀中益州联想到蜀中来人购置田他怎不jg醒

    此时听到杜士仪这他就肃然一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杜侍御既然如此如今在江南各地置产的这些蜀中人竟然是相识的如若如可否劳烦杜侍御帮忙引见一二因叔德之顾家这些年已经渐渐种只是野茶移植却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今顾氏也有颇多山地荒废闲如若可想向蜀人讨教种茶之道。至于木棉之我也着实好奇得很。

    别人来自然比自己去推销来得简单方便。杜士仪想了想便笑着说道:宝将我的名帖给顾郎君。

    见陈宝儿双手捧了一张自己的名帖过顾佑慌忙恭敬地接他就解释道:你若是知道这些蜀人居不妨持帖去拜访。不如今我已经离任成都却也不知道他们还是否念得旧情。

    杜侍御在蜀中经早闻听上下赞口不想必蜀人一见名帖必定肃然起敬。顾佑笑着恭维了一将名帖贴身收这才看了裴舒同一正sè说我已经向家父禀报了此家父已经派了身边几位得力的媪妇来服侍八而大郎的身体也已经颇有好转。承蒙叔德宽已经原谅了我

    本不是顾兄之怎是我宽宏裴舒同之前在急怒和失望之对裴宁和杜士仪说出了要南归襄甚至打算把产业田地一块处置半卖半送给顾这几天和顾佑剖心置腹地谈也不禁感到自己是有些冲动了。可顾佑固然亲口说出让顾八娘大他也承诺不再续将来顾八娘所出无论是男是还可以jg心找一个ru挑选好婢女照可长子裴景经历了这种即便孩子兴许不会记恨此可和异母弟妹又能如何相处

    裴宁之前的那个提如今看不但是缓解那困局的唯一办也是为了孩子前途计的最好办法

    因此摇了摇头他便字斟句酌地问道:裴御史此前关于犬子的提不知道还

    前言自然还有效。

    裴宁对于婚姻不抱多少期却被杜士仪左一个男弟右一个女弟子给勾起了心头那一丝柔再加上对于自己亲手救下的那个孩他难免会有几分更深的怜此刻便想也不想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见裴舒同一时大喜过他想了想却又提醒道:虽则是父母之命不可但你却得先问过你家大莫要一厢情愿却伤了孩子的心。

    那是自然。裴舒同听到裴宁话里话外的意显然是答应他不禁喜出望裴御史不知大郎心心念念都惦记着你的救命之若非大夫让他还要再好好调养几他原本今天打算和我一起来登门致谢的

    知道裴宁说到做多半真的会收下这个弟杜士仪不禁有些走一时想起了已经分别好些ri子的王容。在蜀地连过了两个chun而今这又一个除夕眼看又要在异地他乡过他自然很想有佳人在侧陪伴自己。因等到这一ri裴舒同和顾佑告退离去之他便让赤毕去打探打探王容那边的进而自己则是又带着卢聪去见了苏州刺史袁盛。

    他本来只觉得这位江左袁氏出身的老刺史是个有些意思的妙可两三次拜会下他就进一步体会到了这种妙处。袁盛xg喜音尤其擅长于羯一来二去混熟知道他善奏琵拽着他讨论新曲不甚至在他托词这琵琶还是从学于裴宁之硬是把裴宁也拉上一块兴致勃勃地讨论。结果冷面的裴宁被这位老刺史吓得再不敢登只能换成他整ri在刺史署听袁盛念叨宫商角徵曲谱记了一箩筐。

    而打好了关在苏州境内建茶引在各处关津要道设置茶关等这一应事宜自然进展得很是顺利。而杜士仪带着卢聪从蜀中出来一路东行到了这估摸着这位卢氏郎君学得差不多这一ri便于脆带着其来见袁开门见山挑明把此人留判苏州茶引司事。

