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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全文阅读

作者:对方离开     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txt下载     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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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流霜问几句,却是一句一个谎话。

    众人且不计较她在哪被伙伴拉去看一条受伤的小狗、有没有那小狗,就问她见没见到另两人——刘阿孝和花落开。刘阿田在众人那看了一圈,连忙把嘴巴塞满,用小手一指,含含糊糊地呜呜。

    花流霜顺方向一看,却是章沙獾逮了往外溜的刘启,而刘启在苦苦解释:“我回我屋子,画来回漠北的山川!”

    别说章沙獾不相信,花流霜也不相信,而段晚容更不相信。

    他们倒不是不相信刘启能歪歪扭扭地拉几道曲线,而是怀疑他有没有必要这么做,在大好气氛下放弃一起说笑,独自钻回自己的屋子。

    风月却相信。

    他胡须连动,面带得意地求情:“让他去吧,这可都是风雪、凶险换到的财富。”

    见他这位上梁难正的先生讲情,段晚容不知道想哪去了,第一个撇嘴,挖苦说:“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似的。刘启分给你多少财物?”

    风月心知她和自己没什么共同语言,逢着她的意会就发愁,只好笑呵呵地问刘阿雪:“我若开口要牛要羊,刘启肯不肯给我?可我不会去要的,刘启已经给了我一件宝贝。”

    蔡彩妒忌地笑骂:“你这老不死的,有钱的要死,还要,要什么?!”

    “我知道,狗崽子!”章沙獾大声说。

    蔡彩哼了一句,又骂:“就你知道?”

    刘阿雪见刘启趁章沙獾这一愣间松懈,已到了门外,丢了碗就走。

    段晚容伸手捞到她,见她默然不吭,便连忙放手。蔡彩这便又多句嘴,说:“看这孩子,一个说走就走,一个吭都不吭一声了,乖张的样?!”

    刘阿雪一下转头,看着阿妈,抓了这舅母面前的碗摔到地上。

    花流霜一下恼了,喊她见她不理,只好给蔡彩说:“这孩子小的时候受过好几次惊吓,脾气确实乖张了点,你可别放在心上!”

    蔡彩黑着脸说:“碗都摔了。放在心上,不放心上又能咋样?”接着,她又跟大伙摆理:“我不就是说她不吭一声就走吗?先前一直在骂这死老头子!”

    众人索然无味,只有刘阿田括了括手,以憨憨地怪音“猫”了一声:“师婆噢,不骂死老头子了吧。”

    风月见刘阿田没意识地往自己身上推一把,便再揽上一把,似笑非笑地说:“再怎么说,我也是她的阿师呀,****教她尊师重教!”

    蔡彩这就又骂:“死老头子。骂你还骂翻天了!你咋不死也,好让你的鬼学生都找我算帐!”

    风月只好嘿嘿一笑,厚厚脸皮,再挺。

    花流霜沉默了半晌,终于插了句嘴:“嫂子!骂谁都可以,唯独风月先生不行。便是刘启的阿爸,那也是要一句一个‘先生’的!先生是没大没小了些,可你也得有个分寸。”

    蔡彩唯独不敢和她争是非,连连说是,言罢又笑,说:“我是看这老头子不生气,总想闹他的笑!”

    刚说完,灌马奶灌多了的刘阿田腮帮子漏气,歪头一扭,噗噗喷了她一脸。

    “啊!”

    刘阿田是摆着两个手,连忙解释,可谁也拿不准这个家里的第二害是真有意还是假有意,毕竟风月也是她阿师。蔡彩脸上的肉都在抖,她慢慢地擦脸,几乎把眼泪也擦出来。突然,她看到大口喘气的花落开站在门口,怒火一下喷薄而发:“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牲呀,咋是这个熊样也……”

    她拿了自己的儿子撒气,嫌儿子不争气,要说的就是一句——你知道我在人家家里是怎么过的吗?我这是为了谁呀。为了你呀,你要不为你的娘争口气,还是人吗?!

    一时间,花流霜对刘阿雪和刘阿田两姐妹的不懂事恼火不已。

    但她也只能轻轻安慰自己的阿嫂,把各孩子各样的错都归到刘海身上,要她去骂自己的丈夫。

    ※※※

    倘若不是蔡彩极为暴怒,花流霜一问花落开,就可以抓到溜进刘启屋子的刘阿孝。

    刘阿孝已经想好了投名状,是身负绝密任务的,见了刘阿雪,还是让她远离到七八步外才耳语:“刘启!咱们有件大事要干,只要干了,你的威信会水涨船高,到时一呼百应,英雄云集!”

    刘启摸摸下巴,才知道下巴颏还在,没有被飞孝的豪言壮语惊得合不拢。他眨了下眼睛,决定把唯一有史记载漠北地形的《四方荒山》合上,问:“什么大事?”

    刘阿孝神采飞扬地说:“知道吗?章妙妙的阿爸派兵包围了行馆,章血有内部消息,他要杀那两个朝廷使者!要是咱们闯进行馆,杀光哪些中原的戈布丁(全副武装的战士;凡此名称,均为杜撰,请不要查证),抓住那两个白面书生,四马分尸,一定能大大出名,赢得所有少年******的敬重。到时……”

    刘启都傻了,他喃喃地问:“原来这就是你所说的大事?谁想出来的?胖子!?”

    刘阿孝摇了摇头,压低声音,激将道:“我们都这么想!琉姝阿姐常说十步之内必有偷油之鼠,暗指阿哥只会到贪婪的时候才胆大。你,该不会不敢吧?”

    刘启犹豫了一下,问:“要是不敢呢?”

    刘阿孝朝背后的飞雪看了看,见她凑到跟前也不再过问,只是嘿嘿地狞笑:“要是你不敢,我们就蒙着脸去干,最后在墙上写着:‘杀人者刘飞鸟’!”

    刘启一下跳起来,“啪”地给他一巴掌,说:“你们疯了不是!蒙了脸,谁知道你们是杀人还是救人?死在自家人手里怎么办?”

    刘阿孝一下愣住,傻乎乎地说:“对呀。”很快,他大为恼火,骂道:“章血这个猪一样的笨蛋!可,这都说好了的!”

    刘启突然转了心意,捏捏飞孝那绷如大仇般的面庞,嘿嘿笑道:“骗谁呢?不就是逼着我去吗?走!我会不敢去?!”他拿下自己的弓箭,背好,又带了刀,做戏给刘阿雪看,而后又威胁说:“不要告诉阿妈,也不要告诉章沙獾。阿哥要去杀人,知道不?!”

    刘阿雪被阿妈喝了一句,心里还留有余气,赌气地说:“不让我去就不让我去?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这是去打猎!”说着、说着,晶莹的眼泪已经夺眶。

    刘启见她都哭了,想必没有体味到自己的反话,只好低着头出门。

    ※※※

    随着一个木刀孩子一声“杀”呀,刘启看到在雪洼子里的马队。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马横七竖八地丢在东面,人都站在西面。他们中年龄大点的都挂了辛苦攒来的宝贝,帽有翎,耳有轻环,胸有珠……,连马靴打了牛羊油,个个像去接亲的新郎。而小一点的还精神头足足地练习,摔跤,拧膀子,扎步打拳,手里晃的虽是木家伙,但龇牙咧嘴的面孔都能挤出来杀气。

    他们就等着刘启,此时无不撕着喉咙喊:“耶伊哈!”

    刘启头皮发麻地站到洼沿子上,只觉得真想去打一仗,即满足、满足自己,也满足、满足他们。

    他们相互看了一阵,纷纷去爬自己的马,蹬得雪雾一团。

    章血走到跟前,低声给刘启说:“刘启,你放心,我是从章琉姝的嘴巴里撬来的消息。只管杀好了,一个也不留!”

    刘阿孝上了马,轻快地卖弄骑术,让马迈着小步走来回。

    其它少年也学着他,凑到跟前打马绕圈。不一会,他们就你衔我马尾,我接你马头地走。眼看已是不去不行,刘启靠到马圈的外围,大声问他们:“都吃饭了吗?喝酒了吗?咱们是去打仗,去之前得吃饱喝足!”

    章血支持,大声喊道:“对!先他娘地喝半碗酒,留半碗回来喝!”

    说到这儿时,他看到刘启苦恼地摇头,正要催问,听到刘启又低沉又严肃的声音:“咱们去喝酒,把该想到的都想到。恩?另外,找两个不引人注意的兄弟过去探风,摸好地形和守卫,打个漂亮!对了,我这还有个顾虑,王本呢,他脑瓜子灵,让他也来听听?”

    走在周围的少年纷纷点头,觉得刘启想的缜密,这便左顾右视,寻找王本。

    时常以军师自诩的王本骑了匹比驴子大不多少的黄马,每一敲还一蹦,看得众人直想发笑。他追上刘启,以一种知恩图报的心情叫嚷:“哪怕是想白了头发,我也要解决刘启哥的顾虑!”

    刘启看了他一眼,说:“这一走,肯定是要耽误下午的课。这田先生一看,学生走了一小半,能不联想到昨日的冲突?你们要知道,他也是中原人呀,还亲口告诉我说他们犯的是错而不是恶,保不准要向着那两个中原人,怎么办?”

    章血问:“你是说,他去制止咱们?”

    众人默默不语。

    虽然他们大多挨过田晏丰的教训,可也没有一个不把他当成自己的长辈的,一想,冲到行馆,田先生站在那儿,确实不是个事。

    立刻,一个少年出了个主意:“这样,咱们骗他一下,让他想不到!”这正合了刘启的意,他立刻就说:“对!我看,就明打明地向他请假,说我又请你们喝酒。好不好?为了保险起见,我给他递个条子,找个机灵点的送去,也好不被他问出破绽。谁去好呢?”

    众人谁也不敢去,清一色地盯着王本,毕竟刘启说了,他机灵。王本本想一口拒绝,可抬头看看,除了不得不叫阿哥的刘启,个个都是比自己大的,立刻拍拍胸脯,许诺说:“包在我身上!”

    众少年把大小马儿拴满廊厩,憋着要宰人的劲进的酒楼,他们只等探风、请假的回来言一声,便一摔酒碗去和敌人拼命,不免把自己想得威风,做得气概。掌柜的见这群刺头牵马带刀,不苟言笑,偶尔搭话也嗡声粗气,虽招惹不起地摆出酒肉,却把易碎之物统统收起。

    他是大人,深谙拖延之道,又身在暗处,应对上的后手极多,遇到吩咐,郑重得像是其中一员。

    刘启让他摆上一案,献上少牢,他便让人去杀羊,头也不抬地送羊头。刘启说,需干戚舞,他便一头汗地张罗块地方……

    众少年只以为父祖打仗才这般森严,哪知自己也要玩一回,渐渐没了耐心,只派年龄小的配合。

    探风的回来,描绘军士立砦游弋的场景。

    众少年立刻又碰头商议,建议推倒院背的土墙,杀将过去,可这又需要夯岔气牛腰盘的软木锤.

    刘启便又拜托给掌柜。掌柜快架不住了,但还是殷勤而去。章血恰在给几个小的孩子说话,见他下了楼找到一个伙计,低声说话,又惶惶扎到门口,往左右看,只以为扰到生意,害得人家背后嘀咕,回头就去提醒刘启。

    探子用笔杆抵头,凭着印象苦想,刘启则不时提醒他,问图中心的左边和右边,前面和后面。他一弯笔,又要画,却是再也画不出来,告饶说:“刘启!差不多了吧!”从外面进来的章血把他呕心沥血的作品拿到手里,一看上面的“豆腐块”(墙)、“叉叉”(人)和“长木板”(路),就忘了要提醒刘启的话,只是狠狠地敲他的脑袋,要求说:“这什么东西?你就见着前门的人?怎么可以只画了俩门岗兵?”

    探子又用笔戳头,委屈地说:“其它人都在走路,我知道他们要站在哪?”

    章血一把扔了他的纸,叫嚷道:“再去!这不是考验刘启耐心的吗?”他左右走了两步,一想,王本还没有回来,不太对,就跟刘启说:“王本不会出卖咱们吧?”

    刘启说:“可能正在田先生那儿挨训。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他去?我看这样吧,我们就不等他了,等锤子一到就出发。”

    章血点点头,却又问:“我们都骑着马,打了墙,马怎么办?”

    刘启又坐下了,踌躇地摇过头,说:“是呀!不过,咱们都是好弓手,就三个人一队,两人用弓,一人用矛,往一个敌人身上招呼!”

    章血又一下为难,说:“可矛是大兵器,没带!”

    正为难着,他看到退回来的探子,问:“你咋回来啦?莫不是要探到半夜,害我们去打夜仗?”

    有一个少年赞成,说:“不是怕马驰不进去吗?咱就打夜……”话还没说完,就见探子连连摆手,先一步奔到捂严实了的窗户口才仓惶大叫:“我刚出门,就看到田先生和杨彪,他们还带了许多拿兵器的大人,不会是来抓我们的吧?”

    “别吓唬人。不可能,他就是抓我们,也不会带着兵吧!”几个少年都不信他,一发劲,就朝那个可怜的探子抛骨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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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子左拍右挡,鸡舞解释,却百口莫辩。突然,门蓬地开了,十多个乱杂杂的阿弟们蜂拥而入,个个都在喊:“不好了。田先生!”

    “怎么会?”刘启傻呼呼地来回看,不敢相信地问众人。

    章血弯着腰出去,还没到外面就听到有人大声问掌柜:“那些娃子呢?马都在下面,你可不要狡辩!”

    章血一回头,哭丧着脸嚷:“是真的!刘启,我们跑吧!”

    “王本!你这个害群之马!”刘启一下火腾腾地站起来,“跑什么?都回去,我就说我让你们来的!不就是喝个酒吗?”

    几个少年气愤地喊:“妈的!这次王壬一也护不住他,非好好地教他怎么做人!回去坐好,咱还喝咱的酒,怕个啥。不就是去杀几个中原人?”说到这,他们又改口:“跟着刘启喝酒还能被抓走?要是这样,看我阿爸愿意?!”

    正说着,杨彪已来到门口,把大大小小堵了个严实,威严地大喝:“都把兵器交出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不交!”大伙纷纷附和:“就不交。拿兵器咋啦?!”

    杨彪见他们不听话,一个一个地往外喊人。众人犟驴一样出门,却出去一个,被大人收出兵器摁蹲下一个。不一会,就听大人时不时地喊:“这乖的,带个木刀?!”“妈的,这个带的也是木刀!都疯了,小羊一只,带着木刀去杀人!”

    有的孩子立刻大着嗓门争辩:“你给我把刀呀!”

    章血拉着刘启到墙边,一脚把窗户蹬了,却喘着气说:“一喊一个人名,要不是王本这小子出卖的,我把头都割给你。”

    刘启这就拉住钻了半个头出去的刘阿孝,喊:“那我们还跑啥?!跑得了吗?王本不招供吗?出去,挨了训,也好找王本问个明白。”

    正说着,杨彪大喊:“刘飞鸟,你也出来。田师等着你呢!”

    刘阿孝立刻拍着大腿喊:“坏了。这是要单独抓领头的!”

    ※※※

    一队少年被大人押着回学堂,一路都在猜:“田先生不是要把刘飞鸟送到镇上吧。这下事大了,怕是要被关进大监!”章血和年龄大些的少年们反复商量,觉得不能让刘启一个人担罪,纷纷说:“我们都说自己要去的,谁不说,就是条长两只尾巴的黑狗!”

    这时,田晏风也在另一条路上夸刘启,问他:“你怎么知道写上‘喝昨日未喝完的酒,不可为人之败兴而未尽欢’的?我几句就唬住了王本,他现在我家里,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写保书!”

    刘启嘿嘿地笑,谦虚地说:“鼠学打洞,狗学摇尾,有阿师的!”

    田晏风说:“谁告诉你们章岭要他们性命的?”

    刘飞鸟奇怪了一下,问:“难道不是吗?”

    田晏风摇摇头,说:“章岭不计较,反安排狩猎,让他们知道我人马的强悍。我觉得他是这样认为的,这两人之所以轻视咱们,是不知道咱的人英勇善战,不然就不会胡乱招惹。再说了,朝廷正在打大仗,章岭能会没有以勤王之劳换得金银赏赐、高爵地位的意思?”

    刘启笑笑,拽出赞叹:“五千蛮头兵,一路就嗬嗬地冲,非把大棉的敌人吓坏不可!”

    田晏风摇摇头说:“你这样的小娃子才这般夸口?知不知道什么是夜郎自大!五千兵,那在天子眼里,就跟面粉上粘了芥末一样。咱朝廷地拥数州,东西数千里,带甲百万,猛将如云,即使大棉人趁朝廷南征星夜时猝然动手,也是动用全国十五到六十间的男人,让青壮妇女都去运粮?!我看,他们后继无力,不免一败!”

    刘启张口结舌,却依然嘴硬:“可我五千蛮头兵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汉!”

    田晏风笑道:“你快忘自己是什么人了?还蛮头兵?什么叫蛮头兵,馒头兵?!”

    飞鸟说:“真的。我阿爸说,中原太平无事,人人以斗勇为耻,武风靡弱,所谓带甲百万,都是没见过战争的百姓,他们披甲几年,便又卸甲归田!当年备州之战,十万营救备州的大军经不住三千生猛铁骑冲锋,一路溃败。虎岭之战,……。”

    田晏风气冲冲地打断他:“你阿爸并不常在中原,哪知良田遍野、阡陌交织之鸡犬相闻?天下太平,本是万民之福,在你阿爸嘴里,竟像耻辱一般。那西定末期和我朝能比吗,那时君昏臣庸,内有外戚外有强敌,国库中无粮无钱,才……”说罢,他拱手而叹:“当今天子,既有赫赫战功,又仁慈爱民,岂是你这样的小娃子……。不要对国家大事喋喋不休了!”

    刘启争得兴起,却又说:“可我阿爸……”

    田晏风知道自己架不住他的“阿爸说”,只是不想让孩子的心底进入中原羸弱之想,便黑着脸问:“你去过中原吗?都是你阿爸说,什么时候成你说了,再讲给阿师……现在,你就琢磨琢磨你阿师的话,两军相抗,是蛮汉使力之地吗?”

    刘启摇摇头说:“不是。”他吐了吐舌头,转而问田晏风:“阿师。你带我去哪?”

    田晏风笑道:“带你去见章岭。这次冬猎规模不大,合着让中原的官员看看你们的利害,王本就是怕去不成,这才认认真真地交待自己的过错,保证以后不犯。你敢指挥吗?!”

    刘启得意地保证:“这有什么?章沙獾的大权一半归我!春上还多打了几筐鱼呢,好吃极了。”

    刘启随田晏风从章宅的侧门进去,来到一间暖屋。

    这儿已呆了六、七位大人。他们或坐或站,相互交谈,喝茶,等着轮到时方迈步出门。刘启百无聊赖地占了个坐,见田晏风安排几句,带着自己的小厮离开,便沉不住气地问旁边的大汉:“阿叔!你来多久了?”

    大汉是章维的哈哈珠子,不是飞鸟想象的——等阿爸一样等章岭的来客。他一天到晚都在这儿呆着,有主掌戍卫的味道,听刘启问自己,便嘿嘿一笑,伸出俩指头说:“两个时辰了!”

    刘启吓了一跳,旋即一想:自己最起码也要等到天黑,不如出去玩一会。

    立刻,他掀了捂得严实的棉皮帘子,跳到院子中来,从东往西走。

    两三步间,就能听到不远处马厩旁的狗叫声。他找了一上午的好狗,********都在狗上,此时见了,更是连想也不想,走去就招惹。不大一会,等铁雪萼身边的使唤人沿着一溜房子前的雪路来喊,那丫就见一个满头小辫的少年跑得像一溜烟,屁股后三、五烈狗箭一般地疾射,再后面,是又暴躁又后悔、大声唤狗的狗倌。

    她因要去喊刘启而没敢去看,只是加快两步,来到刘启离开的暖屋边。

    几个男人听到狗叫出来看,跟着狗倌跑了两步便猜了个差不多,告诉她,刚才来到的少年欺负狗,狗倌一气之下放狗吓他。

    ※※※

    刘启脚底生花、七窍中喘出白烟,眼看就要被追在追前头的狗撵扑到背,突然猛地回头,在舌底绽开春雷般的大吼,一下压去猎犬的气焰。

    第一只狗滚退几步远,第二只连忙停下狂吠,第三只刚才就被他欺负怕的,夹着尾巴,领着后头的狗往狗倌身边跑。

    狗倌耳朵打了一颤,却又幸庆地问:他咋就吓住狗了呢,刚才一扑就可以把他拽翻。

    他再往远处看,只见刘启伸臂抓拳,不给狗缓气的机会,跺脚就追,等第一只狗的狗链到了脚下,伸脚踩上,手一抓到了离脖子几寸的地方,一拎拽得结实。

    那狗前爪离地,呜呜挣扎,可一拔动后爪,就勒得翻眼吐舌,只好吐出最悲惨的声音,摇着尾巴儿示弱。

    第二只狗怕极了,断了头一样撒腿降腰,三跳两蹦到离狗倌前十几步远的地方才敢回头。

    刘启遥遥问狗倌:“威胁我放狗?告诉过你吧,一放就不是你们家的了吧?”

    狗倌哪知道刘启小时训好“哈达达”之后,自以为成了狗王,又要训能够牧羊的牧羊犬,是满街捶狗,满牧场逮狗,把大小狗等欺负得抱头鼠窜,得了远扬的赖名,现在一些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一听说他到附近玩,立刻就把三五爱犬叫回家藏严实。

    他威胁说:“这是主人的狗,你敢逮跑,我就带人到你家里要!”

    刘启不吃这一套,缓缓放下狗脖圈,揍几揍,拽了拴到路边,吹着又细又长的口哨,又去撵狗。

    只只大狗跑得飞快,钻到宅第门才敢露头叫。

    狗倌只好气冲冲地找他打架。

    两人撂了几骨碌。

    哪次都是刘启把大几岁的狗倌摁趴在地上,问服不服。狗倌用上牙齿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回去的时候都哭了。

    他抹着眼泪进家,见几个男人问“狗咬没咬那小孩”,便跟他们说:“快跟我去撵他,他逮了咱家的狗,跑了!”正说着,铁雪萼几个娘们快慢不一地跑到跟前,声色俱厉地吼他:“你胆子真大,敢放狗咬人。咬伤人了呢?”

    刘启很满意逮来的大狗,再想想可恶到竟敢放狗咬他的狗倌,就决定占为己有。

    他吹着口哨,扯着狗进家门,来到“雪地虎”身边,发觉“雪地虎”只低声叫了两下,并不去撕咬,便蹲在那里琢磨。

    想了一会,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只要不冲自己和“雪地虎”叫的狗,它都不咬。他解决了这个难题,心里却又在打那狗倌的狗主意,暗想:章妙妙家的狗真多呀,我明天还去转,见着就抓回来。

    做近一步的决定后,他便要回去做准备。

    还没进屋,听雅塔梅说阿妈在找自个,就去陪阿妈。

    自他回家起,花流霜还没有逮着空多疼疼,而他也终归不大,在阿妈那磨唧了一下午,过足孩子瘾,才继续自己的逮狗大计。

    他翻出自己采集的圆叶黄,药藤根,等飞雪、段晚容、花落开到家,就让他们帮忙磨面。到晚上,余山汉去学堂领回刘阿孝时,他已拿到了两包青灰面。

    刘阿孝经过田晏风的教训,已知道没有要杀中原使者的事儿,心里总觉得对不住阿哥,听阿哥吹嘘自己差点被逮进大牢,听话得要死。刘启这就把他和花落开叫到没人的地方,掂出两包毒野物的药面,和他们商量。刘阿孝是没说的,花落开也觉得刺激,三人一口就说定,说走上马就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章血,王本,齿刀鹞子等七八个少年就在月下的雪地碰头。

    章血摸着飞鸟的药,怕不顶用,问他:“药鱼还行,药狗也行?”

    刘启自信地说:“当然行。我都把牛六斤家的狗药倒过。只要在狗食里一拌,就保证能药倒狗。不信,你尝尝,保证你在地上趴一夜,怎么摆弄都不醒!”

    章血犹豫不定,最担心刘启让自己去放药,直到刘启和他耳语数句,才点点头,咬着牙说:“我豁上了。只要不被白胡子的大狗倌认出来,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要去狗尸体,放到他们再也看不着的地方养。”

    片刻之后,他就带着刘阿孝去了章妙妙家,进了门,亲热地给和问自己的大人说话:“阿爷,他家的母狗发了春,想找个好伢狗!”

