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天风排云埋九垓(十)
小和大总是相对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算是小如虮虱,细若毫芒,渺极微极,甚至肉眼不可见,只能拿着显微镜去瞧,总也还有“大”和“小”的区别。
但对人类而言,虱子是微小的生物,但在苦修瞳术的神射手眼中也可以肥硕如车轮。
对蚊子而言,它感知不到那些成群结队寄宿在它触须上的寄生虫,但是修道之士以神视气听之法相感应,便能历历见其形巍然如嵩岳之高,其声铿然如雷霆之鸣。
说到底,“大小”的概念,仍然来源于智慧生物的感知和观测。
茫茫黑海之中,万罪化成的滔天浊浪之中,有一粒细砂随波逐流般地游走在粘稠如泥的黑潮里。
这粒砂很不起眼,像是海滩上最常见的那种细砂,除了让淘气的孩子一大捧一大捧地砌成沙堡之外,不会再有别的用处。
但在那片比黑夜更加沉黯的黑潮里,连“光明”本身都不被允许存在,就像是拒绝了星辰与皎月,又怎么会容忍一粒细砂?
虽然肉眼很难看清沙砾的真实模样,但每一粒细砂其实都是一粒宝石,是剔透如夜星的水晶,是浑圆如明珠的碎玉。但对黑潮而言,管你是水晶还是碎玉,都像是扎进指缝的小刺,刺得慌,闹得慌。
只是与黑海比起来,一粒细砂更像是最微小的病菌,或许可以引起白血球的注意,但是却不会为大脑所感知。
迦罗文殊就是黑海的大脑。
只是这一位身具文殊菩萨法相的魔神正在牵引数多虚空小界,试图动摇天关地锁,一粒细砂,如何能入他之眼。
毕竟,就像魏野所嘲讽的那样,这位魔神有文殊法相,却没有佛门传说中的那些真正大菩萨那样,具足佛眼,能普观一切、遍知一切。
所谓的“全知全能之神”,很多时候也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但滚滚黑潮,沉沉罪孽,不管是七宗罪还是百宗罪,不论是起自痴愚、嗔怒还是无明,能染化一切,同化一切,看似浑浊如泥水,但却又粘稠如沥青,却是世间最污秽的存在。
哪怕是浑浊不堪的泥水,经历过静置沉淀,依然是水清泥浊,骤然二分,留与他人扬清激浊。
但黑海的本质,像是高温烧融的沥青,又像是地狱中流淌的毒浆,哪怕通透如晶,哪怕坚硬如金,也只能被污染之,腐蚀之,从而变成这片罪海的一分子。
然而罪海中有一粒砂,其色正朱如赤火,像是最上等的辰州丹砂,却偏偏轻似飘絮,微似浮尘,游走于万罪之中,不染一丝邪秽,不受半点侵蚀。
丹砂又名光明砂,本应该明莹若朗星,然而这粒砂却是光华深敛,静默以对无边的罪戾之气
榛莽成林间,玄武岩垒成高台千丈,一具具年轻的身躯在沾满鲜血的黑曜石刃间做着最后的抽搐。仍然在跳动的心脏被粗暴地从胸腔中摘下,毕恭毕敬献给那伸出长舌、饱饮鲜血的红色武士。
人心献给太阳,人皮献给战神,情侣的头颅是猎神的首饰,遍体鳞伤的战俘是农神的猎物,腐烂尸骸堆积的沼泽下面,被士兵们蹂躏的巫女捧着她们的首级,用没有心脏的胸腔唱着赞美神的歌谣。
在这片沼泽的上空,戴着羽毛编织的王冠,众神满意地享受着祭礼。
……
………
洁白的大理石筑成了豪奢的剧场,哪怕在夜色中也通明如昼,巨大的沥青蜡烛点亮了剧场的每一个角落,但是这光明却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悸。
沥青包裹住不着寸缕的身躯,风华正茂的青年、眉眼灵动的少女、风烛残年的老人,甚至懵懂无知的儿童,就是一根根沥青蜡烛的烛芯。
头戴花冠的皇帝手持竖琴,以名贵的香木掩盖焦尸的恶臭,指尖拨弄琴弦,在大火包围的剧场中咏唱着没有活人聆听的曲子:
我教导德行,我统治命运;
时光与永恒是我的投影,
荣耀我吧,仰慕我吧,
接受我作你们的君主。
……
………
麦秸和高粱秆堆成了高高的谷垛,柳条涂泥的谷仓修得高大而又漂亮。这里是雷泽之畔,这里是历山之阳,这里百姓安居,一年成村,三年为城,不为别的,只为这里的头人是位有德的君子,有名的孝子。
但再孝顺的儿女,也总会遇见爹娶后妈娘嫁人,这位孝顺的头人也不例外,他的父亲虽然瞎了双眼,却并不耽误这瞎老头子又娶了一个漂亮妇人。有后娘便会有后爹,何况瞎眼的老头子和他年轻的媳妇还生了一个强壮高大的儿子。
所以瞎了眼的老头子,看着自己能干却孝顺的大儿子,并不觉得老怀大慰,只是竖着耳朵听着长子踏在谷仓顶棚上的声音,摸索着搬走了梯子,然后很安静地蹲下身,很忠厚地摸出了火石,满脸慈爱地在谷仓下打着火镰。
大火熊熊而起,吞没了柳条涂泥的粮仓,老瞎子的声音在噼噼剥剥的烈火中如勾魂曲般反复吟唱:“早点去吧,去见你苦命的娘。你的牲口和庄子,留给你爹爹我,你兄弟还没成亲,今晚就让他和你媳妇圆房……”
……
………
神岂为神?魔孽而已。
君岂为君?民而已。
父岂为父?愚顽而已。
罪重重,孽滔滔,岂止是杀盗淫妄,岂止是慢妒怒懒贪,五种、七种、十种、百种,乃至千万亿于无量数,不仅仅是恶魔妖鬼,不仅仅是恶霸宵小,又岂止是邪神暴君那么简单?
荣耀转为耻辱,德望化为秽行,美好沦入丑恶。
后天而来的人性,很多时候终究抵不过智慧生物来自于创造之初的兽性。
这是万罪之海,这也是堕落之海,这是那位降生于伯利恒的神子想要救赎的,也是遨游罪海的那粒丹砂不得不面对的。
那些污浊,那些肮脏,那些残忍,那些酷烈,却正因污浊肮脏、残忍酷烈,而黑白分明,可以制恶,可以断罪。
但也有小偷小摸之罪,看似细小如纤芥,但那眉眼带着稚气的小扒手偷走了穷苦农人的救命钱,于是便将一家人逼到了绝路去。
也亦有信口雌黄之罪,似乎无伤大雅,然而村头乱嚼舌根的妇人把邻居家雨夜借宿的云游尼姑说成偷情的秃驴,于是百口莫辩的寡妇除了喝卤水还有什么办法?
大罪,小罪,轻罪,重罪,或贪或愚,或嗔或痴,爱别离兮求不得,更有人情天理混在一处,清官难断,哲人束手。于是,只有似耶稣这样的肉身神圣,以无边大愿一体救之赎之,或许是唯一的法子?
圣杯的光照拂在黑海之上,那光明柔和中带着无尽悲悯之意,仿佛是那个漫长而残酷的冬夜,惶惶逃难的一家人栖身在马厩中,想着未卜的前途时,那一颗照拂在他们头顶的星子。
丹砂无语,只是在茫茫罪海中追索着那道隐带慈悲意的光明。
一粒砂的旅程很长。
不知几多虚空世界里,那些积淀了千载万年的私事、腌事、龌龊事、残忍事、昏昧事,一波又一波地迎面而来。
一粒砂的旅程很短。
有那道满是慈悲救赎的光明为引,丹砂无光,却也不染浊秽,甚至连光明也没法进入那看似通透的晶体内部,就这么坚定地朝着光明的源头而去。
然而罪海之中,却有一声禅音猛然勃发:
“魏真君,你这粒丹砂既然是万罪不侵,不受染化,便是渺如微尘,又如何能在老僧面前弄着这等瞒天过海伎俩!”
禅音似雷而起。
于是罪海翻浪高耸似云峰,枯僧禅坐安忍如须弥,终究是一砂一山重相见,哪怕相隔了几重虚空,遥距了千山万水,依然不是冤家不聚头。
魏野的叹息声也同时响起,只是依然只见丹砂不见人:“迦罗文殊,你以文殊法相为引,牵引虚空小界冲荡天关地锁,此事何等重大,居然还要分出许多精神来防着魏某偷营,这等小心谨慎,不太像你的作风。”
“有人对我言道,魏真君虽只是散仙位业,若论成事或许不足,然而‘败事有余’四字却是当得起的。老僧思及过去劫内,真君那等借势手段,不得不防。”
“这话听起来好生沉痛,然而迦罗文殊待要如何?再与我印证一回你那华弁文殊莲华光的无上神通?”
听着魏野话中的挑衅意,迦罗文殊只是合掌低眉,面色安然:“真君尽舍真形法体之前,老僧或有此意,然而今日不见当年真君风采,只见一粒丹砂,却让老僧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一语道罢,迦罗文殊一手遥遥指定那粒丹砂,赞叹道:“如是宝珠一颗,摩尼光明修齐。何劳坎离锻炼,施为显用潜机。仗此一粒不坏不灭恒河沙,莫怪那些自命神圣之辈,望罪海而止步,真君却肯潜渡迷津,径寻彼岸。只是真君须知道,此砂是你在仙道一点真种子,不是那后天精气抟结出来的虚丹假身,若失陷了去,你那洞天、仙阙、君位,尽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这等奇险,真君也肯冒得?”
这话说得十分难解,然而魏野的冷嘲声却是直接传来:“这粒丹砂便是魏某根本道基,虽不曾九还归真,却也是七返复命,不是那等旁门左道之辈呼吸五行余气、吞吐日精月华炼成的身中伪丹,你丫有本事就直接用那华弁文殊莲华光生吸了我!”
然而迦罗文殊却是平和一笑,应声道:“华弁文殊莲华光乃是老僧本命神通,一旦发动,真君与我便再难分割。然而以真君的为人,又岂肯与我耗上漫长时光,困守这片罪海之上?只怕真君又要故技重施,接引老僧飞升,再假手上界之力,流放老僧于无尽星海之中。何况真君身份有些特殊,若与你牵扯太久,说不得真君还会舍下面皮去请上界天人助拳,到那时,老僧同修皆不在此,又到何处讨救兵也?”
这话说得魏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不由得断喝道:“咄!迦罗文殊,你这般战又不战,降又不降,说这么多废话到底想要作甚?”
罪海之上,迦罗文殊的枯僧法相望着魏野道基化成的那粒砂,慈和应道:“自当初与真君一别后,此事困扰老僧心中无数劫来,终难解惑。只是那日遇见一位大善知识,方才思得一个对症之法。”
说着,迦罗文殊左手拇指食指相扣,余下三指挑起,虚拈青莲,右手却是捏了一个剑诀,向着耶稣圣杯一照。
随着手印结成,圣杯四周便有无数青莲田田而生,盛放的莲苞之上,或托经箧,或承宝剑,便成一派佛国景象。
罪海生青莲,片片不沾罪业,却也不度罪业,只是将圣杯那散发着灿然金光的杯口对准了魏野道基所化的丹砂。
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让魏野生出一股绝大的危机感来,只是强撑着不倒架,硬着头皮应道:“耶稣大愿收摄万罪,却和魏某何干?”
对这个问题,迦罗文殊慈和应道:“此事的确也和真君无关,真君乃仙道中人,虽在佛称外道,在彼名异教,然而所行之事正而不邪,终究心怀利人济物心,与老僧这等天产魔神绝不相同。救赎万罪之愿广摄众生,但似真君这等存在,却不是圣杯首要的关心对象。”
说魏野不是圣杯该关心的对象,那谁才是那个圣杯最该关注的对象?
迦罗文殊乃天产魔神,神性不灭便能永生,自然看不上道门佛宗那些末流摆弄的藏魂寄神、破瓦夺舍的鬼仙手段,对于那些让寻常妖仙都畏惧不已、布手段求人情也要在转世后勘破的胎中之迷更是嗤之以鼻。在这样的魔神眼里,肉皮囊就是臭皮囊,便是投胎再生,也没有胎中之迷,更不会一生懵懂如在梦中,莫说是死亡,就连“堕凡入轮回”五字都失了意趣。
而正和他对上的魏野,虽然展露出来的只是散仙位业,但处处都透着些不寻常和不平凡,隐隐带着一丝不以生死为意的光棍气。
既然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变成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那么哪怕再没品的人,也要稍稍学会矜持一些。
比如阵前不开骂战,改成谈玄论道:
“这只救世主头骨化成的圣杯寄托着那男人的无上宏愿,然而那大愿岂止是为了人类而发?天使精灵三头狗,邪神巨龙大魔头,群魔乱舞不是万圣节哄小孩子的童话,百鬼夜行也不是浮世绘上的笔墨趣味。圣杯降临在这样的世界里,是决定光暗之战胜负的重要一手,救赎和收摄,便不仅仅是给人类的恩典。”
“俗人们传出了无数的梦话,把圣杯当成了无所不能的许愿机,或者把杯中的圣血当成了苏摩甘露那样的不死药。但没有谁比我等八叶尊者更清楚,耶稣圣杯是世间最可怖的监牢。”
魏野的声音依旧用嘲讽作为回应:“圣杯收摄万罪,然而万罪却不能落入圣杯之内,只好叫别人来顶缸。看起来,这监牢的行政级别太高了些,不打算接受刑事犯。”
“真君演化的那座天狱虽然神妙,但若论封禁之能,隔绝之力,确实比圣杯差了不少。”
说到这里,迦罗文殊更是感慨道:“便是尊贵如八叶尊者,若非法相全展,主动来投,圣杯也是不愿多理会的。然而若不是这只圣杯的存在,为何我等魔神与无量无边眷属,仍然要受制于那些修行密法不过数十年,甚至命终之日也未必能修成正果的人类?”
“这点我也很不解。高野山的法力僧虽多,那些大僧正的修为虽深,号称是即身成佛,终究不是真正成圣,可是当初你们这些魔神还是在高野山的布置下吃了不少苦头。”
对魏野这不厚道的揭疮疤之举,迦罗文殊依然是心平气和,只是颌首道:“哪怕修行密法,也未必人人成圣。然而便是具备了神性,于生死间仍有大自在的我等八叶尊者,却也有大烦恼、不忍言之事。”
“迦罗文殊,你生具文殊之相,一手华弁文殊莲华光有对一切能量都有蚕食鲸吞之威,便是我也不敢轻言胜之。如今你一手造就这片无边罪海,一身牵动几多虚空小界,逼得魏某底牌尽出,舍身补天,再说‘烦恼’,就显得矫情了。”
然而嘲讽声中,青莲枝叶展布,正在这无声无息之间,阻住了魏野退路,朵朵青莲盘结如樊笼,将魏野道基所化的丹砂困在了莲海中央。
迦罗文殊望着面前的圣杯,终于露出了一丝沉痛神色:“烦恼不来自于别处,只来自于这只救世主留下的圣杯,来自于他那无比慈悲的救世赎罪大愿。圣杯为何能收摄万罪却不能封印万罪,反而化成了这片罪海?因为圣杯之中,封禁了暗晦一族的自性法身,让我等失了根本总德。”
至此,枯僧合掌,文殊微笑,却是没有什么温柔意:“此事,便请真君亲身验证。”
第四百七十一章.天风排云埋九垓(十一)
何谓自性法身?佛门以为众生自无始以来,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便是众生皆有佛性,所以佛门才有“众生平等”一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佛性便是佛门所以为的诸法本性,若众生不得成佛,这佛性便是许多人不明觉厉的阿赖耶识,若众生终得正果,那阿赖耶识便是诸佛海会的如来藏。
所以,有些术法学派常常以“阿赖耶识”来指代“智慧生物的意识集合体”,倒也不能算错。
但从佛门的角度,特别是从密教一脉的角度,所谓“阿赖耶识”,所谓“如来藏”,便是诸法的本性,便是一切存在的缘起,所以是自性法身,所以叫根本总德。
对佛门这套“佛即心,心即佛”的理论,魏野也算是涉猎过,更折腾过大大小小的秃驴,对佛门密法那一套算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顿时嘲笑道:“迦罗文殊既然身具文殊之相,玩的是真言密法,也算是半个佛门中人。如此便应该知道,所谓自性法身,所谓根本总德,便是佛门对那个流出一切、产生一切的存在进行概括的假名罢了。”
“你管它叫真如也好,管它叫佛性也罢,或者就按照密教的大悲胎藏界曼荼罗之理来描述,称它为大日如来,那也只是一个假借名相的指代,而不是实有这样一尊佛爷,更不是什么成了精又归入佛门的三足金乌。就算是耶稣基督的救世大愿无边无涯,又哪里能封住这样的存在?芥子之中能藏须弥,然而一滴水里如何容纳沧海?”
然而任由魏野嘲之讽之,迦罗文殊却摇头道:“大日如来何用流出一切?对吾等魔神与无量眷属而言,大日如来只要能流出一切魔神那便足够了。”
这话很不好理解,但魏野面色稍动,随即平静应道:“原来耶稣圣杯之内,封禁的不是比克大魔王,而是一位堪为尔等魔神根本的魔主。”
魔主不是魔神们的主宰,就像佛祖不是诸佛的祖师。
虽然佛门中有种种魔王的记载,又以他化自在天之主波旬为第六天魔王,但魔者磨也,实指的还是修行路上的无数障碍险阻。自然,此处的魔主,也不是实有那么一位他化自在天之主,也不是说有一个和如来对应的“无天魔主”、“魔罗大圣”之流,而应该是迦罗文殊这些八叶尊者为首的魔神们所存在于世的根本法理。
耶稣圣杯封禁的,也就是这些魔神立身之根本!
难怪八叶尊者贵为超脱生死、不受胎迷的上位魔神,面对高野山那些自愿舍身的大僧正们,还能闹一个灰头土脸。
只要耶稣圣杯在,只要封禁仍存,这些魔神的存在本身就要受到耶稣救世大愿的限制。
然而,就算有耶稣圣杯封禁了这些魔神的存身之本,然而看看今日堪称数多虚空小界劫数的场面,便知道,这位被流放于无尽星海间的文殊魔神,倒真有进化成那种以灭世为乐的大魔王气象!
追根究底,若不是魏野当初借着星界之门的势,将迦罗文殊流放于无尽的星海时空中,让这尊魔神度百千万劫,跳出原本魔神本命神通的窠臼,隐隐有了上攀机缘,今日何至于如此狼狈?
终究还是某人当年投机取巧的锅。
莲海化樊笼,青莲绿叶摇曳于罪海之上,莲瓣似凌波天女向佛持礼,莲叶如绿衣妙尼持伞相迎,看着清净无比。
然而青莲开处,便有火焰灼起,那火殷红似丹砂,火舌舔上青莲,便把清净青莲化作火狱红莲,再化作一捧飞灰!
火莲开处青莲谢,然而青莲上托着的那一柄柄金刚剑,却像是莲叶上受惊了的翠鸟,惊起剑光道道。
剑光落处,火莲敛迹,然而焦黑的飞灰间,却又有符篆蟠曲,化作黑煞之锁,倒卷而起,紧紧将一柄柄金刚剑锁死在了原地。
种种神通之变,看似清美,看似玄妙,却是一散仙一魔神在罪海之上,展露各自精妙神通,做着最险恶的厮杀。
洞阳真火延烧在罪海之上,哪怕海面的青莲皆是迦罗文殊神通所化,却也渐渐难以抵挡这净秽破魔的道门真火之威,但见荷盖尽枯,经箧化炭,焦黑的余烬漫天飞舞,看上去好不凄惨。
然而真火延烧间,却隐隐有了些迟缓意。那些余烬,那些焦灰,飞散在这片怪异的海面上,越见浓,越见密,越见厚,越见重。
于是霾沉沉,于是雾漫漫,莲海妙景不复本来,只见一粒丹砂周身火莲绽放,光明炽盛,正如道经中的别名
日精仙砂。
望着那粒丹砂,望着不复本来面目的莲海,迦罗文殊却是丝毫不在意,只是合掌作颂:
“!
诸佛之父无上妙吉祥,障难正法外道调伏故。
正如铁围崩解大海时,猛焰乌烟众生大震动。
波涛漩涌悉为不净业,更有奇热焦灼不可忍。
故现无上怖畏怒相身,文殊大威德尊请顶礼!
手捧鲜血颅骨为饮器,尸林花人头为庄严。
齿牙尖利譬如金刚杵,降伏诸天法王请顶礼!
三目狰狞瞪视水牛面,喷吐毒气犹如那伽王。
炽焰勾燃制敌之钺刀,调伏阎魔挥舞骷髅杖。
如日猛烈炽热威赫者,承许誓言精进不可懈!”
这是文殊礼赞,这也不是文殊礼赞,因为这礼赞中所描述的,不是文殊师利菩萨本尊,而是大威德明王!
