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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倾宋txt下载     倾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城巍峨(上)

    宋,夔州。

    江边码头不远处的小小客栈里面,气氛肃杀。

    翁应龙坐在上座,静静地环视周围,屋子当中仅仅只有不到十个人,而且还有几人受了伤,足可以看出在接连几天的纠缠暗斗当中皇城司已经吃了大亏。

    在来到夔州之前,翁应龙从来没有想到皇城司竟然会遇到如此难缠的对手,而且对手的实力已经超乎了他们的想象。毕竟隆兴府一战叶应武麾下的那个神秘组织所表现出来的战力,根本没有让翁应龙将它们放在心上。后知后觉、力量不足,就算是有杨风、杨絮这一对叛徒叔侄坐镇,翁应龙也不认为他们就有挑战皇城司的本领。

    而现在情况却是截然相反,在夔州,皇城司正在被这个神秘组织压着打,以至于皇城司能够拿得出手的力量,竟然就只有翁应龙身边这些人了。而再往川蜀方向,皇城司每一座州府里面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大多数都不得不进入蛰伏状态。

    叶应武麾下这个神秘组织展现出来的实力,让翁应龙在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也不得不万分小心。

    “今日某便动身前去庐州城外,此处各项事宜千万要谨慎小心,若是夔州皇城司再受到什么打击,整个川蜀恐怕就真的不是你我所能够掌握的了,至于到时候项上人头由谁来取,便已经不重要了。”翁应龙脸上流露出肃杀的神色。

    然而未等其他人应和,客栈紧闭的大门就被突然撞开!

    还没有见到人出现,密集的箭矢就已经提前一步呼啸而来。

    “保护先生!”两名忠心耿耿的皇城司士卒同时怒吼,将翁应龙扑倒在地,而下一刻屋子里面大多数没有反应过来的人度都已经被攒射成了刺猬。

    几名蒙面的黑衣人纵身而入,手起刀落甚至就连浑身插满箭矢的皇城司士卒也不放过。几名随同翁应龙而来的亲卫急匆匆的从后房冲出来,勉强挡住了黑衣人凌厉的攻势。

    “先生快走,此处距离江边不远!”翁应龙的亲卫头领一把拉起翁应龙,几名护卫毫不犹豫的挟起他便向后房跑去。为了应对万一,在这个靠近大江的客栈后房有暗道通向江边。

    其余的亲卫则纷纷挥刀守住门口,黑衣人却也不过多纠缠,见到对方亲卫众多,便索性后退一步,他们的空隙当中几名身材瘦小的弓弩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出现,扣动了扳机。

    这些武功高强的亲卫在六扇门和锦衣卫颇有些无赖的打法下,能够坚守住这片刻功夫,便也算是谢天谢地了。

    呼啸的弩声从身后传来,只不过翁应龙已经没有时间回头了,小腿上传来钻心的疼痛,紧接着在他身侧的几名护卫纷纷惨叫着从视线当中消失。翁应龙艰难的想要向前走,然而密集的脚步声在下一刻将他彻底包围、

    前前后后都是叶应武的人,都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翁应龙在怎么找也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再加上腿上肩膀上不知什么之后已经中了两三箭,虽然并不致命,但是钻心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抵抗意志。

    终于这个贾似道的左臂右膀眼前一阵眩晕,无力的摔倒在地。

    急匆匆追上来的几名黑衣人对视一眼,总算是忍不住轻轻松了一口气,不只是翁应龙,这一次可以说是将皇城司在夔州的大多数力量连根拔起了,以后至少短期内传递情报不用那么缩手缩脚的了。

    临时打过来的一桶水从上到下将翁应龙浇了个通透,领头的夔州六扇门统领田昆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不知道足下是何人,可是大名鼎鼎的翁先生?”

    翁应龙悠悠转醒,看到来者并没有想要将他杀人灭口的意思,心中倒是笃定了三分,毕竟以他的权谋手腕,只要现在性命没有危险,以后能够活下去的几率终归是要比常人大上很多。他们这些一天到晚将国家为己任挂在嘴边的读书人,可真的没有想象当中的铮铮铁骨。

    尤其是在临安呆的久了,骨头早就软了。

    现在翁应龙还保持着三分硬气,没有直接磕头求饶,就已经算是难得的了。

    目光在眼前这个黑衣大汉脸上扫过,翁应龙轻轻哼了一声:“明知故问,若某是一介无名之辈,还需你们如此大动干戈?”

    “认了就好。”田昆心中的最后一块大石总算是落地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真的抓错了人,那自己这张老脸就没地儿搁了,“来啊,给这位捆结实了,带走。”

    这一次闹出来的动静不小,若是惊动了地方官府毕竟不好收场,所以还是手脚利索些好。

    “你们带我去哪里?”翁应龙脸上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本人是什么身份你们心里可要想清楚了!”

    田昆又好气又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再说这些话未免为时已晚了,等到了地方不就知道带你去的是哪里了么。你们这些读书人,废话倒是不少,先把他嘴给我堵上,免得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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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句实话,这应该是叶应武来到这个时代经历的第一场真正的攻城战。之前无论是慈溪还是麻城,都说不上是真正正规的攻城战,第一次对手本来就是一些乱无章法的海寇,第二次双方实际上是在麻城脚下依托着营寨厮杀。

    对于冷兵器时代的城池攻防,城池外面的大大小小的营寨实际上要比城墙更加重要,这些营寨往往占据重要的地势,当这些营寨失守的时候,就意味着只剩下城墙最后一道防线,也意味着援军前来救援的道路多数都已经被堵死。

    但是像神臂城这样的,反倒有些特殊了,整座城池所在的山崖实际上已经算得上是周围最为平坦开阔的地方,更何况濒临大江能够得到张世杰麾下水师的支援,所以高达和叶应武并没有在城外扎下营寨,而是依托着险峻的地势有些随意的布置了些陷坑、鹿角,而主力都驻扎的城中。

    一面面赤色的旗帜迎着狂风在城上以及附近的山上恣肆飞扬。而和川江各处相比已经算是宽阔的泸州外大江之上,上百艘战船摆出严整有序的队列,因为风向不定的缘故,这些战船都没有启碇挂帆,远远地看上去除了点缀其间的赤旗,更像是笼罩在江面上的一朵乌云,和那由远及近而来的蒙古骑兵相比,声势一点儿都没有落人之后。

    就算是张世杰指挥水战的本领再怎么二把刀,在水上呆的时间长了,怎么排出有气势的军阵出来还是难不倒他的。此时张世杰作为荆湖水师都统,他麾下的战船以及儿郎在这大宋放眼望去都是屈指可数的,更何况又接连经历了几场大战,就算是刘整的渝水水师号称精锐,却也难免在战船武备等上面比荆湖水师差了一个档次。

    更何况这一次张世杰可是费尽心思将心高气傲的渝水水师给引诱到了大江之上,并且占据了上游的位置,自然是胸有成竹。

    刘整统帅的蒙古大军已经距离城池很近,大军刚刚扎下营寨,无数的哨骑就已经撒了出去,将神臂城外围各处探摸得差不多了,只不过距离城池近的地方有宋军的强弓硬弩随时等着蒙古骑兵送上门来,所以没有谁敢将脑袋别在腰带上往前冲。

    而叶应武和高达之前布置城防的时候也没有“为难”刘整,除了宋军弓弩射程之内并没有布置陷坑。

    随着哨骑陆续将情报传达会营寨,一队足足千人的蒙古骑兵从营寨中飞驰而出,紧接其后的是两个步卒千人队,一左一右遮挡住侧翼。

    泸州城上,叶应武和高达饶有兴致的看着云集的蒙古步骑。泸州易守难攻的名号也不吹出来的,整个城池坐落在神臂山上,实际只有东门这一座城门完全是面向陆地,能够允许大型攻城器械通行的,若是没有足够强大到压制泸州城的水师,很难攻克这座江北名城。

    而当时刘整也正是因为吕文德率领大军从水上三面保卫、步步为营,方才不得不弃城北走。

    高达驻守神臂城有些年头了,叶应武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只小蝴蝶又跑到这里来扇动翅膀,此时的高达应该已经被调任宁江军节度使前去鄂州,在几年之后准备统领大军北上救援襄阳。

    救援襄阳是这个老将所能为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燃烧的最后一点儿光芒了,然而却被吕文焕担心高达公报私仇而拒绝了。

    深深的看了身边这员老将一眼,叶应武的目光在一次转移到那支蒙古步骑上面,长途跋涉而来,蒙古军还没有安营扎寨就先派出来足足三千人,难道是想要直接攻城?

    可是这三千人里面甚至连基本的云梯都没有带,总不能是跑到泸州城下来当靶子的吧。

    “想来是刘整。”高达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不只是叶应武,包括叶应武身后站着的王世昌、刘雄等人都是微微一怔,不过谁都不敢小看这员老将下出的结论。要知道在场的这些人真正和刘整打过交道的,怕也就只有高达一人了。

    或许在贾似道这些当朝相公的眼里,这员老将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是在现在这城上城下无数的宋军将士眼中,这个迎着风站立的身影,更多的是他们依靠。

    有了这道身影,整个泸州无所畏惧。

    甚至就连叶应武在高达面前,也下意识的收敛自己平时有些飞扬跋扈的气质,毕竟对于这个经年浴血沙场的老将,叶应武历来是保持最大的恭敬的。

    伸出手拍打着墙砖,叶应武咬紧了牙关。

    刘整,你倒是好大的胆子,营寨还没有扎下来,就先这么大摇大摆的带着人向前逼近,难道将这泸州城中的人都当成了摆设?

    不过叶应武一言不发,并不代表着其他人一言不发。本来就在城外野战中吃了瘪的刘雄第一个跳了出来:“启禀将军,蒙古鞑子无论来的是不是刘整,这无疑是欺人太甚,咱们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三千人大摇大摆的过来啊。”

    高达轻轻一笑:“他来这里逛一圈,只要弓弩射不到,就不关咱们什么事情。对于神臂城,刘整驻扎在这里半辈子,比谁都熟,你要说他是来观察军势的,老夫说什么也不相信。”

    不是来观察军势的,那便是想要诱人出去交战,从城上看去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是骑兵居中,步卒在两侧,都是手握刀,严阵以待的样子,怎么着也应该算是刘整麾下的精锐了。

    高达没有将这一层点破,也算是他为人处世的艺术了,给自己人终归是要留些面子的。刘雄嘿嘿一笑,似乎已经熟悉了这种被老将军隐晦的教育,旋即也变得沉默不语。

    “渝水水师怕也要到了。”叶应武也是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只不过有了刚才高达的先例,没有谁说话。

    渝水水师到达的时候,就是刘整攻城的时候,只有利用自己麾下的水师将张世杰拖住,才能够争取到陆地上的空隙,否则任由张世杰在大江上发射箭矢支援神臂城,那除非是有通天的本领,否则攻打这神臂城只能说是雪上加霜。

    身后脚步声响起,文天祥和杨絮急匆匆的走上城门。叶应武微微一怔,冲着高达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迎了上去。

    自从跟着叶应武一路西来,文天祥由一开始的热血澎湃变得更加稳重了,甚至脸上的肤色都有些发黑,看不出来原本文官的形象,虽然叶应武并不认为这位动不动就腰间悬剑、策马狂奔的大宋状元有一丝半点儿文官的样子。

    因为是孤军长驱,所以军中安置扎营、筹措粮草的事情都是由文天祥负责的,所以说句实话叶应武冲杀在前,一路上还真的没有和他有过太多的交谈。

    两个人更多的已经是心照不宣。

    冲着叶应武微微点头,文天祥侧后半步,将杨絮让了出来。

    “使君,夔州的消息传来了,人已经拿下。”杨絮压低了声音说道,“该怎么处理还请使君早早下决断。”

    叶应武轻轻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这一次自己跑到了这川蜀之地,恐怕翁应龙也不会屁颠屁颠的跟过来,自然也不会因为皇城司的力量薄弱而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将这个还算年轻的狐狸抓住也着实费了一番力气,甚至就连兴**,也就是现在的兴州本部都抽掉了不少精锐人手赶过去,总算是大功告成了。也只有将这个后患解决了,叶应武才能够全心全意的面对眼前的危局。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有城巍峨(中)

    高达猜的一点儿也不错。

    蒙古军还没有扎下营寨,便匆匆推进到城下的这三千人,正是由刘整亲自率领的。这员大将正身处人生巅峰年月,加上他在泸州镇守多年对于南宋的了解远超其他人,所以虽然此时忽必烈还没有委任以攻打襄阳彻底撕开南宋防线的重任,但是已经算得上是一方镇守了。

    看着不远方雄踞在神臂山上的泸州城,刘整微微皱着眉,一言不发。这是她付出了半生心血的地方,最后却在吕文德的逼迫下不得不率军匆匆北走。如果说此时刘整最大的愿望,便是将这座泸州城拿下,泸州攻破,虽然南宋的防线依然有着很大的纵深,但是至少川蜀和荆湖之间的消息沟通就会受到很大的阻碍。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刘整率领泸州守军和水师投降蒙古,历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贾似道也会大发雷霆,接连派出三支宋军轮番攻打。

    泸州城是南宋川蜀的一个命脉咽喉,此话绝对不是虚有其表。

    现在他刘整带领着天下第一的精锐步骑,再一次来到这泸州城下。而就在不远处的大江上,当初随着他黯然北上的水师子弟也在摩拳擦掌随时准备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宋军水师一个教训,顺便给资水上战死的无数袍泽报仇雪恨。

    资水一战,刘整知道自己输得很彻底,虽然后来前来阻拦的宋军步卒被奋力杀退,但是至少从资水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山崖上下,刘整可以说是输得一塌糊涂。一支人数不过两千的宋军配合着水师不但将他的两路援军挡住了,而且资水水师的主力更是葬身鱼腹。

    要知道现在蒙古还没有重视水师,所以刘整手里的战船基本上可以说是打沉一条就少一条。

    尤其是那支驻守在山崖上的孤军,愣是将刘元礼几次冲锋硬生生的打退了。如果当时刘整知道在山崖上的正是叶应武,恐怕就会调集大军亲自指挥,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个渐渐成了气候的南宋小将拿下。

    这种将才如果不尽早铲除,以后定然是噩梦不断。

    资水一战,错过打败甚至铲除叶应武的机会,而现在老天爷又把这个机会送到了刘整的面前,而且是和刘整朝思暮想的泸州城一起。

    泸州,雄城巍峨,就在前方。

    刘整轻轻吸了一口气,缓步策马上前。

    紧接着在他的身后,刘字将旗迎风猎猎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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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缓缓上前的蒙古马队,叶应武和高达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手已经不知不觉的紧紧握住刀柄。而城上的宋军士卒也匆忙跑动,一架架床子弩缓缓推动,粗大的弩矢在几个人的拽动下上弦。

    而更多的士卒则纷纷检查手中的神臂弩和突火枪。

    只要刘整的马队再向前百步,迎接他们的就是这个时代最为精良的弓弩和火器。

    在弓弩箭矢和火器方面,宋军遥遥领先任何一个北方王朝。

    甚至就连城墙后面的大型投石机也开始戒备,只要刘整有什么异动,这些投石机是毫不犹豫咆哮的。这也应该算是叶应武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投石机,虽然比想象中的要小一些,并且威力和射程远远赶不上之后蒙古一举平定襄樊所用的“回回炮”,但是有总比没有要好,如果当时在慈溪、在麻城拥有这些投石机,也没有必要那么拼命的和敌人短兵相接了。

    话说回来,这些投石机实际上还是当时刘整戍守泸州的时候打造的,只不过后来刘整撤退的时候多有损毁,吕文德攻克泸州之后,将这些投石机修复,并且仿制了一批,毕竟泸州城的重要性众所周知,所以谁也不敢懈怠。

    而且不只是投石机,甚至就连一些火器都是叶应武只在史书的角落里面见到过的,包括那些埋在地里面的震天雷,对于这种最早的地雷,叶应武还是很有兴趣的,只是没有想到这种应用起来效果不错的火器并没有得到宋军应有的重视,也就是泸州这种重镇方才有一些存储。而其他火器,除了突火枪这种原始的火枪,包括火蒺藜在内,一个个名传史册的火器都没有他们应该有的地位。

    至于为什么,叶应武此时也懒得计较。

    既然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那么便不会坐视在历史上昙花一现的各种火器的鼻祖就此消亡。

    当然,这些的前提都是叶应武能够平平安安的返回兴州、

    一名蒙古步卒打着白旗小心翼翼的向着城门方向走来,城上宋军虽然有些诧异,但是高达没有下达命令,谁都没有轻举妄动,任由这名蒙古士卒如履薄冰的向前走来。

    不过或许是老天爷保佑,这蒙古士卒竟然没有触碰到陷坑,就这么平平安安的走到了城门下,高声喊道:“城中的诸位将军,某家刘大帅想要和诸位打个照面,不知可否?”

    高达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刘整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想要劝降?这可不是刘整的性格,此人向来是快意恩仇,叶应武和高达麾下的泸州劲卒在资水之畔将他的麾下儿郎杀得尸横遍野、血染大江,双方实际上已经结下了难以化解的梁子,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风尘仆仆的赶过来劝降。

    就凭这当初刘整因为和吕文德之间的小矛盾就背叛南宋,便看得出来这个人是有多么的恩怨分明。

    “让他过来,无论说什么,咱们接着便是。”叶应武站在高达的身边轻声说道。高达微微一怔,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虽然在这里还是他高达说了算,但是对于叶应武这个年少英才,高达还是很乐意听从他的意见的。

    毕竟资水一战打得确实是漂亮,而他高达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也没有必要对一个冉冉升起的少年新星有什么嫉妒。

    当下里高达对着一名士卒使了一个眼色,立刻就有嗓门大的人扯着嗓子大声喊道:“让你们刘大帅过来吧!”

    那名蒙古士卒如蒙大赦,急匆匆的沿着刚才的脚步向着自家军阵跑去。而片刻之后,当真有十多名骑兵拱卫着一名全身将军披挂的中年男子向这边而来。

    不得不说这刘整到真的是泼天的胆子,若是城上乱箭射下来,恐怕他们这十几个人非得成了刺猬不可。

    看着刘整缓步而来,高达皱着眉头说道:“若是就让他这么轻而易举的来往,岂不是将这城上城下的军势看的一清二楚?更何况到时候会不会有什么言语打击将士们的士气?”

    叶应武似笑非笑的说道:“若是不让他过来,岂不是更能打击咱们的士气。坐拥坚城,却不敢和敌方统帅在城下会面,这到底是谁胆怯了。更何况恐怕这城中有几斤几两,刘整心知肚明,毕竟他在这座泸州城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城防怎么布置他又怎么会不清楚?”

    高达轻轻点了点头:“但愿吧。”

    而叶应武的目光则一直盯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刘整,这应该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第一次和这个最后左右了宋元战争大局的将领见面,虽然很久很久之前叶应武就已经憋着一肚子坏水想要讲刘整除之而后快。

    如果说没有刘整,恐怕蒙古还要在南宋的乌龟壳外面徘徊数十年,对于这么一个智勇双全的人物,叶应武可不敢掉以轻心。

    或者说对于城上城下的人,攻城战现在已经开始了。

    “城上可是高将军、叶将军?”远远地刘整的声音已经随着风传来。虽然叶应武在泸州无论是天武军还是高达等人都是打死了不承认,但是并不代表着刘整就可以忽视他的存在。

    甚至在刘整的心中,这个异军突起并且让蒙古名将阿术吃了大亏的叶应武,比已经垂垂老矣的高达还要棘手。

    不只是高达,王世昌等宋军文武官员都将目光投向叶应武,这个时候如果承认了,不知道怎么善后。要是朝中那位贾相公抓住了这点儿蛛丝马迹,以欺君之罪压下来,恐怕在场的这些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高达还好,王世昌等年轻官吏如果说不担心头上的顶子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们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叶应武只是自失的一笑,在资水畔的山崖上毅然决然的打出自己的旗号鼓舞士气之后,他就没有打算瞒着刘整。当下里冲着高达微微示意,叶应武向前一步,大声喊道:

    “城下不速之客,可是刘整刘将军?”

    片刻功夫,刘整已经走近,叶应武可以清楚地看清,这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但是他就这样的坐在马背上,却给人一种稳如泰山的感觉,但是叶应武更多感受到的,是被刘整收敛了很多的凛冽杀气,毕竟无论是在南宋还是在蒙古,刘整都是不折不扣的主战派。

    就是这样一个人,最终消耗了宋朝仅剩的一点元气。

    从此华夏衣冠沦陷,知道淮上布衣按剑而起。

    刘整微微皱着的眉头舒展,大声笑道:“恐怕不速之客应该是叶将军吧?至于某,这座泸州城,本来就是某的,而某现在只不过是来拿回某应该拥有的。”

    “猖狂至极!”王世昌狠狠一拍砖墙,咬着牙冷声喝道。

    而不只是他,百战都以及泸州守军将领都是紧紧握拳。至于那些宋军士卒,更是恨不得主帅下达命令将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射成刺猬,让他也知道知道泸州守军不是吃素的!

    刘整看着城上一个个怒火中烧的宋军将士,自失的一笑,旋即朗声说道:“某失去的,都将会自己拿回来。而今天来到这城下,也不是为了劝降,这大好的泸州城,某可不想直接看着他挂白旗。只是想见识见识,在资水之畔是谁打败了某的精锐步卒和水师?”

    “请站出来答话!”显然是已经得到了吩咐,刘整的亲卫骑兵在他话音未落便已经扯着嗓子大声吼道。

    微微一怔,叶应武朗声喝道:“水上之功业,乃是大宋荆湖水师都统张将军。而陆地之上,正是此间刘将军和在下。”

    听到叶应武提及自己,刘雄昂首挺胸向前迈出一步,他在资水实际上也打得很凶,只不过麾下儿郎太少,还是被刘整的精锐援军打败,并且损失过半,不过总算是将刘整的援军死死拖住。

    这份功劳是谁都不能抹杀的。

    “那想来答话的便是叶将军了?果真是少年英才!”刘整的声音很是洪亮,回响在天地之间,“只是为什么某有所听闻,叶将军不是身在兴**么?怎么出现在这里,难道叶将军就不怕你们官家怪罪下来,掉了脑袋?”

    原来是为了这个!

    叶应武的脸色铁青,目光如炬看着城下的刘整。

    而高达等人心中也是暗暗吃惊,刘整的消息倒是迅捷,叶应武在此处,恐怕是最隐秘也是唯一的软肋了吧,他竟然以身犯险,来到城下将这软肋硬生生的击破!

    恐怕也只有刘整亲来,才能够让叶应武感受到钻心的疼痛吧。

    这是赤果果的挑拨离间,是难以抵挡的阳谋。

    对于刘整,即使是江铁这等跟着叶应武四处征战、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心中都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战。而文天祥则微微侧目,打量高达等人。作为征战沙场半生的老将,高达早就做到了处变不惊,一时失色之后又旋即一脸淡然。

    而王世昌是早就打算效忠叶应武的,此时脸上虽然有些阴晴不定,但是终归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至于刘雄,跟随着叶应武在资水一番大战,叶应武有多大的本事他心中也很是清楚,这个时候除了打量周围同侪之外,立场也很是坚定。

    至于他们三个之外的泸州官吏,脸上的表情就可以说是精彩异常了,甚至有些人已经眉头紧锁,显然开始打算怎样才能让自己置身于事外了。文天祥轻轻地哼了一声,而他身边一直默然不语的杨絮却轻轻侧身,俏脸上流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

    这个时候动摇的,六扇门和锦衣卫自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对于这些心不向着自己的同僚,叶应武可没有张世杰那样大度,这些账就算是现在不报,也是要记下来的。

    伸出手拍打着城墙,叶应武脸上的铁青总算是缓缓退却,死死盯着城下一副看热闹表情的刘整,叶应武终于缓缓开口说道:“刘将军若是有本事,便来攻城,挑拨离间怕不是英雄手段。”

    刘整无所谓的一笑:“既然如此,那边走一程,看一程。”

    话音未落,刘整已经当先打马沿着老路回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个时候就没有必要留在城下把自己的小命命悬一线了。而刘整返回,在宋军射程之外的蒙古步骑也缓缓向前,一面面盾牌已经竖了起来,如果城上宋军此时放箭,恐怕这些蒙古步骑会毫不犹豫的冲上来掩护。

    几名宋军将领急忙看向高达。

    高达迎着风微微眯了眯眼,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毕竟刘整是打着白旗来的,若是将他射杀了,倒是宋军不守信用了。蒙古鞑子是野蛮之邦,煌煌大宋却怎能在这野蛮人之前失了一个诚信。但是该有的送客礼仪还是要的。

    高达旋即吩咐了两句。

    一连串箭矢呼啸破空,在刘整头顶越过,整齐的扎在蒙古步骑前方的地上。几名蒙古千夫长看着这个阵势,着实是吓了一身冷汗出来。

    目送刘整远去,高达、叶应武,一老一少脸色阴沉,一句话都不说。而整个城门上的气氛,也渐渐冰冷。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城巍峨(下)

    既然刘整是前来挑拨离间的,那么按理说就不应该急匆匆的攻城。可是刘整偏偏反其道而为之,他的三千步骑刚刚退回去不到一个时辰,已经休整得差不多的蒙古大军就已经呼啸而来。

    此时已经是黄昏,夕阳洒满天地,而一面面象征着蒙古大军的黑色旗帜在远方肆意的飘扬,马蹄践踏着土地,一列列骑兵向前推进。而在他们的后面则是大队的步卒簇拥着各式各样的攻城器械。

    城上本来还心思重重地南宋官吏,这个时候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了,只能先将刚才刘整带给他们的震撼先抛到脑后,全心全意的将眼前这次来势凶猛的进攻打退再说。

    按照原来的部署,王世昌和刘雄也急忙带着麾下儿郎向另外几个城门跑去,虽然泸州只有东门一面面向敌人,但是难保有什么意外发生。更何况大江之上还颇为沉静。

    刘整此时进攻的确是出乎意料,刚刚从城上退下去还没有来得及喘一口气的宋军士卒在咚咚作响的鼓声中再一次飞快的冲上城头,各式各样的火器弓弩也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就绪。

    泸州守军毕竟是泸州守军,这也应该算是南宋少有的一支精锐了,正是凭借着从达州到泸州再到重庆府和合州钓鱼城一线的精锐士卒,南宋才能够在川蜀防线上硬生生守了那么久,并且还有一个蒙古帝王在钓鱼城下殒命,最后不得不逼迫着忽必烈改变原有的方案,集结大军从襄阳南下。

    蒙古大军来得很快,冲在前面的三个骑兵千人队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就已经长驱到了宋军射程之内。虽然大多数宋军将领根本区分不出蒙古骑兵的差别,但是叶应武却细心的发现这三支千人队实际上都是由色目人甚至女真人等附庸于蒙古的种族组成的,就连他们的旗号上面也不全是蒙古文字。

    蒙古铁骑连年征战下来,能够保存的精锐自然也不会被刘整当成炮灰拿来试探宋军。这三支千人队想来也是为了探清宋军的陷坑所在,称呼一声“炮灰”倒也没有什么过分的。

    各段城墙上都传来了清晰镇定的呼喊命令,紧接着床子弩、神臂弓,宋军赖以摧折北地骑兵的强弓劲弩在这个时候一点儿都没有保留。密集的箭矢从蒙古骑兵中呼啸横扫。

    无数的人惨叫着落马,但是随着一面面旗帜的迎风舞动,更多的骑兵紧随而上,手中单薄的盾牌也拼命的举起,心中希冀能够阻挡住几支箭矢。虽然高达和叶应武是临时挖掘的陷坑,但是并不代表陷坑的数量就会少,尤其是大大小小的坑洼不平对于蒙古骑兵冲锋是难以抗拒的阻拦。

    而这些陷坑当中,也不只是有简单的竹签子。

    轰鸣声四起,各式各样已经预先埋在地下的震天雷、火药罐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应有的威力,这些原始的地雷火器甚至没有统一的形状和火药的剂量,但是并不妨碍它们在这个时候肆意的怒吼!