    大人给他指明去处,又说:“去看看,答林不厄今天放狗咬人,要不是我说情,非受罚不可。你去,就说是你这个爷点的头,让他挑只名犬!不过,可得先说好,我家添了不少牛羊,狗崽子有我的。”

    章血“哎”了一声,晃几晃就往狗圈跑。

    刘阿孝攥着自己腰里的药,乐滋滋地撵上他,低声说:“快,带我去找食盆。”章血把手伸出来,像四周看了看,说:“你去挑狗!怕没有机会,给我一包药。”

    刘阿孝这就塞去一包药。

    两人正鬼鬼祟祟,看到一脸不高兴的答林不厄。

    章血一说来意,答林不厄就请求说:“今天跑来一个小孩,逮走只狗,还打我。你要是帮我出气,要几只都行!”

    章血比比个子,说:“眼睛很长,穿了件胸衿边镶毛的暖袍,手脖子上没打箭袖,裹着黑貂皮,上面翻的毛有两指头长?”

    答林不厄补充说:“还有一头小辫,赖赖的,快和我差不多高!一点也不像咱这儿的人。”

    章血点点头,糊弄他说:“南黑水来了几个土里伯阔(类似出丁大人的小首领),肯定是他们带来的野小孩!他特别赖,还特别有劲,前天把我阿弟打哭了,我正在找他。找到了就替你报仇。”

    答林不厄心里高兴,这就一路走一路叫狗,把种类、年龄,利害程度一股脑地说给他们听。

    一圈一圈走过,他停到一只白身黑花的长身巨狗身边,让章血和刘飞孝看它的尾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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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这就看去,发觉它的尾巴是光的,短毛,有点像老虎尾巴,而且没有在屁股上顶着,不禁惊叹。

    答林不厄得意地说:“这里的二十三只狗,数它最厉害。主人也最喜欢,动不动就带上打猎,所以不能借!”

    刘阿孝二话不说,立刻借着黑暗抠药包,看准它的食盆,用手掩着洒。答林不厄见他反应奇怪,问他:“怎么了?不相信?!”刘阿孝连忙否认,一不小心说了憋在喉咙里的话:“就二十三只?太少了!”

    章血立刻替答林不厄解释:“章妙妙家养的狗多了!你没和他阿爸一起打猎,去了就知道,跑得到处都是!”

    刘阿孝不甘心地问:“那它们在哪呀?”

    章血猜到几分,心想:你嫌少?!知道是我药章维阿爷的狗,阿爸不打死我才怪。是刘启放牧要用,用羊给我换,我没得选才来的,你竟然还嫌少?想到这,他就不耐烦地说:“其它狗养在镇边的狗圈里,养在牧场里看羊。大监周围的狗多不多?也是他们家的。这些,都是好狗,顶好、顶好的狗挑出来的,赶快挑吧,挑好了我们走。”

    答林不厄却想和他们多说一会话,带着他们来回溜达,还留他俩一起吃了肉再回去。

    章血虽知道他想让自己找刘启报仇,但心里还是有愧,一看刘阿孝洒过药,这就带着一条黑狗走。

    走了约摸半刻钟,他们又回来了,说:“先放这吧。听说这阵子狗病多,怕挑着有病的了!”

    答林不厄听得有气,争辩说:“听谁说的?狗病,没一只狗有病!”正说着,他听到一只狗有气无力地吼吼,连忙跑去看,一看傻了眼,那狗的腿蹬着、蹬着不动了。

    他翻过去就又摇又叫:“大黄沙!”

    刘阿孝憋住笑,说:“还没病!告诉你狗病多,很多狗都拉出去埋了!”

    答林不厄还不信,说:“准是今天来的那小孩打的暗伤,发作了。”

    恰大人们没事,凑着来看。

    他们扒了只狗圈看,又拔了只狗圈看,又拔了只圈,却只见狗儿一条又一条地趴着,动也不动,眼看刘阿孝牵回来的那条也走路不稳,一头栽下去,这就大惊失色地喊:“答林不厄,你快出来看狗,怎么了?!”

    答林不厄爬出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条虎豹犬,因跑得太猛,差点栽到狗圈里去。他眼看这条狗也趴着不动,走也走不动路,就放声大哭,接着抱着头蹲下,低声地吼吼:“这可怎么办呀?!我可该死了!怎么一眨眼功夫全倒了?!”

    大人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味问他喂什么不该喂的东西了没有,见答林不厄又惊又怕,用头抵圈痛哭流涕,又回过神来想:吃能给它们吃什么呢?这肉都是生杀的,就算不是,那也不能清一色全倒,即而,他们在章血的误导下,惊恐地想到了一种可能:狗瘟!

    章维的哈哈珠子劝他说:“别哭了。哭也哭不活,这非是厉害的狗瘟不可!一刻也不能留,让章血帮你,拖到镇外野地里,挖坑埋掉。别怕,这事,谁都料不到,我替你瞒着章岭!”

    答林不厄哭道:“那‘黑白花’,他明早还要牵着遛!”

    刘阿孝也装模作样地劝:“快去吧。处理得好了,才能补过。”

    这话很得大人同意,他们纷纷说:“你傻了!要真是今天逮狗的那小孩带来的狗瘟,全镇的狗都遭殃,又不是光你这几只。快!不然,还真出大事!”嘴里这么说着,他们都不敢下圈,怕把瘟带回自己家。

    就说:“章血,你和你的伙伴下去,回头把衣裳烧了。我们凑钱给你们买新的。”

    章血这就下圈,掇狗往外递,刘阿孝则把它们并齐了放好。他们又要了个板车,放了榔头,章血主动请缨:“我那还有几个伙伴,多出几身衣裳,我们去把它们埋了!”

    大人边远远地送,边警告说:“记着,回头就烧衣裳。不然,最先遭殃的就是你们家的狗!”

    章血和刘阿孝远远应着,却欢喜得要死,一蓦身,你拉我推地消失在黑暗中。

    到了外头,远处响起一群少年的笑声。

    当晚,章血送完赃就回家。

    但他万万不会想到,第二天,大监里的狗也被大片、大片地药倒,兽医,猎人都惊慌失措地应对。

    不仅是看家护院,论捉羊看马,一个狗足足顶一个牧人,在当地,若是狗瘟泛滥,那和中原没耕牛几乎一样,一时间,镇上人心惶惶。

    刘启,刘阿孝怕昏睡过去的狗经不起冻,运狗归家的速度出了奇地快,从头到尾只花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

    看门的老奴隶见门口涌簇一群又急又慌的大孩子,或抱、或扛,或携,一人一马两三只大狗,眼珠都快掉下来。

    他蹿上去帮因手脚并用而下不了马的少年,嘴里慌不迭地问刘启:“小主人?!哪来这么多的死狗?”

    晚上冷,人是挨黑上炕,这会已时候不早,整院也只有三四间还亮着灯。

    刘启先跳进来前后观察,而后才镇定自若地哀求说:“人家丢的,我看身上透着热乎,就带回来!嘘!小声点,阿妈要是知道,非让我把它们扔得远远的,都是狗命呀!”

    老奴隶经验地摸摸,看看,浑身没伤,还有着若有若无的气儿。

    虽然他惘然不知怎么回事。但一想到主母的严厉,就觉得她真会让刘启远远扔掉,心里怪可惜的,便一下放轻脚步、声音,帮他们找屋子塞。在少年纷纷说,“刘启,天太晚了,明个见吧”,后,他帮着把狗拴到门鼻子,墙环,大木朵上,这才央求说:“刘启呀,狗要是活过来,给我一只,让我多个伴儿好不?”

    刘启立刻答应他,抓着脑袋想上一会,说:“我怕别人来认,就把我上午买的那一只给你吧!”

    老奴隶没儿没女,以前就喜欢刘启和哈达达偎着自己,可如今,长大的长大,死的死,生活少了许多的味儿,见刘启答应,心里甭提多高兴了。他去看看自己养的两窝羊,回来时便打了热水,又眯着眼睛放些盐巴,放到狗嘴下面,只等狗儿一好过来,嘴巴就有个摸头。正忙着,隐约听到刘海问逢术话,连忙去开门,接着,他又把手掖到身子后面,避在土墙边上让人过去,欢欢喜喜地要话:“爷!刘启捡回几条一动不动的狗,看样还活着!要是活过来,你让孩子养不?”

    刘海也没问多少只,笑道:“怎么不让?!”

    他给老人递了壶酒,又说:“年岁大了,别熬眼。我给兔子毛说了,让他过来和你一起睡,以后晚了开门,让他去!我看,你就用手里攒的那点钱给他娶个媳妇吧,让他们伺候你!”

    老奴隶感激地点点头,“哎”了一声,要拽马绳牵去前院,刘海没有给他,又说:“你那不是还有两窝羊吗?我先要着,后头再补你!”

    老奴隶一愣神,问:“主人,你要它们干什么?”

    逢术也不知道刘海要他干啥,只管返头逗老人,说:“你该不是怕……不还你吧?”

    老奴隶气急败坏地摆了摆手,伸着脖子急:“爷还不知道我什么样的人?再说,这啥不是爷给的!刘启要买狗放牧,我是怕把这两窝的羊是给他。刘启好身量,好武艺,好胆,说话说得过长胡子的大人,那可是宝特大人们才有的能耐。您可不能让他去放羊,咱要答应让他放羊,长生天也不答应!”

    刘海回头笑笑,徐徐说道:“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动不动要养上狗,养上人,带千头以上的牛羊去立帐,能顺了他的意?我就给他这两窝,抻抻他,看看他的心性,看到他到底是匹好高骛远的劣马,还是匹脚踏实地的敦实骆驼!他要真能一边放羊一边打猎,吃上饱饭,那就是个不怕艰难的巴娃子,将来即使离开了父亲,也不会一事无成;要不能,就得回来,跟我老老实实地上学。”

    逢术对刘启的不安分有更深一层的体会,会意地想:对!一顿饱饭都吃不上,饿他个七八天,看他还到处惹事生非不?

    老奴隶只好叹口气,揣了酒关门,回耳房里酌了几口,又一歪一扭地奔到后墙边上撒泡尿。他站在雪地里,正准备趁着晕乎劲回去上炕,被一声跳墙的扑通响吓到。

    他晃了晃头脑,辨认辨认,却又听到扑通一声。

    “偷东西?”他心里一激灵,随手掇了个棍,借着雪光在后墙边上摸,接着,找到四串脚印,都是从里往外的,揸一揸,像是刘启和刘阿孝的脚,摇头笑一笑,搂搂大裤腰往回走。

    他边往回走,边纳闷:这么晚,他俩能去哪呢?这样迈着步儿回来,看到刘启房里还有灯,过去敲了敲,接着,见段晚容开门出来,便问:“刘启还没睡吧?那?是谁跳墙出去了!”

    段晚容心烦地说:“那家伙拖了几条死狗就累坏。让我给他揉肩膀,刚睡着。我好不容易把他拖到床上。应该是刘阿孝和他表哥去干什么坏事!”

    老奴隶借着酒劲,拨浪鼓一样摇头,喷着酒气说:“不可能是小开,那孩子老老实实的,不会这么晚出去的!”

    “老实?!”段晚容一把捂了被酒味冲到的鼻子,扭脸嚷嚷,“你有眼病吧?”

    ※※※

    一夜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去。

    可一到天蒙蒙想亮,家里就响起高一声低一声的狗叫。

    起床的人揉着眼睛奇怪:什么时候,狗也学会打鸣了?他们推开门才知道,咬叫的狗群没出这个院子。

    雅塔梅反正也是这时候起身,就穿了衣裳,去伙房看看,可到了跟前就被响动吓着。

    听到柴房“啪”地一声脆响,她知道是什么碎了,慌忙提棍掀帘,把门捣开。眼前已是几只惊恐狂吠的大狗绕跳的盘踞之地,一片狼藉。一只还拖了木敦的狗硬挣到门边,把门堵了严实。

    她打也不是,不打又没法进,这就跑去余山汉的门前擂,焦急地喊:“你快给我开门,帮我撵撵狗!”

    她和余山汉好了很久了,余山汉也不忌讳,一身里衣地开门,让她先进门再说。片刻,他俩出来,几走就到了伙房,可看看那几只狗鲜亮的毛色,立刻想到一个人,这就气冲冲地找他。

    到了刘启的门前,他们见门在开着,几个大小站着那儿发愁,正要问这几人怎么不进门,听到一串串的狗叫从门洞往外涌。

    突然,正“阿哥长,阿哥短”的刘阿孝飞快地跑个没影。

    原来花流霜也腾着怒火来到刘启门口,可她注意力集中在刘启身上,看看逃走的刘阿孝,也没招回来问个明白。

    刘启先抱着自己的狼枕不出门,嘿嘿地傻笑,发觉阿妈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后,干脆逮了只凶悍的狗,就坐在对着门口的木羊上讨价还价。

    众人不知道这家伙也没料到场面无法收拾,一二再地威胁他,叫他出来。

    刘启哪敢呀,就着牙光狗影,咿呀呀地背书!

    花流霜心里恼火,却又奈何不了刘启,这就要人先捂了柴房的狗,回头再给这个“野孩子”算账。

    她围着几个门口走一趟,已发现脸色铁青的丈夫站在门楣边,心里咯噔一想,暗说:坏了,他阿爸真生了气。

    刘海带了几分痛心疾首,手里掖着一条马鞭,声音冰凉:“狗死去转活,是下了药的。这不是偷是干什么?他若不改,以后本领越大,祸害越大。他现在连放羊的资格都没有!不许你护着他。”

    花流霜张了张嘴,想说“都是你护着他”,却因为心里忐忑,没敢发个音儿,见刘海迈了脚步,就一步不离地跟后头,脚如心尖般,一步半转。片刻,她已随着刘海来到刘启的门前,只听得一声简短有力的话:“出来!”

    刘启的读书声嘎然而止,恰恰停到“此乃黄药也,其味极苦”。他心里一紧,不自觉地扔了怀中狗头,走站到众人面前,其间做出各种试探,要跑,要缩回去,还和周围的人笑。刘海皆都不理,轻喝一声:“跪下!”接着回头,说:“阿雪,回你屋子!”

    “阿爸!”刘启心里明白了,这不是吓唬、吓唬,他看看周围的大小老少,极不情愿地犹豫片刻,只好跪下,但仍不忘给刘阿田个威胁的眼神,说,“我一会就把狗逮起来!”

    刘阿田还在笑眯眯地告状,说:“阿哥要打我……”

    还未说完,就见阿伯手里的马鞭形如怒章,啸在空中,便感同身受般猛的一颤。接着,她便不敢呆下去,只好闭着眼睛往后退,转身就跑,嘴里怕人不知道一样说:“我今天都起来了,早早就去上学!”(未完待续。)

289.290

    刘启脸上的肉随着“噼啪”声直跳,听得阿爸的声音,“让你习得一点奇淫巧计就去偷狗?让你不知道什么叫血汗之物?让你心中没有廉耻……”冒汗的脸上猛地通红,接着便大声争辩:“这不是偷,这是教训,那个养狗的放狗咬我!”

    刘海哼了一声,又问他:“别人放狗咬你,就把你咬成个贼?让你心胸窄狷?”

    刘启默然,十余鞭后又说:“我没有多想!以后会改!”

    “你不记得三思而后行吗?为求心里痛快,就可以做贼吗?”

    刘启死也不肯承认是偷,拧着劲儿解释:“是骗,不是偷?!”

    “不是血汗之物就是偷!难道骗了之后就可以偷?”

    众人看鞭子卷的都是血肉,个个心肉惊跳。

    余山汉还张口结舌地发愣,感觉到雅塔梅捅了自己一下,心恼自己糊涂,立刻就问:“主公,你要打死他吗?几十鞭了,惩戒也得有个数呀。咱把东西还给人家,就不是偷了!”

    “可那还是偷,起了心就是偷!”刘海咬牙切齿地说。

    花流霜心里被猫抓了一样,一刻也不能安稳,眼看逢术几个远远跑来,立刻给了一个眼色。逢术二话不说,就去拦鞭子,趁鞭稍一顿,执住了说:“他记住啦!”又问:“刘启,你记住了没有?!”

    刘启说:“记住了!我本来就是流血断头,穷死饿死,也不起心占有不流血不流汗的东西的。这回是一心想有几条和‘雪地虎’相比的狗,遇事之前只求痛快,才药了狗带回家里。现在想想,养狗的虽然放狗咬我,可狗也不是他的,和狗没关系,差点成了偷!”

    “那你的心胸呢?”刘海又问。

    刘启又振振有词地说:“我心胸本来很宽广的,就是贪玩,再说,他们家的狗多。”

    刘海说:“你生下来就是为了玩吗?”

    刘启想也不想就摇头,心里却转到风月那儿,暗道:什么“皇图霸业笑谈中,不如人生一场醉”,我才不一天到晚叼着杯子,唱花歌儿呢。

    他不知怎么想的,想到自己顶着歪歪的小帽,晃着酒具,一步几摇的样子,差点笑出来。

    他正觉得没什么事了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脖子一紧,被父亲拎着往外走,心里不由纳闷:不会是让我去章妙妙家道歉吧,去就去,我堂堂一个******还怕?顶多被琉姝阿姐再看不起一次。

    他正盘算着要怎么面对和章妙妙长的一样的他阿爸时,听到阿妈问:“打也打了,你要带他去哪?”心想:还能去哪?

    刘海却回了一句“去他该去的地方呆上几个月”,便拉着刘启,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是送他回学堂,无不相互话说刘启长短。

    连花流霜也松了一口气,给逗狗不小心,把袍子挂狗牙上的风月诉苦:“还是他阿爸能管得住他!”

    “丢嘴!”风月一边下脚往狗头上踢,一边“嗯”了一声。

    段晚容看他这样儿,心里就有气,便小声地给花流霜说:“还说刘启不是跟他学坏的?他一天到晚就没个正型,看袍子被狗拽了。”

    蔡彩一听,就觉得自己被大巫开了天,头脑清清亮亮。她自是恍然大悟,便再次看着那老头,心里琢磨着让儿子离远为妙。

    飞鸟已想过了,到章妙妙家先去看看他家的狗,有,给狗道个歉,没有,找狗倌和狗圈道歉,且最好能磨蹭到章妙妙和章琉姝去了学堂,免得她俩到学堂里沸沸扬扬地宣扬,说自己偷他们家的狗。盘算打到这里,本应是七上八下的算盘子早已在架子上归了位。他摇摇晃晃,赖在阿爸的手掌上,左一头,右一头地撞,翻了两条街才觉得路弯的不对——该横括的时候却竖着拐了弯,不禁在心底“咦”了一声。

    可他磨蹭之心在先,心劲也虚——知道自己还是个犯了过错的人,遗留的问题还在,大不了多转一圈就多观赏一圈的风光,也就故作不知地过这一关。

    终于,路又对了,前面的拐角处露出一家烧熟食的饭铺。

    那儿竟一大早冒了香气,丝丝肉香、丝丝胡麻香料香,还带了一点肉食老店所特有的陈年老香。飞鸟使劲抽了抽鼻子,很想知道阿爸会不会让自己坐到那个善烧鸡鸭的嬷嬷面前,一嘴两用地吃、赞,立刻哎呀一声,一弯腰按了肚壳子,冒称“肚子疼”。刘海温和地问了他一句。他已知道阿爸相信自己知错就改的保证,立刻嘀咕说:“我也不知道,光觉得肚子空空的,很难受!”

    刘海松了手,用几分意料之中的口吻说:“想你也是饿了!多久没吃乌嬷嬷烧制的野鹅了?!我去给你买一只,让你拿到手里。”

    他让儿子等着,而自己走到帘子跟前,掀了进去。

    留在雪地上的飞鸟喃喃地叫了句“不会吧”,欢活地抖动俩“翅膀”,激动得好似鬼上了身。他站了一会,朝钻出来的阿爸那儿一看,果然看到阿爸那粗大的手掌上拎着一只色黄皮焦的肥鹅,立刻把两只手都贴到腹部上,缓慢而有感觉地搓下去,因良心难安,再次承认自己的错误说:“阿爸。我知错了。以后,一定比所有的******都大度,不斗威风,不打架,不耍小聪明,只偶尔骗骗人!”立刻,他肯定地更正:“也不骗人了。”

    刘海把鹅交了出去,似是欣慰地问:“真的?”

    飞鸟一手捧鹅背膀,一手拽鹅腿,一咬就塞了嘴,只好用眼神和点头来回答阿爸的话,跟在阿爸的身后往章妙妙家走,边走边想:阿爸是相信我知错能改啊。我不能怕章妙妙给人胡说,应该更加勇敢地面对。

    他跟一只长了新牙的老狼一样,撕得起劲,全不看路。当然,他不看路也知道往哪走,等一抬头看不到阿爸,便猛跑两步。看看前方的雪路,虽略有点弯,眼睛照样能看到路尽头——也没有阿爸的身影。他发了愣,自言自语地说:“阿爸走这么快?腿上长白毛,成飞毛腿了。”

    陡然,刘海在这个拐弯的另一条路上叫他,问他:“你去哪?”

    飞鸟一回头,抠着牙缝问阿爸:“不是给章妙妙的阿爸认错吗?该沿着这条路走呀!”

    刘海哑然失笑,淡淡地说:“谁告诉你要去给章妙妙的阿爸认错了?等你几个阿叔把狗还回去,他还不一定知道下面的事呢。”

    飞鸟立刻明白了,伸着又冰又油的手欢呼说:“阿爸原谅我啦?!我还以为要去章妙妙家呢?吓了一头汗。那咱是去哪?快回家吧,鹅都凉了,回去热热吃。”

    刘海微笑着吐了一口哈气,无可奈何地说:“儿子杀人放火,那也是他老子的儿子。阿爸是原谅也得原谅,不原谅也得原谅!”

    阿爸没有胡乱吓唬人的先例,今是罚自个在雪路上走一圈?听了这话,飞鸟疑惑不定地歪着头,心头浮现一丝不祥的预感,肉都忘了啃。

    果然,刘海再催促时,补充了句不响亮却震耳的话:“走,去大监!”

    飞鸟脚黏、腿木,耳朵嗡嗡鸣叫,慢慢地低了头,看看,手里急速降温的烧鹅被啃开的豁口挂着乱茬的白丝。才肯几口呀,就成了大义灭亲地诱饵?他心里酸疼酸疼的,立刻觉得自己成了它的难兄难弟——木鸡,便夸张地掀了几掀嘴巴,瞪了眼睛吼:“凭什么呀?阿爸不是缉捕盗贼的尉,也把儿子当贼抓吗!”

    刘海严厉地看着他,见他眼里旋了打小就难见到的眼泪,却仍硬着心肠大喝:“敢做不敢当了?!偷盗后又还回去,是知错就改,不过是带三天木枷或监禁一个月而已,你这就怕了?胆量去哪了?”

    飞鸟嗓门里堵,极力忍住会掉下来的眼泪,心里有个带了哭腔的盲音在响:哪有阿爸逮送自己的儿子啊,谁家的阿爸不怕儿子蹲大监,就是飞孝的阿爸也不会?他摁不住自己的委屈,把哭味酸不溜秋地喊出来:“以后,人人都会用白眼睛看我!有你这样的阿爸吗?打也打过了,还要送……”

    刘海截断他心酸的倾诉,冷冷地说:“该用白眼看你就用白眼看你,不该用白眼看你就不用白眼看去。我让你跟上来,听到没有?”

    飞鸟不由自主地走了两步,更多的眼泪在那儿打转。终于,他下定决心,脚跟往雪地上猛地扎实,简短地拒绝:“不!”

    他皱着面皮,拧着青丝一样的脸,斜斜顶着牛筋脖子,五指入鹅身,“吭、吭”地看着、看着,被阿爸一步步走来的危机感压迫,便扣着不舍得扔的肥鹅扭身,沿路飞奔。刘海甩了大袍就追。父子沿着这街,飚出了一溜雪沫子,诱使几个盖得严实的行人抖了护脸,第一个反应就是“大汉逮小偷”,便稀里胡涂地跟着跑。

    飞鸟上嘴唇绷,下嘴唇伸,吃奶的力气都随着牙缝里的吼声使出来。他用铁脚扒打地面,气呼呼的心底却有满打满的把握,暗说:大人光走路不会跑,他还吃得比我胖?

    他眼观前,耳听后,两条腿甩得跟车轱辘一样圆,陡然听到身畔几通脚步响,余光一扫,高大的人影已闪在一旁,心里既紧张又冒火,又嘶吼出了一股吃奶之外的劲,小辫子都甩得直直的,

    这时,耳朵轰鸣作响,听不清危机,眼中景物乱晃,看不到人影,但他依然能凭借竖立的汗毛知道阿爸顶多只拉后一步,心想:这是考验自己是狍子命还是狼命的关键,绝对不能打弯!

