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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决定隐瞒住,永远也不让刘启知道那句临终话。
她也是故意不肯让刘启来看自己养母最后一眼的,同时她还决定与这该死萨满教彻底决裂,因为这教派的愚昧,害死了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最亲的亲人——她的阿妈,她恨萨满。
刘海三兄弟缔造的牧场设在夏野草原东部的土谷勒川外的多邻牧尼草原,牧场周围林立三十多家大小部落、十多个有姓氏的党那家族,情形复杂,可用“一分不合”概括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分是指一分再分,当年的党那王室为了温和地瓦解族长们的力量,仿中武帝“推恩令”,给了党那人分家的习俗,于是他们就不停地分家,首领三个儿子,家业按照习俗就要分成三个,首领有四个儿子,就分成四个,通常,首领们又偏好美色,到了孙子**十来个不在话下,虽先代们努力经营,却抵不住日趋分散的大势,而且他们越是起源一家,越容易失和,三代之内斗嘴,三代之后打仗。唯一例外的就是党那纳兰一部。例外不是因为纳兰氏不分家,而是因为他们是嫡系一支,有先东夏王室血统,于是那些分家分到势单力薄的家族需要别人的保护,便纷纷投效进来,然后纳兰部再分裂,虽然纳兰部也会分裂,但只允许其中一支以部嫡自称,也就分分合合,依然显得最大。
当然,这也和纳兰山雄本人有关。
非不世的******,一般的草原首领在征战之中战死和被背叛的几率极高,更不要说困扰他们的女色和疾病。
偏偏纳兰山雄例外。
年轻时他有个好叔叔,一心辅助他,年长时他弟弟都还小,壮年时,中原皇帝担心边患,册封了他,等他上了年纪时,身体却又格外好,不好色,不悖乱,不懦弱,也不见太出色,处在群魔乱舞的草原,权执大部,未必是******就一定能生息部众,草原上没有不好战的******,征战越多,威名越大,没有有效的统治手段,最后均是镜中花水中月,而他的不张扬,不胡乱出头,到处与人结盟……给纳兰部迎来了三十五年的安静。
等于这几十年来,草原的下层贵族打得厉害,上头却很平稳,没有分裂代替的波澜。
当初刘海为老二在党那纳兰氏纳了一门亲事,仰仗着纳兰部族的亲戚,刘海以每年上缴固定的盐巴货物为条件交换了一块牧地,建起了牧场,建成调配转卖马匹的暂养地,是要像许多人家那样把家里富成牛羊成群,然而随着与中原牧场的往来,有靖康出产的粮食,兄弟友朋的强悍,竟收拢了部分草原人,形成聚落。
五月已是草长鹰飞的季节,原野一片欣荣。
花流霜(花倩儿)随着刘海到来,太阳即将西下,搭眼远望,只见余晖从远山外廓、人家,一直镀染到简单的围栏和牲畜,火一般的马上健儿追赶着马匹入圈,如浪潮般将光阴拖过,影错飞快,马群“哗啦啦”地似在流动。
她难免为自己的男人自豪。
正失神间,听到撅着屁股,自己滚下了马车的刘启感叹:“啊呜!好大好大的一只猪。”移目看去,那是一头被几缆毛绳束缚下的怪物。只见它满是皱褶的身体挣来挣去,将几只高矮不同的木柱晃得咯吱地响,错,大象!那大象似乎还没成年,四肢笨重,鼻子乱拐,天才知道怎么会被刘启误认为是头猪,此时,它就像听到刘启的话儿一样,正冲着老少三人大声嘶吼,声音特别而响亮。
花流霜是见过的,可赵嬷嬷却没见过,她伸出头朝吊在慢走的车上而后仆地的刘启发怒,却只嚷了一半,就被吓了一跳。
远远里有人奔过来,看到刘海在赶着大马车,欢呼几声。
刘海停了车,回头掂了到处打滚的刘启,给来人安排了几句话,而后要了匹马,歇也不歇就往回赶。
刘启看着他走远,立刻兴高采烈地东趟西看。
他一口气跑到大象跟前,啧啧直叫,再环顾身旁,哈达达吠在十步开外,一步也不敢向前,他是觉得这动物应该像哈达达一样,全身长毛,却是看不到。
好奇是没穷尽的。
很快,他又想俯身看这怪物的脚掌和猪脚一样不一样,就弯腰在那家伙脚边数它有几根脚指头。
这大象,虽然还不大,又水土不服,却有好几匹马的个头,脚掌厚实,踏上小羊估计只留下一个饼儿。
花流霜只顾在自己男人的王国里惊叹,一转眼就发现刘启向那头大象接近,呼喊已来不及。来接的男人以惊惧的喊叫反应:“坏了!”众人正不知道怎么接近时,一匹五花大马从一旁飞驰过来,套索在头顶飞舞。
刘启很快去摸大象的鼻子,刚接近,身子就被套索圈住,往后倒飞起来。
他啊啊叫着,脸色兴奋,直到圈中他腰部的武士将他提了起来。
一旁的草原男人纷纷赞叹:“辛燕老军中原来的,索却比一般的草原人还准!”
进了牧场,站在牧场中心的阁楼顶层,眼前更是开阔,丘陵下流过的小河缎带一样飘扬,马匹和远处的牛羊窝还在水湾处饮水,立于其上的花流霜始终不忍心收却自己的目光。这里没有墙壁,矗立在一座丘陵的最顶上,被牲畜栏包围。顶楼的外围还有风灯和鸽子笼。风灯不知道在黑夜中点亮给人看,还是在特殊时刻指挥大局;而那扑腾的鸽子腿上有环,看来是信鸽无疑。
刘启虽然从未来过,却好似很熟悉,立刻攀到一把椅子爬了上去,两只手的食指和无名指都自然地分开,夹握在椅子的细条上,也静静地远眺那远处白羊蓝天相接。
很久,很久,他终于忍不住了,问:“你看那是白云还是小羊?”
花流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一群被夕阳烧赤的羊,然而眼神落在他叉开握凳的小手上,那手指头叉得别扭,却又可爱。她轻轻笑了一下,露出闪亮的玉齿,而后抱过刘启,用母亲才有的轻柔地亲昵:“来,小羊头!让阿妈亲亲!”
“不嘛!我要好好看看。”刘启不依地说,却还是被她揽住抱了去。
“你在看什么?”花流霜想不到刘启也有登高远眺的瘾。
“我在想这么多草可以烤多少只山羊!”刘启说。
说到吃的东西,他就忍不住想流口水,没出息到极点。花流霜见他一脸的馋像就生气,又一次觉得自己该尽到母亲该有的责任,早早调教出一匹虎狼,而不是一头猪,难怪他看大象也像猪。一个习武之人想要达到先天境界,就必须像刘启这般大小就开始磨砺心志,闻鸡而舞。可花流霜想到这里就头疼,这个孩子太聪明也太古怪,或许对习武产生那么一点兴趣,却总是不那么容易调教。
哪个男孩不想习武?何况刘启极有天赋,骨骼匀称,力气比得过大他两三岁的孩子,反应灵敏,平衡感也很好,但就是让人觉得哪不对,你看他练剑你就有得头疼,他每出刺一剑就问人家他厉害不厉害,更爱换个练法,你让他侧平前划,他偏偏用剑尖一沉,从上空中轮过砍下来,被责怪了,就问:“为什么呀?明明这样砍才有劲嘛。”
整套套路被他练完,根本就没了原先剑法的影子,特别是两人对练,相互拆招喂劲,需要都按照招式走,他呢,定要乱拳打死老师傅,中间自主胡改一番,你等着他一剑刺出,给他引偏,再由他接下手,他却干脆便不刺,劈头就砍几剑,让对方给他喂不下去。
改完了,他还乐滋滋的,问你:“阿妈?我这一招,你防不住了吧?看,你这么厉害,我还差点打到你呢。”
几日住下来,刘阿孝一套剑法已经似模似样,并痴迷其中,他刘启还在“嘿呀呀”地乱劈。
花流霜下定决心,定要他把毛病给改过来,前脚罚了他,后脚他溜了,还摸去了几碗老酒喝了个饱,醉了之后被蚊虫叮咬在脸上,面红耳肿,软绵绵地睡成鳖蟥,任水浇在脸上都醒不来。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又这样过去。
刘海在身边的时候,他也不多管,见花流霜恨铁不成钢,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反倒会笑眯眯地建议说:“因材施教吧。既然他爱打破剑法,就教他破剑式,哪一招破不了,你再揍他。”
花流霜还真没见过这么管孩子的。
刘海不在的时候,那刘启好像还挺怕阿妈,但是偷懒偷得根本看不住,这喝醉了,烂睡一番,你不在身边了,他爬起来了,又偷偷地溜个不见,在牧场逛游,花流霜若在西边,他就去东边玩,花流霜若在东边,他就去西边玩,也不知道他怎么掌握的行踪,反正你找他还真得下点功夫。
花流霜还以为他在睡觉,他却带着哈达达转到稀有马种那儿了,逮了匹小云吞兽就抱了不丢。
云吞兽是一种马类野物,耐寒,鬃长如披,体型高大俊美,骑行迅猛,长于嘶咬,有马兽之称。
据《骑兽志》记载,其生于北寒之所,幼体比马驹要小得多,生长期长,极难养成,当然,寿命也比普通马匹要长,罕见如汗血宝马,所以价值千金,虽帝王亦难求其佼佼者。这儿也仅是搜罗了几只珍贵的种苗。刘启已经暗拖几次了,常常在旁人“抱跑了,抱跑了”的喊声中心虚不甘地还回去。
这回,他接受了教训,把自己从阿爸那儿找来的画谱递给一个山一样的汉子,名正言顺地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研究饲养之方。这威猛大汉肉肌突兀,手掌特别粗大,却笨拙地拿着一本和手掌差不多大的书在刘启身后蹲挪步子,任谁看到都觉得好笑。
他姓余名山汉,曾经是靖康军官,后因与土库人的战斗中被俘。
自中武帝开始,只要被敌人俘虏,归国后就是罪身,甚至还会连累全家,何况大雍逐渐重文轻武。他和辛燕一起被刘海用好马换了来,就落户下来,忠心耿耿地教习牧场武士军战之法。
刘启觉得他厉害,粘上时又得他耐心和疼爱,干什么都拉他一起。这会儿,四处瞅着没人,两人蹲着绕圈子,绕了一趟又一趟。
几只像条狗一样的小云吞兽,粉红的嘴鼻,蕴涵着水气的大眼睛还在眨动。
哈达达也打着尾巴伸头看,想知道它们是不是自己的同类。
刘启好奇地问:“阿叔,它们这么小,怎能长得大呢?”
“当然能长大!”余山汉肯定地说,“吃食长个!”
“我也天天吃,却只长高一点点。”刘启用手比划一捏的距离,肯定地问,“是不是吃肉吃得不够多?”
余山汉只好笑他乱说。
远远过来了刘英。
他不想让刘启揪着大人转,喊了一声:“老余,你怎么又和他趴在一起了。他再缠也不要理他。人家孩子都结趟子跑。没人理他,他就跟着别人去了!”
刘英只有二十三岁,比刘海小了十来岁。出来建飞马牧场的时候仅仅十八岁,他的身材简直是余山汉的翻版,只是胡子是又粗又直。正因为如此,刘启第一个反对他抱,因为他的胡子太扎人了。
不过据刘启认为,这飞马牧场是这位三叔的,所以逼不得已时,也得牺牲脸蛋来换取合理利益。
刘英也乐得用这样的效果骗刘启的委曲求全,说是这么说着,扯上了刘启就把他提到半空,凑上亲了两下,继而给余山汉说:“有客商要来要马匹,免得和北面几家有不必要的摩擦,你和我一起往北去接一接。”
说完后,他问刘启说:“小鬼,你在干什么呀?还背了弓箭,是不是趁人不在意就射牲畜?和阿叔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我在学习怎么养马!”刘启看也不看他说,“大鬼,去,不要打搅我的正事!”
“一匹小马驹!怎么样?”小云吞兽很娇贵,刘英不愿意他胡乱玩,若是没有余山汉看着,谁知道他会不会弄死一只半只的,眼下只好利诱。
“再加上十串糖葫芦的钱,我就出马帮你接人!”刘启把自己当成了人物,飞快地去做准备,把前几天写了的布条带上,上面写着:“都来买好马。不好不要钱!”
刘英觉得丢人,却夺都夺不去。
到了晚上,赵嬷嬷烤了肉。在一匹小马身上晃荡一天的刘启看着面前的烤肉,不但眼馋口馋,浑身更是没有一处不馋的,可他刚伸出手来就被刘阿孝扭到一边去。“太霸道了,不象话!”刘启态度彬彬地说,当他看到飞雪在另外一边抱着个小盆,吃得津津有味时,就更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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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燕如,花流霜,赵嬷嬷都有预谋地坐着看。
她们已经商量好了的,就等着明天早晨刘启起床后不是胡乱跑或者翻看他的《马经》,而是和刘阿雪,刘阿孝一起练习武技。
甚至,他们想看到俩兄弟比试一番,阿哥已经落后了,靠乱拳打不赢阿弟了。没想到刘启这会儿用文明的,只动嘴,反复地问大人们:“哪有阿弟和阿哥抢东西吃的呢?阿弟要尊敬阿哥的,虽然阿哥会让他,但是他得先想着自己的阿哥呀。难道他已经不甘心做我的阿弟了?”
他大声要求说:“阿婶娘。干脆你再生他一回,比我出生早一会吧。”
嘴里是这么说的,但那只不过是麻痹别人的话,接着,他就又一次向两个人共用的碟子出手,迅速准确。
得手几块,不顾烫手,空中抛着,接着,他已经慌忙往外跑。刘阿孝得到众人的示意,放下吃物去追。
过了一会儿,就在几个大人暗暗看笑话的功夫,刘启回来了,他手里还抓着几块肉,却是一块也没吃,而刘阿孝已经不在他身后。刘启向大人笑给,还略略点头,好像自己的处理让大人们赞赏却又不骄傲一样,但是他的动作是很快的,飞快地找来一个木碗分一小半的肉出来,自己端着以前的碟子跑掉。
花流霜和铮燕如对看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神里的失望。
赵嬷嬷摇了摇头叹气说:“又失败了,这家伙不知道怎么骗的阿孝,也不知道骗到哪去了!”花流霜却知道,她分明地发现刘启脚上少一只鞋。这是个为了吃的,鞋子都扔出去骗人的小孩儿。
刘阿孝回来了,手里拎了一个鞋子,高高提着,笑得像是喝醉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阿哥跑了,把鞋子都跑掉了,几块肉,他以为我夺走自己吃呢,怕的!”
众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刘阿雪指着桌面:“阿孝阿哥,你的肉呢,来个刘启一叼不见了!”
盘子变成了碗。
这刘启,难道是天上飞的那种么,刘阿孝气急败坏,阿哥明明只抢走块肉躲起来去吃了,再用疑惑地眼神瞄一下,却始终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肉只剩了一点儿,不禁大嚎:“只剩下这么一点了?不够我吃。”
接下来的几天里,花流霜都别有用心地挑拨牧场里的孩子包括刘阿孝,刘阿雪,让他们和刘启打架,给刘启挫折。可刘启身体格外地强壮,心智出众,人也皮实,摔交时掌握平衡掌握得好,怎么个摔法目的性也强,羞辱别的小孩也羞辱得厉害,几乎摔哭所有差不多大的小孩。
扎马一个月左右的刘阿孝?
摔交时老掉陷阱里。
刘启往右扭呀扭,突然往左一闪身,一个回旋,阿弟趴地上了。
小孩子的战争是把对方摔倒在地,然后紧紧压住爬不起来就是胜利,刘启每日丝毫无恙,反倒摔出来了威风,人家未摔就都已经觉得要输,最后都被动地他摁趴下,而他摔多了,会用的花招更多。
鹰扑招式中抓被他活灵活用,就是大人摔跤,找不到破绽时,这一招也是探到对方坎肩上抓拽衣褂,刘启却学会了抓别人胳膊,在别人扭手腕挣脱的时候往上托,然后一别,顺势就靠近摔拿下去。抓手托臂别手腕,上步跨,别绊,干脆利索,往往能阻拦住对方出招的机会,毕竟先探到手,然后才能到肩,是先机尽夺,孩子们却又学不会,就见他一上去对方一跟头,他一上去,对方一跟头,是摔得连大人都惊叹。
一见他摔跤,不少大人都围站一边观摩,手和手臂还移动着,像在揣摩他自己实战中练就的复杂擒拿和套路。
然而,这也更让身怀武艺的花流霜相信他的天赋。
一再失败后,她只好动强了。
每天一大早就把他抓去,和刘阿孝,刘阿雪一起扎马,举石锁,接着到河边吐呐,到了中午练习完套路,才允许独个去玩。
大伙也都成了花流霜的同谋,一旦刘启躲藏起来,纷纷提供刘启躲藏的地方。
※※※
转眼间,秋风四起,不日便是北方的冬季。
牧场虽说已经蓄够了干草,粮食的秸杆和内地大量采购的碎杂粮,衰草仍要收割,而放在野外的马匹都要安排营地,忙得要命。
这其间,刘海回来了几次,并带来不少雪山族人。
章维有意搭上小李都帅,带人教训了几个劫掠边境的小族,立下了功勋,小李都帅看他听话,还真给他封了个都监走马的官职。
七品小官呀。
虽然是七品小官,还是荣誉职,却是持了印鉴的,有权柄,权柄怎么用是他所长,他故意献计,建议小李都帅在塞外设郡。
塞外设郡是开疆拓土之功,小李都帅不可谓不动心,只是塞外难治,移民修城太难,湟水以西尚未能开发,湟水以东怎么个设郡法?章维这就给他了几个步骤,首先要他先安诸部,然后来个一体统御,接着开发湟水以西就没了阻碍;第二步,那就是开发湟西,开垦移民,湟西安定,有了军民屯垦,就牢牢按制潢东五镇……按说这个步骤,一点问题也没有,只是备州的文官,包括京城中枢,反对声音很大——没有人愿意看到小李都帅独占开疆之功,何况雍朝南方未定,隔着通天河的南朝一分为三,朝廷战略重点不在北方,开拓疆土害怕扯出战乱,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施行。
刘海却看得明白,章维接受了自己的战略,实施的正是自己的想法,要先安南再定北,他这个都察走马的职务,和一体统御的策略,恰恰就是狐假虎威,从五镇的把持者手中夺权的最佳手段,温和而且无法抗拒。
这个一体统御,首先是军队。
塞外湟东的军事体制是按牛录为单位,按家族出箭,亦兵亦民,十箭一牛录,这些牛录上面就是各寨各部的首领了,小的叫头人,大的尊称宝特,再往上,就是台吉,大首领,至于汗王,狼主之类的,暂时还没有,也就是别人巴结逐渐强大的章赫,呼他为狼主,但他也还没求萨满给封号。至于其余几镇的,给自己起名叫镇守,叫城主,叫大首领……然而他们谁也不敢得罪章氏,更不要说是朝廷,他们也都是松散的牛录和寨子联盟,虽然是在吞并周边,但还是不大,要反对章氏和朝廷,松散的联盟根本靠不住,而依靠自己的力量,能有几百兵力就不错了。
这个一体统御,就是把这松散的体系给梳理出来。阿玛森大会嘛,把牛录,头人们这些贵族一召集,听话的给划地盘,不听话的剥夺去,然后让几个大点儿的势力冲过去跑马圈地,作好记录,打好契石,这个事就定下了。其它几镇的首脑自己嫡系的力量也不大,此时也能趁机吞并别人,壮大自己,那也是要跟着拣便宜,竟然不知道反对,他们却是不知道,这个朝廷要干的事儿,是他章维的事儿,划出了牧场耕地,要交税,交税表示你是这地方的主人,就像定了官职一样。
小李都帅给章维的官职不是白给的,章维设了小衙门,垒了个四合院,里头坐着的有朝廷遣来的参事,有自己招来的将领,还有三百名朝廷派来的士兵——实际上只有五、六十个,其余的都是章维招募来的,至于大儒田晏风,也没拒绝章维给他的职务——别事参。
七品小官哪里有权力开衙,名义上这就是个治所,归小李都帅的备州路总领,实际上,章维七品开府了。这些分散出去的小贵族,那是定期要去见章维这个策略的实施者,到那里去报到,叫见官,定时定期,而他们被给予的权力则是靠他章维认可的。
至于军队,自然是主人在带着,要履行义务。
章维还在筹划扩充他家族的常备军,而军士来源不再局限于防风镇。
五镇的首领一下沦为章维的下属,给他跑马圈地还以为自己大赚特赚。按说这时候,章维可以给人千户官,百户官,十户官的职位了,只是现在他的大略才刚刚开始,他怕这么封起来,小李都帅那里没法交代,而且除了几个镇上的首领,小贵族们起点都很低,提拔起来也不能服众,至于几个镇上的大首领,章维也不敢贸然给他们加封,他们还是蔑视着章维的,何况真要给他们封上了,他们反倒占大便宜——高众人一头,治理一方那是名正言顺的。
接下来的一体统御,就是地方划分。
章维只报上划分千户所的计划,并公开提出,非立功不得拔封,一下又把五镇打成一个个小单位了。
他这个治所成立,五镇的力量就能凝聚到一起,赈济和统御北方……北方也是可以利用的,彪悍善战,只听喂他们饭吃的,目前章维完全可以利用他们,以绝对的力量压制反对的声音。
一体统御中,自然也少不了共有司法。
一个治所,顺利成章地出些条规,交税标准,治理手段,定罪,等等,然后走出来一个个司法官,虽然这些司法官们目前还很温和,只像马快一样,抓些盗贼,剿些响马,但是司法权在手,这个权柄就是真正的主人了。
章氏经营得方,早就施行了户官制,还经营着一支千人的常备军,加上这些北方族群,几镇联手也不在他的话下。
目前,治理好北方愿意臣服的族群也就是能守护现在的格局,
于是,刘海就有了使命,要把这些北方族群经营好。至于实现这一格局,刘海居中出了多少力,献了多少策,除了章维谁都不知道,然而章维对刘海言听计从,尊敬如兄如师,却让人相信眼下的格局就出自两个人的密谋,包括选为司法官的******都出自两人门下,这个格局已经形成,处在防风镇章氏的重要人物不比局外人,每天看到势力覆盖不到的各部头人也前来办事,俯首听命,甚至有些不听话的******迫于形势前来认罪伏法,那是个个惊悚。
这一时,他们也对刘海产生敬畏,章维给一个这么大的权力,连老唱反调的章衮都没有反对。
眼下又要过冬,赈济北族就成了重要的一环。
世上最难负的便是别人的信任,以眼下刚刚拉起的五镇草班子,自己还没运转灵光,都需要财物赏赐听话的头人,更不要说赈济,赈济的重担只能压到了刘海的身上,这样巨大的缺口,他也只能利用自己家族的力量和积蓄来应急。好在北方不缺资源。刘海带走辛燕,刘宇也派空了人,他们卖了成千上匹马,向南输运成车的药材、原木、皮货、珍珠、人参和一些矿产……
这个冬天至关重要,刘海和章维都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北方族群不乱,臣服彻底,大势则成。
牧场几乎空了。
铮燕如又怀孕了,赵嬷嬷每天都忙给几个孩子做御寒的衣服。
花流霜为几个孩子准备御寒药物和功课,以便让他们在冬日练功、学习不辍。刘启忙中偷闲,在阿爸的只言片语的鼓励下开始学习绘画,绘制自己的图谱,包含有各种草原生物和周围人的经典画面。但花流霜更倾向于要他武艺出众,认为他在偷懒,有偷懒就有惩罚,他也每日都被加罚。
每次看着刘阿和刘阿雪早早在一边休息,自己却因被罚而备受辛苦,他只能气呼呼地问:“为什么我不能休息?”