大威德明王是文殊菩萨的愤怒相,但就算是愤怒相也有善形恶相之别。
此刻罪海之上,不知多少青莲经箧留下的焦灰焚烟,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合到了一处,显出一尊狰狞法相。
这尊高大如山的法相生着水牛脑袋,通体漆黑如墨,手捧人头骨碗、骷髅咒杖等诸多恶戾法器,身周不知有几多食人罗刹环绕,却是大威德明王最狞恶的阎魔变相。
但偏偏就是这尊狞恶的大威德阎魔变相,额上那只竖起的第三只眼,却是犹如日轮,透出灿然火光,照耀黑海,似有断罪净恶之意。
但若是仔细看去,那只火眼不正是魏野道基所化的丹砂?只是不知为何,丹砂却被困缚在了大威德明王法相之内,嵌在了法相额上的火眼之内。
迦罗文殊向着魏野合掌作礼,话语中不尽赞叹之意:“如依密法,大威德明王痛饮人血,撕咬命根,乃是极猛恶之神。然而终究是文殊变相,尚需一分智慧通透的慈悲意,方才能以杀伐事行慈航普渡之愿。过去,老僧化出这尊大威德法相,能杀不能救,今日得了真君援手,方才算是真正成就。”
大威德明王额上那第三只火眼中,魏野的声音冷冷传来:“迦罗文殊,这片罪海不能侵染魏某道基分毫。你以为换成你这尊大威德明王法相,就能奈魏某何么!”
对这话,迦罗文殊只是合掌以对:“魏真君过谦,罪海不能侵染真君道基,不能使真君沉沦,则老僧又如何能行此事?真君不是高野山那些自诩传了神佛衣钵的妄人,与老僧道虽不同,却也算半个同类,所以老僧自然也不抱这等妄想。”
让魏野被罪海侵染是妄想,那么此刻迦罗文殊化成的这尊大威德明王,究竟为了什么?
但见迦罗文殊身周的那片青莲海,随生随灭,前一瞬还是清美无边的莲花盛放之景,下一刻便是荷败莲枯的凄婉景象,一瞬花开,一瞬花败,仿佛生灭轮转无休。
望着那青莲枯荣之相,魏野虽然被大威德明王法相困在火眼之中,但说起来,魏野这在同行中有着“纵火狂”的名声,将洞阳真火纳入成道之基内,哪里还怕什么明王法相之火?
他稍一沉默,随即喝道:“释迦入灭,娑罗双树,南北西东,一枯一荣。然而释迦入灭,示现这等无常空相,倒是正常。你有菩萨相,无菩萨心,更无菩萨行,弄出这等花样想要作甚?”
迦罗文殊面上仍然带笑,但是随着青莲不断盛开又枯败,这位菩萨相的魔神身上也在微微颤抖,似乎在忍受无边痛苦一样。
对魏野的问题,迦罗文殊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应道:“真君为挽回天地大劫,不惜舍去真形法体,化天狱而以自家做补天石。然而我今日欲除真君,岂能吝于割舍我这具八叶尊者宝身?”
说到这里,迦罗文殊依然平和应道:“青莲遍罪海,皆是我宝身所化。明王锁真君,同样是我宝身所化。之前便对真君说过了,耶稣圣杯挑嘴得很,世间万罪比起我辈如来本源,终究不入那位救世主的眼。然而似我这样的八叶尊者,以宝身显化于前,这只杯子还是不肯放过的。”
话未毕,魏野警兆渐生,丹砂中火光更盛。
然而迦罗文殊还是和声继续说道:“思来想去,似真君这样的存在,还是连同老僧半身一起封禁到圣杯里,比较稳当。”
一直静默的圣杯,便在此刻突然亮起,从浅浅的杯中传来无边吸力!
第四百七十二章.天风排云埋九垓(十二)
迦罗文殊仅仅是以密教左道之法与耶稣大愿相感,便将那个善恶对立的虚空世界搅得一片大乱,甚至连空间都被扭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由此而造出的那一片漆黑罪海,更是逼得诸神束手,只能拼命切割空间将这片罪海礼送出境,逼得魏野不得不于下元太渊宫中显化五城天狱,效法娲皇舍身补天。
此刻,迦罗文殊舍了一半魔神宝身,化作暴烈无边的大威德明王法相,困住了魏野,也困住了他自己。
因为一直遵循着耶稣大愿而自行运转的圣杯,正在醒过来。
自杯口倾泻而出的光明华美而又庄严,如同将最名贵的钻石与黄金烧融在了一起,其中自有无边圣洁意。
圣光中,曾经的那些画面,再度不厌其烦地重演。
那个面容温和的男人,头上缠着荆棘编成的王冠,额上被棘刺扎出血来,肩上的十字架压弯了腰,亚麻布衣掩盖住的伤口绽出血来,坚硬的石砾地刺着脚板,赤着的双足踏出血来。
这是救世主的死亡之旅。
这是那个世界的救赎之路。
大威德明王那张扭曲咆哮的牛脸上,怒瞪的眼中,都多了些怨毒意,然而这尊牛首魔神没有动用任何神通去和圣杯中升起的煌煌圣光相抗。
这尊魔神的三十四只巨掌,握着血淋淋的象皮,满盛血水的人头骨碗,钉着整具骷髅的咒棒,刚砍下的人头和半腐烂的同类们拼成了庄严天杖,半腐烂的人腿、新鲜的人肠、从直肠到口腔都穿刺在三叉戟上的刑徒,处处是死亡的征象,处处是用死亡去征服死亡的妄想。
然而煌煌圣光之中,有声音无比慈和,缓缓应道:“我愿吞灭死亡直到永远,必擦去各人脸上的眼泪,又除掉普世人类的所有困辱。这样,我必成就人们的生命,做人们身上的白衣,胸前的璎珞,这救恩也必赐给如你们这样的外邦人。”
这里说的“外邦人”,自然也有魏野一份。
然而大威德明王的额上,那一只竖起的火眼中瞳色如丹华,自有光明生出,其色正朱正赤,似能焚一切不净邪秽,却带着天生一股鲜活气、不屈意。
这赤色的光明照在大威德明王的身上,高大入山的明王宝身上,原本如同地狱之火焚烧腐肉的浓烟一般浊黑的明王宝身被灼得一片赤红,那通透的红色仿佛是最纯净的红玉髓。
这赤色的光华在千万道圣光中仍然保持着它的色彩,并不肯融入那一片圣洁中去。
有人恐惧于救世主的大愿,有人拒绝了那救赎万罪的圣光。
有人被断定为有罪的,有人拒绝了救赎,却是因为他敬重那位救世主的慈悲心,却只将对方当成了一个走在前面的同路人,而非是需要跪在他脚下祈求恩典的主人。
丹火灼燃,坚定地拒绝了与圣光的共融。
但是救世主的大愿,救赎万罪的圣光,依然照射在了满是黑暗与恶孽的罪海之上。
无边黑海被圣光照射,却是瞬间澄清,不复之前那股黏稠如沥青、粘腻如泥浆的混沌之感,清澈如一方巨大得无法丈量的水晶。
于是一切罪恶都在水晶中显出它们的本来面目: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
那些神殿,那些宫殿,那些祭坛,那些讲坛,那些庄严,那些猥亵,那些圣洁,那些肮脏,那些冠冕堂皇,那些男盗女娼。
那些穷人,那些贵人,那些善者,那些恶者,那些温暖,那些冷酷,那些德行,那些罪行,那些沉痛忏悔,那些宁死无悔。
有人端着金杯啜饮如血般的美酒,便有人在镣铐与皮鞭间痛苦到忘记了哭号。
有人像野兽一般活着,有人像野兽一样被捕食。
魏野燃起的洞阳真火之前,照出了一桩桩罪恶,然而耶稣圣光笼罩的罪海,却是将一切罪恶还原出本来面貌。
站在怎样的高度,便看怎样的风景。
迦罗文殊双手仍结文殊菩萨手印,身旁青莲枝蔓横生,朵朵青莲绽放,却有灿然光华笼罩,像是一只老蚕,明知道再也无法变成蚕蛾离开,却仍然将自己缩入了茧子里。
耶稣的圣光要救赎一切,这位舍了一半宝身的魔神却是将自己躲藏入了虚假的光明里。
于是这片罪海之中,就只有一只圣杯,一尊正在渐渐失去黑暗本色的大威德明王。
大威德明王的水牛头仍然保持着那暴怒而狰狞的咆哮面相,然而那仿佛由杀戮和死亡所赋予的漆黑身躯,先是被洞阳真火镀上了一层红玉髓般动人的灼红,此刻圣光轻抚着大威德明王的头颅与身躯,于是那些红玉髓般的火色也渐渐退去,露出了大威德明王已经变得如白玉般温润的皮肤。
圆润的身躯不再有丝毫暴虐之气,反倒像是一尊布袋和尚般充满了慈和到滑稽的气质。
那些握着各种尸骸法器的巨掌,此刻却是拈起了一朵朵香花与果枝,恶戾之气再难寻一毫。
大威德明王的火眼之中,某人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要放一通嘲讽:“戾气不存,黑皮美白,这德行还说什么大威德明王,干脆再做个鼻子拉长、耳朵拉大的整容,改名叫象头财神算了。”
然而嘲讽归嘲讽,感受着那股渐渐浓重的救赎意,火眼之中却是生出一股坚定的抗拒来。
耶稣大愿令人敬佩,不论是这片漆黑的罪海还是强势的魔神,都是救赎的对象。
迦罗文殊不愿被救赎,而魏野却是不接受这样的救赎。
但是圣光渐盛,渐渐充斥在这个由罪海冲荡而出的时空通道中,就连最狞恶凶猛的大威德明王都在圣光的沐浴下变成了这种肥白憨拙的可笑样子,那么魏野区区一散仙,却又有什么办法去抗拒即来的命运?
大威德明王额上那一只如火丹般炽烈燃烧着的火眼,看着藏身于光明莲茧里的迦罗文殊,看着已经渐渐失去恶煞戾气的大威德明王宝身,看着那只圣杯,依然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当年我在高野山上,见着那位迦罗文殊,骄傲得仿佛愚蠢无比,只凭华弁文殊莲华光与魔神不死之身便认为站在了世间最高的峰顶,然后被我略施小计,阴得在漫长的时光长河中无缘还乡。”
“今日我在罪海之上,见着这位迦罗文殊,却是神通殊胜,广施妙用,营造的这场诸天大劫,逼得神明束手无策、仙家焦头烂额,然而对着命定的天敌,你的表现就像是在树荫下躲避春日暖阳的一捧残雪。”
莲茧无言,明王不语,只有魏野的声音很不和谐地在圣光中响起:“我承认,比起这位救世主,魏某就像是月光下的萤火虫一般不起眼。然而就算是最皎洁的明月照拂下,萤火虫也依然能发出自己的光来,而不肯将自己的舞台让给明月。”
既然罪海为舞台,那么有资格置身这片罪海之上的存在,自然都有过人处。
否则,若是换了一名仙人、一尊菩萨、一位救主在此,却被无边恶孽染化,那便只能成为罪海中千万罪恶的一分子,成为此刻圣光救赎的背景和道具。
迦罗文殊已经完成了他的表演,直到当前这一步,一切都依然在他的神通推演之内,不曾稍偏半分。
那么,在这个特殊的舞台上,在剧情无法再转逆的当下,魏野还能有什么多余的表演?像是那些插科打诨的小丑那样,说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话,然后鞠躬谢幕?
便在此刻,大威德明王的水牛头左侧,忽有墨莲绽放于脖颈之上,墨莲中浮现出了一张脸,头戴九旒之冕,威严若云间帝王。
紧接着,便有火莲绽放于大威德明王的脖颈右侧,火莲中自有一张道士面,头戴竹冠,脸带轻嘲,冷观世态。
而后,从大威德明王的顶门之上,无端绽开一朵青莲,青莲之上是青巾束发的年轻学究面相。
佛门的菩萨、明王,多有头上生头、脸旁长脸的异相,本不为奇。可是大威德明王多出的这三张面孔,或为威严帝君,或为玩世道者,或为朴诚学究,却都是魏野一人。
帝君面相直视着将要充满这片罪海的圣光,忽然开声道:“景星光明,充塞三界,譬如释迦文佛,右胁下生、发愿出家,乃至菩提树下顿悟本来,皆有景星为兆。然而此刻星瑞如斯,所应何事,以何因缘,显于我等面前?”
道者面相随即应声道:“善哉善哉!下元太一君此问大妙。以魏某所见,此乃有人以大愿力受生,愿为众生发大慈悲心,尽灭世间万罪。以此大愿故,天现景星之瑞,故为祥兆。”
道者面赞叹才罢,学究面紧跟着应声道:“既然有圣者受生下降,则当与他结一善缘,两位道友当随小生同携宝箧,为他做一汤饼会可也。”
三仙面相同时开声,迦罗文殊所分出的大威德明王宝身似在抗拒身上多出的这三个“赘疣”,却是不由自主地朝着圣杯蹒跚行去。
一歪一扭的步伐,前行三步,后退两步,大威德明王的水牛面更是怒吼连连,却是架不住自己的身躯离着耶稣圣杯越来越近。原本高如山岳的明王宝身,越是靠近耶稣圣杯,身上就白皙一分,身形就下落一分。隐隐能见着一个个小如微尘的大威德明王法相,不由自主地投入到圣杯中去。
迦罗文殊留下的这半身犹然如此,三仙面相的神情就更是严肃,感受着那股摄受一切、救赎一切的光明意,却是依然朝前而行。
不过行了短短数步的片刻辰光,原本高大如山的大威德明王宝身已经矮小得像个驼着背的老人。
可是这一半宝身既然被迦罗文殊割舍出来,便绝没有再与之建立联系的道理。原本一直咆哮怒吼的水牛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恐慌、畏惧、退缩这些本不该出现在明王怒相上的神情。
但那三张不怎么讨喜的仙人面相,却是在迦罗文殊的退缩中,越发强势地主导了这半截魔神宝躯的支配权。大威德明王宝身只能不甘地伸出背后几十只手臂,朝着圣杯抚去。
救世主的悲愿,救赎罪恶的神恩,还有耶稣圣杯这件足以封禁魔神本源的无上圣器,都是迦罗文殊这类魔神不可碰触的险恶存在。
可以想见,当那几十只魔神之手碰触到圣杯的时候,就是迦罗文殊这半截宝身被永世封印的时候。
然而,同样被禁锢在大威德明王宝身之中的魏野,也从此只能安心呆在圣杯里,自己一人三化地说群口相声玩了。
偏就在此刻,散仙面相突然吐气开声:“圣哉!发愿救赎罪恶的圣者,你愿以一身承担所有罪恶,仿佛燔祭上代罪的羔羊,实为至圣至洁的存在,令吾动容。如此,贫道魏野当赞叹你的圣洁,无罪而背负十字架的人啊,这似血的**当为你奉上。”
话语未毕,散仙面相眉心渗出一滴赤红如火的血珠。
随着血珠渗出,散仙面相也消逝无踪,只有那粒血珠转眼间便凝成了一粒赤色的香珠,落入了圣杯之中。
“**”入圣杯,下元太一君面相随之发声:“善哉!发愿承托世人的王者,你愿以一身赦免所有罪人,谁人知晓,头戴荆棘冠的刑徒却是神国之王?你的国不在地上,乃在天上,追随你的信徒必也受你加冕下元太一君魏野奉上赤金赞叹你的至尊至贵,必将得胜的万王之王!”
话未毕,下元太一君面相转眼间便化作了一缕青烟,只有一粒色如赤金的宝珠,恍如佛门修者入灭后所留的舍利子,飘然落入圣杯之内。
“赤金”落入圣杯,学究面相却感慨道:“悲哉!赤足行走在骷髅地上的洁白者,你愿替世人承载所有的罪恶,然而谁能安抚你的痛苦,谁来疗愈你的创伤?既是神之子,也是人之子的救世主啊,星界冒险者魏野奉上苦涩的没药,为十字刑架的受苦者聊作哀伤。”
悼念般的感慨中,学究面相随之崩解如星尘,只有一捧棕黄色的脂膏缓缓淌入圣杯之内。
迦罗文殊虽然藏身于莲茧之内,仍然感知到外界的变化。
魏野同时化出散仙、下元太一君、星界冒险者三重面相,虽然大威德明王法相上面也要长好几个脑袋,某人此举算是钻了个空子。但是接下来的献祭之礼,却让迦罗文殊猛然察觉不对
**、黄金和没药,固然在俗世间都是些极为珍异昂贵之物,但对仙佛神道而言,倒也不算什么。
但是对着耶稣圣杯,这几样珍物的意义就不太一样了
依照基督教的福音书,有这么一段记载:
耶稣降生在小城伯利恒时,有三位贤者,分别叫洁白者加斯帕、光明之王梅尔基奥尔、守护者巴尔萨泽。他们从东方来到耶路撒冷,向犹太人们询问道:“那位预言中要降生的弥赛亚在哪?我等在东方看见预示他降生的景星,所以特来拜他。”
可惜,耶路撒冷无人能回答三个东方贤者的提问,还有人深深担忧传说中的弥赛亚降生,将要威胁到自己的权位。
不过三位贤者夜观星象,又见到那颗显示祥兆的景星在天幕中移动,终于指引着他们找到了降生在马厩中的耶稣。
于是三位贤者为这位预言中的救世主奉上宝箧,赠予**、黄金与没药为礼。
那三位贤者被后人称为“麦琪”,实际就是“magi”,也便是魔法师,也有人说他们是波斯人的占星神官。总而言之,是铁杆的异教徒跑不了了。正如魏野显化的三重面相,便正好与这三位东方贤者在身份与姓名上颇多相合之处。
不但如此,那位一向惯于给别人找麻烦的散仙为圣杯奉上的**、黄金、没药三样献礼,瞒得了别人,哪里瞒得了迦罗文殊?
血为**。
骨为赤金。
髓为没药。
也正是某人道基之中的精气神三宝!
固然,对修道之士而言,精气神三宝乃是度世长生不可或缺的根本。但是某人既然已成散仙之体,而且隐隐还有向上攀登的机缘,这精气神三宝便不至于看得那般重要。
此刻魏野将精气神化为**、黄金与没药,恰如东方三贤者对还是圣婴的耶稣献上礼物一样
献礼之后,三贤者做了什么?他们拍一拍手,愉快地结束了这场寻找救世主的旅行,回家去也。
那么某人处在三贤者的位置,向圣杯献礼之后,便等若是蜥蜴断尾,就算割舍了道基之中大半的精气神,但却能从圣杯禁锢中轻易脱身而去!
倒可怜了迦罗文殊舍了自己半身出去,种种阴谋掣画,种种付出牺牲,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个笑话一样。
想那魏野,也是玄门正宗出身,更是堂堂人间道门大派掌教,然而却是这样丝毫没有一派掌教、得道散仙的风标,竟然玩起了这种可称无耻的小把戏!
便在此刻,有一道意识如电般闪耀在迦罗文殊心内:
“和尚,我早对你说过了。我那位旧识,虽然位业不过散仙,然而一颗道心通明无碍,乃是个最有决断不过的人物。你的布置虽好,但是只要让我那位旧识摸清了几分根脚,他便总有法子钻你法度中的空子。如何,此刻你还觉得自己这些年长进不少,不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么?”
听着那位多年前与自己邂逅,又多受他指点教益的人物,此刻忽然传音印心,迦罗文殊却没有丝毫喜意,反倒是警惕之色更甚。
虽然被魏野一向地嘲讽为“有文殊之相,无文殊之能”,然而一位高阶魔神的心防是何等紧密,莫说是心灵异能,便是佛门证果的那些缘觉小菩萨,施展出来什么慈悲喜舍叩心钟、无漏问心狮子吼一类神通,也休想直入迦罗文殊心神之内。
但偏偏那位“善知识”,就可以做得这般举重若轻,甚至透出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来!
然而这位“善知识”有一句话没有说错,花费了偌大功夫,引动了如斯大劫,甚至舍了半截宝身,方才寻了一条归家之路,方才将那个最能坏事、最为可恨的旧敌永生永世地封于耶稣圣杯之内,甚至可能将化为圣杯封禁之中的魔主的养分。
如此谋划,岂能因为某人一点不要面皮的小伎俩,就这么彻底作罢?
迦罗文殊身在莲茧之内,却是正心诚意应道:“如此,便请大善知识为老僧借一把剑。”
借剑可以是杀人,自然也可以是诛仙。
于是迦罗文殊感受到自己半截的魔神宝身之内,似有一道前所未见的强大气息无端生出。
魔神宝身既然拟形如文殊菩萨,自然也有菩萨的寂静低眉与金刚怒目两重性质。
金刚怒目的愤怒暴虐相,便是大威德明王,已经被迦罗文殊舍了出去,成了困住魏野的囚笼。留下的自然是文殊菩萨寂静慈和之相。
这半截魔神宝身充满了寂静安然之意,偏又深沉如无量之海,似乎能容纳无穷。然而那道无端而生的强大的气息,却连迦罗文殊的魔神宝身都无法尽数容纳!
在《西游记》的段子里,孔雀佛母明王曾经将释迦牟尼一口吞下,却惨被佛陀剖背而出。
这只是段子,然而迦罗文殊身周莲茧无端凋零,随即便有一道剑痕,连接了迦罗文殊与大威德明王宝身。
剑痕中隐有一道剑意,飘飘渺渺不知将落于何处,但剑意过处,曾经充斥这片广袤时空的圣光顿时被裁割成两段!
抽刀断水水更流,谁知一剑断光,光也随之而断?
不独是圣光本身,那代表着耶稣救赎之道的种种周详法度,在这一剑面前,似乎也随之破灭无踪,仿佛直指世间劫末的最终破灭之理!
余威波及,大威德明王宝身残存的那些似是而非密教法度,还有魏野几乎要脱出火眼困锁的一点道门真意,在这道飘渺无方的剑意面前,似乎都要被一斩而灭!