    哪怕他死也不打个弯,后面还是伸出一只大手,抓实鼓如龟壳的皮袍。

    飞鸟两脚还在拼命地往前蹬,一手空空,一手抡着烧鹅,快臂翻飞,可两脚已经踩不实。他认清形势,嘶叫了往下坠,改为后脚驻死地面。但那脚也只是拉出一条细小的雪沟。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拢住因心里难受而发抖的嘴巴,一边顺了拉扯之力喘息,等着恢复劲力。刘海边挣着他走,边气呼呼地说:“跑?!跑得掉吗?你阿爸我年轻时,可以用两条腿追赶野马,老了也照样追你这羽毛不全的小麻雀!娇生惯养,四肢不勤,说空话没真本事,吃亏就吃到这!”

    飞鸟斜头瞪眼,也不知道想到哪去了,觉得自己跑不过是因为没有吃饱,低头就去啃手里抓了没丢的肥鹅,一边喘一边咽,吃了四五口,已走到刘海丢袍子的地方,便趁他一手去捡袍子,猛一挣,自个在雪地里摔了个狗啃屎。

    他知道自己丢了这个好机会,干脆死死地趴到地上,尖声锐叫,乱扭挣扎,声嘶力竭而又含糊不清地喊:“哪有你这样的阿爸?!我死也不蹲大监。”

    刘海打鼻子里喷粗气,拖死狗一样往前拽,沿墙角上犁出大大的蚯蚓痕,他拖着、拖着,先感觉脸前飞来一只肥鹅,又听到呜呜的哭声,便使劲地打一巴掌,咬了牙骂:“糟蹋食物,淌眼泪,真是越活越倒。你就糟蹋吧,等进了大监,吃不饱的日子多了,有你以泪洗面的日子!”

    飞鸟猛地伸脚,踢走那只哄自己就犯的罪魁祸首——外表美丽内心狠毒的烤鹅,越哭越觉得自己被可敬可怕而深爱着的阿爸伤害得厉害,越哭越觉得阿爸对自己还没有对条狗好,越哭却觉得有许多人在看自己,自己所有的虚荣和尊严都被被敲碎,碾粉,被大风吹了个荡然无存,霎时想止也止不住,想停也停不了。

    刘海换了股老劲,将他掇直了身,抓了脖子稍往前推,推不动,又慢慢儿哄,说:“还记得一个叫周平的古人吗?这个人自以为是好汉,凶残暴虐,有一次入水与蛟章搏斗,爬上时发觉百姓们都在因自己没有上岸而庆祝,因而醒悟到自己的不是,从此痛改前非,拜了当时最有名的两位大儒门下求学,最终成为国家的栋梁,战死沙场……

    “知错就改要先承担后果,而后改正。不知错不改、知错不改,也都得先承担后果。这次还好,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教训,戴枷三日或监禁一月罢了,这点勇气都没有?”

    飞鸟用袍子臂使劲擦泪,本来就皴了口子的脸一会功夫全是黑红的裂痕,火辣辣地疼。他鼓了一肚子蛤蟆气,见问就否认,扯着沙哑的嗓子回答:“没有,我胆小如鼠!”说完又在狂野地挣扎,咬着牙迸了泪,发不出音地鸣:“死!我也不蹲大监!”

    刘海毫不客气地说:“死!你也要给我死到大监里!”他使劲地往前拽,听到革裂的声音,就任袍子烂掉,伸手又拽腰带。腰带更不吃力,一把劲就抓断了,飞鸟搂屁股时生了恢恢一笑,但只是昙花一现,紧接着就明白父亲根本不管自己穿不穿衣裳,冻死冻不死,整人气闷胸塞,好久才还过一口气。(未完待续。)

290.291

    他吸着鼻子,淌着眼泪脱阿爸家的衣裳,脱了就扔,赤条条地走到围观者的眼中。一个老人看不下去了,上去握了他脱衣裳的手,颤巍巍地劝:“孩子他阿爸,你想冻死自己的儿子吗?”

    飞鸟牙关咯吱直响,挣脱那双干枯的手掌,又甩衣裳,甩光了在雪堆上翻腾乱滚,几脚都有意无意地踩到肥鹅上,等憋上口气,依然还用叫已叫不动的嗓门喊:“冻死我算了!我阿爸呜呜——也不想要我,蹲大监还不如死了好。这都是你的衣裳,一件也不要!”这么一说,眼泪又是两三串,又苦又涩又辣。

    “裤头也是,也给我拔了!”刘海仍不肯罢休,继而感激地回答那老人说,“被捂到雪地里的小偷多得是,加他一个也不多!”

    他心里却不这么想,只好用最武断的法子,猛地朝拔裤头的儿子打上一巴掌,用胳膊挟了往大监里走。飞鸟也终于没了斗志,黯然地挡了明亮的太阳光。斑斑驳驳的晨阳从冰晶枝头的缝隙中射出来,不但钻了他的指头缝,让他心底彻底崩溃;还照到带着雪泥的肥鹅上。那鹅披了半身金黄的外衣,架在雪粉上、已被踩变形了的鹅膀子似乎动了一动,犹如带有冲上蓝天的梦想,但它的翅膀确确实实是早已不能伸动,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飞翔。它受困到这一片雪里,浑身僵硬,渐渐凝固如石头。

    监狱旁的猎狗,夜里不知怎么倒了几十只。刘海从掌狱百户那儿出来,正好碰到来鉴别瘟疫的老友胡郎中。胡郎中是西镇最负盛名的兽医,比别的兽医多那么一点自信,把从雪地上找出的冻骨给他看,说:“内脏没有坏死的地方,也没有粘液。一定是被人下了药。怎么非要大张旗鼓地提防狗瘟?!”

    章维派来的家臣却一口咬定主人的命令,大声说:“章岭一大早就吃不下饭,说:十几年都没发过狗瘟了,要是狗瘟蔓延,可不得了。你们这些兽医怎么连狗瘟都不认识?不是狗瘟,谁敢跑到章岭家药狗?!”

    刘海扬手招他,走之前给他扔了句话:“章岭家的狗还真是被药倒的。那个罪魁祸首送到掌狱百户那了。你们让断事官给他定罪。”

    那家臣搂着两个袖子送一阵,回来给大伙说:“你们都在这。我去掌狱百户那里看看。”

    ※※※

    这儿的大狱又叫“猎穴”,原先专门用于猎物的保存和驯养。

    残酷的战争给它带来一种特殊的猎物——人。但主人们对此并不区分。一样把他们投放其中。那些被“驯化”的奴隶们九死一生,出来时尤冠以诺阿斯黑、阿克那、鹿等低贱姓氏。他们代代不忘其间恐怖,代代摆脱不了低贱的姓氏所带来的耻辱,让这片民风淳朴的土地上的人深受影响。

    即便是现在,还有上了年纪的人记得章赫刚继任家主,试着模仿中原监狱所引发的自杀悲剧和小规模的叛乱——几个战争中犯错的******说什么也不肯接受关两天的惩罚,有的暴躁地自杀了事,有的则拉上亲友叛乱。

    反抗无疑是飞蛾扑火,仅仅让章赫改改关押轻型犯的地方名。

    而今,刑狱诉讼又变了。

    但它依然令刘启这年龄的少年谈虎色变,刘启口中的“宁愿死”倒也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

    班房里冷得让人难以置信。

    刘启裹着阿爸的厚暖衣物,一进去就蜷缩到墙角里发抖。

    他抬起泪眼看看,只见数十个将被提审的人犯蓬头垢面地卧在对面的草堆里,靠挤成一团取暖,早已哆哆嗦嗦,便再次确信自己已经坐在大狱里了,绝望地想:哪有送儿子进大狱的阿爸?要是人家知道我刘启进了大狱,还改名叫阿克那刘启,可怎么办。

    听到门“乓”一声,对面已有人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他们用野兽般的目光盯住飞鸟身上捂就的厚衣,狞笑着往跟前拢。

    刘启虽然知道他们不怀好意,一时只顾藏起自己的脸想:要成奴隶了,要成阿克那刘启啦!

    当他再次抬头,面前已多出十几条人腿。

    伴随着巨大的阴影压迫,他感觉到自己被巨大的恐惧笼罩,胸腔窒息,连忙往后退缩,紧张地问:“你们都是大人,不会打小孩吧!?”

    他硬着头皮看他们的脸,希望在里面找个认识的,却一个也不认得。也没有人认得刘启。当地施行赎买,这个天气,还关起来的往往都是一些犯了重罪的奴隶和穷人,不是杀人、放火就是家里人都不再管死活的惯偷、无赖,这么冷的大冬天,着实需要御寒之物,尚未动手便已自相挤攘。

    有的说:“你这么又大又暖和的衣裳是偷来的么!拿来给阿爷看看。”有的则没有一丝掩饰,恶狠狠地威胁:“识相点。把衣裳给我!”

    刘启头皮发麻了一阵,相信谁也不会现身来救,反而感觉到几分冷静,似乎听到阿爸的声音在反复鼓励:“不要怕。站起来,像我们家的长子。”

    他这一刹那恨死阿爸,在心底酸酸地回答:“等我的尸体挂出去。谁都来不及,坐牢把我坐死,让你没儿子!”

    进了班房,人犯不能携带凶器。

    但刘启却是他阿爸硬塞给掌狱百户的,腰上的短刀未被收去。他把右手下移,一握到阿爸皮袍下面掩着的短刀,突然之间充满力量和信心,因而咬牙决定:这么冷,衣裳就是命!这么多人,踩也把我踩死,拼吧!

    他早早地把自己的腿蜷到身下,便于一扑而起。

    一群人犯却当他过于害怕,并不在意。

    他们挤过同类的肩膀,凶神恶煞的面孔居高临下,野兽般的狞笑震耳发聩,争相探出的手臂极像阿修罗界里垂涎鲜肉的鬼爪。

    刘启几乎可以想象到他们挣夺衣物时的凶残,连忙弓起身子,喘出野兽的气息,冷冷地说:“谁敢?!可别后悔!”

    他的话没起到作用。

    一位鲁莽的大汉一把扯到他的厚袍,使劲往后挣,且欢喜地嚷:“真是好衣裳,快拿来吧!”

    他拉扯的气力很大,几乎把刘启挣翻。

    刘启紧紧地绷住身,再不敢等第二人伸来胳膊,吼了一声便扑。他打算一刀刺到对方的胳膊上,稍稍震慑场面,然后,脱掉最外面的衣裳,让他们你挣我抢,自相残杀。不料,对方用劲甚大,竟把他扯到怀里。他前面撞到一面软鼓般的肚皮,仅犹豫了一下,后面就被另一只手扯住。

    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这几股扯力方向全然不同,几乎把刘启撕成几瓣。

    刘启最担心的事未能避免。

    也许就在下一刹那,他就会被挣倒,被一群抢夺衣物的男人践踏于脚下;而这一刹那,他却格外地冷静。他在计划的落空后只犹豫了那么一下,就在自己还没有离开第一个大汉的怀抱前,把刀子剖开顶回自己的软腹。

    随着一股涌泉,第一个扯他衣裳的大汉嚎然大吼。

    大汉扎着夺衣的架势,一只胳膊在屁股上,一只胳膊在扬着,两条腿都拔着地用力,竟不能还击,一个劲地往后退。刘启脑海一片空白。害怕报复的恐惧让他一不做二不休,他一手抓住对方的前襟,跟按而上,一手使劲地剖划。垂死的大汉疯狂地往后挣,用全是鲜血的大手推刘启的脸,一声长一声短地哀号。

    在场的人生生被震住。他们猛地向四面八方退让,呆若木鸡,看着鲜血不断从那条大汉的腹部涌现,热气腾腾;又看着被剖开的肚子里涌出大量的肠子,一涌出来就往下坠,被紧跟不舍的刘启踩在脚下,拉出数尺长;再看着那大汉轰然倒地,离别人世。

    刘启一回头。后面不远站着的人打了个寒蝉。

    刘启向前看一眼。几十人你挤我扛地攘成一团。

    刘启更害怕他们一涌而上的报复,脱掉碍事的大袍,冲进身侧的人群就是一气狂砍。随着几声惨叫,人避得过的过了,避不过得张牙舞爪地按他。一人把他持刀的手腕夹在腋下,大吼道:“打死他!”

    立刻,暴风骤雨般的拳脚从四面八方落在他头上。

    刘启知道自己不能倒,倒地就完了,更知道自己手里的刀不能让人夺去,便把拳脚牵引向握住自己手腕的人。人流冲涌不定力量,只一下就把夹住他手腕的人冲开。刘启趁机收回胳膊,把刀插到拽住自己前胸的手掌上,又向前猛捅。耳朵边是一声一声的惨叫。面前的人顶不住他的利刃,呼啦啦地向外逃散,腾出大量的空间。背后的人们却怕他得势回头,自背后扛了他倒地。

    一人抡起铙钹大的拳头,骑上便砸他脑袋,怒声喝道:“打死你个乱咬的狼崽子!”

    刘启趴在一个两手按地的人身上回不了头,干脆在他身上下刀剜剖,恶魔般嘶吼:“抢我衣裳,别怕死?”片刻工夫,他竟在大喝狂问中抓出一条人肠,回手甩捂在背后那人脸上。那人惊起,带退了好几个人。

    刘启趁机挣扎起身,一手拿刀,另一手竟挖出一颗人心。

    人心还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挣脱他那发抖的手掌。他怕拿不住,竟不由自主地往一名人犯脸上塞……

    有人挺不住了,大喊:“弄不死他。他非把我们杀完!”

    刘启第一个反应就是让这样的喊声消失,这就扬着短刀往上撵。他陷入疯狂,眼前只有人影的晃动和红黑一片的场景,直到被几个冲进来的守狱武士摁在地上,还感觉自己在梦里,听着武士们一个劲地喊:“阿爷。阿爷。冷静点。”才惊恐地问:“他们抢我衣裳,你们按住我干什么?”

    武士们面面相觑,说:“松了手,你可别再伤人。”

    ※※※

    掌狱百户站在外面给章维的家臣叫苦:“刘岭硬把他唯一的儿子送到我这,要我看两个月。我想,他药的毕竟是章岭家的狗,断事千户给不给定罪得问问章岭,就一口答应了。哪知道这小宝特天生勇悍,一进来就杀伤一片人,掏出人心撵人犯……”

    那家臣两眼一紧,二话不多说就跑。

    他冲进门,章维早他一步知道狗是被人药倒的,正用长长的鞭杆轻轻敲击狗倌答林不厄的脑袋,每敲上两下问一遍:“大意了不?大意了不?”

    答林不厄跪在地上痛苦流涕,百般悔改。

    几个武士纷纷说情,嚷道:“也不能怪他。那小宝特连我们都骗过了。”

    冲进来的家臣不敢惊动这场面,一步一步走近章维,在他耳朵边低声说话。章维停住哼哼的笑声,一脸不敢信地扭过头,问他:“真的?”家臣连连点头,说:“奴才是亲耳听见,亲眼所见。”章维上前勾了答林不厄一脚,要他起来,问:“你说你撵上了他,让他当着你的面逮走一只狗?”

    答林不厄胸口起伏不定,掉着眼泪叫委屈:“我打不过他,警告他,他也不听。晚上竟还敢来偷——狗……”

    章维看看答林不厄的个头,扭头“哎”地一声笑,嚷道:“你哭什么?你打不过他就对啦。要是打得过,我还不高兴了呢。”

    他又给身边的家臣说:“给答林不厄十只羊。让他回家玩一天。”

    这还是惩罚吗?答林不厄不敢相信地捣了一阵头,再一抬头,主人已经不在了。

    ※※※

    刘启被掌狱百户送去章维那儿,傻乎乎地争辩,声音透着粗瓷的质感和哑脆:“是他们先抢我的衣裳!我不想冻死,拿刀捅了一气。”

    章维上下打量一阵,见他鼻青脸肿,样子早已惨不忍睹,仅不经意地“嗯”了一声,就刨问起他的年龄:“你几岁啦?”

    刘启心想:他们先抢我的衣裳,我保护我衣裳,怎么会由章妙妙的阿爸审我呢?!不会还是因为他家的狗吧。想到这里,他连忙见风转舵,趴在地上磕头求饶说:“我只有十三岁。因为年龄还小,贪玩,不懂事,这才不小心逮了你们家的狗。你就看在我阿爸的功劳上,原谅我这一回吧。”

    章维脑海里的英姿少年被刘启这番卑躬屈膝的话破坏得一干二净,心头只剩一句话:怪不得大女说他胆小,二女说他无赖。

    他面色一变,不容置疑地问:“听说狱中死了好几个人,都是你杀的?”

    刘启想:要杀人偿命了!

    他一紧张,瞪眼瞎说:“按说?他们是——自杀,而死的!”

    他心说:“那些人很冷,看到我的衣裳又厚又暖和,心中暗想:冻死是死,抢东西被人杀死也是死。反正都是死,不如抢那个小孩一回,他杀不死我,就自己冻死,杀得死我,就帮我自杀……这难道不是在借刀自杀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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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维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一个孩子怎么杀翻几条大人,直直地盯住他的眼睛,心想:他毕竟是刘海的儿子。即使是他家的家臣带兵包围班房,把里面的人杀个一干二净,谁也不好说什么。一定是掌狱百户哄了我,一来好不让他家报复,二来逢迎他和他父亲的意愿,早让他获得“******”的称号。他又想:按说,他能在这么多人的践踏中活下来,已经很不简单了!

    他盯得刘启发毛。

    刘启只好用蝇子一样的声音哀求:“章妙妙和我是同窗;章琉姝是我的一师阿姐。你就放我回家吧。我以后听阿爸阿妈的话,再也不敢惹是生非了……”

    章维惊叹他拉扯上自己女儿的无耻,笑道:“还想做瓦里格吗?”

    刘启把两只手都按到地上,低着头不吭声。

    章维当他心里愿意,说:“改日和我一起去狩猎。你来指挥大大小小的孩子!”

    刘启连忙抬头问:“那你先放我回家吧?”

    章维点了点头。可他看着刘启缩着脖子,搂着被扯烂的宽大衣袍,摇摇晃晃地往外走的样子,心里却又很不是滋味,便随手招了俩人去送,心想:我既然见了这孩子的惨象,就不能轻易饶恕那些人犯。想到这儿,他要来掌狱百户,问:“百户大人?死了的人犯当真是他杀的?”

    掌狱百户苦笑说:“那还有假?”

    “你哄我就哄我了!可以下犯上,该杀的还是要杀!”章维停顿半晌,又说,“把消息放出去,最好让他阿爸知道。”

    雪地上的太阳明晃晃地悬在人的眼睛上。

    刘启几乎生出一种隔世般的恍惚。他浑身被揉碎一样瘫软,两条短腿也飘飘荡荡,踏地踏不实,却甩着胳膊不让送自己的人扶。两个下人像把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并把着胳膊和手尾在他身后,一路叫着小心。

    一块亮亮的冰晶在面前一灿。极是诱人。

    他歪歪扭扭地上到跟前,一把抓在手里,放在嘴巴里吮。刺骨的冰冷几乎粘住了他的舌头,却依然平抑不了他胸腔里的灼热。

    他知道自己有内伤,不能咀嚼下肚,但实在受不了这种冰凉的诱惑,便就这样舔了又舔。

    几声“咩咩”的羊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抬起头,看到一群散漫过路的白羊,立刻丢下宝贝冰条,歪歪斜斜地追蹑。

    羊倌破口大呼。

    跟在身后的两个下人面面相觑,暗想:孩子终是孩子,一见到玩物就什么都忘了。他们拦住大步如飞的羊倌,站在路埂上帮他喊刘启。刘启却充耳不闻。他只顾拽住一只羊腿,把羊掀翻压住。三人自路埂往下看,只见他亮出短刀刺上那牲畜的脖子,迫不及待地俯身下嘴,狂啜鲜血,不禁呆了。

    在羊倌的印象里,只有狂奔大漠的成年游牧人才这样贪婪地饮毛茹血。

    他眼睁睁地看着,直到惨叫的羊被喝尽热血,刘启用大袖擦了擦嘴,拍打去膝盖上的雪,扬长而去,才气急败坏地大吼:“赔我的羊!”

    两个下人摸出些许小币,飞也是地赶去。

    突然,他们发觉刘启掉头钻进一道巷子,贼头贼脑地往前看,这才注意到八、九个散学回家的少年,最前面的赫然是章琉姝姐妹。姐妹俩没有看到刘启,却看到了后面的家人,老远大喊:“金不拾,银不捡。谁让你们来接我们的?”

    羊倌趁机从后面追上他俩,憨不啦叽地让他们看自己手心里的几枚小钱。

    章琉姝已经是大孩子了,懒得理这样的小事,和几个姐们说说笑笑地走过去。

    章妙妙却负着手,气冲冲地站到面前,非要替羊倌讨钱不可。金不拾和银不捡的名都是章妙妙在学“羊子拾金”那一文时起的。章妙妙依然记得,一教训就从“羊子拾金”的典故教育。

    金不拾兄弟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一文,否认说:“我们没逮他的羊。是前头的小主人喝干了羊血。”他们看章妙妙不信,往刘启藏身的地方一指,说:“他躲那去了!”

    几人去到巷子,却再找不着那只曾露过头的脑袋。章妙妙问了姓名,自告奋勇地说:“我知道他家住哪,带你们去要钱吧。”但她还是很奇怪,问金不拾:“刘启干嘛去我们家呢?”

    金不换从答林不厄丢狗讲起,说:“他阿爸把他送进了大狱。不想大狱里的犯人动乱,连挤带踩地弄了他一身伤。主人念及他阿爸的功劳,就让掌狱百户把他送我们家,给他洗伤上药。他却一个劲地闹着要家。走到这看到人家的羊,就宰了喝几气血……”

    章妙妙恶心地扇着巴掌,红光满面地说:“这倒霉的家伙!看我不让别人都知道。”

    ※※※

    刘启一口气跑到了家门口,仅是要碰着刘阿孝,让他帮自己运出自己的家当,从此离家出走。

    他太怕阿爸把他丢回那个可怕的地方了,心里兀地伤感一阵,心想:我逃跑了,阿妈肯定闹他。看他怎么办?

    此刻,刘阿孝正和几个弟兄在一个雪沟旁的棚子里生火、赌博。

    等了一会,眼到金不拾都带章妙妙进门了,还碰不着刘阿孝和刘阿雪。刘启只好离开藏身的墙根,去伙伴牛六斤那吃顿午饭,让他替自己找刘阿孝。他沿墙逃窜,刚拐了个弯,看到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围了刘阿田和她的同窗。刘启往荒雪坡上一趴,就见一个小孩把刘阿田拉出来,给大伙说:“她是刘启******的小妹!”

    一个稍大孩子要求刘阿田说:“你回家吧。”

    刘阿田揉着眼睛往家走,头低得要命。

    刘启怒其不争,心想:你怎么舍了自己的伙伴呢?他一气之下爬了出来,站到飞田面前大喝:“回去!”

    刘阿田“哇”地哭了。

    刘启硬把她拽回去,站到一群小几头的孩子面前嚷:“就打她。”

    几个小孩却转身跑个没影。剩下的一个小孩看飞田哭得伤心,连忙说:“别哭了,我给你买鸡腿吃。”两人反差越大。刘启越气。他长篇大论地教育了阿妹一番,这才威风凛凛地嚷:“我进了大狱也没有像你一样哭!一大群大人围着我,我差点把他们全杀了。”他抖着黑红的血袍说:“不信。你们看看。”

    刘阿田的同伴敬畏地抬起了头,说:“刘启******。我和我阿哥都想跟着你!”

    刘启揉揉他的脑袋,大步走个不见。

    他走出了两个小孩的视线,低下昂着的头颅,用捂在屁股上的手揉搓疼痛难忍的腰盘,心说:“也不知道我这一跑是不是因为太害怕了?将来还怎么教导阿孝和阿田。”他情绪一阵低落,只觉得浑身仅有的力气也将用尽了,根本走不去西镇,便用几乎是爬的走姿到近处的一位伙伴家敲门。

    ※※※

    刘阿田到家的时候,家里早已鸡飞狗跳。

    她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牵着刘阿雪,急急往一间屋里赶,也连忙跑过去。那女人也伸一只手掌牵她,可气力太大,几乎把她拽飞在离地半尺的空中。刘阿田连忙问:“怎么啦?”那女人说:“你刘启阿哥出事了!他阿妈正在找他阿爸算帐。”

    进了屋,刘阿田便看到好姐们章妙妙。

    章妙妙正在添油加醋地讲刘启如何被监狱的人犯欺负,见到进来的女人,笑成一团喊:“阿姑!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问金不拾。他还给我阿爸说,看在章妙妙是他同窗的份上,放他一马吧。”后面两句,她学了刘启的口气,惟妙惟肖。

    那女人气她生事,大吼:“章妙妙你给我住嘴。滚回你阿爸家!”