花流霜也总是捏他的鼻子说:“这就是对偷懒的惩罚!武艺比不比弟弟妹妹好阿妈不管,功夫下不到就是不行。”
终于,他察觉到了,阿妈光倾向于让自己习武,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哪点儿不对,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哪点不对。有天,不知道被什么诱发,也许是因为这几天刘英整顿牧场多说了的几句话,他在一边听着,一场训练下来,他就往干草上一躺,随口说了句:“没了前途呢!”
这句话,他挂在嘴边好几天了,都被一大把大人小孩学会活用了。追到本源后,花流霜很是奇怪,忍不住问:“来,告诉阿妈什么没前途?”
“我知道!”刘阿雪爬过来打小报告,“阿哥说,只习武没有前途呢!”
刘阿孝马上添油加醋地描述刘启给别人说的话:“阿哥他说打得过别人也不会生粮食出来,长大也只能做强盗。”
“没有的!”刘启心虚否认。
花流霜不知道这样的年纪有自己的看法是好事是坏事,但她总认识别的孩子混混噩噩,这个孩子是早早有自己的主意、主张和主见,虽然多点孩子式的奇怪,真的是主意,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但也正是他与其它孩子不一样的地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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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起心思骗人,有目的地骗人,他在龟山,一切都围绕着逃走,他回到了家,对自己成为他阿妈一点也不见奇怪,时而还在他阿爸面前居功,说他给阿爸找来的……花流霜督促他习武,那是塞外不习武不能立足,只有强悍能战,才能统治他阿爸将来传给他的家业,见他都排斥出他自己的主张了,就把他抱到怀里,轻轻问他:“告诉阿妈实话,你是不是这样认为的?”
刘启担心花流霜不高兴,提前把笑容挂上。
花流霜便又说:“前些日子,不是有强盗前来?你叔叔带领勇士们打败了他们,才不让咱们牧场的牲口被他们掠夺,这是不是用处?”
“我知道!可现在做的并无多大用处呀。”刘启说。
“怎么没有用处?压马,扎马,并马,吐纳,剑法套路,对于骑术和搏斗都是基础,更不要说是上层武学了。”花流霜认为他看不起基本功,耐心地解释说,“咱们不是每天举石锁,练习刀,剑,枪,弓箭这些兵器吗?吐纳、扎马都会让你感官更敏锐,身强力壮,妙处说都说不完。是不是想和阿叔们一样上阵杀敌?将来一定可以的!”
“再厉害也不过是把一个人两个人打倒!”刘启说。花流霜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却听他又说:“这有什么用?余阿叔说,打仗不是打架,要有军纪,进退有方,还要烧别人的粮草让敌人没吃的啦,还用到计谋。”
花流霜震惊了。
她脱口问道:“他讲给你的?”
刘启说:“是呀。他训练人站排排,一起出刀剑时就这么说的。我也在听呀。”
听这话,倒不是余山汉详细讲解的,而是训练武卒,他挂一耳朵理解的。花流霜忍住自己情绪的波动,问:“恩,还有呢?”
“我三叔告诉我,要学学万人敌!”刘启说。
花流霜浑身一振,记得说出这般豪言的那位英雄。
虽觉得是刘启从他三叔那里转卖来,老三应该也是个不一般的人,但刘启?老三见他习武,跑来给他讲?怎么不来给自己讲?她亲了刘启一下,扭头给刘阿孝说:“你以后也要读书。听到没有,你们三叔讲的,刘启,他是怎么讲给你的,你给弟弟妹妹们讲一下……”
刘飞孝是怕读书的,差点摔了一个跟头。
刘启这就说:“他一口气喝了三碗酒,大叫一声,大丈夫当个万人敌,驰马鱼捉兵,人都带空了,把我圈在这里管牧场,窝憋死了。”
刘阿雪粉红的嘴唇皱成圆圈,吐泡泡一样问:“阿哥。阿哥。驰马鱼捉兵是什么意思呀。是不是骑上马和鱼捉小兵呀。”
花流霜晕了,她敢肯定这不是老三说给刘启听的,又是他挂了一耳朵,至于“大丈夫当个万人敌,骑马鱼捉兵”,原话非是“大丈夫当万人敌,驰马御兵”,她就奇了怪了,这孩子句子都能听错,怎么能知道是什么意思呢。
这一天,她提前带着三个孩子回去,一等吃过饭,就让人把刘英叫来,不为别的,就是说说话,真正熟悉下这位老幺,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英却对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怀有戒心,怕她对刘启不好,怕她有图而来,还真不怎么承认她那阿嫂的事实。花流霜问点牧场的情况,他还不怎么说,等提了些看法,他立刻受到了触动,在对方的注视下沉思。
花流霜是只问他一句:“咱们牧场编户齐民了没有?”他的思路就一下给打开了,泉涌一样,封都封不住。
一直以来,牧场用的人多是依附和雇佣关系,但主要是雇佣关系,发粮食,发钱,分散养殖等等,怕惹上党那贵族的为难,没敢编户齐民,何况事业起初,为节省开支,也没法负担一家子、一家子的生活。
但现在,圈养的马匹成千上万,不但成为聚落,收拢许多流浪牧人,常雇的骑手几百,拥有的奴身数百,虽然没当人家是奴隶,但有一些人本身就是购买一样的手段得来的。
现在,牧场已经成为一股非同寻常的力量。
若再不编户齐民,就只是建立在商业贸易上的一盘散沙,受不得大部族的垂涎和掠夺,趁现在又和章氏牵了手,寻常势力也不怕,就是纳兰部也要多加掂量,正是编户齐民跻身部族的好时候。
他请教了几句。
花流霜已经通过他的话,感受到了他勃勃的野心和非同寻常的见识,更为重要的是霹雳般的手段。要知道,她对牧场情况不熟,编户齐民只是随口一提,刘英呢,却一边请教,一边已经派人去寻师爷、文书,手下,让他们过来旁听,人过来了,就一边定下计较家口的打算,一边写信给大哥,征询主张和办法。他一下重视起自己的这个阿嫂,寻常女子哪有这等见识?
给刘海的封信送走,他着手布置,主动敞开牧场事务,让花流霜参与。
刘海很快有了回音,对之也多加鼓励,并有现成的办法,要求他们以活册给百姓建籍,选拔男子少年进行军事训练,组建民官推断事务,以东家个人结合的方式蓄养牲畜……最重要的是派人到纳兰部活动。
等到了冬季,在北方打了两次小规模的战争,刘海带点儿北面的战利品回来,这里已经面目一新。
他把牧场走了一遍,连连称赞,夸完自己的阿弟,夸妻子,半真半假地说:“章家失策呀!多大的人才被我娶走了!”
他还是修正了一些东西,与牧场的刘英等人商量:“以前我们是牧商,而后却成了部族,牧场是商是要盈利,利不可或缺,而今你们把牧场改成部族,那么就要负担起部众的生死,光让人家养騸去的牲口有点刻薄,你看是不是允许下崽,交一部分,留养一部分?传授牧养之方,开放兽医。草原气候也太坏,你别看算得好,其实牧民依然还是苦!再说,自己不产崽了,每年那么多牛羊崽儿到哪买!
“现在,能够占据草场才是关键。以后牛羊繁衍,战争也越来越多的,让牧场日趋分散到民众手里,交给他们来管,一但有事,他们就会保卫自己保卫部族和牧场,才是最好不过的。”
他左手一个拳头,右手一个拳头,出示给众人看:“一个是利,一个是权,都是家业。要利,你就没权,要权,你们就要放弃利益……即不肯出利,又想要众人俯首听命,那样的好事是没有的。”
他说的太形象了。
核心圈子都一一接受。
把牧场的事情修正一番,闲了,与花流霜坐在一起,他讲到一件事:“镇上的学堂办了。老爷子督促我把刘启送去上学!”
“人质!”花流霜立刻反应了过来。
“是呀!”刘海稍微看好地说,“老爷子有时候很难让人理解,手段虽然过硬,气量却还是有的,关键是占了一个父慈,这点好呀,对大爷肯放权,想法也不自私,要知道他想出的计谋大部分都得让花天酒地的大爷推上一把,他肯听他们家老大的,那是不糊涂!这些不说,咱们再要几个孩子吧,若刘启不在你的身边,没个孩子怎么行?”
花流霜黯然。她也在奇怪,婚后大半年了,自己一直没有动静,是因为和丈夫在一起的日子短么?她有些担心,却是说:““不还有阿雪的吗?!我看我们也请上萨满和先生……教孩子,既然要请,干脆我们也开设个学堂吧,开设学堂,就能培养一系的人才,将来他们长大了,牧场也稳固了。”
刘海点了点头。
※※※
次日,贪恋恩爱的花流霜起迟了。
她发现刘启,刘阿孝,飞雪三人都已去了河边,觉得孩子们有长进,便非要拉了丈夫去看一番。穿过稀疏的木栏,走走找找,夫妻俩最先看到远处洁白的雪地里有四个黑点运动,等靠近一点,才知道他们正跑在冰上忙碌,不断用手里的石头撞击冰层,响声时而响起。两人走过去,刘启却游手好闲地迈着步儿打转,只作督促,他的一个弟弟捧个碗大的石头,一个妹妹抓个鸭蛋大的石头,边喊冷边砸冰掏洞,厚厚的手爪子已满是冰屑和雪花。花流霜急快地走在前头,过去就拧了一个问:“你们在干什么?”
“阿哥要带我们捉鱼。他说,只要哈达达愿意把尾巴插到敲开的洞里,就会有很多鱼儿咬它的尾巴!”阿雪小声嘟囔说。
花流霜看看刘海,发觉刘海也在看她。
两人见刘启半真半假,指挥怎么砸,砸多大的洞,连话都顾不得跟大人说,只好苦苦一笑。
刘海很少约束刘启玩什么不玩什么,可还是好奇地问:“你认为狗尾巴能让鱼咬?还是想试试?就不怕狗尾巴冻到冰上,拔不下来。”刘启伸长脖子往刘阿孝那儿一瞥,贼着眼睛给阿爸说:“要让他们知道只有我才能办法捕到鱼,而且是神奇的办法,不然还不得和他们一样砸冰冰呀?”
刘海算明白了,不弄点玄乎,手下的弟弟妹妹不答应。
他趁刘启不注意,不吭不响碰一碰刘阿孝,压低声音劝:“别再傻砸了,你阿哥骗你的。鱼怎么会咬狗尾巴?”
刘阿孝挣着身子叫嚷:“可狗尾巴摇来摇去,鱼儿才能看到的呀!”
刘启立刻明白阿爸意在揭破,立刻扛着他的腿,让他回家,并许诺自己会注意安全。花流霜也权当这是刘启最后的幸福日子,扯着刘海往回走,听到刘海不放心地评价刘启的懒和狡猾,笑道:“刘启读完了《马经》,最近翻史书翻得起劲!动不动就要给人讲故事。”
刘海摇头大笑,说:“人家的故事老爱带‘威风飘飘’,被你问急了,就说,我飘了还飘,不行吗?读完马经的画吧?你帮我挑个厚道的武士跟他一块去学堂,半个先生嘛,也能培养他!”
“马经是我一句一句读给他的。听得可认真了,每天就往马群里跑,那个大个子军官给我说几次了,怕马踩上他。我看他行,品德好,也能应变!”
刘海点头,却可惜地说:“他是有才干的,我有意引为臂膀,跟上孩子去学堂,也真是委屈人家!”
花流霜勉强一笑说:“就让他去吧,他疼孩子!”
一阵大风卷起细雪来,刘海把小妻子搂得更紧了,只是问:“你心里很不高兴是不是?以后才要你多生儿子,好好留在身边教导!”
※※※
“你说没事怎么会被赶着离家出走呢?”这是刘启无奈中问出的第一百次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没有哪个男儿不要离开父母,闯荡一番事业的!”刘海也又一次回答他。
“我一直都很坏!”刘启说,“阿妈呢?她也要我走吗?”
刘海笑笑,说:“是呀,一家人,包括你叔叔婶婶都希望你能学有所成!”
“三叔有没有东西送我?他腰粗羊多,临走能要多少就要多少!”刘启趴到刘海耳朵边说,“欠我的马儿,云吞兽,一张大人用的花弓要是不给,我就吓唬吓唬他,说我不走了,******他家的牛羊!”
刘海差点没有因为他的打算而晕倒,想了半天才说:“你的学费、吃用都由你三叔出。他还让你余阿叔去照顾你。想想,值不值呢?”
“这也是!马驹我就不要了,云吞兽却不能抵帐!”刘启退一步说。
“那你自己给你三叔说去!”刘海心中早已经拿定,说什么也不能让老三拿只未成年的云吞兽让他胡闹。
刘启说:“就要现在我每天喂食的那个,还不能让他找个孱弱的来了事!”
看来只要有足够的东西,让儿子走还不怎么是问题。刘海真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高兴。花流霜本来是来劝刘启,结果发现被抚慰的是自己。刘启一转头,就说自己能照顾自己。若不是他眼角里还有一滴眼泪,花流霜真不知道他是真不高兴呢,还是对挣脱束缚的生活向往了很久。
防风镇也不是多远,要接回来就接回来了,花流霜还是很克制地保持着情绪。
一旁的刘阿雪,刘阿孝和老三家三岁的刘阿田都有些闷闷不乐。
刘启也突然有了疑问,若有所想地看着刘阿孝:“怪我太能吃了!哎,以后没有人和你争烤肉吃了!可为什么三叔不让你学业有成呢?你这家伙也能吃呀。”
“我勤奋习武,天下无敌,可以让所有人都不敢抢我们的马!他看好我。”刘阿孝挺了挺胸脯,大声地说。
“也是!”刘启抓了抓头,看着刘阿雪又摇头奇怪,“那你呢?”
“谁告诉你你三叔是嫌弃你?”花流霜害怕他胡乱猜疑,岔说,“阿雪是女孩子,年龄又小你一岁!你三叔觉得你最有出息,送你上学而已,你怎么能胡猜乱想呢?将来全把你们送学堂去呢。”(未完待续。)
253
“我们不住三叔这里了,一起回家好不好?”刘启终于撒句娇。
“不行!你爸爸,阿奶,我都要给你三叔干活。”花流霜抓的有牧场上的事儿,还真没法像过去一样回镇上生活,为此,她拼命地掩饰漏洞说,“你想想,为什么你三叔会供你上学呢?是吧!”
“这倒是!”刘启无话可说了,挪动两个小靴子往外走,回头决定,“我要出去和大伙告别!”
他要告别的人太多了,打铁的王老汉,给马匹掌钉的土云信大叔,在一起玩过的那些小孩,一个被称为虎科威革士甲的老人,甚至还包括几匹骑过的小马和几只幼狗。“其实我也不想走,但要不走呢,有点对不起我三叔。除了学费,他还给我准备了好多的零花钱!”刘启在给打铁的王老汉说这些的时候,他正拿着一个小铁钳抢着到炉火里夹一块烧红的金属块,是模是样地要学打铁。
王老汉连忙把手里的活交给自己的徒弟和儿子,把他拉到一边去。
刘启在王老汉手边又蹦又跳,暗示说:“三叔送我东西让我走,我一高兴就走了。”
“这把匕首是送刘启宝特的!给!”在刘启的极力暗示下,王老汉怎么会不知道去物免灾呢?立刻挑选奉上。这把匕首前头弯大,呈一个奇妙的弧度收敛在匕首尾部。于其说是匕首不如说是小一些的弯刀。
见粗大的牛皮鞘上还镂刻着花纹,刘启很满意地把它别在腰间,这使他看起来就像北部大草原上的猛族少年一样。
这是他今日敲诈的第一例!
到了晚上回家的时候,他身上挂满了东西,有一只上等犀牛角雕镂的牛角号,有小一号的皮铠,不过依然太大,有萨满的护身符,有块血雨石,还有别人河边拣来的贝壳,农牧人家的大饼……当他像破烂王一样驮着这些东西推门而入,人前一个一个走过的时候,做饭的赵嬷嬷摔了木碗,挺着大肚子打衣服的二婶捶伤了手,刘海喷了口酒,眼睛变色,不知道怎么说他好。
而花流霜把自己的眼睛用来比较分辨刘海和刘启这父子之间谁商人成分更多一些。刘阿孝,刘阿雪包括三岁的飞田眼中都充满了羡慕,妒忌,佩服等等成分。
“你收破烂回来了吗?”花流霜首先嗔道。
“大家都觉得我应该带足东西上路,毕竟一人在外!”刘启煞有其事地说,“盛情难却,盛情难却?”
他还学足样子,左一拱手右一拱手。
“老屋都在防风镇,你缺什么?你什么都不缺,把这些东西都还掉去!人家生活都不容易,不许你讹诈。”刘海严厉地训他,却被刘英拦住了。
刘英边笑这孩子是人前的精怪,边从身后给刘启竖起大拇指,他说:“别人真心送来的东西,你让他怎么还?”
“是呀!我说不要吧,不要吧,但人家非给。人人都在夸我可爱呢?”刘启边说边出溜一下钻进自己的屋子,把门从里面叉上。来不及赶上他的弟弟和妹妹密密地在外面敲门。过了一会,刘启拿了几块饼子和一个盛着马奶酒的小酒囊出来,其余杂物半个也不让人看。因为他的吝啬,刘阿孝,刘阿雪,甚至三岁多的刘阿田都齐齐地扭头到一边,用不看他来表示不满。
“这是给你的饼子,阿孝!”刘启边说边摆了一块饼子给刘阿孝,接着又摆了一块给刘阿雪,最后一块给了刘阿田,“阿哥要走啦。要备些吃的用的,免得累着,渴着,饿着,被别人嘲笑了,出门在外,有被五段(有备无患)。人家出门,被子都要带五个,阿哥嘛,还是小孩呢。”
刘启看弟弟妹妹没有人释怀,只好再从腰中拿出几块风干的牛肉干分了出去,然后又把自己刚收到的小酒囊放在桌子上。
看看,还没有人动,刘启伸手去拿自己分出去的食物,似乎很不高兴地说:“要是不喜欢,我就收回去!”
立刻,三小孩飞快地捂住自己那一份东西。
大人们看着他们的举动,心中已开始佩服刘启,再开始听他说,话味就不对了:“是呀!这就对了。我要去学堂读书,就把我的本领教给你们吧?!之后?将来,到了时候,就有人送你们东西。”
刘启话音刚落,三个小脑袋不约而同往前凑了来,大人们也想听听刘启的言论,都乐呵呵地看着。
“首先,不要做听话的孩子,因为听话的孩子呢?大人就不会他听次话就会奖他——”刚说到这里,他的嘴巴就被花流霜捂住了,屁股被巴掌盖上。
其余大人也纷纷对着孩子们灌输一些诚实,勇敢,听话的话,以此来掩去在三个孩子那里一时眨呀眨的眼睛。
当带着某种目的的刘启被松开了嘴巴之后,一句话就转移了所以弟弟妹妹们的不满:“看,阿爸阿妈,阿叔阿婶都不让我说!其实,我很想告诉你们秘诀!”
当天,刘阿孝一会去就找出自己所有贵重的宝贝,在夜深的时候爬到了刘启那里。和刘启同睡一屋的刘阿雪也转醒,有点奇怪地看着刘启和刘阿孝。刘阿孝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捧了出来,贴在刘启前低求:“阿哥!教给我吧!我是你的阿弟呀。”
“阿雪也在旁边,去一旁说!”刘启的话刚一说完,阿雪也连忙翻身下床,借着外面的雪光倒出找自己的宝贝,然后交到了刘启的手中。
“太多了?我说出来,你们也记不住。我有本秘籍留给你们两个,但你们保证,不能让阿田阿妹知道!”刘启拿一本小册子出来,严肃地告诫。
旁边两人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有眼睛里电光闪闪地发亮。
屋外顿时起了一场大风,送小册子上的字体到他们的眼底。
“《刘启新书》!”
刘阿孝翻了几下,又是字又是画,可是看不懂。
刘启懒懒地爬回热窝,打着哈欠说:“留在阿雪这里,将来让阿雪翻译给你!”刘阿孝来回看了刘阿雪几眼,放心地爬走了。屋里一没人,刘启立刻转头,伸出带弯的指头,给刘阿雪说:“我教你真正的刘启新书!每给阿孝读一句要他一件东西,每给阿田读一句要她三件东西!”
刘阿雪大为高兴,又撒娇又亲热。
一个月后,在刘阿雪在刘阿田和刘阿孝面前说一不二的时候,花流霜发现了《刘启新书》,这和《孟德新书》类似名字的小册子,翻翻,有《马经》里面摘抄出来的句子,有复述的历史小故事,记录了各种生物的习性,有东夏没能成型的草样文书,五花八门,除了圆圈和方块,错别字一堆,道理奇怪。
可自她拿到这本小册子后,三个小孩为了要回这本小册子,忍辱负重,听话得要死,大人们不由惊叹。
刘启搂着一只小小的云吞兽,带着他的“哈达达”,唱着歌上路。也许是他怕流泪会被人扣下云吞兽,不知道是难过还是路上受寒,这一路上问着奇怪问题,回到防风镇却是给生病了。
旧宅还没有生火,刘海只好暂时借住邻居段大路家。
他请来自己的郎中老友胡八袋给刘启检查一番,只得些退热的药物。
段大路夫妇的子女都已经成年,儿子也算出息,去关内投军,在小李都帅帐下混了个甲士长,每年捎钱回来,生活也是有滋有味。
现在,他们身边有个孙女照料,竟也不担心刘启是什么瘟疫之类的病,就让他住了进来。
段大路的孙女叫段晚容,比刘启大三岁。在刘启的印象里,她不是在晚上和一群丫头围坐在坪上一起唱难听的歌,就是端了碗跟着自己阿奶坐在土屋后吃饭,不怎么搭理自个不说,还老告状,不让自己在她家屋子旁边撒尿,不让自己捉弄他们家的狗。
可身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
他病恹恹地围着被子坐着,怀里还抱着那只云吞兽,看别人撇着嘴巴看自己,勉力取悦说:“咱们一起玩吧。我让你抱抱我的阿宝!”
云吞兽小的时候,样子很像体型宽阔而又合口平展的小狗,它难养也就难养在这里,小的时候身体小,牙口也不好,尖牙长起来而磨牙却没有,偏偏又是马,不能吃水分不够或者纤维太长的草,而食量还不小。
段晚容真以为是条狗,不敢碰它。
她看刘启脸上绽着笑容,理所当然认为对方在笑话自己,便不快地嚷:“不就是一只狗嘛!”
刘海看了儿子一眼,害怕他胡乱卖弄,却听刘启回答:“是呀,以后我不让它咬你,好么?我们牵着它一起玩。”
“谁给你一起玩?”段晚容依然口气不满,但表情却很丰富。
“我把我阿妈留前给我的贝壳送给你,好不好?”刘启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块贝壳,嗓音沙哑地说。
这小子出口就骗人,偏偏嗓音还真哑着。
刘海心想,这贝壳明明是他自己拣回来的,却说是阿妈给的,眼前这丫头又不知道他有了新阿妈,只会当宝贝。
果然,段晚容见贝壳的外面好像浸了一层彩色的油斑,螺纹雀黄色,中心有红色条带,迟疑了一下问:“真要送给我吗?”
成功了。
刘启把小拇指伸了出来:“那当然!好朋友?”
段大路摆了酒,拉看不下去的刘海和余汉山到外屋陪他喝酒,留两小在里面说话。一等阿爸不在身边,刘启立刻带着炫耀的心理问:“阿姐!你喜欢上学吗?”段晚容大几岁,自然能够理解话意,摇了摇头,说:“阿伯说你是回来上学的,上学好吗?阿爷说闺女认字没用!”