第四百七十三章.天风排云埋九垓(十三)
大威德明王的身躯本应该是漆黑如烟,代表着死亡的暴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耶稣的圣光是救赎,也是意味着于神国中赐予永生之光,所以这位救世主常被十字诸教尊为“生命之树”。
此刻大威德明王即将被圣杯“救赎”,那些隐带暴虐意味的烟黑之色随之消解无踪,高大如山的身形变得洁白丰腴又矮胖圆润,像是个供在商店神龛里的瓷财神。
便是这样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大威德明王,仍然逃不过那道飘渺至极的剑意,转眼间,大威德明王宝身解裂,爆散如粉。
大威德明王宝身是迦罗文殊提前便预备舍弃的代价,然而半身解裂,仍然牵连到他余下的魔神宝身之上。剑意余威反馈而来,震荡形神,几乎要将迦罗文殊的半截菩萨相宝身也随之斩灭!
大威德明王宝身崩碎如尘沙,然而那些如白玉粉屑般的尘沙间,却有灼红火光蔓延,白玉沙被火光烧炼,转眼间就变成了红玉沙,飘飘扬扬地飞洒在罪海之上。
千万粒红玉沙。
亿万粒红玉沙。
恒河沙数红玉沙。
不思议数红玉沙。
粒粒沙尘其色正朱正赤,晶莹如光明砂,通透似红玉髓,在这片广阔无垠的空间中化为漫天沙暴。
然而仔细看去,无量无边的红玉沙却自有法度可依,沙暴汇集间,却似一尊仙官,头戴赤玉法冠,身披绛文朱袍,仗丹焰之剑,驾九首火凤,赫然降临于罪海之上。
正是炎官朱鸟变。
无数红玉沙组成的仙官法相,不需再挥剑斩邪,因为这个空间中处处都是炎官朱鸟变的范围,自然不容妖邪肆虐。
在红玉沙充满这片空间之前,罪海上下都被圣光笼罩,救赎大愿化作圣杯封禁罪源之理,被锁在大威德明王宝身中的魏野,绝不敢卷起这些大威德明王宝身的碎片,造成这一片沙尘暴。
然而此刻,有剑意无端而起,斩碎了大威德明王宝身,斩开了圣光化成的樊笼,却是让魏野彻底解开了束缚。
那道剑意飘渺而几若不可知,高远而几若不可见,若再像大威德明王宝身一样,只能成为这道难以捉摸的剑气首要针对的活靶子。
然而面对着这一场火色染成的沙暴,就连迦罗文殊也不由得暗自思忖:
大威德明王宝身能斩,那是因为魔神宝身本身就凝定如金刚地、高耸如须弥山,有可破之理。
圣杯中透出的救赎圣光能斩,那是因为圣光基于耶稣大愿和弥赛亚的神国根本法则,具有最严密而封闭的法理内核,自然也是剑意天然针对的目标。
但是此刻对着这漫天光明砂,这道飘渺高远却细致入微的剑意,却没了逞威的余地。
原因无它,剑意入微,走的是“以无厚入有间”的路数,正如庖丁解牛,不见全牛,只见缝隙,只见要害,所以能斩金刚、分须弥。
可是此刻沙暴满空,但见无量沙尘,至微至细,不存全形,不存缝隙,就连那仙官火凤之相都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虚景。这样的入微剑意,又能耐对手何?
当然,这样的炎官朱鸟变也不是全无破绽,若有人以挟山超海的大神通以对,以倾天河、灌星海的大气象相应,那么某人的神通自然再难维持。
这样的手段,起码迦罗文殊就拿得出来。
心下一定,迦罗文殊双手相合如狮子口,顿时便有青狮法相现于身侧。
那头青狮高大如山,通体纯青不带丝毫杂色斑毛,皮毛油亮得仿佛隐带宝气,如同高原圣湖中的映照苍穹的湛湛青意。
青狮张开血盆大口,似要一口吞噬三界六道一切存在。
此为文殊菩萨狮子首印,显化的青狮法相可以帮助佛门修者吞噬心内烦恼,也可以吞噬烦扰外魔。
用于修行者祛除内魔时,此印名为文殊师利大精进宝珠印,用于吞噬外魔侵扰之时,此印名为狮子文殊一切无畏印。
然而迦罗文殊所用的印法,既不是对治心内烦恼的大精进宝珠印,也不是降伏烦扰外魔的一切无畏印,而是文殊师利破诸宿曜印法。
此印别名“吞星印”,有封截星力的神通,此刻用来封截漫空而舞的无量光明砂,却算是对症下药。
手印结成,青狮怒啸,其中有无上法威,更有恐怖的冲荡之力,顿时横扫罪海上下,掀起罪潮翻涌,沙暴生波!
好一声震动天地的青狮吼,好一声威赫六道的青狮啸。
然而从整体看去,这声狮子吼却仅仅是让无量光明砂演化的那尊仗剑仙官的衣袂稍稍起了几丝浅褶,甚至连火凤额上的如芝羽冠都没有摇动半分。
一吼之威不过收获了如此战果,青狮暴怒,昂首欲扑,却被迦罗文殊一手抓住后颈皮,硬将这头狮子按了下来。
身为魔神,迦罗文殊却是看得清楚,那一粒粒光明砂,却化成了一尊尊小如微雕的骑凤仙官,或手拈灵诀,或仗剑书符,各个行动不一,却又构成了一个统一的整体。从微观的层面,仿佛无数微小的仙官组成了一座完美无比的大阵,从宏观的层面,却又化成了那一尊一直在变动无休的炎官朱鸟法相。
这是一尊巨大无比的炎官朱鸟法相,也是无数炎官朱鸟法相排布而成的一座玄门大阵,每一粒色如红玉髓的光明砂,都等若是一位精于玄门妙术的散仙真形。而所有的散仙真形,又等若是无量数心意相通的道门高人,等闲仙道宗门都拿不出这样的手笔!
何况这座大阵又不仗着法宝符印一类外物作用,就算想用祭阵之法消泄杀气都成了妄想,岂有破法?
“散而成,聚而成灵,真君好一部洞阳八炎变,此等道术已近乎天仙一流,然而却为何自甘于散仙位业?”
有声音在他的心中响起,算了做了回答:“对于散仙和天仙的划分标准,其实在多元宇宙中并不一样。然而洞阳八炎变虽然有几分玄妙,我却仍然有法可破就是”
话音毕,那道飘渺剑意已然贯入了炎官朱鸟法相之内!
第四百七十四章.天风排云埋九垓(十四)
剑意飘渺挽天华,符阵幻变似流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者入微到了极处,一者宏大到了极处。
然而入微与宏大都是相对的,小到极处便大到极处,大到极处便小到极处。
所以入微之剑却能斩庞然如山的大威德明王宝身。
所以宏大之阵却是微小到了极点的无量光明砂布成。
恰如道门先贤的小大之辩。
此刻,入微剑意贯入宏大符阵,又将是怎样一幅让人惊叹而畏惧的壮阔画面?
青狮背上生青莲,托起了迦罗文殊的半截菩萨相宝身,然而这位魔神也看不见大阵之中的景象。
因为有人不想他看。
唯有剑意符阵冲荡依然,混在那一段段被截断、被反射的圣光间,跃动出无边幻彩,仿佛正映射出整个世界。
……
………
在微观的世界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其数无量的骑凤仙官都握紧了手中的剑,向着各自的面前颌首为礼。
每一尊骑凤仙官面前,无神亦无仙,无佛更无魔,但有一柄剑。
那剑不知是自棠溪巧工之手锻造成形,还是在龙泉名匠锤下散发光彩,或者只是乡下铁匠随手打直了的一根铁条,才学会做木工活的少年用废木料削成,但那必然是一把剑。
剑上的装具或者应该以铜精锡英、玄钢寒铁铸就,或者该以昆山琼瑶、蓝田美玉细细雕琢,也可能只是夹着三尺铁片的两块软木。
但不论精美还是粗陋,名贵还是低廉,剑就是剑。
是精钢百炼,是青罡百炼。
一尊仙官开口,百尊仙官开口,千万亿至无量数仙官同声开口:
“无形无相,而化成万象,这样好的剑,大概也只有我认识的那人拿得出来。”
作为回应,有千万亿至无量数的剑鸣纷杂相应,其声各有不同,却传达了同样的意思:
“无常无定,而统归于一,这样玄妙的道术,倒让我不敢贸然去相认了。”
两个虚伪的男人,用符阵和剑意掩藏了本来面目,打着这样旁人很难听懂的机锋,在这片广漠却封闭的空间中对峙。
机锋是试探,机锋是交手,但机锋也是怀旧。
丹砂与剑意之间,隐隐有魏野的叹息声传来:“既然已经被通缉到要跑路了,为什么不把自己隐藏得更深一点?”
这自然说的是某人的刀剑行被查封,人则如黄鹤一般一去不复返的事情。
剑鸣中自然也有叹息意:“既然我都已经跑路了,为什么你要去买下那卷道书?为什么要像个蹩脚的三流侦探那样,关心我曾经做了什么?”
“好奇心是人类得以发展的第一动力。”
“好奇心也是让无数英杰无端陨落的第一原因。”
一尊尊微小如砂的仙官法相面上透着冷淡意,平静回答道:“我印象中的那人,虽然天然呆了点,但行事自有一分温厚意,很是一个可交的朋友。然而今日重逢于罪海之上,却还是应了那句老话”
剑鸣随即应声:“倾盖或能如故,白首必然如新,何况你我?”
这便是厮杀将起的信号。
……
………
当初调查某人,并不是魏野的心血来潮。
一般说来,能在星界之门内部置产兴业的星界商人必然有自己独特的门路,要么是某个冒险者互助组织的干部,要么便是有一位或者几位世界主在背后支持。毕竟,没有掌握一个甚至多个时空产出的资源,想在星界之门开起店面并不容易,倒不如直接去练地摊。
百炼青罡在星界之门的武器商里算是小有名气,某人自身就是根正苗红的剑仙嫡传,和诸多剑仙派系都维持着不错的交情,本该是一片光明的前途,却能混到被通缉的地步
要知道,哪怕是跨时空走私这类罪名,只要和绑架智慧生物、制造并出售非法神经麻醉品之类绝对禁忌沾不上边,一般也就是罚款了事
比如曾经闹到人尽皆知的犬牙国际纵队武器走私案,他们虽然在冷兵器时代大肆兜售热武器,但对于上面两条禁忌也是丝毫不沾。否则的话,就不是只受到巨额罚款这样简单的处罚了。
如果只关系到魏文成一人,大家交情也只平常,魏野真的犯不着如此多事。但是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个刀剑行主明显对自家铃铛有着些不一样的想法。那么这厮到底惹了多大的麻烦,就是必须要弄清楚的事了。
此刻,几近无形无相的剑意当前,看着那一口口演化万象的虚剑,体味着剑意中那股几乎穷尽世间万象演化的玄妙之意,魏野终究是动容:
“将玄门天罡地煞之术阐发于其中,地煞为用,天罡为本,穷尽了情器世间之理,一剑而生万象,万象而归无相,就像诸多光色混成了白光,这样玄妙的剑意就是你逃避通缉的手段?只凭这道剑意,就是沧浪云台那些沉迷剑理的剑仙也要心甘情愿折服。修剑至此,本该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居然还能被通缉逃亡,你到底是做下了什么样的大案子?”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一道道虚剑掠起的杀意:“这等事,外人就不必问了。”
可惜杀意才起,就被魏野一句话给打消了大半:“你一直对我家铃铛抱着些奇怪念头,若是铃铛真的点了头,那你也是要入赘我们老魏家的,我这个做长辈的提前问一句,你何至于大动肝火?”
终于,运使剑意的那人终于忍不住某位散仙的呱噪,剑光闪动间,不知凡几的仙官法相皆遭断首之劫:“滚犊子,我也姓魏!”
然而断裂的仙官法相们有志一同地抬起手来,摸了摸下巴上那部匪气十足的短须,和声应道:“魏文成,原来真的是你……”
话未及说完,剑意再动,这一次就不是断首,而是转眼间就将数多断裂的仙官法相斩成了碎块!
被零割碎切的仙官们面容平静这里一只眼,那边半只耳,破碎的道冠和削下的鼻尖漂浮依然,照样有嘲讽声口从其中传来:
“还没追到我家铃铛,这就准备打杀她的长辈了。可惜,公主可听说过‘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否?”
一根木棒,每天截取一半,万世截取不尽。
这是惠子与南华真人论辩的诸多辩题之一,此刻魏野提到这个道门中的老话题,却是要做什么?
但见崩碎的诸多仙官法相上火光灼然,随即火凤鸣啸,剑光仍在,细碎的法相破片又化成了一尊尊小小的仙官,每一尊仙官仍然带着某人特有的嘲讽声口:
“魏某此阵,亦当如是。”
然而剑意纵横,回答得更为冷硬:“以砂化阵,趋于无穷微小,确实是应对我这道入微剑意的最好手段。然而你尚未证得真仙位业,不过是一介散仙,那就不能无视世界的基本法则,进入纯概念的领域,仍然要受到那些法则的制约。”
“所以你化生的这些光明砂能被我的剑意分割到哪一步?毫米?微米?纳米?分子?原子?质子?在这样的入微分割之前,你之道基又能撑持到什么时候?”
对这个问题,一尊仙官法相正举起手中火剑,抵住了袭向自己的那道剑意,面上神色却是十分轻松:“我追查了你留下的线索,参悟了十余部地煞术的传承,也得了天罡地煞之术的嫡脉道诀。所以我很清楚,天罡地煞的神通始终脱离不了‘遍知一切法’这一条,那便永远不出散仙位业的藩篱。我固然和真仙位业差得远,可是你魏文成呢?你真的破开那层纸了吗?”
对这个问题,魏文成沉默片刻,剑意突破仙官火剑的封挡,再度一招断首,方才应道:“较诸你,我当已近道。”
近道终究不是得道,散仙终究不是真仙。
但就算魏文成还不是真仙,但总比魏野高出一线。
那么这场战斗就依然如此险恶,不见血肉白骨的险恶。
剑纷纷而起,火剑总是比剑意慢了半拍,这半拍间就是胜负手。没法子,厮杀的两人,一人自开始便在修剑,从只好吓鬼的木剑到穿风破云的飞剑,还有此刻入微至极、仿佛世间万象的剑意,都是他的剑。
另一人虽然也用剑,用过朱砂画符的铁剑,用过桃仙遗蜕的木剑,用过皓灵之精的法剑,却只会一套墨家剑。
剑法不如人,被一遍遍的零割碎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魏野的本事,何尝又在剑上?
仙官法相越来越多,越来越小,火色灼燃成一片片殷红之色,本该无形无相的剑意也渐渐被染上了红色,甚至还时时有符印在剑意上一闪而过。
虽然那些符印就像是涨潮时沙滩上的沙堡,转眼就会被冲刷无形,但是每当一尊仙官法相被斩,剑意上便有印记一闪而过。
魏野的声音依旧嘲讽:“和剑仙比剑?我又没有吃多!然而魏文成你不要忘了,你还是星界之门的通缉犯,我在剑上战不过你,却可以让你被看见。”
第四百七十五章.天风排云埋九垓(十五)
让魏文成被看见,那么是被谁看见?
自然是让星界之门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星界之门一贯对星界冒险者秉持着不干涉主义,但是一旦有人越过了界,制裁便也随之而来。
何况魏文成这样已经上了通缉名单的,一旦行踪被发现,那还能有个好?
剑意却是丝毫不乱,反倒更多了一丝嘲笑意:“迦罗文殊那样的土著,对星界之门抱有不切实际的敬畏,我很可以理解。然而身为星界冒险者,更应该清楚星界之门的定位里从来不包括‘全知全能’、‘有求必应’这两条。”
何谓“全知全能”?自然不是散仙位业的极境“遍知一切法”,自然也不是佛门所谓的“一切智”。
所谓散仙“遍知一切法”,所谓佛门“一切知”,到最后不过是通达一切变化的表象。
在玄门,便是由“有情有形”的地煞之术转为“出有入无”的天罡之法,故能知一切有为无为相生之道,故名遍知一切法。
仙道修行至此,出于有,入于无,共天地而同一气,
在佛门,便是从小乘四果转入辟支佛果一流,能知因缘和合之理,能知世界、众生、三世果报,故名一切智。
佛门修行至此,亦
然而这样的境界,虽然看上去很高大上了,但距离“全知全能”还很有点遥远。
至于“万物在主眼前,都是赤露敞开的”,这样的定义,放在单一的虚空小界中,那些独立封闭的虚空小界的所谓“主神”或者可以这样自诩。但是放到整个多元宇宙,就显得困难重重。
因为真正的“全知全能”,至少要能够连一个单体宇宙中最小的粒子运动都全面掌握,那么才算得上单体宇宙层面的“全知”。
而只有这样,才能够“把单体宇宙现在的状态视为其过去的果以及未来的因”,于是能够用因果律去进行全面的分析。就像古典时代物理学家宣称的那样:“未来只会像过去般出现在智者面前。”
但是要达到这一点,星界之门数据库必须能够进行十的一万零一百二十次方运算,在单体宇宙中,这个数据本身就超出了宇宙基本粒子的总数。就算是对星界之门而言,这样的超级计算机也只会是造成财政赤字的吞金巨兽,完全得不偿失
魏野也很清楚这一点,然而星界之门为什么使用因果律点数作为通用货币?
连一个粒子也不放过的“全知”固然不可能,但是以每一个星界冒险者作为基点,却能够进行因果律的模糊统计,只要样本相对较少,概率相对较大,那么古典时代物理学者所假设的那个无所不知的智者,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还原出来。
为什么天网恢恢,却疏而不漏?因为每一个星界冒险者本身都扮演着这张天网上的经纬线。
这也就是星界之门对因果律最经济有效的使用方式。
……
………
对身上渐渐增多的一道道符印满不在意,魏文成冷笑回应道:“虽然很想称赞你的有趣想法,但你既然提到了因果律,便应该知道,因果律在微观世界下没法再做模糊统计,于是相对大的概率也不存在,就算是星界之门的营运部门lhg,如果他们不肯投入足够多的预算,那就该知道,在微观世界中,粒子的位置与动量不可能同时被确定。而这,便是我的存身之道,更不会被你所捕捉。”
“正相反,倒是你,以道基演化无量光明砂,看起来也像是入微之境,玄妙无端,却露出了一处致命破绽”
话未毕,杀机至,剑意飘渺无迹,却为无量数仙官法相冷然挡关!
火剑舞,火符动,火凤鸣,火莲开,仙官法相无量数,符阵变化无量数,能焚一切阴邪秽恶,却是难挡这道演化万千的飘渺剑意。
一尊很平常的仙官法相,持剑横于胸前,似要挡住那道剑意来袭。然而剑意近前,却是发出一声金声玉振般的清响!
仙官法相身后,同时显出三重面相来。
是旒冕衮服的帝君。
是竹冠道衣的散仙。
是青巾束发的学究。
年轻的学究拿起一管秃笔,写下了一篇骈四俪六的文章。
竹冠道者随即拈指如剑,在文章之后烙下一道玄奥真符。
头戴九旒之冕的帝君将文章与真符收入一卷符诏上,郑重地在上面盖下一方印玺。
于是无形无相的剑意遇见了有形有相的符诏,那符诏之上,不论是云篆龙章组成的真符,还是汉隶魏碑体式的骈文,每一条墨线都在扭曲,每一个墨点都在抖动。
符诏本身也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却是仍然在与那道剑意抗衡着。
剑意入微,飘渺高远又无形无相,所以不可见。
但魏野试图想让这道剑意可见。
用文字去描述它,用符篆去描摹它,虽然文字会变成文字障,符篆会变成鬼画符,甚至连那卷下元太一君神通法力所化的符诏也会被剑意扯得粉碎。
然而走过必要留痕,哪能真正的无形无相?
若让这痕迹传入星界之门,任凭魏文成剑意如何入微,终究是逃不过因果律的追索。
于是剑意蜿蜒在符诏之上,似一尾怒龙,时刻会破开符诏,将那个蹩脚的临摹者一口吞下肚。
看着符诏上的那些线条变化,下元太一君首先开口:
“快撑不住了。”
散仙面相随即补充:“得找个结实点的物件,才好经得起魏文成的折腾。”
学究面相很肯定地一指虚悬于这空间中的耶稣圣杯:“这个不错。”
魏野的道基分出了这三真面相,却又向耶稣圣杯献上了精气神三宝,等若是和圣杯建立了联系
就像十字诸教都相信,那三位古波斯的占星法师不论宗教信仰在哪一端,总归是十字教的圣徒一样。
于是转眼之间,下元太一君手一招,那承接着飘渺剑意的符诏就直落入圣杯之内!
顿时,符诏爆碎,剑意爆冲,不独要斩碎那道拘禁它的符诏,更感受到圣杯之中那浅浅的一层圣血。
同时,圣血也发现了剑意那道斩开了救赎圣光,阻止它救赎罪恶的剑意!
圣杯终究不是那位救世主本人,判定逻辑自然也很简单邪恶是善良的缺失,那么阻止善良的存在必然也是邪恶。
剑意飘渺,能斩圣光,然而圣杯、圣血,是耶稣大愿所寄托的根本圣器,同样有着严密至极的法理,其中的排异性也是最强。
但见光明普照,虚空间却是凝结如琉璃,将这道飘渺剑意猛然封禁在了其中!
只是封禁才起,一直端坐于青狮背上,静观这场剑符之战的迦罗文殊脸上却露出痛苦神色,不知为何,通身佛光尽敛,却有圣光从身中猛然透出!
转眼间,迦罗文殊的菩萨相宝身便化成了一片虚无,却在圣杯凝结如琉璃的光华里显出了一个很小的文殊菩萨小像。
那泥塑般的菩萨像上露出了痛苦与惘然,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是怎样落入圣杯的封禁中的。
只有魏野的骂声顿起:“代形转劫,天罡正法还能这样用?!”