    袁盛本是存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对待杜士仪和裴打算把茶引司之事敷衍过去算可见杜士仪和裴宁颇有尊老之杜士仪甚至能够静得下心坐得陪他聊了好几天的乐理曲他此刻面对其带过来的自然少不得端详了好一阵子。见卢聪态度恭看上去亦是敦他就笑着说道:由处士征辟为苏州茶引司判这也是你的职权。只不这位卢郎君既然是雅州卢都督之我倒是可以加一把火。

    袁盛说着就微微一笑:苏州吴县正好有一县尉出判茶引司事只是使等他于了一阵子过我奏请让他以吴县判茶引司这才算是真正有了出身。等时机合再应一科制如此也就名正言顺了。

    卢聪还是第一次来见袁见其和蔼可给自己的感觉竟然仿若父亲一他不禁心头大为感慌忙离座而起趋前再拜道:多谢袁使君提点

    什么提我这老人说的话你肯那就再好不过了袁盛对卢聪的这般反应满意到了十伸手虚扶了一他就对杜士仪笑眯眯地说果然是物以类人以群杜侍你和裴御史都是敬老的用的人也是敬老的人不像那些少年得志便眼睛长在头顶的盛气之只以为我这是老而不死恋栈权位不左右看着都不顺眼

    人老免不了嘴杜士仪和杜思温相处都知道以这位朱坡京兆公之料事明晰洞察世情尚且难免如更何况袁盛。所此刻袁盛又开始絮絮叨叨说那些瞧不起自己的名他便含笑听不时点头附和上一两句。等到袁盛暗示他有空不妨去拜访拜访陆他携了卢聪告辞出来他却见卢聪悄悄擦了擦额显然在那为了照顾袁盛年老体而特意加了炭盆的屋子里憋出了汗来。

    怎样

    袁使君果然和杜侍御说的那挺好的。

    倘若不是袁盛只有点儿倚老卖但只要尊敬他一他就会对你视若自己而且这样一位苏州刺任期还有整整两我怎么会把你留在苏州

    见卢聪不好意思地笑了杜士仪不禁在心里嘀咕了一嘴里只是勉励了其两句。一出苏州刺史他就只见等候在那里的从者之竟然还多了一个赤这下子登时喜出望外。而赤毕也知情识趣立时走上前长揖行礼后便笑道:郎杨郎君回来了

    果然回来了

    杜士仪想都不想就立刻翻身上策马前行两步方才想起不能二话不说就这么撇下卢踌躇片刻就回头说道:卢郎我还有事找杨郎君商先立刻赶回去了

    而卢聪张了张口还没拉得及答就只见杜士仪只带着一个赤毕匆匆离其他随从倒是都留给了自己。那一他心里头的郁闷就更深了。

    这位杜侍御无论人品才学待人接全都无可挑怎么就这一点不肯收敛一下

第四百九十四章 红袖善舞,伊人知心

    白衣纶巾,手不释卷,倘若推开房门乍看见这一幕,人人都会以为这只是寻寻常常的读书士子。然而,杜士仪推门进房看到这个熟悉的人影,反手掩上门后,却还不忘插上了门闩,这才快步来到依旧低头看书的王容身边,笑吟吟地挨着她坐了,手却熟门熟路地环上了她的纤腰。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个嗔怒的声音。

    每次都这样,我还没嫁给你呢

    也差不多该嫁了

    杜士仪自说自话地回了一句,见她丢下书卷侧头过来,闪亮的双眸中分明也溢出了难以掩饰的想念,他就顺势在那粉颊上轻轻啄了一口,这才笑问道:怎样娘子出马,是不是手到擒来

    哪有那么容易王容有些没好气地把杜士仪推开了些,这才轻声说道,幸好为了此事,我让人从西域招募了那么些人来,而田陌又对田土的事情有些特殊的天分,最后说是土地含水的问题。总之这种事我实在是不太懂,反倒是纺机之事更加要紧。崔翁他们几个和我商议过,是否于脆悬赏人改造织机,我答应了,而且把赏金从一百贯提高到五百贯。哪怕之前有人提出的改造法子只解决了一小半问题,也给付了五十贯赏金。现如今,整个江南道各地的丝织户中,不少都为了这个而殚jg竭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好