刘启往外撇了一眼,低声说:“我阿爸也说儿子上学没有用,我就偏偏上学,听说好玩得很呢。知道不?镇上有钱人家的孩子都上学呢,要不好玩,为什么他们都上学呢?”他再一次心虚地往外面看看,小声说:“我带着你上学吧,不过,你要装成我的随从才行呢。”
反正费用是有钱的三叔出,以后还会有人替自己照料小云吞兽,做日常杂务等等,想到这里,刘启便不由邪恶地一笑。
他开始讲起一段一段的故事,把“头悬梁”,“锥刺股”等勤奋学习的话儿一股脑倒出来,让对方去相信读书是值得的大事。段晚容也渐渐深信不移——是呀,不然谁会把头发结到梁上读书,谁又舍得用锥子刺自己的肉?
段大路正在劝刘海和余山汉喝酒吹嘘,突然间见他的孙女从里屋里跑了出来,扑闪着两只大眼睛问刘海:“阿伯,‘头悬梁’,‘锥刺股’是真的吗?”段大路一愣,猛地一挥手,让她起开。
段晚容没有走,只是恳切地看着刘海。
刘海肯定这是刘启给人家说的,微笑着回答段晚容:“当然是真的,怎么?刘启给你讲的嘛?”
段晚容点点头,说:“刘启答应我,带我去读书呢!”
“死丫头,读什么书?读书有什么用?顶吃,还是顶喝?”段大路训斥她说,“去到里屋陪你刘启阿弟去!不要在这里耍疯癫。”
刘海虽知刘启在身后捣鬼,听到段晚容如此坚定的话,还是内心隐痛。稚子向学,这应是予以成全的好事。段晚容在用更大的声音来顶撞自己的爷爷,眼中泪花闪闪,大声喊:“我可以做刘启的随从,吃,穿,用都不用你们管,什么苦都可以吃,反正我一定去。”段大路的老伴也闻声站到了门口骂:“你这死丫头!读你娘的腿!”
眼看孙女不依不挠,段大路站起来还想打,被余山汉拦住。
刘海劝道:“阿叔!就让她和刘启一起去读书吧,钱的事由我出。这女娃能说出这样的话,那是非同一般。”
“是呀,我就是没认几个字,现在后悔死了!”余汉山附和说。
“若她是个男的还好,一个女娃子。嫁出去嫁不出去?”段大路拍着自己的大腿叫不是。
刘海更愿意成全孩子,劝导说:“街上开铺子的也要算帐不?见不着他阿爸,你得出钱找人写信不?镇子规模大了,觉得识字好的人家会越来多,将来还能找个好婆家。我看你就应下来,花费是我的。”
段大路还是拿不定主意:“我还是找个人写封信问问他父亲!”
刘海面带笑容地看着他,似有所说:“找人写信?这小丫儿认了字呢?”
“噢!好,就让她跟刘启一起去。”段大路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只是让你出钱不行,你的钱也不是天上掉的。”
刘海一再坚持,段大路本来就无意坚持出钱,就应了下来,顺便讲起他在关内从军的儿子,觉得儿子的年龄放着,不两年就得回来,让刘海给瞅着合适的事情做,好像这就是他答应孙女上学的条件一样。(未完待续。)
254
刘海笑了一笑,也答应了下来。
※※※
开学的那天,刘启的病早好了。
刘海带他和段晚容参加开学典礼。可他没有想到,章赫还会大费周折地举行个仪式,引来很多无关的百姓围观。
在章维出席后,随着一声悠长的牛角声,大量的骑士绕着马圈走动,又排开阵型。
他们披风雪在肩上,头盔上,带着如同挂月的弯刀,被检阅一样走了个来回,更衬托出学堂的气派。
众人生出来萨满举行神秘仪式地时才有的肃穆,大多忘却寒冷,只站着观看。几个来看的娘们还低声地议论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接着,一个司仪模样的人开始宣读学生的名字。
学生的家长大多是头脸人物和大小首领。
他们一听到叫自己家孩子的名字,便带着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往门廊里走。叫刘启的名字了,刘海也牵着刘启和段晚容一起往里走去。不料,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武士追上。
刘启仰着头,也听不明白他们说些什么,见父亲要跟他走,惆怅了好一阵,最后还是被余山汉加把力气才扯进去。
他和段晚容被带到一个房间里,那里坐了一排的先生。
刘启移动目光,发现这里的规矩的确新鲜,每个孩子——无论是学生还是伴读都要给一付画磕头,然后给老师们拜礼,便把眼睛瞪大,朝要膜拜的画儿看去。那里面有一位胡子很长,长袖半揖的老人,丑丑的,头上还有两个疙瘩,在家里见过,就像家里墙上挂的。旁边的小孩也大多在看,却是不认得,交头接耳地议论画里的人是谁。
刘启见那画里的老人既然和自己家挂的很像,一味地告诉他们是自己阿爷的兄弟——家里阿爷的牌位就挨着这挂像。
这话赢得了很多孩子的敬畏,他们都看着刘启,比较他和画里的老头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刘启心里不免得意,揪揪这个,拽拽那个,吐沫横飞。他觉得段晚容有点害怕,紧紧从后面拉着自己的衣裳,就故意一次一次地拱她到人前。段晚容躲了两躲,又不敢在人前大声说话,只好推推刘启,提醒他该这一排去跪拜了。
刘启和一旁的孩子说嚷得过瘾,临了还往人脸蛋捏去,以至于人家都已经跪倒,才飞快地跟上这一排的同伴。虽然磕头非他喜好,他也只好跟着磕头。磕了好几个,一抬头,才发现一起磕头的几个小孩已经换了方向,在给高矮胖瘦不等的先生们磕,想补又害怕比着他人吃亏,直接等着跟着他们退到一边去。
先生们大概见他皮衣破旧,也懒得管他。
三轮头磕过,拜礼这才结束。
先生们纷纷退了出去,留下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在房子里。
刘启绕行一圈,看到另一伙人在歪着头看他,再一看其中有自己见过的女孩章妙妙,便非常大度地上前打招呼,准备告诉说自己叫“刘启”。他到那里需穿过站立的小孩们和墙上挂幅下案几中间留出的空隙,而案子上正供放着苹果,经过时,红红的苹果吸引住了他的视线,他毫不客气地拿了一个,在皮袖子上擦一擦红的一边,啃了一大口。段晚容只以为是学堂发的,也学他拿了一个塞到口袋里。
“喂~!”
刘启吞咽着苹果到章妙妙面前,一大圈小孩跟过来围在他周围,纷纷谴责:“你敢偷吃苹果?”
一个十来多岁的男孩说:“这是供果,吃了之后要掉耳朵,烂肚子的!”
刘启吃得高兴,连皮子一口吞下,自然不在乎掉什么或烂什么。心里却在说,我快要换牙了,掉牙齿最好。身后的段晚容却很紧张,却又没有勇气把苹果拿出来放回原位,只好使劲地捂住厚衣服下鼓起的一块。
章妙妙不但没有理睬刘启,还带着两个女孩瞪了刘启一眼,往外边走去,几个女孩也跟着她往外走。
片刻之后,她带了一个一名白胡子老人过来,把正在一大群男孩子举手翘足,讲得神采飞舞的刘启揪了出来。
来到的老人姓田字晏风。
他可算当代备州名士,因背了一宗官司遭受流放,受章赫的礼聘做了学堂的总务。他清瘦而高欣,下边的胡须狭长,很容易给孩子们留下好印象。孩子也大多不怕,吱吱咋咋地围在他身边,问苹果可以不可以吃。刘启拿着啃剩的半个苹果,大方地递到一个很憨的娃子嘴下,时而打量田晏风,时而问别人吃不吃。
田晏风看他年纪小小,断定他是浑噩不知事,这才不知轻重吃了供品的:“你不知道供品不能吃吗?”
刘启收回半拉苹果,放到嘴巴上贪婪地咬了一大口,才做出交上来的动作,很礼貌地问:“这苹果是别人送给你的吗?阿爷?会放坏的。”这自然是他的招牌话,“带水的会坏,不带水的会硬”……人家要是肯给他吃的话,他就将来也给人家吃好的,于是人家过两天还能吃好吃的。
田晏风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人老忌提“死”字,而刘启却把苹果当成给他的,那是供品,还不是?还好,他后面的话也还没说。老人恁是好修养,却还是哭笑不得,只好耐着心地说:“你几岁?七八岁了吧?要知道这是祭品,是送给那个老圣人的!抬头看看,格圣你知不知道?他是……”
刘启营养充足,个头显出的年龄比实际年龄大。
“是他阿爷的阿哥!”旁边一个小孩兴高采烈地表现自己。
刘启心虚,抢白说:“很慈祥的阿爷哦?!”
田晏风为怎么解释发愁,见相比前一个小孩,刘启回答的还有点不太离谱,就朝刘启点了点头,确定地一笑,半真半假地说:“很慈祥的阿爷,很有学问的阿爷……”
“那你怎么相信那个诬陷人的小女孩,怎么就知道白胡子阿爷不是把这个苹果送给我吃呢?慈祥要有慈祥的事呀。吃一个苹果他就生气还慈祥呀?”刘启反问。
章妙妙眼睛猛睁,四处看人,向田晏风求助。
老人这才知道自己小看了面前又大摇大摆去啃了口苹果的小孩,你明知道他做的是错的,偏偏你指责不出他错在哪!
他惊讶地问:“你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
刘启心中觉得坏了。
若说他还有害怕的人的话,就是花流霜和自己阿爸。此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老人要去告状,便打了个哈哈说:“虽然我替那位白胡子阿爷吃了苹果,让他好,做了好事,可也不用留名呀!”说完转身就走。
反倒是他成全格子的慈祥之名?
“田阿爷,你怎么要他走了呢?他是在说谎。”章妙妙大为着急,“赶他走吧。别让他在我们这儿呆。”
“等上课的时候,我再罚他!”田晏风无奈地说。
他心中却已留意到了刘启,再一看他又想去抓苹果,只好远远地吆喝。刘启回过头保证:“我再吃一个,剩下全留给阿爷你,不然吃多了坏肚子!”说完,又拿了一个,溜到一边大吃大嚼。
田晏风气得胡须发抖,半截黄土埋身,还被一个孩子暗指贪吃,给他争苹果。
众多的孩子也馋,但是觉得不能吃,都眼巴巴地望着田晏风,希望田晏风能惩罚这个小孩,让自己的心里平衡。
终于到了家长来领孩子的时候,余山汉大叫刘启的名字。
刘启看余山汉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便迎了过去。
田晏风一直看着这个语出惊人的小孩,见有人叫他,也连忙走了过去,问余山汉是不是刘启家长。
余山汉称是。
田晏风开始苦笑,客气地说:“此子不俗,若悉心教导,一定会成为栋梁之才!可放任他,一定会无父无君!”
这话极为严重。
虽然余山汉不是读书人,也知道无父无君那是十恶不赦。
人家口气虽然客气,余山汉却是一身冷汗,连忙说:“刘启宝特刚来第一天,先生就给这等评价,是怎么了呀。”
“你不是他的父亲?”即使余山汉不说,田晏风也看出他不是刘启的父亲,叹了口气说,“带回去给他父亲,让他父亲好好管教!”
余山一再追问怎么回事,闯了什么祸。田晏风一个劲摇头,半晌才说:“我看?也不算是闯祸。按说死去的人一去万事空,但子孙后代焉能不作怀念?我看你们这塞外之人,祭祀祖先也毕恭毕敬,但他呢,却拿了祭奠圣人的果品,吃了吃了,还理直气壮地告诉我,是圣人让他吃的。”
刘启倒听不太懂。
他也不怎么害怕事情被余山汉知道,只是仰头摇余山汉的衣服,乐着问:“阿爸呢?他回去了?”
余山汉谢过田晏风,去抠去刘启手里的果核,可人还在屋子里,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只好连连督促说:“主公走了。你下次可别吃这些东西了,不然就坏肚子。”
“真的?”刘启不信。
一出门,他又摸出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第三个苹果,放到嘴巴啃。
余山汉这次再要不下来,想想,这天早没了苹果,孩子的确稀罕,口馋也难免,就光用坏肚子吓唬他。
考虑到老宅在西镇,离学堂太远,章维让人在学堂周围的族产里腾了一个别院给刘启住。
去到那儿,已有两名使女负责打理,章维派的。刘启看到明窗亮几的,非常满意,乐颠颠地跟着大人到旧宅搬东西。半路踩雪迎风跑得正喘气,段晚容拿着一个暖热乎的苹果追上,边递边不太自然地笑:“我还以为是发的呢,原来不是!”刘启奇怪地她有苹果不吃,毫不客气地接到手里,但还是又递回去,找个可以一起坏肚子的同伴:“那你吃吧!我已经吃了好多!”
段晚容摇头不接,推脱了几步远。
刘启顶不住苹果的诱惑,又喝着寒风啃咬,不一会,吃下的已经是冰坨一样的硬块。
在前面的余山汉只顾和帮忙的人挪运东西,并不知道,不然一定会强行制止。
苹果受冻,反而让人觉得更甜,更好吃。
他哪管冷热,直吃下大半才感觉肚子里肠气滚动,便皱了眉,把自己手里提的几物一丢,抱着肚子就往一旁的空地里钻,好长一会才跑回来。
段晚容叫着“坏了”,“坏肚子了”。
问他,他也不忙说,只是仇恨地看住沾满雪、冻在雪地上的半拉苹果,捡起来又啃。
“阿姐,别告诉我阿爸!”刘启使劲吸吸冻干的鼻孔,使劲地眨着眼睛,卟捻嘴巴,继而表情严肃地吃剩下的苹果,“真坏了肚子,不知道耳朵掉不掉!”
“那你还吃?”段晚容连忙从他手里抢去苹果,远远扔到别人家栅栏旁边的雪地上。
“长生天喜欢勇敢的******,一定能管管那老头,不再让我拉肚子!”刘启嘀咕出理由,又去捡苹果,“我一定要把它吃完。******敢吃完,要是不吃完,得罪了白胡子老头,长生天也不知道我是******。”他就着沾上的冰雪,几下啃得只剩果核,这才把果核扔掉,然后把眼睛眯缝成一条缝,紧紧地抿着嘴巴,半抱着肚子扎在雪上,腮帮子紧随肚子里翻滚的劲道扭曲。
接着,他也不再多说话,不声不响地回去,找个热地方坐一坐。
段晚容怕他这是要掉耳朵,飞快地去找余山汉,见人就说,害得家里出入的人都来看。
刘启被他们嚷得坐不住,只好抱着自己的宝贝小小马和哈达达左躲右藏,换找其它热和的地方暖肚囊。
余山汉再找来看,他竟抱着他的狗睡着了。
※※※
两天后,学堂排班。
包括章琉姝在内的许多旧相识接连到来。
他们一碰到了刘启,就追算旧账,问他为什么逃跑,继而将许多孩子带动。大小孩子分出两班,整日乱得乒乓着响,雪团四飞,打恼了,就拽在一起干架。这样玩闹了好几天,才便派出四个阶段八个班。
尽管孩子有大有小,学堂有意开设数学,行文,政史,部军,武技等课程,但孩子们的基础都差,每班就都从句读和算学学起。
刘启是启蒙甲班的一个,很碰巧地和章妙妙做了同窗。
上学对于野跑斗勇的当地男孩子来说是件百无聊赖的事儿,打闹就像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性。
有人带着短刀,弓箭,凿案子,射木头,大点的还骑了马儿来胡乱踏。
回头,学堂的先生把这些事说给家长,家长也觉得就该这么着,反正有学堂的阿师管,自己反倒省了事。
启蒙甲班只有八个学生,加上学生的伴读,凑了二十二人,也打闹得利害。还没有正式开课,刘启就和同班王本丢髀石呕上了气。他见王本输不起,不但叫嚷自己的阿叔是先生,还老爱和章妙妙合起来打自己的小报告,就把赢来的髀石、钱子还给他几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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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这事让刘启的师兄弟们知道,他们替刘启出气,讨到班上,把胖胖的王本摁倒在地,抢光抢净。
王本是章妙妙的亲戚,章妙妙赚了他三个鸡腿硬没有把他一身的宝贝要回来,只好天天带他去找阿姐。
章琉姝问来问去,几个男孩子也不买账,说是刘启赢的,要要也该刘启要。这原本是不想还东西的借口,可王本却因而和刘启好上了,认为这个小孩认识的大孩子多,于是****勾结自己家的王壬一,和刘启勾肩搭背地称雄启蒙班,揍外来的孩子,抢他们的东西。
至于上课,小孩子一觉得自己如何地有面子,就不会好好地听话,上课更不会老实,也好在其它淘气的男孩子面前显得更加无所畏惧。
正式的第一节课是句读。
姓孟的本地老先生肚里也没货,就裹着羊皮袄,反复地教几个简单的字让大家练。段晚容很认真地一笔一划地练习。而前面的王本却在家学过这几个一、一,二、二的字,就扭头找刘启,要学女孩子一样抓石子。刘启不会玩,玩了一会,打了个呵欠睡着了。反正先生也不怎么管。
不知道是不是嫌跪趴在桌子上不舒服,他竟窝到书几下面睡了,在甜梦里发笑。
章妙妙早就瞄得死死的,站起来喊了先生,指跟一个小猫儿一样圈着的刘启说:“阿师,有人在睡觉!”
段晚容赶快去拖,刘启却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翻了个身,把书几推都出了好远。
有两个男孩子坐不住,趁全部孩子的视线全部都集中,老孟先生转脸的时机,站起来往外溜,站在门口和刚爬起来的刘启打招呼。
刘启揉了揉眼睛,一看到有人在门口,问一句“放学了吗?”站起来要走。老先生大为恼火,怒敲了他一记,想也不想就罚他写字。刘启疑惑了半天,换来更多的笑声。
章妙妙大为得意,不但仰着眉毛瞥他,还伸出自己的腿,打算暗中绊人用。
刘启嘀咕着趴回自己的位置,在那儿胡写乱画,大字半页,小字圈蛋,好不容易应付到下课,见到两个逃走的孩子,问问,才知道他俩一点事也没有,心中便已跃跃欲试。接下来,算数的先生是章家的门客,不但年轻,还只把算学的基本计算方法一讲,就问孩子家里有多少羊的问题。
这投得刘启的心意
。他和王本不知比那些连数都数不十几的孩子好到那去,就边玩些小动作,边争先恐后地回答。
这样上了许多天,连算数课也没了意思。
天天摸不几下髀石和弓箭,刘启手上痒痒的,就再也忍不住了,接二连三逃出去玩,回到家里,则应付段晚容在余山汉那里告下的状,说:“那老孟先生的字我都会。他写的还是错的,我说他,他还不愿意,不让我去上课!”
余山汉不信,心想:人家是老师,你反过来要教人家?人家不觉得颜面无存才怪。他自己也写不了几个字,看到刘启在雪上画了几个歪字摆道理就记下,回头自己问别人,一问,果然刘启的对,而自学认字的老孟先生常常写错偏旁。
奇怪了。
怕刘启故意给自己贴光,把老师写的字写错,他又耐心地问段晚容,问过才相信刘启的话。
久来久之,查谁对谁错引发刘启的兴趣,他干脆找出一本句读本,自己当老师,教无所事事的余汉山,两名使女和段晚容读书。
大家有些莫名其妙,一开始都不怎么睬他,就把事儿说给来看刘启的花流霜。
花流霜倒也为这样的先生发愁,就让他们跟着刘启学,调动刘启的热情,为此,她劝余山汉说:“你整天练功夫也不是办法,要是学了书文,闲得发慌的时候读些书,不说其它的,那些兵书总要读罢,将来也好跟你主公干大事!”
余汉山觉得有道理,眼看刘氏家业渐大,内心中憧憬也多,就****向刘启学习,逼迫刘启去学自己也不会的,兵书,杂记上的复杂文字。而刘启写会之后,又故意拿到课上问老孟先生。
老孟先生几乎要被他气疯了,见他就躲得远远的,最后干脆回家抱孙子了。
花流霜更不放心了,让余山汉打听哪个老师好,出点钱让他私下教刘启,寻了一个又一个,都只能让刘启更加得意。大人都犯愁,心想:别人也未必没有学问,可会这不会那,会靖康文不会其它文字,他却党那字认几个,猛语认一些,先生们被他几个花招给镇住,自己都不好意思来了,这怎么行?这北疆生蛮之地,像他父亲那般的人到哪找?
花流霜见他习武无心,读书不成,又不能领回家,就郑重地让人给他二叔递信,让他务必在中原收罗个能降孩子的先生。
先生还没有找,刘海就在她那儿给刘启了特许,说孩子出去玩,包括去打猎也是学习生存之道,就怕不学习还无事终日,傻沤发愣。
她气不忿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让余山汉督促他勤练武艺,一旦外出,不提五只老鼠回来不给吃饭。
之后,在家,刘启跟着余汉山装模作样地练习武技,出门则忙着找老鼠洞攒老鼠,只要一去上课那就犯浑,要么胡乱读其他书,要么玩画画,要么做小动作,要么流着口水睡觉,顶嘴顶得没有先生不怕。
偏偏先生们还治不住他。
混到过年回家,刘海意外地发现,他箭法越来越好,似似而非的道理也越来越多,便偷偷给花流霜说:“孩子玩也是学!他去打猎,得辨别野物,知道怎么生火,懂得那些大孩子给他说什么,在做什么吧?找本介绍山川河流野物的书放在他眼前,他肯定会翻开,似懂非懂地瞅,直到明白为止。至于去难为先生,何尝不是被先生难为,也有自己脸面无存的时候!这时他会怎么办?非自己翻一遍书不可!
“只是怕他比起其它的孩子,越发地骄傲。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一旦骄傲,总有错要犯,你就得等他做了自己也知道的蠢事后再好好地教训!这几天,你就可以考问他自己翻书翻来的字,一旦他有错,你只需嘲弄他一番,再把正确地说一遍,他肯定能死死地记住。他本来就认了不少字,这年下一个月,天天又灌字,过后,还怕他不能读些简单的书文?”
花流霜试了一试,果然,刘启对不认识的,读不准的,难记的字特别上心,一卡就脸红脖子粗地藏起来写,读,回头变了法儿偷问阿爸,在阿爸的鼓励下,竟用已学会的字注了本疑难杂字发音的小册子。
年后,回到学校,他当真是威风八面,什么都会,连高年级的学生遇到难写的字都跑来让他看。
这让他更怕自己遇到不认识的字,句法,怕也只有段晚容和余山汉才知道,他不上课的时候用功得要死,有时连赵嬷嬷夜晚不能读书的巴掌都忘掉了。
这时,句读课改称行文课,新先生见课上镇不住,只好眼睁睁地看他找来好友“蚂蚁”和“屁牛”顶课,而自己隔不几天就跟着年龄稍大的孩子去山林边上打猎。
当记载动植物的杂说和山川河流图悄悄出现在家里后,他也不懂装懂地研究,以便在一群少年的面前出口说:“今天,我们到马耳朵山后的坳子里吧,不远,还有林子。”
因为他读书的目的性越来越强,看了就有深刻的印象,比起余山汉这样的成年人同样事倍功半,余山汉常常怀疑他过目不忘。
※※※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笨笨”成长许多,有马驹般大小。
能站个东西骑半大马儿的刘启非常高兴,时常带它和哈达达出去转圈,等着自己有乘它追逐的一天。
这时,余山汉怕他野起来不回家,次日不让自己跟着就随别人乱跑,就会叫上段晚容,紧紧跟在后面。
他们把四处走动叫遛马。
刘启好动,他们一天得遛三趟。
※※※
这天,随着市场的扩大和政治版图的扩伸,越来越繁荣的街上竟开了家歌舞堂馆。
几人走过这里,听到悠扬的乐器,看到许多稀奇的殷实的汉子泊了马车来看,就停下看一看。刘启爬上路边的马车,站到上面,伸头发问,余山汉也只知道是乐器,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发出来的。
他怕好奇的刘启缠着不肯走,定要进去,而里面往往与**有关,就早一步把刘启从人家的车马辕上扯下。
刘启扭了几扭头,直到看到前面不远聚集了一群穿着短衣的穷汉,在一截草棚下敲刀低歌,这才转移注意力。余山汉看着他们,发起一阵感慨,也不管身畔是大人还是孩子,就说:“以前咱雍人质朴重武,以击刀剑和歌为乐,因而男人们打仗无人愿意背后受伤,这才拥有天下无敌的铁骑和锐士,称霸天下!可惜呀,如今却贪于安逸享乐,时常被游牧人骚扰。”
段晚容抬抬头,疑惑地看看,继而听到跑到前面的刘启愉快地喊:“快看。一个人在弹木头,好奇怪呀!”撇撇嘴巴,嚷他:“什么都要去看!是敲木头的呀,还不如回家歇一会儿?!”