    说罢,丢了两小,扬着巴掌到跟前。

    章妙妙“吱溜”躲到一张沉木椅后,沿着墙壁逃出去。

    那女人一边喘气一边给刘阿雪和刘阿田说:“别听她胡说八道。她和刘启不对,她阿妈说,她做梦都咬牙切齿地要她同窗‘去死’,那个同窗就是你刘启阿哥。”

    屋里有许多听章妙妙瞎讲的家人。

    他们都很担心,见章妙妙逃走,先后把心思集中到金不拾身上。风月先生阴沉沉地说:“他一定怕他阿爸把他丢回去,不敢回家。可你们怎么能让他从眼皮子底下跑掉呢?”

    金不拾两眉耷拉到脸上,不理解地嚷:“他吓坏了,一个劲地闹着回家啊。这怎么就跑了呢?”

    周围的人纷纷说:“你们听信他的?他把你们俩哄卖了,你俩还跟着数钱呢。”

    有人看金不拾不信,说:“他会吓坏?他比谁胆子都大。”这人把目光转向风月。风月因而叹道:“他不是怕场面,而是怕被治罪……什么瓦里格,他早就不希罕了。他就想立帐放牧。主公把他投到大狱去,除了要给章岭一个交代,还要他尝尝自己任意胡为的恶果,让他收回自个立帐放牧的打算!”

    章蓝采不关心这个,说:“倩儿姐都大哭了一场。咱还是先把孩子找回来。”

    风月心想:主母哪是哭刘启找不到了?

    那是哭他有生命危险。

    她跟他阿爸闹不出个结果,找回来不还是被投回大狱?

    众人却都说:“赶快把他找回来。”说罢便做各种准备。

    不大工夫,刘海一个人来到大伙面前。

    章蓝采见他出来了,领着孩子们去找花流霜。风月从没看到花流霜上,就已经猜到几分。果然,不大一会,章蓝采出来挡住刘海的去处嚷:“你怎么她了?”

    刘海正向逢术面授玄机,见她发难,轻轻摇一摇头,叹道:“你陪在她身边说说话吧。”

    风月猜到了几分,把眼神收回来寻思,继而听到花落开问段晚容:“去哪了呢?”便碰了碰他,小声说:“怎么?你能找得到?”段晚容替花落开说:“去他好朋友家找,肯定能找得到。”风月笑道:“他好朋友多了。再说,他要是不住他好朋友家呢?要是他跑出镇子呢?你也要找遍天下任何一个地方?”花落开瞠目,叫嚷道:“他敢吗?”

    刘海听着了,回头看了三人一眼,跟花落开说:“带着阿妹去上学!”

    ※※※

    刘阿田和刘阿雪跟着章蓝采走了。她们一起来到刘启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观察足迹,不一会便找到刘启上门的伙伴家。章蓝采敲了敲门,见到主人便问:“刘启在你家吧?”主人茫然。刘阿田先进门,后要求:“让我搜一搜。”主人难拂其意,笑道:“那你搜吧。”

    刘阿田和刘阿雪这就这间、那间找了遍,却是不见人影。

    她们失望地出门。

    章蓝采站到门外问刘阿田:“他有没有说他要去哪?”刘阿田摇了摇头,连忙建议说:“我们悬赏吧?”章蓝采一下儿对十来岁的飞田另眼相看,说:“这法子不错。”刘阿雪也做了准备,从怀里摸出一匝方纸,说:“上次剩的。”

    ※※※

    章蓝采来到镇上,刚张贴第一张悬赏,背后已有人嚷:“我知道他在哪?”一大两小三个人都很兴奋。章蓝采还特意夸奖刘阿田说:“还是阿田的办法多。”阿田得意地提着章蓝采的钱袋发赏钱,要求说:“快带我们去找他吧。”那人看看他们骑的马,说:“正好,我也骑了马,骑马快。”

    四人三马跑得飞快,不大功夫来到镇外,在一处过不去的雪沟旁拴马下路。章蓝采和刘阿雪跟在他身后,一起来到一座破旧的庭院,还没有来得及进去。那青年已经脸色大变,说:“坏了。他跑了。”说完风一样往院子奔。章蓝采也连忙跟上。

    刘阿田跑不快,在他们后面使劲地伸舌头。

    他们回到雪沟旁的坝子,那儿有一名偷马的少年撅着屁股解马。

    刘阿雪老远大叫:“阿哥!”章蓝采想:找到了,却是要跑。

    她提快速度,猛地越过前面的向导,却还是没能赶到跟前。那少年用长杆一并撵了坐骑,纵马踏雪,背后雪雾腾飞,仅留下大袍翻飞的背影。

    章蓝采的坐骑不怕赶,打口哨硬是唤了回来,正要上马去追,引路青年拦了嚷:“你家刘启抢走了我的马。他知道我出卖了他,一定不还我。”

    章蓝采寻思片刻,只好说:“他敢!我会还你一匹马的!”

    之后,她才能迎头捋马,翻身上去,箭一般地奔纵。

    前面都是马蹄裹起的雪浪。她想:刘启果然是他阿爸的儿子,骑术出众。可他的马却未必有我的马神骏。她用马刺磕马,人不挨鞍,只用两只腿胫夹在马腹上起伏,人马几如一体,硬是把马速提到极限。

    追了顿饭功夫,眼看接近了前面那马,她这才发觉那马是引路青年的,上头已空空无物,截下一看,马鞍后面伸出两只木棍,上面悬有一片带风兜的细木钉板,快了飞在后面,慢了荡向屁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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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恨恨地给了这马几鞭,只好赶着马回去。

    引路的青年,刘阿雪,刘阿田见到她拥到跟前,告诉她说:“他打你后面折回来了,我们都喊不住。”

    章蓝采呆了,不敢相信地问:“怎么可能?”

    刘阿田捂着冻疼的耳朵,闹着要回家。

    章蓝采只好带她回家。三人眉头不展地走回镇子,正走着,前面来了十多人挡了去处。章蓝采几欲迁怒,正要扬了马鞭。那些人,一色嚷道:“我们都知道刘启在哪。他让你们给我们钱呢。”

    刘阿田死死地抓住钱袋子,尖着嗓子叫:“悬赏不是我们贴的。”章蓝采是大人,虽然知道是阴谋,还是折中地说:“我们不找他了,照样跟你们这次的赏钱。你们自己分吧。”说完,裹着两小去揭自己贴出去的悬赏。到了悬赏的土坊。那儿竟站着一个敲锣的,他打着锣吆喝:“谁说自己知道刘启在哪。贴悬赏的人就给钱。别不相信有这么好的事。有人已经领到手了。”

    章蓝采眼看数十人被他敲到跟前,上去抽了狠狠的一鞭,问:“谁让你这么说的?”说罢。又是一鞭。敲锣的没挨几下便告饶了,交待说:“一个巴娃给了我钱!”章蓝采疑惑。刘阿雪讷笑。刘阿田瞄到一家肉食店,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喘气,只顾请求说:“累坏了。吃顿饭再追吧。”

    章蓝采把悬赏揭掉,带她俩去吃饭。

    他们吃完几样美食,赶到家。

    蔡采迎出来问他们:“找到了没有?”

    她一看大小三人的样子就明白了,说:“都没有他下落。都是死老头话说准了!”说罢,她便带自家的客人章蓝采去找到风月,要她也听听那老儿的幸灾乐祸。

    见着了,风月倒纹丝不乱,笑道:“还是让他阿爸找他吧。吃晚饭前准把他逮到你们面前。”蔡采让章蓝采听,反驳道:“他阿爸一听说处决人犯就走了,这都好一阵了。还能顾得找他?”章蓝采倒找丧了气,给他们说:“那孩子太会骗人了!”

    刘阿田接嘴,诽谤说:“阿哥就是个棍棍(骗子)!把我们的马都骗了去,有马了,就能远走高飞了。”

    章蓝采一抬头,瞄住风月督促:“你怎么知道他阿爸能在吃晚饭前逮他回来?”

    风月笑道:“打蛇要打七寸,杠狼要杠狼腰……”

    刘阿田两耳倒立,连忙打断,问:“七寸在哪?我也捏捏。”

    风月已忍不住先笑,提溜了她的耳朵,给几个大人说:“他要离家出走,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内应,偷出兵器钱财;不离家出走,也一定会找自己的内应,探探他阿爸的口风。要抓他,只需瞄住他的内应。”正说着,耳边传来恢恢马鸣。风月往外一指,说:“已经逮回来了。”他这句话惹了一片人。他们纷纷奔出去,又飞快地奔回来,嚷到:“抓回来了!”

    很快。逢术拖进来一个鼻青脸肿,大袍暗红的少年,其后则是低头不语的刘阿孝,再后,则是趾高气扬的花落开、段晚容。

    众人嘘唏去看刘启。刘启只好把脸藏到袍面里,沮丧地嚷:“大意了!”

    谁也不会没有天良,把孩子踏踩成他们说的那样儿吧?只要见一眼就放了心!花流霜带着这样的想法,紧一步慢一步赶到前庭拐角的草廊下,扶了雨蝶,倚脚望向一片家人,只见男人们扎在雪地上一动不动,个个神色雪寒;女眷和孩子似有不忍,悄悄嘘唏,立刻把心提到坎子上。

    她迫不及待地往往前迈步,心里“乖乖儿”地叫个不停。

    人们静悄悄让开道路,把一束束不安的目光投射到她脸上。气氛越来越沉。人的呼吸越来越紧。

    段晚容打破沉默,第一个跑过去,站到她的左前侧,大声告状说:“看他被打得哦。就这还一味想跑。”

    花落开也连忙跑到他跟前,回头一指,说:“我去抓他。他还让阿孝打我。”

    蔡彩扭头找到几张人脸骂:“不听话,就该好好地关关他!”

    花流霜耳根一紧,却懒得理会,微微笑着弯了下腰,用手扯刘启把开口抓得紧紧的袍子,疼惜地说:“快把袍子拿开,让阿妈看看!”袍子底下“唔”了一声,并不松手。花流霜又劝:“听阿妈的话。阿妈不打你!”袍子下又“唔”地一声不愿意,却突然抖得厉害,想必是刘启在里头哭。花流霜又说:“别怕。阿妈说什么也要为你出这口气。”

    她感觉手里抓了一团黏物,翻过来一看,指头上竟是脓血条子,忍不住一声尖叫,喊道:“你给我放手,让我看看!”说罢,用力地撕扯那袍面,不两下把坐在雪上的刘启扯翻了。逢术见她脸色兀地惨白,手指抖颤,连声说:“那不是刘启的!”他也自一旁劝刘启:“你怕个啥呢?”

    刘阿孝见得你慌我忙,七嘴八舌,也连忙喊了一声“阿哥”,嗡哝说:“就让大娘看看吧。”章蓝彩紧紧地按住阿田,却没能抓上阿雪。阿雪不打招呼地动了手,自后往前掀袍背。

    袍子里的人大喊:“都别动我!”“滚!”阿雪被他拱了一跟头,“吭吭”哭了起来。她一哭。飞鸟只好妥协,松了袍子,把脸伸给大伙,挂着眼泪笑道:“都看吧。”

    那脸被刘启反复用雪擦过,肿倒不怎么肿,几如靛青中绣紫花的一面锦绣,果是惨不忍睹。

    花流霜用手抚上去,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连声问:“身上呢!身上都伤着哪了?”

    刘启欠着屁股掀衣裳。她按下儿子的手,领到暖和的屋子里。

    衣袍里头更无一片完好,特别是背肋和膀子,大片乌黑,轻轻一碰便换来疼呼。

    花流霜出来已潸然流泪,见人们已自发地熬参汤,请郎中,烧地骨皮加红花的洗澡水,招了逢术说:“你阿爷倒好,反而不让杀那些恶贯满盈的奴隶。我不指望他替孩子出气。你去找那掌狱百户,把名表录下来。等咱刘启自个去报仇。”

    逢术应诺而去。她交手握袖,天人般看着逢术消失了的背影,更透出眷爱孩子的哀伤。章蓝彩想不出安慰的话,便同仇敌忾地嚷:“一个也不能放过!

    ”花流霜执到她的胳膊,看着天色,说:“你得和我站在一起,不许他阿爸再动孩子半分。”章蓝彩挺胸抬头,连声答应说:“那当然。”

    花流霜放了心,拉着她直奔正堂,边走边说:“平日不管,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整个半死。这是在管教孩子吗?今儿咱姐妹一心,好好地跟他论论这番道理。”

    她俩携手来到厅堂,各拉一张胡椅盘踞,一个咄咄含愠,一个深沉料峭,只等刘海一到家就发难。

    家里的人眼看两个女人即不喝茶也不闲谈,心里就起了疑,眼看着该吃晚饭了,轮流去劝。有些人不劝倒好。一劝就不容易再退下来。不大会,风月、余山汉,段晚容,蔡彩,刘阿孝,刘阿雪,刘阿田,花落开……大伙济济一堂,同声共气。

    晚饭无人问津,早已凉却。

    刘海却还没有回来。

    余阿蝶想到抱头睡觉的刘启,便到柴房割了一盘肉,悄无声息地送去。她推开门,竟发现刘启在墙角里蹲着,连忙跑到跟前。刘启爬起来,惊恐地大嚷:“别抢我衣裳!”雨蝶放下肉,用柔手扒了他安慰:“没有人抢你的衣裳。”说罢,就挪他回炕。刘启却是不休,疯疯颠颠地嘀咕:“你扒我衣裳。我扒你人心……”

    雨蝶跟他说话,发觉他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再看看,他眼睛呆滞无神,嘴角流着涎条,当即推了他,连退数步站不定。

    她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儿气,见刘启转身又去墙角,顿时扭头掩泣,扭身往外跑。

    不一刻功夫,手脚发凉的花流霜便带着一大群惊慌失措的人赶到。

    他们哪里相信聪明绝顶的刘启会疯颠。

    全是因为雨蝶文静,话可信才来,个个半信半疑。

    雨蝶领他们进去,用手一指炕边的角落,嘶叫:“他在这!”花流霜一个箭步穿上去,见刘启脊背半屈,前手按地,似“雪地虎”般吼叫,顿时头晕目眩,浑身发软地叫了一声:“刘启。你可别吓阿妈呀!”章蓝彩把花流霜扶住,让人把刘启从角落里掏出来,吼道:“你装的是不是?!”

    余山汉上前打一巴掌。

    他这一巴掌不但没把刘启打醒,反激起了刘启的凶性。刘启一咧嘴,身形上弓下扒,闪电般回扑余山汉,一点也不像人类的反应。余山汉也当场吓坏。

    他手舞足蹈,为求不被刘启咬伤,只好用一只手推歪刘启的脸。大伙七手八脚地把附在他身上的刘启扒下来。六神无主地呼花流霜。花流霜连声说:“快去找他阿爸。找郎中。找萨满。对。找萨满。”

    她神色恍惚,喃喃地说:“他自小便有天命,需侍奉上苍神灵——难道这会儿应验了么?”

    有人递给她一盏茶,让她顺顺气。

    她扬手打翻,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到了门口要倒,便扶了门框一把。

    众人目送她躲去门外,再看那哇哇呜呜,胡言乱语的刘启,仍不相信他就这样疯了。他们还记得一个人,无不吵嚷道:“让他先生来看看。”风月躲在人后。被拱到前面,便在大伙的帮助下,学郎中摸脉看眼。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最后长叹而起,一边往外走,一边跟众人说:“准备后事吧。”男人们脸色都变了。他们拿绳胡乱一拴刘启,把这位小主塞到炕上坐住,去门外一商量,无不咆哮说:“主公对我等恩同再造。现在,他唯一的儿子却被人害成这样,哪有视而不见的道理?回去准备兵刃,把他们全杀了!”

    雪光朦胧一团。朔风突然令人难受。

    好猎人不容易激动,心中的怒气越盛,外表越是沉着。

    他们的吼声不大,却都发自腹腔,正像是要喷薄的烈焰。余山汉也有此想,只是要先给主母说一声,便一声不吭地离开。众人当他去取兵器,这就或按刀等着,或去取兵甲。他们一举一动都压抑端重,走路也越来越慢,可那脚却越下越重,都自脚尖踏入厚雪没到脚背。

    ※※※

    花流霜在内室取剑,“唰”地将宝剑一抽,却又合上。

    一个巨大的声音在喊:天底下哪个人都会疯。就是她儿子刘启不会疯。他一定是装出来的。她双肩耸动,闭目流泪,苦苦追问:“以你看。他是真疯还是假疯?”亦步亦趋的章蓝采不敢回答。外头却响起“哈哈”的笑声。

    章蓝采见那叫风月的老儿像被人扔出的石子一样撞了进来,大为恼火,正要一巴掌抡去。风月笑道:“人说知子莫若母。主母竟看不出来么?”

    花流霜睁开泪眼,惊喜地问:“当真是装的?”

    风月回头看了一看,连忙回身掩了门,以背靠上,低声说:“装疯避祸!”

    章蓝采问:“避什么祸?”

    风月小声说:“不还有一种说法?说他先冲那些犯人动手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杀了好几个。”

    花流霜不带感情地说:“那是人家堵他阿爸的嘴的。他十三岁啊。他敢吗?”

    风月哑声说道:“他当然敢,不然袍子上怎么有那么血团子?他都在雪上擦过,还是有那么多,自己却只是皮肉上,岂不奇怪?他神经粗大,可以来回漠北,怎么会因为受动乱波及就疯了呢?他当着章大小姐的面赶走马匹,选的时机和地点……雇人透露他的行踪。这些事是多么清晰,可说冷静之极。也只有这么解释才合情理:他阿爸要他明白胡作非需吞食后果的道理。他已经明白了。怕杀人偿命,这才装疯避祸。主母可以在没人的时候去和他说一说话。”

    花流霜汗颜道:“要是装疯。我看怯大狱,怕他阿爸再投他进去的可能性最大。”

    风月说:“也有可能。”

    他补充说:“他一定没有疯。我把他的脉。他能有意识地转手臂。我看他的眼睛,他故意紧闭,还一掰开就翻白眼。最让人生疑的是,他的口水比疯子多得多,我闻闻,有酱香味,也有牛肉的味道。”

    花流霜竟含着眼泪笑出声,说:“还是贪吃害他露出真面目。”

    风月摇了摇头,说:“刘启心计渐深,既然能装得下来,哪还会禁不住嘴?一定是催口水用的……”这时,他感觉到有人推门,便停住不说,回过头问:“谁呀。”

    余山汉隔了门说:“主母。我们要为刘启报仇。”风月正要回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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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流霜伸手制止,回话说:“去吧。”

    余山汉应了话,大步走出去。

    章蓝采和风月都不敢相信地向花流霜看去。

    花流霜冷笑道:“刘启装疯是为了骗他阿爸。不去岂不露馅?再说,刘启连个随从都没有。出去不安全。杀光他们。就不会有人再敢侵犯刘启啊。”

    风月苦恼地说:“可主公?”他用眼睛看看章蓝采。有些不说的话全藏到里面。

    花流霜摆了摆手,说:“近来有人挑拨他阿爸和章岭之间的关系,你怕造成他们之间的裂缝。对吧?”她淡淡地问章蓝采:“会吗?”章蓝采连忙说:“不会。”花流霜又说:“你今晚回你阿哥家吧。顺便把刘启带上。要是刘启他阿爸问我,我就说你阿哥那儿有关内来的名医,可以为孩子看病。”

    ※※※

    一群红着眼睛的骑士们走后。

    刘启家又驰出一车两骑。它们晃晃悠悠走了个大圈。花流霜才拍拍刘启,笑道:“刘启。别再装啦。”刘启正“哇啦啦”地不知所云,感觉到阿妈很自信地晃动自己,连忙从阿妈怀里挣出来,说:“一定不能让阿爸知道。”花流霜笑道:“你不相信阿妈,还能相信谁?装疯装一辈子吗?”刘启慢吞吞地说:“人家都说夫唱妇随。小心点总不会错。”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果然不出我所料。阿妈要护崽子。他离开阿妈的怀抱,拔拔后帘,问:“阿妈。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花流霜并没有说出风月的推断,笑道:“你那点鬼心眼能瞒得过谁?”她又叮咛说:“记着,去你章维舅舅家,不能当着他的面装疯卖傻。你要说是你杀了别人,装疯是为了能斩草除根。记住了?你要是这么说了。瓦里格就是你的。什么都是你的!”

    刘启还不知道已经有人为自己复仇去了,讶然问阿妈:“杀光他们?”

    花流霜沉沉地说:“成大事的人得有让人感恩戴德的一面,也得有让人痛哭流涕的一面。”她逼迫说:“你要不按我说的做。我就把真相告诉你阿爸。让他还把你投到大牢里吃牢饭。”刘启苦恼地说:“可我不想杀光他们。也不想做瓦里格。”

    花流霜立刻一巴掌拍下去,打出“唧”地一声。

    ※※※

    眼看章维的家近在咫尺,碰到了章维的卫队。花流霜便扔下了飞鸟和章蓝采,回车离开。就在他们走了不久。章维见着了章蓝采和刘启。刘启不吭不响地听章蓝采向章维说话,百无聊赖。却是这时,隔着一堵墙,隔壁院子里响起章妙妙大声背书的声音。刘启从不知道在学堂里一问三不知的章妙妙,回到家竟这么刻苦地学习,竟也心痒痒地想背书。

    他想:章妙妙不会是装给他阿爸听的吧。

    章维也听到了章妙妙的背书的声音,问刘启说:“你在家也这样背书吗?”他烦得要命,说:“这孩子这么用功干什么?每天晚上都吵得人睡不着。”

    刘启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的笑容,心想:哪有这样的阿爸?他说:“我从来也不背书。”

    章维大为高兴,爬起来赶上几步,冲院墙喊:“我听你的同窗们说。他们都从来不背书。别背了。来到你阿爸这儿。看看谁来找你玩啦。”

    章妙妙却不答理。只是把她的嗓门提高一倍有余。

    章维只好怏怏而回。他看刘启伸长脖子,笑道:“刘启。你知道她背的是什么文章吗?”

    飞鸟知道章妙妙背的是《苏秦以连横说雍》,把名报给他,好心地说:“这是《国策》里的文章。知道内容就行啦,不用背的。”

    章维连连点头,吆喝说:“知道内容就行啦。你背成博士。阿爸不是很丢脸?”

    刘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章蓝采连忙说:“阿哥。她要背。你让她背就是。琉姝可没她用功。”章维不领她的情,气恼地说:“她天天背。有时候到半夜还呜呜啦啦个不停。她骑马、射箭、打架,我都不管。可背书不成……”他又说:“她背书背成了博士,一定会闹着去中原,去了中原,要是忘掉她阿爸怎么办?雍人的书得读,可雍人的书也有毒,它会让那些******心甘情愿地做走狗。”

    刘启这才知道他想得这么深远,出主意说:“你问问她。‘大王之国’的国在什么地方?西面的仓,角,陇今天叫什么。”

    章维点了点头,又喊:“阿妙。我考考你。‘大王之国’的国在什么地方?西面的,仓,角,陇今天叫什么?”

    背书声嘎然而止。

    过了好一会,墙根子底下传来章妙妙的声音,说:“大王之国就是****。****地大物博,我也不知道西边都有什么。”

    刘启又说:“你问他。‘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是什么意思。”

    章维重复几遍,依原样问女儿。

    章妙妙想了一会,回答说:“文章还没写好的人,就不能杀他的头。道德不好的人,没法用子民,政务教不会的人,不能让大臣们心烦。”

    章维连忙问刘启:“她说得对吗?”

    刘启偷笑不止,摇了摇头,连忙递话说:“不对。法令不完备,就难以施行诛罚;德行不高的人,役使百姓就不容易让百姓接受;政务教化互相抵触,让大臣们执行,他们就无所适从。这是治理国家的一般道理。这几句话也正是雍王不接受苏秦游说的原因。苏秦‘约从连横,远交近攻’的主张需要把攻打别国放在首位。雍王觉得自己国家的国力还不够,得多着眼于内政,不能只靠攻打其它国家,而且他也没尝过‘约从连横’的好处,因而不接纳苏秦。可不是苏秦的学问还不够。”

    章维被镇住了,他喃喃道:“国力还不够。国力还不够。”继而,脱口问道:“小小年纪,‘远交近攻’都知道?”

    刘启得意地点了点头,说:“我从来不傻乎乎地背书,却明白书里的道理。”

    现在称王么?一定会面临着靖康大国的威胁,无疑是一场争霸,而自己的势力,其实还并不稳固。一旦称王,就与小李都帅决裂了,小李都帅镇守边地多年,麾下不乏敢战之士,关键是塞外各部人人都怕他,他这颗大树自己靠不上了,收拾湟水流域,亦不免难以一帆风顺。这孩子是在点醒我么?