    杜士仪很清楚,中国自古以来其实从来就没有少过发明的勇士,发明的灵感,只是因为有时候并不鼓励这些行为,并没有给这些人足够的嘉奖和荣誉,而敝帚自珍的封闭意识,更是妨碍了有些好东西流传下来,因此除却那些流传千古的大发明,其他很多或小或大的发明,都并没有被受到多少重视。发明他们的工匠抑或者普通平民并没有因此受到奖赏,久而久之,自然大多数人更愿意做的事情,只是按部就班。

    不是花你的钱,你自然说好

    和杜士仪熟稔的人,都知道他不是那种一本正经的正人君子,王容更是知之甚深。轻哼了一声之后,她终究纵容了杜士仪从后头环住了自己的腰肢,索xg也后靠在了那温暖的怀里。想到这些天奔波见人,甚至还见了那位吴郡顾氏的顾三郎,尤其是那张送到自己面前的杜士仪名帖,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当即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把名帖送给顾三郎,是想让他也在木棉之事上掺和一脚崔澹那几个,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当初是自忖不会在蜀地久留,这才手段强硬压制他们,而今他们是想在江南打下根基,倘若还一心想着独占利益,那就太短视了吴郡顾氏尽管不如从前,但在本地还有众多族人和相当的产业,有了他们的参与,很多事情的进展就能加快许多。要知道,这天底下的利益无边无际,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我就知道你会如此说。王容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就握紧了杜士仪搭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我也是如此说的,虽则他们心中有所抵触,但总算不是一味贪利的人,尤其是李天绎也帮着相劝,如今都想通了。对了,我却忘了还有一件东西要给你看

    王容突然使劲挣脱了杜士仪的手,站起身来到一旁角落,弯腰提起了一个看上去有些鼓鼓囊囊的包袱。等到了杜士仪面前,她优雅地跪坐下来之后,将包袱小心翼翼地解开,却只见里头赫然是一件看上去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麻布夹袄。

    然而,杜士仪却并没有开口询问,而是伸手在袄子的面子上轻轻一捏,又把整件衣服拎起来展开,那种沉重厚实的手感,和里头棉絮的充实,还有那大小尺寸,和他几乎要渐渐模糊的记忆中那穿上过身的棉袄几乎重叠了。他几乎是有些怔忡地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前,拨开门闩打开房门扬声叫道:宝儿。

    陈宝儿正在廊房中练字,骤然听见这一声,他手腕一抖,一大滴墨汁突然掉下来,却是污了字纸。见此情景,他连忙把纸拿开到一旁,即便如此仍是污了底下另一张纸,一时让他懊恼得无以复加。只不过,相比这意外的浪费,这会儿更重要的是师长的召唤,他放下纸笔匆匆出了门去,却见杜士仪面上意味不明地站在那边正房门前,手中仿佛还拿着一件衣裳。

    作为记室,陈宝儿每天除了读书写字,还有众多的记录要做,众多的文书要整理,而薪俸则是一个月两千文,也就是两贯钱。而有了这份收入,他便坚持有些力所能及的开销由自己负担。此时此刻,他身上便是贴身穿着一件羊皮袄,却没有穿式样新颖而又轻薄保暖的丝绵小袄。

    此刻,他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便直起腰问道:杜师传弟子何事

    来,进屋试试看这件新衣。

    陈宝儿的习xg王容看在眼里,心里自也有数,因而在崔澹他们那里,她就用自己目测的尺寸给陈宝儿试做了一件大袄。

    此时此刻,陈宝儿进屋之后,有些拘束地想自己行礼问过好之后,这才脱去了外头的白袍,里头的羊皮袄却按照杜士仪的话没有除下,直接穿上了杜士仪手中那件大袄,他只觉得厚实而沉重,但那种暖烘烘的感觉却从心里一直散发到了外头。