    密集如雨的石块紧随着箭矢劈头盖脸砸下来。和蒙古进攻襄阳时一战定乾坤用到的“回回炮”不同,宋军的投石机还是比较原始,所使用的也不是那种巨大的石块,而是一网兜一网兜的碎石。但是当这些大如拳头的石头从天而降的时候,感觉自然也是不好受。

    宋军器械的精良在这个时候展现出了应有的威力。而远处蒙古大军当中也是旗号变动纷纷,一支支整齐化一的千人队开始向前移动,直直的向着前方这座雄城。

    蒙古三千马队最后平安地从泸州城外退下来的只有不足一千五百人,但是正是这过半的伤亡,将整个泸州城外的陷坑都已经填平,蒙古士卒可以踏着自家袍泽的尸体从容前进。

    与此同时,大江之上,张世杰还没有来得及调动船只支援泸州城,下游哨船就已经急匆匆的送来情报,渝水水师距离泸州已经不足五里,而且他们的哨船同样猖狂,张世杰派出的十多条哨船竟然只有这一条来得及跑回来回报。

    不过好在这个时候释放火船还为时未晚。二十多条火船顺着浩荡的江水呼啸而下,每一条船上都是赤膊的水师健儿,或许他们操控着火船此去就是阴阳两隔,但是谁都没有犹豫。

    因为他们是荆湖水师,也是曾经的两淮水师。在资水之上能够顶着上游火船的威慑将资水水师两次大战杀得全军覆没,现在占据上游的优势,怎能看着渝水水师大摇大摆冲到自己的面前?

    张世杰急匆匆的派人去给泸州城报信之后,飞快的调整自己的部署,三四十艘蒙冲快船一马当先,紧随在火船之后,紧接着是队形严密的中型战船大队,而拱卫在中间的则是作为主力的楼船。

    作为一个水战二把刀,张世杰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就这么直挺挺的冲下去说实在他心中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以索性将楼船中间以铁索相连,楼船之后的蒙冲快船等小型战船能够从容的在楼船之间穿梭。

    放眼望去,夕阳下大江之上,战船组成的墙壁缓缓移动,蔚为壮观。这个时候南宋水师展现出来的实力,足以让世界俯首。

    张世杰如此做倒也没有出乎叶应武的预料,毕竟在前世那个时代,张世杰可是没少这么干过,只不过那时候他是在大江下游这么干的。焦山一战,张世杰以铁索连战船,蒙古水师释放火船纵火烧之,大败,南宋水师之精华也随之付之一炬。

    而之后的崖山海战,张世杰丝毫没有吸取教训,依旧是铁索串联战船,导致张弘范统帅的蒙古水师迎风纵火突破一环,其余宋军水师战船也随之而分崩离析,最后崖山十万人蹈海,天下不复华夏所有。

    只不过这一次,从上游以铁索连环,说不定真的会有预期的效果。

    伸手扶着城墙,叶应武却是回头看向大江的方向,如果说哪里最让他放心不下,那肯定是水面了。并经在叶应武心中,以众击寡然后又被杀的大败,这事情张世杰可是有前科。

    一支箭矢呼啸破空,从叶应武身边掠过,紧接着杨宝和江铁两员亲信大将怒吼着扑上来,将刚刚在走神的叶应武死死压倒在地。刚才如果那支箭矢再偏一些,恐怕使君就非得中箭不可。

    不远处的文天祥和杨絮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不知不觉已经流了一身冷汗。反倒是叶应武被两个全身披挂的壮汉压在下面,那滋味可真是好受。狠狠地踹开杨宝和江铁,叶应武骂骂咧咧的吼道:“你们两个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沉,压在老子身上,是想要老子断气儿还是怎么着?!”

    身上挨了一脚,不过好歹使君是没有事,杨宝和江铁坐到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而几名叶应武亲卫已经扑上去挡住自家使君,自有宋军弓弩手从刚才叶应武站立的城垛处拼命放箭。

    “格老子的,这鞑子骑射当真厉害!”不远处传来一名中箭士卒的吼叫,倒还真是地道的川音。

    蒙古步卒依旧是缓缓向前挺进,而蒙古骑兵已经倾巢出动,不断的从城下飞驰而过,他们从小磨练的骑射功夫也在这个时候展现到了极致,竟然隐隐约约有将宋军弓弩受压制下去的势头。

    不过好在高达及时发现了这些棘手的家伙,宋军弓弩手纷纷后退改为抛射,取而代之的是早就等的不耐烦的手持突火枪的士卒。一声声沉闷的吼叫代替了弓弦的清脆声音,而蒙古骑兵队伍中也有更多的人落马。突火枪发射出的四散的铁珠虽然不至于置人于死地,但是这样密集的打在身上,却是疼痛万分。

    蒙古骑兵在突火枪的强大威慑下不得不急匆匆躲避,而这个功夫,蒙古步卒在抛下了不少尸体之后,终于还是挺进到了城下。步卒方阵中的弓弩也开始拼命压制城头。

    整个泸州城东门的上空,箭矢横飞!

    不断有宋军士卒惨叫着倒下,也不断有更多的士卒怒吼着代替他们的同伴。而在他们的后方,数不清的泸州民壮正在忙着搬运箭矢和各种其他守城器械,这些都是年纪轻轻的后生,无一不是浑身短打,露出大块大块腱子肉和小麦色的皮肤。

    如果城头需要的话,他们随时可以代替宋军士卒冲上去。

    泸州作为边防重镇,早就已经是全民皆兵!

    在弓弩的对射当中,本来宋军弓弩就要精良许多,再加上居高临下,自然是占据了上风。而刘整也不甘示弱,蒙古军的上百悍卒已经怒吼着推动投石机闯入宋军射程之内,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天而降,横扫整个城头。

    虽然高达已经所有准备,各种藤牌木盾举起,有遮天蔽日的架势,但是终归还是挡不住这些石头从缝隙里面钻出来打伤士卒。

    不过和死伤在宋军投石机下的蒙古军相比,城头上的损失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

    为了保护自家拼命冲上前的投石机操控士卒,蒙古骑兵也不顾伤亡怒吼着调转马头,一面面象征着荣誉和不屈的黑色旗帜迎风舞动,重新卷地而来。

    刘整自然不会只是强攻,另外还有几支千人队扛着云梯等简易的攻城器械向着泸州其他几个城门跑去。虽然明知道攻不下来,但是至少要在那里牵制高达的一部分兵力。此时张世杰的水师主力已经尽数东去,所以留下来的几艘宋军战船还做不到掩护整个城门的作用。

    泸州到底还是泸州,川蜀仅次于钓鱼城的坚城。

    甚至还没有冲到可以架设云梯的地方,蒙古步卒前几个千人队就已经伤亡过半,只不过后面的士卒依旧毫不犹豫的越众而出,仗打到了这个地步,是个男儿都已经被激发出了血性,怎么会轻易的退缩。

    随着刘整的旗号改变,几台大型的云梯车同样开始前进。

    “火箭!”高达怒吼一声。那些简易的云梯实际上没有太大的威胁力,真正能够威胁到城池的,正是这些大型云梯车。

    在刚才的对射中同样损失不小的宋军弓弩手纷纷冲上前,一支支火矢飞快的释放,而床子弩的巨大铁箭顶端,也绑上了火蒺藜。

    在这个距离上,只有寥寥几支火箭能够触及到云梯车,更何况云梯车外面都会涂抹防火的膏泥,除非是大火焚烧,很难将其点燃。那几支火箭只是燃烧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星,便又旋即消散了。

    而床子弩发射的粗大铁箭,更多的是在攻城的士卒当中犁出一条血路,然后在人群中轰然炸裂,掀起漫天鲜血和碎肉。

    一道道云梯这时候已经搭在了城上,如果远远地看上去,那爬着梯子的蒙古士卒就像是一道道一直蔓延向城头的黑线。只不过这些简易的云梯高达还真的没有放在眼里。

    若是泸州被这些简易的云梯都给攻破了,那才是真正的贻笑大方了。甚至不用高达吩咐,宋军士卒熟练地抬起礌石从城垛口处扔下去,而城下送上来的金汁以及烧得滚烫的热油也纷纷倾泻,可以不断的听到城下蒙古士卒的惨叫声。

    在这迎面泼下来的金汁和热油面前,任你有三头六臂也只能抱头鼠窜。一面面盾牌徒劳的高举,一寸寸皮肤散发出滚滚热气!

    当然这些还不是最绝的,在泸州守军震惊的注视下,叶应武麾下的百战都士卒手中拿着火蒺藜一拥而上,同时抛向城下,密集的爆炸声和惨叫声在城下此起彼伏,而城上的守军也下意识的吸了一口凉气,这些家伙下手可真是歹毒。

    只是他们也还真是好大的胆子,要知道火蒺藜这种东西,放眼整个泸州怕也只有少数几名老卒有这泼天的胆量敢拿在手里扔出去。

    对于周围泸州守军的神色,叶应武只是微微一笑。作为手榴弹前身的火蒺藜之所以没有受到重视,并且在对付北方骑兵中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和士卒的胆小有很大的联系。

    这个时代的士卒,也不过就是随便操练两下就拉上战场,哪里有这个胆量投掷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新鲜玩意儿?要知道在后世,想要将手榴弹扔的精确,也是需要下一番功夫的。

    其实现在百战都也不过只是点燃了胡乱扔下去,但是总比其余的泸州守军连扔都不敢扔,只能借助床子弩发射出去好。而高达等泸州将领看向百战都的神色也有所改变。

    天武军号称强军,果然名不虚传。

    宋军城头上仿佛扔不完的守城器械,让城下的蒙古士卒吃了大苦头,不过好说歹说,自家的云梯车已经缓缓出现,虽然密集的火箭不断的打在上面,而且有一辆云梯车已经冒出了滚滚浓烟,不公终归有还是要比没有强。

    撞城巨木也和云梯车一起缓缓推上来。更多的蒙古骑兵呼啸着从城下飞驰而过,手中弓弩一阵乱射。这些蒙古骑兵实际上也是在强忍着作战,现在正逢夏季,对于他们来说早就浑身大汗很是不舒服,可是一看到前赴后继的自家袍泽和猖狂的宋军弓弩,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的蒙古骑兵也纷纷强打精神,说什么自己不能掉了链子。

    不过刘整也知道蒙古骑兵的斤两,令旗挥动,蒙古骑兵犹如潮水一般退却。而原本攻城的蒙古步卒大队也开始缓缓退后,弓弩手拼命放箭压制城头。

    三台云梯车越众而出。

第一百二十四章 泸州长怨(上)

    云梯车这种东西,饶是高达征战半生,也不得不小心对待。而叶应武对此也是万分谨慎,真正让云梯车名扬天下的,是在很多很多年后李自成攻破北京。正是仗着云梯车的强大威力,雄踞北方的京师被李自成踏在脚下,而那曾经发出“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时代最强音的庞大王朝也随之轰然倒塌。

    宋军颇为猛烈的火矢的确让云梯车四处冒火,但是这个庞然大物依然迎着无数的箭矢爬上城外的缓坡。而随着云梯车最终轰然靠上城墙,蒙古军当中爆发出一声欢呼。

    当即就有严阵以待的蒙古士卒怒吼着顺着云梯车直冲城墙,而还有很多的蒙古士卒因为实在是挤不上这区区几条快捷的通道,索性孤注一掷,更多的云梯在呼喊声中搭上城头,密密麻麻攀登的蒙古士卒犹如出动的蚁巢。

    没有所谓的试探,刘整一出手就是全军压上。

    这是最疯狂的赌博,一旦这一次进攻被打退,那么蒙古军必将损失惨重,但是如果就此攻上城门,整个泸州城也会一战而破,这对于其他地方的宋军士气将会是致命的打击。

    而且刘整上来就全力以赴,也可以避免万一水师失利或者张珏的大军赶到和城中守军里应外合。

    而且随着天色渐晚,蒙古营寨已经打起了无数的火把,星星点点将半边天照得通红,正在陆续抵达的成都府蒙古军也在抓紧休息,随时准备接替前方拼命血战的潼川府袍泽。

    “百战都,上!”杨宝手中长刀划过一道巧妙甚至有些诡异的弧线,一名蒙古士卒应声扑倒,首级飞出数步,鲜血如注喷溅在杨宝脸上,平添了几分杀气。

    百战都所驻守的城墙一段正好有一台云梯车,蒙古士卒登城的速度也不可不谓之快,虽然百战都和另外的泸州士卒拼命堵截,可是难免会有一两个勇猛之人冲上城头。

    叶应武也是佩剑在手,死死盯着前方,江铁没有动,就像是铁塔一般站在他的前方,若是使君都需要拼杀在最前面,那他们这上城的百十号弟兄哪还有脸面见人。

    更何况城中还有将近四百百战都随时准备上城接替呢。

    身处乱军当中,叶应武倒还算是镇定,旁边文天祥也是负手而立,丝毫没有因为不远处的浴血厮杀而有所畏惧。这家伙的胆量叶应武也算是见识过了,所以也懒得再找人把他架下去。

    因为十有**是架不下去的。

    不只是东门,除了正面向大江的那一面,另外两个城门处也是锣鼓阵阵,杀声不断。虽然知道那不过是佯攻,可是任谁也不敢疏忽大意,王世昌和刘雄两员庐州城中的文武重臣更是亲自带人守在那里。

    几名铁塔一般的壮汉从云梯车上连续迈出几步,宋军弓弩手还没有来得及扣动扳机,他们就已经跳到了城墙上,手中大刀舞的滴水不漏,刚才冲杀正狠的杨宝也不得不向后连退几步。几名手持长矛的宋军士卒急匆匆越众而出,长矛刺破重重刀影,却只换来连续的响声,长矛头被硬生生的劈断!

    有这几名壮汉开路,后面竟然陆陆续续冲上来十多个人,占据了城墙上不小的地方。而宋军士卒和他们缠斗在一起,弓弩手也不敢射击。这几名壮汉着实不好对付,怕应该也是军中精锐,这个时候拿出来打开道路也说得过去。

    杨宝怒吼一声,拼着手臂上受了一刀,硬生生撞入两名壮汉之间,大刀随手一丢,两把短刃已经从腰间出鞘,无声的卷动着风直直捅入两人的胸膛,更多的鲜血溅满他身上的衣甲。受到杨宝的刺激,百战都士卒犹如打了鸡血一般扑上来,手起刀落。打头的几名壮汉多数身首异处。只不过趁着这个功夫,后面涌上来的蒙古士卒已经越来越多!

    宋军在城墙上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而叶应武也死死咬住了牙。刘整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固然让麾下儿郎死伤不少,但是不得不说确实很有效,泸州城若是让他就这么拿下了,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江铁,**还愣着干什么,给老子上啊!”叶应武狠狠地踹了江铁一脚,本来就被前面血战激的心头火热的江铁又平白无故的挨了一脚,自然是心头大火,一声不吭的就向前冲。

    而叶应武身边的亲卫也都纷纷抽出刀剑怒吼着冲上去。更多的百战都士卒甚至城中民壮也顺着上城步道大步而来,沿着城墙,不只是蒙古军在拼命,宋军也在拼命!

    “杀——!”江铁爆发出一声咆哮,他本来身形和杨宝相比要更强壮一些,打起来也更加霸道,一把马刀狠狠地捅进迎面的蒙古士卒的胸膛,因为被肋骨卡住,马刀拔不出来,他索性随意一松手,抬手一挥衣袖,一支袖箭呼啸而出,没入另外一名蒙古士卒的咽喉。

    等到几名蒙古精锐士卒注意到这个横空出现的宋军骁将的时候,江铁已经从背后抽出大斧,将整个蒙古队形都冲散!一人威力,骇然如斯!而更多地百战都士卒见到自家都统如此勇猛,自然也是不甘人后,百战都就像是一柄利剑,扫荡整段城墙!

    “放,抛射!”叶应武长剑一举,身侧宋军弓弩手也尽最大的努力阻断云梯车上登城的蒙古士卒。不断有百战都从叶应武身边掠过。怒吼着冲入前方的城头,而杨絮则默默地仗剑挡在他前面。

    杨宝浑身浴血,从死尸堆中钻出来,看着同样是一身鲜血的江铁,咧嘴一笑,转身扑入最近的战阵。江铁摇了摇头,刚才的冲杀有些猛,搞得他现在眼前都是金星,但是现在怎么是犹豫的时候,身后可还站着使君,站着无数的儿郎!

    “天武军——杀!”江铁手中巨斧舞动,依旧冲在前面。

    而叶应武也随手抢过一把神臂弩,就要向前冲。吓得文天祥和杨絮急忙死死拽住他:“使君不可犯险!”

    叶应武的双眼通红,前方自家儿郎正在浴血厮杀,只要是还有些血性的统帅,怎么会坐视他们在前面奋战而自己就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的站着?!

    文天祥微微一怔,叶应武这样的表情倒是很少见了,在他的印象中,这个曾经纵横临安的叶衙内怕也只有在那一次和吕家的冲突中有过类似的表情,几个月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叶应武深沉而胸有成竹的样子,却险些忘记,这是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

    他有着他澎湃的热血!

    刹那间就连文天祥都有跟着他一起冲上去的冲动。

    见到文天祥缓缓松手,杨絮秀眉微蹙,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跟在叶应武的身边,向着前方冲去。

    “天武军,某叶应武在此!”叶应武抬手射穿一名和杨宝捉对厮杀的蒙古士卒。

    刁钻,狠辣,这一箭出乎意料的准确!

    百战都浴血厮杀的将士们爆发出一声欢呼。而叶应武随手扔了神臂弩,握紧佩剑便要向前,杨絮心头一紧,急忙超前半步,长剑挽出剑花无数,几个呼吸间前方拦路的几名蒙古士卒便饮恨剑下。

    使君亲自冲上来,江铁和杨宝心中都是一震,手下更是一点儿余地都不留了,只有抓紧将这些蒙古鞑子砍杀干净,才能保证使君那里的危险最少。

    文天祥看着前方的厮杀,轻轻吸了一口气。借助几台云梯车,蒙古军确实打了宋军一个措手不及,整个城墙上厮杀的如火如荼,只不过好在几个敌台上宋军弓弩手拼命射击,总算是将云梯车全部点燃,而且这其中还不断伴随着爆炸声,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直接将火蒺藜绑在了箭矢上射向近在咫尺的云梯车。

    “长矛!”江铁怒吼一声,一斧头劈开迎面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和杨宝已经背靠背。城头上的蒙古军总算是越杀越少,但是为此宋军也付出了很惨重的代价,百战都毕竟是精锐还好,其他的泸州守军和上城助战的民壮足足有数十死伤。当然给他们陪葬的是近百蒙古士卒的尸首,铺满整段城墙。鲜血肆意的流淌。

    听到江铁的吼叫,后面同样杀得天昏地暗的几名长矛士卒急忙涌上来,将最后一名铁塔般的蒙古壮汉硬生生钉死在城墙上。其余身材比较瘦小的蒙古士卒也很快被剿杀干净。

    从城头上看去,几台云梯车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炬,照亮暗淡的天空。而城上七横八竖都是宋军的士卒,一番血战下来,虽然宋军死伤要远远少过蒙古军,但是也是难以弥补的死伤。更何况这一次甚至连作为预备队的民壮都动用了,足可见战况之激烈。

    最致命的是登上城的蒙古士卒破坏了足足三台床子弩,使得守城的压力倍增。

    但是泸州城,在第一次攻击中无论如何是守住了。

    叶应武下意识的侧头看去,所有或躺或卧、或走或站的宋军将士也都侧头看去。夜幕当中,火焰映衬之下,一面面赤旗迎着凉爽了些的夜风猎猎舞动,有的旗帜虽然已经残破,有的旗帜虽然已经黯淡。

    但是它们依旧这样无所畏惧的猎猎舞动!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叶应武扶着城头,忍不住感慨。

    微微诧异的看着已经漆黑的天空,杨宝和江铁一脸不解。自家使君该不是打仗打魔怔了吧,哪里来的残阳?

    但是当他们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的时候,却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城墙外,几台云梯车犹如巨大的火炬熊熊燃烧,再加上城外原野满地的火把、前方灯火通明的蒙古军营寨,将整个天空照亮。

    不是残阳,胜似残阳!

    而那远方连绵没有尽头的山峦,不正是如海的苍山么!

    喧嚣声渐渐大了,几人连忙侧头看去,高达、王世昌等人联袂而来,就连高达的衣甲上也有不少鲜血,看来这位老将就算没有亲自上阵杀敌,恐怕也曾经距离第一线很近过。

    高达一说,叶应武才知道,实际上这里还好,另外一边城墙是刘整麾下大将刘元礼亲自带人攻打,这员猛将是憋足了力气想要报资水之仇,自然比这边攻势还要猛上三分,最后竟然也是高达带着亲卫冲上去堵住,方才将刘元礼杀退。

    想到就在刚才,泸州城命悬一线,现在属于劫后余生的几个人面对面,都忍不住暗道一声侥幸。刘整上来就是这样的打法,却是让他们措手不及。然而说句实话,就算是准备充足,在这样不要命的攻击下,恐怕也得冒几重风险。

    不过无论如何,终究还是将刘整杀退了。

    “抓紧休息,某绕着城再看一看。”高达拍了拍叶应武的肩膀,这个时候并肩站在一起,是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高达有着足够的信任。

    深深点头,叶应武没有再说什么。

    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个关头,节省力气,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城下已经烧了松针水和饭食送上来,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士卒患有夜盲症,无论是叶应武还是高达,都没有本事保证士卒们鱼肝酱这种东西的供应,所以还是靠松针水靠谱一些。

    也是托了夜盲症的福,蒙古大军怕是今天夜里不会再折腾了。

    看着一锅锅热腾腾的饭食,叶应武和高达对视一眼,微微点头。这个时候若是能够杀出城去,必然能够让刘整措手不及。张珏的援军还不知道在哪里,而水师也迟迟没有结果传回来,所以这泸州城内内外外还得靠自己。

    高达和叶应武并肩走到一角,声音很低。

    而杨宝等人也纷纷站起身,将两人周围护住。

    ——————————————————————————

    不是张世杰不想传达战报,而是现在战局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

    就在泸州守城战如火如荼的时候,荆湖水师和渝水水师也进行了最惨烈的碰撞。这称得上是川蜀最强大的两支水师一碰面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都是往死里招呼。

    而张世杰一开始释放的火船因为渝水水师早就做好的准备,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不过总算是将渝水水师的阵型冲散,紧接着咬上来的蒙冲船队确实险些给渝水水师带来灭顶之灾。

    可是渝水水师反应也很是快速,被蒙冲船队咬住的几艘战船干脆抛弃,几艘楼船一马当先仗着大江江面辽阔,从两侧包围上去,竟然让荆湖水师的蒙冲船队损失惨重。

    只不过渝水水师占据的上风很快又被扳了回来,顺流而下的张世杰连环楼船确实威力巨大,再加上在楼船之间穿梭的宋军战船不断借助楼船巨大的身躯作为掩护射箭,所以猝不及防的渝水水师接连损失了两艘楼船,方才勉强挡住这疯狂的攻势。

    对付连环战船,最好的方法就是火攻,不过宋军战船围绕着连环楼船一层又一层,火船根本冲不上去,报仇心切的渝水水师再一次壮士断腕,旗舰一马当先,带着十多条战船硬生生的撞进宋军船阵当中!