    嗯。我赞不称王,哪怕你们是王佐之才,百胜之将,呼声再高。我要先平定黑水下游,然后把我的千户治地划分下去,委任我的奴才们,接下来是设法拔掉小李都帅这样知兵善战之将,然后再称王……

    章维陡然间化成一只猎食的青狼,自上自下,从左从右,似哂似嗅。

    转眼间,他又俯身在飞鸟面前,双目如眯如暇,微微透出两点闪亮,让人摸不到喜怒。刘启年幼不知深浅,不闪不避地陪足笑容。章蓝采却有点儿不放心,很想走到阿哥的前面他的喜怒。她站起来,喊道:“你别在那吓孩子,让人收拾一间闲房去呗。”章维从背后给她摆手,骗问刘启:“是谁教你的?”

    刘启也不知“远交近攻”算谁教的,苦思片刻,胡乱搪塞道:“阿师。”章维断然否决说:“你那些狗皮阿师们绝教不出来这些。”

    刘启连忙补漏洞,说:“田阿师很有学问。”

    章维却也不信,说:“田阿师有学问。但他只传授仁术,不教你们这些。”他近一步猜测:“你阿爸?”

    章蓝采越发地不放心,叫道:“阿哥。你这是咋啦?他还是个孩子呢。”

    章维不耐烦地“哎”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又哄:“你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成?”

    刘启一早被鞭打,入狱又不知挨了多少拳脚,伤多身热,口渴畏寒,老觉得头脑昏沉,脖子里盘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凉气,这会儿又懒又困,只想结束这枯燥的问话。他不老实地说:“我什么都听说了。”又神秘兮兮地补充:“自然和远交近攻有关。阿舅用得可不大好。你说,哪远,哪近哪?”

    章维正要反驳,眼神一转之际便已醒悟。

    他连指刘启,从哼哼一直笑到哈哈,合不拢嘴地章蓝采说:“此子像我。差点从我嘴里撬出内幕。”

    章蓝采也跟着笑,却极是不解地问:“他哪里撬你的话了?”

    章维笑道:“你不懂了吧。他不屑一顾地说我的计谋了了。换作别人,岂容他小看?一定想和他争。这一争,就势必回答哪儿远,哪儿近,秘密全漏了!”

    他拍了拍手,换来家奴说:“带刘启宝特去东殿。再找几个婆娘伺候起居。”

    这片宅院的格局沿袭于中原。

    东住子嗣,西住女眷。

    所谓的“东殿”即为东面紧挨这儿的几座院落,章维以前就住在那儿。他现在搬到正中的大屋,却正张罗着要平分给俩女儿。

    被他唤来的家奴记得过世的章老太爷曾有位如夫人,她想借得宠讨要几间上房,受人挑拨,把眼睛瞄准了“东殿”,说章大住不完,因而惹火了章老太爷,被活活打死。

    他不由怀疑听错了,重复道:“东殿还是东面?”

    章维不耐烦地说:“耳朵背了?东殿。好让阿妙找他玩。”

    章蓝采却觉得该让章琉姝找他玩,因而责他说:“什么呀。”

    章维不以为然,挥了挥手,督促那家奴快领刘启去歇息。

    ※※※

    刘启跟着那家奴出了这门,低着头走了不一会,便到了章妙妙那院旁的一座院。家奴连声呼唤,招到几位女奴,细细作了安排。两个年长的女奴先一步收拾房屋,让一个年幼的丫头陪飞鸟说话。刘启本来还很困,说会话又觉得不困。他厌倦这女奴只会说:“小主。你冷不冷。”“小主。你饿不饿。”“嗯。”“不知道。”极想找章妙妙玩,就骗她们说:“我的书没带,去和章妙妙的借本书。”

    几个女奴不辨真假,放他溜了。

    他到隔壁院落,刚敲几下,就听到不远处有人说:“刘领这么晚了还有事?”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我是过来带犬子回家的。”

    刘启大吃一惊,扭头跑到角落里躲好,心想:不知道阿爸相不相信我阿妈的话。正偷偷踮脚,看声音从哪传来的,便听到雪地上先后发出的几声脚步响,想也是阿爸非要进来,卫士连忙跑到他前面。

    果然,那卫士连声说:“章岭安排他住下啦。他让我告诉您,这是热病害的,让中原名医调治,不两天就能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刘启心想:我现在就活蹦乱跳的。他侧起耳朵,突然听到阿爸说:“他现在就活蹦乱跳的。”一下惊呆了,又想:“阿爸是神仙吗?”他大气也不敢出,只听得阿爸用一种自己从来没受用过的自豪说:“犬子皮糙肉厚,神经粗大。我常跟人说,要是把他和一头骆驼分别放到渺无人烟的沙漠里,活下来的肯定是他而不是骆驼。”

    刘启气不忿,立刻小声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那卫士却没这么按刘启心里想的问,只是附和:“小的们也是这么觉得。”

    刘海又说:“章岭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让我把他领回家吧!”

    卫士则忠于职守,告饶说:“你不是难为奴才吗?你就让他在章岭这儿玩两天。这有什么呢?他在这儿要什么有什么,委屈不着。”

    刘海说:“我怕的就是要什么有什么。那好。你见着他,告诉他,他阿爸已经知道事情的缘由,不会怪他,玩够了,早点回家。”

    刘启连忙揉着胸口喘气,放心地想:阿爸说话算数,倒一定不再怪我。可我现在就回去么?他出来走了两步,看到白皑皑的雪地上有几个人影,阿爸却已回头。

    他不禁觉得有点儿难受,暗说:“他说走就走,倒一点儿也不怕我是真疯。回去不是趁了他的意。”

    失望中,他一步步退回去,旋即才记得自己出来是找章妙妙的,便敲章妙妙的院子,大喊:“章大猫。你这有没有好玩的东西?”

    “谁呀。”“谁。”响了几声惊讶的喊声。章妙妙带着几个小女丫奔出来开门,“咦”地一愣,大叫:“你怎么在我们家里?”

    她记起什么,一手插腰,一手平指,跟身旁的女丫们哈哈大笑,问:“偷狗好玩不?被阿爸送进大监好玩不?”

    刘启大为尴尬,打个哈哈说:“我可是来找你们玩的。”

    章妙妙“哼”了一声,带领女丫一起关门。很快,里头响起“兹拉拉”的尖叫:“我是章阿妙的同窗。看在她的面子上,饶了我吧。”女丫们都很兴奋,却很快又都不喊了,想必正在凑头商量什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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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章不压地头蛇。

    刘启不愿看到她们冲出来,趁人之危,报足夙愿,只好边走边回头嚷:“章大猫。我回去睡觉去。”

    回到住处,汤药,夜宵已经一应俱全。

    他一一受用,而后上床睡觉,不一阵便已昏昏睡去。睡到第二天醒来,他真的病了,头疼欲裂,浑身发烫,冰冷压制住的肿势也不甘寂寞,头上的包足有婴儿拳头那么大,两眼睁都睁不开。

    章维请医生为他诊治。郎中们无不惊叹世上有被打成他这样而没有骨折,昏厥,大小便失禁的。

    刘启就舒舒服服地任他们诊治,****擦药酒,吃山珍,喝鹿血,被一只擀面当搓来搓去。到了第四天,他除了颗“猪头”脑袋,身体上的淤血已消散得差不多了,还为章琉姝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拎一只足有二十斤的大铜铲,把雪人的下盘打得像石头一样结实。第五天,那更是一条脱困的蛟章,扛着一张数十斤的厚盾,硬是逃过章妙妙及其伙伴们的尾追堵截,看得章维都瞠目咂舌。

    转眼已是章维为了政治上的目的,特意邀请靖康使者一起北向出猎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却让学堂里的大小孩子们发狂。

    学堂里的孩子平日在学堂读书,没有过多的时间打猎。

    章维怕他们放松弓马骑射,让一年里中参加二到三次的大型狩猎,接受考较。

    今年打了几场大仗,秋猎已被取消。没有那个男孩子不眼巴巴盼望着来一次冬猎。他们早早地收拾妥当,你喊我,我叫你,裹上一两个本不在学堂里上学的阿弟,成群结队地到镇外集结。住在章妙妙家的飞鸟因为脸伤未愈,原本不肯顶着这颗“猪头”上阵的,却不料章维早一天给他准备好了鲜亮的衣甲和上等弓马,要他,章阿妙和章阿姝一起去。

    他磨磨蹭蹭地束马,整装,被一催再催,还在抱着马匹股干打转。

    正是他想着是不是告诉章阿舅,自己已经不再上学了的时候,门外传来“笨笨”的叫声。他怀疑别的马叫不出这声,出门一看,竟是刘阿孝,章血,章沙獾送马来了。

    他们不但送来了马,还送来甲,弓,刀、箭、矛、干粮,圆盔,小斧……一来到,就笑容满面地要刘启出丑,问:“大牢里的人都打你哪了?”

    刘启又想借机拖延,连忙冲他们大叫责备:“我好不容易才准备好,这下又要从头再来。”

    等不耐烦了的章琉姝趁他没带帽子,伸手扣住七八根小辫,轻轻那么一拧,便拧出一句:“你们送来我也不再换。拉着,备用!”

    ※※※

    狩猎就像打仗。晚不得。他们去得也还是时候。之一刻后才算迟到。

    章维的千户官阿林琦苏哈令人清退一些凑热闹的大人小孩,沿雪坎按兵,鸣第一遍号角。吹罢,几百儿郎便已各归其队。再鸣第二遍号角,人马雷动辗转,沿皑皑雪坎肃肃列阵,混如一体。他骑马绕阵,走一周回来,迎来三个迟到者,一个是家中有事的大人;一个是小马尥蹶子的孩子;一个则是尥蹶子那巴娃的哥哥,想必也是为了帮阿弟治住他的小马。阿林琦苏哈厉声训斥了他们一番后,前去大营讨令。

    章维把自己的大小二女带在身边,也不许刘启再听号归队,眼看阿林琦苏哈自远而近地奔来,再次嘱咐说:“你要一刻不停地跟在阿舅身后,悉心领会。”刘启抬起头,把耳耷拉披往脑后。他见阿林琦苏哈已在两人面前滚落下马,禀报说:“人马齐备,谨尊狼主调遣!”心说:“朝廷的大人还没有来呢。”章维让阿林琦苏哈到自己的身边说话,也问:“方杨两位上国大人怎么还没来,派人去催了吗?”刘启立刻看住阿林琦苏哈,又想:肯定是这家伙忘了。阿林琦苏哈却没忘,躬身回答:“一连催了三遍。”

    章维不快,说:“既然已经催了三遍,怎么还没有来?”

    阿林琦苏哈轻蔑地说:“他们中原人贪图逸乐,受不得半点儿风寒!想必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来得了的。何必把他们放在心上。”

    刘启忍不住大嚷:“他们不来不行,再去催呀!”

    他不合时宜地插嘴,引起阿林琦苏哈的注意。

    阿林琦苏哈以为是个少年扈从,随口嚷:“小巴娃子,别乱插嘴!”

    章维笑道:“他说得对。”他一勾手,让刘启再走近一点,指着阿林琦苏哈说:“这是我的猛犬阿林琦苏哈大人。他立下的功劳数都数不清楚。你代阿舅向他问一声好。”

    刘启连忙行礼,说:“阿林琦苏哈大人安好!”

    他让刘启问候阿林琦苏哈,不如说是在告诉阿林琦苏哈:这个孩子可以代我说话,你不能看不起。阿林琦苏哈不敢怠慢,感激地给章维说:“这都是奴才应该的。”又连忙给刘启说:“宝特安好!”

    章维这就他派人再催。

    正吩咐间,有人自一旁赶马上前,叫道:“不可!”刘启放眼看去,认得他是阿舅的谋士吴隆起。

    他记得前几天见到,这人还一副面色蜡黄的样子,万想不到几日不见竟穿了一身得体的黄羊裘衣,扣了一顶獐帽,雅儒风流,春风得意。

    吴隆庆感觉到飞鸟的眼神,扭头向他笑了一笑,方抱拳道:“事不过三。狼主勿需再催!”他又说:“我们等得越久,礼愈加恭谦,他们来得越晚,愈显无礼。狼主可在他们面前责备手下,令他们无地自容。”

    章维以为可行,意味深长地在刘启耳旁说:“论奸诈。你我都不如他。”

    ※※※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杨两位使节方才带领五十余骑,驱车赶来。

    那五十骑穿著铁甲,帽翎著白,手执长戟,老远便发出“咔嚓”之声。章维让一名族亲把他们接到面前,带刘启一起上前,客客气气地说:“两位大人安好?”

    方白先露出脑袋,而后下车,回身挽了杨达贵,到面前客套,说:“劳烦章大人久等!”

    他二人之所以姗姗来迟,不是起得不够早,而是在做足动员准备,显足上邦风范。对两个人而言,敌酋的考验万不可马虎,哪怕不适应这儿的气候,也要挺一挺,这就提前让兵卒们以厚褥裹身,外套兵甲。想拆厚褥补衣裳,绝非一时半会可以做好,岂有不晚的道理。

    章维笑道:“不碍得。”

    突然,刘启往前一指,问章维说:“阿舅。那里怎么有人跪在雪上?”

    阿林琦苏哈连忙上前,说:“这几人无礼失期,原本当斩,只恐惊扰上邦使者,责令鞭挞。”飞鸟说:“怎么还有小孩?”章维显出吃惊模样,大步上前。方白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也连忙跟上。他们上到跟前,果有一名十来岁大小的小孩,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

    章维当着他们的面向阿林琦苏哈说:“小巴娃子,让他们归队吧。”

    阿林琦苏哈正色道:“劳烦狼主久等的无礼之举,哪怕七八岁的小孩也不行。”

    那迟到的哥俩连忙大呼:“我们虽然小,却也不敢对章岭无礼。是马,马尥蹶子!”刘启立刻朝方白二人看去。诸勇健也连忙朝俩使者看去,无不鼓噪说:“既然是马尥蹶子,鞭挞就行了!”

    方白和杨达贵无地自容。

    杨达贵心说:这般说来,我二人也来晚了。若是不提他们讲情,打得却是我们的脸面,便拱手道:“还望章大人……”

    方白却牵了牵他,笑道:“章大人自打他的儿郎,与你我二人何干?!你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不说情也就罢了,竟然这般冷漠,环绕着的骠勇无不动怒冷哼。

    连记得他们是朝廷使者身份的刘启也在心底暗骂。

    章维却不动生色,说:“责罚过他们,晓谕下去。下不为例。”

    阿林琦苏哈一挥手。

    执鞭大汉挥舞一只三尺来长的鞭子,啪啪就打,当众施于十鞭,二十鞭不等的鞭刑。冬天衣厚,施于鞭刑,疼倒不疼,不过是让他们当众难看罢了。

    年龄最小的孩子最先站身起来,他摇摇摆摆要走,往身后一摸,早已被阿哥们小时候磨坏了的小甲竟然开了一道口子,当即“哇”地哭了,大声喊他的阿哥。

    他阿哥扭头看他。他便哭道:“我的甲被打坏了。呜呜。怎么办?长生天诅咒我!阿妈也一定打我!”他阿哥只好劝他:“你别哭!好好打猎,打了毛皮。回去补一补。”小孩却仍然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大哭不止,让闻者心酸。

    杨达贵倒也不心疼这样的狼崽子,实在是面上无光,问:“这样的一副小皮甲,需多少钱?”

    刘启最有数,告诉他说:“他的甲贵。是出自匠人之手。”

    方白像是知道杨达贵的心思一般,别有用心地一笑,说:“这等破甲被他看得如此宝贵,你且要顾,顾得完么?”

    章维索然,呼令他们不再施刑,说:“我们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皮货。孩子们把这样的劣甲当宝贝,是我的过错。”他上前扶起那名哭泣的孩子,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小孩歙泣,却大声喊道:“族爷。我是章乎朵之子,章信守之孙,……章王孙之玄孙——”

    再上面就是章维的直亲祖宗了。

    章维摆手说:“原来是乎朵之子。难为你把先辈记得如此清楚。起来。”他又给周围的人说:“章乎朵是我的第一千户,家中的孩子却没有一副好甲。这是我的过错。从今往后,我会和商队的首领们商议,限制上等皮革的外流,用以培植我们自己的工匠。你们不能太在乎眼前的利益,明白吗?!”

    众人轰然应诺。

    方杨二人则面面相觑,到底也不知道这是偶然还是必然。他们都知道朝廷正在打大仗,尤缺不得皮革、麝香和马匹,忙不迭地劝:“章爷。这事要从长计议!”章维一把抱起那孩子,两眼流泪让他们看,说:“孩子们都知道,这是长生天的诅咒!不过,确实也需要从长计议。”方白懊恼不已,连忙吐露自己的本意说:“培植工匠需要太长的时间了。大人不如容我等代奏朝廷,以上等兵甲来换!”

    章维攘走孩子,淡淡地打发说:“日后再作商谈。”

    章维抵归中军不久。人马从东北角上拔旄起行,次第出发。靖康兵马被放入最后,尚无需着急。方白、杨达贵登车远观,但看前发狩猎人数不算孩子们,不超过五百,车帐百数,心中亦不免小视。他俩都是为章维统合诸部战败完虎骨打的嫡系子孙而来,抵达璜水流域,慑于所部威名,日夜寝食难安,今日见他出猎之数并不多,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大工夫,后续也要开拔,两人便钻到马车里,听那马车咯吱的碾雪声。

    车里晃荡无聊。方白见杨达贵似有所思,先开口说:“以今日人数观之,章维嫡部人马亦不过数千。朝廷赐赏为伯,令他世藩北疆,确也符实。倘你我握赏赐之便,在诸小部间施恩分化,更不足为虑。倒不知田老先生何故忧心,让你我二人抬举那枝充冒族别的刘姓小酋,令他掣肘。”他又轻慢地嘲弄章维:“却也不知这厮威风哪般,部下皆以狼主呼之!杨兄可知他亲封千户,户岂过百乎?”

    杨达贵却记得他差点令章维禁止边贸,埋怨方白说:“来时,丞相为巨商大贾垄断边贸所苦,另托我等筹措战马和坚革。你怎么这么鲁莽,差点坏了朝廷的大事?”

    方白沉声说:“我正是为了朝廷的大事。历来与北藩小部贸易,无不靠金、银、铜、铁、丝绸、茶叶、粮食。而今,这里缺茶叶吗?市上上好茶叶几乎和长月持平,下等甘茶,也高不几许。而前方大战正酣,又最患钱粮。我们能拿什么来他们交换?靠威逼恐吓。靠那些我们有他们无的稀货。靠讨价还价。靠上国的傲慢无礼。靠贱视他们手里的这些皮货。杨兄以为然否?”

    杨达贵无言以对,怏怏求说:“能不能多许诺些好处,战后兑现?”

    方白断然摇头,苦笑道:“你我有这个权力吗?”

    杨达贵说:“可如小李都帅所言,向朝廷请示,便宜行事!在关外开设新郡,常驻使节,代请官爵,号令百族。”

    方白无奈地说:“开郡建府非一朝一夕之事。小李都帅镇守多年,苦无功业,岂能以他一人之私,开疆拓土之功,为累朝堂?便宜行事。朝廷不会答应的,所以,我们也不能轻易开口许诺。”他解释说:“你可知国战何时能休。你可知战后何时能生息如初。你我皆不可知。光靠红口白牙,怎么取信他们这些又穷又悍的边夷?!即使他们贪图好处,给了我们所需要的战马,皮革,麝香。可代价呢。你我可以预料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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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打个比方说:“他们遇到了自然灾害,开口向朝廷索要,朝廷要不要立刻兑现?朝廷给不给?”

    杨达贵说:“视情况而定!”

    方白盯住他,探出身,低而有力地问:“他们责我无信,南下自取怎么办?”

    杨达贵嚷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朝廷未必给不得他们半点许诺吧。”

    方白敛色,激动地抖着手掌问:“你不压低货物的价格。别人未必不抬高货物的价格。尤其是拖后兑现。价值可高出数倍。按市值算,一匹马至少可以换百石粮食。区区几千匹战马就是几十万石粮食。抬高几倍所值,放到战后,岂还是一点许诺?”

    杨达贵悚然认可,慢吞吞地说:“姓刘的首领要贷给我们战马。我看也要不得。”

    “我们可以用他贷马的许诺压章维,反过来再用章维的交换价格压他。岂不是既拿到了我们想要的军资,又分化了他们?”方白说,“到来年春上。你我也可在各部之间行走,不再仰仗此两个人的鼻息。”

    ※※※

    后面,方杨二人不再把章维禁止边贸的放话当回事。

    前面,章维也在一辆挡风大毡车后面询问吴隆起的看法。刘启混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方知章维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早就在和二叔私下构画,一起置办自己的官坊。他对借把持马市逼要工匠的想法大感兴趣,更为二叔很快要回来过年高兴,心想:阿孝还不知道二叔要回来呢。

    章维见他不肯跟着章琉姝和章妙妙去玩,把着马脖子听得仔细,笑着跟吴隆起道:“吴先生。你看我这外甥如何?要不要听听他怎么说?”他扭了头问:“你告诉吴先生,****会拿工匠交换战马和皮货吗?”

    刘启心说:“我怎么知道?”

    不过他好表现,听吴隆起不看好,反着说:“会。”

    章维朝吴隆起看一眼,又让他往下说。他便绞尽脑汁地罗织理由,说:“吴先生说。朝廷不会拿子民做买卖。可——”他又说:“可你们听说过和亲吗!朝廷会让许许多多的工匠陪嫁,传授异邦;会给带诗文、农书、史书、医典、历法和小吏,教化异邦。”

    吴隆起深怕章维突然想向朝廷讨要公主为妻,一时大挠其头。

    章维倒自知实力不够,讨娶无望,嘿然说:“和亲的事要放放,以后再说。”

    刘启看他们都没有这样的想法,只好抛开和公主一起去放羊的浪漫,再挖干脑汁,喷着吐沫大叫:“我们总可以让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个用钱财收罗吧?!”

    章维这下朝吴隆起看去。

    吴隆起不禁拍腿叫绝,说:“让靖康朝拿工匠来换牵扯他们的脸面,让他们许工匠自由往来倒轻而易举。自古君王有道,百姓归附,战乱纷纭,百姓外避,实在是大好的机会,大好的前景。”

    他激动地说:“我尽快照这个想法拟出吸引工匠、流民的举措,改日呈阅,让狼主过目。”

    章维却意味深长地说:“不管怎样。先禁马市。禁了马市才会让他们找咱们说话。刘老二信中那么一提,就让我就想到你的那个‘远交近攻’,远的不说,上百枝的党那人也该有人管管喽。”

    ※※※

    璜水以东的原野并不是十分辽阔,且阿马拉尔周围诸部多在往半耕半牧的生产方式上转化,特大规模的打围已显得人多肉少。

    此次行猎超过五百人,自然要觅得大群的野物方有乐趣。要找到大群的猎物,就要远离草甸,踏足大群野羊往年游弋的路线。

    人马慢行二三十里开始奔纵,此时大雪又下,条条虎躯大汉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浑身素裹,眉目雪白。他们却浑然不顾,个个欢喜似狂地挥舞刀枪,奔腾如浪,更使得天地间平添几分壮观。

    方白、杨达贵和一干靖康骑士却马如瘸,人如病,落得稀稀拉拉,错过了眼前的景象不说,还毫无收获。

    天晚时抵达野营,方白和杨达贵还是几乎僵在炭盆里出不来。他们被手下拖出来,便急不可耐地在雪地上搓手顿脚,大声呼娘。

    前方号角阵阵,骑手们先是拖着厚笤犁雪来往,后环绕成几个大圈,马首抵着马尾转行奔走,踏地如雷。靖康人不知道他们只是在整碾营地,顿时心存惧意。他们喊了方白二人一起观看。方白少见多怪,缩着鸭脖向众人惊诉:“此类东夷身形高大,又如此不畏酷寒,之野蛮程度真世所罕见!”