    合身倒是合身,就是里头的棉絮大概填得太厚实了些,宝儿看着有点臃肿。

    听到杜士仪这么说,陈宝儿只觉得脸上更红了:杜师,这袄子很暖和,可羊皮袄是去年你才给我的

    那是因为你不肯穿丝绵小袄,所以那时候我才不得已给你硝了这么一块皮子,可终究还是太单薄了。江南湿冷不逊蜀地,能穿暖和些还是暖和些,再说,这不是丝绵,是木棉,真要是将来推广开来,论价格还不足丝绵的十分之一。别啰嗦了,再啰嗦下次于脆给你换一件丝绵的。再说,这是你师娘送给你的,你去谢你师娘。

    师娘

    陈宝儿一下子愣住了。可等到杜士仪转头去看王容时,他一下子陡然醒悟了过来。想到玉奴曾经一次不小心露出口风,提过什么神仙师娘,而后虽一口咬定是他听错了,而杜士仪这一路和这位杨郎君常常同进同出,状似亲密,甚至于卢聪都来向他打探过,他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杨郎君不是男儿身,原来那是他未来的师娘

    他福至心灵地快步上前,对王容深深一躬道:弟子多谢师娘厚赐

    王容没想到杜士仪突然对弟子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一时有些措手不及,连忙伸手虚扶道:快起来快起来,别这么见外。都要过年了,原本应该给你添置几身新衣裳,可你杜师说,你xg子执拗,不爱这些虚华,正好我去的地方在试着用木棉絮袄子,所以就给你也捎来了一件。不值什么钱,你若是觉得上身还暖和,那就行了。

    很好,很暖和。

    即便谈不上学识渊博,如今的陈宝儿也远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可这会儿却只能笨嘴笨舌地吐出了这么几个字。见杜士仪笑了笑,招手叫了他到跟前,又勉励了几句别的话,他不禁眼圈微微有些发红,等退出门之后甚至还悄悄用手擦了擦眼睛。

    恩师对他一直都很好,而他没想到这位对他向来温和的杨郎君便是师娘,更没想到她也对他这么关切爱护

    你这个得意弟子若是能够遇到好机会,一定能够大放异彩。

    听到王容在陈宝儿走后这么说,杜士仪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微微笑容,但旋即轻叹道:希望。他的出身实在是太寒微了,那些所谓的寒素,祖上总有一两位出仕过的先辈,更不用提读书人,宝儿却是张家村唯一的读书人,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农人。如今的门第出身虽则不如魏晋,可仍然是时人最重视的。无论选官也好,婚配也好,尽皆如此。治世重门第,重资序,而乱世方才出英豪。

    杜士仪这一句有感而发,让王容心中怦然而动。这种话寒素子弟说出来毫不奇怪,而杜士仪即便曾经家道中落,却也是关中大姓京兆杜氏的子弟,相交者大多出自名门,他能够这么说,怪不得就从来不曾在乎过,她亦是商家女

    杜郎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士仪几乎顺理成章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旋即才突然哑然失笑道,愤青了,幼娘勿怪。这是我一个神交已久的同姓说过的一句话,我记得清清楚楚。而他还有一句更加让人心折的诗,那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只可惜,他看到的那些不平事,无能为力做不了什么,只有写写诗义愤填膺发发感慨。

    王容咀嚼着这些愤世嫉俗的诗句,不知不觉地问道:那你呢

    我杜士仪挑了挑眉,笑眯眯地说道,说易行难,我之所愿,妻贤子孝,亲友融融,目之所及的不平事先管好了。若是这些都做到了,再费神去想治国平天下的大事不过,现在与其想那么深远,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娘子可知道如今的吴郡第一世家是哪家

    王容若有所思地说道:是陆氏无疑。

    不错,袁使君暗示我去见见陆家人。虽则我这些天已经大略摸清了这苏州吴郡各家的情形,但这父子二相,兄弟同朝的陆家,门却不好进啊

    纵使陆氏父子二相,兄弟同朝,可杜郎一样名满天下,京兆杜氏亦为关中豪门,怎会怵了他们王容顽皮地挤了挤眼睛,这才若有所思地问道,杜郎是怕陆氏不在乎茶政,反而更在意蜀人迁南须知我们避开了吴郡,而是主攻会稽,应不会触碰其鳞才是