    把楼船当成火船来用,恐怕也就只有刘整这个水战天才带出来的兵有这个胆略。

    被连起来的三艘楼船,包括张世杰的旗舰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双方旗舰同归于尽的确是出乎意料,不过好在张世杰还有兵力优势,而且旗舰被毁,荆湖水师士卒也打出了血性,几艘尚且完好的楼船带着无数的宋军大小船只犹如饿狼一般扑上去。

    而这个时候重庆宋军水师也从夔门急匆匆而来,一头扎进了渝水水师的背后。整个大江之上,只要是不同旗号的战船就拼命攻击,导致现在张世杰浑身湿漉漉的站在另外一艘楼船上,根本不知道胜负如何,只能死死咬牙看着前方冲天的火焰。

    大江之上,水师已经混战难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泸州长怨(中)

    夜空如墨,露出些许清辉。曾经漫天星辰此时也是寻不见一个踪影。只有泸州城内外同名的火焰还在提醒着这漆黑的夜幕下,是已经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惨烈战场。

    而比泸州内外蒙宋大军的火把相比,更远的地方那烧亮了天边一角的火焰更是让人心中忐忑不安。想来荆湖水师和渝水水师也是陷入了胶着,否则战况如何应该早早地就派人传递过来了。

    虽然是盛夏时节,江上的风依然带着凉爽,甚至还有浓浓的烟气和血腥味。这气息也可以察觉到不知是泸州东门战场传来的,还有很多是从江上传来的。

    张世杰临走的时候给留守的几艘宋军战船下的是死命令,所以几艘战船依旧停泊在黑暗中,如果不是船上星星点点的火焰,恐怕已经和黑暗融为一体分不清楚。也多亏了这几艘战船的及时支援,佯攻泸州另外两个城门的蒙古军并没有起到太大的牵制作用,毕竟有人从身后放箭,任谁也不可能拼了劲的攻城。

    叶应武就站在泸州西南角的神臂门上,和东门外面的开阔地势、南门外面的辽阔大江相比,神臂门的确是整个泸州城最易守难攻的地方,否则也不可能将这座城门和泸州城命名为同一个名字。

    整个泸州城所在的神臂山就像是伸入江水中的一条手臂,而这神臂门正是整条手臂最坚硬的地方。即使是泸州城被攻破了,神臂门也可以变成一座关城继续防守。

    只不过作为现代人的叶应武,听到“神臂”两个字,总是莫名其妙的想到“麒麟臂”,不过这种搞笑的念头也就是大战之后的空闲时分拿来自我调剂一下。

    而此时,也不是调剂的时候。

    在叶应武的身后,城门下已经有数千宋军士卒严阵以待,刀剑如林。而且所有人都是偃旗息鼓,毕竟宋军赤色的战旗即使是在天光黯淡的黑夜中,依旧有些显眼。

    高达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虽然老将一直不服老,但是身体的也日渐衰弱的确是他不得不面对的,或许这也是为什么高达看到以叶应武为首的新一批年轻人的崛起反而会感到由衷的喜悦吧。

    这是一种后继有人的快乐。

    “准备好了?”高达凝神看着叶应武,这个实际上没有什么武艺的年轻人却有着自己所不能比拟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让高达也不得不心中暗暗感叹,年轻真好。

    “时刻准备着。”叶应武的声音中流露出轻松,只不过他这后世耳熟能详的话语,在古人看来却是颇为新奇的。

    高达点了点头:“年轻人稳重些,小心行事。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可以出发了,某在城中随时准备接应。”

    叶应武冲着高达一拱手,转身走下神臂门。潼川府刘整率领的蒙古军经过泸州攻城血战,死伤惨重,再加上几台云梯车被毁、数次强攻都被宋军打退,士气自然也是低落,而初来乍到的成都府蒙古军立足未稳,再加上很少和潼川府的军队并肩作战,所以双方之间必然缺少几分默契。

    如果过几天等到双方磨合的差不多了,恐怕想要偷袭都没有这个机会了。所以虽然张珏的援军还不知道走到哪里,高达和叶应武也并不打算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时机。

    当然,如果说刘整和刘元振两员蒙古大将意识不到自家的问题、没有防备,那也说不过去。

    叶应武是信誓旦旦的走下城门,但是心中却没有底。

    这一次夜袭以三百名百战都骑兵作为刀锋,两千泸州士卒作为骨干,最后是王世昌亲自率领一千多人压阵。并且这参加夜袭的三千余名将士,百战都却不用说,其他三千多人也都是泸州城中的精锐,而且大多数没有参加黄昏时候的守城,袍泽兄弟在城上打的一身血一身汗,自己却只能在城下干瞪着眼一直到最后才有机会冲上去,任谁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既然杀出城去,那便非得剁下来几个鞑子的首级给城里的兄弟们看看,而且蒙古汉卒的首级不算,就得是实打实的蒙古鞑子的!

    所以叶应武这三千儿郎,当真是士气高昂。

    ————————————————————

    大江之上,一艘艘曾经纵横一方天地山水的战船在熊熊大火中只能无助的漂浮,江水拍打在船身上,转而又碎成了无数的白沫,消散的一干二净。两侧的江滩上,那嶙峋的怪石之间,已经有不少残破的船只构件和各式各样的兵刃器械洒落。

    火焰照亮江面,江水皆赤。

    张世杰扶着楼船的栏杆,屏住呼吸。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烧焦尸体的味道,江面上的火焰和黑烟实在是太大了,根本看不清敌我的情况,就在张世杰身边,楼船的一大段栏杆都破碎了,原本在那里的一台床子弩已经没有了去向。

    正是在刚才张世杰所在的楼船和一艘蒙古战船狭路相逢,因为这蒙古战船也是刘整带去北上的曾经泸州水师战船,所以形制样式和宋军战船没有什么两样,以至于双方到了照面竟然都没有认出来,直到一名眼尖的蒙古士卒看清了一侧楼船桅杆上的赤色旗帜,方才醒觉。

    事发突然,双方只能拼命向近在咫尺的敌人释放火力,奈何那条蒙古战船虽然比普通战船略微大一些,却要比楼船小很多,所以除了一开始猝不及防下被硬生生的打掉了一台床子弩之外,宋军楼船几乎是在吊打蒙古战船。

    最后怒火中烧的宋军战船统领看了一眼紧皱眉头的张世杰,下令将水中喊着救命的蒙古士卒一一射死。自己的旗舰被渝水水师的旗舰一命换一命烧了个通透也就罢了,结果竟然还差点儿在一条小很多的蒙古战船手里翻船,任谁都不会笑嘻嘻的。

    更何况自己顺流而下、以多攻少,还有重庆府水师从后面跟着捅刀子,竟然硬是吃不下一个渝水水师,就连楼船都有三艘战沉了,如果说出去岂不是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而他张世杰也将会被贴上无能的标签,正愁抓不住他把柄的贾似道自然也会拼命攻击。

    这一辈的打拼算是完了,自己对于大宋苍天可见的忠心最后也只会落下个黯然离去的下场。

    这不是张世杰所想要的命运!

    狠狠一拍战船栏杆,张世杰霍然站直身子,看向前方:“集结周围所有的战船,在江面上拉网箱下游进攻,不能有一条鞑子战船从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还有派出几艘蒙冲回泸州,严防漏网之鱼,顺便通报此处战况。”

    见到本来有些意志消沉的都统一下子站起来,早就等候多时的宋军将领喜上眉梢,急忙纷纷应答后快步而去。抬头看看桅杆,自己的将旗和大宋的赤旗相互辉映,张世杰握紧拳头,渝水水师,既然某已经下了血本,就不能让你安然走脱!

    很快宋军战船就开始集结,毕竟是此时纵横江淮的实力最强的水师,在混战之中若是没有一点儿应对变化的能力就说不过去了。张世杰的楼船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另外一艘刚刚扑灭大火的楼船紧随其后,尽情地向两侧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蒙古战船倾泻火箭和弩矢。

    前方火焰依旧明亮,几艘燃烧着的蒙宋战船被体型庞大的楼船硬生生撞开,张世杰看着眼前的混战,轻轻松了一口气。不得不说重庆府水师打得也很猛,他们被渝水水师一路撵到夔州,自然也是憋屈,现在从背后直接捅了进来,仗着渝水水师主力损失过半和自家都是新锐之师,竟然打得难解难分。

    恐怕渝水水师也很是郁闷,曾经被自己吓得四处乱窜的重庆水师这个时候痛打落水狗倒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留手,可是无奈之下也只能强打着精神迎战。

    双方就这么胶着在一起,难怪一直没有人来找张世杰的麻烦。

    毕竟重庆水师实力弱小,仗着偷袭占了上风,不过很快就被掰了回来,不甘受辱的渝水水师战船竟然纷纷掉头向着他们冲去,一直没有用到的火船也毫不犹豫的释放,竟然在这江面上又掀起一阵熊熊大火。只不过渝水水师还没有笑出声,张世杰所率领的荆湖水师残部就突然从火海中杀出。

    “放!”张世杰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

    “放!”更多的宋军水师将领手握佩剑,直至前方!

    “放!”无数的宋军将士拼命的扣动了手中的扳机、松开了紧紧绷住的弓弦!

    密集的箭矢没入黑暗,又重新在火焰的光芒中出现。又一次腹背受敌的渝水水师死伤惨重,大多数战船的甲板上已经看不到了站立的人。而不用张世杰吩咐,宋军战船一拥而上。

    辽阔的大江上,通明的火焰里,千帆竞发!

    而张世杰死死攥紧拳头,眼睛眨也不眨。不管身后泸州怎么样,不管身后火海中还有多少人在挣扎,也不管前方渝水水师到底还有几条船能够继续漂泊在江面上。

    自己能做的,已经做完了。

    泸州城外的水战,总算是在黑夜中落下了帷幕。

    宋军荆湖水师和重庆水师惨胜,蒙古渝水水师全军覆没。

    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背后,在熊熊燃烧照亮天际的火海另外一端,是整个泸州之战最关键的地方——泸州城。泸州城没有收到水师的消息,水师又何尝没有收到泸州城的消息。张世杰至今也不知道泸州那边到底怎么样了,虽然他相信凭借着泸州城和叶应武、高达,刘整就算是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天之内就破城而入。

    但是毕竟生死未卜总是最让人牵挂。

    远烈,姊夫帮你把江上该打的打干净了,陆地上的就看你的了。

    不只是张世杰不知道,甚至就连泸州城中的高达和已经率领着麾下儿郎衔枚急进的叶应武都不知道的是,就在张世杰水战的北岸十多里外,一支同样偃旗息鼓的大军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

    一直行踪不明的张珏大军,与焉现身。

    ————————————————————

    长长的步骑延伸了很远,而几名将领策马直上道路旁的土丘。十多里外江上的火焰已经照亮了半边天空,而派出去的哨骑也已经联络上了重庆水师,现在江面上是一边倒的屠杀。

    几名宋军将领犹如群星拱月,他们中间那人不过也就是中年,但是就这样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黑眉如剑,眼睛中带着不怒自威的神情。而那几名宋军将领看向他,也是七分敬仰佩服更带三分热血澎湃。跟随着将军征战,死而无憾。

    放眼整个川蜀,有如此魅力、如此气质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大宋兴元府诸军都统制、利州东路安抚使并合州知州,张珏。

    只不过在更多的川蜀将领心中,张珏更是王坚、余玠这些名将的继承者,是带领着他们立于不败之地的统帅人物。而历史也证明张珏确实不负众望,在南宋灭亡的最后关头,他凭借着一己之力险些扭转整个川蜀形势,使得一时间川蜀元军阵脚大乱。

    不过毕竟面对一个国家,几个州府的力量太渺小了。张珏最后也是兵败身亡,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的实力没有得到认可。

    “水师一战是胜了。”张珏轻声说道,“反倒是泸州城那里,却迟迟不知道消息,刘整和刘元振这两人倒是封锁得滴水不漏。”

    “那使君咱们应该怎么进攻?”一名年少气盛的宋军小将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水师大胜,那么他们这些步骑将领也不能丢人,说什么也得冲上去大杀一通!

    张珏看向远方泸州城的方向,皱紧了眉头。

    然而就在此时,几道身影从黑暗中闪现,而从一侧缓缓前进的大军竟然没有发现之前这左近有人走动。数十名宋军骑兵急匆匆的围上去,自家张使君就在一侧,这几个夜里出现的不知敌友,不过肯定不是什么良民,若是让他们冲撞了张使君,那就真的是丢人丢大发了。

    不过那几个从黑暗中出现的人都是也没有反抗,只是当先一人向前几步,手中金色令箭在微弱的月光中闪动着光亮。领队的宋军骑兵虞侯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那赫然是泸州最高镇守才有资格使用的加急令箭,泸州和重庆、合州本来就是唇齿相依,常常作为斥候和传令兵的这些宋军骑兵可是没有少见这种令箭。

    得到消息的张珏已经策马而来。二三十名亲卫也就地散开,将几名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包围在其中,若是他们敢对张使君有什么不利,这些亲卫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将他们碎尸万段。

    双方甚至没有一丝言语,领头的黑衣大汉看着张珏,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上去。张珏微微错愕,不过还是急忙接了过来,信因为写的匆忙,所以字体可以说是龙飞凤舞,而且想来是急迫,没有阴干就折了起来,导致有些字模糊,好在并不影响阅读。

    而在信件的一脚,所用的印章正是古篆体的“叶远烈”三字。

    张珏的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冲着黑衣大汉点了点头:“某心中已然有数,也多谢叶将军提醒。只是某还是颇为好奇,几位身手如此矫捷,又担负重任,想来是军中精锐,泸州、合州、重庆府某也算颇为熟知,为何原来并未见过。”

    黑衣大汉一愣,旋即笑道:“不瞒张将军,我等几人却是叶使君麾下儿郎,自然张将军并未见过。”

    听到黑衣大汉的解释,张珏点了点头:“那辛苦了,几位壮士抓紧回去复命吧。”

    看着重新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就连一向高傲的张珏麾下几名骁将也忍不住暗暗咋舌,这叶应武倒是有不少精锐啊。而张珏轻声说道:“某听闻叶将军麾下除了百战都还有几支劲旅,只是不知道今天所见是也不是。”

    不待周围人回答,张珏转而说道:“罢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衔枚疾进,速速赶往泸州城!”

    “遵令!”一众将领轰然应答。

第一百二十六章 泸州长怨(下)

    夜色深沉,只有营寨中三三两两的火把尚且照亮了方寸土地。

    刘整站在营帐外面,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而他的亲卫也已经得了命令,都是远远的站着,谁也不敢上前打扰。

    对于刘整来说,黄昏时候的攻城大战让他麾下精锐儿郎死伤惨重,虽然刘元振的大军已经陆续到达,但是毕竟成都府的蒙古士卒平日里的训练程度和士卒本身的体质都比不上刘整麾下。

    想要在发起一次像今天黄昏时候那么凶猛的进攻,恐怕是太难了。更何况现在又像是雪上加霜一般送来渝水水师全军覆没的战报,这也就意味着宋军水师可以从容的沿着大江掩护泸州城。这对于攻城将士们既是一种难以抗拒的心理压力,也是实打实的增强了守城的力量。

    没有想到自己再一次率领大军浩浩荡荡来到这伤心之地,却怕还是一次铩羽而归。刘整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名将领雄赳赳的走过来:“启禀将军,都已经布置妥当。”

    刘整随意的看过去,正是自己麾下猛将管军总管刘恩。这员骁将脸上带着些许急迫的神色,更或者说是跃跃欲试。在黄昏时候的攻城战中,主要是想要一雪前耻的刘元礼冲杀在前,刘恩根本没有找到带人冲上去的机会,所以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

    “现在就是守株待兔了。”刘整有些自嘲的说道,“面向泸州城的哨骑都可以收回来了,但是对符合州和重庆方向的一点儿都不能松懈,还是没有张珏军的消息么?”

    刘恩讪讪一笑:“还是没有。”

    “传令失力答,派出更多的哨骑,务必要将张珏找到!”刘整声音转冷,“张珏找不到,我们头上就像一直悬挂着一柄剑,怎么着都不能放开手脚拼杀,”

    刘恩不敢怠慢,急忙转身去了。

    而刘整则继续目视前方,黑暗中泸州城上点点星火。夜色已经更深了,高达、叶应武,你们有本事倒是放马过来啊,某刘整在这里恭候几位的到来。

    就当刘整思绪万千的时候,呼啸的利箭从天而降,旋即震天动地的杀声犹如潮水一般从四周原野上涌起,一浪又一浪拍打着寨墙。刘整下意识的咬了咬牙:“是什么方向?!”

    “前寨,南蛮子打的是前寨!”一名亲卫将领脸上流露出喜色,自家将军当真是料事如神,提前将久战疲惫的潼川府军和成都府军调换了位置,此时在前寨中的正是严阵以待的刘元振麾下儿郎。

    这可是刚刚修整过来的上万步骑,就算是泸州守军倾巢而出,也够好好喝一壶的。

    就在蒙古军前寨,营寨箭楼上的蒙古军士卒已经应声倒下,密集的箭矢呼啸着越过寨墙,虽然已经有所防备或者说是严阵以待,但是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下成都府军依然不可避免的有了损失。

    “架弩,举盾!”刘元振按着佩剑,高声吩咐。

    为了防止偷袭的泸州守军有所怀疑,营寨中的士卒都是或蹲或坐,丝毫不露头,而且弓弩盾牌等器物也没有敢举起来,万一被对方找个高地看出什么端倪来,就前功尽弃了。

    成都府军反应也很是快捷,比偷袭的敌军更加密集的箭矢片刻之后就已经呼啸而出。无数的火把也同时举了起来,将天空照亮。

    那些马上就要冲到寨墙处的宋军士卒被这突如其来的箭矢打击,当下里就有半数人惨叫着倒下,只不过后面的士卒反应不可不为之快,一面面盾牌举起,而且这些盾牌都不是轻兵携带的圆盾,而是真正战场冲杀用的大型盾牌。

    盾牌轰然落地,一支支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去。

    原本进攻营寨的宋军竟然在片刻功夫就转为防守。而此时营寨大门也是洞开,两支蒙古骑兵千人队卷动烟尘无数,从左右两侧迂回冲上来,而更多的步卒的紧随其后,正面冲击宋军方阵。

    宋军阵中传来几声号令,没有盾牌保护的侧翼士卒迅速后退两步,手持长枪的宋军士卒则向前迈出,旋即半蹲于地,一支支长枪后端戳在地上,三排长枪整齐地排列,赫然是小小的拒马阵。而在这些长枪兵的身后,手持突火枪和神臂弩的宋军士卒目光炯炯,丝毫没有畏惧呼啸而来的蒙古骑兵。

    此时刘元振已经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但是事到如此,也已经来不及退缩。就在下一刻,蒙古骑兵和宋军拒马阵轰然相撞。长枪的折断声、马刀的呼啸声、突火枪的低吼声,原本沉静的黑夜瞬间被打碎,取而代之的是血腥的杀戮。

    火焰冲天,宋军已经没有了隐藏行踪的必要,火折子点燃,一支支火箭划破黑暗没入前方蒙古军的营寨。

    急迫之下刘元振急忙吩咐几支百人队前去救火,而自己则纵马驰出营寨,前方豁然开朗,宋军方阵就像是一支铁乌龟,虽然在蒙古步骑的挤压下缓缓后退,但是丝毫没有溃散的可能。

    看上去这方阵不过也就是不到两千人,而且携带了像大盾、火矢这种绝对不是来偷袭的武器。刘元振心中暗暗叫了一声不好,再傻的人也不会只派出不到两千人然后带着这些东西跑出城偷袭!

    ——————————————————

    蒙古军后寨外。

    杨宝和江铁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流露出的笑意。

    “这一次倒是苦了王知州。”江铁看着前方的冲天火光,抽出自己的佩刀,“咱们也抓紧行动吧,使君在后面看着呢。而且如果让刘整反应过来,就真的是功亏一篑了。水师张都统胜了,在这陆地上咱们天武军也不能认怂!”

    “儿郎们,泸州成败,在此一举,杀!”杨宝低吼一声,策马直冲!

    黑暗里三百百战都骑兵就像是一柄利剑,轰然出鞘!

    飞驰的马背上,江铁哈哈一笑,一手握刀持缰,而另外一手,则是猛地扣动了扳机。百战都配备的短弩属于手上弩,和神臂弩这种脚**相比所用的力道小,自然射程也短,但是此时已经足够了。

    不只是江铁,其他百战都骑兵也扣动了扳机,密集的箭矢将营寨后方本来就不多的箭楼覆盖,而箭楼上的蒙古士卒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发现这突然从黑暗中杀出来的敌人。

    单薄的营寨门根本无法阻挡骑兵的冲击,三百骑兵就像是杀入羊圈的恶狼,在黑暗中咆哮。一支支火折子随手扔向最近的营帐,而更让人庆幸的是蒙古大军的粮草就在后门左近,火折子扔上去,当即卷起了熊熊大火,整个蒙古军后寨则已经被浓烟和火焰所笼罩!

    “南蛮子,敌袭!”刘整的吼叫声嘶力竭,没有想到自己千算万算,最后却还是被叶应武识破了,别说已经被吸引出营寨的成都府军,就连自己麾下的潼川府军也正在集结随时准备支援前寨。

    可是谁曾想到,敌人从身后而来!

    百战都骑兵一分为二,江铁带着一支向着马厩的方向掩杀,而杨宝则直接冲向刘整的营帐。在百战都的身后,叶应武亲自率领着宋军步卒大队拥入营寨当中。

    潼川府军匆忙之下纷纷掉头迎击百战都,这是这些蒙古步卒甚至连宋军的骑兵都没有见过,哪里有对付骑兵的经验,更何况此时整个营寨都已经乱作一团,长枪兵、盾牌兵、弓弩手四下乱窜,早就已经是兵将互不统属,各自为战了。

    刘整狠狠咬了咬牙,若是叶应武的人手再多一些的话,恐怕今天晚上就是全军覆没的局面!

    久战疲惫的潼川府军被卷动烟尘左冲右突的百战都杀得溃不成军,唯一可能抵挡他们的蒙古骑兵因为天气炎热,再加上黄昏时候一番冲杀,都提不起精神,早早都休息了,此时自然同样是被杀的措手不及,看着马厩的几名蒙古士卒刚刚翻身上马,就被怒吼着的江铁整个儿的劈成两半!

    “杀,把马都放出来!”江铁身上、脸上都是鲜血,但是此时已经顾不上了。这员叶应武的亲信大将在火焰中怒吼,胯下骏马人立而起,刹那间周围的百战都骑兵都被自家统领的英姿所感染,也顾不上那些吼叫着步行扑上来的蒙古士卒,纷纷纵马挥刀砍向马厩拴马的大绳、

    数百名宋军士卒从斜地里冲出来,刀枪并举,将甚至衣甲不全的蒙古士卒杀退。一名年轻小将全身披挂,策马上前,有些沙哑的声音中却带着赫赫威风:“你小子倒是好大的威风,给某把前面的都杀散!”

    江铁二话不说,高举马刀,其他百战都骑兵驱赶着这些慌乱的蒙古马向着前方连绵的营寨冲击!使君就在他们的身后看着,血火就在他们的身旁燃烧,曾经不可一世的蒙古骑兵就在他们的马蹄下**!

    而叶应武看着前方大开杀戒的自家儿郎,轻轻舒了一口气,反倒是下意识的看向东方,张珏,张将军,张使君,此战能不能成,某叶应武已经竭尽全力做到最好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更多的宋军士卒从他的两侧怒吼着向前,任何漏网的蒙古士卒都被无情的淹没。一面面赤色的旗帜招展,仿佛要和那熊熊燃烧的血火融为一体。

    整个蒙古军后寨,已经乱作一团。

    而就在蒙古军后寨的一侧,寥寥几道黑影急匆匆而来,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张珏!张珏就在后面!!”

    然而为时已晚,就算是他们将消息送到了,也没有什么用了,整个蒙古军后寨濒临崩溃,而刘元振的成都府军则被王世昌统帅着两千余宋军将士死死拖住。

    更何况,他们的消息是送不到了,几支利箭从黑暗中呼啸而出,没入几人的后背。而他们甚至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一支足足四五百人的宋军骑兵从他们尚未倒下的尸体旁掠过,马刀闪动寒芒,将几名蒙古哨骑的头颅砍下。

    在这些犹如黑旋风卷席而来的宋军骑兵身后,大队的宋军步卒像是黑色的浪潮,大步向前!