余山汉分神一听,耳边游了几丝萧萧琴音,再一看,一名修身的艺人忘情地抚琴,灰白的头发时候随着节奏摆动。
明显,那是琴声激起的共鸣。
这人一定是落难的士大夫,这份上了还抱着那高雅的劲儿,可是这塞外,马头琴更受人欢迎一些,余山汉心里这么想,便走到跟前,看准一个黑瓦罐,投了点钱,叹气说:“我也听不懂,见你也是背井离乡,奉劝你一句,丢了这玩意,用手脚力气养活自己吧!这里哪有人听得懂呢?”
“谢了!听不懂才有钱赚!”艺人停住琴声,“稀奇。”
一张苍悴发白而又有皱纹的面孔呈露,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即客客气气又拒人于千里之外,说道:“我又不是歌伎,能回头做个良家人?!劝当劝之劝,是为可劝!”
余山汉讷讷一笑,这些酸文人在国内是士大夫,比起余山汉这样的低级军官地位要高,劝人家倒也不合适,他见刘启弯腰摸了人家的琴,连忙扯了一把,说:“刘启,别乱摸人家的东西!”
刘启使劲挣着身子,扭头看看不远处敲打兵器的男人,认为这铿锵的琴声引发了他们的情绪,好奇地问那艺人:“你会万人敌吗?!阿叔刚才说,男人们敲兵器唱歌,打仗就不愿意让背后受伤,你能让他们敲打兵器,一定会万人敌!”
老艺人猛地一睁眼睛,现出几丝吃惊,几丝寒光,极为吓人。
这眼神?犀利而且包含了很多东西,刘启更加坚定自己的看法。
余山汉又扯刘启,刘启却给他急,吼嚷:“你怎么老拉我走!我想学学怎么摸这木头绳,还要学万人敌。他让摸,你看,他也没说不让摸,摸不坏。我偷偷拽过司薛何只斤的马头琴,可司薛何只斤拧拧,还能拉。现在,我光摸一摸!你别扯我,说不定他能教我,做我的阿师呢。”
段晚容也来扯一手,脆脆地喊:“你又闹着不走了!他什么都不会——学摸木头能吃吗,能喝吗?看我怎么告诉你阿爸。”
哈达达也幸灾乐祸地伸着舌头,围绕着老艺人边转,疑惑地嗅。
老艺人只一动不动地坐着,白发的长发从面部垂下,让人忽然看不清他的年纪和相貌。
他满怀情感地摩挲琴弦,展露出来的手指长而健,似在叹息,似在回忆,又似在凝思,反倒置身事外了。余山汉歉意地冲人家赔礼,携了刘启几携,见他红着眼睛挣,只好放下,口里叫着“好好好”,说:“咱就在这玩一会!”
一老一小在一大一小的注视下徜徉相望,像在比拼耐性。
刘启见对方还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个,熬不住话,提起自己的弯指头,勾了几勾,也是为了胡塞余山汉,让他自己说:“我阿叔说摸摸你的木头,能摸坏。摸得坏吗?”老头朝余山汉笑笑,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摸是摸不坏,就怕你偷偷地拽!”刘启小脸通红,却试着摆出凶恶相,拧了眉头,往前走出一步,吓唬说:“信不信,我说拽就拽。只剩一个罐,让你还盛钱?”
“那就找你阿爸赔。”段晚容飞快地接话,“看他到哪买!”
“我阿爸不在镇上,他又没有马,怎么去?!”刘启气呼呼地扭头,很烦段晚容乱说。他也就不明白,他吓唬老人,是为了让老人多说话,旁边这丫为啥不帮着自己,还给乱七八糟说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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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笑眯眯地,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琴子,只是鼓励刘启说:“那你拽断它吧!连罐也打碎。想想吧,你拽了摔了,我只能去你家吃饭!”
刘启犹豫,踌躇,围着琴和罐转一转又一转,想打碎,怕别人也没有许诺一定去,未必去,说不定,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有这样的怪木头卖,一下学不成摸木头了。不打碎呢,没有面子,面前老头还就这一堆,赖赖的,带理不理。他走到第五圈也没有想出丁点法儿,只是越来越佩服老头,心想:他怎么知道我是吓唬他,不敢拽,也不敢摔?一旁有人来看,只见一个小孩绕着老艺人转圈,问一问,才知道这孩子想摔人家的东西,却被人家难住,再一问问题,却是老头让他拽自己的琴弦,摔自己的瓦罐,先是哑然不语,而后发言。
眼看周围鼓励的也有,茫然的也有,奇怪的也有,苦想有什么玄机的也有,余山汉和段晚容不用转脸,就能听他们发出各样的见解,真是丢死人了,只好一遍一遍地督促刘启:“咱们走吧。”
刘启转呀转,转呀转,竟是不停了。
老人等了一会儿,便又问:“你摔不摔?拽不拽?天色不早,不能耽误我找个地方喝酒!”
刘启心里想让他跟自己走,没有足够的自信,这又引诱,边转圈边嘟囔说:“我家的酒都是好酒!还有地方住!你要是教我木头琴,就都有了。”
段晚容上去就拽他的后衣,见差点把他拽倒,回头给余山汉嚷:“快让他走吧,他都转晕了!看没出息的。”
老人说:“是不敢了,还吓我?!”
刘启羞恼,一回头转了个圈,想也不想掏把刀子,吓了余山汉一跳。可他只喊了一声,还来不及反应去拉,刘启就眼明手快地在琴上刻了条大口子,扯着一根弦猛地往后拉,到老人抢不到琴的地方说:“坏了,坏了。得赔你,怎么办?去我家吧,我有钱赔给你!”
“没有坏!”老人微笑,“不过是多了条口子!用的着赔吗?!不用赔的。要是你非要赔呢,改天牵头羊过来,赔我好了!”
刘启无奈,只好恭恭敬敬地放回琴,垂头丧气地扯过余山汉递来的手,执住自己的小马缰离开,边走边回头,一遍一遍地给余山汉说:“他一定能做我的先生。他知道我的内心。我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先生!你明天回家,让我阿妈去请他!不行,我阿妈也不一定知道该不该砸了他的木头琴,可等我阿爸回来,怕他就找不到了!”
段晚容回头看看,人一个一个地离开,老人贪婪地在瓦罐里数钱,和刘启数零花钱的姿势一模一样,不由撇了撇嘴吧问:“你刚才真砸了他的木头梆子?!他一定缠着咱们赔钱了!”
刘启的头又低下几分,说:“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样的木头梆子琴,要是他生气,偏偏不理不睬怎么办?”
“你怕赔钱呐?顶多值一两只羊!”段晚容露着尖牙,用大孩子的口气训,“上山砍片木头,我们自己做!”
余山汉笑道:“那哪做得出来?”
他也越来越觉得这老人不一般,尤其是回自己话时的告白,叹气说:“也难得有难住你的人。砸了人家也未必在乎,不砸,也没法打破那堵墙,人家不睬你。我看还是让我回头给你母亲说说,咱去请他,花大钱请他!”
“到哪去找那么多钱?”刘启发愁地说。
他回到家里也不休息,也不再钻研自己稀奇古怪的书,就地解了只羊牵到人前,一刻也不停地把旁人当成那老人,练习第二天该怎么说话。用了不在乎后用凶恶,用了凶恶又用温柔……,却都不太满意,可大伙都说行了行了。他只好把羊拴在炕边,自己睡觉去!
羊一撅屁股就是粪蛋串。
等他睡着后,照料他的雅塔梅大姐悄无声息地把羊牵到门外。
次日,刘启一醒来到便找自己挑出来的羊儿,课也不上就拽着出门,早早去到地方,等那艺人的出现。
四处人过了又过,不断问这个牵羊的小孩是不是拿羊换东西。
余山汉稍后赶到,拉他,他也不动。就硬着脚爪苦等。眼睛揉了又揉,眉花越缩越紧,却始终不见那卖艺的老人再来。
余山汉不忍心,也把眼睛移到空中,眼看日头从东方露头到半树高,再到高挂东山,就略为惋惜地劝刘启说:“今天不逢集。人家,怕是不会来了!你再不去学堂,学堂里的课业都要结束了,你回去吧,我在这替你等吧。”
刘启失落极了,把羊递给余山汉,扭头回去。
如果那老人真会万人敌,他不能错过学习不上呀。
他一路走得疲赖,转过弯看到有萨满说唱,干脆就堆坐在那儿听。听了一段,怀着颓心又走,走不多远躺倒在一个狗窝样的草垛边,给睡了一觉。到午后才回家。回去吃饭的余山汉已等了他半晌,见面就说:“刘启呀,人家都说了,他逢集才会去。咱别急,等两天。”
刘启一听,眼睛立刻红了,却不闹也不吭。
余山汉看他这样子,心里犯疼,也没问他去哪了,领到屋里就让他吃饭,吃完饭和段晚容一起上学。
段晚容还在给收拾里外的大姐们说那艺人的不是,说刘启见什么就想学什么,一说,刘启就用脚踢她。踢恼了,段晚容把一块咬不动的筋骨扔在他头上,砸出一声“啊呀”。刘启吃这一砸,也连忙找骨头和筋块,发觉骨头上都包着肉,只好拿起来咬吃,吃了两下竟然冲段晚容扑哧一笑,说:“等着吧。我还没吃饭呢,你却吃饱了!看你还拿什么砸我!”
段晚容怒气冲冲也不过是嫌他自找难受,见他笑又后悔那一骨头,很想替他擦擦那片没毛覆盖的头皮,但还是拗不过脸,一转身,气昂昂地走掉。
旁人都觉得这丫不懂事,假意呵斥,要刘启吃快一点,拿骨头追过去报仇。刘启抱了两块带骨头的肉走了。两个闲阿姐边收拾边说:“这孩子脾气好。你说晚容那丫,还让刘启让她?真是瞎大!”
正说着,余山汉大声的说话声传来。雅塔梅探头出去,看到刘海带着一个人回镇上,正在拴马,连忙迎上去说:“正说呢,刘启一点精神头都没有,让余大哥给他请先生请不来,吃了一嘴闷饭!刚走!”
“一个卖琴艺的老人!昨去街上,碰到他在那儿弹琴,一大群跑远路的茶客敲桌子打板凳。刘启就觉得人家了不起,非说人家会摸木头,会什么‘万人敌’!”余山汉说。
接着又把人家怎么难住飞鸟的事儿讲给刘海听:“这也怪,他知道刘启只是表面霸道,不是那种娇惯坏的孩子,就让刘启砸就砸吧,砸了反而可能来家里吃饭不走!把刘启给难为了。”
刘海说:“我看他是小聪明玩过头了!你觉得那个琴师怎么样?我看人家揣透了他的心态,反想要他这个徒弟。我晚上回来吃饭,到时好好给刘启个法儿。”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等我有时间了,备上重礼,亲自登门一趟,有才能的人都有傲骨,不礼遇不行。”
雅塔梅说:“什么怎么样?晚容那丫头一个劲地说刘启见什么想学什么!我看也不是没一点道理。他是长生天给的智根太多,看到没看到的事就新鲜。冷冷,这就过去了!木头上几根弦的我就会,改天我教他弹!”
刘海看她都拍了胸口保证,微笑不语。
主公回来,余山汉也没有心再去集市看看,就把这事搁下。
傍晚,段晚容砰砰地打门,气呼呼地领了发愣的刘启进院,大声说:“阿叔,你管不管,刘启心弯在上头了,他又去等那老羊子了!等是等到了,人家怪他不讲信用,说不想赔羊就不赔,为什么说赔却不带上。刘启张口就说,明天带两只!看他不两天就把他家的羊都给那个老骗子!”
余山汉还在陪刘海说话,听她这么一喊,只好笑笑,说:“你看!刘启这都怎么了?心还真邪在上面了。”说完,他大步迈出去问:“刘启,他怎么说的,有没有说来教你?”
刘启摇摇头,不吭不响又想去逮羊。
“那你也不问?”段晚容厉害地问他,嚷道,“两只羊都要去给他了,你怎么不问问?”
“我答应给他羊!”刘启低着头说。
他也知道两只羊也是父母的血汗,声音像蝇子嗡:“我说话算话,是个小巴特儿,他总会来教我的吧?”
“给了就给了。你看谁过来了?”余山汉大笑着。
刘启一抬头就看到了他后面站了阿爸,连忙嘿嘿地笑,跑过去搂了腿。
刘海把他抱住,转身进屋,教训说:“人的小聪明多了,大智慧就少!给阿爸说说,你为什么不砸他的琴,或者说你为什么不诚心诚意地求人家教你?”
“琴?不是宝贝?很好看,上面还有花纹,我从来也没见过。他只是说我砸了,他可能会教我!万一他心疼,他本来可以教我得,却不教我了呢?求一求就行吗?也不行,求他,他会认为我是乱求人的小孩。要是不行呢。给三叔说说吧,给我多多钱,用大钱请他!”刘启可怜兮兮地说,眼睛又红了。
他央求说:“我真的好喜欢那声音。他一定还知道万人敌,儿子就是觉得,他一定会万人敌。”
“傻孩子。你一定记住,真正的英雄豪杰,无双贤士是不稀罕钱财的。你看看,砸你不敢砸,求又怕丢脸,怕人家开口拒绝,就什么也不做好了!”刘海说,“什么也不做,干脆你坐在家里,让人家打听你家在哪,然后风尘仆仆地跑来就说:‘刘启,我来教你学琴。’你说行不行?”
“不行!”刘启这还是知道的。
“做事前想想可以。可只一味想十全十美的好法子,而不敢用牛劲,那就什么也做不成。”刘海说,“还记得不?西面有个男孩比你高,你摔不过他,就见一次给他摔十来跤,头磕到石头上破了也抱着人家摔,不多久,他一见你就跑回家!”
刘启点点头,立刻要下来,回头给余山汉说:“现在就去问问他住哪,别让他见我就跑。送了羊,我就天天跟着他,他去哪,我去哪,他拉屎,我也拉屎!”
“明天再去。今天晚上和阿爸呆着!”刘海说,“明天让你晚容阿姐一起去,让你的狗也去!”
“要是还不行呢?”段晚容觉得刘启都是被他阿爸教唆坏的,于是连忙问。
余山汉却知道老子想儿子,要看一晚上,再说晚上也没法去,就说:“要是不行,我也去,再不行,那就是他肚里真没有货!”
“他蹲着拉屎,我也拉屎,你也拉屎,阿叔也一起拉屎,哈达达再拉屎。臭死他!”刘启很严肃地给段晚容。段晚容一想那情景,老头到哪都跟了一串人,突然想拉屎,朝一条沟里窜去,立刻后面的拉屎队伍就来了,连狗也半蹲在那儿,用爪子堵住鼻子,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雅塔梅早笑了个半死,回头指着刘启给前俯后仰的人说:“刘启性子宽,仿他阿爸,将来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
“比阿姐强多了。她动不动就生气,一生气就不理人。”刘启说,说完,他又踢了段晚容一脚,飞快地跑了!
第三天,刘启又迫不及待地去打听,得知旁人都不知道那个老艺人的居所,只好拉了嘴角挂上酒瓶的段晚容,让她陪上一整天。
下午,老人颇有风度地悠来了,见两人身旁的橛子上拴了几只羊,过去一问便解下,欣喜地牵上说话。
可他上下打量刘启几眼,立刻吃了一惊。
刘海让飞鸟穿戴整齐,洗个澡。刘启让雅塔梅给自己结了头发,在脖子里挂了阿爸从北方带回来的装饰串,腰上拴了一褡裢的细刀,牛角,小斧,怎么看都像是个部落首领家的孩子。
这,强烈地表明了礼待先生的态度。
而这态度却是一个孩子做出来的,那艺人嘴角里露出几分笑意。
正想着,刘启已迫不及待地给他鞠躬,毕恭毕敬地说:“阿师,能让我向你学习吗?我很听话,也有诚意!”
老人严肃地说:“可你知道,无论学什么都不是只做出来给别人看?”
“嗯。做给自己看吗?”刘启没有答案准备,一问就暴露了几分茫然。
老人微笑摇头,说:“当然也不是,这便需要你自己领悟!”
“我知道了。”刘启连忙说,“一边读书,一边想,读着、读着就想出来了!”(未完待续。)
257
“对!”老人点点头,扭头看看撇着嘴儿的段晚容,说,“但还不仅仅是一边读书一边想!你年纪太小了,现在给你说,你也不会明白。”
“你说吧!他不明白,我还不明白,我阿伯还不明白?说不出来就是骗我阿弟的!”段晚容觉得刘启入了别人的骗局,一拉刘启背后的衣襟给了个白眼,回白老人。
老人再看看刘启迎亲一样的装扮,突然对背后指点的那人生出许多想法,便呻地一笑,又严肃地问:“你阿爸教你这样的?”
“嗯!”刘启展现一丝笑意,高兴地回答。
老人略一想,便说:“你阿爸都教你了些什么?是你求先生还是你阿爸求先生。你回去问问他,他怎么就知道你能这么做,我就会答应做你的先生。”
刘启一下又苦了脸儿,怪段晚容坏自己的事儿,恨不得回头踢她两脚,只好低头不语。老人又说:“这是你自己的诚意吗?衣服都是穿在人的外面,钱财都是父母之物,这些诚心不是你自己的。你会不会觉得日子久了,不新鲜了,就不再用心学琴了?”
刘启只好垂头丧气地往扭头,往回家的方向慢慢地走,在别人看着自己背后的时候,竟然张大嘴巴干哭,连跟着老人不丢的誓言也忘得一干二净。段晚容没有追他,而是想从老头手里夺回羊子。
老人长发飘飘,一张苍悴发白而又有皱纹的面孔上隐去了玩世不恭的笑意,显露出一种不得不说的寂寥。
他惆怅地看着刘启的背影,却很快知道段晚容要抢自己手里的羊,转手交到另一只抬高的手里。
牵羊在手后,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教训的太严厉了,只一味转头走路。
段晚容追在后面,一句一个威胁,吵要羊儿。
老人回头看了几看,怕飞鸟以后不会再来,就哄段晚容,再给孩子点希望,说:“小丫儿,你觉得我会去做他的先生吗?”
“我不管,你得给我羊儿!”段晚容半吆喝半嚷,紧跟不舍。
“这是你阿弟赔我的,我为什么给你?”老人不管她,只顾一路走。
走了两条街,背后打起飞快的踏脚声。刘启带着一路土烟,叮当作响地从后面追上来,又喊又叫。
老人面朝前时一笑,回头却很严肃,问:“你还回来干什么?”
“要是不教我,你去哪我就去哪?这就是我的诚意。”刘启脚下跑着条大狗,带着泪痕地面孔笑得又赖又可爱,“我才不让你走掉呢,吃你的,喝你的,你一摸琴,我就在一旁看,看你怎么办?看这诚意足不足?”
老人没有想到刘启变卦这么快,见段晚容趁机抓去一只羊,弯腰扳动羊屁股,使劲往后拽,干脆丢下那只羊,牵着另两只加快两步,边走边笑呵呵地说:“看你得送羊回家不?”
这也是考验?
刘启只往段晚容那一看,就加快脚步跟上,边喊阿姐,边说:“反正是给了你的。你丢了东西,我们也不去可耻地捡回家。”
段晚容不舍得丢羊,又怕刘启一个人吃亏,急了一头汗,干脆又拽羊向前。谁知一走急,那羊便向后退。没了办法,她只留在原地,放走相互竞走的老少,气急败坏地给羊两脚,说:“也不知道你是谁家羊,怎么就在他手里走呢?”
刘启一路跟着老人,汗水渐渐显露到脸上。
老人几次回头,发觉他几次落在后面,要么在自己放松时靠狗的追踪追上来,要么抄近路,就又丢了一只羊。飞鸟任羊再叫也不分心,喘口气又走。老人见法子不奏效,手里只剩下的一只公羊开始发脾气不走,又丢掉减轻负担。这时,他再走到远远里回头,见那孩子终于向第三只被丢下的羊儿接近,自以为得计,可刚半真半假走了几步,傻眼了。原来刘启又稳又舒服地骑到羊背上,尾缀而来。
两人绕镇而走,东西走了一趟半。
老人也出了汗,这会力乏,成了真摆不脱,心说:“这孩子还有这一手,骑羊指挥还挺稳当。”他没打算当场答应,毕竟孩子有了诚意,但是说了不一定算,总还要大人点头,聘为西席。一抬头,他看到一旁的窑子门口坐了粉面妇人,没地方躲了,干脆低头就往里面钻。
等刘启骑羊追错过去,窑子门里的老人忙中偷闲,有余心和缠住自己的妇人计较,干脆论一论买卖,快活快活,改日再和刘启赛跑。
钱出手,妇人解衣,温度正在脏粉色的帷幄后上涨。
突然,搭伙的另一妇女毛咋咋地声音响得惊天:“那老汉,你孙子来找阿娘了!”老人一下炸了毛,急急惶惶地一揽腰上的厚带,不要命地往外跳,砰地和进来叫他的妇女撞成一堆,哎呀一片。
他第一个想到自己付过的钱,立刻爬起来说:“没有办成事不能要钱吧?先还给我,我改天再来送大钱。”刚说完,就见两个女人吐着“摸都摸了”的怒火,抖着水粉打来四只手,只好夺路再逃。
刘启被弓腰抱头跑出来的人吓了一跳,一个轻心,就见他在十多步外,敲着羊屁股又撵。
随即,背后两个粉头妇叉着腰大骂,还踢了哈达达一脚。
一人一狗一羊都怯这阵势,一路不敢回头。
前路闻声钻出几个男人,用暴怒之声拦住正跑的老人。刘启鼓一鼓勇气,抓住这个机会,打着短刀敲羊屁股。刚冲到半路,一个男人挟他到怀里,问:“这不是刘启吗?打扮这么漂亮,这是上哪娶亲?”
刘启一看是老去自己家和阿奶闲坐的丰阿奶的儿子——在阿爸不在时送羊送水的陈篾儿,而前头老人和几个人正扭,就连忙说:“阿叔,那是我阿师,他就进了一间屋子,就被两个凶狠的母鸡赶出来打!”
说话间,老人还是被死死地摁到跟前。
一个汉子跟陈篾儿说:“这个老东西我见过,他在河边搭了个野棚子打猎,自己常有收获,又时常骗过往猎人的猎物。虽然没有养牲畜,却不是没钱。光是去年冬里凑人围到野羊群,自己就从雪里刨了个饱!”
陈篾子疑惑了一下,问老人:“你是他阿师?我怎么不知道?!”
老人申辩说:“他非让我做他先生。我这不是逃到这避避?给避了进去。谁知道钱刚付过,还没怎么碰。这孩子堵到门口了,我就是想讨钱回来,不给不就行了,却撵着我打!你说我这大把年纪的人了,会去吃白食吗?”