第四百七十六章.天风排云埋九垓(十六)
借物代形,这是道门中很常见的一类术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应该说,在几乎所有的术法学派中,“代形术”都是一个很大的门类。
此类术法的原理,玄门谓之“真形”,也有些流派则称之为“相似律”,而在大部分信奉某一神力存在的神术派系里,大多以“偶像崇拜”统一称呼。
简而言之,这类术法便是利用“相似的事物之间存在的联系性”来做文章。
不过迦罗文殊这样的魔神,和藏头遮面、剑到人不到的魏文成,到底哪里有“相似性”了?居然就这般容易地让魏文成卖了队友?
除非这道剑意如同魏野最擅长的真形符一样,能够在一瞬间将剑意改换为迦罗文殊的魔神气息,以代形转劫的天罡法将自己从圣杯里置换出来,把迦罗文殊丢进去顶缸。
那么这道剑意必须能瞒过圣杯,瞒过耶稣大愿的感应,还能不受封禁所限,瞬间挪移虚空
这等欺天瞒地的真幻变化,真正是将天罡之法中那无中生有、出有入无,几如执掌造化之权的玄妙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能将此等玄门妙诣融会于剑意之中,已经超出了剑仙小术的藩篱,直有法中问道的气魄!
被那些眼皮子太窄的剑仙中人吹上了天的峨眉剑仙一脉无形剑气,不过只在“晦明”两字上做功夫,多了一种隐身法的妙用,便被奉为太乙玄门第一剑气心传,还被好事之徒冠上了“太清玄门有无相剑气”这种名不副实的噱头。
相比而言,何啻天渊?
只是脱困的剑意之中,更有一股肃杀之意,无端涌动。
看起来,耶稣圣杯的封禁之力的确对魏文成构成了威胁。如果不是迦罗文殊当了替死鬼,只怕真的要被魏野坑进去!
剑意沉静,静得令人心惊。
剑意冷肃,冷得令人生怯。
便有杀伐意陡然而出,挟着凶气的剑意朝着每一粒光明砂袭去!
和之前不一样的是,剑意过处,光明砂化成的仙官法相不再受零割碎切之苦,而是很直接地化为了虚无。
连分子都不存。
连原子都没有。
……甚至不留下一夸克的残骸。
“这剑意中还藏着佛门寂灭意?”
“不对!佛门寂灭号称灭尽众相,非有非空,却终究落在真如佛性这第一谛上,不该是这样的纯然断灭之意!”
“这个时候了,你们不要再讨论宗教学了,风紧扯呼!”
这般让人不得不佩服的三人相声,自然是魏野的三重面相自己说起来的。
说了半截的相声骤然停止,三重面相随之虚化,只有炎官朱鸟变内的无量数光明砂猛然大乱,朝着所有的方向飞速移动!
光明砂有无量数,剑意分化亦有无量数。
无量数终究不是无穷数,虽然此数极大,光明砂极多,聚合起来便是一片大到令人恐惧的沙海,却仍然有穷。
所以必然将被尽斩之。
曾经充斥这片广袤空间的沙暴,空间中涌荡无休的罪海,在断灭剑意之前都再不能维持其存在。
断灭物质。
断灭有情。
断灭罪业。
断灭孽根。
一切终究入顽空。
然而有一物却是依然悬浮在这片空间中,圣光依然,悲愿依然,似金刚不坏,依然想要救赎一切。
杯身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粒其色正朱正赤的温润玉珠。
救赎罪孽,给与信徒永生的救世主大愿。
净恶焚邪,守护人间太平的道门玄妙之理。
本不相容的两股力量,在断灭之剑面前,却是隐隐相合,欲阻剑意前行!
断灭剑意之中,魏文成的声音隐隐传来:“玄门中人,一派掌教,为活命居然不惜依附异教神子的圣器之上,你到底有没有面皮这样东西?”
玉珠中,某位散仙的三重面相显化无定,也是毫不在意:“耶稣大愿足可钦敬,便是稍加礼赞,又算什么?”
“我觉得咱们这已经不是稍加礼赞了。”
“吾掌下元太渊宫千真万圣,这一回却是着实丢脸,丢脸!”
对着这样的相声,魏文成却是丝毫不受影响,剑意直贯,正向着圣杯而来!
然而圣杯之后,却有门户出现,那是一道很常见的传送门,一看就晓得是在星界之门都卖不出价钱的赫拉迪姆法师出品的那一类。
随即圣杯隐没于传送门内,剑意稍一停顿,紧随着而入!
……
………
一条通体鲜红的巨龙,趴在山脊上正嗒嘴,回味着刚刚享受的人类处女的柔嫩滋味。
对于成年巨龙而言,选择一个不算太富庶又不算太穷的小国家作为猎场,是一件极愉快的事情。
太穷的人类王国,拿不出足够的宝石和黄金,还有肉质可口的处女作为供奉。太富裕的王国,又有过于麻烦的强者守护。
像这样地处偏僻的人类王国,能够适当地奉献祭礼,又不担忧屠龙者找上门来,却是需要精心挑选才能够获得的宝地。
对于巨龙而言,哪怕在睡眠中都等若进行冥想、强化魔力,可以说是在魔法生物中也是天生就受到祝福的那一类。甚至除了巨龙之间的战争,这些会飞的大蜥蜴永远居于食物链的最上层。就算是传说中的屠龙战争,如果那些传说中的勇者和贤者没法子把巨龙堵在龙穴里,那么一头飞翔在天际的巨龙就是毁灭国度的噩梦。
就像这条红龙,正趴在山脊上休憩,就算神灵也绝不会选择这个时机开战。
但就在这时,有一道波动在红龙的头顶浮现,随即,一只华美的金杯从空间的裂隙中透了出来。
那只金杯隐带着极强的神力,毫无疑问是一件受到神灵祝福的圣物,对于巨龙而言,这样的圣物就是最好的收藏品。
红龙的双眼中有龙威透空而发,想要锁定住那只金杯。然而金杯之外,却有一股强悍的灼炎之意猛然发作,反将龙威倒逼而回!
龙威被迫开,金杯再度遁入空间裂隙之间。
这突来的插曲,让巨龙的怒火无端升起,但不等这头红龙做出下一个动作,一道剑意便自天外而来,紧随着金杯移动的轨迹,直掠而过。
然而剑意过处,龙鳞崩解如灰,龙血蒸腾如无,转眼间,那被人类敬畏地当成“天空霸主”的巨龙,便整个灰化,连灵魂也没能逃出去!
……
………
无数的多角芒星组成了一个封闭的半位面,不知多少重防护咒文、反侦测咒文、反预言咒文,层层严密地守护着这个被隐蔽起来的空间。
如此隐蔽的空间中,藏着一个骨灰罐般的物件。翡翠雕琢的罐身上装饰着细密的黄金咒文,紫水晶打磨的盖子上闪动着强大的魔法灵光,仿佛证明着这个骨灰罐的不可摧毁。
嗯,确实也很难摧毁,毕竟这是一位古代大巫妖的命匣,这位操纵死亡国度、统治无数死灵法师的死者之王,曾经一次次地被正义之士击败。然而没人能找到这位巫妖王的命匣,所以便只能看着这位强大的死者之王一次次地复生。
然而此刻,空间波动,一只金杯猛地撞在了半位面上,千万重咒文被圣光蒸腾一空。
命匣受到惊扰,预先固定在上面的传送咒文随即发动,将要转移去另一个隐秘的收藏室。然而圣杯同时也来到了命匣上空,分明是要蹭顺路车的意思。
很不幸地,这一次蹭车行动马上就失败了。
因为一道剑意紧随而至,转眼间就将那位巫妖王的命匣崩解成尘,尘埃则化成虚无。
但圣杯却也在同时遁离,不知又去向了哪里。
……
………
因为迦罗文殊,那些用来撞破天关地锁的虚空小界里,转眼间就是一片鸡飞狗跳。
圣杯大愿为引,那些最邪恶的存在,最亵渎的地界,便是最明显的坐标,转眼间已经穿行不知多少空间。
只是这样的穿行之间,魏文成的断灭剑意犹然追赶在后,没有一点要被甩脱的迹象。
……
………
埃诺奥克沙漠的原址上,以精灵、矮人和自然三大神系为首,诸神终于将几近失控的时空乱流整理出一个样子。
那些被强行连接的下层界传送门被封印。
那些抓紧机会入侵到物质界的邪恶生物则被驱逐甚至消灭。
这场席卷大陆的天灾来得莫名,也让诸神不由得有些难得一见的疲倦感觉。
不过事情终究没有结束,因为埃诺奥克沙漠中仍然还有那些罪恶本源奔涌的迹象,如果不将这些罪恶本源清理干净,那么谁晓得有没有哪一天会再度引发什么大麻烦?
精灵之父柯瑞隆拉瑞斯安、橡树之父西凡纳斯、矮人之父摩拉丁,三位主神望着那片已经彻底被毁灭、变成深渊一般的艾诺奥克沙漠遗迹沉吟不语。
精灵诸神中,以温婉多情而闻名的爱情女神瑟拉妮尔站在了精灵父神的身侧,望着精灵神系这位至尊首神那精致到了雌雄难辨的面孔,不解地问道:
“我的父亲,我的挚爱,为什么您这样注视着这片废墟?它即将被众神封印,再也不能伤害我们森林中的子民了,不是么?”
对女神的问题,柯瑞隆未及回答,但见一道圣洁光华猛然突破了深渊,朝着天空中急速升起!
而在这道圣光之下,则是一道虚剑,带着仿佛要斩灭一切的虚无之意,紧追不舍!
圣光、剑意,还有其中影影绰绰的一道玄妙之意,顿时就冲得诸神的封印有些不稳
毕竟,不到生死关头,哪怕是一位神系之主也不会让真身降临在主物质界内。
但是这样的挑衅,实在是太过分,所有在场的神灵同时发出怒吼,来自不同领域的神力同时施放,化作无边神威,欲一举将这些搅局者重新压下去!
重重神威透空而来,然而圣光依旧,剑意依然
对那位一心救赎罪恶的救世主而言,异教的神灵如果没有走在至善之路上,不要说承认对方神灵的身份,就连同路人也未必算得上,自然没有理会的必要。
而对那道断灭一切的杀伐剑意而言,神威又算什么?
这种对自己道路的自信,又岂是区区神威可以动摇的?
神力威压无用,司掌知识的命名者欧格玛不由得微微讶异:“对神力威压毫无反应,那么就不是凡物,到底是神还是神孽?”
在欧格玛信徒们的神话里,命名者为世界上所有的存在都起了真名,通过这些记载于他手中书册上的真名,知识之神可以认识到所有存在的本质
然而圣杯之上,玉珠之中,有人这个时候还要嘲讽一把:“汝等法力广大,只能普阅周天之事,不能遍识周天之物,亦不能广会周天之种类,哪知道我等的根脚?”
话音未毕,空间又生裂隙,圣杯直入裂隙之中,剑意欲紧随而入,却是瞬间停住!
圣杯的杯身上,玉珠之中,魏野的三重面相稍稍露出失望神色。
一路挪移遁逃,对这道断灭剑意的威能,魏野已经掌握了一个大概。同样的,这道剑意紧随着魏野,一路斩破诸多虚空,不可能没有损耗。
此刻,便是剑意稍搓之时,而这一道空间通道,也和之前的稍稍有点不同
甜美却无起伏的声音,隐隐从通道的另一侧传来:
“监测到通缉在逃人员魏文成的讯息,lhg安全部门人员即将赶到,请在场的冒险者们协助逮捕重复一遍,监测到通缉在逃人员魏文成的讯息,lhg安全部门人员即将赶到,请在场的冒险者们协助逮捕。”
但不等通道另一侧有更多的反应,那道断灭剑意已然斩在了圣杯之上,将这只圣物猛地打入了通道之中。
可也是这一剑,一直依附于圣杯之上的玉珠也被一斩三段,化成流光,不知飞向何处。
便在此刻,诸神封印之外,更有一个庞然神力降临,仿佛位于诸神之上,对于这些搅扰这个世界的外来者发出了最直接的逐客令!
一边是星界之门即将到来的逮捕者,一边是即将逐客的世界之主,断灭剑意却是丝毫不在意地一抖,随即崩解,断灭,再不存丝毫痕迹。
第四百七十七章.我身非我疑是幻
雄州的天幕之上,文殊菩萨端坐莲台,修眉低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菩萨宝相手中所拈的那一枝青莲忽地枯萎,经箧无火自燃,金刚宝剑锈蚀不堪。
原本色如紫金的菩萨宝身,也镀上了一层死寂的黑色,似是象征着永堕恶趣之苦。
文殊菩萨宝相依然悲悯,叹息一声:“终究还是败了,伏望吾等本尊怙主大日如来摄受于我。”
叹息过后,菩萨宝相猛然解裂,仿佛千万瓣黑莲飘洒向人间,莲华雨中,犹有佛偈声声不断:
“我与无边诸有情,本来即是正觉尊。了知如是之自性,即发殊胜菩提心。”
一直严阵以待的许玄龄,望着那尊渐渐消逝的文殊菩萨宝相,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喃喃地道:“莫非,师君胜了?”
……
………
北天云海之上,有灵兽踏云而奔。
那是一头锦毛斑斓的猛虎,大如小丘,周身隐带煞气,看上去凛凛生威而不可侵。
不过在虎头上,趴着一只身形圆润憨拙的团子猫,顿时就把那煞气折去了好些。
这头飞天猛虎之侧,有头戴青莲法冠的素衣女子,手扶一支缀着玉环的竹杖,脚踏一瓣白莲,云光绕身而飞。
此等景象,自有一分飘然仙意,但女冠面上却隐带几分凝重。
云空之上,立着一个铁皮罐头。
说铁皮罐头有点过分,因为那身夸张到了极点的复古主义盔甲,完全不具备马口铁罐头那种简单、朴素的美感
大鹏明王口中叼着两条半人半蛇的那伽女,鹏王展开的翅膀构成了兜鍪两侧的凤翅;玄铁铸造的一对狻猊盘踞在肩甲之上,胸甲则被设计成了一只张开巨口的饕餮,铁靴干脆就是两尊扛着须弥山的金刚……
这不是铁皮罐头,这是雕花铁皮罐头。
铁皮罐头里的男人有着一张缺乏存在感的平凡面容,正好和这身夸张的浮雕风格复古甲胄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感,让人只能记住他的盔甲而忘记了他的脸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位铁皮人向着来客们矜持地一点头:“lhg时空调查部探员,我叫林黑枪。王虎、司马铃与甘晚棠三位对么?感谢各位家属与相关人员的配合。那么接下来,就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时空所遭遇的位面融合型异变,向各位传达一下时空调查部仙道司拟定的初步解决方案……”
林黑枪的话被头顶着团子猫的锦毛虎举起前爪打断了:
“那个……虽然都是猫科,不过我和我头上这只小猫并不算一家人,我也不想和那个坏心眼的道士成为一家人好不好,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公事公办地从雕刻兽爪的臂甲中取出一份文件,林黑枪清了清嗓子念道:“关于编号为7ac4f99e4697c1的仙道型时空点灾后处理方案,基本原则仍然以确保该时空点开拓者的利益为优先事项,并有效调动起广大开拓者积极参与,形成救灾重建力量整合……”
这段话念出来,甘晚棠与那头飞虎还没什么表示,一直趴在虎头上的团子猫却是突然出声:“这个方案,是说要我家阿叔让渡出发现者权利,把这个时空作为面向整个星界之门的公共开发区吗?”
被打断了念稿子,林黑枪却是依然不愠不火,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和声回答道:“是的,因为该时空点第一发现人魏野先生目前处于失联状态,又加上这个时空点的异变已经处于临界点,所以本着人道主义态度,我司经过详细的分析判断后,认为魏野先生留在该时空点的私人宗门力量已经不足以担负起全面时空整合、资源开发和人道主义救助的职能,应当获得外部力量的支援和协助。如果各位魏野先生的家属没有异议,我建议各位通过我司进行该时空点灾后救援重建的招标会,选择有能力的星界冒险者互助组织来进行接下来的工作。”
但这个提议,只获得了司马铃的一声轻哼:“我们家叔叔没有失联!他的下元太一真形图仍然在有条不紊地按照阿叔的预设条件在进行工作,北天上空这里还有叔叔留下的隐蔽阀门在继续进行不同时空点的接合调整!这一点,甘姐是专门确认过了的!”
甘晚棠点了点头:“我身为太平道大祭酒,也是通过了贵司仙术评级的高等术者,应该有资格做出专业证言。恰如铃铛说的那样,魏真君以真形法体所化成的五城天狱,仍然在北天上空肩负着补天净罪的职责。只是五城天狱牵连绝大因果,又勾连数多虚空世界,以至于天机混淆,不落现世,无法直接观测而已。但通过五城天狱和下元太一真形图的反应,我可确定魏真君并没有遭遇任何不可逆的伤害,只是本体暂时无法与我们联系而已。”
这句话说出来,林黑枪的面色稍稍松动了一点,点头道:“如果魏野先生正在向着这个特异时空点的世界主蜕变,这也是我司喜闻乐见的事。根据以往案例,确实有一部分世界主在晋级道路上会有一段时间的沉寂期。按照我司的惯例,对每一位世界主都要保持一定的尊重之意,如此一来,确实能够将该时空点的灾后重建招标工作延后一段时期。”
司马铃一对前爪按着王虎头上的王字,追问道:“那么能延后多久?”
“这个,视灾后并发症的严重程度而定。如果各位能够保证,在接下来的灾后时空融合期内不爆发严重的人道主义灾难,那么我相信可以将这个空窗期一直延续到魏野先生归来为止。”
说到这里,这个面相平凡的男人目光突然锐利起来,盯着在场的三位星界冒险者来回审视:“三位能够确保这个正在进行位面融合的时空点,不出现这样的问题么?”
回答他的,是司马铃伸出的猫爪,可爱的肉垫几乎要按到了林黑枪脸上去:“作为我家阿叔的代理人,我同意这个条件。”
……
………
大宋宣和四年初春,伐辽主帅、河北诸路宣抚制置使童贯等上奏,为伐辽告捷、克复燕云及诸路帅司请功事,伏乞圣裁。
伐辽告捷倒是货真价实,燕京城彻底化作白地,残辽最后一支军马在耶律大石的率领下仓惶西逃,别的不好说,辽国在汉家燕云故地的统治基础等若是彻底崩溃。
虽然大军从头到尾没有开进燕京城,甚至童贯的亲军连白沟河都没有趟过去,但谁叫这死太监担了一个总帅的名儿?
无论如何,这头筹都得叫童贯拔了去。
当然,童贯、蔡攸除了告捷请功的奏疏,亦有弹章奉上:
“臣等闻左道乱政,奸谄之徒不可逃形,圣虑独高,则方技之士亦不能欺也。窃见清虚大夫、葆光殿侍宸许玄龄,久膺宠禄,莫著功名,本燕地之逃人,怀多诈之邪心,因知陛下深造道妙,乃伪称有制劾妖魅、增益年寿之术,外托爱君之迹,内为乱国之弊,更广结群小,谋倾朝廷,倘成祸殃,延及宫禁。臣等查访其人,具其罪二十条,望陛下特降睿旨,褫去师名,押赴有司,以塞妖妄之源云云……”
不止弹章,身为宣抚制置使的童贯,连同蔡攸这个副使,直接丢开雄州一摊子破事,直接就回了汴梁。毕竟这死太监在赵佶身前还是有几分面子的,要在官家面前活动得趁早……
当然,弹章也不是只有童贯和蔡攸才有资格送到赵佶案头,许玄龄联名老种小种,为伐辽告捷、诸路帅司请功、下元太一君显圣护国符瑞事伏乞圣裁,自然同样有弹章一封送上:
“臣等伏睹河北诸路宣抚使童贯在雄州,据城自守,毫无进兵击虏之心,以至军民虚惊,抛弃随军粮草,更因关防不谨,致使辽僧普风,左道袭营。若非下元降圣,道力垂慈,则燕云不可复归,金瓯不可得全矣!臣等伏思祖宗艰难,创造基图,陛下忧勤,嗣守先业,为雪旧耻,重张天兵,然迂谬之臣因循宽弛,使军威不振,军纪隳废。陛下以赏罚之柄驭天下,如赏罚频失,将何以保太平之业?况仓廪已虚,兵旅已骄,臣等实忧之云云……”
这样撕破脸皮的笔墨官司,要搁在过去,就算是老种小种这样的西军重将,也未必敢和童贯、蔡攸,还有站在他们身后的王黼打起来。但是多了一个许玄龄,便让西军多了几分底气谁让官家好道来着?
为了两家结盟事,便是被道海宗源扣押下的姚平仲一干人也都放还回来,还把姚平仲的大名写进了请功名册里,算是道海宗源递过来的橄榄枝。自然,这些事情都是以“许玄龄和之前留在燕云的旧门人”的名义进行。
老种年纪毕竟大了,耐不得长途跋涉,但小种的身子骨还硬朗,又加上许玄龄这个当今最炙手可热的道官在,进了汴梁同样能在赵佶面前说得上话。于是一场大宋边帅间的长途赛跑,就这么直接开始了。
大宋的党争可算是著名特产,但党争也总需要赵官家来做最后的裁判。
但按照赵佶的轻易性情,这些破事,一撕大半年也未必能拿出个说法。最后大概还是个清楚不了糊涂了,大家围绕在官家身边,就像众星环拱北辰,一起建设丰亨豫大的和谐我大宋。
要是有人看不清楚这个大局,还敢妄议朝局,讥刺中枢,那塞你抹布、断你仕途是绝对没商量的便是。
……
………
汴梁城里依然是一片风云搅扰,然而大宋东南诸路的人们却要面对另外一种搅扰……
旱季无端而至,春雨不见分毫。
淮南、东南数路还好一些,两浙一路却是实打实的旱灾,上元未过便已然是天干物燥,不见片云,地气更是暖如蒸笼。这样的天气,就算播种下去,转眼就只能收获一把枯秧!