    一面面赤色的旗帜在夜风中舒展开来,就在这紧要关头,张珏率领着大军如期而至。

    宋军的杀声从远处传来,泸州城上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接应自家袍泽的宋军士卒爆发出欢呼。

    看着冲天的火焰和仓皇退却的蒙古军,高达狠狠一拍城墙:“老夫果然是没有看错这小子。传令下去,各部依次出城,给老夫狠狠的杀!”

    一直紧闭的泸州东门轰然打开,大宋的赤旗在前,无数的泸州守军踏过满地的敌人尸体,走过已经被烧得坍塌的攻城云梯车,手中的刀剑,直直指向前方。

    这一战,宋军终究是赢了!

    ——————————————

    天渐渐亮了。

    可以看见盘旋不去的乌鸦。

    燃烧了半夜的火焰,终究被天光所取代,只剩下丝丝缕缕腾空而起的烟尘。曾经连绵不断的蒙古军营寨尽数付之一炬。从泸州城下一直延伸到远方,遍地都是随意丢弃的兵刃、无主的战马。而更多的,则是吸引了那乌鸦的尸体。

    蒙古军的、宋军的,足足数万的尸体铺开,仿佛述说着一曲悲壮的血与火的歌。

    相互扶持着在战场上来回的宋军士卒,虽然疲惫,但是脸上都是由衷的喜悦。这一仗,无论是陆地上还是水面上,都是自家赢了。而且是大获全胜。

    刘整的潼川府军全军覆没,刘元振的成都府军虽然撤退的及时,却也是伤亡过半,达州、嘉定等处的宋军已经陆续出动,准备在这支仓皇北逃的蒙古军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短期之内,整个川蜀宋军都将拥有转守为攻的实力。而对于大军主力云集襄阳的蒙古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

    不过美中不足、最让叶应武遗憾的是,刘整终究还是逃过了一劫,在刘元礼、刘恩等麾下猛将的率领下,杀出重围和刘元振汇合。刘整还在,宋军心头压着的大石也就没有粉碎。

    不过万事都不可能完美,看着漫山遍野的蒙古军尸体和丢弃的大量粮草、器械、辎重,叶应武除了叹了一口气,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周围的将士们满脸的喜悦,若是自己挂上一副悲哀的神情,那岂不是说不过去了。

    无论如何,泸州总算是打完了。自己所能给川蜀宋军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剩下就看张珏他们的了。

    文天祥缓缓地走到叶应武身边,这是刘整中军营帐的位置,就在叶应武的前方,刘整的将旗飘落到地上,已经满是脚印。不过周围倒下的蒙古士卒很多,看来他们也曾经为了保护将旗浴血厮杀。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很是难闻,正常文官没有见过这种血腥场面,恐怕来到此处非得又吐又呕不可。

    不过文天祥连眉头都没有皱,只是轻声说道:“远烈,此间的战事怕是已经结束了吧。”

    站在叶应武一侧的杨宝、江铁等人也都是有些期待的竖起耳朵。毕竟这里是泸州,不是兴州,再怎么样也不能给他们一种家的感受。还是和天武军的弟兄们在一起更好。

    叶应武轻轻一笑,目光在文天祥、杨宝、江铁还有杨絮身上依次扫过,方才说道:“没错,结束了。咱们回家,带上百战都战死的弟兄们,咱们一起回家。”

    刹那间几个人心头一震,隐隐有泪水闪动。

    不再看几人,叶应武笑着迎上前方走来的身影。

    张珏、高达、王世昌。

    几个人在晨曦中,相视大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 滚滚长江天际流

    金错刀行

    陆游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

    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黄梅时节的雨最是连绵,若是对于诗人来说,可能是诗兴勃发的时候,一壶茶、一册书,便能听着这雨声悠哉悠哉一天。可是对于一向有赖床习惯的叶大官人来说,简直是煎熬。

    文科生应该有的情怀都让他丢得一干二净,只是埋在毯子里面呼呼大睡。下雨天睡觉可是多少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梦寐以求的,现在终于有这个机会了,叶应武可丝毫不吝啬。

    当然,叶应武这么跟甩手掌柜似的窝在家里不动弹,文天祥、陆秀夫等人在心里不知道将他骂了多少遍,然后也只能哭笑不得的做该做的一份事去。毕竟叶使君是从泸州大胜而还,在军中自然也是威名大盛,现在谁人不知,放眼整个大宋,让贾似道都头疼、让吕文德等人吃了不少亏的刘整,就只有咱家使君能够挡得住!

    在这临近乱世当中,虽然文官依旧压武将一头,但是已经不再是原来那样一二品的武将见到六七品的文官都要毕恭毕敬的行礼。更何况叶应武是以天武军起家,对于这支大宋隐隐的第一强军有着很大的依赖,他麾下的文官自然也难以压得住武将。

    文武平分秋色也正是叶应武想看到的。

    外面雨声不大,却总是没完没了。甚至因为雨的连绵,已经有不少叶子飘落庭院,竟然带着三分秋天的韵味。池塘中也总是荡漾着涟漪,白墙上的青苔也在蔓延。

    正是江南的风味。

    绮琴坐在床上,手中捧着书,毕竟是盛夏时节,家中后院,只是在褙子外面披了一层轻纱,而她身边叶应武睡得跟一头死猪一般。外面伺候的丫环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微微侧身,肩膀直抽抽。

    “你们都退下。”外面传来铃铛轻轻的吩咐声,紧接着这个俏丫鬟迈着小碎步走进来,“娘子,外面苏将军和文先生联袂而来,求见使君······”

    微微一怔,绮琴下意识的看去,叶应武一个手臂、半只腿都压在她身上,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枕头,口水都流了下来,一点儿都不像一家之主,更像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半大小子。也难怪铃铛进了屋之后就一直低着头,因为她怕看到之后也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

    谁能想得到在外面杀得尸山血海的叶使君,在家中后院却是如此。

    “夫君。”绮琴轻轻推了推叶应武。

    也不知道叶应武梦到了什么,猛地大吼一声:“杨宝、江铁,给老子杀上去,刘整要是跑了,你们两个提头来见!”

    这么平地一声吼叫,绮琴和铃铛一惊,面面相觑。

    不过叶应武也醒了,便是片刻功夫,竟然激出了满头大汗、看着目瞪口呆的主仆二人,叶应武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缓缓的躺倒。绮琴急忙拿起手帕,替他抹去汗水:“夫君又梦到沙场了?”

    叶应武苦笑一声:“午睡梦回,倒也难免。”

    在梦里,终究还是捉住了刘整。然而现在是白日,不知道这梦算不算是白日做梦。

    “苏将军和文先生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夫君在留在妾身这里,终归是不好。”绮琴躺下来细声说道,“回来也已经有些时日了,夫君继续徜徉后宅的话,怕会有什么风言风语。”

    叶应武翻了翻白眼,在泸州这些日子一直紧紧绷着一根弦,现在这根弦总算是没有断,平平安安的松下来了,真是庆幸以自己原来的神经承受能力,没有的战后综合征,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过谢枋得他们前来问安可以不见,都是心腹,没有必要那么客气,但是苏刘义和文天祥可不能扔在外面。苏刘义年届三十,也是在战场上没少拼杀过的人,自然也知道叶应武的疲惫,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而文天祥陪着,更是说明此事严重。

    铃铛已经拿好了叶应武的衣服,叶使君匆匆披上,然后随手让绮琴用黑巾束住头发,大步走出去。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惹事,睡个觉都不舒坦。

    目送叶应武离开,铃铛方才换上一脸坏笑,凑过来:“娘子,一直没有动静,昨天你和郎君可是着实折腾了大半宿,应该没问题了吧。上一次回府,奴看叶家老妈妈也是心焦气燥,若是娘子再不能······这就大事不妙了。”

    绮琴俏脸通红,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然后忍不住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抚摸平滑的小腹:“这时候,还是没有最好。”

    铃铛微微一怔,旋即脸色变了再变。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声,看向绮琴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些许担忧。而绮琴却是微微一笑:“你这丫头,倒是明白的透彻,在我看来,若是还没有动静,便也让你这通房丫头顶上来,夫君没有子嗣,终究难以安抚麾下万千儿郎。”

    “娘子,你怎么说话这么没羞没躁!”铃铛娇嗔一声,两人就在床榻上滚作一团。

    ————————————————————

    叶应武急匆匆的走到议事堂,因为直接从堂前风雨中穿过的原因,他的衣襟都已经湿了,而头发上、脸颊上都有雨水滴落,但是叶应武却也顾不上那么多,因为对面文天祥和苏刘义都是面带忧色。

    见到叶应武出来,苏刘义也顾不上在意他的狼狈,急忙说道:“启禀使君,梅雨连绵,天气转凉,蒙古铁骑已然南下掠夺蕲州、黄州,大队步卒紧随其后。”

    “襄阳呢?襄阳怎么样了?!”叶应武旋即看向文天祥。黄州和蕲州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襄阳,以阿术的本领,不可能放过襄阳,三番两次的攻打黄州和蕲州。

    文天祥摇了摇头:“具体情况不清楚,六扇门和锦衣卫已经出动了,但是一直和襄阳联系不上,十有**是被蒙古大军截断了来往通信道路。鄂州那边据说和襄阳也是消息不通。”

    叶应武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此时天武军已经尽数撤回大江南岸,可是蒙古步骑却再一次冲上来,总不能坐视黄州和蕲州被长久地占据,这样就意味着襄阳的侧翼暴露给了蒙古军。

    “使君?”苏刘义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即使是他征战沙场多年,对于这种扑朔迷离的战场情况,却也是束手无措。毕竟在对面茫茫大江和连绵细雨背后,谁也不知道正在紧锣密鼓发生着什么。

    缓缓坐在椅子上,虽是夏天,叶应武却感觉到脊背发凉,刚才萦绕的困意也消散的一干二净。

    黄州和蕲州原来转移民众,只是叶应武依据历史的惯性,认为阿术只是过来掠夺一番,不会占领,毕竟真正的历史上黄州和蕲州一直坚守到了鄂州失守。

    可是现在,难道一切都改变了?

    在这风雨交加的时节,蒙古骑兵固然受到了影响,可是宋军的各种兵刃器械的锻造和火药的制作同样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甚或者是粮草的转运、营寨的搭建都会或多或少的被干扰。

    黄梅时节,可不是动兵的大好日子。

    难怪阿术出手,所有人都感到震撼。

    暗暗骂了一声阿术这个时候也不让人消停,叶应武微微皱眉,旋即说道:“沿江的营寨搭建的怎么样了?”

    没有想到叶应武开口询问却是这个,不过苏刘义对此早就烂熟于心,当下里毫不犹豫地回答:“从半壁山一线到永兴县码头,营寨连绵,布置床子弩,埋设震天雷,天武军前厢、左厢、右厢依次排开,而在永兴县外,则是中军和后厢。”

    “先去看看。”叶应武淡淡说道,“无论黄州和蕲州如何,兴州此处不可有失。”

    苏刘义和文天祥心中一惊,对视一眼。叶应武什么心思他们已经猜得**不离十,叶应武这是在赌博,赌的便是阿术进攻黄州和蕲州只是做做样子,真正的进攻目标依然是襄阳。

    可是再一再二不再三,阿术已经连着两次佯攻黄州了,难道这一次依然是走这个老路子么?

    倒是好大的一场赌注,双方下注的,用的是整个襄阳战场的平衡。

    若是天武军北上,而阿术只是再一次派出诱饵,那么黄梅雨时节,劳民伤财折腾一番,天武军在士气上甚至实力上都会受到打击,黄州大战还没有恢复元气的各厢将在短期甚至半年内都没有办法北上支援襄阳。

    而如果天武军不北上,而阿术却是实打实的派出主力,那么就意味着黄州和蕲州将会成为蒙古大军跨江作战的桥头堡,而襄阳的侧翼也会暴露在蒙古铁骑的前方。要知道鄂州之战忽必烈之所以快速的挺近,也正是绕过了襄阳,从兴**一带横渡大江。

    任谁也不敢拍胸脯保证阿术不会故技重施。

    文天祥和苏刘义的对视当中,都看出了对方的担忧。

    天武军上上下下超过三万将士,怕也只有叶使君一人敢和阿术这样面对面的赌博下注吧。若是换上其他任意一人,恐怕都会患得患失最后落荒而逃。

    “走,到江边看看去。”叶应武冷静的吩咐。他最放心不下的实际上还是江防。守江必守淮,然而在兴州的北面却是一马平川,根本没有依凭,叶应武所能够依靠的,就是被经营的犹如铁桶一般的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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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整个兴州就是横亘在江南的一道铜墙铁壁,那么半壁山就是这面墙上的制高点,也是必须攻破的点。此时文天祥等人还意识不到这座只是造型有些独特的山丘的重要性,但是叶应武心中却很清楚,半壁山在,就能够扼守大江,除非是迂回包抄,兴州不可攻破。

    而且现在不只是半壁山,在半壁山对岸,同样也是一道天险,山下有村镇,名为“田家镇”。而从田家镇向东北,青山连绵,大江在青山间咆哮,号称“四十里关山”。

    上一次黄州血战时,天武军后厢一度兵临田家镇,并且天武军的粮草也是在此处转运,所以留下了很多虽然简陋但是仍然能够使用的营寨。再之后坐镇兴州的陆秀夫没有请示叶应武,毅然决然的再将大部队天武军撤到江南的同时,也派出了的大量的民夫修筑田家镇城池要塞,尤其是那四十里关山之间,更是大小营寨林立,旗帜飘扬。

    江北田家镇,江南半壁山。

    而现在叶应武迎着细雨,就站在半壁山堡垒的顶端。半壁山的顶端并不算平整,在勉强整理出来的一大片空地上垒起来青石堆砌的堡垒,堡垒不大,却足够俯瞰周围,沿着堡垒一圈,床子弩上都搭有棚子,即使是下雨天气照样可以从容使用。

    “使君以为如何?”苏刘义站在叶应武身后,轻声问道。

    叶应武伸出手拍了拍城垛,细雨飘摇,洒在手上很是清凉。从半壁山上看去,天武军的营寨连绵一直到永兴县脚下,即使是雨声不小,依然可以听见透过风雨传来士卒的喊叫声。

    一批又一批的天武军将士就是在这泥泞中翻滚打爬,也正是在这风雨中无所畏惧的向前!

    风雨铸就了天武军,也铸就了天武军将士上下同心、坚忍不拔甚至无所畏惧的气质。

    滚滚的大江在叶应武的前方流淌,虽然这一段长江号称九曲十八弯,但是并不代表着在青山间激流回荡的江水就会平静。江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不清楚对面田家镇的情况,而在山下的码头处,跟随张世杰回来的荆湖水师战船也是严阵以待。

    “田家镇修建的怎么样,天武军可否来得及过江?”叶应武的声音冰冷,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一股上位者的气质浑然而生。任谁也都想不到,开口的实际上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田家镇那里的营寨堡垒还都在修筑,甚至当地的百姓都只有部分转移到了兴州,所以天武军并没有进驻。

    “田家镇营寨现在可以有两个厢天武军驻扎,不过各处关卡都是简单的木头搭建,恐怕难以坚守。”苏刘义有些迟疑地说道。

    叶应武轻轻叹息一声,此时没有修筑完成的田家镇在如此形势下倒还真的是有些鸡肋,天武军过江,有可能被蒙古大军攻打,不但田家镇搭进去,天武军也要平白损失。而如果天武军不过江,就等于将修筑了半成的田家镇拱手让人,以阿术的本领,自然能够看得出来此处的重要性,不会轻易还给天武军。

    田家镇和半壁山这两个要塞有多么易守难攻,叶应武心中了然。在这个没有后来大炮的时代,想要攻克重兵把守的这两座要塞,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真又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啊。

    叶应武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风雨扑面而来:“天武军前厢、左厢过江,右厢、后厢留守。”

    这滚滚流向天际的大江,终究是要过的!

    “使君?”陪同而来的苏刘义和文天祥微微一怔。

    叶应武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伸手拍打着墙砖:“吾意已决,无须再说。堂堂天武军还不至于害怕过江!这大江,也不是第一次过去了,又有哪一次是狼狈而归?!”

    被叶应武的话语一震,苏刘义心中仿佛有火焰燃烧:“是末将胆怯了,还请使君恕罪!使君但有吩咐,末将定然身先士卒,万死不辞!”

    叶应武哭笑不得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伸手直指北方:“不要总是千死万死的,咱们都要好好活着,然后一起,向北!”

    文天祥和苏刘义下意识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茫茫大江上弥漫着雾气,青山隐隐水迢迢。但是仿佛他们都能够看到,那一方烧焦的土地,那一方无数的人魂牵梦萦的土地。

    汉唐故土!

第一百二十八章 看此间潮灭(上)

    兴州千里之外,毗罗耶岛。

    几艘体型庞大的海船静静的停泊在天然的海港中。轻柔的海水拍打着银色的沙滩,也拍打着海船的躯体。

    一面“叶”字大旗在船头迎风飘扬。

    已经有些磨损的靴子踩在海水中,透过清澈的海水甚至可以看见细细的沙子和隐藏着的贝壳。只不过靴子的主人却是没有丝毫的停留,只是大步向前。海水也渐渐地从他的靴子临近最高处降到了脚腕处。银色的沙滩从眼前展开,茂密的树林一直延伸向远处的低矮山峦。

    王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就在他前方的沙滩上,格格不入的摆放着十多具尸体,都是一箭致命。在大宋冠绝寰宇的弓弩之下,这些想要驱逐入侵者的土著就像是吱吱乱叫的猴子,没有什么威胁。

    但是杀人立威,在这上面无论是李叹和白怒涛,还是张贵和王达,都没有丝毫的犹豫。只有这样才能够让岛上四散的土著明白,这一次前来的,不再是之前和气生财的商船,而是想要占领着山水的军队!

    一块石碑已经被士卒们抬着立在沙滩后平地上,上面是红色的两个大字,“夷洲”。

    据说这是叶使君亲自起的名字,王达也不想知道名字有何而来,既然使君想要改成夷洲,那便改成夷洲。毕竟毗罗耶这三个实在是既绕口又不好听、

    一支身上只穿布衣,手中却是各式各样精良武备的士卒从树林当中走出来,看到王达,急忙收起刚才吊儿郎当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到达台湾岛后,船队一分为三,张贵、白怒涛和王达各带一队,李叹居后策应。三支船队从三个海湾登陆毗罗耶岛,然后从陆地上汇合。

    在这三个带队将领当中,白怒涛最是豪爽,张贵则很是随和,偏偏这位王达王将军,看上去也是豪爽汉子,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绷着脸,即使是平日里不怎么惩罚士卒,将士们见到他心里也直打鼓。

    可是这位王达将军倒也真的是有几分真本事,而且杀伐果断,几个反抗的土著都被王达眼睛都不眨的灭掉了,其余大小部落纷纷投靠,一时间王达这一路竟然风生水起,比其他两路挺近的都要快。

    而一众将士们自然也是无比服气,安心的听从调遣。

    “此次怕是没有收获吧?”王达努力地想让自己挤出来一丝笑容,不过还是放弃了。

    听到自家将军似乎有些指责的语气,这一队士卒顿时垂头耷耳,带队的都头讪讪的说道:“回禀将军,确实没有。这些土著能跑的都跑干净了,弟兄们一路上看见两三个村落,都是空无一人。”

    王达皱了皱眉头,自己本来还是想杀人立威,可是现在却好了,将这些土著驱赶到了岛深处的深山老林里面去,就更难抓住了,到时候怕也就只能采用利诱的办法。

    不过这些不是他王达应该操心的,自从来到这夷洲,虽然王达依然对于李叹有所排斥,但是终归还是意识到此人的聪明才智对于这支人数远远少于当地土著的远征大军的重要性,所以对于李叹也可以称得上是言听计从了。

    “这样也好,倒是现在少了很多麻烦。”王达淡淡说道,“各军都头、虞侯都准备,该向岛里面走了。”

    “遵令!”沿海村落已经空无一人,这些多是海寇出身的都头、虞侯早就摩拳擦掌准备到内陆去发横财了。毕竟这岛上的土著都是自给自足,所以临近海岸的部落实际上并不多。

    王达看着朝气蓬勃的属下,轻轻吸了一口气,空气虽然有些闷热,但是清爽的海风总是时不时的拂面而过,已经有一些士卒脱去了里面的汗衫,只是在外面松垮垮的挂着轻甲,而还有少数大胆的甚至连衣甲都没穿,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走在茂密的丛林里。

    无论如何,这些海寇在水师士卒的协同带领下,总算是有了些正常大宋精锐将士的样子,否则王达真的以为自己也不过是这东海上的一个流寇头目呢。

    海上流窜和开疆拓土,可是大相径庭的事情。王达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海船上高高飘扬着的“叶”字大旗,作为一名大宋忠心耿耿的臣子,他在李叹甚至幕后的叶应武一连串动作中并没有看出想要造福大宋江山社稷的举动。

    甚至就连在场的这些无论是水师还是海寇,脸上更多的憧憬和敬佩,来自的也不是那个已经虚弱、日薄西山的王朝,而是这海船上飘扬的旗帜,而是那个千里之外昂然奋勇的年轻人和他手下同样朝气蓬勃的精锐力量。

    但是现在无法抗拒的潮流正在推动着王达,孤身一人在这千里之外的海上孤岛,王达已经是身不由己,只能跟着这面旗帜,一步步的向前。别说他麾下的儿郎不知道明日将会前往何方,他这个统帅这些儿郎的大将,又怎么会知道?

    更何况从清澈的海水里看看自己,这些天海上航行,又是马不停蹄的各处烧杀抢掠,王达早就顾不上整理仪容,哪里还有当初从兴**离开的时候衣冠严整、大将之风的样子?

    怕是到最后,被同化的是自己吧。王达心中暗暗感叹一声,抬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落到了队伍中间,更多的士卒精神抖擞,沿着前面袍泽用刀斧劈砍出来的道路艰难前进。

    就在这时,不远处同样传来响动,而且声音越来越密,甚至隐隐约约还有人说话的声音,这周围的部落都已经被清扫干净的士卒们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眼神中流淌着的不知道是震惊还是惊喜。

    王达屏住呼吸,冲着身边几名虞侯打了一个手势,一支支神臂弩微微抬起,向前探出,本来就是木质的弩身已然隐没在林子茂密的枝杈中。而其他士卒也是弓着身子,手握刀柄。

    “前方可是王将军麾下?”远远的传来一声呼喊。

    微微一怔,王达还是急忙回答:“正是,不知对面?”

    在这荒无人烟的毗罗耶岛上,能够见到说这么流利的大宋话语的,也就只有自家人了。而既然称呼是王将军麾下,那么想来应该是其他两路的士卒。

    对面传来欢喜的声音,绰绰约约竟然足有上百人出现,而王达也急匆匆走上前,隔着这么远他已经看清在这一众士卒当中簇拥着的,有一名灰袍大袖、青布头巾的男子,和其他士卒手持刀枪、凶神恶煞的打扮格格不入,否则也不会这么引人注目了。

    “王达见过长惜先生。”王达上前毕恭毕敬的说道。虽然在他心中李叹有千百般不是,但是毕竟是整个庞大船队的核心灵魂,也是确实很有谋略的一个人,他所为的,看得出来也是叶应武和天武军。

    李叹额头带汗,轻声笑道:“将军不用如此,某这一次带着这百十号弟兄向西而来,也是为了看看此间地势,东面某已经看过了,怒涛正在带人修筑营寨城池,这西面自然也不能清闲。”

    “难道不向岛内进发了么?”王达微微一怔,李叹怎么做固然有他的理由,但是王达还是想要问清楚。

    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古木,这大树参天,怕是有些年头了,李叹从容的抹了抹汗水:“暂时不能走。在整个岛北面,从西向东,三座营寨沿海排开,一来可以和过往的商船贸易,二来也算是步步为营,毕竟咱们手头的兵力并不雄厚,岛上土著又多数居于内陆,其实力强弱不得而知,然而我们甚至连一场战败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王达抬头看看被草木遮挡住半边的天空,微微点头。

    李叹说的是事实,王达不得不承认。似乎察觉到王达流露出来的隐隐担忧,李叹轻轻一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现在都是这岛上相互依靠的兄弟,放开胸襟,既然来了,便替叶使君好好经营这夷洲。狡兔三窟,如此海上孤岛,无论是以后叶使君带着天武军退走,还是朝廷前来,都是很好的落脚之处。”

    “朝廷?”王达一惊,煌煌大宋早就不复当年,现在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支撑不了太多时日了,这是天下大多数人心知肚明的。但是像李叹这么说出来的,却是少之又少。

    李叹深深看了王达一眼,王达此人的确可以作为支撑一方的大将,但是和张贵比起来,未免对于大宋有些愚忠。叶应武绝对不是一个从骨子里面忠诚于大宋的人,李叹看得出来他真正忠诚的实际上是这个青山九万里的华夏土地,而王达和叶应武不同。

    迟疑片刻之后,王达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李叹方才松了一口气:“你我便在这里,看着天下潮灭。”

    话音未落,这个中年男子径直向着王达等人来的方向走去。他麾下的百余名精锐儿郎急匆匆跟上去,李先生要是有三长两短,他们可都是死罪。而其它的王达麾下儿郎也看向自家统帅。

    “某愿意追随先生。”王达咬着牙说道,带着一股韧劲。

    李叹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不是先生,是使君,叶使君!”