正说着,两个粉头追到,她们听完老人的辩解低骂两句,哭笑不得地冲老人嚷:“怪就怪跟着你的小畜牲,他找奶吃一样搅了事,你怪谁?”
刚说完,话音还没有歇,陈篾儿的手就打了过去,“啪”地在那女人脸上箍出五道手印。
众人都以为他打错了,发愣地放了那老人。
陈篾子也不和他们解释,又怒哼警告几句,这才督促刘启回家去,别在这一片玩。
经过这一场事儿,一老一小再也不一跑一追了,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慢吞吞地走。老人自觉颜面大失,半晌也无什么要说的,便看看将晚的天色,说:“你阿爸是哪的首领?听说这姓陈的有个靠山,前些年和火格勒马寨里的头人斗起来,硬砍到人家寨门口,把人给砍死,事后火格寨的人还不敢报复!”
刘启茫然抬头,摇摇头。
老人心想:莫不是他那靠山的儿子,那人能把持了好几支马贼,恐怕不只是恃勇斗狠那么简单,倘若真要到他出面才肯应这个先生,怕会来逼迫我,这样的西席我不敢做。我看我早早溜走,唉,可惜了这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可以继承衣钵的好孩子。想到这里,他肚子一阵闹腾,突然想拉屎,便越过一排房子,往野草沟里跑。
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就见刘启解着裤带亦步亦趋。
他一阵发毛,几乎不想拉屎了,便生气地嚷:“干嘛?我拉屎!”
刘启连忙回答:“陪你拉屎!”
“你这孩子!”他无奈了,肚子又催,干脆就地蹲下。
刘启连忙蹲到他对面,用两个手指头掐了鼻子,叱喝哈达达不能闻人家的屎,更不能****。哈达达黑红的鼻子敏感地抖动,极不情愿地摆尾,终于还是贴着地面找去。
老人汗毛孔都闭了,实在没法再忍,一边推了吸溜舌头的狗,一面转身顾自己屁股,事急,没有办法,他只好飞快答应说:“我答应做你的先生了,赶快带着你的狗回家吧。让我收拾收拾,赶明就去你家!”
刘启喜形于色,立刻说:“响箭一发,男儿说话不咽话。我回家就给阿爸要好多钱。他答应我了的。”
“好好好!明天在老地方等我!我这么大年纪了,会食言吗?”老人边说边叫苦。心说:“刚刚决定要走,这下却答应了他。答应就答应了吧,免得狗舌头一伸舔到屁股。”
刘启站起来,踢着哈达达回家,边走边笑出银铃。
老人拉完起身,见那头公羊被人家拴在一旁吃草,这是说话算话,要送给自己呀,一时有点自惭,连说了声“这孩子”。
四周有了几丝夜色,月牙都挂上了。
他看上一看,心想:也不知道他家到底在哪住,不知道累一样!十来岁还好,这般大小,要是到半夜才回家,还不得把大人急死!想到这,他就解下羊,踏路跟上看看。
刘启兴高采烈,一口气奔回家中。
老人一直跟到附近,走到跟前记住家门便要离开,突然听到马蹄声声,就站在墙角避一避。不一会,便有数名披甲人掖着披风赶到,其中三人下马,剩下的肃声等候。
老人更想留意一下,便站在那儿不动。
在门声响动间,他看到为首大汉抱了迎出来的刘启,和余山汉说话。
这是刘海出征前回来告别的。
镇子前所未有地扩张,此后再也不是上百规模的小争端。从春上起,西北边远的敌族就勾结到一起,进犯投靠章氏的小族,此次合兵竟达到五千余。刘海急赶回来,就是作为被章维力主的领兵之人,要以两千兵马,远出数百里,到大猛东部草原西接的险恶山界与敌人作战。
刘启和阿爸说了两句话,就留意到墙边的老人,边喊他,边指给阿爸看。老人进退无路,只好硬着头皮过去,把手按在胸窝行礼。刘海连忙放下刘启,客客气气地回礼说:“犬子疏于管束,被他气去的先生已不是一个两个,直到见到大隐的先生方记念在心,望老先生多管教,勿要嫌他疯颠卖弄。本应亲自登门,无奈事务繁忙,有怠慢之处,也只能等到战场归来之日一并补上。”
老人猜测万端,口中叫着“客气”,这便目送他们离开,被热情的刘启、余山汉扯去院落。
里面,段晚容还在雅塔梅面前数落刘启的短处,说老人这一诺又是谎话,刘启这个傻子白白丢了两三只羊,竟然还敢高高兴兴地回来,正说得吐沫横飞,一回头看到老人,不禁大为意外。
余山汉也尴尬,连忙给老人说:“先生别怪,她小孩子懂什么?”
刘启扯着老人的前衣,朝段晚容踢去一脚,得意忘形地说:“你小孩子懂什么?什么也不懂,就知道凶巴巴地到处乱说!”
段晚容狠狠地瞪他,恨不得把这个落井下石的混蛋扔出去,一咬牙,坚持己见地大声反驳:“看他能教你什么。字他会写吗?!领回来一个老睁眼瞎,还当成宝贝。看他不把你家的钱都骗干骗净?”
“又胡说。”余山汉连忙撵她去一边,直到她气呼呼地去一边,才自报姓名,并向厚脸的老人请教称呼,让他上坐。
这时,段晚容拿了片纸回来,扯了一把笨手笨脚,慌忙端茶倒水的刘启,放在四处打量的老人面前,却是挑选了一个“祷”要考问别人。只听她神气地问:“知道这是什么字吗?”
老人微微笑着摇摇头。
刘启凑头一看,嘴巴已叫了声:“写错了点!”
段晚容脸色通红,连忙拿回来自己看,想了半天把“寿”字添四点,又递上去。老人又摇了摇头,刘启再一看,把手敲在段晚容头上,恶狠狠地说:“看你笨的,我都教你多少遍了,偏旁只有一个点,还写不对!你阿师我怎么教了你这个笨蛋,还装模作样地问你阿师的阿师!阿师的阿师你懂不懂?”
※※※
花流霜也不看好刘启的老师,亲自来看看,这才知道这个自称风月山人而不报真名的老人精通天文,地理,兵法,建筑,会五种文字,怕刘启和人家讨价还价定下的学费过少,私下又出了连人带家的价格,大加许诺,这才放心离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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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刘启只有想偷懒的时候才去学堂,更是一去就乱搅,不但公开贩卖二叔带给自己的小玩意,还筹上钱,跟着风月去赌博。
田晏风听说有几个小孩常常去赌场赌钱,特意抓了几次,第一次抓了几个高年级的,一问,扯到启蒙班的刘启,尚不太信,第二次又抓了几个,又一问是刘启越来越有钱,都是赢来的,把他们惹得眼红的缘故,立马再不手软,从班里把这个害群之马揪走,在老师们出入的房子教训。
田晏风留他在这里反省,直到余山汉风尘仆仆地来接,才苦笑着告诉余山汉,这家伙能用数学赌钱,几个好奇的老师一试,被他通杀个精光,要是再不好好地趁年幼管教,将来再拿他没办法。
余山汉只好无奈地领他回家,教育了他一个半月,带他参加三次大型的围猎,才又放他。可过不多久,不得不去接人家回家,原来人家喝醉了酒,当着女孩子的面撒尿浇蚂蚁窝。
※※※
不知不觉,七年的幸福时光从身畔一晃溜走。
十三岁的飞鸟长高得太多,因为个子在班里属一属二,只能坐到教室的最后。
此时,不管他头发梳成小辫子,还是高挽在头上,披散低垂,任何时候都是一付得意洋洋的样子,竟把很大的眼睛眯得越来越长。
此时,他正在院子里练剑。
只见他跳起来腰身一拧,手中迅疾的长剑幻出剑影,劈在一截枣木桩上,发出“啵”的一声。
花流霜带着刘阿孝、刘阿雪和刘阿田三个孩子一进院,就看到练剑的他。
刘启一回头看到他们,连忙收起长剑,故作惊讶地问:“你们怎么一块儿来了?!偷学我的剑法吗?”
※※※
草原征战不休,越强大越能给部众带来安稳生息的保障。
七年,牧场也成长为一股强硬的势力,而开办学堂,收教周围各家各族子弟,更增联合出兵的基础。
与此同时,章赫的励精图治业大见成效。
他北并百族,东逐党那,领域东西达九百三十里,南北一千四百六十里,人口虽无细查,却足有数万户,从而压服四镇,只不过害怕朝廷忌惮,才多加容忍,没有下死手。然而,实力的膨胀并不能让这位老人的生命常青。眼看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镇上迎来了新旧权力的交替。章维虽已是呼之欲出的人物。虽然章赫也一直支持老大,但按北方民族的风俗,章赫其它的儿子们多少也都有自己的兵权。老二章青风眼看老大继承父亲的位置,而按照习俗,大部分兵马会由老三守家,自己灵机一动,转而支持老三对抗老大,以保证自己的利益。
两人自内密招心腹,从外面搬来外援,把形势搅得大乱。
这些年来,章维苦心经营,势力雄厚,原本不怕自家没见过世面的两位兄弟起什么风浪,只是二人联络的多是章氏旧人,章维不敢自搬根基,也是步履艰难,他也忙着召回自己的股肱,以备不测。为了不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们手足相残,章赫采取田晏风的建议,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突然宣布章维为自己的继承人,在毫无征兆中拿下准备向哥哥开战的章青风和章青水,余事让章维自己料理。
※※※
刘海受命赶回防风镇,随行的除了身边十多名护卫,还带上了清闲下来的花流霜和三个孩子。他们入了镇就“兵分两路”,他自己去见章维,其余的人就来了,还真“吓”了刘启一跳。
刘阿孝疾步奔到跟前,粗声大气地说:“阿哥。大伯父让我们和你一起上学,一起听风月老师的课。听说能和你在一起,我饭都不想吃,骑着马就来了!可你都不知道阿田个笨蛋多笨,我把她扶到马上,跑不几里,她就说屁股疼,非要坐车。半路没有车,大伯父只好抱了她一路。”
“人家是女孩子呀。像你?”刘阿雪连忙替刘阿田说话。
刘阿孝毫不客气地说:“却不像是我们家的女孩子!”
刘阿田撇撇嘴巴,一口气从喇叭形的嘴巴里吹出几个泡泡才罢休。
花流霜摸摸她的头,给几个孩子说:“好啦。也不渴,也不累,也不饿是吧。都歇口气,别一见面就吵得人头疼。一会,让你阿哥带你们去学堂看看!”说完,她又给刘启说:“晚荣和雨蝶呢,让我问问她们,你这一段时间有没有听话。”
雨蝶是余山汉的养女。
一年前,她叔叔带她出关找她父亲,不想却水土不服生了病,一命呜呼。她一个小女孩儿,哭天天不灵,哭地地不应,只好自己把自己头上插了个草标卖,好在被余山汉和刘启碰到,要到家里。花流霜老觉得这个女孩文静乖顺,聪明,就干脆把她送给余山汉做养女,凡给段晚容的东西,一样不少地给她。
她从来不说刘启的坏话,倒是段晚容一见花流霜就会告状。
刘启颇为踌躇,还没来得及说谎,就见她们两个快快乐乐地挽着手儿出现吗,只好带着三个小孩往屋里躲,免得被花流霜当着弟弟妹妹的面训自己个体无完肤。花流霜想也是这个缘故,等他躲进了其它屋,只一问,就听雨蝶说:“刘启习武越来越用心,读书常常到深夜。阿叔怕他伤眼睛,只能偷偷地把灯藏起来!”阿叔是指余山汉的,她还叫不惯阿爸。段晚容已经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虽然有失妩媚,却也清秀可人。一旦嘲笑起别人来,就会流露出一种独特的气韵,很可能是嘲笑飞鸟养成的。
她立刻一哂,反驳说:“他每天都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孩子混在一起,赌博,喝酒,计较怎么打猎更好,白天四处跑,夜里还不点灯补裤裆!什么勤练武艺,不久前被我们班的章妙妙按倒打青了眼睛,只好带片革罩,到处给人说:‘以前有个将军,打仗过勇,眼睛受了伤,就像我这样儿’!我不信,他还说那是他哪代的先祖呢!”
花流霜疑惑地问:“章妙妙?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老是欺负我们刘启?我看刘启不是打不过她,而是知道她阿爸是谁,不跟她一般见识。”
尽管这么说,她心里还是不舒服,总觉得自己在章家就低人一等,现在儿子也样被人家家的女孩子欺负得抬不起头,心里窝气。
不一会,她就找来刘启教训:“她姓章又怎么样?没有你阿爸,她阿爸能有今天。再让她碰你一指头,你看回来我不打断你一条腿。”
刘启却不吃这样的话,抓耳挠腮地发愁:“她要连摸我三指头怎么办?”
花流霜只好一连送他几个巴掌,赶他滚蛋。
余山汉回来听她又提这事,半晌,这才说:“人家考试作弊,翻书翻不到,见来一张纸条,立刻抄上,并顺手给了别人。后来,先生翻阅,见许多学生的卷上都写着‘先生三代为虎作伥,八门物以类聚……’气得半死。这事连田先生都惊动了,他是个耿硬的脾气,叫了章妙妙去,说:你不懂中原的典故,就不要用,别以为有你父亲,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章妙妙一开始还觉得刘启仗义,咬牙硬说老虎英勇无敌,不但没骂先生,还夸了先生,一回头,这才知道刘启故意骗她,那还得了!?
一见到刘海,田夫子就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章赫的手段和他脱不了干系,权力交接的大碍已经祛除,唱反调的章青风,章青水性命还能保全,全了章维的“悌”字,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应该是天衣无缝!而半路里杀出的刘海,不但得到章维的信任,很有可能会意见不合,他是担心意见不合的,没想到刘海回来,反倒为二人说情:“二人都是你阿爸宠坏的年轻人,能原谅就原谅。拿不出让人信服的理由就动手,乱内部人心,授外人口柄。”
英雄所见略同,儒生亦是。
商议事情的余暇,两人出来散步,并肩走在青石路上。刘海见对方一直不跟自己说话,带着歉意向这关内闻名的学者说:“先生是不是因为晚辈的意见有什么不妥!”田夫子叹了一下气,没肯定也没否定:“想不到关外还有你这样的人才!我让老爷子抓他弟兄,其实也是为了放他们呀。但这还是要看他们的态度,权柄之争,要不得丝毫的妇人之心。”
刘海点了点头。
他说:“先生说得对,只是此事涉及的都是章氏族人,真要下手,他们会觉得自己还不如外人!所以,宽大为上。”
田夫子倒是从权谋上出发,而对方,考虑的是整个宗室的亲疏,有点惭愧地说:“如此说来,老夫不如!”
两人寻了家简铺,一起用了些饭,又回去商量两桩摆在手边的事情。
前则是一起突发的劫狱事件,而后者是与某部猛人交恶,对方扬言要来进攻防风镇。就第一件事不提,猛人可颜部叫嚣的背后有那么简单吗?这个部族只是猛人草原边上的小部族,不像蔑乞儿拖拖部这些大部族,可以有几个万人队,胆敢南下?类似这样小部族被镇兵教训的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吃饱撑的?他有什么资格南下打仗?
是不是内含了什么征兆?
为了麻痹己方?
这些年北扩,难免伤害猛人的利益,猛人出兵,那是意料之中的,但与可颜部的小冲突,却成了导火索?
刘海和田夫子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可颜部背后站的有大势力,也许这个小冲突就是对方的借口。田晏风这就试探一样征询他的意见,笑道:“我看先生是胸有成竹了,何不说来听听?”
刘海毕竟是关外人,并不推辞,要说就说:“有了外边的威胁,内部反倒会团结,现在老二、老三着急,反对老大,消息放出去,他们反倒是失了人心,内部可御,猛人来攻本不足虑,反倒是朝廷那边,还是要报过去,若有支援更好不过,就算没有支援,只要朝廷态度上支持,暗中与猛人勾结的人就不敢跳出来,明着起兵呼应!”
章维让其它几个人问点疑问,就又计较起细节。
众人商议之后,天色已经不早,宴请外镇来客——独孤公子的酒宴已在明月堂安排。有人来通知章维,说请的人大多到齐,独孤公子也已经到了!章维便带众人入席。
明月堂是三层高的土楼,出入之地尚有挽袖大汉举火引灯,映满通红之色。当地土领仍在出入,大量的亲族武士勒马抓缰,等在外面。章维见他们带了人,怕席上争执干仗,一到就让人收取马匹兵器,而后又冲几个豪杰叫喝:“老子让你们来,你们地带兵器,是打算跟着老二老三戳老子吗?”
他语气阴森森的,一干粗人都吓一跳,不乏有和老二老三牵连颇深的主动先交兵刃,以示清白。
很快,又有一行八人去马近前。
章维老话一扔,就上去给为首叫独孤跋的年轻人一个抱礼。
此人正是马塔镇少主独孤跋,穿着黑色披裳,眉宇深峻,一看就知道是极有头脑之人。但他一下应付不了章维的亲近,手舞足蹈地乱了步骤,极不自然地被章维拽去土楼,入了上席。
章维见他们已是后到的末客,便以两手压去嘈杂,举杯开席。嘈杂杂的声音一挫,章维就温温洋洋地夸奖:“几年不见,独孤老弟越发俊朗,与中原人为伍,抱礼都不会了?看起来一定是有大长进呀。为这个也要喝一杯!”
独孤跋何尝不知道章维话外有话,赞他外表和长进?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但也不得不出言谢过,用旁话回头敲打:“听说章阿伯病重让位给你,我知道章维兄能力,就是有点特立独行,为老伯别具慧眼,咱们同饮!”
这话更绝,之前,总有人拿章维纨绔的表现议论,此时席上一说,话中之话更尖刻。众人无不知其话明了地指出章维必将保土无方,顿时停下仅有的声响,变得一片鸦然。
章维仍能微笑如旧,仅探一探脖子,轻吁问他:“不知道独孤公子是看我阿爸的病,还是看防风的土地呀?”
说完他的笑声就从“哼哼”响到“哈哈”,连眼角纹里都漾起一片的豪情。
独孤跋正应付前三杯的水酒,实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当即呛了一口。
大厅里也只有独孤跋大声咳嗽和章维的笑声。
独孤氏是和中原勾结最深的,在朝中有人,眼看章维势力稳定,大旗在手,发号施令,酸劲上来了,背后自然动作不断。只是军事实力?却是不强。此时,章维虽是一个姿态,但也能表露人的气宇。比拼上的胜出立刻扭转了章维在某些人眼中的印象,那些和老二老三牵扯很深的豪门大户纷纷在两人面上看来看去,比较的却是四个人。独孤跋偏席的文士义不容辞地为自己主子解围,打断章维的笑声说:“章爷!这就是您的待客之礼吗?当真是时时提防!”(未完待续。)
259
“提防?!我要提防什么?哦,当贤弟的面整理下家务,算不得提防吧?”章维化解他的针砭,反让他方有了作贼心虚之敏感,接着便一挥手,说,“上人头!”
一名武士大步从外面进来,捧了一个布裹并在众人面前打开。
果是一枚断茬半干六阳魁首,人血已涸,但大家都清楚地认得,他正是前日放任劫狱之人,百夫长马多骏。
“良匠善木,必经裁夺;人主治信,须惩恶扬善。我章维容不得人劫狱乱为,更容忍不了失职滥任之人。我杀此人,不是怀疑他与外人勾结,而是因为他玩忽职守,咎由自取。”章维变色怒道,“劫狱的人现在还逃在外面!有人说是老二、老三的人,说他们是想救自己的主子。我看不是!你们可知道,是何人所为?”
王家家主吃不下酒菜,突然跪上前说:“大爷,此事和我王重阳无关!”
“你是我的舅舅,继母之兄,众人怀疑你也不无道理!”章维口气缓和许多,转过来问,“独孤贤弟,你怎么看?”
王重阳面上俱是汗水,抬头看向独孤跋,心知肚明。此事非是独孤氏所为不可,本意让章氏在可颜部出兵时内忧外患,却不知道行了一招臭棋,猛人南下,对诸人来说何曾有了好事,正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正因为如此,老二,老三再怎么与人勾结,此时此刻,起码族内是没有人支持他们乱来的,宗室的人心会一面倒,要知道章氏强大,他们都是受益者,章氏战败,他们就都是猛人的奴隶,谁这时候闹,谁就是他们的敌人,老二,老三赶巧了,已经没了人望。
独孤跋故作镇定地说:“我看也不是,若没有拉线引牵,数十人难以一心!”
“是呀,但此事绝非舅父所为。记得小时候,他老常常抱我在腿上,说:你大了还知道亲你这个不亲的舅舅不?!”章维走上前搀扶起王重阳,又说,“他是我兄弟的亲舅舅,却也更胜我的亲舅舅。可别人为什么这么做呢?就是想陷害我舅舅。他老人家在西镇的威信没得说,此举即挑拨我家,又挑拨两族,不能说不毒!我敬我舅舅一碗酒,合心一力,早早把嫁祸他的贼人给砍掉。”
武士捧着人头沿宴席让众人看,走了一周,又捧着人头前去让独孤跋去看,独孤跋还能受住,他身后的文士却当众吐了。
也许他不是这么不堪。
说不定出面收买人心的是他,他之所以会吐,有点受不了前两天还和自己把酒言欢的人今天等着两只死鱼眼看着自己。
王重阳激动地喝下一碗酒,在皮袖子上擦擦嘴,突然厉色指向独孤跋,吼道:“当我不知道么?!章维!就是他干的!我想保你两个弟弟的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却想让你杀了你弟弟,想让咱们内乱,他们尽做为人不齿的事,浑水摸鱼。”
独孤跋一下变了色,按剑而立,大声说:“你血口喷人!”
“我阿舅是长辈,喷你一口又怎么样?”章维又霸道又无赖地问,“你他娘的一个小辈就不能忍忍?”
独孤跋只好又坐下,端起一碗闷酒喝尽,接着就要告辞。
章维也不拦他,只是回头给众人说:“这家伙没有一点气量,表面功夫都做不足!就这样的人,想靠反对小李都帅拓疆的朝廷大臣支持跑来与我们章氏争锋,弱毙了。异日我定取其父子人头,予在座各位观。”
这话说得凶狠。
在章赫时代,他可从来也没有过这么霸气。众人一阵嘘声,再一次审视这个继位者。过了一会儿,大家开始议论,即使是收了独孤氏钱财的被别人拉拢的,也无不恶言相加。章维一转口气问他们自个是不是被拉拢或被送予金钱,众人抵口否认。章维心知肚明,笑道:“金钱既然送来,不要白不要,只要不忘青虎商会以前是怎么想方设法断大伙财路的,小心别中别人的圈套。”
防风各族历来反感青虎商会,被压价压得肉疼,而背后,就是独孤家族在参与。
大家立刻同仇敌忾。
那些收受过钱财的,也一下开怀,贪婪是本性,贪了不认账更没有什么负担,一口气还不松下来?
一开宴的血腥被抹得一点也不剩,只剩豪情。
几番酒中相拼,更吐男儿胆色。诸人不是要出言自告奋勇领兵灭掉独孤氏,就是北上去打猛人。
章维已是摇摇欲坠,自知正事不提,迟些便没了引子,这就拍了拍手,等场中出现一大群能歌善舞的女子后说:“金钱,美酒,佳人,都是男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想保住它们,获得它们都要去和敌人作战。可颜部的猛人说了,潢水以东的人就都是一群猪羊,他们只要走一趟,就能从我们手里把它抢走!现在,他们要的都在你们面前,看你们怎么选择,留下还是送人。”
众人被激得激奋,只静片刻,情绪前所未有地高涨,沸腾成一片。
他们言语慷慨,无不用坚定这一战来表达怒火。
一个矮身的汉子站起来,一脚就踏断自己面前的案几,鼻子几乎喷出火来,大声喝道:“狼主一声令下,攻阵拔敌,我蔑兀李家族定作先锋。”随后,又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举着腿粗的胳膊,用压倒众人的音量吼:“完虎骨打是个英雄,但他早就被长生天召到他老人家那里了。老子家马肥儿子多,就要紧随狼主,等着他来撒野!”