第四百九十五章 吴郡第一家

    当年杜士仪在洛漫步于敦化坊的时就曾经对那种从容雅静到几乎懒散的氛围印象深而后路过陆象先和源乾曜两人的宅邸这才明白了其中究竟。而对于陆象先那句流传千古的名他自然更不会忘记了。

    天下本无庸人自扰之。

    陆家自汉之累世显陆象先高祖陆本为陈给事黄门侍郎兼中书舍因为泄露禁中之语而被赐时年四十二岁。而隋灭唐代隋而主天陆家人亦是入朝为但在陆象先之父陆元方之陆氏子弟的宦途不过平平。谁也没有想陆元方陆象先父子能够先后拜相。

    即便此前陆象先早已罢而后更因为心向睿不太被李隆基待数年前又丁继母在苏州陆氏老宅中守了整整三但一朝起先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后为邻近长安的同州刺即便不入三依旧无人敢小觑。

    陆家还有其他分例如丹徒枝亦是欣欣向可在吴郡一问陆人人都会立刻拿手一指这座位于苏州城北的陆家老宅。陆宅外头的青砖上能够看出清清楚楚的苔但门前有人经过的时却一律策马缓不敢高声。门前的仆役并没有什么整齐肃然的排当杜士仪到门前下马的时他们甚至并没有急着迎上前探而是等到杜士仪把缰绳扔给身后从自己走了过来的时方才有一个年纪很不小的仆人上前躬身行礼。

    不知这位郎君想要拜访家中何人

    在下殿中侍御史杜士敢问陆十五郎可在家中

    尽管陆家之中仕宦者数以十那些寻常百姓闻之sè变的御在陆家人听来不过平但杜士仪自报家门那仆人依旧小小吃了一惊。他想了想便笑着说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杜侍郎君就在家中后院钓我请人引杜侍御进去。

    陆象先三如今尚在苏州家中的是尚未出仕的幼子陆这一年方才十九。他十六娶迎娶的是吴郡张氏的女如今膝下已经有一子一但对于自己的出仕仿佛并不热为人很有几分懒陆象先此前丁忧在家服孝的时竟也不曾管过他。即便夫人急得团团他也只说了一句话。

    儿孙自有儿孙福。

    可就是这位懒散晃悠的陆家十五郎却负责陆家在吴郡所有的产业。而只要他用的一眼一个更不许扰民盘剥民这也使得陆家的家声在吴郡洁白无人人称道。此时此杜士仪随着一个婢女一路走远远就看见一个身上裹得厚厚实实如同大阿福的人坐在凉亭边一动不等到近前他才发对方头靠着凉亭的柱竟然正在打瞌睡。

    看到这一他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大冷天在水边睡这也就罢难道这些陆家人就不怕陆偃直接掉下去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疑那个引路的婢女轻声说道:郎君其实清醒杜侍御不用担心。

    从杜士仪刚刚走过到现在走到陆偃身他怎么都没法想清醒着的人能够维持这种一动不动的姿势这么久。盯着人看了好一会他终于忍不住想咳嗽的时他听到身前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呵欠紧跟那一尊水边上的大阿福终于动了。

    呵站着说话累得杜侍御有话何妨坐下来谈

    杜士仪听到这不禁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自己那位同样疏懒的大师兄卢望之。他见旁边堆着好几个座沉吟片刻也懒得啰一股脑儿取了好几个摆这才盘膝坐下道:陆十五郎请袁使君带话请我不知所为何事

    我没去过两本来只是想瞻仰一下大名鼎鼎的京兆杜十九郎是何等样人。

    陆偃转过头露出了风帽底下黑亮的眼睛:不过见了杜侍御之我就奇怪了。按理说你应该不是那等好大喜功的多事为什么非要学宇文左一个条陈右一道奏搅动了一场又一场风雨你到苏州前后不到十数就已经有不少人打算抛弃种了几十年的稻改种茶还有另外一拨人在种什么木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传闻中懒散的陆十五第一次和自己相见词锋就这么犀杜士仪先是愣了一随即就反问道:那陆十五郎是觉稻米乃是果腹的食若是百姓趋利而不种稻届时会引来大乱子