    静静地看着李叹消失在远处树林当中的身影,王达沉思片刻,你忠诚的是叶使君,可是叶使君忠诚的,可还是煌煌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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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应武在风雨中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鼻子。

    不知道是谁惦记着自己?

    梅雨时节,整个营寨里都是泥泞不堪,运送粮草的辎重在泥水中艰难的前行着,一队队经历过血火厮杀的士卒依旧坚守着自己巡逻的路线,沿途防护床子弩、投石机的顶棚、油纸布都不能有损坏。

    前方的校场上更是杀声连续不断,叶应武缓缓策马向前,一群又一群浑身都成了泥人的天武军士卒正在泥水当中拼命地扭打,手中的木剑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现在大多数人都是拼命的将自己的拳头送往对方的要害部位。

    甚至就连站在风雨中观战的几名指挥使都有些忍不住了,江镐更是大声喝道:“王进,你小子,你看看你带出来的兵,嗯?都怂成什么样子了,被老子的人压着打,成了小媳妇了!”

    “哎呦,老江,你好的大口气!你他奶奶的拿两个都打老子一个都,另外几个都被老子胖揍,还好意思在这里逞威风!”王进自然不能让江镐出风头,当下里便跳了出来。

    这两个家伙如果说八字不合、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平日里却总是勾肩搭背。可如果说是关系好的铁打一般,一遇到内部的事情,便总是非得争出个你死我活来。

    张顺等一众天武军将领只能苦笑的看着风雨中两个堂堂天武军厢都指挥使吵得不可开交。

    “战场上耍嘴皮子的功夫,早就已经决定胜负了!”一声暴喝从风雨中传来,却是叶应武不知道什么时候策马而来。这位叶使君自从回到兴州,就一直是埋头呼呼大睡,任谁都没有想到今天竟然会冒着风雨直接来到了此处。

    张顺急忙带着一众将领上前,而王进和江镐听到叶应武的刺激,哪里还犹豫,纷纷带上亲卫便一头冲进泥泞里。想当初几个月前大家伙儿都是在这泥泞当中挣扎着爬出来的,谁怕谁!

    两名厢都指挥使上场,本来就热火朝天的校场更像是炸了锅一样,没一名士卒都拼命向对方扑过去,嘶吼声透过风雨像是潮水拍打着点将台,声声不息。

    “此军可用。”一直默默跟在叶应武身后的苏刘义,突然开口说道。

    叶应武只是伸出手,风雨从掌心处汇聚。

    自己所需要的是天武军不假,但是自己需要的却不只是一支强大的天武军,在强大的孤军在犹如潮水一般的敌人面前,也终将会迎来崩溃的那一天,更何况天武军自始至终都是险中求胜。

    想要能够在襄阳抗击住蒙古大军,不只是天武军,他手心中还需要掌握更加强大的力量。就像是这风雨汇聚成水洼,水洼汇聚成溪流,溪流汇聚成河流,河流汇聚成大海。

    虽然叶应武现在对于未来长远的道路怎么走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打算,但是至少目前,他需要掌握一支足够强大的力量,需要在即将到来的襄阳之战中扭转乾坤!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看此间潮灭(中)

    对于在盛夏梅雨时节突然间出现的蒙古大军,叶应武并没有太多的惊慌。毕竟依托大雨的缘故,蒙古军的弓弩使用和骑兵移动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麻城一战、黄州一战都证明了这些。

    更何况,叶应武打心底就没有相信过,这一次阿术是来真的。

    从半壁山回来,叶应武也没有来得及转回家中,径直带着人向通山而去,通山知县叶应及送来通报,震天雷等一众火器生产的已经差不多了,尤其是突火枪这种叶应武比较重视的火器,工艺已然相当成熟,补充天武军各部不成问题。

    想要对付蒙古骑兵,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拥有一支与其同样强大的骑兵,但是至少在短期内这是不可能的,而且在蒙古骑兵独步天下的骑射面前,宋军的强弓硬弩所能带来的优势并不是很多。现在叶应武手中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火器。

    火蒺藜、震天雷、突火枪,这些分别对应着未来手榴弹、地雷和步枪的原始火器,对于叶应武来说是不可或缺的。这也是为什么叶应武非得在通山组建火器大营,江南西路的火器工匠云集此处;也是为什么叶应武将自己颇有几分能力的老哥安在这里。

    只有最忠诚的人,才能够守住这个秘密。而放眼整个大宋,没有谁像叶应及这样既有主持军器监的能力,又有绝对的忠诚。

    百战都的两百骑兵再加上五十名一袭黑衣的六扇门和锦衣卫,这只小小的骑兵队伍在风雨中一路狂飙,前往通山县。

    叶应及已经得了命令,早早的动身前去通山城外。此时正是梅雨时节,火药极其容易受潮,叶应武收到自己的通告之后快马加鞭的赶过来,此间自然也不可能只有一层意思。急迫想要看看火器研发的成果是其一,突击检查下雨天火药的防潮是其二。

    这一次倒算是一举两得了。

    对于自家的弟弟,叶应及向来是以一个值得依赖的父兄的身份出现的,毕竟叶应及是家中母亲晚年所得,叶应及看他与其说像是一个兄长,倒不如说像是叔叔看侄子。

    更何况叶应武本来就是叶应及看大的,两人的兄弟感情非同一般。

    现在叶应武算是出人头地了,叶应及自然也打心底的为他高兴。爹爹家业自己可以继承,现在也不用担心二弟难以成家立业的事情了。

    前几个月叶应武请他前来担任通山县知县,叶应及自然也是义不容辞,虽然当自家弟弟的手下在外人看来的确有些憋屈,可是叶应及却是心甘情愿。能够为弟弟分担这份很重的担子,叶应及非但心中没有芥蒂,反而很是乐意。

    叶应及对于自己深切的兄长关怀之情,叶应武自然是也是感触很深的,更何况自己的兄长在历史上虽然没有留下来什么功绩,但是在青春大好年华追随着老父归隐山林,誓不降元,这份骨气是有的。

    再说,就算是没有这些,对于一个前世的独生子女,在这举目无亲的七百年前能够遇到一个真心待自己好的兄长,岂不是幸事。

    通山县附近青山隐隐,不过为了方便各种矿石和器材的运输,通往山上营寨的道路都很是宽敞平坦,而且感觉得出来都是很多次夯实过的,骑兵在上面飞驰而过,最多会留下一个小小的泥印。

    道路两侧青草依依,茂密的林木向着远处舒展,任谁也不会想到就在这青山当中,却坐落着整个天武军也是整个江南西路最大的火器营地。从大冶县甚至江南西路其他州府运来的矿石源源不断的输送进来,最后转化为杀人的利器。

    风雨中前方道路尽头,几道身影肃然而立。

    叶应武远远地便下马,快步走上去:“兄长,怎能让你在这风雨中等待,这不是折煞小弟耶?”

    斗笠下那人正是叶应及,伸出手去拍了拍身前弟弟的肩膀,虽然隔着一层雨蓑,依然能够感受到自家弟弟这一两个月不见,又结实了很多,不过他孤身带着五百百战都前去泸州,也的确算是铤而走险了。只不过万幸的是最后大胜而还。

    感慨的看着更加成熟的小弟,叶应及接着说道:“什么折煞不折煞的,为兄这不是想要早早地看你一眼?为兄虽然不是什么聪明过人之辈,但是这营寨内外大大小小的事务总是能够给你打点清楚的,现在出来等你片刻功夫,难不成还嫌弃碍事?”

    话音未落,兄弟两人已经放声大笑。

    整个通山火器营占地很大,山前山后如果远看什么都没有,但是真正进入其中才会发现大大小小的炉子隐藏的很好,而制成的成品都堆砌在几个天然的山洞中,排列整齐。

    而一堆又一堆堆放整齐的各种矿石,都已经做了妥善的防水处理,叶应武随手查看了几个,里面甚至连一点儿湿气都没有。对于自家兄长的能力,叶应武这一次总算是安心了很多。

    趁着梅雨时节山中雾气重,整个火器营自然也是忙忙碌碌,再加上营中说句实话人并不是很多,所以大多数的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而叶应武也发现叶应及和周围几名陪同的官吏脸上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神色。

    不过叶应武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松懈,毕竟战争比拼的除了统帅的谋略,还有双方的实力。随着自己的到来,太多的历史进程已经被改变,襄阳大战到底什么时候到来叶应武心里面一点儿都没有,所以从现在开始囤积火器,并不早。

    叶应武时间宝贵,叶应及也没有打算再有过多停留,一众人风尘仆仆的直接向后山走去。

    如果说前山囤积的多数是原料矿石和成品的话,那么后山才是整个火器大营的灵魂所在,包括驻守在此处的天武军,两千人当中倒有一千五百人是在后山。

    各式各样的火炉、流淌着铁水的池子在后山星罗棋布,再加上供工匠和士卒居住的营房,一直延伸到另外一座山的山腰。而就在山脚下,有两片占地颇大的空地,一片自然就是天武军的校场,在这里驻守火器大营的都是天武军当中的精锐,平日里的训练也是一丝半点儿都不能松懈。

    而另外一片空地,自然就是整个火器大营的靶场了。

    当初叶应武对于叶应及的要求其实并不是太高,也没有要求他集中工匠研发更加强大的火器,毕竟现在宋军所能够掌握的火器已经称得上是傲视寰宇了,而且生产这些火器的技术还是有些不太成熟,若是继续向前研发,反倒是有些揠苗助长。

    叶应武只是要求能够尽量保证在下雨天火器能够正常使用。

    而事实证明叶应及做的的确不错。

    清冷的山风扑面而来,伴随着细细密密的雨点,但是拱卫在叶应武身边的人谁都是一动不动。叶应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当先走去遮挡风雨的草棚,雨蓑除去,叶应武是一袭黑衣,叶应及是一袭白衣,兄弟两个倒还真是相映成趣。而后面百战都自然本来就是轻甲在身,连雨蓑都没有披带,而杨絮带着的六扇门和锦衣卫精锐则和叶应武一样的黑衣,在风雨中流露出肃杀之气。

    和叶应武相视一笑,叶应及朗声喝道:“开始!”

    紧接着火光乍现,“砰砰”的响声接连不断,草棚当中的人也是下意识的看去,只见靶场中的几个草人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东倒西歪,也不知道那身体上已经镶嵌进去了多少铁珠。

    这是突火枪。

    枪声未绝,十名天武军士卒赤着上身,手中火折子点燃火蒺藜,径直冲到风雨中,猛地大吼一声后十枚火蒺藜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放眼整个大宋,也就只有天武军接受过投掷这种圆是手榴弹的训练,其他地方的将士一般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恐怕这也是为什么手榴弹在华夏这片土地上渐渐消失,一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才被西方人再一次用手榴弹炸开大门。

    爆炸声此起彼伏,一枚枚火蒺藜在草人身边炸裂,铁片横飞。事实证明经过通山火器大营的能工巧匠专门打造的火蒺藜,效果要比之前天武军用过的还要好,叶应武的嘴角边总算是泛起了笑意。

    最后的震天雷自然也是效果不错,这种最原始的触碰式地雷本来就是守城宋军突发奇想研制的,经过改良之后自然是效果更好。

    三种主要的火器都已经验收,叶应武拍了拍叶应及的肩膀,自己所能做的怕也就只有这些了,谁让自己是一个实打实的文科生,甚至连科技树都没得爬?

    不过就在这一刹那间,脑海中一道闪光,叶应武的眼睛也是随之一亮。自己怎么把这个大家伙给忘了?要知道这个家伙可是要比什么震天雷、火蒺藜制造起来还要简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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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叶应武来通山可以说是收获颇丰,天武军的火器也算是有了一个很大的保障,一车一车的突火枪等火器就算是冒着大雨也在源源不断的向着天武军驻扎的各处输送。

    既然来了,叶应及自然也不能让弟弟就这么离开,一行人从山上下来便直接去了通山县城。和上一次叶应武前来,通山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直阴沉沉压在每一个人头上的乌云消散干净,风雨中街市上依然可以听到欢声笑语。

    不过毕竟是下雨,街道上的人很少,也没有谁注意到这支犹如旋风一般卷席而过的骑兵有些不太正常,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恩人叶使君就在身边飞驰而过。

    不久之后,叶应武捧着一杯热茶,坐在叶应及对面。屋中只有两兄弟对坐,包括杨絮、江铁等叶应武心腹亲卫都在门外候着。环顾四周,书架倒是占了三面,自家兄长爱好读书的脾性叶应武也是知道,今日见到方才知道兄长怕是深爱读书了。

    “远烈,听闻北面黄州又有大军?”叶应及抿了一口茶水,轻声说道,“还有心情来此处,你倒是很镇定。”

    叶应武笑道:“雷声大雨点儿小,某还真不信在这鬼天气下阿术有这个本事前来。毕竟他最重要的还是襄阳,就算是黄州真的丢了又能够如何,某只要占据江北田家镇、江南半壁山,这大江还是在手中,襄阳依旧可以轻易支援。”

    “也难怪你有恃无恐。”叶应及点了点头,“现在兴**改成了兴州,再加上黄州等地迁移过来的民众,兴州三县之地倒是有繁荣的景象,但是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这三县之地,定然不够你施展手脚。”

    这种话怕也只有叶应及这个当兄长的能够说的出口,叶应武苦笑一声:“三县之地现在已经头疼万分,哪里还敢有更多的诉求?某现在为了这个襄阳,也算是提心吊胆了。”

    “真的?”叶应及的语调微微变化,已经带着些许笑容。

    叶应武的手指轻轻敲打桌子,天武军的文武官员都清楚,这是使君思考的时候一贯的动作,而叶应及只是静静的看着叶应武,茶水的热气升腾,将他的面容遮掩住。

    “或许现在是真的。”轻轻叹息一声,叶应武终究还是说了出来。自己的雄心壮志也没有必要再叶应及面前遮掩,自家兄长到底是什么心思他却猜不出来。

    叶应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且看看吧。”

    这天下大事,叶应武在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们这些人一边跟着,一边在看。只是叶应及心中很清楚,自己已经是这条路上的人了,就算是看得见也不能再退了。

    但是自己不也从来没有后悔过么?放眼天下,能够挽回这即将到来的天倾的,怕也只有自己对面这个年轻的弟弟了。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当中,只不过叶应及微微探身,再一次准备开口。叶应武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公事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只有私事了。整个叶家最大的家事,他们两个都很清楚。

    “远烈,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已经立业,该寻摸着成家了。”叶应及迟疑片刻后还是说了出来,“身居如此位置,家中只有一房侍妾,于情于理都说不过来,对内妈妈已经期盼很久,对外将士们卖命也需要一个盼头。”

    叶应武缓缓点头,叶应及不是为了让他娶妻,而是为了让他抓紧诞生后代,这样叶家才算是有延续香火的希望。确实就像是叶应及所说,于情于理都不能再拖了。

    更何况自己这个兄长此时说出来这个话,想来也是家中老父老母送来消息吩咐的。绮琴对内持家孝顺,对外相助叶应武部署锦衣卫,当真是一个靠得住的妾室,但是两人聚少离多,能够待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肚子迟迟没有动静自然也是情有可原,更何况就算是她生下来儿女,也是庶出,没有什么作用。

    叶家的嫡长子,还是需要正妻来生。

    可是正妻在哪里?叶应武知道自家人相中的正是陆秀夫的妹妹陆婉言,而自己和婉言姑娘也是有情,两人离别依依不舍。只是现在襄阳大战已经到了箭在弦上,哪里有这个功夫前去镇江迎娶?

    无奈的叹息一声,叶应武看向对面的兄长。

    叶应及只是一笑。

    打开的窗户外传来风雨声。

第一百三十章 看此间潮灭(下)

    歌声在风雨中回想,甚至听不见外面来来往往的车马声。

    一身不起眼的布衣长袍,叶应武站在邀月楼的外面,他身后只有一名小厮打扮的清秀年轻人,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倒是映衬出来三分贵家公子的气质,只不过这贵家公子除了腰间一块玉佩之外,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富贵之气,想来应该是家道衰落了。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尤其是这风雨时节,好不容易赶到兴州的商旅行人,与其待在阴冷的客栈中,不如到这邀月楼中一醉方休。更何况兴州邀月楼的名头,早就是响遍周边州府。

    “衙内,可是要进去?”身后的青衣小厮轻声问道。

    布衣年轻人一笑:“这里面有没有狼没有虎的,为什么不能进去?”

    青衣小厮微微一怔,脸上竟然流露出些许红晕。

    而路过的人也注意到这一对颇为英俊的主仆,再加上听到年轻人的话,忍不住窃笑。不知道这一对主仆平日里是不是真的穷的吊儿郎当,这邀月楼想来是第一次来了。

    这兴州一等一的销金窟儿,怕是让他们有罪受了。

    年轻人很是从容的向前走去,第一次来?笑话,整个邀月楼都是老子的。倒是身后的青衣小厮一脸苦样,自家使君行事总是这么稀奇古怪,平日里自己坐镇邀月楼,走的都是后面,说句实话这还是第一次从正门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可是对于一个女人,青楼的前面主楼也没有什么诱惑力。所以看着叶应武的背影,杨絮只能无奈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邀月楼的**扭动着腰肢迎了出来,这也是个半老徐娘,也是醉春风**春芳刚刚进入此行时关系很好的姐妹,现在在这里也算是颐养天年了。当然,这个**只是放在外面的面子工程,真正的幕后主持是邀月楼的花魁琼鸾。

    “这位爷,挺年轻的,不会是第一次来吧?”**想要靠上去,叶应武下意识的微微侧身,杨絮还在后面看着呢,自己自然不能过分。再说了一个徐娘半老,自己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当下里从袖子里抓出一把碎银子塞了过去,然后径直向前走。那**一看来者出手豪阔,根本不是身上这一袭破旧布衣所能够代表的,当下里便是一怔,旋即看向叶应武身后的青衣小厮,眼睛更是瞪得乌溜溜的圆。

    杨絮使了一个眼色,毕竟是风月场上的老将,那**惊讶的表情瞬间变成欢喜的神色,将叶应武和杨絮迎了进去。

    外面风雨,邀月楼里却是人声鼎沸,颇为热闹。

    “今天是什么日子?”叶应武看向身边的一名青楼小姐。

    那女子纤腰一扭,白了他一眼,娇笑着回答:“这位爷,今天可是大日子,爷竟然不知道?今天咱楼里的花魁娘子要出场弹琴,然后得到花魁娘子赏识的那人可以有机会上楼一叙。爷没有看到,今天可当真是贵客云集。”

    “那倒是热闹。”叶应武轻轻一笑。

    身后杨絮闻着浓浓的脂粉味,忍不住秀眉微蹙。自家使君今天也不知道是怎地了,从通山县回来之后依旧是没有半点儿紧张的样子,仿佛他就要这样坐看北面潮生潮灭,任由阿术折腾。

    邀月楼大堂当中已经坐了很多人,既有风度翩翩轻摇折扇的公子,又有满身珠宝笑而不语的商贾,当然也不缺手提酒坛豪气万丈的黑白道上人士,倒也算是一个小江湖了。

    大堂的正前方,高台已经被粉红色的帘幕遮挡起来,高台两侧的乐师弹奏着舒缓的曲子。

    叶应武饶有兴致的找了后面一个空座坐了下来,他旁边的却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书生,和其他人相比,脸上少了几分期待,更像是一个来看热闹的。

    “敢问兄台?”那书生竟然先上来套近乎。

    叶应武笑道:“本地杨氏,单名铁字,字号永宝。”

    杨絮强忍住笑容,静静的站在叶应武身后。这姓名根本就是从叶应武身边左右两位亲信大将那里盗过来的,甚至连杨宝的后一个字都被强行塞到了表字里面。

    书生一愣,显然没有听说过如此人物,不过看他打扮也知道是没落家族,没有听说过倒也正常,便从容的一拱手:“那就斗胆称呼永宝兄了,小弟乃是衡山人氏,姓赵,单名一个璠,尚未加冠,所以没有表字。”

    叶应武微微点头,没有想到竟然和这样一个未来的抗元英雄在此处相逢,只不过想来此时的赵璠还没有考取功名,史书上记载的那个“衡山进士”,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没有功名的白身。

    也难怪他是一脸看热闹的神情,就算是有这个心,也没有足够的实力进去和这位花魁一会。不过赵璠似乎心中并没有怎么羡慕,反倒是笑着问道:“敢问兄台,是为何而来?”

    毕竟叶应武现在至少在穿着打扮上甚至还比不上赵璠,十足的像是一个败落家族中人。

    叶应武一笑,伸手指了指前方的帘幕:“前来此处,自然是想要一睹芳容,毕竟琼鸾姑娘大名赫赫,身为兴州人,却是没有见过,这怎么说得过去。”

    没有想到叶应武承认的这么爽快,赵璠倒是心中平静,眼前这位仁兄看上去衣着打扮很是破败,可是倒是一个爽快之人。当下里也不再迟疑,赵璠打开扇子挡住半边脸,轻声说道:

    “不知兄台是否知道,这位琼鸾姑娘可不只是人美如花。据说这邀月楼后面站着的可是兴州叶使君,琼鸾姑娘当初在隆兴府的时候,也曾经被叶使君一亲芳泽。怕是也因为得到如此英雄人物赏识,方能够吸引来那么多人吧。”

    叶应武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那天晚上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做,怎么这么大一个帽子就扣了上来。不过现在想解释也没有地方说理去,叶应武只能略微一笑掩饰住自己的尴尬:“提到叶使君,某从小也就是走走周围州府,还真不知道叶使君之名竟然传的这么远?”

    提到兴州叶应武,赵璠眼神中流过几缕精光,爽朗一笑:“那是当然,现在放眼整个大宋,谁还不知道兴州叶使君?麻城、黄州,哪一战不是荡气回肠?据说泸州一战也是叶使君身先士卒,方才最后扭转战局于败军之中。这些事情别说市井流传,就是茶楼瓦舍里面的说书人,也是天天挂在嘴边!”

    树大招风,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叶应武按捺住心中的苦笑,这也难怪,江万里等人门生故吏遍天下,只要是稍微指点一下,恐怕各处官吏都拼命的帮着宣传叶应武的战绩,毕竟这是长自家威风,打贾似道之脸的不二之选。

    虽然在官场上江万里等人还不是贾似道的对手,但是在掌握天下士林和民心方面,江万里他们拥有的优势就太多了。

    叶应武刚想要开口说什么,一直低沉的乐声突然高昂起来,坐在前面想要一睹芳容的一众人等自然也是下意识的微微倾身,更有热心者已经随时准备站起来了、赵璠虽然知道自己无论是财力还是文采,都还没有这个资格,但是并不妨碍他心中激动。

    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叶应武的肩膀,杨絮依旧直直的看着前方。叶应武微微颔首,这意味着整个邀月楼内外,叶应武亲卫已经便衣而来。叶应武的亲卫是从天武军各厢、百战都以及六扇门和锦衣卫层层遴选而来,不但忠诚能够保障,一身功夫更是不用说,这也是为什么叶应武的亲卫只有区区五十人,毕竟这样的人太少了,找到几个统领的指挥使也是千方百计的不想放人,只能由叶应武亲自出面。

    粉红色的帘幕向两侧分开,一队衣着单薄的舞女已经快步而出,虽然外面风雨交加,但是毕竟是盛夏时节。

    歌声从后方响起,只是唱歌的人却看不到。顺着歌声和乐声,舞女们整齐的舞动着,下面坐着的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场面的人,已经开始下意识的咽口水。叶应武倒是有些不屑的一笑,作为一个经验丰富人氏,别说和自己的前世相比,就是和临安那些青楼相比,这些舞女穿的也有些多了。

    饶是如此,赵璠这个看上去明显是初哥的家伙喉咙不断起伏,想来是受到了很大的诱惑。叶应武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戏还在后面,贤弟可千万要忍住啊。”

    “忍住有什么用,只能看看。”赵璠苦笑道。

    此人倒是实在,叶应武没有再过多的说什么,因为一名彩衣飘飘的女子从楼上缓步而来,前排几个肥脑油肠的商贾纷纷开口:“这琼鸾姑娘当真是名不虚传。”

    而那女子却轻轻开口:“我家娘子还在楼上,诸位莫要认错了人。”

    “一个侍女,却又如此姿色,这邀月楼倒是好大的手笔!”反应过来的几名商贾忍不住感慨。当先一人更是说道:“据说这邀月楼后面是叶知州,怕也只有如此,才能够解释的过来。”

    “难怪难怪!”这一次不只是几个商贾,就连那些一向看不起他们的士人也忍不住随声附和。

    “当!”一声脆响,也不知道是钟声还是磬声。

    二楼紧闭的房门打开,一道青色的身影径直从楼上一跃而下,水袖飘飘,这飞身而来的女子身轻如燕,真的人如其名,就像是一只美丽的青鸾,展翅翱翔。

    喝彩声如雷,只不过青衣少女却只是悠悠然站住,一层薄纱笼住半张俏脸,看不出后面的表情。她的侍女微微向前两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娘子,叶使君就算是没有到后院,怕也是在路上了,所以此间还请娘子速速解决。”

    琼鸾秀眉微蹙,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毕竟这是邀月楼第一次花魁出场,总是需要撑住场子的,否则邀月楼的牌子就真的砸了。不过好像也就是前面这一片热闹一些,其他地方竟然还有些许身影闪动,这些年轻人看上去并不是来寻欢作乐的,更像是来这里探查些什么。琼鸾心中一紧。

    难道是皇城司?