台州本是多山多水之地,然而今春这场大旱下来,除了天台山主脉之外,大多都便做了癞子头山,从山头旱到山尾,眼里所见尽是枯树,连草窝窝都生得稀落落地,比那害疥癞头的乞丐也体面不了多少。春日风起,进山迎风走上半里路,回去能从头发衣服上筛出二斤细沙来。
为了求雨,两浙路诸多州县也是绞尽脑汁,地方官统统挂起求雨悬红,不论是有道羽客还是大德僧尼,哪怕是那些吹牛角号、跳神舞的师巫,只要能求下一场甘霖,也能得了衙门举荐,有赐穿紫衣的机会!
台州城里,每天都有一群群的道士、和尚、巫师、神婆,来来往往。
起先是台州衙门出了告示,为求雨,严禁屠户宰杀牲畜,酒店也不得沽酒卖肉。各处宫观寺院的道士僧尼,各依教法行科念诵,又有一班教谕,照着董仲舒《春秋繁露》的旧例,结成了一座五龙坛,上面用黄泥捏了五方五色龙神,还用柳条做了龙角,贝壳做了龙鳞,看起来居然也像是五条活龙了。
只是科仪念诵也好,五龙求雨也罢,闹了半月还是不见一滴雨落下。一个个肉铺、饭铺,倒赔了不少。
又有个叫顾守经的村学究自告奋勇,说是“天旱不下雨,必是龙神发病,若治好了龙神,雨自然便落下来了。”
于是满城的药材铺就倒了霉,什么麻黄、荆芥、防风、紫苏、桂枝、白芷、香薷,成斤地被官府征发,全熬成了浓浓的药汤。这顾老学究就抄起大瓢,把药汤一瓢瓢地给五龙坛上的泥龙灌下去。
直灌得满城药铺叫苦不迭,不知多少条泥龙都给灌成了一滩黄泥,这雨啊,还是没下。
又有人从唐诗里翻出一篇《蜥蜴求雨歌》,带着小伢儿漫山遍野抓石龙子,抓了就朝水瓮里一丢,叫童男童女穿上彩衣,拿着柳条把水瓮乱打,边打边唱:“蜥蜴蜥蜴,兴云吐雾。雨若滂沱,放汝归去。”
不知打坏了多少水瓮,淹死了多少石龙子,依然是徒劳无功,倒是杀孽造得不小。
后又来了个尖嘴猴腮的老婆子,自称在梅山学法,得了月孛星君秘传,善能呼风唤雨。那法术也邪得出奇,要找又黑又丑的年轻孕妇一个,再寻一个童男做附体仙官,穿法衣持法剑,脚踏孕妇阴门,彼此瞠目伸舌,仿佛吊死鬼附身模样。据说这般作用,便能勾招月孛星君下凡附体。
据这婆子讲,那月孛星君乃是个黄花处女,脾气却又再暴烈不过,受不得这般侮辱,必然要呵斥龙神行云布雨做她衣裳,才好回转天庭。
然而谁家怀胎的媳妇不是仔细调护起来,哪里肯让人这般作践?衙门里只好拿出许多公使钱当遮羞费,好说歹说选了一家贫户,才算是把这劳什子的月孛星坛布置起来。
这一日,法坛已备,州衙大小官员在一旁凉棚里坐定,那婆子戴花擦粉,拿了一只牛角长号,上面满满地雕着符印,呜呜地吹了三声,口中唱道:“三声龙角响弯弯,仙师传书到梅山。俺这里百拜千拜,祖师那里百应千应,却要让月孛星君下凡来呀下凡来。”
婆子这里唱,便有个后生赤着脚,仗着剑,把那大肚子的孕妇拖上台去,三下五除二地扒了衣裳,赤着身躯倒卧法坛之上。
这场面,不但那妇人羞得血色倒冲,恨不得当下死去,台下随喜的人们也着实看不过。便有个穿直裰的汉子排开众人,向着凉棚下的台州知州唱了个肥喏道:“相公是本州父母,我等百姓自然都是相公的儿女,做父母的岂不要为儿女留一点名节体面?这个妇人又不曾背夫偷情,亦不是不守妇道,怎要她赤身露体,在这般烈日下暴晒作践?”
知州忙活求雨多时,心中已经不知攒了多少火气,这时又遇见这个不知好歹的汉子,顿时怒道:“汝是何人,这祈雨乃关系一州百姓性命,岂容你这里乱说乱道!”
说罢便喝令衙役要上前拿这不开眼的贼厮,那汉子被两个衙役反剪了双手,仍然叫道:“相公若真怜惜阖州男女老幼,却不要只这般祈雨,求相公将本州百姓拖欠的花石纲、伐辽饷一并豁免了罢!”
这一句喊出来,知州怒气更甚,大叫道:“好个贼人,这般不识抬举,朝廷纲税也是你说得的?快快拉下去,杖责四十不,八十,也做个榜样!”
那汉子被衙役们七手八脚拖了下去,嘴里兀自喊个不停:“这场大旱,不是天灾,却是**!实在是相公们不体恤小民,以至于上天降怒!这等昏暗世道,唯有摩尼光佛下世,才得见个救星!”
听那汉子越喊越不成话,一旁的州判姓秦名伯琴,为人老成,不由劝说道:“眼见三春无雨,今岁必成荒年,最是人心浮动的时候。若是民心浮动太过,难保没有人借机生事。何况这月孛星君求雨之法,实在大违圣人礼教,以我之见,还是让这婆子自己离去,放了那汉子,免得生出事来。”
然而他这里劝,那知州性子最为执拗,听罢了只是冷笑道:“秦兄不必忧虑,既然这厮敢于妖言惑众,便塞了他的嘴巴,用重枷锁了,押入站笼,当街示众几日,自然便没有人敢再饶舌了。”
秦伯琴听了,嗫嚅半晌,方才道:“如此则奈民心何?”
那知州冷笑一声,挥手道:“秦兄又来迂腐了,大势在我,谈何民心!”
被知州噎了这么一句,秦通判也再没了话说。
……
………
日头爬上半山腰的时候,天台山的雾气受不得阳火蒸腾,一点点散开去。豆腐柴耷拉着露水早被蒸干的叶子,便有零星开着的几点白花,也看上去要死不活地。这种野菜天生有一种怪味,猪不吃,牛不啃,却是人们在荒年里的恩物,摘下叶子捣成泥便能做成一种翠绿色的豆腐来充饥。
不过这种柴叶豆腐做起来太费事,何况逃难中的女人家,哪里顾得上摘这个?
妇人家到底比不过粗手大脚的庄稼汉子,水叶娘才翻了几个山坳,就觉得腿肚子转筋,贴身的小袄也被汗浸湿了,前贴胸后贴背的,黏黏地叫人难受。
她拿手胡乱擦了擦面上的油汗,又草草将贴在额上的几绺湿发抹到耳后,又朝来路尽处踮起脚用力望了几眼,好容易说服自己相信那班天杀的贼人不会奔着这天台山里来,这才朝路边一方青石上小心坐了。
臀尖才碰着石头,叶娘全身紧绷的筋肉霎时一松,全身三百六十块骨头都嘎吱嘎吱闹将起来,又酸又痛。自个朝大腿上捶了几下,那既酸又麻的劲直叫人想趴地上便不起来了。
“惫懒娘们,遭捶哩!”
她攥着拳敲了敲自家的头,嘟囔一声,又摸了摸比甲里揣着的那两块被捂出了汗酸味的秫面饼子。这东西城里人是不肯碰的,但是便宜,压饿,她是苦出身,小时候为了挣命,地里肥田的豆饼也偷偷拣来吃过,这红的如猪肝似的秫面饼子,已经如龙肝凤髓般金贵了。
嗅了嗅手指上那染着汗酸的食物味道,她咽了咽唾沫,稍润了下发干的喉咙就带了这点吃食,吃光了,往后还有那几百里的山路,可是连点鼓劲的物事也没有了。
背上的小囡还睡着,包小囡的“蜡烛包”是上好的白叠布,背巾上还缠了一只从注生娘娘庙里求来的小荷包,叶娘小心翼翼地将这小伢抱入怀里,拿脸蹭了蹭小伢嫩生生的脸蛋,逗得伢崽咯咯咯地笑起来,伸出一双白生生的嫩胳膊来摸她的脸。
小伢生得真好哩!脸蛋秀气,粉团也似,一笑,还露出两个小酒窝,就和画上观音娘娘身边的善财童子一般的,天生的让人爱煞。待再大一些,学话的时候,听小伢叫一声“阿娘”,又是多么大的福分呢!
“可惜奴是个没福分的。”叶娘叹了一口气。
想当初,她家的崽娃出了痘,被痘花娘娘收了去,那个狠心的汉子一时痰迷了心窍,拿一条烧火棍打得她三天下不了炕。当时自个也是魔怔了,抱着崽娃死不肯松手儿是娘的心头肉,当时恨不能让阎王老子由自个替了她的娃崽才好。
亲了亲怀里小伢的脸,她吸了吸气,把这些非分之想赶出脑子里去,解开前襟,掏出满是油汗的葫芦大**,将囡仔捧到胸前,柔声道:
“大郎勿哭,勿哭,姆妈带你去见舅老爷。”
眼见得小伢慢慢地将嘴一点点贴上**,水叶娘轻轻哼着小调,低着头尽着乳母的本分。
……
这些年,日子越过越艰难,老天爷似也越来越邪性。开春后不下一滴雨,霜降时冷得活像三九天,一家老小辛苦一年也打不了几斗粮。纳了租税,就只能勒紧腰带挣命了。可老天依旧不叫人消停,瘟神爷到处行瘟不说,官家又新添了许多捐税,之前的花石纲已经弄得许多殷实人家纷纷破了产,如今又添了一样,说是“伐辽饷”可不是说辽国皇帝认了赵官家做叔伯,怎么天下还有叔伯侄儿互相杀来杀去的道理?
地里刨不出食来,人心就动到邪路上去了。她进城做活前就听说邻村有个后生犯了邪性,嚷嚷什么“有本事投梁山,有胆子拜明王”,结果被族里的叔爷领着地保连夜绑了送到官府,扛了大枷去站笼,不几天就自己蹬了砖,他娘老子哭了几回,也拿条麻绳吊了梁。
“赤马红羊一甲子,劫数!劫数!”侍候白鹤大帝香火的老斋公蹲在庙门口拍着门槛大喘气。
她不晓得什么叫做劫数,只知道自己在通判老爷家才做了半个月的奶娘,台州城怎么就变成了一片血海?
到处都是身穿白衣、头缠白布的贼人,口里喊着什么“明王降世”的诀,见着衙门里的人便乱砍,秦通判和知州相公就是这么给拖到求雨坛上,放锅里给煮成了一锅肉汤,被这些人分着吃了。
剩下秦家这个娃崽,被她趁天黑翻墙背了出来:大人不在乎身家,留下这么个奶娃娃,可不作孽么?
背着这个苦命娃娃,她像受惊的鸡婆般地朝山沟沟里钻,山里黑,山里冷,山里见不到半颗火星子,偏偏因着黑和冷,她才觉得安全台州城倒是很亮很热,街面铺户都燃着火,剥剥地响。
她不会读书人那“民如发,匪如梳,兵如篦,官如剃”的文词,却天生地明白官、兵、匪,都是极可怕的东西。
又轻轻地拍了拍怀里的娃崽,哼了几句“戴雉尾,好儿郎”的俚曲儿,好容易等娃崽闭上眼不闹了,她正要整好了前襟接着赶路,一股年轻爷们的汗骚气却这么呛乎乎地冲进她鼻子里。
那骚膻味的正主是个面皮黝黑的挎刀汉子,身量不太高,圆脸粗胳臂,头上没挽髻子,只用一块白布包了头,身上胡乱披了件不合衬的半旧直裰,看去不僧不道地,只两个眼睛不住打量她,那贼瞳子亮得吓人,却让她想起三天没沾奶水的尕娃娃。
事要糟。
嗓子眼里猛地跳出这三个字,却在逸牙缝前被她一个个地硬咬住,哽着脖吞了回去:
“好汉,俺……”
这话开了个头,却不晓得如何说了,乱军乱贼不比绿林讲个道义,叫好汉喊赖汉唤菩萨搭救,也都是一般下场,她其实很想叫一嗓子扭头就跑,可怀里这个娃娃……
她低头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娃崽,咬了咬牙,小心地将蜡烛包裹紧些,放到一丛豆腐柴边上,自己蹭着那方歇脚的青石朝地上斜坐了,仰着脸望着那挎刀汉子,轻声道:
“爷台,奴身子给你,可……可轻着些。”
她前襟本就没扣好,这一活动又挣开了些,小衣下那对粘着油汗的大葫芦**像吃了吓的兔子般上下起伏着。那汉子瞧着她的胸口,喉结抖了抖,含混不清地道了声“俺应你”,倒像口里含了个没啃干净的枣核。
汉子压上她的时候,长舌带着那股炙臭的热气舔上她的脸,这贼人浑身都冒着骚腥气,胳膊腿满是腱子肉,好似春天里口轻的公牛那么野。她嗅着贼汉子身上的味道,不由自主地伸开手,五个指头深深地抓进公牛的肩胛肉里,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
水叶娘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公牛不要命地朝她顶过来,仿佛把她按进土里似地使着蛮力,可这一顶,却像使尽了气力般地瘫在了她的身上。
一根铁枪不知何时扎进了“公牛”的后颈窝,从张着的嘴里冒出枪尖子,一股血浆子突兀地覆上了水叶娘的脸,使她的面前只剩了一片殷红色。
耳边依稀有个老汉的声音在响:“大郎,咱们如今也投了方明王,这样行事,却是得罪人罢了罢了,救人要紧,将尸首搬开,先探探路数。”
便听得有个年轻些的后生应了声,一脚将尸首踢了开,叶娘还怔着,只傻傻地看着一个俊俏英武的汉子一面从死人身上拔出枪来,一面在尸首怀里上下寻摸了一阵,最后将死鬼挂在脖子上的一个小荷包摘了下来,从里面捏出张叠成三角形的黄纸,展开去,小声地念出声来:
“一者无上光明王,二者智惠善母佛,三者常胜先意佛,四者欢喜五明佛,五者勤修乐明佛,六者真实造相佛,七者信心净风佛,八者忍辱日光佛,九者直意舍那佛,十者知恩夷数佛,十一者齐心电光佛,十二者惠明庄严佛,身是三世法中王,开杨一切秘密事,二宗三际性相义,悉能显现无疑滞。……”
水叶娘听不大明白这种雾遮遮的轱辘话,更不晓得是哪座庙里的神仙,只觉得面上黏嗒嗒地,似乎有什么东西渗进口里,腥咸腥咸的。
“亏得神仙搭救……”
这个念头刚刚冒头,她心中一松,眼前顿时黑了下去。
……
………
这一年是宣和四年,大宋的丰亨豫大之局,已经到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好时候,以至于大宋士大夫们闲着没事就靠党争消磨时间。
这一月,河北诸路宣抚制置使童贯为首的一众伐辽变帅,草书露布告捷东京,伐辽大功转眼即成。天下士民莫不额手称庆,以为大宋盛世就在眼前。
这一日,一众身穿白衣、头绑白布的摩尼教徒打破台州治所,知州齐安民、通判秦伯琴为首的大小官吏统统被活活烹死殉国,城中居民尽被教徒裹挟而去,台州城只留下一片散发着烧尸焦臭的瓦砾。
秦通判家的乳娘则抱着襁褓中的秦家遗孤趁乱逃进了附近的天台山,不过水叶娘做梦也没想到,她在深山里仍然遇见了摩尼教徒,更没料到会在这个当口被人救下来。
她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只看得天上闪着几点孤星,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腿根亵裤还半敞着,风从盖着她下半身的破烂直裰下面吹过,冷飕飕地。
她缩回手,怔怔地望着天,低低叹了口气。
在她一眼望不到的地方,有一老一少两个男子的声音正在讲论着什么,隐隐约约传到她耳边。
坐着的那老人,满头白发如雪,寿眉似剑入鬓,一部修髯恍如千条银线飘拂胸前,看上去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寿数,只觉得这老者气度俨然,举止闲雅,仿佛与画上仙翁一般。偏偏这画上仙翁般的老者头上戴了一顶精铁锻造的委貌冠,上盘着双龙捧日之图,冠身簪着青玉横簪,玉簪两侧垂下冠缨,更透出一股威赫庄严之感,倒像是侯王贵人一流。
一旁拨火的英俊汉子,额上生着一点朱砂记,浓眉大眼,看似粗豪鲁莽,偏偏面似满月,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身上腱子肉结实饱满,隐隐露出龙纹花绣。
那老者看着年轻汉子拨火,叹息一声道:“大郎,你既然投奔了方腊一伙,多少还得与他们一些体面。今日你杀的那厮,本身没什么出奇处。然而他脖子上挂着的那荷包里,分明是一卷摩尼光十二佛真言。摩尼教中有资格拜受这摩尼光十二佛真言的人物不多,不知便是哪个不知名重要人物的亲眷……”
那被唤作“大郎”的人,自然是江湖上有名的九纹龙史进,他压着心头怒气,勉强应道:“竹翁,既然方腊给了俺一个纠察明使的身份,又爱重俺这身武艺,敬重竹翁你的法术,俺们就要做出个样子来。他不是想做什么光明皇帝么?俺从前读书的时候,那汉高祖布衣起兵,与关内父老约法三章,财货不取,妇人不犯,这才是个真龙天子的道理。若似他这样军纪涣散,俺又何必随他一个草莽天子胡羼?”
那竹翁便是原本该成道化龙、却最终化为半吊子俱利伽罗龙王身的玉京子,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如此也有道理,但下一回拿住了这等样人,还是先审一审,明正典刑,师出有名,才叫人无话可说!”
她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只想知道,她的小少爷呢?
秦家小少爷正愁眉苦脸地躺在一袭粗布袄子上面,袄子下是粗硬的树枝和沙石,而一直裹着他的白叠布襁褓被解开来,晾在篝火边上。
很不幸地,他陪着他的乳娘从台州城逃进天台山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了,他就是自制力再好,也憋不住了。
所以他失禁了。
这真是男人的耻辱啊。
很郁闷地吮着大拇指,他习惯性地想要咬指甲,可结果当幼嫩的牙床碰到指甲盖时,他只能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工作。
身子下面凸起的石子树枝硌得人很不舒服,而夜里山上风寒露重,凉风顺着破衲头灌将进来,冷飕飕地。
轻轻地撇撇嘴,秦家的小少爷郁闷地嘀咕了句什么。
假如有人附耳在秦小少爷那连乳牙都没长出来的嘴边仔细分辨的话,会发觉这个还不到一岁的奶娃娃嘀咕的是:“魏文成,你这混球,居然将我三身法相一截为三!若不是魏某这一截散仙道基坚固圆明,不受胎迷污染了本性,万一错投了什么异类之胎,与猪刚鬣一般下场,那你麻烦就大了!”
……
………
小媳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身上收拾齐楚,脸上的血点子也寻了些泉水洗净了。她抱着小囡呆望了半晌,迟疑着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小囡的脸蛋,鼻翼翕动着,仿佛出窝觅食的母兽要将幼雏的气味深深印在脑子里一般,最后一咬牙,朝着坐在青石上的铁冠老人双膝跪了下去:
“老神仙,秦老爷家只有这么一点骨血,伢崽命苦,爷娘都不在世上……奴又是乡下脑壳,不好叫伢崽跟着奴吃苦受罪,便请神仙老爷慈悲慈悲,带小伢到杭州投奔他舅舅……”
手抚着颌下长须,老神仙端坐不动,只是静静听着。史大郎手中拨拉着篝火,目光却落在小媳妇怀里的小孩子身上,无人发觉,这杀人如屠狗的汉子眼中却隐带一丝柔惜之色。
看来秦家的这个遗腹子确实是个挺招人喜欢的漂亮伢崽。
很好耐性地听着小媳妇磕磕巴巴地将一大通话说完了,老神仙神色肃正地站起身,伸出双手朝前虚扶了一下水叶娘,然后将她怀中的小孩子接了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
“你且不要慌,小公子乃忠良之后,天道昭昭,断无叫忠臣孝子绝嗣的道理。况老夫与大郎路过天台山,遭逢了这桩公案,便是与秦小公子有缘。我看小公子眉宇清奇,根骨也是上品,将来成就自然不消说的……”
说到这里老人顿了一顿,也觉得这种功德宝卷一般的开解说多了没什么用处,轻咳一声,直奔了主题:“如此小公子便由我师徒照料,贫道玉京子当不负姑娘所托。”
得了这个保证,水叶娘稍微收摄了一下心神,后退了半步,正心正意地朝着面前一身朱锦玄袍的老人叩首下去:“老神仙的恩德,奴这里先谢过啦……大郎官名唤作‘铁言’,知州相公又给他起了个别字叫‘舆玄’,连同生辰八字秦家奶奶都写一并在大郎胸口绣囊里,将来进学入仕,忘不了您老的大恩德……”
玉京子单手抱着蜡烛包,也不再去扶她,只略点了点头,算是受了她这一礼。只是玉京子望着那伢仔似曾相识的眼神,收拢在袖子里的左手却是不自禁地排了一局六壬神课,五指往复推演如数算名家排筹成阵般繁难,却得不了一个能分解得明明白白的回答。
他怀中的婴儿看似懵懂天真的眼神看了看跪在地上千恩万谢的水叶娘,又望了望抱着自己若有所思的玉京子,双眼随即有些无神地从乳娘和老人脸上移开去,瞟了眼天幕中无数的星辰,轻轻咂了咂嘴,便又靠着玉京子的胸口沉沉睡去。
没有人发觉,这婴儿的眼神全不像一般的婴孩那样清澈无比而聚焦不定,却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随着他轻轻地阖上眼,也同时盖住了这地,遮住了这天
不遮也没有办法,难道真让这老龙看出自己真身来,万一这老儿把自己当成投名状,朝摩尼教那边一送怎么办?!