田晏风从未见过这么轻易就鼓动的战争,没什么代天罚罪,开口闭口就是财货、奴隶、土地和女人。
他不吐不快,只是想捞个人问问,一转眼就看到刘海,立刻小声问:“猛人铁骑号称天下无敌,若真开仗,军队能打得过吗。”
刘海笑笑,小声说:“若说善战,猛人威名虽盛,却远非昔日,咱们湟水部族,若论作战,只强不弱。”
田晏风毫不留情,反驳说:“夸誉了吧?”
刘海轻声问:“先生可曾知道草原上有句话,说不能让湟水部族满万,满万则无敌?一直来,湟水部族人少分散,而今今非昔比,人口剧增,又得以一体统御,无敌天下则算不上,但轮单对单,无所出右者。”
他又补充说:“在这里,战争就是男人的灵魂。田师权且留住想法,否则必被人轻视。”
当晚,众人走出了这门,战斗的喊声刮了出去。
几天后,大街小巷都贴满田晏风的告示——杀敌一人,赏金一枚。
一个金币可以买上一头小牛,这种驱战之法极大地刺激了当地男儿。街心有一处名为“花鹰”的通货铺刚到一批兵戈甲杖。
自从天一亮,知道里头甲杖优良的人们——从少年郎到大叔大爹都排在外面,牵着大小牲口来换。
刘启带着刘阿孝几个来排时,前面已是一处人海,他们也只好跟着人海游动,时不时地和旁人一起冲那些胆敢插队的人叫嚷,时不时拱起身子,和人一起挤扛。正排着,一个惊讶的声音响在他们耳朵边:“刘启!你也来买兵器呀。”
刘启一抬头,是章琉姝和几个少年。
章琉姝和几个同族的师兄往来渐少,和刘启也稍有生疏,但和她一起的大个儿章血和刘启依然熟悉如故,平日都在一起吃酒打猎。见是他们在问,刘启就给一付迷醉的样子,托出自己的内心:“散兵杀敌一人得一金币,俘获之物自得,一姓之人累计杀敌的多还有奖励,将来发给家长,怎么能不去呢?我要让我阿爸坐在家里领钱呢。”
章琉姝比划了一下,轻笑说:“就你?!听说前几天都被我阿妹揍的好惨!这样吧,你们就在这排队,替阿姐阿哥买些好用的兵器。阿姐阿哥就许你们一起去,打起仗也好保护住你们几个。”
刘启后面就是刘阿孝,牛六斤和马义,这些少年都是唯他马首是从的,一听自己的丑事被当面揭露出来,差点就要溜走,气不过,这就当场还个怒目,给刘阿孝几个说:“别理她,这个阿姐最喜欢笑话人。她说保护我们,到时肯定是反着的,一定是一见敌人就喊:刘启,你在哪?”
章琉姝想不来那会儿叫“刘启”的原由,见骗不成就气呼呼地挤。少年们也想用她的法儿,搂刘阿孝的脖子,边用力往下压边威胁:“替不替?”刘阿孝被一个高半头的小子压着肩膀,被一圈人拍头,后面的牛六斤帮忙解围,也被别人扭住挤脸庞和嘴巴。章血只好中立,抓挠着头,反复来去转步,劝道:“替我们买吧?他们,我可管不了。”刘启用脚掌扒拉着地,和章琉姝正扛,听得背后一声疼呼,一转头才知道刘阿孝和别人拼出了火,狠狠跺上压了自己不放那少年的脚掌,撇住勒脖子的指头绕出队伍,换来少年们的推喝,便也不和章琉姝挤来挤去,分出手往里面掏。
七八人搅成一团,横冲直撞。
等着买兵器的人无不痛恨这群少年孩子,纷纷吆喝他们,让他们要打去一旁打,而被牵连到的,干脆加了手往外推,用了腿劲扛,踢他们滚蛋。少年们被人攘了出来,就让出被刘阿孝拧住指头胁迫的那郎,更是加了气力扛拽。
一起手脚捣了一阵,听到外边的章琉姝和几个女孩子上来喊,方醒悟原来的位置被歪歪的人潮填补上,就从一团拉扯中分开,相互仇视。
马义鼻子被谁捣了下,酸疼难忍,弯腰捞了块石头。
被刘阿孝拧了半天指头的大个儿看着自己几乎变形了的手,越来越想吐气,气冲冲地喊:“怕了?!瘸我手的时候怎么不怕!你阿妈,今不打得你爬,老子就不姓李!刘启,你看,我的手!”
拌了几句嘴,找地方打一架再回来的口气占了上风。
刘阿孝被刘启扯住嚷“是阿弟”,尤往上扛了又扛。马义也把着石头吼:“我们好好排队,又没有理你们!”
章琉姝看看越来越多的人,恨恨地说:“就知道打架。不是你们闹来闹去,就该我们了,是不是?刘启!”
“打架就打架,输的给赢的买兵器!”刘阿孝不打架手痒,不愿意地冲刘启嚷,“阿哥~?!这些劣马要是不教训,就都不成材。”刘启看阿孝态度坚决,把打架偷换成论输赢的比武,叫嚷道:“比试一番。一对一,三局两胜。输的听赢的话,一直听到打完仗!有财大家赚,有命大家逃!”
众人谁也没察觉到与原先不同的地方,个个咬着牙,踩着对角线,对着眼走。
章琉姝和跟着的女孩子笑了笑,笑了又笑,不断低声吆喝:“小孩兵!”吆喝一会,又是和主张打架的李继敖,常东来嚷:“你们羞不羞,要和小孩打架!”
大伙耐着言语上的考验,挑了家院后的大场地。
这家男人是走护的趟总,行武的场地铺有细沙,排着兵器架和草人堆。
有认识这家孩子的给在家的阿爷打声招呼,主人家老头也兴高采烈地带上在自家门逛门的寡妇嬷嬷去看。他们给孩子们打劲,不断参与让谁上场,不让谁上场的比试安排。对面,章琉姝也被女孩子推成代表。不过,章琉姝只要教训刘启,对别人没兴趣。她站到李继敖,常东来的一线,不时回头和一个负手挺下巴——不屑和小孩打架的少年说话,一连给刘启比划着拳头。
章血两下跑,跑了几跑,自以为公正,却挨了两边的不是,最后才决定站到刘启一边,填补刘启这边人数的不足,催对手别再你拉我扯,赶快开始。
四周树起的桩子高低不一,有的篷起来吊布库,有的拴着绳索,那绳子上的走马铃铛还不时叮当作响。
马义和李继敖拣着绊绳下脚,沿着两个角到沙地上虎视相望。
刘启等在那里。
他靠道听途说成为内行,说大人比武要怎样、怎样,喊出两个人以标准的动作搂一搂,躬一躬。两人配合好久也没有达到刘启的要求,脸上颜色倒是好了几分,相互笑谈。抱的姿势是怎么抱都不对,实在受不了刘启的折腾,人都不耐烦了,两人也不在做作,退后拉开大约十步距离,各踩一片地皮对峙。
喊声下过,马义和刘启碰过头了,决定放下名誉,追求打赢后得到的好处,便拿把竹刀,垂下刀尖,侧身而立。
对面的李继敖嫌他个儿小,轻蔑地扛着木剑笑,光勾手指头。
李继敖不好意思直接跳过去猛抡猛打,只好冲他喊:“小子!快过来呀?”
马义不理视,气人一样说:“巴娃儿,让你呢!”(未完待续。)
261
“什么?!”刘启傻眼了,看着阿妈进屋,这才转向阿孝。
刘阿孝低着头承认:“我让阿雪放的。她不像我们家的女孩子,娇生惯养的,连辣的都不吃,训练训练她!”
刘启这才知道自己被阿田错认为罪魁祸首,他想一下,眯起眼睛,万分严肃地说:“阿田太赖。人小吧,你还不舍得收拾她。我得找个人照顾哈达达。它太老,不在家的日子,不能让阿田靠近!”
说完,这就牵着刘阿孝行动。
到了晚上,花流霜听雅塔梅和原宝日香谈论刘启的老狗,这才知道飞鸟把“哈达达”托付给了她们,开始觉得奇怪。
一怪百怪!
也就从这一刻起,她才真正注意到哥俩的行为——这两三天中,只要吃饭时刘阿孝一激动要说话,刘启就往他嘴巴里放肉;只要出门时刘阿雪一跟,他俩就变卦……突然记起了什么事儿,不再出门。
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余山汉回来收拾东西,告诉她说:“这一仗凶险,主公要启用我,我回来收拾收拾,说一声!”
难不成,他们学堂也要十三、四岁的孩子上战场?
花流霜想到这,自己都觉得荒唐,便哑然一笑,准备到晚上亲口问个原由。她四处散散步,养养神,又开了几弓,回头啜了口奶茶,就见阿田带一大把麻花回来,把手里团着沾满油水的锦囊递到她面前。
拆了瞄一眼,她就颜色突变,连忙问刘阿田:“你的阿哥呢?他们两个呢?”
刘阿田摇了摇头,一改精神涣散的样子,飞快地摇头:“刚才在街口的麻花铺。他们让我先吃完糖葫芦和麻花再回来,不然就把我拧成麻花。”她打着胖嘟嘟地小手,胳膊交叉出麻花样,可怜兮兮地央求,一看就是怕花流霜让刘启和刘阿孝知道,其实她还没吃完麻花,提前回来了。
花流霜蹭地站起来,气冲冲地嚷她了一句:“吃,好好的吃!”
说完,就跨到院子里喊人。
众人应声而来,转而吆喝着去找。
※※※
防风镇这边已来不及等待朝廷的下文。北方部族的快骑不断飞马赶至,消息一经落实,猛人果然不是可颜呼图拉氏拉扯的自家亲族,背后是猛原霸主蔑乞儿拖拖部,他们一起出兵数万,号称十万,兵分三路而来,一路是正北方一些屡次被打败的残敌,他们从蔑乞儿拖拖部所在的草原前往东北方向,掐山断脉;一路由猛原金留真汗支持,跨越瀚海,长途奔袭,直指奄马河域,压制纳兰部盟友;一路则由金日可汗直接率领,沿山脉直指湟水河谷,眼望阿马拉尔野甸。
几个中心人物在草绘的地图上一点,就把西路金留真汗的威胁排除,觉得他不过是做了个合兵的姿态,穿越瀚海威胁纳兰部,根本不切实际;再往东看,那些被屡次败退的山族、游牧联兵更多的是想夺回章氏侵夺的地盘,向黑水下游进军,只有中路直逼的蔑乞儿大军才是五镇真正的威胁。
众人看了良久,不一会就把目光集中到刘海那儿。
这是五镇一体统御以来第一次大战,来敌竟是猛原霸主,兵力号称十万,若不能战胜就是覆巢之灾。
刘海见章维也焦躁不安,喊信使到跟前,问道:“他们向我们开战的理由是什么?”
一脸土尘的使者迟疑,片刻后回答:“他们说我们这些部族背叛了自己的主人,投靠了狼主,要让狼主知道谁才是长生天唯一的儿子,天上地下唯一的海东青。”
使者退下后,余山汉突然插嘴说:“蔑乞儿拖拖部是完虎骨达的嫡系后代吧!”
众人对他胡乱插话不满。
刘海则大为意外,因为他不是塞外土生土长的人,一般的中原人是不区分草原哪个部族和哪个部族的,就连史书也分不清,要么给某部敌人起名叫章虎大王,给另外某部起个狼牙大王,对各部细故语焉不详,甚至还曾发生过一部扰边,朝廷出兵惩罚,灭成另外一部的事情。这些年,余山汉都呆在刘启身边,消息蔽塞,竟然了解一些蔑乞儿人的情况,倒不知何故。
他脱口就问:“你怎么知道?”
余汉山笑道:“我留意到的。我们家的先生给刘启讲过海儿汗!”
刘海点点头,把思路走向另一个方向去。
完虎骨达创建的帝国消失了,可他的后代在草原上尊崇的地位还在,应该来说,他们已经多年未打过仗了。而这次,除了蔑乞儿拖拖部自己的理由,很可能也是蒸蒸日上的土耳库部族的借刀杀人之计。尊显完虎骨达的金留真汗四处拉拢,四处打仗,却一直不敢朝完虎骨达的嫡系开刀。所以完全有理由这么认为,是他在背后蛊惑,胜则蔑乞儿拖拖部大损,还招惹了靖康,败则不得不全面投靠他金留真,那他对纳兰部的牵制也就当不了真,更不要说八百里瀚海人畜不见。
在沉默的气氛里,余山汉坦然说话:“我觉得他是对先人留下的威严特别重视才不得已对我们用兵的!”
田夫子对兵家大事不敢自信,在一些首领人物和章家嫡亲那儿要了一阵想法,皱了一下眉头说:“敌人势大,我们能不能假意归附,等朝廷的救援?”
“不行,事情还未必是表面那么简单!”刘海有什么预感地说,“猛人怕也是在对中原朝廷的试探,背后是土耳库部,朝廷在西边打仗,朝廷的敌人不一定不在和金留真往来。若是我们败,说不定土耳库部有了立足之地,顺势南下掠夺,我们胜,则猛原会在几年内统一,而朝廷,是兼顾不了的。”
田夫子摸了一下胡子,神情肃穆地点头,接着用心地盯着地图,看刘海用手在山峦间摸出的那一条线。
首领人物也纷纷点头,个个说:“可以从这条路奇袭敌人,那些没有大脑的猛兽定然不防。”
刘海摇了摇头,说:“奇袭在原野行军的敌骑?!不,这几乎没有可能。若没有足够的兵力在正面迎敌,就没法遏制敌人的兵锋,未战便已先坏。我主张把自发作战的战士作以编排,绕到敌后,即可用为奇兵,又可牵制敌人。把我们的力量都放到正面。利用敌人爱惜他们先祖威名和脸面的心理,引他们放弃督促金留真汗的军队掣肘纳兰部,引诱他们进入湟水河谷。只要他们先进湟水河谷,相对于金留真从瀚海荒漠打来的风声,纳兰部的死穴被点中,他们会愿意和我们联手对敌的,甚至主动请求。”
众人交换眼神,在章维点头后也纷纷点头,敌人在湟水河谷比敌人在沙漠对纳兰部威胁大多了。
于是,几只大手都摸在那条路上。
他们鉴于形势紧急,无不觉得散兵出发得越快越好,最好能在半路上编排,袭扰敌后。被征召起来的散兵接到的命令虽是分批出发,但个个都争先恐后,能走早不走晚。花流霜招来别住的门户武士,和段晚容到西门外一看,送亲的,笑闹的,围坐着赌博的,人头挨人头,马尾对马尾,足足排了几里,远非指头可以点数。
在众多的人群中想找到一两个小孩是非常艰难的事情,段晚容和雨蝶摸黑顺火看得眼花,来回走了几趟后和花倩儿等人碰头,在他们身边看一看就失望地摇头。
无奈之际,他们忽而看到一个顶着八角草帽的糖葫芦人,眼睛都倏地一亮。
段晚容立刻跟上,让糖葫芦人开道吆喝:“章爷给战利品了,年龄小的奖励糖葫芦!”
不一会,果然挤来个后面跟了大人的头盔少年,众人一看不是刘启,心中略为有些失望,但还是问了一问。那少年却将众人引到站了一大堆少年的地方。众人过去再找,便看到了刘启的小马嘶唤熟人。
被逮到的时候,刘启和刘阿孝的样子简直让人笑死。
刘启的头盔太大,被去掉了一大块然后挤合到一起,扁扁的,像是个饺子。小云吞兽的腹部上覆盖着一块木头做的盾牌,旁边别了只他自己做的弓等等。而刘阿孝带上他自己的双手剑,长枪,马鞍的蹬子被截断了一截重新接上,大概是怕不好看,那时还正弯腰摸来摸去。
他们的皮甲都是别人借的,大包干粮是借章沙獾和章琉姝的钱买的。
章沙獾的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善战,要带他到正面战场去,没有来,“屁牛”和“蚂蚁”被家人扣掉,飞鸟关系要好的也就章血一人。花流霜见他们三个这边站着,对面全是一些带着家族巴牙的少年,不禁想到什么,但还是厉声怒喝:“都给我滚过来!一个个成了什么样子?!”
章血见势不妙,立刻向对面溜。
刘启叫了他一声,心儿扑通、扑通地跳,下了小马恭恭敬敬地走到前面,不等阿妈教训就笔直跪下,口中振振有词:“阿妈在上,受儿子一拜。请恕儿的不孝,儿子身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不怕敌人的刀剑,不怕流血飞箭,情愿战死在沙场,也不愿意被敌人的马蹄踩过家园。”
接着,刘阿孝学着他的样子跳下马,徐步走回来,跪下语讷一阵,说:“侄儿不孝,情愿……,冲锋陷阵,掩埋尸体和白骨,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
一大圈武士围上,章琉姝几个也从对面移动脚步。
略显伤感的夜气里,手持着刀剑的塞外男儿围着听两个十多岁的孩童豪言壮语,信誓旦旦要保卫家园,谁能无动于衷?一名上了年纪的阿爹情不自禁地举起双手,把长生天的祝福低呼送上,更有人主动承担照顾孩子的责任。花流霜忙不过来地应合,身后的逢术已跳下马站到前面,激动地说:“让我也去吧。我决不让任何人动小主人一根汗毛,除非敌人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七年过去了,逢术已经变成一条毛发浓重、脸色古铜的大汉;当他安静地站在亲人面前时,那双犀利眼睛也许不让人觉得什么,而一旦躲在浓眉底下收敛,便会流露出无所畏惧、毫不留情的野兽气息。
他的勇武尽人皆晓,熟悉的长辈爷们无不说是刘海栽培得好,也只有赵嬷嬷才记得他和五岁的刘阿孝对峙时的情景,会在牵着他的手时提起往事。
花流霜相信他的承诺,见几个门户武士纷纷下马,思衡片刻,挑出多得人缘的陈-良,要他和逢术一起去。
简单安排几句,她弯下腰,怒气冲冲地拎了问刘启:“什么时候走?!把你阿弟也给带上了,要是他有半点损伤,也不怕你二叔回来收拾你?”
被劈头盖脑地骂了一通,却又意外地放行,不光刘启犯了糊涂,别人也一样。刘阿孝抠着脸上没有化开的雀斑,偷偷问阿哥,可刘启自己心头的一团疑问又怎么解?两人极不安地呆站一会儿,只见花流霜令人找来两付像样的衣甲督促换上,就换。花流霜并没有留下看他们欢喜的猴样,在章琉姝,章血那淡淡地问了几问,留下还要送别的段晚容和雨蝶,掉转马头走了。
人开始上路了。
段晚容两眼泪光,忍不住回身去追。
追了一路她才回头,在夜色弥漫中,跟花流霜一起踏上半路野坡。
花流霜静静地看前面游动的火章,双眸因湿润而发亮,闪烁着期待和沉静。段晚容欲言欲止,还要劝她抓刘启回来。她回过神,手执马鞭,用众人都没有见到的口气,高高在上地说:“我的儿子已经长大!他将用战马和弯刀踏遍属于他的土地。我要阻拦他,告诉他,他不可以?!不,他必须像他父亲一样!”
在失落和无奈中一想象,段晚容就觉得那人吃、玩、贪睡、没事找个老鼠洞钓老鼠,拿片树叶障了眼问他是谁的样子,怎么都不会有他母亲所期盼的将来。她只好跟着马鞭所指往野外看,气唏了又嘘。
很快,催人的号角声声。又一拨人,骑马的、步行的,义无返顾地向着苍茫的山谷进发。野风苍劲,不少送亲人的女人和孩子遥遥尾缀,跟出数里,呼叫声声。段晚容被这种郑重感染,灵光一闪:是呀。拦住他也会偷跑。就让他去,他走半天一天的,觉得不好玩,就在哪野洼子睡一觉,便回家了!
※※※
队伍由一队背着旗帜的骑士领着,穿越莽莽山林下的谷路,往西北越走越远。一路抬头可见到白皑皑墨嶙嶙的山脉,偏视就是鸟雀冲天。人们无不把此情景纳到心底,同梦想一起回顾。几天过去了。经过老虎礅,半山溪,平岩,最终,跳过一连几处矮山脊后,在一处地势开阔的盆地等待几支山中部落和北雪山族人的汇集,开始在这里整编。(未完待续。)
262
刘启也因而有机会俘获了自己的第一笔财物——一只野羊。他把羊拴在自己的马鞍上,人前人后地晃,看得章琉姝心烦。章琉姝很快皱了鼻子,恶言相加:“我看你不如留在这里拣山羊算了。回家给你阿妈说,阿妈,我抓了头山羊。看倩儿阿姑乐不乐?”
刘启就是眼气他们,叫嚷道:“还能边走边放呢!有本领的抓一头,没本领的口水流?!”
晃了半晌,羊脾气上劲,脖子,腿都拽出血来。
旁边几人看的嘴馋,立刻一改口风,好心地夸这羊好吃,打算等杀去后分肉一块。不想,几夸就进了水,等刘启一转头要卖,人人都没法还口不要的。他们含含糊糊地说没钱,倒是不怎么说话的李世银高价买下。李世银就是上次和飞鸟他们起冲突,却说什么都不肯计较的少年,这会给钱时鼻子里都喷大气,样儿差点把逢术惹毛。
他不肯和这样的少年计较的,从陈-良那儿知道李世银是沙陀族人后,倒琢磨着怎么让刘启和他干一架。
说话间,羊已经换人牵了。
李世银拖掖自己的袍片,来到章琉姝那儿献殷勤,问她怎么吃。
刘启也兴致勃勃地凑热闹,边要杀羊,边掏刀子。众人来不及抢先机,就见羊一放手,他就弯腰贴在羊儿边上,跟上两三步,突然麻利地用右下手中的白刀子抹过羊脖子,一反手提了只羊后腿。
只见那羊儿挣着被突然提起的后腿,疯一样扎跟头,血“扑哧、扑哧”地洒,叫也叫不出一声栽在地上。
陈-良突然不说话了,眼睛盯着少年们兜圈的空地,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想不到刘启杀羊下手这么准,这么稳,还能巧妙地靠伤羊自己的挣扎窝它到地下,先吃了一惊,而后朝逢术看去。逢术知道他那关于刘启的事儿只有一筐“花花肠子”,便笑一笑说:“刘启小时候就虎气,连阿孝都没他劲大。早几年,阿孝都留着斗不过的大孩子,在阿哥回去时搬救兵!”
陈-良解释自己吃惊的理由说:“这不是气力。你看他挽刀下手的动作,怕是比得过练过刀法的儿郎!”
“这一刀叫挂刀。都是萨满们在节庆上杀牛杀羊用。”逢术简短地回答。
陈-良有点怪自己眼笨,竟然没看出这是没有跳跌的挂刀。
萨满当众祭祀,杀牲,那是手持尖刀,跌跌撞撞跟着牲畜舞蹈,然后扑上去,突然一刀,刀下之鬼往往是牛,若这一刀不进要害,不干净利索,杀不死,免不得被牛反扑,有些野牛野性大,牛角长,甚至能给他们带来生命危险,所以,萨满们为了不至于丢脸,是拼命练这一刀——据说这一刀是法力高深之相,是长生天保佑的预兆,但事实上,练好这一刀的萨满还是不多,于是祭祀宰牛的,都是花大本钱请来的。他听人说过刘启差点要去修行,他母亲极不愿意别人再提这些事,心里恍然。
章琉姝知道刘启的忙碌不是冲李世银的,服务到家,以为是为自己,又觉得他杀羊麻利,就站在一旁看。
刘启在她眼皮下忙碌,又招手要来刘阿孝帮忙,好心地生火,剥皮,掏内脏……看他的热情和劲头,章琉姝真恨不得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有个乖巧的阿弟。正高兴地给人说自己阿弟剥皮去角很得自己真传,烧肉前的准备已经做得妥当。这时,刘启开始向几人要羊皮和羊角。
她被这般的企图气到,不禁端起阿姐的面子。两人斗口、斗年龄、斗眼神、斗谁的脚长——能点到对方的衣襟。
尚未斗出道道,李世银已大大方方地甩出了羊皮,毫不客气地嚷:“给你,谁也没有你吝啬!”