    温柔如江南三月春水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一些看着她的商贾士人都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虽然隐隐约约看不清这花魁娘子的容貌,但是刚才那惊艳的出场方式,还有这仿佛含着柔情的目光,让很多人心中迷醉。

    一名青衣小厮站在人群中,倒是清秀很多。琼鸾一直紧绷着的心总算是松了下来,杨絮在这里,想来没有什么事情。可是能够让六扇门和锦衣卫的统领扮成小厮追随,放眼整个兴州,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果然就在杨絮的前面,衣着普通的年轻人正在和身边另外一个少年有一句没一句的谈着。

    赫然便是兴州叶使君。

    花魁娘子下场后竟然有些沉默,这让台下的士人们和商贾们都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过想来或许是台下有什么人吸引了这位花魁娘子的注意力。但这个时候谁也不想侧过头去看花魁娘子的目光是看向何方,那就等于主动的认输了。

    琼鸾收拾心神,轻声笑道:“诸位能够前来捧场,是邀月楼之幸,也是琼鸾之幸。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诸位皆可以提出。”

    坐在这里见花魁娘子可不是来挑刺的,一名一身白衣、风流倜傥的士子当下里站起来朗声说道:“不求其他,但求一睹芳容,与娘子共饮几杯。”

    见到此人竟然跳出来抢了先,其他人也是纷纷站出来,说什么也不能被抢了风头,就算是今天达不到目的,也要在花魁娘子这里留下来一个印象。

    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很有自知之明的赵璠和一副穷困潦倒样子的叶应武,两个人当真是置身事外的样子,就那么坐在那里看热闹。若是琼鸾摘下来面纱固然最好,不摘也没有什么关系。

    反正老子看过,叶应武心中如是想。

    反正看看也不能怎么样,还不如不看,赵璠心中如是想。

    “诸位如此,当真让琼鸾受宠若惊,可是毕竟邀月楼规矩,此周奴只能和一人相见,所以如何争取这一个人的名额,就要看诸位的本事了。”琼鸾的声音少了几分清脆,更多了几分柔媚。

    下面商贾和士子们也是被撩拨的心神荡漾,看向身边人的目光也多了三分敌意。一名商贾也不想落后于士人,跳出来说道:“敢问娘子是想要比试什么?某等奉陪到底。”

    “当比财富!”另外一名商贾急忙站出来。

    “当比诗词歌赋!”士子们自然是不甘示弱,要是真的比钱的话,他们那是这些肥的流油的商贾的对手。

    也就只有这两种呼声,毕竟在青楼当中,不是财富,就是才能,从古至今好像也没有其他的比试方法。

    琼鸾的侍女上前一步,笑着说道:“我家娘子若是比试这两种的话,岂不是落了俗套,再说了天下有才有德者甚众,家财万贯者亦有,泯然众人矣的比试有何意思。”

    士子们和商贾们都是一惊,看向对方。

    “比什么,北方强敌压境,大宋有危,此乃天下人共知,谁若是能够说出战胜北方之敌的策略,我家娘子相中者,便可入娘子闺房。”琼鸾的侍女紧接着说道。

    台下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而叶应武也忍不住微微倾身,他似乎明白琼鸾想要做什么了。这个小姑娘倒也是精明,一来这些行走天下的士子和商贾的确是探查情报的不错来源,二来若是能够将邀月楼变成为叶应武出谋划策地方,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某身为商贾,却也知道大宋所面临之危,若是官府准许,某愿意捐献半数家财,收拢人手、打造甲胄,抗击蒙古鞑子。”一名年轻的商贾第一个开口。

    紧接着不少年纪较轻的商贾们纷纷随声附和,他们本来都是年少之辈,或多或少血都是炽热的,此时一受刺激自然纷纷开口。

    而那些士子们自然也毫不犹豫,当下里纷纷口若悬河的说了开来,南宋末年清谈之风甚盛,别看这些士子整日里寻花问柳,但是没有事情的时候也喜欢坐在一起高谈阔论。

    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一群人坐在一起吹牛x。

    嘴角边泛起一丝冷笑,叶应武依旧端坐。台上的琼鸾听到这些杂七杂八的言论,心中也是暗淡了很多。她作为六扇门和锦衣卫大本营的执掌者,天下情报自然也是知道的,现在听到这些人不着边际的高谈阔论,自然是很是失望。

    放眼大宋,能够挽救天倾的,怕也只有叶使君一人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赵璠也注意到琼鸾微微皱起的眉头,忍不住说道:“兄台,是不是花魁娘子并不喜欢如此说法?”

    可是让赵璠吃惊的是,刚才人还在的叶应武,已经没了踪影。倒是叶应武的那名青衣小厮依旧站在这里,目光却已经越过很多的人。赵璠顺着目光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叶应武已经挤进了人群中。

    “······大宋外强中干,当扼守两淮、东川而战襄阳,深挖洞、高筑城、广积粮!”洪亮的声音从人群中倒是很容易分辨出来,尤其是其他的人都下意识地收住声音的时候。

    这言论倒是很少见,大宋士子清谈,不是说国家危亡、无力回天的悲观言论,就是拼死北伐、直捣黄龙的主战言论,这种说法真的很少听见。不过看上去现在朝廷采取的,似乎就是这种方式。

    深挖洞、高筑城、广积粮!这正是天武军现在在兴州做的。

    只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明澈的总结出来。

    “你这人,却是连一点儿上阵杀敌的勇气都没有!蒙古鞑子不过是些荒蛮未化之人,怎能抵挡我大宋兵锋!”一名士子从人群中跳出来,若不是几名体形肥胖的商贾挡住去路,恐怕就要将开口这人扑倒在地了。

    叶应武有些诧异的看向那个大吼的士子,没有想到大宋竟然还有如此之人,当下里只是冷冷一笑:“某没有上阵杀敌的勇气,这位兄台怕是连刀都拿不住吧。”

    “莫要欺人太甚!”那名士子的同伴纷纷站出来。

    而刚才和他们争论的主和派士子自然不甘示弱,撸起衣袖便要大战一场,别的不说,自家不能在花魁娘子面前落了下风。

    “小子猖狂!”几名年轻商贾也纷纷冲着叶应武怒吼,“兴州天武军治下有如此胆怯之辈,当真是耻辱!”

    苦笑一声,叶应武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有人拉扯他的衣袖,却是赵璠。赵璠在人群中推来挤去、满头大汗,有些喘息的说道:“兄台,还是不要在此处惹事了,咱们走吧。”

    “这小子要走!”正准备争论一番的主和派和主战派同时发现了这个中间派,自家一时半会儿是分不出胜负的,反倒不如先将这个出来捣乱的收拾一通。

    没有想到台上一直沉默的花魁娘子却是开口说道:“不知道这位兄台如何称呼?奴倒是想要请兄台上楼呢。”

    本来喧闹的大厅突然间安静下来。叶应武有些诧异的指了指自己,琼鸾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不是他还能有谁?

    赵璠松开了他的衣袖,显然也有些吃惊。

    “哪里来的不知名的野小子,花魁娘子莫要被他蒙骗!”几名士子开口喊道,这孤身一人的中间派最后取得胜利,他们自然看不下去了。不知道这位花魁娘子是怎么想的。

    叶应武却是不慌不忙的看向赵璠:“贤弟可是想要考取功名?”

    赵璠没有想到他现在问出这个问题,不过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叶应武也不看周围无数能够杀人的目光,随手将腰间玉佩解下来递给赵璠:“无论考取功名与否,但有困难可以来找某,虽无能耐,必当助君一臂之力。”

    微微一怔,赵璠郑重的点了点头,这位杨兄台虽然打扮寒酸,可是给他一种值得交心的感觉,尤其是刚才几句对于天下大势的判断,更是刺中心田。此时若是将杨兄台留在此处面对这么多人,反倒是自己不仁不义了。

    见到赵璠不走,叶应武微微一怔,这小子倒是倔强。当下里也不再说什么,叶应武抬头看向琼鸾。

    琼鸾眼光流转。

    几名商贾士子已经挡在了叶应武的前方,拳头缓缓握紧。

    “刚才是谁问某的姓名?”叶应武没有丝毫的畏惧,缓缓开口。

    “正是本人,能奈我何?”刚才开口的那名士子冷笑着说道。

    摆了摆手,叶应武声音却是转冷,杀伐之气已经油然而上:“前面的人,给某让开。”

    被这杀气一震,前面的商贾士子却咬了咬牙,怎么都不肯让步。若是让这个寒酸小子一睹芳容、一亲芳泽,自己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只不过似乎意识到这个场面,叶应武苦笑一声:

    “看来某杀的人,还是太少啊。”

    “你倒是猖狂!”一名年轻商贾冷声一笑,“不知天高地厚!”

    叶应武一挥衣袖,身上那颇有些见不得人的布袍飘落,露出里面黑色的劲装:“某的姓名,诸位倒是听说过。兴州知州,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叶应武,不才正是在下!”

    不等一众士人商贾反应过来,叶应武亲卫已经从四面八方围上来,虽然并没有抽出刀刃,但是一股肃杀之气笼罩在厅堂之中。叶应武,叶使君,飞扬跋扈一如当日!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而赵璠更是看着手中的玉佩,怔怔出神。

    “给某让开!”叶应武冷哼一声,径直向前。杨絮紧随其后,衣袖微微抬起,里面的袖箭已然准备。

    上位者的气息再也难以掩饰,前面拦路的人面无人色,纷纷侧开身,没有谁敢阻拦。叶应武大步走上高台,看着琼鸾轻声笑道:“这一次可是你自己倒贴上来的,某要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怪不得某不知怜香惜玉了。”

    琼鸾俏脸飞红,不过好在有面纱遮挡,却也看不出来。

    上一次是隆兴府商贾一起将她送给叶应武的,这一次却是实打实的自己倒贴上去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笑千般变化(上)

    “荒唐!真是荒唐!”陆秀夫狠狠一拍桌子,“堂堂知州,竟然到邀月楼跟一群商贾士子争风吃醋!成何体统!你们倒是说说,使君这是怎么了,还嫌满城风雨不够猛烈么?!”

    “君实,你先歇口气,不必如此。”文天祥苦笑着说道,安慰怒火中烧的陆秀夫。

    风雨声大作,雨点拍打着窗户外面的翠竹。

    “使君如此,应该也是有所需求。”苏刘义倒是镇定如常,坐在椅子上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水。

    虽然斥候还没有发现蒙古大军的踪影,可是并不代表着蒙古大军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到黄州。可是堂堂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刚刚从通山县回来,却又去了邀月楼,而且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谁都知道大军压境,也谁都知道作为主心骨的叶使君,不在江北田家镇,也不在江南半壁山,而在邀月楼中和花魁对饮。

    “苏将军,你倒是镇定。”陆秀夫声音中带着冰冷,“使君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嗯,你们两个一文一武倒是跟某说说。”

    文天祥苦笑一声:“远烈这么做,或许有他的苦衷。你什么时候见过这小子吃亏?不过他的心思,余似乎也猜测的**不离十。去邀月楼历来是走后门,这一次从前门进去也就罢了,还大闹了一场。”

    文天祥话未说完,苏刘义笑着接上去:“先是通山,又是邀月楼,这是明摆着告诉兴州,只要跟着他一起坐看北面涛声云灭,便没有什么大碍。某已经去看过了,使君大闹邀月楼的事情传出去,整个天武军紧绷着的那根弦倒是松了很多,若是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恐怕就算是天武军也支撑不了太久。”

    “北面,黄州,阿术到底是什么如意算盘?使君如此,可又能应付的过去?”陆秀夫心中渐渐平静下来,却依旧带着怒气问道。

    苏刘义抿了口茶:“天武军已经有两个厢渡过大江,荆湖水师也是随时可以扬帆,不过北岸田家镇倒是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恐怕斥候至今尚未发现蒙古步骑。”

    “远烈想的恐怕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时候咱们不能被阿术牵着鼻子走,否则兴州就得一直处于备战的状态。”文天祥淡淡的说道,他自从被朝廷追责下来丢失了官职之后,原本有些暴烈的性格倒是柔和了很多,甚至有些宠辱不惊的样子。

    陆秀夫无奈的叹息一声:“你们两个人都如此说,某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只能陪着使君就这么看着了。”

    “看吧,谁最后能够搅动这天下风云。”文天祥轻声笑道,拍了拍陆秀夫的肩膀,“使君是撂挑子了,咱们可不能松懈,某前去半壁山走一圈,江北就麻烦苏将军了,君实,此处你可一定要看好。江北田家镇、江南半壁山再重要,也比不上这根基所在。”

    苏刘义站起来点了点头:“分内之事,必当全力以赴。”

    陆秀夫却只是苦笑一声,看着文天祥:“你这个当师兄的还真是尽职尽责的给师弟分担忧愁啊,”

    ————————————————————————

    叶家前院。

    铃铛站在堂前,看着眼前英俊的少年,虽然往返川蜀,皮肤晒得有些黝黑,但是衣甲下隆起的肌肉还有那纹丝不动的勃勃英气,总是让人心驰神往。虽然和叶使君相比少了很多上位者的威严霸气,但是却更加符合一个少年应有的形象。

    轻轻咳嗽一声,铃铛开口说道:“江统领,官人前去邀月楼,你为何并不陪同,反倒是在这堂前守着了?”

    每次内宅出来通知采买或者叶应武有什么吩咐,都是铃铛居中传话,这绮琴的俏丫鬟年纪虽然不大,却也将内宅外宅打理得井井有条,或许是见面机会多了,这江铁和铃铛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看对眼了。

    只是铃铛少女初长成,尚且羞涩,而江铁又认为这应当是自家使君未来后宅侍妾,不应该有所觊觎。所以两个人就这样牵肠挂肚的,却从来没有互相表示过心意。

    听到铃铛开口,一直站在台阶下发愣的江铁下意识的“啊”了一声,脸上颜色更深了半分,不知道是不是害羞所致,讪讪一笑:“小娘子,使君前去邀月楼,絮娘统领已经陪着去了,使君亲卫也去了大半,某自当守在此处,以防其他······”

    铃铛似动非动的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而江铁则轻轻舒了一口气,毕竟事实真相是叶应武当时踹了他一脚,说“老子去邀月楼办正事,你一个大老爷们跟着再看上哪家小姐,岂不是丢老子的脸”。

    当然叶应武这个解释似乎更加牵强。

    铃铛一向待在后宅陪着绮琴,前宅倒是很少来,江铁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下里鼓足勇气轻声问道:“不知小娘子前来此处有何贵干,可是后宅有什么需要采买之物?”

    摇了摇头,铃铛笑道:“前宅后宅都是本姑娘帮着打点,这前宅怎么就不能走一走看一看?此处雨打青竹,景色却是最好,站在此处观赏难道将军还不准了?”

    “不敢不敢。”江铁依旧是讪讪一笑。

    就在这时,一名黑衣士卒甚至连雨蓑都没有披带,冒雨而来:“启禀统领,使君在邀月楼和一群商贾士子对上了,虽然现在事情倒是平息下来,不过杨统领还是请统领带着得力属下过去一趟。”

    江铁翻了一个白眼,自家使君还真的是能生事,不是说去邀月楼只是为了谈正事么,怎么还争风吃醋起来了。不过杨絮带着的人太少,叶应武当时是微服而出,自然不能带着一群人招摇过市,现在身份都已经亮出来了,若是没有人保护,怕是会被皇城司逮住机会。

    当下里也不敢怠慢,江铁有些不舍的看了铃铛一眼:“姑娘请恕罪,某失陪了。”

    看着江铁急匆匆消失在门外,铃铛反倒是一怔,旋即心头脸上都是火热,本姑娘也没有让你陪着啊!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刚才那黑衣士卒所说的铃铛也是一个不漏的听到了耳朵里,急忙转身回后宅,怎么着也得给自家娘子招呼一声。

    尽管使君在外面如何折腾,自家娘子想来只是悠悠然一笑。

    雨敲打着屋檐的瓦片,声音很是轻灵。

    绮琴一身素衣坐在水榭当中,身后铃铛的脚步声很是急促,看着前方水面上泛起的涟漪无数,绮琴只是柔柔一笑:“铃铛,有什么事情这么慌张,肯舍下你的江统领了?”

    “娘子,这个时候了你还说笑!”铃铛喘着气说道,不过话语中倒还真的没有责备的意思,反倒是多了几分被说中心思的无奈和羞涩,“咱家官人在邀月楼大闹了一场,可是搅得满城风雨,要知道如此,当时就不该让他去!”

    “他去邀月楼是为了天武军内部之事,又有絮娘陪着,谁敢阻拦?”绮琴轻声一笑,依旧不慌不忙的翻动手中的古书。

    铃铛一怔,旋即苦笑道:“娘子,你倒是坐得住,难道你不知道北面蒙古鞑子蠢蠢欲动,这个时候使君去邀月楼光明正大的寻花问柳,说出去怎么是好?”

    绮琴将书放下,看着前方的风雨如画:“夫君和琼娘又不是没有见过,当时也没见他动手动脚,现在自然也称不上是见猎心喜。去邀月楼闹得这么大,怕也是有所缘由的,你这小丫头可不要听风就是雨。大战之前寻花问柳,天武军的将士们怕也能够跟着松口气。”

    “天武军都松口气,那仗还打不打?”铃铛缓过来,坐下轻声问道,“难不成官人就真的没有认为鞑子会攻打黄州?”

    略有些俏皮的眨了眨眼,绮琴笑道:“余常常自诩为聪慧女子,但是遇到夫君之后方才直到一山更比一山高,他如何打算,咱们还是不要去揣摩了。恐怕这个时候陆通判、苏将军他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呢。放眼兴州,真正了解天武军的只有使君一人,真正能够和北面蒙古鞑子抗争的也只有使君。”

    铃铛忍不住笑道:“娘子,你要不是聪慧女子,恐怕奴婢还有这满庭的家仆都是世间最蠢笨的人了。”

    绮琴轻轻翻动着书页:“你这丫头倒也知道恭维人了,是不是想急着把自家嫁出去?等到夫君回来,倒是可以和他说说,毕竟国刚将军也是夫君的心腹爱将,不会委屈了你。”

    “娘子,你怎么尽说这些羞人的事情!”铃铛羞恼着便要扑上来,“上一次说给使君暖床的是你,这一次要把奴急匆匆嫁出去的也是你,奴婢看啊这后宅中说话最不能算数的就是娘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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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壁山下,大营当中训练依旧是如火朝天。

    尤其是叶应武的中军护卫百战都,更是时刻不能停歇。

    马刀挥舞,前方的草人被拦腰斩断,马上的骑士继续向前跑了几步,方才握紧缰绳,长舒一口气。其他骑兵看向这个明显马术还有些不太熟练的年轻人,却满满都是敬佩。

    这年轻人正是新任的天武军百战都都虞候,吴楚材。吴楚材在黄州一战中一鸣惊人,被江镐赏识提拔。叶应武回来之后,听闻此时,自然不能让这么一个未来英才屈居天武军前厢的都虞候,所以在江镐鄙夷的目光中将人拉到了自己的百战都当中。

    吴楚材倒也很是坚韧,尤其是一番射箭功夫和马下拳脚,凭借他瘦小的身材施展开来,百战都当中鲜有人敌。于是百战都都统制江铁带头向吴楚材学习,而吴楚材也不耻下问,向其他百战都骑兵学习马上战术,正是得益于他这种精神,方才能够在百战都当中赢得赞誉。

    “吴虞侯,你听说没有,使君在邀月楼大闹了一场,狠狠地抽了那些只会说大话的读书人一个嘴巴子。”和吴楚材关系很好的一名年轻十将策马走过来,“当真是解气!”

    吴楚材斜楞着眼睛看着他:“你知不知道某也是读书人?”

    周围围上来的几名将士哄然大笑,而那名十将讪讪说道:“虞侯,您老和他们可不一样,要说起来,咱家使君不也是读书人?可是打起仗来一点儿都不含糊,天武军的威名正是使君打出来的,咱百战都大小袍泽弟兄能有今日,也是使君一手造就的!”

    “是啊!”几名将士纷纷感慨。

    狠狠地敲了那名十将一个脑崩儿:“是你个大头鬼,邀月楼是什么地方,兴州一等一的风月**窟儿,使君在里面大闹一场,是想要告诉咱们,北面的阿术就算是来的再凶猛,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跟着使君,吃香的喝辣的还能打胜仗!你看看你们,不学无术,一天到晚就知道拍马屁,使君想表达什么意思都看不出来!”

    “虞侯是读书人,咱们怎么能够相比?”那名十将嘿嘿一笑,全然没有羞怒的意思,“听说使君打算在军中办识字班,到时候弟兄们也去上两节课,熏陶熏陶!”

    “什么去不去的,都是必须去。”吴楚材冷冷一笑,“你们谁都跑不了。看在你们几个实在是没有什么脑子的份上,某先来教你们几个字,免得到时候丢人现眼。”

    几名百战都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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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应武一身黑色劲装,坐在琼鸾的对面,只是细细的把玩着手中的瓷杯。而杨絮依旧是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目光有些游离。

    琼鸾上下打量一番叶应武,自失的一笑:“将使君邀入奴家的闺房当中,倒是奴家鲁莽的,还请使君恕罪。实在是因为使君突然出现,奴家也有些措手不及。”

    “本来就没有打算让你们知道,你们要是有所准备,某反倒要怀疑其身边人来了。”叶应武笑着说道,“这杯子倒还真不错,通体没有纹理,釉色光滑圆润,当为唐代越窑青瓷,传世不多,虽不是精品却也算得上是难得了。”

    “使君倒是见识多广。”琼鸾轻轻一笑,自己房中虽然没有男子踏足,但是青楼姊妹来往,还真的没有一个人看穿这个小小瓷杯的来路,最后指出来的竟然是叶应武,也算是出乎意料了。

    废话,不看看老子是学什么的。叶应武腹诽一句,脸上依旧带着笑容:“明珠藏于沙,光芒遮掩;这青瓷杯和其他茶杯放在一起,却也是不显山不露水,来往人等取用,总归是看不出来的。不知道琼娘如此施为,可是心中有意?”

    叶应武站起身,目光咄咄逼人。而他身后的杨絮瞪了瞪眼,终归是讲话都憋了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

    琼鸾一怔,不敢直视叶应武的目光。这位年轻的叶使君当真是话里有话,是自己认为主持这兴州六扇门和锦衣卫是大材小用,还是说什在邀月楼中就像是仙子落于凡尘和庸脂俗粉一起?

    无论是琼鸾想要表达哪个意思,都会让一手安排出这个场面的叶应武心中恼怒。

    叶应武冷冷一笑:“难道是某多虑了?”

    琼鸾咬着牙迎上他的目光:“奴家没有太多的意思,只是想说身在此间却无人赏识,能赏识者方为奴家心中之人。”

    这次倒是轮到叶应武尴尬了,在这个理学渐渐占据上风的时代,琼鸾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若是还不明白就伪装的太假了。只是现在妾有意,郎却有没有情?

    说句实话,对于琼鸾叶应武并不是很排斥,毕竟这姑娘和自家绮琴相比,少了几分仙气,更有些灵动神色,并且也称得上是花容月貌,正常的男人自然抵挡不住这种诱惑。

    “咳咳。”杨絮很有眼色的咳嗽两声。这是不知道她这几声咳嗽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不过至少回过神来的叶应武想起来身后这位和自己还有些小暧昧,而琼鸾也是俏脸通红,不知道是不是在心中后悔刚才有些太大胆了。

    很是尴尬的叶应武和琼鸾目光错开,同时坐下。叶应武缓缓说道:“这些都先放到一边,北面黄州可曾有消息传来?”

    叶应武主动找了台阶下,琼鸾也不再说什么,毕恭毕敬地回答:“启禀使君,虽然在黄州北面麻城等处有发现蒙古侦骑,但是大军踪影依然全无,邓州等处的锦衣卫还没有联系上,想来是戒备森严。”

    “嗯,不能松懈。天武军可以松下来,六扇门和锦衣卫不可以。”叶应武冷声说道,眉头已经忍不住皱了起来,“不过还是要尽量的减少暴露的机会,毕竟能够将一两个探子和线人安排进去,的确费尽了心思,此间的劳苦你们都曾经历,某也不再多说。”

    但愿自己的推测都是对的,叶应武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毕竟自己这么做完全是在赌博,若是输了付出的代价虽然不算惨烈,却也是难以挽回的,

    “遵令!”杨絮和琼鸾同时低声应答。

第一百三十二章 笑千般变化(中)

    风雨渐渐平息了,只不过经历过江南梅雨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小会儿的喘息,在夏天未过的日子里,还将会有更多的风雨。风雨洗礼了几天,庭院里面的松竹上悬挂着水珠,映衬着那几分翠绿。

    空气中弥漫着凉爽的气息,盛夏的暑气虽然没有消散干净,却总要比当时在川蜀当中的闷热好很多。叶应武伸了一个懒腰,头顶上已经是皓月当空。丝丝缕缕的清辉倾洒在青石板上,像是流淌着的溪水。

    铃铛已经吹灭了书房中的灯火,紧紧跟上来两步:“郎君现在可是要沐浴歇息?”