    突然,身旁有人问他:“什么是世所罕见。”

    方白回过头,冷不防刘启站在自己身边,对这个少年他已心存忌惮,生生打了个激凌,强打镇定地问:“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狩猎的队伍刚要下营,受前哨晓喻的土里图阔、司土百户和寨部首领就已赶来献食献物。章维顺势摆开筵席,让刘启带人去接方白二人。刘启接到落后的几名靖康骑兵,折回来到方白身边,正听得一句“世所罕见”,便贸然问了一句。

    他见方白惊忽忽地样子,打消方白的疑虑说:“我们早晨就见面了的。放心。我不再向你讨那些个酒!跟我走。赴宴去。”

    他刚说完,身旁的骑手便补充介绍:“这位是刘启宝特,刘领亲子。”

    杨达贵凑到跟前,像是看不尽刘启的肿脸一般。

    刘启对他的好感远胜于方白,当即扯了只胳膊就走。方白自后大呼,也连忙撵上去。

    他们去到营地。骑队已偃。

    几名少年围追堵截,有的大叫“刘启”,有的忙于取笑方杨二人。方杨二人有苦说不出,一路逃到章维那儿,刚觉得安全许多,又是一阵轰乱的笑声。他俩扭头一看,才知道章维的营帐和两座侧帐之间布满毡墙,布置出许多的座位,有的空着,有的已经坐上孩子,心中暗暗叫苦。

    尽管飞鸟代章维尽地主之谊,领他们进入上席,可他们无论何时,都能感觉到大小孩子在冲他们哄笑。

    刘启进次大狱,泥菩萨自身难保,自然也救不了他们。他们只好带着尴尬而无奈,麻木而僵硬地坐着。

    为他们解围的是后到的章沙獾。他带着几个少年来到,不单不许孩子们再取笑两个可怜的靖康文臣,还拎出几只害群之马,让他们到别处打架。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翘首等待什么。不一会,便有几个拉弦弹唱的少女婀娜来到场中,铮铮弹唱,另有一名少女翩翩飞来,回旋起舞。

    这时,孩子们又热闹起来。

    有的挣头跟歌几句,有的上到跟前或起舞或出洋相捣乱。

    跳到场地中央的孩子越来越多,他们用灵活的身子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或翻个车轱辘走不见;或倒立起来,用两个手走路;或把胳膊和身子一节一节地展成十七八瓣;或手挽手臂跟着节拍摇动,一起踢出自己的马靴;或寻个一样心思的伙伴,扭着、扭着、扭到一块,把圆圆的屁股撞到一起,弹回来相视赖笑……

    这里是孩子们的世界。

    到处滚动着他们扎满小辫子的脑袋,髡发秃顶的脑袋,披散的脑袋;到处都是滑稽的活力,也到处都是自我陶醉般的展示。他们明天将骑上烈马,将去打仗,将爱自己抢来自己的爱人,将怀念被别人抢走爱人,将抱着肚子饱餐,将咽着吐沫饥饿,将毫不犹豫地砍下一颗脑袋,将被人取走六阳魁首,将不顾一切地快乐,将忍受无边无际的痛苦……但他们今天,轻歌曼舞,开怀得让自己心碎。

    方白和杨达贵也把注意力放到其中,再不觉得时间难熬。

    一些等在章维帐外的大人也在轮流接见后,被人带到自己的席位。不知什么时候,场上席位渐满,酒食奉送到来;也不知什么时候,篝火、铜炉和火把俱已燃亮,烧得暖气洋洋,烘醇热火朝天的气氛。

    天早已黑去。歌声早已满载,舞已尽兴。场中却又兴起一阵摔跤的浪潮。

    最先入场的是两名彪悍的摔跤手,他们一甩裹在虎躯上的大袍,就野牛般冲抵,扛肩上臀,用粗大绝伦的臂膀相拗,最后在孩子们的呐喊中分出胜负。

    随即又是大小孩子。他们一样亢奋相抱,拼到要紧处嚎叫不止。章维便在这时候出来,捻着金杯叫来章沙獾和刘启,边笑眯眯地看孩子们闹腾,边听他俩评点下场的某某。过不一会,刘启的几个同窗们把花落开推了上去。花落开把、抓、头顶,用身体优势压翻一个小孩。

    第二个少年跳上去,几下把他搡了个屁股朝地。

    刘阿孝摔了帽子报仇,又上去把这个比自己略大的孩子掼倒在地。

    王本记得两人尚有一架,上去挑战。一番下来,竟被刘阿孝挂到肩膀上炫耀了一圈。

    章维是王本的表叔,合不拢嘴地给章沙獾说:“王家这小胖尽放虚屁!”说完,他让章沙獾指派年龄差不错的去挑战。章沙獾便挑出一少年。那少年不两下被刘阿孝用连环拌摔出五六步犹,不服输,爬起来又上。章维不大看好,评价说:“这家伙太躁,起来就再没了章法。”

    章沙獾也看出来了,只好说:“他再摔不过。和刘启一届的都不行,赢也是趁他累了,占便宜赢的。”

    章维别有用心看瞄了刘启一眼,问他:“刘启怎么样?”

    章沙獾看看刘启,不置一词,只打鼻孔里哼了声。

    刘启也看着章沙獾,挑衅地说:“我是他阿师呢。学生总要青出于蓝的。不比了吧?”章维看出猫腻,强硬地指派说:“你该不是学了王小胖那身本领吧。去,下场和人家比一比看看。”

    章琉姝掩嘴来揭破,小声说:“阿爸,那是他阿弟,比他强得多。”

    章维“噢”了一声,问刘启:“你二叔家的儿子?”

    他突然失态,打嗓门里咳嗽一声,说什么也要飞鸟去比一比,威胁说:“摔不倒。今晚没你的肉吃。”

    刘启只好从上席下来,负手走八字,懒洋洋地喊:“阿孝。还认得阿哥不?”

    大人小孩都被他这派头搞懵了,眼看他直直进场,无不想:棋逢对手。刘阿孝体力消耗不少,用胳膊一指,大叫:“你趁人之危。”刘启意在劝降,娓娓析分:“你已经连赢了几场。阿哥不趁人之危,还有别人趁人之危。认输如何?”他又说:“输给别人,你会很没面子,输给阿哥,也不丢人。不战而主动言败,更无人知你深浅,视为急流勇退,忠信两全……”

    满场喝起倒彩,连方杨两位中原人都笑他无耻。

    刘启却不以为意,环视一遭,严肃地说:“你小时候摔跤摔得过别人么?是谁教你摔跤的。阿哥算不算你的阿师。阿师要学生投降。学生一定要用阿师传授的本领摔翻阿师,毁掉阿师的一世英名么?只想一想,用心就都不对。”

    刘阿孝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找认识的面孔寻要主意。

    满场都是要他不由分说就“上”的伙伴。

    刘启怎能让他得到众人的支持,转身请他去看章维,当头棒喝:“不愿意投降阿哥也罢。可阿哥是章岭派来的。你难道也不愿意归应形势,归顺章岭帐下?可知章岭对我家有恩,父辈未报,儿子当还?!你还等什么?”

    章妙妙当即喷饭。

    章维则咳嗽不止,断断续续地跟章沙獾说:“这。真是。厉害无比的。走马劝降!”他吸得一口凉气,问:“天下还有刘启这……”他想说“厚颜无耻”,却不肯说,只是补充道:“这样的人吗?”章沙獾一点不意外,无奈地说:“他一直都这样,越上场面越不正经。”

    章琉姝大叫:“厚颜无耻。”

    孩子大人就等有人第一个喊出口,一阵“唏嘘”,无不跟嚷:“刘启厚颜无耻!”

    兄弟同仇,在这些喊声面前,刘阿孝只得投降。

    刘启犹不忘向四周的人致意,若无其事地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阿孝吾弟,******也。全弟为上,破弟次之也。”

    章维本来要为他造势,提他接任章沙獾,一时竟不知开口好,只好说:“你阿弟是******。你是不是******?正好,我今天要册封******的称号,咱们就一起论论。到底什么是******?”

    “******”取“能干”之意,与“英雄”含义相近。

    方白和杨达贵处处听闻,倒也不难理解,他们常靠凋零的落叶推知季节,擅长踏踏猪腰来看猪肥不肥,更不愿意热气腾腾的宴会提早散场,倒想听听东虏少年发何感想,立刻侧坐正目。

    在他们的注视下,急于表现的大小孩子争先恐后地要先说,叫嚣一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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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维先点了一名年龄稍大的少年。少年大为振奋,用公鸭一样的嗓子喊:“英勇善战,冲锋陷阵不落人后!”

    章维点了点头,笑道:“******需英勇善战!”他又指问一名年龄稍小的孩子,孩子气赳赳地站起来,却突然发现自己只顾抢话,心里想的和刚才那少年差不多,只好瘪了劲,泄气说:“我也一样。”

    不待第二个小孩坐下,一个差不多的小孩说:“好好读书。”他大概是读书读得很好,身骨略显柔弱。另一个小孩立刻拍打他的脑壳,威胁说:“读书能读来敌人的脑袋和妻女?”众人“哄”地大笑,炸成一团。

    章维听得乱糟糟的场面里有人大声喊:“光独自英勇善战不为本事,需排兵布阵——”便到处找是谁的答案,赞赏说:“好。答得好。一个人英勇不算英勇……”大伙都认为这突来的声音答得好,声音静下许多。

    旋即,几个受到鼓励的少年又回答:“还要懂得谋略。”

    章维大喜,说:“对。胸中当有良谋。”

    刘阿孝抢在又一波的人声前嚷:“还要胸怀大志。”

    章维为对新得来的答案很满意,因在刘阿孝声音落地时得一时机,只问他一个说:“你都有什么样的大志?说来听听。”刘阿孝说:“我好为将,誓效卫、霍,将十万骑驰沙漠。”方白,杨达贵朝他看去,眼前不禁一亮,心说:岂不知卫汤、霍后起乃逐尔辈之大英雄。

    刘阿孝却不自知,洋洋得意地看着在一旁偷摸食物的阿哥,又说:“不像我阿哥,整天就想着要到河湾放羊。”刘启大不忿,连忙用脚踢他,含糊不清地比划:“卫汤、霍后起率十万骑驰大漠赶你阿哥,不让放羊?你这个傻家伙……”他替阿弟说:“起码也应该效法答明石和耶律哈脱,效法东夏王。”

    大伙哈哈大笑,不在意地说:“就是卫什么和霍什么,赶你到处跑。”

    王本听得心热,以敬酒为名溜到章维身边,干笑连连地首卖独家意见:“表舅!表舅!还能像表舅一样会玩女人……”章维“啊”地一声大叫,似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搞得热火朝天的场面猛地一静。

    王本发觉大伙的眼睛都盯着自己,咳咳两下,老脸贼厚底说:“家里我老叔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好汉不能不过几关……这都是至理名言。”

    大伙轰然赞同。

    两个中原人一愣一愣地眨眼睛,再看章妙妙爬过案子就来揍王本,反剪他双臂摁下去,当即又吃一惊。

    章维也极没面子地瞪过去一眼,说:“王小胖尽胡闹,狠狠地揍他。”

    此话一出,许多小孩都离位出马,对准王本朝上的头巴子,啪、啪偷袭。王本避不过,却惨叫不改,大叫:“尔敢趁乱打老子……”

    章维只好拍案子,说:“好了好了!有没有别的说法。”

    章妙妙说:“还有有德。******要辅助君王治理好国家,流芳百世,铭功景锺。”章维奇之,不敢相信地转过脸,却看向章琉姝,问:“你阿姐教你的?”章琉姝打鼻子喷出两团气,说:“她还有流芳千年?肯定是听阿师说的。”

    章妙妙大叫:“是阿师说的,可阿师不是这么说的。阿师说,再有本事,也要忠君爱国,再有本事,也要对父母尽孝,对百姓仁爱。”她在人堆里找到刘启,引火烧到,说:“我们全班,只有刘启不听阿师的话,偷偷说:他要遗臭万年。”一扭脸看到王本,一指:“还有王小胖。他扭过头来,附和说,对对对。”刘启的确是说过,当时故意嚷的反话。他听章妙妙揭露,只好木吞吞地狡辩说:“总也比默默无闻,转逝百年,后世不知世上曾有我一人的好。”

    章维大笑说:“******首重品德。忠什么?”

    他扭头看向章沙獾。章沙獾替他回答说:“忠勇智信。忠君爱国。”接着又问:“章岭,我们什么时候建国?有国才行。”

    他身旁的少年连忙说:“我们不已经有自己的乌鲁斯了吗?”

    看热闹的大人糊里糊涂地激动,连声附和:“乌鲁斯不行。有国才行。有国才行。”

    不臣之心昭然呀。

    方白和杨达贵心里咯噔一响,暗道:“朝廷失策,竟兼顾不利,一直都不曾来治理这片沃土……”他们并不知道,数十年前,这里还是渺无人烟,经过当地先人披荆斩棘,蓄养耕种才有今日,只是觉得心中甚是疼痛,好像自己身上的肉被人挖走一块似的。

    章维摆了摆手说:“这不是你们该上心的事情,朝廷的使者亦在听尔等谈论,再不得持此言论。”他先不让少年议论,笑眯眯地瞄上刘启嚷:“刘启,我允许你遗臭万年,怎么样?”

    刘启嘿嘿一笑,尴尬万分。

    章维见他抓耳挠腮的样子,突然想听听他的看法,问:“你又觉得什么是******所为?”刘启咳通嗓门,不提防地问自个:“******所为?”他看大伙盯着自己,觉得大伙该说的都说了,便打个哈哈说:“******是长生天的儿子,得顺从长生天它老人家的旨意。恩。恩……。咳。所谓因循天意,因循天意……?”他记得下面最顺嘴便是“以制万民”,不禁踌躇,心说:若******都因循天意以制万民,岂不是帝王?他绞尽脑汁,突然想起阿爸的教导,连忙说:“若有所为,必吞其果。好谋国,可怎知于国有补?好为将,怎知战而必胜?好勇往直前,怎知不是敌人的陷阱?好德行,怎知德行之艰难?我觉得……”他说着,说着竟豁然开朗,突然体会到阿爸的苦心。

    阿爸是让自己每做一件事,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呀。

    章维眼睛瞪得极大,督促说:“还有吗?”

    刘启连忙说:“******需知所为而知所不为,倘不知长生天的旨意,也应果敢而前,受其恶果,哪怕,哪怕……”

    他大叫:“我要回家。”说完,他连忙转身,推走身后的小孩。

    章维不许,说:“你现在回什么家。来。来。”

    刘启只好转过身,问:“还得敢于知错,勇于改正,不能空谈大志。”

    杨达贵忍不住喝彩说:“好!”

    众人朝他看去,尚不知好在哪里。

    章维说:“咱们请中原来的客人评评刘启的大道理,好不好?”方白趁其机会,别有用心地敲打说:“凡有所谓,皆吞其果。可谓行事真谛。怕是有些人头脑发热,不计后果,日后想回头也来不及。”

    章维眼中陡射寒光,隐忍说:“你是说禁马市吗?******既有此想,就会承受后果……”杨达贵见势不妙,打断说:“章岭大人想哪去了?他是议论前面少年所言,哪里会是这个意思?”

    他连忙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说:“观此子之言,可知他将来定能成就非凡之事业。正像他说的那样。谁无志向?谁不想驰骋疆场?谁不想腹藏良谋,安定社稷?谁不想德行出众,人人效仿?胜负乃兵家常事,不经一战不可知;国策之纳需谨慎小心,不经一用不知成败;即便是要德行高远,也要经煎熬而现圣哲,杀身成仁,贫贱一生……这些谁曾想过?几人承受现实的艰难?有几人坚持到底?有几人不是一败涂地就心灰意冷?晚生听了也有醍醐灌顶之豁然……”

    章维喜道:“******称号贵重。常由萨满告天祈祷,加在人名字前后。我喜爱诸子,原要选一二少年予以‘少年******’称号,犹怕你们当成戏言,只等你们论完推选。忽观刘启所言惊人,不由得问问你们,刘启可得之称号?”

    吴隆起早知章维要捧刘启,连忙说:“可以。可以。我赞成。”

    杨达贵连忙往一干东虏身上看,心说:他们不妒嫉吗?不料,大小孩头却一团热闹,有的应势叫嚷:“刘启去打仗立了大功,得了俘获还请我们喝酒。”他们太激动了,连忙上去,七手八脚地把刘启抬起来,喔喔嗷嗷。

    章维大为高兴,侧目看看章沙獾,觉得章沙獾有点不自然,小声说:“别和他比。”

    章沙獾苦笑说:“他,他……”

    章维说:“怎么?不服气?刚刚似乎没有来得及讲,******还得有肚量和胸怀……你可都成人了,要是想要,我也赐你‘少年******’。”

    章沙獾看他误会,只好说:“你纵容他,他以后更会无法无天。”

    章维眼睛眯到了一起,沉声说:“只有桀骜不驯的野马才会得到长生天的保佑,明白吗?”

    章沙獾赌气扭头,说:“不明白。”

    章维笑道:“儿子马桀骜不驯才能保护马群;猛虎桀骜不驯才能啸傲山林。他越是不安分,我越喜欢。你现在不必明白,将来会明白的。”

    他感觉自己的胳膊上搭了只手臂,一看是章琉姝,不禁感到奇怪。

    章琉姝从扛抬扔“鸟”的人堆里扭过头,趁机叫嚷:“阿爸。阿爸。你会后悔的。他胆小贪婪,不得利的时候像一只老鼠,得了利就像一只老虎。”

    章妙妙翻越席面,爬来偷听,也时不时地插嘴:“阿姐常说十步之内必有偷油之鼠,就是他呀。”

    章维愣了一愣,反倒喜从中来,又笑道:“这叫无利而不动,像你阿爸,真的像。”

    章琉姝见章维把他的缺点当成优点来夸,丝毫不为言语所动,大为沮丧地说:“他还因为偷狗进了大牢……”

    章维瞄了瞄她,问:“你们俩个有婚约在先,你怎么也见不得他风光?不知道一荣俱荣的道理?”

    章琉姝愕然,背过身子嘀咕:“可他太胆小,太贪婪,还爱吹牛……”

    章维不快地说:“什么胆小,什么贪婪?无利不动,才足以经世!”

    正说着,刘启大叫着拔下欢呼的伙伴,上来说:“阿舅。我不能要******的封号,要给就给章沙獾吧。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我明年才是!”

    他用蝇子大小的声音嘟哝自己所犯下的“累累罪行”,当真是学堂坏事十有**没跑掉过。

    章维却并不在意这些,连声摆手让场面静下去,不敢相信地问:“你不要?”刘启心虚地“嗯”一声,说:“您更应该把它赏赐给赫赫之辈,显示荣誉……”他心儿怦怦直跳,心里反复念叨:你说知错就改更难得,仍可以得到“少年******”的封号吧。不然回到家,阿爸一定以为我是骗来的。

    章维却没有说。他看了刘启一会,沉思说:“撒满作法祈求封号。真正得到称号的却未必都是******。我今天更像是说了一句戏言。那好吧,等你长大了,立了足够的功劳,我再赐你******的封号。”

    ※※※

    宴会散去,章琉姝看着踏雪打闹的孩子失神,她突然觉得自己怎么看刘启怎么不顺,究竟哪点不顺,心里又说不上来,就把刘启喊到身边,问:“章沙獾今晚说你的坏话,你敢不敢和他打一架?”刘启伸伸头,大叫道:“两天不教训,他就屁股痒痒,人呢?”章琉姝记得章沙獾到营地边角去了,领着他往前走,正走着,前面真有两个少年脚来拳往地打架。

    她立刻指了过去,要求说:“去,帮左边的打右边的。”

    刘启愕然,连忙问:“为什么?”

    章琉姝厉声问:“你敢不敢?”刘启抠抠冻硬的鼻子,疑惑不定地说:“不敢。”

    章琉姝冷冷地推了他一把,大步往跟前走,说:“你们俩别打了,帮我教训个人。”刘启差点被她推坐下,正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听她这么说,只以为她帮自己拉俩伙伴,一起去打章沙獾,连忙说:“我一个人就对付得了。”章琉姝甜甜说:“好呀。”说完回身指住刘启,要求两个发愣的少年说;“快。一起上。别让他跑了。打哭他为止。”往常刘启和人斗架,章琉姝都护着。今是怎么了?刘启以为听错了,摆着手嚷:“你让我们替你打章沙獾,有没有弄错?章沙獾可是瓦里格呀。”

    两个少年也反应不过来,不禁站在那儿发愣。

    章琉姝看刘启离得远,走到跟前,小声地安排话。于是,两个少年相视片刻,一前一后走着跤步,向刘启抄去。

    刘启觉得不太对,奇怪地嘀咕:“这是怎么了?”他看少年呈现出围追堵截的势头,团了雪团“呵吆”地掷出去,正来回奔跑,发觉抄上来的少年咿呀怒吼,拔了一把短刀出来,不由紧张万分地问:“不是要捅我吧?!”

    少年停下来揉了揉红肿的鼻子,晃着短刀,狰狞地问:“你说呢?”

    刘启心虚地朝他奔去,“啊、啊”大叫,像已经恼羞成怒。

    那少年还真是吓唬,掂量着短刀犹豫,刚一回神,就见刘启一转身,顺着两张小帐间的缝隙逃之夭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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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琉姝心说:果然不出意料,经不住一点吓唬。

    她上前跟俩少年说:“挤住他,直到他磕头求饶。”两人有点不放心,问:“他要反过来拿刀捅我们怎么办?”章琉姝说:“别看他动不动和人打架。其实胆特别小。我就是要训练、训练他。”说完就走到前面带路。

    刘启呼呼跑得帽子都掉了,忽然跑过堆放各部首领进献礼物的帐篷,一头扎了进去。他几爬几不爬,正觉得这里并不安全,听得身子底下“咯咯吱吱”碎响,立刻把鼻子凑去闻一闻,大喜说:“是胭脂花。”

    他溜下来,拉起一大袋狂奔到章妙妙的帐篷,扑通跳了进去,大声叫道:“大猫。大猫。我给你送胭脂花来了。你保护我。我给你制胭脂油。”

    章妙妙的那窝女丫都在帐篷,纷纷问:“什么叫胭脂油?”

    刘启麻包一扔,飞快地往里蹦,不忘宣传说:“比粘糊糊的胭脂浆好许多倍,还能防冻。我阿妈、阿妹一到冬天就把自己的脸蛋拜托给我。”

    章妙妙寻思片刻,听到外面找刘启的嚷嚷声,连忙把他按进皮褥子,一边往外看,一边气呼呼地说:“你说是托人去中原买的,还要钱……”刘启一边喘气一边回答:“很难做的。我不说是买的,没法开口要辛劳……”他的“费”字没说完,章琉姝就掀开帐门,带了一阵冷风。她问:“阿妙。你见刘启跑过去没有?”

    刘启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只听得章妙妙问:“他干嘛要跑?”

    章琉姝冷冷地一哼,说:“你不要管。”说完就走了。

    刘启松了一口气,突然感觉到章妙妙帐里放了炭炉,很暖和,她穿得很单薄,压自己背的胸口上有软软的疙瘩,不禁生出热热痒痒的感觉,连忙把她推开,问:“去哪熬胭脂?”