刘阿孝没接住,章琉姝却拿到了。
章血见李世银没有给自己肉吃的意思,倒因协助赶羊从刘鸟那分到两个币,心里有偏向,自旁冲上抢羊皮。
章琉姝为了不让他得逞,一拳头、一拳头地擂。
他见抢羊皮太难,笑嘻嘻地勾上刘启的肩背,去逢术身边玩。
刘阿孝跟了十多步,叫了声阿哥就不再走,摆明了想吃肉。刘启于心不忍,就掏出一小包作料,让他去找李世银换个羊腿,回头三个人吃。刘阿孝去了,不一会低着头,又羞又恼地和章琉姝一起回到刘启面前,未到先说:“阿哥。我不吃了!”还没等刘启说什么,就是章琉姝严苛地教训:“卖了羊钱不说,又用小包的草沫讨羊腿。谁也没有你吝啬、贪婪!你要是再敢,看我怎么收拾你。”
章血反驳:“怎么吝啬、贪婪?刘启抓的羊,凭什么不能换成金银?!”
刘启也大为气恼,大声说:“你们家的阿里霍山绐看到别人打了一只熊,就过去说,给我!打熊的汉子怕他,立刻就走了。丢人吗?只有勇敢的******才有这样的威风。你不好好地学习,把阿婆讲给我们听的全忘完了!”
章琉姝想不到他还有理,一沉着,便反问:“可别人是怕你吗?”
“我和他交换!一般的******还不会呢!”刘启振振有词地嚷。
章琉姝再说不过,黑了脸,上去就在他头上拍了巴掌。
刘启倔紧眼睛看着,回头见刘阿孝仍低者头,连忙问:“香料呢?!他肯,我还不肯,贵着呢。待会我们用来烤干粮,看他们后悔不后悔。”
刘阿孝苦恼地勾了勾眼角,不吭声。
章血口气一大,便要他等着,而自己扭头就走,不一会,便提了条半生不熟的羊腿回来,后面跟的却是被大人少年紧拉紧扯,不休不挠挣来的李世银。
前面这人边走边回头,口里粗声粗气地骂:“说谁吝啬、贪婪?给人一块肉而已,要是不吝啬,就不会出口伤人!”
李世银终究还是被扯回去了,但他那儿的风波很难消停,最终也没有上来喊人吃肉。
斗久生累。
加上章琉姝身畔的伙伴,五六人分啃起一只瘦羊腿,吃完后不尽兴,又约定次日再猎头野羊享用。
第二天一出太阳,众人碰头记得约定,便让章琉姝疏通好关系,结队出发寻猎,逛了一天。此后又是两三天,汇集的人数越来越多,却不再出发,一再整编。大量的散兵轻松自在地窝在几处山谷赌博,摔跤,靠外驻扎的刘启他们更闲不住,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地翻。
当他们再次半死不活地爬上了一座高峰,站在蓝天白云下远眺,远处开阔的河谷敞露便在眼前,半面平原水肥草长,游动着蚂蚁般的黑点。章琉姝和两个女孩儿议论,猜测黑点是什么,而刘启却摊开地图,努力搜寻与此地吻合的地名,找一只簪笔在上面划线。
眼尖的刘阿孝眺望几眼,突然去推刘启,大嚷:“阿哥!敌人,马!~”
刘启怔怔地看着,突然发呆地嚷:“马,真是马!敌人的马。”
众人或坐或站,或歪头或愣神,无不心情紧张地努力辨认。最后,他们决定派人去看看,也好证实心中的疑问。
跟在他们身边的大人已自告奋勇,逢术托个人回去说一声,就和一个汉子摸着石头梁往断崖那儿走。
※※※
这马的确是猛人的马。
当年完虎骨达精选猎手、马匹,一天行军可达三五百里,战斗力让所有的对手都心惊肉跳。可今不如昔,他们这次在东部草原征凑人手,只能以步骑作战,再也没有闪电如风的来去,一碰到放地联军的正面人马,就逐渐形成对峙之势。
双面你来我往,小规模拉锯,显露出越来越多的硬仗势头。吃了刘海的诱敌深入,虽然战死了不少人,但他们还是顺利进入湟水流域,为了在马步作战中不被敌人冲溃阵脚,他们有意寻取背高之地,沿东部山脉几隅,摆开数里的阵势,并选取河谷地段放牧战马,希图鏖战中占据地利。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山中竟藏了敌人,已有暗哨先刘启他们半天,摸实了自己的人马。
大人小孩渐渐从纳闷和紧张中恢复,转为激动。
他们的头相继从高处的石埂上露出来,又相继伏下,再露出来,再伏下,似乎觉得这样出没也是战争,并因而忘记了时光的流失。
突然,一阵悉嗦的声音在背后传来。众人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回头,才知道不是被敌人发现,而是逢术两个扭了个舌头回来。
刘启早早地盯着看,发觉被他们死死摁住,用刀子顶着的是个头发锈成暗黄的中年人,他不但有双深亮惊慌的眼睛,体形也均匀,一时间,少年们极难和你死我活的敌人联系上。
“抓的俘获!”章血和刘阿孝都忘形地大声喊。
逢术没问舌头话,只用有力的胳膊绞着那俘虏的脖子往下按。而和他同去的汉子已迫不及待,往铙钹大的拳头上喷口粗气,狠狠地击在那已经弯成虾米一样的身体上,接着又是其它人暴风般的拳脚。
俘虏惨叫,求饶,继而口吐粘条,跟跟斗斗地挣扎。
几个男孩子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似乎要把敌人的模样认透,又似乎要记下这对待敌人的残酷手段,只有刘启转开视线,去看章琉姝两个女孩子的反应。
章琉姝的女伴已贴在章琉姝身上,眼皮不住地跳。
正巧,章琉姝也去看刘启,在两人略一对视后慌忙提醒:“你说抓个敌人回来问话,问好了好打仗?!”
刘启连忙点头,后觉地告诉逢术。
逢术应了一声,说了句“问过了”,便往前顺了两步,贴在那俘虏脖子后面,突然伸出刀子在喉咙处一抹。
等另一人协助他把俘虏压窝在地下,他便反复地拉动刀刃。
那俘虏的喉咙深处吞咽不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喷出的一篷篷血均匀地射在土石面上,像是镶上几朵老色的绣花。逢术依然不肯停,等敌人没了气息,就提刀割那脖子,割到脊椎处砍。
刀落处,骨头和金属撞击,铿锵作响。
所有的少年都忍不住打机灵。
刘启突然间记得自己杀羊也是这样杀的,只觉得胸腔被什么抽空,毛孔内缩,几乎要吐出肚里的食物。
两三人终于杀了那俘虏,提着砍掉的头颅让少年看,而后放在死者的背上,让它靠着僵硬了的胳膊不动。
刘启又恶心又想看,往前走了一步,发觉那头颅嘴巴微张,吐出一段卷缩的舌头,舌头边都是血沫子。随着身后的呕吐声,他狠狠地冲逢术怒喊。逢术却庄重地伸出手上的鲜血,往他脸上抓去。他想跑,来不及跑,感觉被涂了一脸粘物,这下再也忍不住了,转身吐了一口胃水,又打又吼。
这却是当地的风俗,逢术抢到了第一滴血,退到几步外,用缓慢的节奏给哥俩个抱礼。
其它大人慢了几步,但也先后用手沾满血液,喊男孩子到身边擦到身上,严肃地解释:“只有敌人的鲜血才能喂养勇士的灵魂!”
当红日大可汗完虎祥带着自己的箭筒士走出自己的金顶大帐,傲气地挺着镂金的马鞭拨点人堆时,夜晚已经降临。蔑乞儿拖拖部的营地里燃起一堆堆的篝火。这是军士们在相聚寻欢。军士们的目光会不时地落到大个的帐篷上,那里已不再是善战的英雄,而是世袭罔替的伯克们。
他们大腹便便,容貌白嫩,能带自己打胜仗?
男人们失望了,只好在忧愁中放饮。
周遭一片今朝有酒今朝进的气氛。
这影响到红日可汗,让他眼前又浮现出半年前的一幕:半年前,仰慕先祖威名的土耳库部族金留真遣人来到三河源头,进献马匹宝货,欲恢复大猛国旧制,自任丞相,倡导独立的各部凝成一心。那时,他虽知道猛人已经远不是以前的猛人,他完虎家也不是以前的完虎家,大可汗的名声里有水分,可当时仍是无可言明的激动,立刻就花费大把金银号集英雄,为诸事准备。
会议就举行在他自己的金帐,那情那景,那参与的人面和言谈都在怀念,怀念猛人四处牧马的日子儿。
最终仍是功亏一篑,太多地首领出来质疑自己的军功,问:“百雁齐飞,头雁以何为催?”
军功?整个大猛草原都应该是自己的,要什么有什么,哪来军功?
想到这里,完虎祥站住了。
他用右手执着马鞭,并将鞭梢收在手中,不知不觉地缓慢敲打着左手手掌,再次浮想联翩,以重振家道的志向起誓。不时,他又想到这次出战的决定和反对意见,暗思:“连乌鸦都欺负到凤凰,却又有宵小之敌胆敢虎口拔毛,威逼到自己不多的祖业。可国师却独独反对。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身为自己的师傅,怎么能预言自己要败在敌人之手,如同从中原逃溃而归的废大顺汗爷完虎碧一样呢?”(未完待续。)
263
正忍住澎湃的心潮四处扫视,试想有让老师知道自己错了的一天,几个伯克相继走来。
万夫长哥诺穿着半身的索子甲,带着华丽的兜扣走在最前面。
他是经营中原攻略的哥拔都之后,总在需要的时候站在完虎黄金家族身侧,此时也想找到先祖往昔的荣光,一来就讨战。
“双方既然递过战表,就要等到决战之日,在长生天的见证下击败他们,建立起强大而不可阻挡的威势!”完虎祥说,“这不光是屠杀敌人身体的战场,也是征服旁观者灵魂的战场!”
在哥诺旁边的是完虎祥的大儿子完虎力,他很有顾虑地说:“汗父!牲畜和粮食难以为继!快战快决才能得到保证继续南下中原,劫掠大批的俘获呀!打吧。”
完虎祥扫视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流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苦笑,心道: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呀!连这都看不穿。我什么时候定要南下攻略了?中原池深城坚,人口众多,别说没有万全的准备,即使有,剔除杂凑的各部不算,只凭自家区区几万人,也是以三岁孩子的乳牙去啃金玉石块。
他是不愿意否认南下决心的,也怕损伤了长子的尊严,并没有报以沉默,而是旁顾言它,娓娓道:“角还是长在自个的头上呀。一路的威慑并没有多大的作用,这里的首领是不肯领儿郎跟随作战的,口口声声说得过敌人的恩惠,为中原皇帝卖命,我看是他们是怕咱们打不赢。他们也不想想,曾几何时,雪山族的章阿里台不过是为先可汗拉马坠蹬的百夫长!若是粮草不继,我们教训完他们就收兵,这次只教训他们,收他们为奴,下次再南下中原。”
旁边的伯克纷纷笑蔑之。
一个有地位的箭筒士看气氛活跃,插了嘴,嚷道:“他们心里怕呢,派来的使者一个劲地求请大可汗返回漠北!”
完虎祥得意,突然间又想到个事儿,就问:“派往纳兰部的人回来了没有?他们和敌人间有纷争,不会存心让阿奴们吃了他们吧?而今咱们占了上风,金留真的人也从瀚海威胁到他们,不怕他们不敢不听。”
说到这里,他作了个走的姿态,在众人簇拥着回去,随意地议论:“听说领兵和我们相抗的是个雍人!依你们看,是他们中原的大朝廷插手了呢,还是东路联军口里常提的那个******?!”
众人没能回答,完虎祥只好判断说:“依我看,章赫一放手,他这个外人在雪山族里的地位就要动摇,不可能被放到中路。”
众人点头称是,只有哥诺生怕遇不到对手,要和那人一争长短。
他们一路走过,看架势当有一场好宴。
几个拮据的、爱凑热闹的伯克老早就盯好了,很快松着裤带跟上。
完虎祥回到己帐,如人料想,吩咐酒宴飨劳。酒过几巡,兴致正酣,几个勇健急蹬蹬的闯来打扰,喊道:“纳兰山雄多歹杀了拉木黎,令他的随从脱光衣服,抬着尸体回来……”拉木黎是完虎祥小叔的儿子。他只听了一句,手中金盏就砰地一声跌了,随即扒拉掉一席的食物,滚坐起来。
酒宴顿时成了丧送。
众人纷纷追问起敌人的使者,要取了他的命偿还,才知道他们早已被完虎祥放走了。完虎祥仰首顿足,悲痛欲绝,恨不得立刻便要向纳兰部报复。倒是有战略目光的长老莫托哈最先反应过来,分析说:“倘若纳兰部与我作战,西面侧翼就暴露在敌人的面前。眼下怕是要移营才行。”
此时已入夜。
伯克们都怕这般颠弄,往下推诿说军士必然不肯。
完虎祥想了几想,也怕牵动太大,未战先要失势,只好让扎在侧翼的人马略为收缩,把整个背部卖给山麓。他雷厉风行地传下命令,终于颓然,低声给身旁的人说:“去告诉霍儿赤阿绐婶母。这一战胜利,我不会准许敌人投降,也好为她的儿子报仇!”
人前这么说,人后,完虎力以极不可信的神情发脾气:“怎么可能?纳兰山雄怎么说变就变?最起码也是隔河望战,哪有反帮夙敌的道理?!”
完虎祥摇了摇头,教训说:“这你就不懂了!党那人有分家的习俗,一头乱麻,亲戚连亲戚。他们和章氏比邻,嫁娶难免,可说即有摩擦又是亲戚,斗一斗,那是自家事。再说,他们斗了那么多年,也没有正面冲突,看来没有咱们想象的势不两立。要说和好,还不是聚个头,列上几代亲缘,相互起个誓?可不知道怎么的,我总觉得不对,这到底是碰巧了呢,还是在敌人的算计中?要是这样,我们碰到的敌人太可怕了。”
※※※
正是猛人左翼连夜调整地时候,章维的大帐里笑声一片。中原朝廷正应付着一场始料不及的大战,一时前有顾虑,后有猜忌,中原来的诏书还没到,怕极猛人威名的东北大员们就要小李都帅把这一战的权力冠到章维头上,暗含驱狼阻虎之想。
章维因而有了节制各族的正名,叫湟水路经略总管。
眼看从其余几镇和各族支援的兵马源源不断,纳兰部因为猛人们入侵了他们的腹地,也加入进来,己方渐渐扭转绝对的劣势,大伙无不焕发荣光。
这会,故作卑谦的使者从敌营回来讲到对面的情况,理所当然地给大伙带来笑料。
核心几人仍不许争先作战的将领出击,目的是老敌锋锐,让敌人把生力军追加到左翼防备纳兰部和刘氏的联兵,为正面分担压力,为背后的伏兵制造效果。
这会儿,联络不上那支杂乱的伏兵变成他们唯一的遗憾。
他们并不知道相隔百里的那些人得知了什么,预备怎么作战,就又一次派人联络。
※※※
难道这就是战争?
刘启既没有看到猎猎大旗下横槊立马的英雄,也没有看到席卷的狼烟和如林的刀枪,只记得逢术残酷地割断敌人的喉咙,砍得叮当作响。倘若说这就是长生天予以的战争,那么它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他想:不过,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做不了英雄,那就发大财!发了财就可以与阿爸阿妈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刘启丢了恶心,一路摸黑爬走,和逢术商量猛人怎么放牧,为什么不多带草秣,把马匹这么集中。
一开始,逢术压根没跟着他的思路走,一根筋地劝他少想去看,不能冒这个险,走走,也醒悟几分,却后悔自己没有驱引马群的大本领。
刘启趁机给他说:“我行。可引出了的马呢?咱能要走一半不?不然,我才不肯呢。”
逢术吃不透他这般计较,傻了眼,转头要讲道理,发觉他已溜到章琉姝身边。
刘启神神秘秘地说:“琉姝,你姓什么?”
“你不知道吗?”章琉姝边重重地敲他,边气呼呼地说。
“当然知道。你阿爸要打赢的战争,你想不想?你和你的阿爸可都一个姓?!”刘启把舌头挂在下嘴唇上,眯着眼睛,一付很期待的样子。“废话。”章琉姝不耐烦,反话反说,“不想!”
“你有你阿爸疼,却想让他输掉他的战争!”刘启振振有词地激将,说,“你再好好考虑,我可以帮你阿爸打胜仗,可他会不会给我应得的?!挣了这一笔,我就可以回家了!让我阿爸少辛苦一些,不能常年不沾家。我阿妈想他了,还得跑去找他。”
章琉姝搞不明白刘启到底要说什么,想也想不出他有什么能做的,就打算引他说出来,然后再嘲笑他。
两人讨价还价一番,刘启放心下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是“盗马,让敌人无马可骑。”
章琉姝圈出了他的话,找到幼稚的一面,心满意足留下还催要结果的刘启走了。
刘启在黑路上紧跟不舍,跟着她降价,最后干脆说:“那我不要这么多行吧,你信我不?我行的!”
章琉姝嫌烦了,嘲弄说:“逮你的山羊去吧,多逮几只回家!”
刘启只好失望地站住。
正勾撇嘴巴反复计较,逢术低声问他:“你真有引马的办法?我回头给陈-良说说,咱就盗他们的马。”
刘启大喜,跟着他回到营地找陈-良。
陈-良为人油滑,被派到侧面战场,老担心立不到军功,此时正和一些有身份的武士喝酒,其中两个还是北雪山族里的******。他们要刘启、刘阿孝、章血和逢术并头坐下,听逢术讲解刘启的想法。在几个少年不知什么是怕地插话中,点头的人越来越多,只是谁都没有十拿九准的把握,更没有敢于去做的决心。
他们还要多想想,就打发少年们去玩。
出来,夜已深了,刘启还有问题想不通顺,抱头睡觉前考验一样让刘阿孝和章血想法子。飞孝和章血两人打心眼里都在跃跃欲试,不管飞鸟是不是去做了他的财富梦,只是冥思不歇,商量了又商量。
第二天一早,刘启一觉醒来,刘阿孝就兴致勃勃地带他出去,隔开一样等他来看的章血,指向自己的马。
原来,他的马儿驮了冒着热气的豆料,老远就能闻到沁人的豆香。
刘阿孝见他一脸迷瞪,大声解释说:“阿哥,把豆料加热,香气飘得远,不怕马儿不动心!”
刘启一探手,回身就猛磕他的脑袋瓜,问他怎么不怕烫坏自己的爱马。
章血幸灾乐祸地笑,喊道:“头马不一定爱吃豆料,但一定爱母马!”说完,也是一声口哨。
刘启闻声转头去看,这家伙的马儿火云般飘飞来。
细细看去,只见它顶了一头红披,打扮得妖艳,脖子根上还包了两个馒头状的圆物。飞孝已经笑过了,但还是笑了几歇。章血一个劲地推刘阿孝,说阿孝年纪小,还不懂,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向刘启评价什么,刘启的小马驹便已怒气冲冲地伸出了蹄子,准备狠蹂这个半人半马的怪物。
逢术坐在不远的地方,可以听到他们阵阵的喧哗声。
为更自如地翻山越岭,他可是早早地搓了皮绳,这会正咬着牙儿拽试,一抬头扫到章血的坐骑,浑身攒起的劲儿不由猛地一泄,爆了声让腮帮子疼的短笑。这一笑引来刘阿孝和章血的注意,他们前俯后仰地向逢术靠拢,转而向他吹卖自己的办法。逢术知道他们凭着心性闹个乐儿,半真半假地随和几句。刘启却转手拽上耍了脾气的“笨笨”,温柔地问它:“阿笨,要豆料,还是要穿成女人样的母马?”
马儿什么也不想要,也什么都想要,抬了头低头,恢恢地叫唤。
逢术见这家伙表面上一本正经,实际又可能做得更荒诞,便催他们吃完干粮再想,而自己拔了楔在地下的木牙在土层上划道道,借以铺展思路。
的确,草原上有用母马勾引野马群里的儿马子来猎捕的牧人,就自家牧场而言,也曾不止一次地成功,但整个过程的微妙和变化都要靠非同寻常的经验来掌握。而且,儿马子虽喜欢外来的年轻美丽的母马儿,却也有让母马倾心的魅力,它们因肩负马群的命运而常保持警惕,很可能反过来引诱走母马,让你赔了夫人又折兵。何况眼前的马群和野马群不同,它们有太多的数量和家族,还像他们的主人那样有自己的地域和战争,靠几匹母马就成事只能想想而已。
刘启懂吗?他能行吗?
他一遍一遍地问,又一遍一遍地想,直到刘启让人喊他才站起来。
刘启在和一团围坐的汉子说话,而在坡的另一边,几个巡逻的战士走来走去,吆喝新的军令,不许生火,不许外出。
逢术听到的都是冲新军令发牢骚的不满声,正以为刘启要出去玩,或者去观察马群才找自己的,刘阿孝自一侧跑了回来,满脸透红,告诉他:“陈-良阿叔说,几个来看你的人被新来的将军扣了,要你去认领才放,阿哥告诉我,连看阿叔的人都得去认领,今个肯定不能出去玩!”
敌我相聚十里二十里,一不小心就会把敌明我暗的形势给破坏掉,逢术理解,就说:“你阿哥不是要让敌人无战马可骑?!他还要出去玩?我可无心出营的。走,咱们去看看,是谁来找我。”
刘阿孝点点头,眼睛瞄向刘启,压低声音,兴奋地说:“阿叔你不知道刘启阿哥想干什么。你肯定想不到,阿哥在借马尿,说好让章血帮忙,章血肯定会逃,逃出营地避开阿哥!他刚才背着阿哥问我,愿意不愿意跑出营地去,说他不怕新来的将军,大不了要琉姝阿姐吓唬那将军。”(未完待续。)
264
“马尿?”逢术突然明白刘阿孝和章血的苦衷,会被刘启逼着收集马尿。
他疑惑了一下,但对这般奇想不感兴趣。再说,来看他的肯定是族里的近亲,他不愿意让人留到新上任的将军那儿。于是,他“嗨”地喷了口气,便喊刘启一声,告诉他要去领亲戚。正和几个阿叔闹和的刘启一听要去将军那,慌里慌张搂了两个又空又大的皮囊,飞快地追了去,一到逢术身边就笑着给刘阿孝喊:“他阿妈的,走。找将军要马尿去!”
逢术吓了一跳,连忙说:“人家好坏也是一军之主,你向人家要马尿,那不是折辱人家吗?可不能胡闹!不然我也不去了。”说过之后,他才觉得自己没反应过来,想想,刘启也一定是说着玩,不然,他到谁那不能接来大捧、大捧的,热乎乎的新鲜尿。他给刘启和刘阿孝备马,远远看到章血趴在长在土坡的歪树下偷看,觉得刘启定是想让章血先吃不住,而后一起逃出去。
想到这里,他特意喊刘启到身边,叮嘱说:“刘启。今儿万不能出去玩。要是这个想往东冒冒,那个也想向东踏踏,总会被敌人发现。人家将军做得对。咱不能要这个例外,让将军为难!”