    “洗洗倒是舒服,去烧水吧。”叶应武微微皱着眉头,雨后的空气很是清新,若是叶应武当初刚刚来到这个时代,恐怕会对于这种从未见到过的清新空气而感动。

    门外脚步声突然响起,杨絮急匆匆而来:“使君,江北传来消息,鞑子侦骑已经挺进到大江南岸,苏将军率领天武军各部固守田家镇,并未出动。蕲州、黄州的急报也应该在路上了。”

    叶应武一怔:“还是侦骑?没有大队步卒?”

    “没有。不过邓州等处的锦衣卫传出消息的,大约有三四个蒙古千人队已经陆续集结,大有南下的姿态。屯驻在黄州和蕲州北面的几个蒙古千人队也是整装待发,若是利用晚间夜色进发的话,恐怕很难发现。”杨絮有些焦急,语气很快。

    叶应武微微点头:“阿术终究还是不敢下手啊。”

    “使君?”这一次轮到杨絮惊讶了,“鞑子已经出动了五六个千人队了,再加上担当斥候的几支百人队骑兵,如何称不上不敢下手?”

    叶应武冷冷一笑:“难道阿术以为凭借着这不足万人的力量,就能够撼动天武军么?之前麻城、黄州接连两战的教训,他心中恐怕比我们都清楚。阻挡这些蒙古鞑子,天武军两个厢就已经绰绰有余了。”

    杨絮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杨宝和江铁便联袂而来,只不过和杨絮相比,两人倒是颇为镇定。江铁微微侧后一步,杨宝上前说道:“启禀使君,江北送来消息,一支蒙古百人队骑兵试图逼近田家镇,已经被击退,双方损伤微乎其微。”

    “蒙古骑兵只是试探了一下,便退却了。”江铁紧跟着补充了一句。

    点了点头,叶应武看向天空的明月星辰:“趁着风雨平息,蒙古骑兵活动活动筋骨倒也说得过去。百战都也不能再呆着了,抽调三百骑兵立刻过江,将整个黄州和蕲州的蒙古大军动向给某探摸清楚!还有通知田家镇苏将军,哨探不能松懈!”

    “遵令!”杨宝和江铁齐声应道,转身离去。

    叶应武又看向杨絮:“将此间情况告知东面南康军、西面鄂州、北面襄阳,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阿术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各处州府却不能松懈。就算是他们不听咱们的,通知一声也算是尽仁尽义了。”

    杨絮迟疑片刻,点了点头。然而杨絮还没有离开,又是一道身影急匆匆而来。叶应武苦笑一声:“片刻功夫,某这里摩肩接踵怎得这么热闹?”

    来得正是郭昶,这个曾经被叶应武耍的团团转的荒唐衙内,现在更多了几分干练的神色,惨白的皮肤也晒得黝黑,张嘴一笑一口白牙,看上却更像是一个从农村山间长大的小伙子。

    “启禀使君,江北锦衣卫急报,蒙古步卒千人队陆续开进黄州,行进缓慢,按照这样下去怕是明天早晨也不会到达麻城。更不要说黄州了。”郭昶朗声说道,“但请使君吩咐。”

    叶应武提到嗓子眼的大石总算是落地,郭昶和杨絮脸上也流露出轻松的神色。不过叶应武轻轻咳嗽一声,还是谨慎地说道:“六扇门和锦衣卫的人手也都可以派出去了,不管阿术这一次是想要瞒天过海,还是暗度陈仓,咱们都得把他盯得死死的!”

    说句实话,这还真是阿术送上门来的锻炼天武军斥候和锦衣卫的机会,叶应武当然要把握住。斥候是大军的鼻子和眼睛,有时候斥候战的成败可以影响整个大局的变动。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命令传达下去,也早些歇息。”叶应武轻声说道。

    看着郭昶和杨絮离开,叶应武方才自失的一笑,这一番折腾却也已经有一刻钟功夫,等到他从书房走到后院的时候,水池中的水不得已是第二次加热了。

    铃铛冲着叶应武坏坏一笑,飞快的跑开了。叶应武有些狐疑的看着铃铛,前方水池中热气蒸腾,四周帘幕低垂,只不过这一切都遮掩不住一道曼妙的身影。

    绮琴抿着笑迎上来:“又有什么事情,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伸出手揽住绮琴,叶应武笑道:“没事的,只是恐怕今天晚上是睡不安生了。你要是累的话,便且先去歇息吧,某自己也能洗的。”

    倚靠着叶应武宽阔的怀抱,绮琴柔柔一笑,眼眸中流转着浓浓情意,就像是一杯美酒,诱人心动:“既然已经要和夫君共看潮起潮灭,这个时候,妾身怎能临阵脱逃?”

    和一向的温婉不同,现在的绮琴翦水秋瞳当中就像是燃烧着两团火焰,要将叶应武的身心全部融化。当日临安花魁应有的风情已经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

    似乎从来没有感受过绮琴这种风情,叶应武更下意识搂紧怀中人儿,绮琴身上最后的丝衣也随之飘散,碧玉簪掉落,乌黑的秀发犹如瀑布倾泻,两个人拥抱着翻落水中,激起水花无数。

    过了良久池子中的水方才不再泛起波澜,水已经有些凉了,虽然是盛夏时节,不过毕竟是雨后,夜风很是凉爽,叶应武在绮琴俏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美人已经蜷缩在怀里,红晕未散。

    不再过多言语,叶应武小心翼翼的擦拭干净两人身上的水,然后将已经浑身无力的自家娘子拦腰抱起,径直向卧室走去。而看着他走远,铃铛方才带着一群同样红着脸的婢女们进来收拾。

    叶应武随手披上衣服,黑夜中眼睛瞪的很大,绮琴从背后搂着他,声音轻柔:“睡不着?”

    “不敢睡。”叶应武苦笑一声,“再怎么样,终究还是摸不透阿术。某现在是在和他赌,虽然感觉快要赢了,可是万事皆有突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绮琴轻轻叹了一口气,坐起身:“这样下去总不是个样子,你能熬过一天两天,难道还能接着熬下去?身子都不是铁打的,还是先歇息吧,该来的总会来,跑也跑不掉。”

    转过身看向绮琴,叶应武忍不住一笑:“你倒是想得开。只是这担子太重,任谁也心中不踏实。整个兴州,整个天武军,两万大军数十万百姓,更何况后面还有整个江南西路,还有整个大宋。”

    靠上来轻轻吻了一下叶应武,绮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叶应武的手:“那妾身便陪着,天色尚早,难道夫君就打算这么枯坐一夜?”

    看着近在咫尺荡漾着柔波的眼眸,叶应武知道绮琴是想要自己放松下来,再想起来叶应及关于叶家子嗣的叮嘱和托付,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有别的缓解紧张的法子了。

    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衣冠禽兽了?翻身上马还得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叶应武自失的一笑,径直扑了上去。

    “你轻点儿!”绮琴笑着拍打叶应武的背,“对了,先跟你说件事儿,等会儿在来。”

    箭在弦上,叶应武苦笑一声:“什么事,这么着急?”

    绮琴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知道自家夫君忍得很辛苦,便不由得一笑:“铃铛看中了江铁江统领,这江统领怎么想,便不知道了。只是夫君有没有兴趣在这里面穿针引线?”

    “你倒是会挑时机,这个时候某什么都答应。”叶应武爽朗一笑,压在心头的那份重担似乎也轻松了不少,这些神马都是浮云,还是抓紧办正事儿要紧,“别操心这个了,老叶家的根儿还得靠咱们呢。”

    绮琴还想要说什么,却已经被叶应武深深吻住,只能唔唔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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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君,使君!”外面传来晴天霹雳一声呼喊。

    叶应武晕晕沉沉的睁开眼睛,些许阳光从半掩的窗户处洒了出来,外面传来几声急促的说话声。紧接着房门便被猛地推开。叶应武猛的惊醒了,随手抄起被子裹在身边绮琴身上。

    至于自己一丝不挂······那就一丝不挂吧。

    只不过换来的自然是杨絮一声尖叫。而门外的铃铛则暗暗庆幸自己虽然没有拦住冒冒失失的杨絮,却也没有跟着就这么直直冲进去,否则使君的美好风光都看到了,可怎么好意思再见人?

    “你这流氓无赖!”杨絮慌慌张张重新冲出来,俏脸通红,脚下也忍不住有些踉跄。

    伸手指了指自己,叶应武忍不住苦笑一声:“大早晨的你自己冲进来,为什么说我是流氓无赖?冤枉啊!”

    只不过铃铛却是很不给面子的从门外说道:“郎君,已经日上三竿了,不能算是大早晨了。絮娘也是在前院等了一会儿,实在没有看见使君出来,方才冒冒失失进来的。”

    日上三竿?叶应武一怔,旋即看向身后朦胧未醒的绮琴,单薄的衾被裹在身上,勾勒出美好的曲线,当真是日上三竿了······苦笑着挠了挠头,叶应武朗声说道:“那个,铃铛,抓紧把门关上,让絮娘在外面等一会儿。”

    话音未落,叶应武伸手在绮琴的翘臀上拍了一下:“别装睡了,抓紧起来伺候夫君更衣。”

    绮琴吃吃一笑:“拜夫君所赐,妾身当真是浑身无力。夫君还是自食其力吧,这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琴儿,你这就不厚道了。”叶应武嘿嘿一笑,重新扑了上去。

    听着屋子里面重新又响起的声音,铃铛红着脸皱了皱眉:“娘子和郎君都已经折腾了半夜了,怎么还不消停。”

    而杨絮则恨恨一跺脚:“这个好色如命的家伙,竟然,竟然······白日宣······无耻至极!”

    铃铛无奈苦笑一声:“絮娘可是有什么重要事情?”

    杨絮哼了一声,走远几步:“能有什么事情,还不是这个家伙竟然活生生的蒙对了,阿术各路蒙古大军已经陆续撤退了,若是出现什么捅破天的大事,岂不是早就冲进去说了。”

    铃铛掩嘴笑道:“那这不是也冲进去了?”

    “那是因为你家郎君风姿潇洒、一表人才,絮娘自然忍不住想要一睹风姿了。”身后突然传来叶应武的声音,“刚才倒底是谁诬赖我,某不过是亲个嘴儿,看你们闹得跟什么大事样的。”

    背对着他的铃铛被吓了个半死,急忙退下,而杨絮则白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一封密信递给叶应武:“自己看看吧,今天早晨黄州送过来的,邓州、唐州、襄阳等处都已经证实了。”

    绮琴从叶应武身后趋步上前,将外袍给他披上:“毕竟是雨后,莫要受凉,还有那么多事情担着呢。”

    杨絮忍不住微微抬起头,六扇门和锦衣卫当中,只有她和琼鸾等寥寥可数的几名女子有资格直入后宅,只不过就算是进入后宅,也只是在叶应武的书房处盘桓,所以这还是杨絮第一次直接面对绮琴,这位声名在外又很是神秘的临安花魁。

    当真是倾国之色,却没有咄咄逼人的架势,眉目之间尽是柔和之气,和想象的倒是很不一样,杨絮忍不住怔在那里。

    “这位便是杨统领,絮娘吧?妾身在后宅,却也常常听闻,当真是巾帼。”绮琴轻轻一笑,叶应武和杨絮这对儿狗男女的事情虽然他不是条条清楚,却也已经揣摩到一二,“念人生万事,芳情缱绻当由心,妹妹也是天姿国色,莫要社燕秋鸿零落飞。”

    杨絮微微一怔,旋即隐隐约约明白些什么,俏脸一红,下意识的躲开叶应武和绮琴的目光。

    而叶应武自然是哈哈一笑,声音很低的说道:“你倒是体贴,就不怕家里人多了,争宠?”

    绮琴淡淡一笑:“就算妾身不帮着夫君招揽,夫君也不会放过的,妾身做个好人,何乐而不为呢。”

    叶应武不可置否,看着手中的信件,在阳光下长长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阿术这一次又算是服软了。自己一直牵挂和担忧的事情,也算是尘埃落定。

    两个人隔着数百里斗法,周围州府如临大敌,现在总算是结束了。虽然叶应武和阿术都没有损失什么,但是阿术知道自己输了,毕竟叶应武守着田家镇纹丝不动,蒙古大军几番调动、跃跃欲试,都没有诱使他北上,最终阿术抢占襄阳侧后方和汉水下游的战略计划也算是泡汤了,毕竟阿术还没有那个胆量放着天武军不顾,径直攻占黄州,然后发动大军围攻襄阳。

    叶应武和天武军依旧像是卡在阿术喉咙上的一个鱼刺。而阿术和他的十五万蒙古大军,也像是死死顶在南宋丹田处的一柄利刃。现在双方都是冷冷的看着,默默积蓄实力。

    “这一番折腾,襄阳怕是要更热闹了。”叶应武忍不住苦笑一声,任由那张锦衣卫费尽力气弄到手的情报随风飘落,“这边总算是消停一会儿,看来是时候会一会另外一个人了,险些把他忘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笑千般变化(下)

    永兴县,邀月楼,后院地牢。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面甚至没有一线阳光。外面酷热的阳光而或者连绵的风雨,和这牢房似乎都没有一丝半点儿的联系。

    翁应龙呆呆的靠在墙壁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有多久了,也不知道叶应武到底想把自己怎么样。只是知道从夔州被抓住的那一刻起,自己坦荡的前途随之风消云散。

    这里的牢房并不大,也不是很多,大约也就只有十来间的样子,牢房之间都是有墙壁隔开的,翁应龙只是偶尔能够听见隔壁的声音,却不知道隔壁而或者对面关押的是谁。

    根本没有狱卒看守,每天按点按时会有那么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小伙子进来,送些勉强维持温饱的饭食。一开始的时候翁应龙对于这些随便扔到地上的饭食没有一点儿的食欲,只不顾到了后来肚子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泥土污渍。

    皇城司的牢房以及临安府大狱翁应龙是见过的,总算是没有牢狱里面常见的老鼠以及各种各样说不上名字的生物,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否则翁应龙也不清楚自己到最后会不会被逼疯。

    没有人护卫,没有人在意,一种冰冷而孤单的感觉正在侵蚀着自己,每时每刻。这个在临安达官贵人卖力讨好的翁先生,贾府左臂右膀小郎君,现在却濒临崩溃。

    “砰”!一直紧闭的房门打开,在翁应龙模模糊糊的视野中,几个人陆续走进来。

    “使君,统领,就是这个。”那名送饭的年轻小厮轻声说道。

    杨絮忍不住捏着鼻子细细打量翁应龙,房间中的味道的确令人恶心,一想到当初如果不是二叔杨风当机立断投靠叶应武,恐怕这牢房当中也少不了自己。而站在杨絮身边的叶应武只是暗暗叹息一声,翁应龙虽然做事为人不堪,但是也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人杰了,没有想到现在竟然是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带走吧。”叶应武轻声吩咐,几名悍卒大步上前,提起翁应龙便走。而杨絮也紧紧跟着走了出去,这里的气息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在翁应龙随地排泄了很多东西之后。

    拍了拍年轻小厮的肩膀,叶应武也跟了出去,只不过临走之前忍不住问道:“这些牢房里面,都有人?”

    年轻小厮快步走出去:“启禀使君,有的有,有的没有,都是各路弟兄们陆陆续续送过来的,除了这位,倒还真的也没有什么大人物,主要都是些贪官污吏,或者和北面或者和临安有关系的人,具体的名单使君上去之后若是想看,属下便呈上。”

    “某到还不怕六扇门和锦衣卫能背着某干什么。”叶应武淡淡一笑,径直走出去。

    几名悍卒将翁应龙架到了邀月楼后院一座小屋,虽然里面也算得上是装饰华贵,但是也就是邀月楼普通小姐迎客的地方。叶应武和杨絮一前一后跟进去,几名彪壮妇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不由分说将翁应龙身上肮脏的外衣脱下来,披上一件新衣,邀月楼的丫鬟也送来了几道精致的酒菜。

    叶应武只是抿着嘴,而杨絮则下意识的侧过头,毕竟今天早晨她刚刚目睹了一些不该看的,现在虽然翁应龙只是换外衣,却也无意间触动了心结,能不看自然不堪。

    陆陆续续进来的人都出去了,叶应武方才缓步上前,却是一言不发。而翁应龙也是脸色阴沉,直直瞪着叶应武。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谁也不肯让步。

    不过毕竟这里是六扇门和锦衣卫的地盘,也是叶应武的地盘,翁应龙不敢托大,只能冷笑着先开口:“皇城司待你杨家不薄,杨家为什么要背叛皇城司,做下如此欺君之事?”

    杨絮一怔,旋即便要开口争论,却被叶应武一把抓住了手臂,饶有形式的打量着翁应龙,叶应武不紧不慢地说道:“背叛皇城司便是欺君之罪,某倒还真是好奇,皇城司所忠诚的,是官家,是君么?”

    “你这竖子,信口雌黄!”翁应龙拍了一下桌子,冲着东方一拱手,“皇城司正是忠诚于官家,忠诚于大宋。而你竟然不知天高地厚,还在此处组建私兵,这不是欺君之罪是什么?从古到今,像你叶应武这样飞扬跋扈、暗藏心机的人物,都是不得好死!杨絮你自己要看清楚,跟着谁走才是对的!”

    翁应龙的目光咄咄逼人,杨絮轻轻哼了一声,却是一点儿都不退避,也不顾叶应武拉着衣袖:“杨家这么多代人为了大宋出生入死,最后却沦为皇城司和朝中那位贾相公的兵器,上一代叔伯尽数倒下你们还嫌不够,整个杨家到了断子绝孙的地步,最后只剩下我和叔叔两人,依然还不放过!翁应龙,你倒是说说,杨家有哪里负皇城司,皇城司又有哪里对得起杨家?!”

    翁应龙冷冷一笑:“那是你的叔伯学艺不精,出来卖弄,怎能不死?某看你这是不识好歹,偏偏要跟着叶应武这个乱臣贼子!”

    这个时候翁应龙也顾不上什么,摆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而杨絮银牙一咬,抽出腰间佩刀就要砍过去,叶应武惊呼一声,急忙把这位小姑奶奶抱着向后拖。

    “使君,姓叶的,叶应武,你放开!我要劈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杨絮拼命挣扎,这么些年皇城司里面对于向来忠义的杨家的打击是有目共睹的,无限的心酸和苦楚涌上心头,在这一刻尽情的释放出来。

    叶应武苦笑一声:“来人,把这家伙给某看住!”

    然后也顾不上别的,叶应武将杨絮拖到院子中的小楼里。叶应武的手臂强劲有力,杨絮挣扎不脱,索性就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叶应武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却不敢撒手:

    “絮娘,絮儿!你听我说,这家伙虽然可恶,可是还有用处,贾似道身边机要以及皇城司不为人知的一些弱点,都在这家伙的脑子里面,絮娘,大局为重!杨家的仇不是不报!”

    杨絮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靠在叶应武怀里,泪水肆意流淌,叶应武轻轻叹息一声,松开手。而杨絮则转过身,只是死死抱着叶应武,任由泪水浸湿两个人的衣领。伸出手拍打着杨絮的背,叶应武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等到杨絮心情平复下来,已经是一盏茶功夫,一直锁在叶应武腰上的手臂触电般松开,泪水已经流干,只剩下两个人衣服上淡淡的湿痕。杨絮俏脸惨白的退后一步:“使君,是属下失态······”

    叶应武摇了摇头,有些趁人之危的伸手揽过她:“人之常情,普天之下若是连这点儿激愤都能够掩饰住的话,这个人的血怕也已经冷掉了。天武军,某叶应武,不需要这样的同伴。”

    杨絮微微一怔,只是柔柔一笑。

    天武军,凭借的不就是那一腔热血和勇气么?

    叶应武并不是抵触阴谋和政客,毕竟想要在这乱世当中立足,没有几分冷血和区别于堂堂之阵的阴谋是不行的,只是现在尚且处于襁褓中的天武军不需要这样的人来玷污叶应武刚刚缔造出来的军魂。

    杨絮的笑很柔和,像是三月的春光驱散外面聚拢的阴云。叶应武下意识的挠了挠头,不敢再看,径直向着外面走去:“翁应龙既然这么不给面子,那咱们也不用客气了。”

    对于翁应龙来说,刚才将杨絮激怒逼得叶应武不得不离开,算得上是一场大胜了,只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得意的太早了,进来看住他的悍卒脸色都有些冷,甚至如果不是叶应武让他们保证翁应龙安全的话,恐怕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将这个家伙大碎八块。

    要知道这些六扇门和锦衣卫的人都是在天武军当中挑选出来之后由杨风和杨絮叔侄训练出来的,所以对于杨絮,这些人虽然还没有达到对师傅的尊敬,但是也有将她视为师兄长辈之意,现在翁应龙惹恼了杨絮,这些人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拉出来。”叶应武的声音很是冰冷,从门外传来。

    翁应龙不是被拉出来的,而是被扔出来的,只不过叶应武装作没有看到。翁应龙并没有被绑住,这个时候还能够用手揉一揉疼痛的膝盖,只不过他并没有逃跑的意图,这里是叶应武的大本营,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是能够跑出去才怪了呢。

    不过叶应武似乎也没有防范他自杀的意思,或许在叶应武的心中,翁应龙根本没有自杀的勇气,这从他在夔州束手就擒就可见一斑。

    “翁先生,刚才你也算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叶应武冷冷笑道,蹲下身,看着他,“不知道翁先生喜欢怎么个方法?你现在要是说的话恐怕某还会考虑考虑,若是还嘴硬,那就莫怪叶某手下无情了。”

    “说什么?”翁应龙一扭脖子,这个时候翁应龙可不愿意服软,毕竟叶应武虽然话语凌厉,却还没有流露出要杀他的意思,“刚才就已经说过了,某翁应龙没有什么可说的,要想某背叛官家,背叛皇城司,这是不可能的。”

    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叶应武笑道:“这个时候翁先生说话还是滴水不漏,某也算是佩服。可是不知道翁先生有没有听说过几个比较有趣的刑罚?”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搬着一张椅子过来,只不过和正常的椅子不同的是,这张椅子的扶手和脚部都有绳索,看来是可以将人固定住,而扶手的末端可是两块平板,可以将手放上去。除了这个有些怪异的椅子,还有一桶红油油的辣椒水,一把很是骇人的钳子。

    叶应武拍了拍翁应龙的肩膀:“十指连心,若是将指甲拔出来,感觉会是怎么样的?若是再浇上辣椒水呢?”

    翁应龙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叶应武,刑不上士大夫,你莫要太过分了!”

    叶应武站起来,自失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有些怜悯的看向翁应龙:“其实比某还要过分的,是翁先生你啊。当然了,还有你那助纣为虐的皇城司,还有贾似道这个湖上平章,整个大宋,虚弱如此,翁先生功莫大焉。”

    “你!信口雌黄!无耻小人!你敢!”翁应龙声音颤抖着,勉强鼓起最后的勇气,好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手持钳子的士卒缓缓走过来,身影越来越高大。

    叶应武淡淡笑道:“没有事的,翁先生,也就是那么一下两下,不会很疼,疼过去了也就不疼了。某现在只是好奇,到底应该怎么捉弄你这个将死之人?若是挖个沙坑,然后从你的天灵盖上打个洞,把水银浇进去,据说可以获得一张完整的人皮,说实话某还是很期待的。”

    翁应龙身体一抖,不只是翁应龙,包括叶应武身后的杨絮等人都是心头一震,自家使君平时笑起来和蔼可亲、人畜无害,但是心里面想起来害人的点子的时候,却是无比邪恶、手到擒来。

    不过叶应武看着翁应龙还是不想开口,接着说道:“这个有伤天和,还是算了。只是不知道翁先生认为全身涂上蜂蜜,扔到蚂蚁和蜜蜂比较多的地方,又是什么感觉?万蚁噬身?”

    翁应龙额角处不断地有豆大的汗珠流淌,而下体也传来一阵骚味,竟然已经**了。这位烜赫一时的翁先生眼睛一翻,在晕倒之前勉强支撑着说道:“我······我全都说!叶大人,叶使君,饶命啊!”

    看着转眼晕过去的翁应龙,叶应武忍不住一笑,这家伙这个时候出来装强硬,还害得老子不得不把满清十大酷刑搬出来,只是还没有说几个怎么就晕过去了?

    其实最好玩的,不应该是木驴么?看着细皮嫩肉的翁应龙,叶应武邪恶的一笑:“来人,东西都搬下去了。好好伺候这位翁先生,等他醒了之后,该说的都别漏了!”

    所谓的好好伺候,也就是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去,翁应龙尖叫一声,悠悠转醒,几名早就等候多时的刑讯高手将翁应龙架走。这几个人也都是叶应武颇费了些心力从江南西路各处州府搜罗来的,平日里在这邀月楼后院也都是眼高于顶的人物,只不过今天听了叶使君的这一席话,几个人汗颜的同时,也忍不住对叶使君倍加崇拜。

    真正的刑讯高手,正是深藏不漏的叶使君啊!