    陆偃眼神一咄咄逼人地问道:你既然知为何还要劝导人行此趋利之举

    因噎废智者不取。杜士仪先以八个字开随即方才微微一笑陆十五郎只看见了种茶也种木棉也暂时挤占了耕但实则茶田棉和从前的桑田并无任何不同桑田中的桑叶可以喂蚕丝成可以制成丝绢。而茶田所产乃是茶看似不是百姓ri常必但对于突厥契丹奚族吐蕃这样以肉食为主的异却是不可或一旦习惯了就再也不能割舍。而市面上少了的粮可以通过以茶叶从他们那里换取肉食来进行补充。

    他顿了一又继续说道:至于木陆十五郎也许没有看到过实物。比如冬天御达官显贵用丝用狐皮熊皮乃至于貂皮袄而寻常百姓顶多是一件羊皮甚至家中贫寒甚至不得已用絮袍来过冬。丝绵和各种毛皮虽但价格高后者又要杀相形之木棉保暖和丝绵虽有差其价却而若是织成布匹做成衣较之麻葛更胜何止一筹。倘若说稻米治的是那木棉治的就是馁何来盛无饥馁方才是盛世况一样东西多价格就会一样东西少价格就会这也是可以调节的。

    陆偃被杜士仪说得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方才拿下了头上的风露出了乌黑软滑的头又长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如倒是我闭门造道听途说。他丢下手中鱼一骨碌爬起却是对杜士仪深深一揖刚刚若有怠还请杜侍御恕罪。

    陆偃这前倨后却只是因为自己刚刚那番杜士仪不禁哑然失少不得双手扶起了他。

    而直起腰的陆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慌忙歉然笑道:我从小就是老犯困睡不故而随时随地都会打瞌还请杜侍御不要见怪。至于棉田和茶田的不但我陆就连张氏得知之后也颇为在故而借我之口问明杜侍也免得有所误解。毕没想到顾氏突然会那般热衷。

    杜士仪知道最近顾三郎顾佑频频造访自其余各家必定不会当成没看见。和蜀中没有真正底蕴的世家豪族不吴郡这三家都是曾经在魏晋南朝的历史留下浓墨重彩的真正世家大和他曾经用强力手腕压下的所谓蜀郡四大家完全不同。所他也没有否点了点头就爽快地承认了下来。

    顾三郎是来问我要了名去拜访了从蜀郡到江南来置办棉田和茶园的几家人。

    陆偃一时饶有兴致地挑了挑想了想便开口说道:杜侍御初来乍到吴郡苏大概也听说所谓东南吴朱张顾陆为大。顾陆两不仅在南朝时在吴地独领一时风而且到了北也曾经为了家族存续入仕为官。只不过富贵则富贵却未免为朱张以及吴人不齿。故而南朝论及吴中四本该是顾陆朱但到了北朝乃至隋反而成了朱张顾陆。张氏乃是我陆氏的姻如今也正当显贵。反倒朱氏自贞观以已经渐渐式微没什么出sè人而顾氏虽则二十年前还出过一任宰可如今也已经渐渐走了下坡路。

    这并不是什么不可对人言的陆偃对于杜士仪刚刚坦然相告很有好对于此一节自然也不遮掩:顾氏曾一度致力于开办私传授儒当年吴郡朱子奢朱学士便是从学于顾彪先生门下。而顾相国当年拜相深受天后爱虽然年余便故世但天后还一度为之辍朝一ri。

    那时候是顾氏最显赫的时然则顾琮诸子都不甚成顾润以宰相子入至今不过秘书据说身体不好。而顾浚则是在京候反而需要顾氏本家反哺其在京开销。顾三郎的父亲顾清乃是顾相国幼早年混迹科奈何一无所顾佑虽则谦和有有乃祖之可读书也不过尔所顾氏方才会有如此处境。