自家与这些摩尼教徒结的梁子也算是够深了,虽然说修至散仙位业,与魏文成这一战隐隐摸到了散仙极境之上的那层天花板,早已不惧生死轮转之事。
可若是这些摩尼教徒趁自己当下法力未复,赏咱一下,岂不是又要重新受胎,再将这散仙境界从头修起?
就算他们没这么下作,可把魏某朝他摩尼教光明净土里一丢,然后凭摩尼光佛为首的那些纯然光明意化生的神灵永世压,这衰处、惨处,就比雷峰塔下的白素贞还不堪说了。
心中念头百转,婴儿面上却是一片酣睡的清稚意,只有耳畔风声呼呼,不问可知,是那头老龙飞遁而行。
只见玉京子一手捧着婴儿襁褓,一手扶着碧玉杖,腾风直上,不多时落在一座深山古洞之外。
那古洞幽深,四下里皆是异种古松,枝如垂柳,实如碧珠,洞口镌着“玉亭洞”三字,俨然是玄门修行之士避居尘嚣的一处洞府。
洞前更有几头苍猿,在那里翻筋斗、打秋千,摘花擎草耍子。
为首几头老猿,见着玉京子捧着婴儿襁褓而来,顿时欢啸一声,领着小猿们罗拜起来。
玉京子看了一眼为首那头老猿,只见通体皮毛皆白,除了口中横骨不化,尚不得口说人言之外,已经成了气候,颌首道:“当年冲霄道人张鸾师徒飞升之后,令你等看守他旧日洞府。如今看来,这玉亭洞高蹈尘外,又有你等通灵仙猿护持,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
老白猿听了玉京子称赞,忙连连作了几个揖,似是个“愧不敢当”的意思。玉京子也不在意这个,将怀中襁褓给这老猿看了,嘱咐道:“此子大有来历,根脚必然非凡,便是我也看不分明。如今我奉下元太一君法旨,在两浙公干,行踪无定,实在无处抚养此子,思来想去,只有这玉亭洞天生福地,又有你等服其劳,方算是了结贫道一桩心事。不知你这老猿,肯不肯担下此任?”
那老白猿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又看了看玉京子的脸,方才点了点头,伸手要抱婴儿。
玉京子见他抱过婴儿,嘴唇微动,心神交感间,传入两句话来:“虽然看不出此子将来如何,但你之仙业,将来必然着落在此子身上,未来何愁没有你家祖宗袁公的成就?切记万事要谨之慎之,此等旷世仙缘万不可错过了!”
又交代了几句,玉京子眼见得那老白猿将婴儿抱入玉亭洞内,方才一顿手中碧玉杖,仍然乘风飘然而去。
那老白猿抱着襁褓直入玉亭洞内,只见洞中石壁莹润如玉,石笋、石柱,上隐带荧荧金星,透光如昼,洞中石室盘列连环,隐按五行之用,更陈列云床丹炉、石桌石凳,无一不备。
老白猿将婴儿放在云床之上,手脚比划几下,便有几头小猿抬着一个石瓮过来,只见石瓮中满盈深碧色的酒浆,分明是百果酿成的猴儿酒。这老猿把石瓮放到云床上,又磕了一个头,方才出去了。
留下魏野,一脸郁闷地看着那石酒瓮。
按说猴儿酒这样由通灵仙猿采集异果酿成的酒浆,最适合修行之士补益元气,老白猿听了玉京子暗中吩咐,也晓得这婴儿必是得道仙人转劫之身,所以不敢用烟火食耽搁这位“仙婴”修持。
可是偏偏这猴子忘了一点,就算这婴儿是魏野散仙相的转劫之身,终究还是个四肢骨骼柔弱的婴童,法力尚未具足,哪里能自己舀酒喝了?
但魏野也顾不上这个,躺在云床之上,只是不出声地喃喃道:“这一下,魏某岂不是成了人猿泰山?以后出场的时候,要先‘哦喔喔喔喔喔喔喔’地叫一嗓子?”
自嘲过后,魏野又看了一眼洞外,心有余悸地道:“玉京子这老龙,没有看穿我的来历,真是好险好险。”
此刻在天台山下,玉京子用袖子不停地擦着汗,心有余悸地道:“得亏老夫痴长了许多年寿数,当初既然能瞒过那秃驴,今日装傻充愣,也就让真君没有看穿我看穿了他的来历,真是好险好险。”
说罢,玉京子又看了一眼身边史进,心中暗自盘算道:“真君怎么忽然间分出这么个婴童之身?看上去道基圆满,不受胎迷,也不像是转劫重修的样儿啊?此事要不要与北面通个气?”
想了一想,这条老龙又自己安慰自己道:“真君分出婴童之身,这是何等机密之事?更何况我撺掇史大郎来此,也是潜伏暗探之意,岂能再为真君旁生枝节,此事还是先隐下为好……”
第四百七十八章.相本无相谁悟真
即使以魔索布莱城武斗塔教官的挑剔眼光看,那个年轻的黑暗精灵也是个十分出色老练的斥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安静地靠着一堵石墙,选择了一个既不会太吃力又不会将自己暴露在其他人视线范围之中的姿势。他将要在这个不起眼的废弃石笋屋里呆上整整十几个小时,必须时刻保证他的肌肉不会因为长期潜伏而变得僵硬。毕竟,罗丝在下,没有一个斥候可以保证,在身体僵直麻木的情况下,能从同行们的魔法匕首和淬毒蜘蛛镖的问候中全身而退。
莫云的黑色斗篷散发出冰冷的波动,这使得他周围的热源被扭曲成了逼真的虚像,掩盖了他藏身之所异常的温度现象,这足以欺骗任何拥有夜视能力的智慧生物。当然,这其中绝不包括他的族人,一个刚从术士学院毕业的学徒就足以用一个简单的咒语拆穿他斗篷上的小把戏,而那些大家族的武技长单凭直觉就能把他从藏身之处揪出来。
不过,他们永远都别想抓住达耶特佣兵团的斥候莫云维尔伦()。
要像蜘蛛一样生存,这是混沌之后的教导。
同蜘蛛一样编织着致命的罗网,同蜘蛛一样耐心地等待,同蜘蛛一样安静地夺去猎物的生命。
也必须懂得在蛛网的边缘观望试探时,如何避开那些恶意的视线,并且在正确的时间轻捷地沿着充满粘性的蛛丝潜入黑暗。
连卓尔精灵的夜视力也无法看透的黑暗是斥候最好的朋友,然而,即使是幽暗地域的居民,也无法彻底摆脱光的存在。
一点微弱的红光透过那片环绕迪佛家族庄园的蕈子林,在斥候的眼中一闪而过。
那应该是一个附加了炽热咒文的金属令牌,杜登家族发起进攻的信号。
光点连续晃动了三下,足够任何一个迪佛家最笨拙的士兵察觉到在第四家族的蕈子林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高贵的第四执政家族没有一个士兵愚蠢地表现出迎战的意愿,甚至当杜登家族驱赶着他们的食人魔奴隶踏中那些布满在蕈子林和庭院中的咒文陷阱的时候,也没有一支来自迪佛家族的蜘蛛镖对杜登家族的私兵表示欢迎。
一支新的部队投入了拆毁迪佛家族后方防御工事的作业中。为首的是个俊美而略显文弱的男性法师,那是杜登家族的侍父锐森。他指挥着一些刚从术士学院毕业的学徒和一辈子也无法升上大师阶级的平民法师开始吟唱咒文,一道又一道致命的闪电和强酸箭被召唤出来,闪光、充当炮灰的大地精与半兽人濒死的哀号,精美的雕塑碎裂的脆响,开始笼罩这个高贵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一个模糊的灰色影子从迪佛家族石柱的上空落到了中央石柱的阳台上,两个迪佛家的守卫试图要阻拦这个在风元素的协助下侵入迪佛家族心脏地带的危险人物,然而他们在一个呼吸间就去见了罗丝。
莫云认得那个身影,杜登家最强,不,全魔索布莱城最强的武技长扎克纳梵。这位高傲而强大的战士正要潜入迪佛家族的蜘蛛圣堂,用他致命的精金双剑同了不起的吉娜菲主母作一次友好的交流,而迪佛家没有一个战士能够阻挡在他前进的路上。
毫无疑问,迪佛家族完蛋了。
不出声地用唇语吐出这句话,短发的斥候缩了缩身子,换了个能更舒服看戏的姿势。
然而**在到来之前就草草地结束了。
一道强力的咒文急促地在中央石柱里爆开,伴随着女祭司们绝望的尖叫,给迪佛家族的灭亡之曲配上了最合适的咏叹调。
是散场的时候了。
带着满足却又无比空虚和不快的奇怪心情,年轻的斥候这样提醒着自己。他悄无声息地贴着墙站起,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一样离开了迪佛家庭院后破败的蕈子林和石笋废屋,也离开了杜登家即将开始的屠杀现场。
死亡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无论是被一把匕首割断了喉管还是被某个咒语断绝了生机,都是再自然不过的死亡方式。如果可能,莫云也很乐意用心爱的短剑去问候某位贵族或是女祭司那无比高贵的喉咙。
但是,放纵那些污脏的熊地精和食人魔肆意地凌辱虐杀那些甚至还不满二十岁的孩子高高在上的主母们这种鼓舞奴隶兵士气的作法总让人感到恶心。
即使莫云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卓尔游民,他仍然抱着些奢望:当自然死亡的时刻到来之际,致他于死命的是一把来自卓尔的长剑,而不是熊地精、食人魔或者别的什么肮脏东西。
从一处阴影到另一处阴影,莫云谨慎地无声移动着脚步,黑色的素面斗篷让他轻易地躲避开同族们那可以捕捉热感的黑暗视觉,而斥候高明的潜行技巧则足以迷惑大部分老练的战士那灵敏得过分的听觉。
在他平时这样移动在阴影之中时,莫云偶尔会停住脚步,仔细打量一番街道上匆忙行走的平民士兵们。那里依然充满了地道卓尔风格的欺骗与背叛,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小花招几乎和主母们之间勾心斗角的手段一样多,不过很少有卓尔平民死于这样的欺骗与背叛,除非他愚蠢到将一把被强力法术永久加持过的精金长剑挂到了自己的腰带上。
莫云喜欢旁观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小诡计,有时还会不动声色地介入到其中,有意无意地替那些拙劣的把戏打上完美的补丁,然后在受害的卓尔反应过来之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影中。
这对那些脑子不大灵活的家伙绝对是个有益的教训。
而看到一个卓尔扯下那张名为“矜持”的假面,露出气急败坏的脸,对隐藏在黑暗中的莫云而言,也是不错的生活调剂品。
莫云维尔伦即便不是卓尔精灵中最优秀的斥候,他也是魔索布莱城最好的,没有哪个卓尔可以轻易捉住他,就像没有人可以轻易捉住幽浮蜘蛛一样。
罗丝女神或许能。
然而今天他不想再看那些愚蠢的把戏,他只想尽快地赶到他该去的地方,把这个一点也不稀罕的消息一字不漏地报告给应该知道它的卓尔也许是那个傲慢的流浪祭司莱基,也许是阴沉又不爱讲话的灵能术士金穆瑞。
排行第十的杜登家族毁灭了第四位的迪佛家族,这意味着达耶特佣兵团会有新的生意可作;排名较后的家族主母会欣喜地发觉她们的家族排名得到了提高;了不起的八个执政家族会头疼地打量着这个野心勃勃的杜登家族,然后选择结盟或是高贵的足以取悦神后的阴谋;甚至那些投降了的平民士兵也会庆幸,罗丝在下,他们保住了生命,保住了下一次投降与向上爬的机会。所有魔索布莱城的卓尔都很满意,有谁会在乎一个永远遮遮掩掩地站在影子中的卓尔斥候胸口那莫名其妙的烦闷感?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踢开了脚边的一块石子。一只老鼠惊慌地从石子落地之处跑出来,用那双红色的小眼睛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着,它的鼻翼不停翕动,然而斥候的黑斗篷隔断了任何气味散发的可能。
终于,这只讨厌的小东西放下心来,准备穿过巷道找到一个适合它造访的石笋屋,就在它伏下身子的那一瞬,一根暗淡无光的针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它的脊椎。
莫云沉默地看着老鼠不停抽搐的小小的身体,浓密的灰毛几乎完美地将那根细针掩盖住了,然而这只啮齿动物濒死的痉挛还是让斥候联想起了现在正在那该诅咒的蕈子林里所发生的事情。
隐藏在阴影里,这是斥候生存的准则,然而正像那句卓尔谚语所说的那样,“黑暗是朋友也是敌人”,浓重的黑暗带来安全感,也带来不可捉摸的沉重压抑。
莫云静静地盯着那只死老鼠,计算着细针上毒素彻底发作的时间。这种由那个浪人祭司配制的毒药充满了卓尔所特有的恶趣味,当它溶解到生物的血液中的时候,就会变成充满腐蚀性的强酸而当某个倒霉鬼布满全身的血液转化成了布满全身的高浓度强酸的时候,那位兼职罗丝祭司的法师莱基将毫无疑问地收到一件新的骨骼标本。
这种毒针一点都不适合一名活动在魔索布莱城中的斥候使用,虽然它的毒性如此强大,效果如此显著,然而……显著得过了头了。如果针对地底侏儒城市或者灰矮人要塞,这种剧毒药剂无疑可以带给敌人最大限度的恐慌与混乱,足够取悦那位盘踞于深渊蛛网上的女神。但是,在魔索布莱城里擅自动用这种药剂,除了暴露自己,再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从老鼠的皮毛下面开始有刺鼻的酸性气体冒出来,莫云厌恶地皱了皱眉,尽力想象这正被强酸溶解的尸体并不是一只老鼠,而是一位腰挂蛇首鞭的女祭司。
这样的假设让他稍微感觉好过了一点,可惜这种小小的自我安慰很快就被一阵极细微的机括转动的声音打断了。
莫云几乎是本能般地后退了半步,让自己更好地置身在黑暗中,同时将耳朵贴上了石壁。
这种齿轮间咬合摩擦的声音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了,许多财力雄厚的家族都会在家族围院下营造这种富有灰矮人特色的逃生密道。尽管灰矮人在卓尔社会中备受歧视,但是他们这些天生的掘洞者在这行里是当之无愧的专家。即使最苛刻的主母也会对这些密道营造专家保有一定的敬意:允许他们的骨头永远地和自己的最后杰作呆在一起。
斥候安静地聆听着那从岩石深处穿来的齿轮因为锈蚀而发出的悲鸣。这是年代久远的家族密道必然的悲剧,由于时隔太久,这些机关和活板门经常出些不大不小的问题。就他所知,已经有至少两位数的幸存者是因为锈死的机关而在密道里送了命。
厄运女士在这种时候,绝不会因为性别问题,而给高贵的卓尔女子开什么后门。
不过,迪佛家的幸存者看起来运气不错,因为莫云听见了两个几乎微不可察的脚步声从岩石后面传过来。
上等洛斯兽皮鞣制的轻便软靴踏在岩石上几乎没有一点声音,但是一种介乎金属和皮革之间的轻微碰撞声让斥候准确地了解到这两个迪佛家幸存者的身份。
罗丝的女祭司,带着那种标志性的蛇首鞭的卓尔女祭司。
斥候不自觉地抬起左手,黑钢护腕即使在妖火的照耀下也不会泛出一点光泽,即使一位术士学院的大师借助鹰眼术来仔细观察这只平凡无奇的护腕,也会忽略掉那上面仿佛装饰性的凶暴蜥蜴头像。
只有莫云自己和他的团长才知道,在这只凶暴蜥蜴微张的阔嘴里藏着一个小小的机关:一支精巧的微型弩和一根永远扣在机括上的淬毒细针。
浪人祭司莱基最引以为豪的血酸毒针。
石壁深处传来了一个略有些急促的喘息声,还有嘶哑的女性口音:“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到欧布罗札家去!杜登家的玛烈丝要为她们的狂妄付出代价!”
这个声音听上去简直像砂轮刮磨岩石,就如同她的嗓子被钝刀片划过无数下一样,却带着无可置疑的气势。
“沙哑歌咏者”丽奥迪佛,莫云记起来了,迪佛家曾经的掌上明珠,连蜡融妖都陶醉于她咏唱的神后赞美诗。于是,在一次相当平常的祭司晋职考验中,她喝下了一杯掺了剧毒的圣酒,即使高阶祭司也无法彻底治愈这种毒素带来的永久性伤害。很少有卓尔知道,看见曾经的迪佛家小公主喝下毒酒的那一刻,迪佛家的长女和旁观这一切的蜘蛛神后和的侍女究竟谁更愉快一点。
在恶毒地诅咒着杜登家的主母的时候,这个曾经拥有最动人歌喉的卓尔少女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即使如此,依然没有阻止她那令大部分卓尔都难以接受的污言秽语滔滔不绝地夹着咳嗽声吐出来。
“沃弥丝,”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嗓子的不适感后,沙哑的女祭司这样呼唤着自己的同伴,“到外面去看一看,那些杜登家的奴兵队有没有在这周围游荡?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们的法师时刻有可能发现这条暗道……”
然而回应她的是一声含混而精确的祷文:“一切荣耀归于混沌之后!”