    花流霜嫁给刘海时已是二十多岁的老姑娘,甚怕红颜易老,曾以巫术知识改良美容秘方,以求青春永驻。后来她杂事太多,再顾不得讲究,倒让暗中偷师的刘启一脉单传了去。刘启不是为了美容,而是借以掌握草木金石的特性。他手上有什么放什么,有时毫不吝啬地投进去蛇胆、熊胆、野山参;有时放狼毒花汁、棘豆叶汁,红脸草汁;还有时候放石沫,米脂,松脂,草灰……一开始段晚容还肯傻乎乎地试用,可自打被他那为增红而炮制的红脸胭脂毒害后,闻着味就躲得远远的。

    其实刘启绝非有意害人,他只是觉得红脸草、乔子叶,蛤蟆泡涂到皮肤上都可以让皮肤自然发红,按道理说比胭脂效果更好,哪会知道涂到脸上,红肿不褪?自此之后,他只好自己试,试好再给人用,即便如此,也只有章妙妙和一些不知情的女孩子才趋之若鹜。

    刘启自觉成本高,试用还冒有被毒害的风险,从来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要价要得高高的。

    有时价格太贵,没人愿买,他也会为浪费过心血而不受欢迎苦恼,降价降到赔本为止。

    一来二去,章妙妙摸到这个窍门,不许别人私买,等他降价后,随便拍给他俩钱全拿去,向下分发。

    随后,刘启也针锋相对地改变策略,把自己胭脂一点、一点地拿出来,每次先说中原求购,成本多少,运费多少,而后给出个价格,要就要,不要扔掉也不卖。

    交了几次手,章妙妙哪次都讨不到便宜。

    此后不管章妙妙拍不拍钱,给章妙妙的价格就是明价,背后还有个黑市价。王本就是刘启的黑市代言人,有时有目的地通过美丽少女的追求者获取暴利,有时通过女儿打通背后的阿妈,总是赚得肚鼓肠肥。

    两个黑心商人出名就出名在这上面,以至于章维都能在众多的亲戚子弟中对他这个表外甥王小胖印象深刻。

    此刻,章妙妙倒也没有追究往事,只让几个女丫去库帐翻出来香料、贝壳粉,撕扯棉纱,滚来一排铜炉和铜锅,就地烧水、熬胭脂花。

    刘启指挥她们统一行动,等熬出胭脂花糊后,就兑酒洗出颜料,澄撇黄汁,滤出杂质。

    几经周折,夜已渐深。

    众女丫烟熏火燎,甘愿被指挥来指挥去,无非是眼巴巴等着胭脂出炉,此刻根本无心去睡觉,非要刘启一口气制成。这本就不是一股劲做成的事。刘启发了愁,却也只好略带恳求的语气给章妙妙说:“这就不是一晚上做得完的,大家睡觉去吧。”章妙妙以为他要偷懒,反复以“去找阿姐”的威胁和“一只海东青”的报酬恩威并用,说:“你要是想睡觉就快快做,大不了明天到我马车上睡觉。”

    飞鸟没办法,一遍一遍嘀咕“瞌睡”。

    他向几个女丫要来半盘牛羊油,兑入清水,加入木耳人参等干货,熬出一大锅香喷喷的鲜汤。待半油半水的汤煮沸,指挥几人小心滤出一锅油汤,剩下一锅补品和渣滓,接下来,则一边在油汤中兑入胭脂花,以小火煨;一边再在补品那锅加水加盐,下肉煮汤。

    一锅宵夜转眼焖好,浓郁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

    刘启一人发一只碗,自己先喝,摆出理由说:“劳逸结合。”

    几人见他扳了块石头坐上,抖着腿唏嘘喝汤,相信这“结合”法不错,也呼噜、呼噜开动,不大功夫,竟把一大锅东西连肉带汤吞个干净。

    此时浑身舒透,大汗淋漓,也离大功告成不远。

    几人放下装满油汤的铜锅,撇出沾有香料粉末、花瓣的油脂再冷却,把第二次捞出油脂换入小锅,加入少许蜡饼,加热融化。

    这样,胭脂油的油已经制好。

    刘启又要章妙妙把贝壳粉、花***汁加入颜料酒,过滤后酿成红白色溶液,再倒入少量油脂,搅拌烹煮。他看着几女忙碌,又是一阵困顿,心说:“之后不过是烧尽水,搅拌均匀,冷却出胭脂油,人人都会,我还是睡一觉吧。”

    想到这里,他就趁被窝空虚,偷偷潜入。

    几个女丫也没有故意吵他,托腮而坐,相互叽叽喳喳地说话。

    睡不大会,一阵蹦跳声惊醒跺得地动山摇。

    刘启“啪”睁开一只眼睛,眨几眨,只见女丫都美滋滋捞油膏揩脸,章妙妙抱着什么东西,扎着母鸡护小鸡一样的姿势,还激动地嚷:“全是我们的。”猜是胭脂制成,心想:全给了她,琉姝阿姐会生闷气的,她的脸也都皴啦。

    想到这里,他连忙爬起来,告诉女丫们说:“可以用无色油护手,也可以用胭脂油涂嘴唇。你们看!”

    说完,就用食指沾油抹唇,上下拨捻作示范,而后顺势讨要,不大严肃地说:“给我一半。我也要涂胭脂呀。”

    章妙妙极不情愿地分他许多,却好言哄骗说:“我知道你要拿去卖。只要你下次还来给我做。只管拿就是。”

    ※※※

    往常群猎,少年们都整夜、整夜不睡。临时司学官不许孩子们到处走动,不许孩子们点灯,更不许孩子们到别人的帐篷里去玩。派出巡营的大人出来抓人,抓到轮值大帐,逼着孩子们睡觉。刘启离开章妙妙的帐篷时不知到了几更。只知道还有人声。他使劲揩着被章妙妙她们擦花的脸,抱包胭脂油低头回去,怕见到人却偏偏见到人,还恰恰是巡营的大人。这些大人见刘启脸颊嫣红,红唇似火,几乎不敢认,他们都弯腰爬在脸上瞅,好奇地问:“刘启宝特。你咋学起女人来了?!”说完,偷偷乐着先走。

    刘启也知道逮上要去轮值大帐,只好跟在他们身后走。

    他有觉就睡,有猎就打,很少进轮值大帐,更不像某些小孩,心照不宣地让人逮,去到大帐赖一起玩。这下被逮,只觉得更加困乏。眼看就要快到轮值大帐了,里面人声汹汹。刘启突然醒悟到什么,连忙落到几个大人的后面,打雪地里抓把雪擦脸。

    他这脸涂的是油,用冷水、冰雪自然是越洗越娇艳。

    大人已经打帐门口回身唤他的名字。他没有办法,只好抱着胭脂小跑两步,顶头往里进。

    此刻,轮值大帐早已人满为患,个个带着游戏用具。章琉姝、她的几个女伴也在,她们各坐毡毯,坐在男同窗对面甩骨牌,不时抿嘴娇笑。

    刘启初进来没有刚过多人注意。但从几个人到全部人关注的过程也只在那一刹那,旋即,他们的惊叹汇集成齐齐的“哦”和几声尖锐的口哨。刘启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实,“啪、啪”踩着小马靴,打他们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穿过,把胭脂奉送到章琉姝面前,说:“阿姐。我送你的胭脂!”

    章琉姝早已面红耳赤,恨不得有条地缝可以钻下去。

    她心里又急又气地嚷:“我将来要嫁一个这涂胭脂抹粉的小丑?真是没脸见人啦。”于是干脆装作没转脸,从而当是没看到,并以一个大个子的身影打掩护。她极希望无人注意自己,好让自己找个机会溜回去睡觉。着实想不到,飞鸟进来就找上她,当众温柔体贴地送去胭脂。

    对章琉姝来说,这种的表现更像是母天鹅正在天鹅面前展示,湖中爬上一只癞蛤蟆,告诉所有的天鹅说:其实你们前面这位高贵而美丽的小姐是我蛤蟆的女人。

    她陡然恼羞成怒,“噌”地站起来,甩手打了刘启一记耳光,并夺下胭脂油摔在地上。

    刘启一脚略向前踩,双手平伸上交,转眼间就保持成这个姿势木木怔怔,旋即“嗖”地被脸麻耳响的感觉带回宴后追撵场面,再“嗖”地站回来面对这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一巴掌。他连忙弯腰去找那包胭脂油,在人屁股下爬来爬去地说:“我把胭脂油送阿姐,就是为了不让阿姐生气。你的脸都裂啦。咦。胭脂油呢。”

    章琉姝不知怎么的,脑子“轰”地一炸,拿脚踹向刘启的背。

    刘启“嗯”地疼呼,虽及时连滚带爬地跑到一边,仍挨了好几脚。他大声说:“阿姐。阿姐。你消消气我再给你说话!”说完,退步摆手。

    他转过身,倒也觉得当众挨打没面子,一边往对面走,一边靠“唏、唏”地口哨声挽回尊严。

    章琉姝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教训到该人,怒气更胜,冲他的背影大喝:“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靠上你阿姐我,人家早就打改了你!”

    飞鸟因而跟大伙嚷嚷说:“阿姐大旗不该阿弟扛么?没办法呀。”他尽管心里很难过,还是以为章琉姝会为这句话高兴,忘掉自己无意中的错事,可刚一回头,就听得章琉姝大吼:“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别让我看到。”

    刘启见她说完路也不看,哭着往外趟,不等她的女伴起身就往外追,却被声色俱厉的大人拦住训斥。此时,连一干捧星追月般围绕在章琉姝身边的少年也莫名其妙地走到前面嚷:“把你阿姐气哭了吧?”他们大大小小把刘启挡到背后,自己往外赶。刘启出不了门,只好自后大吼:“关你们什么鸟事?”

    这几个月和章琉姝走得最近的少年叫叶赫蒙完臣。

    他站到刘启身边就用指头点戳,以护花使者的身份嚷:“你要是再敢惹你阿姐生气。我就收拾你。”

    刘启受不了他越俎代庖的嘴脸,恶狠狠地说:“就凭你?”

    两人三句话没说完就斗上肝火。叶赫蒙完臣甩手打脸。刘启则按上了他的胸口,提着他往地下摔。

    众人在大人的帮助下七手八脚地拉阵架,说了刘启好一通。

    刘启胸口都憋酸了,回去找到自己的胭脂油,冷冷地往外闯。一个大人突然不再让走,说:“你不能再出去。”刘启记得前头走了的好几个,说:“他们怎么出去了?”那大人说:“他们不是替你去安慰琉姝贝格(和宝特相对应的贵族少女称呼)了?”飞鸟憋了一肚子火,着实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倒要替自己去劝,便说:“我也去?”那大人不肯,按自己的想法说:“都走这么大会了,你还去干嘛?”

    刘启没办法,回来想找个角落儿先睡一觉,可坐哪都乱哄哄的,心里就烦闷开了,暗说:“轮值大帐是让到处乱跑的人睡觉的。可结果呢?倒成了大伙专门来玩的地方。这些大人守门严实,守着让人玩,不玩不行。”

    气归气,吵归吵,觉还是要睡。

    他平息了一下义愤,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睡,却也辛辛苦苦地睡了去。

    天快亮时,大人们开始赶人回去穿戴、准备。冬天夜长,刘启倒也睡了个差不多。他听人叫“冷”,知道他们熬夜熬的,心里却为自己能睡着高兴,就大摇大摆地回自己班的营帐作出发的准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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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营帐喊同窗起完床,王本要他一起喝大人专门煮的热肉汤。他应付了几句,却喊上花落开,哼哼着歌儿架木头,吊头盔煮开水。

    花落开倒想喝大人煮的,告诉他说:“那汤里有肉呢。”

    刘启当即满足他的需要,把盾牌一覆,拿出刀子切割出十数块熟肉,下到汤里。可从心理上说,汤还是人家的好喝,还是大人煮的让人舒服。花落开仍有点儿不情愿。他盼来盼去,不见同窗回来,只看来了牵着马的刘阿孝,听刘阿孝在那嘲笑说:“老哥。我都吃完啦!”连忙问:“汤里肉多不多?”

    刘阿孝没回答。

    刘启不经意地替他,说:“问他等于白问。他也是自己煮的,只是手艺比我差得太远。那盐一放就放多,一边喝一边往里面扔雪团团和石头,往往喝两口,回回火,还没等喝完,肚子就水多发撑!”

    花落开见他煮成这样还不肯随大伙去喝汤,万分奇怪地问:“那你怎么不去他们那喝?”刘阿孝瞅了瞅他,粗声大气地嚷:“******都是自力更生。我习惯啦。”

    花落开立刻以敬畏的表情看住刘阿孝,只听得刘启“哧”地一笑,告诉说:“你别听他的。大人煮的汤容易凉。分下去就冷了,喝到嘴里就有冰渣了。”

    汤很快就好了。

    刘启分给花落开一半,自己撕了饼子填到汤里。他吃了一会,感觉汤要凉了,就从火盆里拔出石头,给花落开添一块,自己要一块。花落开听得兹拉一声,以为这是他烧出来的好吃的,用棍拔露头了咬,碰了碰才知道是石头疙瘩。

    刘阿孝哈哈大笑,连忙奚落说:“表哥。好吃不好吃?”刘启则耐心解释给花落开知道:“加石头就是为了不让你吃冰块汤。”他吃得很快,吃完用布蘸雪擦拭,说:“帽子丢了!等会儿包包头。戴头盔。”

    他抬起头盔,迎着太阳观察,突然看到王本一人小跑,大吃一惊,连忙说:“表哥。快吃。这尖鼻子小胖可是冲着味来的。”

    他这次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王本远远高喊:“刘启。章岭让我喊你吃早饭。”刘启回答说:“你回去说一声,我都吃好啦。”王本喊道:“你还是自己去吧。他还要看看你脸上的胭脂呢。”刘启只好起身,自己跑一趟。

    他赶往章维的帐篷,章维已等了他好一阵子。

    他眼看热气腾腾的食物,连忙把吃过饭的说法掐灭,乐呵呵地跑过留在章琉姝对面的小案子后坐下。

    他以食物掩饰,偷偷看看章琉姝,发觉章琉姝只管大口、大口的吃饭,好像没有看到自己来一样,心里顿时有点儿空荡荡的,尤为郁闷的是根本闹不清是怎么回事。

    章妙妙则看着他呼呼喝汤,最终还是按捺不住,笑嘻嘻地说:“阿爸也用了你的胭脂油啦。”刘启大吃一惊,连忙朝章维看,这才知道是章妙妙口误,把油膏说成胭脂油。章维笑道:“你也该给琉姝一些嘛。”

    章琉姝连忙抬头,欲盖弥彰地解释说:“他还没见着我呢。”刘启也不得不替她圆谎,说:“我还没见着她呢。”

    章维看着大口吃喝的刘启,嘴角逐渐露出微笑,忽而似是极不经意地询问:“刘启。你来给我做少值官好吗?”刘启随口道:“好。”他苦思片刻,问:“少值官是干什么的呀?”章维说:“我听说大朝王宫内有郎中令一职,掌守宫掖,日夜轮番进值。你年龄小,就为我当少值官,好不好?”

    章琉姝打鼻孔里喷出一团热气,找到阿爸的眼睛看了一回。

    章妙妙也想不到刘启会在阿爸这里混个官当,连忙问:“郎中令是百户还是千户?”刘启觉得保持住官爵的神秘感才会让章妙妙摸不到虚实,故意诘问:“你连光禄勋都不知道吗?”

    章妙妙受不了这种轻视的语气,打肿脸充胖子说:“噢,原来是光禄勋呀,快当吧。”

    刘启转眼成什么少值官,连章沙獾和司学官都才是副手,顿时来了狐假虎威的神气。

    等他踢着马靴出门,章妙妙私下问阿爸:“什么是光禄勋呀?”章琉姝对这些不感兴趣,想出去和刘启说两句话,急急忙忙起身。

    正要走,章维叫住她说:“你不想知道?!”

    章琉姝随口搪塞说:“先生教过。”

    章维最喜欢戳人谎话,笑着问:“你说九卿大呢,还是郎中令大?”章琉姝倒常听说“三公九卿”,不容置疑地回答:“九卿大。”章维“嗤”地冷笑,说:“等回去以后,你把教你九卿大的先生请到咱家来啊?”

    章琉姝头也不回地应了声“好”,掀开一耷拉厚帘,强行溜出大帐。

    外面的营地已要开拔。

    虽然收罗辎重的工作主要在一部分人马走后,被奴隶承担,但必不可少的准备还是要做。章琉姝在来去碰头地忙碌中找不到刘启的踪迹,只好四下里张望,却看到几个让章维批准行猎路线的将领。他们快步走来,向章琉姝行礼。

    章琉姝抱着厚袍上掖,略一点头,从他们身旁走过。

    她经过几座小包,左扭头看看,右扭头打量两眼,看到刘启和章沙獾迎面走得飞快,眼前突然一亮,便赶前一步说:“刘启。你快过来。”刘启正拱在章沙獾的后背加快速度,不自觉地往一旁绕,连声说:“我们有急事呢!”章琉姝怕他还在记仇,撵上拖住嚷:“我不再打你啦,你怕什么。”

    章沙獾说自己进去就能把事办好,把刘启留给章琉姝。

    章琉姝就拉着缩头挣身的该人,大惊小怪地说:“我不就是打你两下吗?还记仇。看看你哦。把自己的头缠得跟大萝卜一样。”

    接着,她恶狠狠地问:“昨晚叶赫蒙完臣打你,你还手了没有?”刘启被问出几分屈辱,无奈地说:“你到底怎么啦?越来越奇怪……”

    他没往下说。

    这就是态度好。

    章琉姝喜欢,没好气地叮嘱:“我阿爸让你当少值官是哄你玩的,要是你把尾巴翘上天,乱捣蛋,人家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你……”刘启不知道她为什么叮嘱这些,凡事说“好”,却结尾说:“你再乱发脾气,我也发脾气。我阿爸也害怕我的大脾气——”他交叉自己的手掌,吓唬说:“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章琉姝咯咯娇笑,突然记起自己阿爸的刁难,耐心地说:“刘启。要是我阿爸考你,问你郎中令大还是九卿大?你要说郎中令大?”飞鸟表情古怪地问:“为什么?”章琉姝“哎”了一声说:“他不是问我了嘛?我说九卿大,说错了,他再问你,你就说郎中令大——”

    飞鸟不由得长吁短叹,说:“你真笨呀。郎中令就是九卿之一。”

    “啊?”章琉姝用葱指拍拍自己的嘴唇,自己也笑得前俯后仰,却突而生出更可笑的念头,连声说,“阿爸可能以为郎中令比九卿大?”

    刘启怪她小看,反驳说:“不可能。”

    章琉姝说:“他不读书,字都爱写错……”

    她用手扯扯飞鸟的脸庞,约定说:“今儿一起去打猎,你帮我拾猎物……只要你听话,阿姐准把你教成一条好汉。”

    刘启怏怏地说:“我怎么打猎呀?”

    章琉姝一抬下巴,快颠颠地往回走,扬声大嚷:“你以后是我的奴隶……”她以为刘启会跟上来,却发觉刘启停留在原地,横过来、倒过来看自己的背,只好回头扯住他的胳膊,挣在自己身后。

    刘启幽幽地“哎”一声,只好低下头跟着。

    ※※※

    出发走在路上,章琉姝跟章妙妙争执黄羊和麝哪一个跑得更快,当即派钱串串去后面的队伍聚集人手,在打猎时见分晓。刘启一早推来章沙獾就是为分散各班作出打算,让各班分别跟上游哨四下出动,此时想插几嘴都被打断,只好为了拿出不偏不倚的态度,绕在一旁的马车边,懒洋洋地等她们争完出发。

    不出所料,钱串串去了一会儿回来,愁眉苦脸地嚷:“人都被撵跑啦。”章琉姝大为恼火,把出这个主张的人糟蹋十几遍。

    钱串串也还不知道是刘启的主意,把责任一推,推到章沙獾身上。

    刘启是背后的罪魁祸首,主动承担说:“阿姐,不关章沙獾的事,我想让他们夜里好好睡觉,就让他们白天多跑跑……”他发觉章琉姝火气很大,瞪着自己的眼睛全是要咬人两口的恶劲,连忙赔笑说:“阿姐。天气这么好。我们赶快去打猎吧?我给你拾猎物……”

    拾猎物是奴隶做的活,章妙妙嘘地一声把刘启的本质看透,嘟囔说:“卑躬屈膝!”

    章琉姝稍微消气,并过去拍打刘启的头,大声埋怨说:“人都没有啦,还去打什么猎?”刘启心里委屈,连忙把自己的理由讲出来说:“不管打围还是打仗,少不了分散合聚,要是他们连这些都做不到,以后怎么和敌人作战?再说啦,大队人马行军慢,能给他们到处去玩的机会,还能让那些夜里没睡好觉的藏到马车里睡觉。像这样下去,还不如让他们放假回家,好好地玩。”

    章琉姝自己就不好好睡觉,怒不打一处地发火:“谁夜里不睡觉?”

    她早就觉得飞鸟会干什么出格的事,吐着长长的哈气说:“就知道你要无事生非,让你瞎闹腾?连个打猎的人都找不着……要打猎,你一个人去吧。”刘启本来还真想去,见她口气冷淡,没敢要去。

    章琉姝就再三督促:“去呀。谁不让你去了吗?”

    刘启见她的脾气越来越乖张,只好缩着头听她喊嚷。钱串串添油加醋地在一旁解释,连连说:“找不到人多没意思?”刘启恼她乱插嘴,反唇相讥说:“没有人跟你一块吃饭,你就不吃饭啦?”钱串串想不明白和吃饭有什么关系,只是说:“本来就没意思。”章妙妙带着自己的人坐山观虎斗,不分左右。几个人越吵越恼。

    刘启坚定自己的想法,哼哼说:“我还要整顿轮值大帐,逼他们自己烧饭吃!”说完,在自己的马屁股上加一鞭边,骑马往马队前头走。章琉姝只好冲着他的背影嚷:“让他一个人去。不知道好歹。”

    ※※※

    阳光下忽闪反射的彩色有点儿刺眼,洁白得让心里找不到任何污秽。

    刘启踏着脚下安宁的大地,放眼望去,见那皑皑白雪起伏之间勾勒出一道道温柔的曲线,错落远去,心头顿时涌上一种难以言明的孤寂和敬畏,不由得下马,向着仍残留斑驳的雪山跪拜。神山感受到他的虔诚,指引他来到一片矮坡的雪林地。矮坡上的雪雾像是被被染成淡蓝的罗幕,笼罩在树身透出的湛湛雪芒,美不胜收。

    刘启的呼吸都因为喜悦而沉重,连忙拿出弓箭,在静得只有不负重压的松枝咯吱吱响的林子里穿梭。几只跳跃的麋鹿迎面奔来,见人改向往东走。刘启不肯让它们脱逃,自左侧的雪松林子往外抄,正走着,身侧响起细微的梭梭声响。他放慢速度,支起耳朵,感到那在耳畔已经清晰时猛然回头,张射在即,才知道自己对准的是一位少女的面孔。

    这少女竟是曾格絮絮。

    她好一段时间都没在章琉姝身边,这次出现,穿了身暗黄羊裘袍,袖边滚着貂毛,脖子上披挂几串玛瑙和木疙瘩珠,却是不提防刘启用弓对准自己,连忙揉着自己胸脯喘气说:“我是你絮絮阿姐呀。”

    刘启收起弓箭,连忙说:“我差点把你当野兽。”

    曾格絮絮嘟起嘴巴,嚷道:“老远看着像你,追来想吓吓你,倒把自己吓得够呛!”她打马绕去后侧,娇笑看他背膀,问:“我那么小心,还是让你发觉啦。你背后长着眼睛吗?”飞鸟翘头看着无影无踪的麋鹿,急忙说:“没长眼睛,可长着耳朵呀!”

    他连连督促曾格絮絮一起追猎。

    曾格絮絮就吊在后头掀手大喊,嚷道:“我打一旁帮你赶!”

    他们一前一后,竟喊回来两只狍子。刘启有饮热血的坏毛病,射了就趴到狍子身上呼呼啜一起。曾格絮絮爬下马,站到一旁,边看边问:“你怎么跑这么远打猎?”刘启爬起来给她解释,倒奇怪她怎么出现在这儿,问:“你呢?你怎么来的?”曾格絮絮兴高采烈地告诉说:“我姑姑在林后的帐篷里修行,我在这儿陪她,出来玩看到你,追过来的。”

    她拽着羊腿“嗨吆、嗨吆”几声,蹦蹦跳跳地挽住刘启的胳膊。

    两人坐到羊身上,刘启呼呼倒一阵她感兴趣的人或事。说了不大一会儿,曾格絮絮黯淡许多,眼红红地说:“琉姝赶我嫁人,我只好嫁人,以后再想见你们多不容易……”刘启不敢相信地说:“她赶你嫁人?”曾格絮絮点点头,埋怨说:“还不是因为你?!她不让我和你好。”(未完待续。)

299.300

    刘启大为恼火,嚷道:“为什么?”

    曾格絮絮大惊小怪地说:“你还不知道?!你阿姐和你定了亲!老说我勾引你。”她看刘启半信半疑的模样,赌咒说:“骗你是羊羔子。”刘启眼珠从东眼角横到西眼角,再从西横到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说:“真的?怎么没有人告诉我?”曾格絮絮当即白了他一眼,说:“你现在不是知道了么?”