    刚刚问杜士仪话时异常犀此刻评点别陆偃同样毫不留情面。见杜士仪果然面sè一他就坦然说道:另我承杜侍御刚刚所言是正但陆氏秉承家父家祖之不喜欢求新求故而无法支持你劝茶之举。至于木既然乃是蜀人在江南自行其那就更不用说了。陆氏不会附但也不会反对。只不蜀人占在其余各州也就罢只希望在吴郡不要太过出格。

    陆偃既然说得坦杜士仪也能够理解。早就知道吴郡如今尚有三大世他此前所谋方才避开了这里。他轻轻点了点淡淡地说道:吴郡之文人杰地蜀郡那些人自然不敢与之争锋。

    杜侍御言重了。家父一直告诫家中子不许与人争而旁人既非占我陆氏之要做什么更与陆氏无关。只不我妻家张氏行事就急躁多张尚书亦是在若有冲突难以善了。说起蜀郡来人选了会稽还真是选对了。会稽四虞魏孔可如今早已盛衰不同了。当年永兴文懿公虞世南虞尚书一度显赫一可子孙两代之虞氏便再无出sè人物在一时没落无闻。而魏氏谢氏早在两晋就已经颓败唯有贺氏尚长盛不如今贺礼部在朝深受任用。不过贺氏偏居一隅之行事并不咄咄逼人。

    陆偃说着有些孩子气地一随即就提起了鱼竿道:杜侍御既然来和我一块钓个鱼轻松轻松可好我这塘里特意让人放了好些鲈做鱼羹最是鲜美无只可惜我枯坐一天也往往钓不上一条来。张氏那儿就不用拜访我那妻兄为人冲一个不好给人脸sè更听不进去劝杜侍御不用去碰他钉子。

    身为妹如此说自己的妻再加上之前陆偃给人的印象便是直爽敢杜士仪知道对方绝不是无的放矢。如今的吴中四只剩下了三姓依旧显顾氏不论是否因为陆偃所说的原终究流露出了对茶叶和木棉的兴而陆氏明白表示不掺和也不反现在唯有张氏中人尚未表明态度。而按照陆偃这么张家他也不用去了。他要的是劝又不是让人把耕地全都废了种茶

    杜士仪心里如此手上便接过了陆偃递过来的鱼含笑抛下了鱼竿。尽管这大冷天在塘边钓y寒之气扑面而可当不消一会儿浮子渐须臾便钓上了一条大鱼的时他不禁立时为之大笑了起来。

    我坐了一上午都一无所杜侍御你运气也太好了

    陆偃懊丧地嚷嚷了一却又连声唤来仆吩咐他们拿到厨房立时活杀现炙。而那边厢仆人刚刚退就只见一个三十出头四方脸的青年大步走来。

    十五这位就是京兆杜侍御

    那青年不等杜士仪答应或否便冷淡地开口道:在下吴郡张家父张兵部。今ri此来只为一件请杜侍御收起劝茶之心

    说完这他竟是拱了拱手便扬长而去。直到这时陆偃方才眨了眨眼回过神却是对杜士仪摊手苦笑道:如何耳报神又xg子又急躁不听人常来常往到我家还不用通平ri我可没少被他耳提面命教训丨不知上进。我这妻兄早年明经及先为秘书省正再为扬州司户参而后迁监察御因为犯了之前的张嘉贞张相国这才任满在家告病暂歇。我岳丈张尚书膝下三二子门唯有他科场题所以助长了他这傲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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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介绍: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开元四年,大唐帝国如日中天,京兆长安恰是当时世界最繁华的都市,没有之一。姚崇、宋璟、李白、王维、张旭、吴道子、颜真卿、公孙大娘、裴旻、郭子仪……当此一时,盛唐的天空群星璀璨。 生逢盛世,作为一介江郎才尽泯然众人矣的神童,杜士仪担心的不是天下大势,而是如何在这第二次人生中活得更精彩。盛唐风月,有的是雄风傲骨盛唐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