石壁的深处传出了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声,还有丽奥迪佛沙哑的尖叫,以及尖叫声里夹杂着破碎不堪的对蜘蛛女神的赞美。
紧接着而来的只有蛇首鞭和短剑碰撞的声音。短暂的拼斗声里,一声属于女性的凄厉惨叫突兀地响起来,莫云确信自己听见了蛇首鞭撕扯卓尔气管的声音,还有败亡者身躯跌倒在石阶上的声音。
“愚蠢的平民!”丽奥迪佛气急败坏的声音嘶嘶地从石壁深处传出来,“神后眷顾于我!而你……”
她的声音低下去,只能听到那种下层界恶魔所使用的复杂深渊语开始低低地回响起来。卓尔女祭司大都拥有施展亵渎邪言的能力,可是,她凭什么才能改变面前的处境呢?莫云一面抽出了腰间的短剑,一面带着些恶意地思考着。
很快答案就揭晓了,一个标准的卓尔女祭司缓缓走出了密道,她穿着饰有迪佛家家徽的祭司罩袍,腰间挂着蛇首鞭,然而她的双眼毫无神采,即使隔着宽大的祭袍,也能看出她的胸口奇怪地塌陷下去许多。
不过,在熊地精或者食人魔看来,这就是个活生生的卓尔女祭司了。
了不起的计策,满分五分,我给四分。
在阴影中缓慢地移动着脚步,斥候用唇语如此评价道。
直到他移动到密道入口前,并抬起了左手的时候,莫云仍然为这个巧妙的花招赞叹不已。
晚安了,迪佛家的公主。
……
………
魔索布莱城每个家族的庭院围栏都雕刻着蛛网与蜘蛛为主题的华美而诡异的纹饰,各种深渊恶魔的雕像错落有致地装点着贵族们的居所,苍白的妖火无凭燃于其上,在卓尔的眼中连成一片红光。
即使魔索布莱城那些徘徊在护墙和悬桥上的巡逻队员,也没有一个卓尔注意到某个永远隐藏于阴影中的年轻黑暗精灵正轻轻地从他们鼻尖下面溜了过去。
当他恒定了蛛行术的长靴踩着那条隐秘坑道地面上柔软的苔藓,并且准备等待前来接头的佣兵团成员时,一双黑色的高筒靴大大咧咧地破坏了这个石洞中的那让莫云心安的宁静。
“早安,我狡猾的小蜘蛛。”
听到这声问候,莫云不自觉地僵硬起身体并压抑住自己拔出短剑作出后退防御姿势的本能。大多数时候,他一点也不喜欢和其他卓尔有太过亲密的接触,然而这声音的主人是个例外。
当那只有力的手除下他斗篷的兜帽并抚乱了他的短发的时候,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把你的帽子移开,帽檐都快碰到我的眼睛了,团长。”
“不要,在魔索布莱城我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羽毛帽了。”像是卖弄般地,面前的独眼卓尔单手扶正了那顶华丽得简直和卓尔男子格格不入的翠玛鸟羽宽檐帽,继续胡乱揉着斥候的短发,“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盯着面前这个总是带着一脸优雅而又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容的英俊卓尔,莫云决定再一次无视他近乎暴发户般的华丽品味,干巴巴地报告着自己带来的情报:“迪佛家族完了,可是即使杜登家族把迪佛家的秘密通道翻个底朝天里也找不到最后失踪的丽奥迪佛。”
这个情报完全没有引起偏好宽檐礼帽的佣兵头子的兴趣,这个似乎总在漫不经心地微笑着的卓尔将目光移到了斥候的黑钢护腕上:“看样子我的小蜘蛛忍不住也参加了杜登家的狩猎。”
莫云没有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只是在佣兵头子的亲昵拥抱中不耐地扭动了一下。
“吉娜菲主母确实不太聪明,如果她让她的幺子从那里离开的话,或许迪佛家还能留下一个证人。”
按照卓尔的虚伪法则,如果有排名靠前的执政家族对下级家族之间的战争不满的话,“证人”就是败亡家族最后复兴的手段。不过在卓尔精灵漫长的地下史中,似乎没有一个家族能通过这种看似合理的方式寻回他们的地位。
自言自语地给按照魔索布莱城法则而言“从来不曾存在”的迪佛家族作了最后的吊唁,佣兵头子伸出手,像端详他最喜爱的魔法宝石一般抬起了斥候的下巴。
“干得不错,我的小蜘蛛,也许我该去和玛烈丝主母谈谈关于迪佛家幸存者的情报是个什么价钱了。”
他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着,目光却从斥候那从来缺乏表情的脸庞转移到了年轻卓尔的右手上。
斥候的右手心躺着一枚比箭头大不了多少的红玉髓项坠,他将项坠移到佣兵头子面前,简短地作出说明:“丽奥迪佛的项链。”
佣兵头子只是扫了眼那内部充满乳白絮状杂质的红色宝石,就作出了准确的评价:“除了上面附着的防御魔法,无论做工还是红玉髓本身都差劲透了。一个贵族女子居然戴着这种劣质的地表货,没有一个主母会相信的。”
他从莫云的手中拿起这枚镶在银环中的红玉髓,再次看了看布满宝石内部那雾气般不停流动的白絮,这是强有力的恒定防护法术在这枚项坠上发挥作用的证明
冰凉的银环触到年轻卓尔的额头时,斥候还没明白他那惯于将城府隐藏在微笑和虚张声势后的上司想要干什么。可佣兵头子已经消失在了石室的另一头,只有他的道别语还伴着黑色高筒靴踩着岩石的声音回荡在这个隐秘岩穴里。
“我的小蜘蛛,入团日快乐。”
没有一个达耶特佣兵团的成员能完全理解他们的团长那些看似心血来潮的小花招,年轻的斥候当然也不能。佣兵头子可以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让副官们比如那个高傲又冷静得近乎构装体的灵能者金穆瑞欧布罗札忙得焦头烂额,也能在魔索布莱城家族间最残酷无情又危险的政争中踩着那根名为“投机”的蛛丝大跳特跳摇摆舞。
达耶特佣兵团需要他们以谦逊伪装桀骜、以诚信隐藏背叛的佣兵头子,只有他能在这个危险的魔索布莱城织出一张让男性流民得以捕食的网他们因此为他奉上自己的力量和不怎么靠得住的忠诚,就如那些恶毒的女祭司和她们更加恶毒的疯癫女神之间的关系一样。
自被你从头骨港的暗巷里拣到那天起我就非常清楚这个事实斥候握着现在正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红玉髓防护项坠,看着那个卓尔离去的方向,习惯性地用唇语嘀咕着。然而一个单词还是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口中轻轻逸出,像隧道里水滴落地时的一声叹息:
“乌恩合。(卓尔语,骗子)”
斗篷的下摆微微摇晃,冰冷的气息开始一点点吞噬那些因为斥候体温而留在洞穴里的热源痕迹。莫云拉起了兜帽,再次将自己潜入幽暗地域无所不在的阴影中,除了角落里那堆被强酸腐蚀得七零八落、不知道是什么生物遗留的骨骸外,没有一个卓尔能再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隧道里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
………
魔索布莱,无亲者之城。
混沌与毒蛛之后所钟爱的圣地,最一丝不苟地贯彻着蛛后意旨的卓尔都市。为了取悦这位美丽而残酷的高贵女士,数千年来,许多最具艺术才情的卓尔祭司、巫师、工匠虔诚万分地雕琢着这个由犬牙交错的石笋与石钟乳组成的空间。
赞美蜘蛛神后,现在的魔索布莱城是一个优雅的永远闪烁着苍白妖火的
蜘蛛巢穴。
是的,仔细分辨每个家族那奢华的精金大门、每个店铺那燃着妖火的招牌,甚至每个不起眼的石质道标,这种八条腿的节肢动物和它们精巧的死亡织品都是永恒的主题。
从阴影中走出的时候,年轻的卓尔已经戴上了一张深灰色的洛斯兽皮假面。假面上银色的蛛网式花纹恣意蔓延,遮住了他精致的脸庞。
这种蛛网假面是魔索布莱城卓尔工匠们为数众多的作品中最被卓尔青年们所欢迎的一类。当他们行走在纳邦德莱城区这个卓尔们享受奢华与欢悦的毒蕈之园,这件含蓄的装饰品无疑更能烘托出一个英俊卓尔与众不同的神秘气质。
显然,刚从蜘蛛教院毕业的女祭司们很喜欢这个为了取悦她们而设计的小手段。就像她们喜欢在一年一度的魔索布莱建城节时,在侦测陷阱咒文的协助下体会拆开礼物盒子的喜悦之情一样。
即使最不解风情的主母也必须承认,一点恰到好处的遮掩,更能挑动女性们的好奇心与征服欲。
正如那句谚语所言,最好的宝石永远是装在秘银匣子里的那一块,不是么?
然而,比起那些平民出身的年轻卓尔们做工精巧、用宝石粉末与秘银丝勾勒出繁复花样的假面,这个卓尔青年的假面显得无比平凡,毫不起眼。
即使用假面隐藏了真容,有心的卓尔依然能发现这个年轻黑暗精灵与众不同之处:他并没有和那些富裕平民家庭的儿子一般,将一束柔顺的长发编成细长的发辫以标明自己在魔索布莱城的社会地位。恰好相反,这个年轻卓尔有着一头略显凌乱的银白色直硬短发,简洁单调的发式表示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甚至不属于哪个平民家庭,他只属于自己。
这是个卓尔流民。
游走在魔索布拉之网边缘的骗子、偷儿、无赖和阴影里最有效率的凶手。
当然,即使对这些卓尔流浪汉最严厉苛刻的主母也得承认,这些低贱的罪犯在某些方面是不可替代的。因此,以班卓家族为首的执政议会勉勉强强地无视了这些流民的存在。
年轻的流民带着谨慎而不失的矜持的态度从那些平民家庭出身的男子中间穿过纳邦德尔时柱才刚刚被首席法师点燃。大部分负有侍奉蛛后之职的女祭司,无论她的地位高低,都要在她们阴奢华的神堂中向这位喜怒无常的女士进行例行公事而又必不可少的献媚那些高高在上的女性称此为“晨祷”。
托罗丝的福,此刻没有一位习惯性陷入歇斯底里的女神祭司和她造价昂贵的浮空碟会出现在纳邦德莱。年轻的卓尔带着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从几个拥有“公主”头衔的小家族家的卓尔少女身边走过。
后者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个衣着朴素而得体的俊俏精灵,甚至有一个看起来特别没头脑的女孩扬起了手里的长鞭,试图用她那拙劣的鞭术卷落流民脸上的蛛网假面。
然而她注定要失望了,就在她扬起手的一瞬间,那个卓尔已经消失在了纳邦德莱奢华、曲折、充满各种复杂精巧玩意的街道上,就仿佛他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
………
纳邦德莱街大部分的房产属于那些强大家族的核心成员。不过,也有少数掌握了七环以上魔法的高等法师,令高傲的卓尔女祭司也不得不付出一定程度尊敬,特别允许他们在纳邦德莱街区购置了属于自己的别墅。
倒悬石钟乳中的祭司别墅,内部按照卓尔传统设计为蛛网形结构、充满致命陷阱的法师研究室,无比奢华又**的按摩会所……每一个贵族都尽力修饰他们在纳邦德莱的产业,美丽的恒定幻术投影与各色宝石,精巧无比的石雕与壁画,都是极受欢迎的装修素材。
然而最高等的装修素材是:盾矮人的腿骨与卓尔们地表远亲的头颅。
魔索布莱城不鼓励浪费。弱小的家族恨不得把所有的战死士兵都改造成食尸鬼和僵尸,蜘蛛教院也有着拿死亡的学生当料理素材的小道消息。但是,这个常识显然在纳邦德莱街不适用。
当他在某个完全用地表种族的骸骨作装饰的低矮石笋前站住脚步的时候,轻车熟路地将手伸进了门边一个看起来死不瞑目的精灵女性木乃伊头颅那早已干燥萎缩的口中。
原本是舌头所在的地方只有一个光滑的铜坠悬挂着。
年轻的卓尔拉动了铜坠,并低声念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单词。
地表精灵女子的头颅中发出了水滴落在石钟乳上般的声音:“稍待片刻。”
戴着蛛网面具的卓尔安静地站着。他静待那品味可怕得较某位无时无刻不在装腔作势的流民首领也不遑多让的骸骨大门打开的一刻。
安静,耐心,等待,除非你想和不知道藏在哪个骷髅眼眶或颌骨之间的强化奥术射线来一次最亲密的接触。
直到他走进那条幽深不见底的通道的时候,卓尔才发觉,他的腿有些难得地僵直了起来。
和大部分卓尔建筑一样,这个魔索布莱城的骸骨要塞内部也充满了蛛网一样复杂扭曲的通道,以及各种随时会被激活的奥术陷阱。
他尽可能地放慢脚步,微低下头,第三十九次以双脚丈量着通道的距离,并计算沿途那些陷阱的总数。是的,这个半公开的黑市交易站有着极复杂的迷宫般的通道,但是对一个合格的斥候而言,收集情报是一种美德。
情报也是力量,而且是一种不下于魔法的力量。
当他小心地到达目的地之时,负责接待他的卓尔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要懂得守时,战士。”
坐在某种巨大生物骨骸所制作的书桌后面,一个用兜帽遮住面孔的卓尔法师不带丝毫感情地说。
“万分抱歉,隐法者。”
年轻的卓尔将双臂交叉搭在胸口,躬身行礼:“我来取之前预定的货物。”
然而法师并没有站起身,他只是将双手交叠在胸前,肘部向外,这种属于术士学院大师的习惯动作透着股优雅的傲慢:
“报上你的货单,战士。”
在幽暗地域,有些不成文的规则,一般而言,地底居民习惯称它们为“传统”。取货的时候口头报出货单也是种古老的传统:如果哪个头脑不太好的商人少报了一样货物,那么这样货物便在交易中等于不存在,无论你之前是否为它付出过定金。
然而让法师失望的是,一串流利的货物清单和数字从年轻卓尔的口中跳出来,复杂的数字和单价,以及更复杂的货品名被恶意地排列成了毫无逻辑的一团语言的乱麻。甚至连货币的单位也被蓄意修改了,前一刻,这个戴面具的小子给一打活化精金蜘蛛飞镖标注的单价是五十克拉绯红之泪宝石,紧接着一瓶强效护盾术药水却给了十铂币的价格,随后他又用三十克拉碎钻给一套秘银弹弩零件标了价……
各种药水、卷轴、附魔道具和炼金术原料和它们五花八门的价格无比流畅地回响在这个狭窄的交易间里,法师皱着眉,一边迅速地换算对方的开价,一边考虑要不要启动手指上那枚可以紊乱受害者计算能力的惑心戒指。
然而一个意料之外的报价打断了他的思考:
“十瓶意志药水,三十克拉红血钻石。”
法师不悦地作了个“停止”的手势。
“在我和你们佣兵头子的交易单据里没有这项货物,战士。”他冷冰冰地用卓尔手语“说”道。
“但是达耶特佣兵团需要它,隐法者。”年轻的卓尔也用手语答道,态度谦恭,而丝毫不让。
法师微微沉吟了片刻意志药水并不是多么难得的药剂,但在魔索布莱城它的存在有着另一重意义:有个家族想对以心灵术士辈出的第三执政家族欧布罗札家作些小动作?或者,某些家族对第十一家族那些又肥又矮的女祭司成功地招揽了一名灵吸怪作为顾问感到不悦?又或者有谁想要取代第一执政家族的灵吸怪顾问艾丁威尔沃?
当他抬起头,这些疑问已经不足以困扰法师了,因为他的双手作了一个复杂的手势:
“八瓶意志药水,四十克拉红血钻石。”
……
………
灰蓝色的药水透过桶蕈塞子向外散发着夹着苦涩的甜腻气味。
短发的斥候看着手中的玻璃瓶,有点厌恶地咋了咋舌。夸张地用力拔开了桶蕈塞,莫云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将一整瓶药水硬灌了下去。
甜腻又带着奇怪涩味的液体顺着他的喉管淌下去,还带着酒精般的烧灼感,卓尔被这种古怪的味道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
“ssussan……(卓尔精灵语的‘光’,是对同族最恶毒的咒骂)”用唇语不出声地咒骂了一句,莫云最后检查了一遍这个隐蔽石洞之前的警报陷阱。
很好,一切正常。
揉了揉酸涩的双眼,他缓缓地坐下来,进入了半沉眠的冥想中。
一只岩鼠小心翼翼地从岩隙间探出半个头来,嗅了嗅周围的味道,一对有些滑稽的大耳朵不停翕动着。当它终于确认了周围没有危险,于是放肆地在这个贫瘠的卓尔贱民的房间里试图找到一块洛斯兽干酪。
然而这只岩鼠的行动马上被一股无形之力制止了。
看不见的火焰无端而生,火焰中还有一道几乎微不可察的剑意,将岩鼠转眼枭首。
老鼠的皮毛、血肉和骨骼,飞速地分解开来,直至化为一片虚无,挑动的火焰中,一个男人的声音缓缓而起:“以无厚入有间,这是庖丁解牛的剑意,但和某人的断灭剑意比起来,还是不对。”
这声音极快地收敛起来,悬挂在莫云胸口的红玉髓护符里,传来了略带迷茫的声音:
“魔索布莱城,在令人恶心的蛛后之城里也是排前列的一个。柯瑞隆的下堂妇变成了施虐狂的蛛魔神后,然后就玩起的女尊奴隶社会的游戏,罗丝啊,你这处处和柯瑞隆唱反调来发泄恨意的可悲可恨女人。”
“噫,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等等,在蛛后的城市里公然提到她的名讳,不就等于作死到主动请她感知渎神者?”
“不,神力存在并不能感知与他们同等的存在……那是什么,是在说我吗?”
“可是我又是谁?魏野?魏野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啊,想得头疼,为什么我会知道那么多有的没的,而且大部分都看起来超级没有用处的知识?”
“为什么我变成了这块红玉髓护符?难道我是知识之神、命名者欧格玛的选民,所以被诸如魔魂壶之类的邪恶法术所陷害,变成了这种可笑的模样?”
“不对,选民这种东西无法和神灵比拟,而且作为神灵的触角,正常而言选民哪里会沦落到这么一种伤心的境地!”
“啊,头好疼,不管了,不想了!”
“可是我已经没有头了,那么这种刺骨入心的痛感,究竟从何而来?”
一声声发问,获得的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最终红玉髓护符中的声音渐渐淡去,却有一股宁和混着肃杀之意自护符中缓缓涌动而出,在莫云的周身流转不息。
那是极为高明的剑意,只是在道门真意的修正下,原本将一切化入顽空的断灭意不复存在。
但对于任何主物质界生活的生物而言,这些被异化的剑意仍然是最恐怖的存在。但在那股宁和之息的安抚下,剑意如丝,沿着莫云的衬衫、短裤和黑色斗篷的经纬线,一点一点地渗透进去。
原本的织物结构被剑意所粉碎,再以一种可以承接剑意的新结构,重新编成欢迎成原本的模样。甚至连黑色斗篷所附着的幻术也没有被破坏。
这种手段,就像是对某人入微剑意的一种拙劣模拟。
甚至年轻的卓尔斥候那柔韧的皮肤、紧实的肌肉,也在这道入微剑意的游走之下,气血越发充盈,体质也随之改善不少。
莫云似乎做了一个梦,在梦境中,恐怖的光线、哪怕幼小的他在地表城市流浪的时候也没有见过的光线笼罩了自己。
那些光很漠然,那些光似乎又很亲切,那些漠然而又亲切的光切割开了岩层,把幽暗地域暴露在了光明里。
似乎有一扇门,从那个可恶的太阳里打开来,有人站在门里,对着自己,对着一个卓尔贱民伸出了手。
莫云从梦境里惊醒。
在某些灵能者的口耳相传里,灵能者在深层的冥想中有极微小的可能接触到自己的未来。但是这样被诅咒的未来显得如此荒诞,于是年轻的卓尔斥候低声骂了一句脏话,随即就把这个诡异的梦丢到了脑后。
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比之前强壮了不少,似乎是灵能战士晋级前强化肉的征象。这一点,让饱受噩梦惊吓的卓尔斥候稍稍高兴了一点。
强壮了一点,就说明有能力了一点,有能力就有了价值,那么在魔索布莱城活下去的可能就增加了一点。
哪怕这个可能性只增加了不到万分之一,那也是值得莫云这样的卓尔贱民高兴的事。
但这样难得的好心情,很快就被金穆瑞欧布罗札的心灵感应打断了。
那个高傲如构装体的黑暗精灵这个种族中少有的灵能大师。但是莫云很难从这个充满怀疑的卓尔精灵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就连灵能者入门的冥想技巧,都是通过佣兵团长贾拉索的压力,金穆瑞才不情不愿地告诉了莫云。
“有一个来自执政家族的暗杀任务,去深水城暗杀一个多嘴的吟游诗人,那个肮脏的地上种出版了一本关于神后的亵渎之书。”
对于魔索布莱城执政家族主母们那些喜怒无常的点子,莫云已经感到习以为常了,但“深水城”这个地名还是让莫云感到一种心脏被捏住的屈辱。
尽管只是细微的精神波动,灵能大师金穆瑞还是马上捕捉到了莫云在一瞬间的软弱,并且毫不客气地将他的精神之手朝着莫云心防的更深处探入:“怎么了?难道你不为自己能够回到曾经生活的地方,而感到刺激?贾拉索的小蜘蛛?”
这种灵能者之间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里,来自灵能大师金穆瑞压倒性的力量,等于一直在对莫云进行单方面地凌虐。
但在今天,莫云的精神世界中,似乎出现了一种看似微弱却坚韧的精神防御,使得金穆瑞的精神无法恣意地探入莫云精神世界的每个角落。
终于,金穆瑞有些不满地停止了这种他单方面规定的必修课,回复了原本那种公事公办、怀疑警戒一切的口吻:“如果你以为,单纯地将那个地上种杀掉,就完成了任务就大错特错了。第五执政家族索拉林家的主母,希望用那个地上种举办一次取悦神后的仪式。”
也就是说,莫云必须要来到居住着传奇法师、受到善神祝福的地表都会深水城,去绑架一位知名的吟游诗人,然后把对方活生生地送到魔索布莱城第五家族的手中,作为第五家族主母献祭神后的活祭。
这对一般的卓尔精灵而言,更像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金穆瑞的精神力仍然以那种严格得近乎虐待的态度,在莫云的精神世界里摩擦着:“去吧,用你在地上种的城市里学来的小伎俩,应该很容易完成这个目标。记住,索拉林主母需要一个活生生又健康的地上种,而不是无法取悦神后的死人!”
稍一停顿,金穆瑞最后留下的讯息却冰冷而生硬:“贾拉索会认同我今天的判断的。”
第四百七十九章.虬着鱼服思沧海(一)
伊德里尔雷蒙盖顿安静地坐在桌边,仔细地检查着面前的黑色手抄本羊皮书,手指拂过封面上银色的六芒星之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的确是古代法师修会收藏的禁忌抄本《索托斯之眼》,内容比黑市上常见的恶魔学著作要详实丰富得多。即使撇开内容不谈,它的插图与书写艺术也比得上烛堡流出的那些修道会古卷,是本相当值得收藏的好书。”
也只是值得收藏罢了,这本隐修会的修士们所收藏编篡的《索托斯之眼》里,所有关于召唤恶魔的章节都进行了恶意的修改。如果真有蠢蛋照着这本书上的记载施行召唤仪式的话,只会被暴怒的恶魔当场撕成碎片,然后把那些倒霉蛋的灵魂活烹成花色繁多的美食以安慰恶魔们易受伤害的小心肝……
当然,这类无关紧要的细节就不关伊德里尔先生的事了。
伊德里尔先生年纪并不大,不,应该说他还相当地年轻,只是当他用外科医生解剖死尸般的冰冷目光透过单片眼镜打量别人的时候,这个黑发黑眼、有着四分之一月精灵血统的年轻人给人的感觉就分外地阴沉和老气横秋。
只是他那宛如冰冻射线般的目光落在一个习惯以耳代目冒充盲人的盗贼头子身上,效果也和抛媚眼给瞎子看没什么两样。
“啊,有你这位专家的保证,我就放心了。确实是适合赠送给上流社会的好礼物呢。”
“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我还是要多说一句,‘恶魔’这东西,不是人类应该接触的。”
“‘好奇心’是人类的进步之源,不是么。”
“人类的前途与我无关。如果你真的对这些东西好奇,明天可以派人到我的住所来,有几本从国王学院流出的有趣东西,值得一读。”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道了声“失陪”,戴上他的黑色礼帽与鹰羽面具准备离开这个狭窄的黑市鉴定间。
伊德里尔雷蒙盖顿,在深水城下方的地下室里经营着一间不起眼的私人诊所,除了接待一些特殊的病人外,并不喜欢和外人接触。他既不参加半精灵社区的聚会,也从不去任何一位神灵的神殿作礼拜,倒是和头骨港地下黑市的盗贼们、某些流浪法师团体保持着勉强算是密切的来往。
在传奇法师凯尔本黑杖所统治的深水城,他是黑暗世界中小有名气的古物鉴定家,偶尔也会客串一下掮客的角色。
作为掮客,伊德里尔雷蒙盖顿的工作一般是为贵族们鉴定那些曾被善神教会所封印的异端黑魔法道具。
偶尔他也会协助非法商人进入深水城这个纸醉金迷的销售市场,比如在幽暗地域活动的黄昏商会,就经常委托他伪造身份证明来瞒过深水城的税务官。
地上世界很少有人知道黄昏商会,但是在地下世界,黄昏商会是散塔林会的重要合作者,他们从事的主要贸易就是将地表精灵运送到卓尔精灵城市去充当活祭。
如果被正义之神的教会抓到证据,单凭这一条,这个黑发黑眼的混血半精灵那些罪行都足够挨一百发破邪斩的。
“大概吧,可惜我生活在伟大而文明的深水城,这里进行的每一项审判都需要证据。。”
缓缓地走出地下密室,伊德里尔转身将自己投入小巷的阴影中,再三地确认周围没有盯梢之后,这才缓缓地摘下了鹰羽面具。
连黑魔法都变成深水城贵族们的玩物了啊,北地最伟大的城邦,最华美的王冠之城,掌握着大陆商业的重要枢纽。但是过度的文明必然带来无法餍足的**、与日俱增的傲慢,就像曾经陶醉于强大魔法的耐瑟瑞尔人
“那么这一次,谁来扮演你们的卡尔萨斯呢?”