    “刚才的那些,也就是说说,你们能不来真的就不来真的。当然要是还不管用的话,某这里也有一些招式愿意和诸位聊一聊。”叶应武朗声笑道。

    “我等受教!”后面空着手的几个人急忙转身,冲着叶应武一拱手。

    杨絮笑着拍了拍叶应武的肩膀,和刚才的伤心判若云泥。

    叶应武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伤天和,有违阴德,这些事情还是不要自己做的为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江南云轩翥(上)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七百年前的歌声回环嘹亮,站在校场点将台上的叶应武微微眯眼,看着台下成排的天武军操练。叶应武当初照搬后世陆军操练方式组建百战都,后来经过文天祥、苏刘义等人层层修改之后,整一套有别于大宋其他军队的训练方式训练出来的天武军,的确有强军之范。

    尤其是叶应武一直没有放弃步兵分列式和正步走。

    正步走是采用的后世德式或者说是中式的中低抬腿,在叶应武看来,那些所谓的高抬腿,只能算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传统,甚至向印度和巴铁那样演变成民族和民族之间的比拼,实际上对于新兵的训练没有太大的用处,还是这种德国人创造、俄国人继承、中国人发扬光大的抬腿姿势有用。

    正步走和分列式看上去只是一支军队的整齐度训练,属于表面功夫,实则不然,一支军队的团结力量,正是在正步走和分列式的训练中有所萌芽并且经过战火洗礼后铸造的。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士卒普遍的都属于文盲,使用正步走和分列式既能最快的培养他们的归属感,也能使得天武军更加团结如一。同时这对于士卒的意志也是一种训练。

    在叶应武的坚持下,文天祥而或者后来苏刘义都没有取消,随着分列式和正步走的效果体现出来,两个人便也不再说什么,甚至还和叶应武一样变为支持者。有时候苏刘义也会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和将士们一同训练。

    虽然叶应武不得不吐槽苏将军的正步实在是有些丢脸,还不如叶应武这个大学军训出来的速成品呢。似乎也有自知之明,苏刘义也就是偶尔去感受一下千军万马紧随身后的瘾,毕竟要真的献捷这些大礼上面,他身为天武军副都指挥使是需要骑马的。

    至于被贾似道强行按在头上的什么赣北沿江制置使、安抚使,苏刘义还真的没有放在心上,本来就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衔。

    “这又是五千新兵吧?”叶应武看着下面的队列,轻声说道。

    身后的苏刘义轻轻嗯了一声:“刚刚到兴州才六七天,这些训练也都是才开始没多久,所以看上去很不整齐。这些人是打算留在半壁山和兴州的,镇守后方。”

    叶应武摇了摇头:“不行,也要拉上去,至少要拉过江。天武军当中所有的厢都要轮流顶上去。某并不想看到天武军当中还分可以打仗和只能留守的三六九等。蒙古鞑子压境,所有天武军将士都要有投入第一线的决心!”

    苏刘义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只是伤亡恐怕会大了。”

    叶应武转过头,看着苏刘义,语气很是严肃:“天武军从某这个都指挥使到下面每一名士卒,有害怕战死之人么?有临战退避之人么?只有血火洗礼出来的,才是天武军欢迎和需要的人!”

    苏刘义心头一震,直直的迎上叶应武的目光。

    “我们不是残忍,而是为了······”叶应武迟疑片刻,看向远方,“而是为了这片天空,这万里山河,为了是让堂堂华夏傲立于此间,让四方来贺。”

    静静地看着叶应武,苏刘义的眼眸之中已经有晶莹滚动:“使君,这是天武军的梦么?”

    被苏刘义这么突兀的一问,叶应武怔了片刻,轻轻一笑:“不只是天武军的梦,更是无数人的梦,祖祖辈辈都在默默看着你我,看着天武军,因为这又何尝不是他们的梦······就这么,走下去,看下去吧。会有一天,这不再是梦。”

    身后传来声响,江铁大步走上前:“使君,章将军求见。”

    叶应武已经答应将铃铛许给江铁,这小子几天来一直是笑容满面的,连杨宝这些老兵油子百般刁难让他请客,还是照样哈哈大笑,可是现在却是脸色沉重,想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苏刘义有些诧异的看了叶应武一眼,虽然他知道六扇门和锦衣卫是叶应武的禁脔,平时就连文天祥等叶应武的师兄弟都不会轻易触碰,但是他也大概清楚,平时禀报消息都是杨絮负责,现在一向不露面的章诚竟然亲自来了,想来事情不小。

    “一起去?”叶应武冲着苏刘义一笑。

    迟疑片刻,苏刘义终究还是没有按捺住自己的好奇,跟上了叶应武的脚步。

    见到叶应武和苏刘义一前一后走过来,章诚微微一怔,迎上去:“使君,临安醉春风已经有五六天没有传回来消息了,而且就在昨天晚上,我们南面泉州、东面庆元府、东北面扬州的六扇门也都受到了攻击,不过损失并不大。”

    叶应武皱紧眉头:“皇城司在报复?江南西路各州府可有异动?”

    “六扇门对于江南西路各州府的控制今非昔比,皇城司倒还没有这个实力能够闯进来。”章诚勉强镇定下来,只不过脸色有些怪异了,“现在只有镇江府的六扇门尚未遭到攻击,不过这也应该算是得益于当地陆家豪门的有意庇护。”

    “镇江?”叶应武一怔,镇江陆家是陆秀夫的家门,也同样是陆婉言的家门,想到那个灵动活泼的小姑娘,叶应武心头没来由的一暖。陆婉言是老爹给自己相中的儿媳妇,这个叶应武心里很清楚,更何况本来陆婉言在兴**的时候两个人也算暗生情愫。

    “皇城司这一次的打法很有套路,”章诚接着说道,“最先被攻击的是平江府(今苏州),杨老统领带着人手驰援,总算是将皇城司挡住,平江府六扇门损失惨重。可是自此之后临安府醉春风处就没有消息传来,杨老统领不敢轻举妄动,紧急上报。”

    调虎离山,而且还是攻敌所必救。

    轻轻吸了一口气,叶应武看向身边的苏刘义。苏刘义知道这些事情自己不知道最好,知道了自然装作没有放在心上更好。只不过现在叶应武看过来了,他也不能瞪着眼睛一言不发,只能有些迟疑的说道:“使君,天武军可要出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叶应武淡淡的说道,“既然贾似道这么不留情面,那么也不怪某叶应武无情了。这天武军的聚将鼓,也有些时日没有敲响了!”

    苏刘义心头一震:“诺!”

    片刻之后“咚咚”的鼓声从校场上回荡,也从整个大江沿岸回荡。半壁山下到永兴县外,原本平静的天武军各处大营迅速喧闹起来,各厢都指挥使、都虞候飞快的向着鼓声最密集的方向打马奔驰。

    叶应武则转身走入帅帐,苏刘义在左,章诚在右,杨宝和江铁护卫前后,当真是大帅风范。

    第三通鼓响过之后,即使是最远的半壁山下的天武军前厢江镐也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到。帅帐当中这些天武军群英荟萃。

    自从进入帅帐之后,叶应武就一直面向中央大座后房的木图怔怔出神,三通鼓后,叶应武方才轻轻吸了一口气,霍然转身。看着一身衣甲,昂然站立的叶应武,下面众人屏住呼吸,轰然单膝跪地:

    “末将参见使君!”

    “都在,很好。”叶应武淡淡说道,“都是天武军自己人,某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就直说了。六扇门除了镇江府之外,在江南西路以东各个州府都受到了攻击,临安六扇门更是音信全无。个中原因想必诸位都心知肚明,这是皇城司和贾似道欺到咱们头上来了。”

    下面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吸了一口气,静静的看着叶应武。

    “既然来了,那么天武军不能束手待毙,也要让贾似道知道,天武军有天武军骄傲所在!”叶应武的话音转冷。他并不需要下面的将领们大声附和,只需要他们一道道坚实和信任的目光。这是叶应武的依靠,也是他打拼了半年所铸造的成果,“众将士听令!”

    天武军不想搞内斗,但是并不代表着天武军不会搞内斗!

    “末将在!”从苏刘义到下面天武军一众都虞候,一起朗声应道。

    叶应武伸出手,在木图上狠狠一敲:“天武军右厢,向东挺近南康军,逼压饶州,全部向东的商旅,不准通行!天武军左厢,向西挺进德安府,一切通往襄阳的辎重和粮草,适量通行,不可使襄阳断粮,却也不能让襄阳城中大军有出城野战之力!”

    “末将遵令!”右厢都指挥使张顺和左厢都指挥使王进一齐喝道,转身雄赳赳去了。

    “天武军前厢,固守江北田家镇,就算是蒙古鞑子压境,就算是黄州和蕲州都丢干净了,你们也不能退后一步!”叶应武转而看向江镐,“天武军后厢和中军由苏将军亲自率领,坐镇兴州,大军安营南康军东侧,各处都要有所照应,不能有失!”

    “遵令!”苏刘义和江镐同时应道。

    叶应武轻轻叹息一声,只是可惜现在台湾传来消息,李叹只是刚刚在那里立足,现在还不能暴露,否则从海面上同时威逼泉州甚至临安,贾似道头上的压力就真的大了。

    不过现在也等于是将贾似道封锁在江南东路以及两浙、福建。

    “宋瑞,君实。”叶应武接着喊道。

    文天祥和陆秀夫虽然是文官,并不受三通鼓声的束缚,但是他们这个时候也不敢怠慢,很快也到了。此时还没有来得及喘一口气,叶应武开口呼应,两人急忙站出来。

    “帮某写一份奏折,申明天武军此次调动只是因为兴州等处有蒙古哨骑和探子流窜,不得不有所戒备,还请官家谅解。另外再给南康军江相公、隆兴府诸位相公写信说明情况,快马加鞭送过去。”叶应武的语气变缓,“最后一封信,却是送给那位葛岭上的贾相公,不用过多废话,就说大敌当前,贾相公要好好掂量掂量。这边翁应龙某也送还给他。”

    文天祥和陆秀夫面面相觑,叶应武的所作所为已经是欺君犯上、大逆不道,但是两个人竟然找不出其他反驳的理由。更何况现在在场的人谁不知道,叶使君正在气头上,只不过可以压制罢了。

    不过苏刘义等人却是没有丝毫想要压制的意思,一个大写的“杀”字仿佛刻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整个营帐当中也是杀气腾腾,肃杀万分。

    “那使君?”杨宝轻轻吸气,开口问道。

    叶应武闭上眼:“杨宝,你坐镇中军,协助苏将军。江铁,你和杨絮、郭昶随某放船镇江。还有通知荆湖水师张都统,让他协助着封锁南康军以东的大江,并且严密注意北面阿术的动向。老章、老马,你们两个务必看好江南西路。”

    对于叶应武的安排,下面仅剩的几个人都是一怔,只能缓缓点头。叶应武既然说出这些话来,说明他心意已决,大家全力以赴便是,没有什么好争论的了。

    叶应武也算是把能用的人都用上了,杨宝留在后方,本来这个老兵油子对自己忠心耿耿,掣肘一下苏刘义,顺便帮着打点一些事务叶应武是放心的。然后带上杨絮和郭昶,是为了更好的联系六扇门和锦衣卫,更何况叶应武的贴身亲卫也是杨絮在统领。

    江铁出动,说明百战都必然随同叶应武。而章诚和马廷佑作为六扇门和锦衣卫的最高统领,自然不能轻举妄动,需要坐镇兴州。这么细细一想,倒也算是天衣无缝了。

    目光在陆秀夫身上扫过,叶应武接着说道:“君实,此次前去镇江,你也可以顺路回家看看,便跟在某身边充当一个幕僚如何?不知道君实可否认为大材小用?兴州的大小民政,便让宋瑞替你打点,可好?”

    陆秀夫想起来自己这么多年漂泊,先是在李庭芝幕府,后来又跟随张世杰,再后来转投叶应武麾下,当真是四方流落,却从来没有回过家门。只有小妹曾经来看过自己一次。无论是如何,自己这个当初的进士,也算是有了一个不错的出身,有脸回家见乡亲父老了。

    看着陆秀夫郑重点头,文天祥也笑道:“万里游子最思乡,此间大小事情,君实便也放心,某虽然不是天纵奇才,难以经天纬地,但是和君实旗鼓相当的信心还是有的。”

    “宋瑞你就寻我开心吧。”陆秀夫故作生气。

    而听到“万里游子最思乡”,叶应武眼眶也忍不住有些湿润,自己离开七百年后那个时代已经半年了,父母的音容笑貌却依然烙在脑海里,难以忘怀。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果然只有在失去后才最懂得珍惜,可惜已经没有可以珍惜的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何其悲哉!

    “试问天下客,谁人不思乡。归去也好,归去也好。”叶应武淡淡说道,微微侧过身,除了一侧的杨絮,谁都没有发现这个总是坚强甚至冷酷的使君,眼角有泪痕闪动。

    而杨絮脸上的震惊神色也是一闪而过,酸楚滋味泛上心头。

    世间怕是没有别的能够让使君流泪了吧?而自己,当初占据皇城司半壁江山的杨家,不也是凋残零落,只剩下自己和叔叔形单影只了么,甚至没有一个乡,能够寄托自己的惆怅······

    世间最毒是相思。

第一百三十五章 江南云轩翥(中)

    青山隐隐,细雨飘扬。

    从兴州向东过南康军、池州,转而向东北,过太平州,便是建康府,秦汉称之秣陵,三国称之建邺,两晋避讳称之建康,后隋唐数异其名,而今又谓之建康。

    建康府,石头城,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叶应武伸手拍打着穿上栏杆,忍不住低声吟诵。虽然对于金陵,对于南京,对于十里秦淮,他更喜欢的还是后世太祖那“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可是在梅雨时节看到此间凄凉景色,又怎么会有豪情壮志?

    建康府曾经在高宗的时候被金兵攻破过,之后城垣残破、宫殿焚毁,高宗也没有心情重新返回这伤心之地,将临安开辟为行在之后,建康府虽然作为江防第一重镇,依旧有大兵屯驻、多加修筑,可是再也不复当年鼎盛之姿。

    “使君只言片语,却有忧思故国之情。”陆秀夫微微皱眉,站在叶应武的侧后方,雨水顺着他们两个前方的船篷落下,“滴滴答答”。

    陆秀夫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叶应武也听出来他的话里面带着劝告的意思。建康府是整个南宋朝廷的耻辱之地,也是官家最不想听到的地方之一。若是叶应武在此处逗留,并且大发思古之哀情,那岂不是将把柄向贾似道手里送么?

    “怎么,君实,别人近乡情更怯,你陆君实难不成近乡胆更怯?”叶应武轻轻一笑,看向陆秀夫,“过了建康府,前面便是镇江府了。”

    叶应武虽然明面上是责备陆秀夫,但是实际上却是将话题从建康府转移到了镇江府上。陆秀夫心中暗暗点头,轻声笑道:“使君笑话了,余还真是近乡情不怯,在外漂泊些许年头,现在也算是有功名在身,总算不辜负家中父老的期盼。虽然不学楚霸王,衣锦还乡,但有所交代终归是好的。”

    静静地看向陆秀夫,又转而看着在风雨中时隐时现的石头城,叶应武轻声笑道:“不辜负?身为兴州通判,君实兄的倒是好追求,只是君实兄之才能,某和宋瑞他们也算是有所共识,难道君实兄就仅仅满足于一个小小通判么?”

    “男儿有志当高飞,自然不满足。”陆秀夫和叶应武也没有打算藏着掖着,径直爽朗的笑道,“七尺男儿,在外打拼。所求的不就是功名利禄,报效家国么,这一点儿余还真的不打算遮掩过去。”

    叶应武微微眯眼,轻声叹息:“是啊,某也不满足啊。”

    这一次轮到陆秀夫心头剧震了,叶应武不满足,他现在不满足什么?麻城、黄州、泸州,接连三场大战,已经确定了叶应武在赣北不可动摇的身份威名,到时候救援襄阳朝廷也要多多仰仗天武军。但是叶应武却还是不满足。

    “使君年方二十,身居兴州知州,并统领天武军健儿无数,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陆秀夫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放眼大宋,年方二十身居如此,就算是靖康之后、天崩地裂,也未曾有过。

    纵观历史,如此年轻之人,除了少数的甘罗十二拜相,都是出现在国家濒临崩溃之时,已经无才可用之日!陆秀夫如坠冰窟,他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可从来不认为现在大宋是全盛之时,能够保住这东南一方天地,便已经算是列祖列宗保佑了。

    讪讪一笑,陆秀夫缓缓开口:“使君,欲速则不达,一些事情,还是不要操之过急。使君大才,世人皆知,以后只要有些功绩,自然便可以平步青云,位居人臣之巅峰。”

    叶应武轻轻“哦”了一声,只是笑而不语。

    人臣之巅峰么?是不是有些矮了?只不过这些话叶应武现在还真的没有胆量说出口,即使是面对已经算是左臂右膀的陆秀夫,甚至是面对绮琴这样的枕边人。

    “若是能在北固山上舒展豪情,也是不错之选择。镇江号称有“天下第一江山”,既然来了,某到要见识见识。”叶应武淡淡说道,也算是给了尴尬和紧张的陆秀夫一个台阶下,“君实,镇江陆门以诗书传家,你祖辈放翁更是一代天纵英才,某甚是敬佩。不知道看到眼前这万里山河,君实是否诗兴大发?”

    陆秀夫额角已经冒出了汗珠,叶应武这和理科生一样跳脱的神经,让他根本跟不上节奏,虽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扯到陆游身上的,陆秀夫却也很是快速的一拱手:“让使君见笑了。心中思念家乡,诗性淡薄,不敢卖弄······”

    有些失望的看着风雨中的两岸山河,叶应武轻声说道:“是么?那还真是可惜了。某倒是想起来两句,先来卖弄卖弄。”

    话音刚落,不等陆秀夫回答,叶应武便开口诵道:“华夏金瓯若有缺,泉下何颜见放翁!”

    陆秀夫一怔,目光有些游离,苦笑道:“放翁祖父临走之时喃喃‘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今日能够得到使君应和,怕是心中会有几分慰藉吧。”

    “某会完成他的遗愿的。”叶应武淡淡一笑,转身走入船舱,任由大好山河在身后展现。

    迎着风,叶应武最后一遍展开手心中紧紧握着的纸条,轻轻叹息一声,紧紧皱着的眉头却是缓缓松开。纸条顺着风从手中飘开,却是已经被叶应武撕成了碎片,消散在水天之间。

    侧过头,烟雨江山如画。

    ——————————————————————

    船过建康府,顺风顺水,镇江府很快就呈现在眼前。

    镇江现在的确也算的上是江南沿江重镇,向北可以和扬州隔江呼应,向东向南保护临安这个大宋行在的安危,向西也可以照应建康府等处,是整个沿江防线上不可或缺的一环。

    从镇江向南,是常州(今常州、无锡)、平江府(今苏州)、湖州、嘉兴府,宋军层层布防,拱卫着行在临安。但是如果说险要形胜之处,怕也就只有镇江这一处了。

    茫茫夜色当中,一叶扁舟从下游飞快而来,迎上顺风顺水之下的船队。虽然叶应武所在的船队也不过是三四条商船,但是和这一叶扁舟相比,也是大船了。

    江风轻柔,灯火摇曳。

    郭昶看着小舟上刚刚送来的消息,迟疑片刻之后急匆匆走进叶应武的舱房。郭昶脸上有焦急之色,站在门口的江铁也不敢迟疑,先一步将房门打开。

    叶应武还没有睡,借着明亮的烛火翻动手中的书卷,却是《晋书》。千古以来,华夏已经经历了两次南渡,晋人南渡,风景不殊。而今是宋人南渡,也是快到了家破国亡之际。叶应武此时看《晋书》,个中寓意即使是郭昶也能揣测一二。

    本来应该守着叶应武的杨絮,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伏在一侧的桌子上睡着了,身上还披着叶应武的外衣。

    “可是有什么事情?”叶应武和郭昶也算是熟稔,开门见山的直接说道,“小些声,絮娘已经睡着了。”

    “平江府、常州等处的六扇门尽数遭到蒙面人等的攻击,无奈之下已经陆续撤出。平江府和嘉兴府是江南重镇,也是临安府背面最后屏障,所以平日里六扇门布置的人手颇多,总算是将这些蒙面人杀退。周围常州、湖州、广德军等处的六扇门已经尽数撤回这两地。”郭昶很是担忧的轻声说道。

    叶应武只是点了点头,想必自己的警告贾似道也收到了,现在竟然有不管不顾的发动了第二波进攻,看来是想要比拼一下到底是谁心狠手辣了,叶应武从容一笑:“临安还是没有消息?”

    郭昶苦笑道:“没有,一开始派过去的人都是音讯全无,再后来就不敢再派人过去了,否则就是让弟兄们自投罗网。”

    “廖莹中倒是挺狠的手段。”叶应武冷声说道。贾似道可不会管这些事情,十有**是廖莹中接手了皇城司之后在幕后指挥运作,“既然如此,咱们也不用再留情面了,天武军各部,可以更进一步了。”

    郭昶微微一惊,不过还是一咬牙,朗声说道:“遵令!”

    看着郭昶离开,叶应武轻轻叹息一声:“如此人才,却只是和某内斗,当真是可惜了。”

    “使君是在叹息廖莹中?”杨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火光中水灵灵的眼睛炯炯有神。

    叶应武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只是廖莹中,还有翁应龙,还有很多很多人。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当真是一字不差,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却还不忘在自己人背后捅刀子。”

    “使君和他们,不能算是自己人吧。”杨絮俏皮的说道,她一向对外冷漠,包括叶应武也很少见到这个一手训练出了六扇门和锦衣卫的女孩天真灵动的一面。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她平时只不过是将自己的一切都掩盖在了冷漠和肃杀之中罢了。

    “至少,我们还都忠诚于一个官家。”叶应武淡淡说道。

    恐怕这是自己所能够找出来的唯一的共同点了。只是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悲哀,还是贾似道他们的悲哀,而或者说是整个大宋的悲哀?

    杨絮收敛笑容,一言不发。

    “你也早些歇息吧,估计明天早晨就到镇江府码头了。”叶应武轻声笑道。夜色已经深沉,虽然是顺风顺水,几艘船也都下意识的减慢了速度,万一在这最后一步出了些什么事情,总归是不好交代的。所以叶应武倒也知道几个船老大的苦衷,并不勉强。

    杨絮重新闭上眼睛,似是梦呓:“已经过了三更了,属下就在这里趴着小憩一会儿,使君不会有意见吧?时候不早,使君也抓紧休息吧,明天在镇江府事情也少不了。”

    本来杨絮就是住在外舱,叶应武倒也没有说什么,反倒是细细端详一番这个清秀的女孩,被她刚才几句梦呓般的吴侬软语撩拨起来无名之火熊熊燃烧,浑身滚烫。不过叶应武也知道现在不是干那事的时候,杨絮本来就是自己吃定了的,早一天晚一天也不打紧。

    “好好休息。”叶应武轻轻一笑,转而吹灭火烛,自己却睡不着,向外面走去。

    等到脚步声渐远,杨絮方才重新睁眼,听着渐渐消散的脚步声,唇角边泛起一丝微笑,伸手拉了拉叶应武披在自己肩膀上的外衣,江风清凉,又是夏末,这外衣披在身上很是暖和。

    有如那天在邀月楼紧紧搂住她的胸膛。

    不只是叶应武睡不着,船头上郭昶也是看着浩荡流逝的江水,默然不语。虽然白天的雨已经停了,但是天空中依然阴沉沉的,没有一丝月亮,否则恐怕就可以看到明月清晖洒满江面、波光粼粼的景象了。

    “怎么?心中可是有所羁绊?”叶应武悄无声息的走到郭昶身后。

    郭昶吓了一跳,急忙转身:“使君前来,属下不知,未曾见礼······”

    “有必要这么客气么?”叶应武皱了皱眉头,“你小子当初在萍水楼飞扬跋扈,谁也没有放在眼里,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恭敬守礼了?还真是天下一大怪事也。”

    听到叶应武说起当初萍水楼的事,郭昶脸上一红,低下头:“当初小子不敏,冲撞了使君,当真的大罪。使君不计前嫌,又将锦衣卫副都指挥使交由小子,是小子的荣幸,使君与某有再造之恩,小子怎能不感恩戴德,恭敬守礼。”

    叶应武饶有兴致的听着,片刻之后方才说道:“说完了?”

    郭昶一怔,讪笑道:“说完了。”

    “哦,”叶应武点了点头,“让某猜一猜,这个口气,怕是谢叠山教给你的吧?”

    郭昶的脸更红了,手指有些扭捏的绞在一起:“正是叠山先生,属下已经拜他为师,学习文史。”

    叶应武侧过头看着大江浩荡,和兴州那里的九曲十八弯不同,大江在下游已经是宽阔,更有一番好大的气势:“谢叠山倒是不错,当得起一代大师,不过千万别把他这文绉绉的风格照本宣科的搬过来,某可不吃这一套。马屁再香,不如实打实的功绩。”

    “是!”郭昶大声应道,将原本已经想好的“使君教诲,概莫能忘”硬生生的吞回了肚子里面。

    “脚踏实地,天武军从来不会埋没有功之人。”叶应武笑着说道,负手看着江流浩荡,今天夜里,心事重重,怕是辗转难以入眠了。恐怕这同样一片天幕下,还有很多人难以入眠,和自己一样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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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宋介绍:
当零丁洋上孤傲的人影只能被后人祭奠,当崖山海面十万军民蹈海成为民族的悲哀,一个名牌大学历史系毕业的学霸级富二代懵懵懂懂重返七百年前那东南天倾之时,煌煌炎宋、赫赫蒙元,华夏大地上最悲壮的一次文明碰撞从此改变原本的方向。赤旗飘扬神州万里、山河上下,不用等淮上布衣揭竿而起,自有我带领所有华夏儿女进行一场颠覆时代的逆袭。倾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倾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倾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