    她忽而开朗,咯咯娇笑,小声问:“会亲嘴儿吗?!我教教你吧?”刘启鼻子里喷出一团热气,心怀鬼胎地看住曾格絮絮,发觉曾格絮絮的脸庞娇红欲滴,连忙咽进吐沫,半推半就地装傻说:“好不好学吗?”曾格絮絮“唔”扶住他,幽幽地说:“你把眼睛闭上。”还说完,不给刘启任何准备,探出身子凑到他跟前,噙住嘴唇慢慢地拉扯。

    刘启呼吸不由一顿,几乎感觉到自己裹毡里的发梢都要刺出来。

    曾格絮絮发觉他的两眼睁得大大的,收回嘴巴,再次要求:“把眼睛闭起来。”

    刘启听话地闭上眼睛。她又俯身上去,吞气如兰,递出一条****。刘启体内的无名火焰被勾动,本能地伸出自己手掌,摸往自己觉得神秘的胸脯,在两座山峰上抚来托去。曾格絮絮浑身软烂,“咛”了一声把柔软的身躯朝他挤压过来。

    两人在雪地上滚来滚去,沉重的喘气声似乎要把积雪融化掉。

    不知过了多久,玩不会别的花样的两人起身撩拨发丝,相互眉来眼去。曾格絮絮问:“好玩吧?”刘启不知道好不好玩,只是不想罢手,他偷偷地暖了一会儿手,从袍襟里摸下去,也好得到更大的满足。曾格絮絮怕冷,拦了两下问:“你摸过你阿姐吗?”刘启有时过于诚实,糊里糊涂地说:“碰是碰到过,没敢摸……”

    两个人厮磨了一大会儿,去林子后面的敖包暖和。

    时光飞快。

    他再出来已是下午,抬头看看偏西的日头,这才知道自己呆了太久,这就上马加鞭,风驰电掣地往欲设营地的方向奔驰。等回到营地,天已经快要黑了,喧闹一片接一片。刘启寻人一问,才知道几十名的少年在一条河边追上一起羊群,猎回来一百多只。他高兴归高兴,却不知道自己现在回哪儿去,只是用马扛着四条后腿晃悠,转悠两圈,听有人告诉自己说:“章琉姝当你丢了,找你找得差点哭。”这才即紧张又焦急地赶快看看。

    迈着犹豫的高步正心虚,章琉姝打一旁冲出来,拽住他的衣襟往僻静拖,拖到地方又找他吵架。刘启却不跟她吵。他记得自己“少值”职责,在章琉姝营帐里胡乱切大半斤生肉,填填肚子,告辞说:“我还有事要办。”

    章琉姝嫌他嚼生肉恶心,也根本不想多搭理,只是说:“滚远远的。我现在见你就烦。”

    章维要在晚上和大朝使者商谈大事,外头的孩子更没人管,野驴子般打闹,不时把帐篷顶倒。刘启一出来,狐假虎威地喊来几条大汉,按住当值的人“噼哩啪啦”地打一顿,传令说:若有喧哗,一律责棍二十,胆敢网开一面,放纵少年胡闹,这就是下场;而后,又去逼大小少年自己煮弄吃食,还是当众集合,就地下锅,让自己没有拖干柴回来的吞吃分发的生肉。

    不过一时三刻,营地里肃穆改观,但人也被得罪完。

    挨打的,吞了生肉的,成群结队去找章琉姝,问她到底还管不管她阿弟。

    刘启半点也不知道章琉姝的摩拳擦掌,还带着整肃军纪后的成就感踏进章维的大帐,准备讨阿舅赞赏。进去,帐内的大人正在咆哮,溜去章维身旁听了好半晌,这才知道几姓党那人纠集上千人来向大朝使者讨要封赏,章维因而正向方白和杨达贵转达这一消息,一起商量,找出对策。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外面的人却还想着明天怎么打猎。刘启不由得担心,连忙趴在章维耳边说:“阿舅。阿舅。我们人少,还没提防,还是让大朝使臣假装替他们请封赏,暂避锋芒吧。”

    章维低声说:“他们巴不得我们和党那人两败俱伤,你让他们请封赏,他们就请封赏?快出去玩吧,别乱凑热闹。”他嚷完刘启,朝方白看去,说道:“两位使臣不必惊慌,我也不能因人少力微就置上邦天威于不顾。何况他们冲着我章某人来,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使臣大人受此惊扰。”

    方白和杨达贵虽不吝虚名,却也不甘受蛮胡兵所逼,更觉得狗咬狗何乐而不为,假意推托说:“章岭若感到为难,还请暂避来敌锋芒。许我二人快马递报,去关中讨要一二兵马,出兵荡贼,如何?”

    刘启连忙朝章维看去,好心地说:“千里之遥,来到这尽等着为咱们收骸骨!”

    章维怪他多嘴,瞪了他一眼,训道:“乌鸦嘴。去找你阿姐玩,别在这儿掺合。”刘启不甘心,顶嘴说:“我是少值令呀。怎么不能掺合?”章维“啧”地假怒,待他怏怏起身,方在方、杨二人面前不动生色地包揽说:“一群混蛋来讨要些赏赐,何用劳烦朝廷兵马?”

    方白怒声说:“朝廷的赏赐就这么不值钱吗?”

    吴隆起无端起身,推就说:“当然不是。可那党那人声势浩大,朝廷鞭长莫及,单凭我们?恐怕……”

    他话未言尽,却挑了头,当即,有的怒吼说:“让他们去请他们的人来?!”有的大叫说:“为何去长党那人志气?”帐内莫衷一是。

    章维力压声势,给两位使者说:“确实并无必胜把握,还是请两位使臣大人明示一二。”

    方白和杨达贵能如何明示?无非措辞再严厉几分,一味激将。

    刘启插不上嘴,心情沉重地打席后往外溜,尚未走到帐门口,听到章维向使臣叫苦道:“他们领兵前来,张口索要钱财,无非是怪我占了他们的功劳,现在为朝廷拒御,岂非输了道理?”

    他本来还觉得使者是自家的客人,做主人的说什么也要撑腰,听完章维诉苦的话,恍然醒悟,回头叫嚷:“阿舅是需要你俩当面数贼无状,澄清、澄清,也好兴兵!”

    大人们都朝他看去,再朝章维看去,想知道章维是不是这意思。

    还真是。

    章维连连冲他摆手,让他赶快去找章琉姝玩。

    刘启吱溜钻到帐外,心中暗说:“少值令还真是哄我玩的。还是早些说服阿爸,去放牧吧?!”

    他鬼头鬼脑地在雪地上走,突然有种惘然若失的感觉,委屈万端地想:我说的不对吗?既然嫌我年纪小,为什么还要让我做少值令?

    怒气冲天的章琉姝迎面走来,一碰到这凝神那发呆的野鸟,立刻刮过一阵雪旋风把他卷到僻静的帐篷后,黑着脸算账:“你和谁学的吃生肉?”

    少年们怂恿章琉姝让刘启啃啃生肉让自己看。

    章琉姝却亲眼看到刘启自自己的帐篷走前,当着自己的面啃生肉吃,突然觉得自己所读的书本里处处写有五个大大的字:“不能吃生肉”,不敢想象刘启的将来,深怕他会有带自己回山林穿树皮的一天。她心里已经失望到极点,若不是自幼和刘启一起长大,定然不是这样的拍拍、按按。

    刘启依然忍不住为大事忧心,绞尽脑汁地把自己听到的大人的主张串起来想一遍,心说:要是两边打起来,我们会不会成为大人的累赘?

    他见章琉姝无端纠缠于鸡毛蒜皮的事,更觉自己为大事犯愁是正经事,不耐烦地大叫说:“还讲这个,出大事啦。”

    他不知道该不该泄露出所误知的大事,没有往下嚷,只是将眼神里揉入章琉姝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皱紧眼睛,心想:“阿舅赶我走,一定以为我是小孩,嘴巴没把门的。其实比起他们那些大嘴巴,也只有我能做得到……”

    章琉姝视而不见,“啪”就是一巴掌,严厉地问:“你和谁学会吃生肉的?”

    刘启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惹了她,关键的时候老挨打,连忙摸摸挨打的地方,气冲冲冲她吼:“吃生肉的人身体强壮。我阿爸说的。萨满也这么说。他们都说吃生肉不得怪病。老虎、狼都不吃熟肉。”

    章琉姝拧住飞鸟的耳朵,恶狠狠地说:“回去我就让人问你阿爸。看你说谎没有。他们都说只有奴隶和山里的穷部落才吃生肉……”

    刘启心里无比烦闷,强打耐心地解释说:“冬天吃生肉最好就大葱,不得病,而且牙齿好。不信问问你阿爸。”“啪”。又是一巴掌。章琉姝说:“那我不管你吃什么。你干嘛让别人也吃?我阿爸给你做少值令,是要你去收买人心的,长大以后朋友多。你却把人全得罪完。有你这么笨的人吗?”

    刘启气愤地反问:“我干嘛要收买?我没有人心吗?”

    章琉姝大口、大口地喘气,只好说:“我不跟你说。我一定告诉你阿妈。你偷吃生肉,还狗仗人势乱整人。”刘启咬尖嘴巴,软下口气说:“阿姐。我怎么做什么都是错的?!”他委屈地说:“是你让我好好做少值令的。我好好地做,你却还打我。你再打我,我也告诉你阿爸去。”

    章琉姝从小到大第一次遇到这么头疼的事,只是用一种恨不得把人撕成碎片的眼神剜住刘启,缓缓地说:“我阿爸告诉我说,他让你做少值令,是要你得到尊显的身份,你不会收买人心没关系,可以什么都不干,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得罪人。你以为你能管得住他们吗?要是能管得住,章沙獾早就管啦,他们以为是我阿爸下的令呢,要不,根本不理你。”

    刘启相信自己确实有点得意忘形,倘若那些刺头知道是自己下的令,打死也不服从。他一下失望到底,心说:不得其法,没关系,我可以换别的法。可要我什么也不干,只用少值令的身份拉帮结派,不是泥偶摆设是什么?

    章琉姝见他一声不吭,相信他已有所悔改,用一种冷硬的声音缓和两人之间存在的问题,说:“以后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刘启委屈的眼泪在眼窝里打转转,觉得自己为大伙好的做法竟得此误解,自己成为一名真正******的雄心壮志竟然被如此践踏,立刻朝章琉姝看去,却发觉章琉姝的目光中充满着愤怒,轻蔑和高高在上的意志,硬要自己去接受屈辱,带着感激去享受泥偶摆设的某种好处,逼迫自己就像逼迫那些做牛做马的奴隶,浑身发抖地赌气:“我不再做你家的狗屁少值令,辞官回家还不行吗?”

    说完扭头走开。

    章琉姝用几乎撕裂嗓门的沙哑声音大叫:“你要干什么去?”

    刘启什么话也没有说,头也不曾一回,径直地回章维大帐,只等章维议完事就告诉他,自己不再做少值令,也不再上学,回家去放牧,不要他拿什么少值令逗自己玩,要儿子也不能要着自己。章琉姝还不常见他赌气的模样,自身后追上来,猛推一把。刘启趔趄走出几步,只道这阿姐欺负自己欺负得太过分,以脚撑地,猛地回头顶住章琉姝,因气愤而瞪圆的一双牛眼。

    章琉姝想不到他还敢生气,用眼神剜着他,粉红秀美的面庞拧成难看的疙瘩,眼看刘启负气对峙,奔到跟前猛推一把。刘启几乎被推倒,爬起来,却依然扎出犟牛的模样。章琉姝一脚踢过去,怒吼说:“我让你再瞪眼?!给我滚!”

    刘启似乎刹那间解脱,哈哈大笑,把章琉姝笑得失神。

    他转过身子,大步往前走去,边走边冲着营地怒吼道:“你们都听着。我不做少值令啦。草原上从此多出一匹狼。”章琉姝“啪”地在他脑巴上印一巴掌,绷住脸等他回头再说。

    飞鸟却再次抻抻胳膊,张舞狂歌云:“骑我灰章驹,抖我细长杆。捋羊千百头,顺风走黄川。君不见吾家白雪奔流猛,皑皑踏蹄不停休,君不闻所过熙攘吠犬狂,声声萦绕溃豺狼。”

    章琉姝瞪眼盯紧他的脑勺,脚脚紧跟,看他到底要到哪去,到底要干什么。

    章血、刘阿孝闻声赶来,在雪地里起伏不定,均看到他身后恶狼状的章琉姝,不声不响地贴身帐后,遥遥尾缀。刘启自顾换歌,高腔吼道:“……安能摧眉折腰事阿姐,使我不得开心颜。”刚唱完此句,就挨了一大巴掌。

    他的脑袋被打低半尺,遂高高昂起,歌白:“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未完待续。)

300.301

    章琉姝一时把巴掌扬起,等着下面的疯话。

    果然。刘启迎风怒吐:“阿舅门前贵吾值,以米五斗坏君子。刘启高风怒嚎歌,瀚海雪舞欢纷纭。”

    章琉姝翻转手,反抡巴掌,掉着眼泪喊:“唱。我看你能唱多少。”

    头又被挥打的巴掌拍得猛顿,刘启再抬高一尺有余。

    他扛起肚子敲腿,因脚没踩实,差点一屁股坐地,连忙稳住身形再歌:“五明骢、银獬豸、火章驹、乌章骓,驷马銮铃响,难追壮士行,东郭西野,南城北郊,东南西北,西南东北,八阵刀枪胁,尤耻玲珑身?刘启将心比明月,阿姐狗急熊掌抡。熊掌千斤碎磐石,怎奈铁盔强颈项?人生自今谁无死,自有英雄傲比人!”

    章琉姝大怒,劈头盖脑地浇下去,喝道:“让你乱嗷嗷?”

    刘启得到更大的鼓励,嘶喊大吼:“枪林箭雨万马嘶,三军夺帅不夺志!金殿余震天庭怒,扁叶穿梭渔舟行。一朝二桃杀三士,空冢弹剑吾惊魂。阿舅阿姐相与言,璧士刘启心悲愤。长空望断不见雁,唯有苍狼万古闻。”

    雪光里人影悄随结队,失笑来看章琉姝修理她阿弟。

    刘启趾高不改,一口气唱到章维的帐篷外绕趟。

    帐内刚议完事,刹那间,密谈中的章维和吴隆起不禁瞠目侧耳。

    章维反应及时,飞快地跑到帐门口喊:“刘启。你嚎嚎什么?”章琉姝被气哭过再被气笑,扭身捧腹抖肩膀。

    刘启旁若无人地原地绕圈,回来面对章维,郑重大叫:“阿舅。我要辞官。”

    章维哭笑不得地问:“你先进来,说说什么是一草二桃杀三石?”

    吴隆起也跑到了帐门,小声说:“古齐国谋士用两颗桃子羞辱三位勇士,致使三位勇士自杀,故留下二桃杀三士的典故。”

    刘启顶着自己的牛头往里迈步,扶扶被打歪了的头盔。

    章琉姝也恶狠狠地进去,说:“阿爸。你快管管他吧。他不分好歹……”

    刘启反唇相讥,力争说:“我怎么不分好歹啦?我自己吃了生肉,也让别人吃生肉,阿姐就要不愿意,说奴隶才吃生肉,阿舅说说看,是不是很多人都吃生肉?冬天吃生肉,是不是让人不得病,牙齿好。”

    吴隆起略一迟疑,不自然地问章维:“吃生肉不得病?!”

    章维生怕吴隆起小看,以咳嗽掩饰,说:“我们这是有吃生肉的习俗,冬天吃生肉用葱。”

    章琉姝说:“他自己吃就行了,还逼人别人吃,人家都以为是阿爸让的,吃得要吐。”

    刘启大声说:“冬天宿营用大锅喝汤,发下去就结冰。我让他们养成习惯,自己用头盔瓢盆烧,发觉汤冷往里填煮热地石头,哪好哪坏?有些人不肯拖干柴回来,不肯自己动手,我逼他们吃生肉是怕他们饿肚子,哪里不对?”

    章琉姝说:“人家怎么吃饭关他什么事?现在他把人得罪完啦,个个要揍他。”

    章维怒道:“他们敢。”

    他也露出责怪,说:“这些事你别再管。还不到你管的时候。有些人不知道好歹,你要顺着他们的劲,哎~,让他们觉得你好。有什么好的想法,来说给阿舅听,让阿舅逼他们就范。”

    刘启心倏地下沉,犹不服气地嚷:“我告诉你说他们夜里不睡觉,你不说要我管?”

    章维温和地说:“我那是想历练、历练你的能力。”他晃了晃手,往外指了一指,看退吴隆起,这才肯低声叮嘱说:“可你也不能得罪这帮家伙。这些刺头很不好管,背后也都是他们的老子,轻来小去,惩罚他们还没有惩罚他们老子顺手,你要能哄就哄,能骗就骗,知道吗?”

    刘启赌气问:“为什么?”

    章维“啧”地一声,说:“他们的老子犯错,能定罪,该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可要是他们犯过失?无非打打架,瞪瞪先生,追追少女。这些过错能怎么办?打个皮开血绽还给他们的老子?那怎么行?连我也只能通过他们的老子管。你要是阿舅的儿子,咱俩大治大,小治小,谁也不敢放屁。可你不是阿舅的亲生儿子,整治他们,他们心里不服。他们不服,长大了对你的妨碍就大!明白吗?”

    他以为刘启能明白自己的苦心,耐心地等待着。

    刘启略以踌躇,一本正经地说:“我告小辞官。”

    章维惊讶地问:“为什么?”

    刘启嘀咕道:“阿舅,你别再哄我玩,我……”他抓耳挠腮,发觉自己生气,感到自己被玩弄,但道理却很苍白,只是说:“不为什么。反正要辞官。”章维责怪说:“你这孩子赌什么气?!”

    刘启坚定地说:“我不是赌气。”他找表辞官决心,就把自己的头盔扭下来,往地上一放,说:“当是官帽。就放这。”说完爬起来就往外走。

    章维喊没喊住,连忙朝章琉姝看去,大声说:“我骂你阿姐替你出气。”他说这话已经来不及,只好问章琉姝:“他怎么啦?”章琉姝恨恨地说:“我怎么知道?我说了他两句而已,他唱了一路歪歌,呜哩哇啦也不知道唱什么。”

    章维连忙给她示意,轻不可闻地说:“快去看他怎么了!”章琉姝背坐过去,用哭腔说:“我不去,我见他就烦。”

    章维叹道:“闹吧。闹去吧。”

    章妙妙蹦蹦跳跳钻进,滋滋惊叫:“刘启被阿姐打惨啦,一个劲地唱:阿舅门前贵吾值,以米五斗坏君子。刘启高风怒嚎歌,瀚海雪舞欢纷纭。”她笑得忘形,让章维也受到感染。章维忍不住笑出声,问:“都什么意思?”章妙妙“扑通”坐去他身边,揽着他说:“刘启说阿爸看似抬举他,其实是用五斗米坏他的君子作风。刘启为保持高风亮节,发怒吼歌,天上下起大雪,雪花乱舞。”

    章琉姝也转过脸,忍俊不禁地说:“还有什么安能摧眉折腰事阿姐,使我不得开心颜,听得我又气又想笑。”她脸庞暗下来,低声说:“阿爸。我越来越讨厌他……”

    同班同窗闻讯,吆喝着接刘启回帐篷。他们一起读书几年读出来的,年龄相许,交往多磨,虽然竞相从嘴巴里倒些牛黄马宝,对辞官回家加言指点,却都没有什么恶意,还把炭盆上的热水舀子中提出酒囊,以示庆贺,嚷闹好一阵才肯罢休。刘启被嘻嘻哈哈的气氛占住头脑,直到钻回牛皮袋子,才得以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儿联系到一块,他想起章琉姝对自己的欺压,想起曾格絮絮和自己近乎就被打发出嫁的蛮不讲理,想起他们对自己扯线木偶般的好心安排在白白摧毁自己的雄心壮志,感到无可奈何,只是在心底说:“我再也无法容忍下去……”

    在一道道魔咒面前,他突然间想回家问问阿爸,问他什么时候为自己定的亲。

    当然,回家之后不得不为搪塞阿爸无计,他担心地想:阿爸问我为什么乱杀人?我该怎么回答他呢?告诉他,我看着那些恶狠狠的大人心里很害怕?是的,是有那么一点点害怕,毕竟他们都是大人,可以把我撕碎,可以把我踩伤,可——能告诉阿爸吗?……唉!他一定非常失望,失望过后,告诉阿妈,女人往往不喜欢保密,阿妈也会讲给别人,这样一来,我就彻底地完蛋……

    我决不能让人知道我害怕过。

    王小胖抱着睡袋来找刘启,强行挤入同一铺窝,把他的思路打断。

    这个好心的伙伴依然惦念不忘地替他出谋划策,同仇敌忾地说:“问问是谁第一个告你的状,打他一顿,也好让他们知道咱不是好欺负的。”

    刘启本来还真想,可经与章琉姝的这一闹,是一点儿不感兴趣,只是恨自己想家却不敢面对阿爸……

    一夜北风几度,天明再随马队上路,刘启更是反复往东南方向回望,蹉跎叹息。

    他们朝茫茫雪原出发,竟是朝讨封的党那人迎去,不日在晶亮的青碾滩上和党那人遭遇。

    青碾滩圆石浅水已成冰晶,被雪一披,平如白幕,将皑皑两岸划一为二。他们向对岸望去,可以看到无数稀疏黑点将两棉花地炸开涟漪般的碎雪,等攒聚滩头,更高扬敝日碎雪,白茫茫,嘶烈烈。

    车中方白和杨达贵神色惊悚,急急撩帘,刚一露出面孔,就被走马扬鞭的叫嚣少年抖起的雪浪撒个冰凉。

    他们往外眺一眼,上手扶车门,背身下出一脚,不及蹬在半空中,已“咯噔”一跳落实,三瘸两拐,到处寻章维。

    两人远远看到踽踽抖缰的章维,匆匆争上,迫不及待地扯上缰绳。

    章维狐裘斗笠覆盖马尾,身躯腽肭,先慢腾腾地低下身躯,将口发自胸腔的热气喷得怒厚,而后用迟钝的眼神一扫,这才敲鞭长指,喝道:“尔等无目贼,利来,不利走,何惧之?!”

    方杨二人一喜,却见他挺身,似乎“咯”一声,连忙把鼻子一抽,知是冲天酒气,不禁怪自己问道于盲。

    章维看他们脸眼紧皱,神色躲闪,哈哈大笑,举手要来儿郎,汹涌如潮地朝浅滩对岸箭穿。

    冰上虽已经覆雪,下蹄依然很滑,其中的几骑难止其势,轰隆倾蹶,直直冲出数丈。

    刘启追到章维刚刚停留的位置,但见身前铁骑不断从两路往中翻滚,阵形塌陷前逐,心头忽骤忽松,只道战争已经爆发,连忙转身,沉沉望向两名使臣,暗中恼他们同为雍族,却老是挑拨事端,坏大国威严……

    章维驰往对岸,对岸的骑兵却无故慌乱。

    他们也急急驰出数骑,停到阵前,与章维相距不过百余步说话,最终走到一起,碰头交肩。刘启凝视了方杨一阵儿,踏到滩前往对岸望,见双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开战,而是聚到一起说话,格外想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到底是在相互罗列罪行,还是在和解?还会不会打起来。然而滩头对岸的人们虽用喊声说话,仍被怒风掩盖,难以到达对岸。

    章琉姝带着钱串串打马过来。

    两人瞄着刘启交头接耳一阵儿,钱串串挽着马缰来到刘启身边,戾声说:“你阿姐也让你冲到河对岸,好让他们知道你也很勇敢……”

    刘启已经跟章琉姝怄上好几天的气了,见钱串串都用这种语气命令自己,还是不齿地去装勇敢,假装没听见,只在心底说:“大人真要是打仗,定要我们撒腿后撤,让我过河,我能去干什么?”钱串串见他无动于衷,果断地丢下话说:“反正我跟你说了,去不去由你!”说完,回了章琉姝身边。

    章琉姝看往刘启的眼神越来越怒,突然一蹬马腹自后面冲赶上,挥舞起长鞭,“啪”地打到他背上。刘启装作没打疼,打着口哨儿掉头,晃着脑袋,蹬着两条腿扬长而去。他以为章琉姝还会追上来,边走边稍微扭头,用余光暗扫背后,静静等等章琉姝怒不可遏的大喊和发泄,不料走出二十几步,背后还是一片平静,好奇地一回头,方知章琉姝停留者原地,握着鞭子,歪着头,似乎极其难过。

    刘启心中不忍,正要回去道歉,章琉姝拨转马头,到钱串串跟前说了句话,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钱串串并没有立刻跟上去,站在原地大骂,声音隐约可闻。刘启想起自己以前对钱串串很好,再想叶赫完虎臣以前向自己借钱,还曾拍胸脯说自己是章沙獾阿弟,以后就是他阿弟,不禁打鼻孔中喷出几丝暖气……

    他走回伙伴聚集的地方,看章血、刘阿孝、花落开、王本等好多人都望住自己,只道他们看到了章琉姝冲到自己背后的那一鞭,怏怏地说:“没见过人挨鞭子吗?!”他知道了自己和章琉姝的婚约,越发难以容忍叶赫完虎臣替阿姐教训阿弟,突然想去讨债,让他还钱,以此进行报复,听到章血龇牙大叫:“那姓钱的那浪蹄子恼什么?碍着她的事么?”

    章血曾追求钱串串碰过壁。

    刘启极怀疑话里藏有太多的借题发挥,淡淡一笑,亦惊亦乍地说:“你还不知道?她和叶赫完虎臣好上啦。”章血咽吐沫时一伸脖子,旋即嘲讽说:“叶赫完虎臣爱她吗?那是想通过她接近章琉姝……那家伙比李世银他们有心计,玩弄她,她还不知道。”

    一说叶赫完虎臣的坏心,他狗拿耗子的悬疑当即有了清楚的原因。

    刘启心里腾地蹿上一团猛火,将五脏内腑全都烤得沸腾。

    章血也越说越来气,哈了口痰吐去,提议说:“我听说叶赫完虎臣冲你动了手,咱们就用这个借口找茬,打改他。”(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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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介绍:
别人穿越三国,都是英雄人物候着,美女婢女追着,敌人哭着喊着。可刘启为啥一来就碰到了一个糟老头子?还没弄清咋回事儿,就跟张角结仇了?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