刘启连忙肯定:“当然不出去玩。这下能得到一半的马儿呢,让我去玩?往后,我和我三叔一起合开牧场,再也不用愁马骑。老说要听话才给马骑,说生子难驯,我不听话吗?我不能驯吗!?去年有匹没人敢碰的,不是我和阿孝出马?训好的?”
刘阿孝记不起有这么回事,却把兴奋摆在脸上。
他听不到给自己的战利品的话,就接连问刘启。
逢术不得不发愁了,这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哥俩已经在算计战利品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因太想要俘获而生出事端,无理乱缠呢?
于是,他骑上马,边走边讲:“敌人没发现咱们的踪迹,可也不是任咱们牵去。你要能引来马群,那一半的马是没什么说的,要是引不来,就得靠别人的拼杀强夺。那时候再说要,不丢主公的脸吗?”
刘启不服气地哼哼两下,只胡乱说了句:“不听我的,非要去拼杀也不能少我的马。是谁第一个想到不让敌人有马骑的?”
※※※
三人边走边问,沿着山坳子走了一阵,摸到聚了一堆人的洞穴,先后下马,上到穴前的场地。迎面有带刀人问清楚他们的来意,就带他们去领人,可刚走出了几步,又一个带刀人撵了上来,说将军有请。
逢术心里有想法,就等着领了亲戚后主动求见将军后吐露,听说后不禁大喜。
他正要留下刘启和刘阿孝跟人过去,察觉到刘启眼中的亮光。一犹豫,刘启已点动头颅,露出老谋壁观的风凉态,嚷道:“我知道你,你怕我去要马尿!放心吧,这马尿要不要,要看那将军的表现。”
逢术对他没办法,只好和那人说了声“请”,一起去见将军。
新将军顶多虚长逢术五、六岁而已,前半部的头发扣在额头上,一挂银钩在耳朵里晃荡,下巴上的胡须修饰过,又短又硬。
他一见逢术就不再和别人说话,转身借了一步。
逢术怕刘启胡闹,用雄壮的身躯堵了刘启在背后,和他细细交谈。很快,逢术明白将军的打算,将军有意利用宁古塔人作掩护,甚至冒充夸肖野章的亲族去投靠猛人,从中生乱,里应外合,将奇兵的效果最大化,竟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后,言谈投合许多。
话题一长,将军问到两个孩子,把目光投向了扛成一团,小声说话的刘启和刘阿孝。刘启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自己是第一次见将军,毕竟这将军不苟言笑,毕竟自己是向他张口要马尿,而这牵扯到自己千百匹马的利益,他未说已挂笑在先,挑重点回顾逢术和那将军的谈话,把“我也是这么认为”挂到嘴上。
刘阿孝不知道阿哥心虚,抓抓头,连忙把刘启怂恿他的话扔出来:“我阿哥要向你要马尿。好多母马的马尿!”
逢术一下懵了,回头就看那将军,发觉对方“啊”的一声疑惑到了极点,也呆了一呆。刘启是被架到架子上了,最后的一丝紧张也抛到九霄云外,大声说:“我就是要马尿来的。我要让所有的母马在河水上游撒尿,不信引不来儿马子们?相信我,我就送给你一个大大的胜仗。”
一河水的胭脂味,下游会怎么样?十有**会引来数百彪悍男人。
数百年轻漂亮的母马顺水撒尿呢,放到嗅觉灵敏而又到了发情季节的儿马子身上,那会怎样?!
那将军傻眼地站着不动,逢术也不动,他们都成了琥珀里的猴子。
好久,将军哭笑不得地出吐了两个颤抖的字:“千想万想,竟是一泡马尿!”
刘启的心跳加速,给出个轻描淡写的无辜样,一手拉着两张皮囊,一手勾着阿孝的腰带往外走。逢术仍能听到他嘴巴里还不停地嘟囔:“真丢钱。马多了,让我阿爸把马尿全酿成马尿膏!”
※※※
就是刘启站在将军的面前时,章琉姝和一个本族的阿爷见了章血。
章血耷拉着脑袋,一来就向这位地位不低的老人要去玩的许可,抖出原因说事。这位长辈很生章血的气,吆喝说:“他接他的尿,碍你什么事了?他还非要你也接?你这个没出息的小子,怎么不让别人听你的!”
章琉姝对章氏的尊严不感兴趣。
她眼睛越睁越大,嘴巴张了又闭,好久也没敢相信,但是毫不犹豫接过这位叔爷的话损章血:“他小好几岁呢。可‘章扁头’就爱听人家的,还替人家夺我手里的东西呢。”接着,她逼问章血:“可这家伙要马尿干什么?酿马尿膏卖钱?喝?!玩?!快给我说,我看是真的还是假的。”
章血使劲咬嘴,愁得要死,一遍一遍地低缠,请求让他出营避避。
对面老者也跟他犟上了,吆喝了几代:“你阿爷是怎么死的,打仗死的。你阿爷的阿爷是我阿爷的侄子,他又怎么死的,那是在外面和仇家干上了。他们哪个教会你挤马尿的。我早就说你阿爸,非要娶个浪蹄子回家,都看看,那媳子教的儿子,抱着马屁股接马尿……”
章血被他羞辱急了,吞吞结结地理论,越理论越是无好口,几次要出脏口,都是出了一半就吞回去。他越理论越惹老人的心火,越见老人火越气,越气越顶嘴。章琉姝幸灾乐祸,笑眯眯地劝架,利诱说:“章摆尾最听我阿爸的。只要你不骗人,我就可以带你去玩。是吧,阿爷!”
“我没有骗人!”章血申辩说,“他真要接马尿!”
章琉姝不信:“他不笨不傻的,接马尿干嘛?”
章琉姝从家带来的武士走到跟前,接了话:“不骗人也不能去。章摆尾那小子可是条恶狗,见人就想咬两口似的。一开始,我看他那老实样,还替他说过好话,谁知道人家一转眼就六亲不认了。”
“我让的就没事!”章琉姝回头嚷道。
说完,她喊了几个伙伴就要去找章摆尾。章血也扭头跟上,在旁人给他白眼的时候,向人申辩:“刘启真要接马尿。我和他这么好,能袖手旁观吗?”可众人都不听他的解释,觉得他被刘启骗了,刘启不可能要马尿。众人也都稀奇,他比刘启大多了,刘启要他接马尿,他不去就行了,为啥惟命是从,还要躲起来。
争闹之间,他们就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下洼子去揽马的大汉,而许多人围在一旁,正惊讶着,听到人堆里的吆喝声:“人尿要不要?”
一个离他们近的老汉咧着大嘴,兴奋地跟旁边的人嚷:“用马尿飙人吗?我活了一大把年纪,可从来没见过这出!”
“也有人要马尿?!章摆尾也要。我明白了,刘启知道马尿要稀罕。”章血幡然醒悟。
他好像一下醒悟了,立刻夺了一个伙伴的水囊,抖抖洒空,飞快地挤到洼坑下,看准一撒尿大马就往下凑。
被他抢了水囊的人大急,下去就踢他的屁股。
章琉姝哈哈大笑,使劲冲下面喊:“因为马尿打架。我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
他们继续又走,所过的二个营盘里一片沸腾,老少都围在一起闹咧,不断向萨满询问,问将军为什么突然下了军令,收集马尿,还要母马的尿。众人渐渐相信章血,觉得章血去抢了马尿,刘启也一定会。很快,他们见章血抱着皮壶和竹筒上来,羞辱他时也留意四周有没有撒尿的马。
章血不再和他们争执。
尿都接了,干嘛还要逃到营地外去避?何不找刘启问个明白?!想明白这些,他就匆匆转头,吆喝着跑掉。
章琉姝知道他去找刘启,可觉得要知道为什么人都疯了一样,得找到章摆尾问,也不由加快了脚步。
等到了章摆尾那,留在外面的人见她进去不大一会就出来了,鼻子上秀气荡然无存,两眼茫然,犹如无色的石头珠儿,便一窝蜂地凑到跟前问。就听她喃喃地说:“完了。听说俩个小孩把章摆尾气疯了。他现在不在营地里,去看河水去了!”
老跟在她左右的那个女孩子信了,嚷道:“快让人告诉你阿爸去!”
“来不及了!”又一个男孩子建议说,“我们还是先找到章血吧。说不定,他也离疯不远了。”
章琉姝胸口不断地起伏,脑子一时难以够用,但她还是想了个透彻,说:“章摆尾疯了,章血和刘启也疯了。人人都疯了。这非是敌人的法术不可。我们一起要去找萨满,让他们作法,救救大伙!”
说到这里,已经有人看到了萨满。沿着下面的小路,前头走了两三个,后面还跟了十余。
他们拿了五花的法衣器具和兵器,一路走一路说话,一个麻利的还奔上对面的高石,甩了一甩一头麻辫,闷牛一样长呼。
这时,用不着章琉姝说什么,几个少年箭一样地奔下去。
下游无可计数的战马肯定是有反应的,但它们是一窝蜂涌来,还是慢慢地向上游移动呢?
一起关注河流十数人还拿不准,但他们都相信,不管怎样,在这百里的河泊地上,只要马群骚动,猝无防备的猛人就要乱成一团。很快,一个来尿意的大汉走了几遭,停到河水边上,边哗啦洒水边坏到根地发泄:“让这群***好好喝个饱!”这正合了刘启和刘阿孝的意,他们和大汉站到一处,暂时不尿,要等大汉尿完一半再撒,也好压过他的尿水,日后长得比他更高。
章摆尾扬起了马鞭,面色不快地等他们停止,又等他们都不再说话,这才向站在马边的随从要了一壶酒。他拔开了盖子倾倒一空,走在人前单膝跪下,忧伤而低沉地说:“来自高寒的琼浆,阿妈母祖高贵之脉血噢,甘甜中充满苦伤。……子孙食之有气力,牛羊饮之更繁衍,若吾不忘深恩,必使子孙不敢践之,污之。”
刘启浑身一个机灵,正觉得此话耳熟之际,听章摆尾又说:“后人不敢忘先人之誓,可为了战胜强敌,势必要玉石俱焚。若长生天降罪,罪在我章摆尾一人,若大地阿母怪罪,也请不要秧及他人。”
说完,他站起来,走到刚才撒尿的地方,弯腰一舀,仰起头来咕咚,咕咚地喝。
“将军!”他的随从上来拉抢,却被他搡在一边。
逢术心底咯噔连响,连忙把刘启和刘阿孝拉到身边。而刚才撒尿的大汉又尴尬又气急,红脸冒汗,立刻怒气冲冲地喊:“反正要撒尿。章摆尾,你这是做什么?马能尿,老子就不能尿吗?”
“此水出自桑木朵,是先祖南迁,疲累无力之时所饮之水。”章摆尾说,“我族中再几无人能识!”
大汉大吃一惊,连忙跑到河边,弯腰连捧连饮,把自己糟蹋成一团狗粪。刘启立刻记得刚才撒尿的爽快,一面担心自己的那把尿水要自己尝,一面担心自己的计划成了泡汤,所以,便拼命地想推翻章摆尾的说法。
这时,他看到章摆尾把那大汉拖起,温和地说:“我们南迁已久,风俗已易,何况你也不知道这水的来历,万万不必这样。倒是我——”
大汉实在想不到他要干什么,只好茫然地问:“你怎么?”
章摆尾问:“我记起先祖的耻辱和仇恨,是谁迫使他们离开自己的神灵故土,把血肉模糊的尸体堆在坚城战阵之下,以换取苟延的性命?”
汉子面色阴沉道:“完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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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摆尾从牙缝里又挤出几个字:“他们在哪?!”
那大汉吼了一声,脖子青筋尽出,眼睛喷火,咬牙切齿地说:“还能在哪?!”
“来干什么?!”章摆尾又问。
大汉不再言语,胸口剧烈地起伏,握在刀柄上的手因用力而发青。
章摆尾继续给他说:“这河水就是我玉石俱焚的决心!我知道我年纪不如你们,没有号令你们的资格,可不号令你们,不令大伙抱成一团,即使拼得血肉之躯,也是徒劳。”
大汉呼地大叫:“别说了!只要是打猛人,你一句话,我第一个就冲到对面。”
章摆尾凝视了他一会,见他目光坚决不避,渐渐地信了他的决心,便说:“好。机不可失,趁几位远到的贵客在,你现在就和他们到敌人那里。见到猛人就说自己是肖力日隆,只要他们答应为夸肖野章报仇,就可以联络各部,一同投降。敌人没有理由不高兴。那时,你就让客人们回来联络,而自己留下做人质。这时,敌我熟悉,只需马群再乱一乱,我就可以领着勇士冲断河泊,将马匹赶过河水。”
逢术的亲戚们立刻看向逢术,没有他,他们和章摆尾八竿子连不到一块。
逢术却明白,这时他们是要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而自己也得冒把险,跟着,就把话放给章摆尾:“你带刘启和阿孝回营,一定要照顾好他们。若他们有一点损伤,我和陈-良便再无面目去见主公!”
章摆尾笑道:“我会的。日后我会在你主面前为你美言,让他予你重货。记着,这不是我的许诺,是我替章爷做出的承诺。”
逢术听他空言收买,方便日后拉拢自己,觉得还是提早把话说到前头好,便说:“谢了!章爷的许诺还是留给你们自己人,我阿爷待我如生身父母,我这是给他露脸。”话一扔下,他就弯腰看了刘启看刘阿孝,安排说:“好好呆着,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去要那一半的战马!”
“我也去!”刘启却觉得自己要多努力,多赢马匹,连忙要求,“要是敌人怀疑他们怎么办?都是大人不行,带上我,他们肯定信咱们是来投靠他们的,对不对?何况……为了一半的马匹。”
刘阿孝不甘示弱地说:“也带上我。”
逢术不肯,章摆尾却犹豫不决。
毕竟,这两个孩子和逢术不一样,倘若真有三长两短怎么办?他缓缓地摇头,又难抵刘启的理论,不能给人区别对待的感觉,便劝慰说:“长大了再战场杀敌!有让你立功的一天。”
刘启任性地说:“不!我就要去,我得要我的一半马,要——,还要什么?女孩子,有两颗老虎牙,眼睛发亮的小女孩。我不能给你借口,看到马匹太多,反悔的借口。要知道,为了几万匹马,******也会反悔。”说完,他也学着借一步说话的样,要了章摆尾,指着河水说:“你要不让我去,我就告诉那个阿叔说,这河根本不是从桑木朵流过来,你是激他,让他送死!”
章摆尾吃了一惊,目光一沉,问:“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的,关于雪山族的风俗人情,花流霜肚里装得多得是。
刘启却不愿意把功劳给阿妈,气章摆尾一样说:“多学活用,总能不至于让别人骗。我是龟山阿婆的老么弟子呢。”
章摆尾这下有点慌了,他本来就镇不住自家人,若是刘启乱捅,仗也别打了,卷包回去得了,于是便等逢术赶到跟前要飞鸟带飞孝回去的时候,把责任全塞给对方说:“他一定要去,还威胁我。嗨,我是拿他没有办法。”
“阿叔。这是我的战争,是你告诉我的,要要到一半的马,就要有一半的功劳。”刘启给出理由,转而又威胁,“你走了,我也是可以带阿孝追过河的!”
“可——”逢术还是不肯。章摆尾一步一步地动摇,只好把语气压到刘启自己身上,直接跟逢术说话:“他向我点名,他要要个姑娘,依我看,这个姑娘……看来,你不得不把他的话作为求婚,只是你我还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这是大事,你是得带上他。嗨,不知道他父亲怎么想?!”
逢术就自己在刘启身边的日子来论,眼睛里只有一个章琉姝,而把她对号入座,却也合适。
他这就别有所指地问章摆尾:“她,怕不是你做了主的人。”
章摆尾其实也在对号入座,以为他觉得自己的分量不够,做不到为人做主,却也想都不想就说:“那就让首领大人做主!只要这一仗能赢,以首领那样的英雄,会吝啬一个小小的女……?”
刘启觉得他们都有了让自己去的倾向,不敢吱声打扰,只当自己确有此事。刘阿孝惊来看他,却把他看得脸红。他一下一下推阿孝的脸去一边,可阿孝还是问了出来:“阿哥,你要小女孩干什么?他又不能打仗!”
刘启不回答,等背过人才得意洋洋地说:“你年纪还小,不知道的,她能替我阿妈,阿奶挤马奶,缝衣服。我有那么多的马了,以后还替你和逢术阿叔看马,马奶挤不完不就可惜了?”
※※※
送走他们后,章摆尾见自己吩咐下的事情都在进行,就静下心来想想,把自己为了大事而许下承诺作一谋划。
他走了一路,想一遍自己认得——或见过的本家少女,却不得不接二连三地摇头。
跟着他的两个汉子也一路走一路问章摆尾刘启想要的是谁家的孩子,真是又可笑又聪明,又贪婪又好色,不过以他的勇气,长大了倒真能成为一个******。章摆尾告诉了他们,而后自言自语地评价说:“以他父亲的地位、家业和在爷眼里的分量,亲戚中还真没有高攀的婚姻。”
另两人还不太知情,只是念叨几家,说:“他再怎么说,那也不能和主人家的人比。”
章摆尾知道,以这两人的地位和身份,不可能清楚他父亲的分量,也不可能说出有逆主家的事,就轻轻地摇头,不再说下去,轻敲着马儿走往营地的方向。走动中往前一望,他就看到几人向这里移动,当即大怒,问:“众家哪个男儿没有狩过猎,他们不会不知道遵守规矩,到底谁胆子这么大?你们去看看。”
两个汉子不敢怠慢,加快马速,要赶上前去,可还没有超过章摆尾,章摆尾就抬手止住他们说:“不要去了。你们去了也没用。”
“什么人胆子这么大?”两个汉子倒知道章摆尾最欣赏敢做敢为的人。
章摆尾说:“一些主家的孩子,他们——娇惯坏了。不,还是得让他们回去。”
说完,他就带着两人往那儿走,走了不两步,身后的人就看到章琉姝,立刻明白章摆尾说他们去也没用的理由。
章琉姝从萨满那儿知道是章摆尾让他们聚起的,就带人去河边找章摆尾,半路上追上了章血。这时看去,只见他们的马随意地散在坡地上,几个人围着圈子,有蹲又坐。同时,有人看到章摆尾,便告诉章琉姝知道。章琉姝站起来就喊章摆尾,问他是不是被两个小孩气疯了,要拿马尿去打仗。
章摆尾笑而应和,下马来到跟前时却看到几人的中间摆着的一囊水,一个竹筒,而章血蹲着转圈,眼睛不离其左右,便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马尿!”章琉姝觉得章摆尾没有神志不清,放心不少,只是说,“也不知道这家伙被刘启骗了,还是刘启也被人骗了。反正,营地里都乱了,都是你要牵马,要马尿惹的。”
章摆尾只好承认说:“是呀。有两个小孩给咱们想了个办法,要让母马在上游撒尿,引下游的儿马子向上游移动。”
章血一听就跳了起来叫:“一定是刘启。我怎么没有想到呢?!”说到这里,他追悔莫及,抓耳挠腮地可惜:“一半的马呀,要是我替他接接马尿,能分多少?”
章琉姝不知道这是马儿发情的季节,也不知道尿是兽类气味保留最强烈的媒介,呻地一唏,气忽忽地说:“这样的主意也只有他想得出来。你听他的?他呢?看我揍不揍他,他就是爱财物爱的,胡思乱想。”
章摆尾略一解释,说:“你认得他?他为了要一半的马,非要去敌人的营地诈降!”陡然之间,他眼睛睁大了,刘启要的女孩儿,不会是主公这位长女吧?他一阵肉疼,脸颊都在跳动。
要真是怎么办?
还真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他看着章琉姝,心道:坏了。坏了。难道是我中了这孩子的圈套?
章琉姝睁大眼睛,欲言欲止了一阵,嚷道:“让他去死吧。我要去告诉倩儿阿姑,不行,你赶快把他找回来,他那么小,能去诈降吗?!要是他有事,我非找你算帐不可。”
章摆尾嘴里叫着晚了,以没什么危险来安慰。说着,说着,他更加肯定,紧张的汗水不由自主地浮到脸上,心底一个劲地问:“我怎么给爷交代。这一双女儿是他最心爱的宝贝啊!我怎么不问清楚是谁就,难怪,也难怪……到底是大人的主意还是他自个的?真是厉害的圈套。”
放地军兵少,又是在自家门前摆开阵势,明知敌人营地混乱,却不能主动出击,而猛人因机动之力不如对方,更要等决战之日论分高下,也一再克制。
由是,双方不断收敛小规模的激战,越来越安静。
可这会的安静更让坐镇战场章维焦心。战前,他觉得外敌当前,自家兄弟理应放下争端一心对外,而病中的父亲虽不言明,心底也希望儿子和睦,就好酒好话地和两个弟弟长谈了一晚,把他们给放了。
谁知道到了前线,口风就不断刮来。
前方敌兵数万,而后方兄弟还和外贼勾结虎视,战争怎么能拖?拖不得。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玩意儿,还真是没一点儿大局观。这不光是让人怕,更让人恨!有时想想,他真羡慕极了刘海,人家兄弟三个,老二,老三和自己也是兄弟三个,却一家天上一家地下。不说他们,跑着马儿从东往西走一走,哪家阿哥不疼阿弟,哪家阿弟不仰仗阿哥,都是滚成捆,抱成团,你伤我疼。
他实是难以释怀。
到傍晚的时候,他才眯缝了一会,就被几个告状的首脑吵醒。
他们是告刘海乱指挥的,这个状告的?这些年人家南征北战,百战百胜,几个人竟然这么没有分寸,说人家不会打仗?打发走他们,他也想去刘海那儿看看,说去就准备,顺便让人带了许多器物,叫了田晏风,走亲戚一样去住几天。
知道他到来,刘海迎接晚了一步。
出来时,只见章维卧在营前铺开的毡毯上,碰到自己的巴牙张五哥在训练甲士,一时心性大发,非要他们和自己的护卫队动手。他走到跟前。恰田晏风心里不塌实,怕章维的卫士败北,主动要他解围:“不能扫了章爷的面子!”刘海很快弄个明白,笑笑摇摇头:“章爷身边的人都是挑选出来的好汉,若无规矩限制的话,凭张五哥刚训的几个儿郎,只需一人之力。”
章维听着呢,笑着说:“这话我爱听。不过,看他们冲扛那股劲,一点也不像是刚训练出来的。”
说话间,他已无心再看比试了,站起来往营帐里走,边走边说:“还以为是你养的死士呢。刚训的有什么可看?”
众人见他都走了,自然失去了兴致,便休兵歇息。
三人一进营帐。章维就半真半假地说:“我快被告状的人烦够了,就住到你这。你也是,干嘛不让他们去打个够,让他们吃饱撑的,没事就吆喝没仗打。敌人就在对面,还吆喝没仗打?!”
刘海问明实情,才知道自己破格提拔了余山汉,只许他出战,使得其余各路人马心痒手痒,想通过章维讨战,就解释说:“后到的各家良莠不齐,人数不一,想让他们打仗时不相互掣肘,就要多战,去磨练他们,让他们习惯于被人节制。再说,此时大战一触即发,精锐人马要养好气力,攒够劲。”
田晏风想了想,也很认同,正要说些什么,已落到章维后面。
章维记得刘海提过余山汉的事,就问起这个人。
正说着,率了百余人出营的余山汉回来,要把遇到的军情给刘海说说。章维和田晏风正要考验他,知道他要进来,别有用心地躲去帷幄后。余山汉进来,见只有刘海一人在,卷了马鞭就问:“重骑兵的铠甲都送来了,三爷怎么还不到?眼看就要决战,他难不成要以疲击逸?只要他来,我们就有足够的人手主动出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