他漫无边际的玄思之问轻响在黑暗的小巷,回答他的却是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箭。
复仇,或者灭口?我的顾客们似乎不是这么没有格调的恶人嘛……
目光下移,他看见了自己灰风衣上的箭,受创处在胸骨下方几英寸。箭锋击穿了胃部,让胃酸渗入胸腔,然后死于酸中毒,哼,这可不是头骨港那群技术粗糙的盗贼所能掌握的杀人艺术。
如果自己仅仅像表面上那样,是个懂得鉴定魔法道具、却不懂得魔法的药剂师,那么抢救是绝对来不及了,除非
他摇摇晃晃地捂着伤口半蹲下来,手指沾着自己的血,在地上画出一个五芒星阵,按毒龙星座麦桑瑞横亘天空的时刻,写下一段隐晦的祷文:
“高踞银色御座之前的咏唱者,盘踞火湖之侧的觊觎者,我请求你等权柄的荣耀……”
异端的祷文才刚开了个头,就被人打断了:
“啊,真是值得称赞的专注力。不过那个六根指头的乌黯君主格拉兹特居然还有这么高素质的信徒,真是令我讶异。”
虽然因为痛楚而有些少许恍惚,伊德里尔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个关键的线索:
“你为什么会知道吾主的真名?那么你是……”
“我的真名犯不着告诉恶魔领主的信徒。但正如你所见,目前的我只是个缺乏存在感的男人,只有像你这样的濒死者,才能和我正常的交流。”
自称“缺乏存在感”的人,出现在了伊德里尔的面前,戴着一顶风格特殊的六角形方冠,穿着风格奇异的长袍,很随意地伸出手指点在了伊德里尔的额头上:
“我的真身道基被人一斩三截,不知流落到哪方虚空世界之中,需要重新寻回。然而受某人的断灭剑意所扰,我为三身之首,却几如祭祀断绝的野神,不能显圣人前,存在感稀薄如白昼下的幽魂。如此,便需要一具行走人间的肉身。”
说到这里,方冠法袍的男人轻轻抚过伊德里尔的眉头,似乎要替他拂去那些痛苦和恐惧:“你信奉邪魔,离群索居,既无亲人,也少朋友,半精灵本身就不能很好地融入人类社会,在精灵中同样格格不入。这样完美的设定,正好为我所用。最妙的是,你做的那些阴暗污秽事,让某完全不用顾忌下手太过狠辣,想要找到这样的目标着实不易。”
说着不知是赞赏还是怜悯的话语,伊德里尔再也难以克制内心的恐惧,然而对方按着他眉心的指尖,却有一道如剑的异力传入精神世界
于是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存在一个名为伊德里尔雷蒙盖顿的灵魂。
……
………
六甲箭留下的创口蠕动着,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里,被箭头撕裂的血管就重新接合起来,原本破裂的脏器和肌肉,若无其事地融合还原。
只有衣服上的破洞,有些尴尬地留在原地。
但现在的伊德里尔雷蒙盖顿先生却是毫不在乎。
他背着手,走在深水城头骨港的小巷中,仿佛一位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土。脚下的影子忠诚地跟随着他,但那影子不大安分地微微晃动着,似乎在嘲笑自己的主人。
普通人无法感知的对话,就发生在新生的伊德里尔雷蒙盖顿先生和他的影子之间:
“太残酷了啊,我‘伟大’的主君,你不是一位守护善良的、高尚又慈悲的神明大人吗?就像那位回应我祈祷的神子大人,对这些罪恶的灵魂,不是应该给与救赎的吗?这样直接的毁灭,似乎不符合伟大神明的美学哦~~”
对影子的嘲讽和质疑,新生的伊德里尔雷蒙盖顿先生毫不在意,依然负着手缓步向前:
“神灵所能给与人类的救赎,便是将人类接引到神的国度。虽然习惯上将这称为‘救赎’,本质上却是‘同化’,最起码也是人与神之间的同调。这是终极的幸福,但也是终极的恐惧,因为与神灵的同调就意味着自我意志与神灵意志的统一,最终成为神灵的一部分。我一向认为,人类可以保有对终极和永恒的渴求,但是那应该是人类自主自发地迈向终极,而不是由旁人代劳,代替他去走,代替他去悟。”
说到这里,伊德里尔雷蒙盖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脚下的影子:“强制地救赎他的灵魂也不是不可以,那按照我身为神真的法度,便是将他的灵魂投入五城天狱之中,接受漫长的刑罚作为净化。这虽然是慈悲,却也很残酷,还是让他直接消灭吧,对彼此都好。”
“虚伪的主君啊,你这样做是因为这个邪教徒的灵魂如果不被消灭,必然要去向冥界,有可能让死亡三神得知你的存在。而对现在的主君大人而言,相当于只是一位神灵的圣者,圣者死亡您也会陨落的,对吗?”
伊德里尔雷蒙盖顿先生的额上终于有青筋暴起,猛地俯下身,一手探入了阴影中。
像拎猫一样,他抓住了某人的后颈,把一个“大活人”从阴影中拎了出来:“小鬼,如果不是我多管闲事,你应该还被耶稣的大愿所摄受,和那些罪源和魔神呆在一起!难道说你觉得那个装满了肮脏邪恶之物的圣杯,要比跟在我的身边强?那好啊,等我找到回归的路,就去lhg的危险物品收容所,让你高高兴兴地回老家!”
被他一手抓出来的,是一个通体肤色黝黑的男孩,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除了短发间缠着的红布,还有裹在胯间的遮裆布,全身上下一丝不挂。
但是这个男孩的肤色是那样漆黑,仿佛一条实体化的影子,从头到脚更是布满了玄异的黑色咒文,带着一种不明所以却极为怪异的邪意。只有仿佛金珀色的眼睛里,透着一种狡狯又嘲讽一切的灵动感。
在伊德里尔雷蒙盖顿先生一手抓着后颈的当下,男孩还在不安分地扭动着:“我本来已经在邪神祭典的酷刑中准备去死了,也的的确确地死亡了,我的灵魂沉睡在救世主的怀抱里,这也算是一个不坏的结局虽然我不太喜欢被一个为了人类而自愿去死的男人抱着。但是您为什么要将您生命的本源送进圣杯里呢?那炽烈而活跃的生命之源涌进我的灵魂,那激烈的搅动让得我不得不从永远的安眠中苏醒过来,最后那砍在圣杯上的一剑,也把我从圣杯里抛离出来,通过您的手而重新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说到这里,男孩自豪地一挺胸:“因为我携带着罪源的污染而重生,就连代表万恶魔王的‘安哥拉纽曼’这个名字,都是您赐予我的,不是吗?”
“安哥拉纽曼,别说的我像是你的亲生父亲一样,魏某不玩合籍双修的那套!就算你是机缘巧合之下,借着我的精气神三宝而重获生命,我们之间也只是主君与臣子的关系!”
“是咯,是咯,我伟大的主君,请问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松开手,让安哥拉纽曼重新落回到脚下的阴影中,伊德里尔雷蒙盖顿先生,或者说暂居于肉身之中的下元太一君朝着伊德里尔雷蒙盖顿曾经的小诊所一点头:“到这个男人的住所,先把他的财产接收了再谈别的。”
阴影中的安哥拉纽曼愉快地表示赞成:“嗯哼,这是个符合我审美趣味的英明决定。”
……
………
深水城的居民一向为他们开明的、宽容的、充分具备法制精神的多种族混居制度而自豪。
所谓的多种族混居,不仅仅表示在这个城市里,人类、矮人、精灵、侏儒、半身人可以共存,甚至地精、豺狼人、狗头人、巨魔、食人魔这些著名的强盗种族,在不违反法律的前提下,也有一席容身之地。
甚至狼人之类的兽化症患者、懂得和人共存的吸血鬼、偏爱猪脑布丁的灵吸怪……只要遵守这里的法律,便都有在此享受深水城繁荣富庶生活的资格。
自然,这里也是少数几个能看见卓尔精灵浪人的地表都市之一。
披着斗篷的莫云,就这样平静地出现在了头骨港。
第四百八十章.虬着鱼服思沧海(二)
位于深水城下方的头骨港,被吟游诗人们夸张地描述为“北地最大的迷宫,无数冒险者葬身的坟冢,英雄们脱颖而出的试练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实际上,诗人们所形容的对象位于头骨港北方,那是由地下隧道所构成的巨大迷宫,是古代一位疯狂的传奇魔法师精神失常之后修建的怪诞废墟。
在那片笼罩着扭曲魔力的庞大废墟中,留下了它的创造者所施加的大量咒文,使得这个地下迷城充斥着诡异的魔法陷阱、来自其他位面的怪异魔兽,隐藏着无数致命危机的财宝和古物。
在著名的奴隶之国赛尔失势的红袍法师,被晨曦之主兰森德尔的牧师追到无路可逃的死灵法师,喜欢呆在洞穴里策划阴谋的夜女士莎尔的祭司,感染了兽化症而具有反社倾向的流亡者……曾经的地下城接纳过不知凡几的这类危险分子。
不过,当大陆上的冒险者们都将这里当成了一夜暴富或者一夜成名的试炼圣地之后,就算地下城里居住着大巫妖和成年龙,也会有搬家的打算。
在传奇魔法师凯尔本黑杖的统治下,这里也是那些无法见容于幽暗地域的卓尔浪人们逃往地表的必经之路。
在一些只流传在卓尔主母之间的情报里,有人大胆而不乏谨慎地提出,这座联通地表和幽暗地域的地下城里,那位曾活跃于深水城的古代疯狂魔法师并没有死去,那些被他召唤并束缚的强大魔物依然遵循这位老法师的命令只要这位地下城之王乐意,他甚至可以指挥十几个只剩下脑袋的大巫妖给来访者表演全方位不留死角的“死亡一指”当欢迎礼花。
也正因如此,幽暗地域的卓尔精灵城市从未将这座地下城当成入侵地表的通道,也让那些卓尔精灵浪人(基本都是男性)获得了一个可以喘息的避风港。
至少,就混乱程度而言,从地下城到头骨港这深水城的灰色地段,或多或少很有一些幽暗地域的特色
比方说,头骨港的黑市里那些关于“铁链”和“钥匙”的暗语,都是奴隶贩子们在接头;著名的红色深渊赌场,则是直截了当地在赌场边上开出了巨大的弃尸坑,用来处理敢于到这里欠债和出老千的家伙;每一个穿着华丽的过路人,在头骨港居民的眼里都像是钱包或者肉票
当然,充满了法治精神的深水城领主们,还有神殿与魔法学院任命的治安官们永远遵循他们绝对正确的行事准则:“如无证据,不可定罪。”
如果需要更详细的解释,那么还有来自提尔神殿的充满专业性的法律解释:“如无原告,不予审判。”
没错,司掌正义的盲眼之神像是一位不惜一切去维护正义的游侠,他的神殿却是律师工会兼法官联谊会的性质。
毫无疑问,这样的“正义”就是头骨港无序生长的最好肥料。
当然,这其中也有数不清的残忍和肮脏,只是地上种的虚伪秉性,让他们不喜欢把这些事情公开在那个“受诅咒的天体”下面。
用兜帽遮挡住了大半面孔,也遮挡住了来自深水城的稀薄阳光,来自魔索布莱城的斥候熟门熟路地走在小巷里。
和那些沉迷于城市政斗的贵族家庭不同,达耶特佣兵团与地表世界有着相当多的联系。佣兵团唯一的掌控者,那位永远把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光头团长,却与地表生物有着亲密交情。光是这一点,就能叫烛堡里那些专注幽暗地域相关知识的卷宗学者们感到不可思议。
一个卓尔精灵出现在头骨港,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除了奴隶贩子偶尔会捕捉卓尔精灵作为某些特殊癖好的大主顾的玩物,地表居民对卓尔精灵的浅薄知识就只有“极端危险”四个字能形容。
但是卓尔精灵想要合法地来到深水城的主城区,那就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了。
最起码,也需要一位合格的、在市民中有信誉的担保人。很不巧的是,这种人在头骨港太过稀缺了一点。
小巷的尽头是一间不怎么像样的酒吧,“黑龙酒壶”这个招牌本身就是个不吉利的信号头骨港那些层层的黑色石墙中间,沉睡着一条年迈的黑龙,而这条龙偶尔被吵醒之后,总是很大方地吐出大量强酸,帮助头骨的居民们改建他们破破烂烂的房屋。
而在“黑龙酒壶”大口畅饮的矮人们,总是会因为肠胃出血而在床上躺上半个月很多人都怀疑,“黑龙酒壶”的啤酒里是不是掺了太多来自炼金工坊的酸性废水,以至于它的杀伤性就和黑龙喷吐的酸液一个样。
空荡荡的酒吧里,只有一个在“红色深渊”输光了全部家产的倒霉鬼,全然不知味道地一口口啜饮着“黑龙酒壶”著名的酸啤酒,而瞎了一只眼的酒吧招待兼大厨兼老板正用一块肮脏的抹布擦拭着那些爬满了油垢的酒杯。
莫云坐到了吧台边上,丢下了两枚铜币,一枚上面爬满了翠绿的铜锈,而另一枚光亮得仿佛黄金铸造的一样:“我想要一杯不会喝醉的酒。”
独眼龙老头没有抬头,闷闷地用一种旧风箱吐气的声音回答道:“啊,不会喝醉的酒吗?那应该到你头顶的大饭店里去喝,而不是到我这里来,黑暗精灵。如果你的脑子没有被灵吸怪吃掉,那就去找个医生好好看看吧,见鬼的杂种!”
“我不需要医生,在我的匕首面前,可以弄到我想要的东西。”
“很好,该死的黑暗精灵……”独眼的老人又嘀咕了一句,突然拿出一支匕首,猛地擦着莫云的脸颊丢出去。匕首落在了墙面上挂着的飞镖盘,正落在十一点钟的的位置
“去和死神玩弄你的匕首吧,愚蠢的黑皮小子!我们这里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
这样叫嚷的声音里,莫云注视着那支匕首落下的方位,确定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伊德里尔雷蒙盖顿私人诊所。
第四百八十一章.虬着鱼服思沧海(三)
在狭小的伊德里尔雷蒙盖顿私人诊所里,它的新主人就像位正统的勇者一样,花费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拆开了诊所里所有的收纳箱、保险柜,外加一条秘密逃生通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没有隐藏在办公桌后的传送门,没有用病人当晚餐的地狱三头狗,就连比较能拿得出手的魔法道具都没有。最有价值的东西,也不过是那些充满错谬的魔法书手抄本,说实在话,这种手抄本与其说是魔法书,还不如说它是仅有收藏价值的古董。
毕竟,伊德里尔雷蒙盖顿在深水城的阴影里也不过是个小人物,就连最低级的治疗魔法都需要借助复杂的魔法阵才能祈求恶魔领主赐下。而对于乌黯君主格拉兹特而言,只能算是半个牧师学徒的伊德里尔雷蒙盖顿,虽然是一颗有潜力的种子,但种子终究是种子,被某人截胡了,那位男女通吃的魔王也未必会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办公桌上,放着伊德里尔雷蒙盖顿的大部分财产
现金部分主要是深水城发行的巨龙金币,也有少量的太阳铂金币,以及被当地人称作“碎片”的银币。至于那些充满了毛刺,被形象地称为“铜刺”的铜质辅币,就没有计算的必要了。
除了现金,伊德里尔雷蒙盖顿最重要的财产是一只魔法钱包和四枚魔法宝石胸针,这四枚使用不同宝石制作的附魔胸针上,都隐隐浮现出同一枚金币的投影。
那枚金币没有使用深水城的巨龙、科米尔的狮子、安姆的半人马这些具有地方特色的货币徽记,而是一张栩栩如生的女性侧脸。金币上那位头戴宝石金冠、身披金币斗篷的美丽女子,便是司掌财富与商业的女神、“商人之友”渥金女士。
这种魔法胸针是财富女神的神殿制作的特殊道具,实际上就是财富女神神殿为客户办理的专属银行卡就像正义之神提尔的教会往往变成了律师公会和法官联谊会,每一座财富女神的神殿也就是当地最强势的商会兼银行。
在伊德里尔雷蒙盖顿的四枚银行胸针里,存款额度最小的日长石胸针里也有三千金币,这笔款子差不多可以到深水城领主凯尔本黑杖那里购买一只高等法师特制的魔法卷轴,运气好了甚至可以买到凯尔本的学生们制造的优质魔法武器。
而做工最精致的那只金绿石胸针里的存款,足够雇佣一个装备精良的海盗团出一次黑活了。
作为头骨港一个藏身阴影下的掮客,这笔财富似乎太多了点。
“伊德里尔雷蒙盖顿先生背后的水要比我们想象的更深啊,如果只是兜售魔法书抄本,替来路不明的魔法道具销赃,他这个年纪的黑市掮客攒不下这笔钱。”做在不怎么考究的胡桃木椅子里,冒牌的伊德里尔先生换了一个更放松的姿势,把修长的双腿架到了桌子上,手中多了一卷无字的竹简。
然而这样的沉静思考时间,马上就被充满活力的部下打断了:
“喂喂,我说了不起的主君大人啊,呆在这种寒酸的小房间里,看着您这种石头一样的思考模样,真的是很无聊啊。拜托一下,能让我稍稍出门快快乐乐地溜达一会儿吗?”
“这种仿佛哈士奇要出门遛主人一样的气势,如果我不允许,你是打算把这座小诊所拆了吗?”
对主君的问题,由圣杯与罪海孕育、又被仙道高人精气神所塑形的青年像个孩子般地笑了起来。
那看似天真无邪的笑容里,带着与某人神似却又大相径庭的嘲讽感:“因为似乎有我最喜欢的东西在靠近啊,满怀着贪婪、侵略、仇恨、彷徨,而且皮肤的颜色也和我很像,让人很有亲近的好感呢。”
对这个部下那种恶趣味的描述方式,魏野也算是见怪不怪了。毕竟这小子是介乎灵体和生物之间的存在,也算是魏野的半个造物,魏野自然很清楚安哥拉纽曼存在的根本
来自耶稣的救赎之愿,来自罪海的万罪本源,还有那被邪神献祭的无辜灵魂,以散仙的精气神三宝而塑形。这样的玄异经历,造就了安哥拉纽曼那将憎恨一切与眷恋一切混合起来的扭曲性格。
应该说,最终形成的这个愤世嫉俗、嘲讽一切的人格,还算是在魏野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安哥拉纽曼,去门口守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靠近。如果是不怀好意的家伙,把他们变成你的玩具也无所谓。”
“咻咻!真是慷慨的主君大人呢。”
随着这个带着欢谑意味的笑声,阴影中的捕食者愉快地潜入了黑暗中。
目送着那团藏身于阴影中的黑暗离开,魏野拿起了手中的竹简式终端。
不论这件星界冒险者的最重要绑定装备呈现出什么样的外形,对任何一位星界冒险者而言,它的价值都胜过了那些功能单一的法器。
对魏野而言,寄托下元太一真形图这样的玄门至宝也不过是冒险者终端众多功能中的一项而已。
通过冒险者终端,每一个时空点的秘密都无所遁形,它就像物理学家拉普拉斯所假设的“全知贤者”,巨细靡遗地收集着一切情报。不论是失落的文明,还是隐蔽的古神,在拥有冒险者终端的人面前,都和扒光了衣服的小媳妇没什么两样。
而更重要的是,冒险者终端连通着星界之门本身。
如果寻求知识,星界之门数据库可以提供所有已知文明的研究成果。
如果寻求帮助,那么这小小的终端勾连着数不清的星界冒险者,他们当中或许有连双手剑和单手剑都分不清楚的菜鸟,但也有摸到了仙人、神灵甚至世界主位置的强者。
至于时间、空间、死亡、永恒……那些让人畏惧又着迷的词汇,在成为星界冒险者的时候,便成了了单纯的词汇。
著名的施法者学术期刊《星晷之眼》,曾经用一种称得上狂热的态度宣称:“当一位持有终端的冒险者到达了一个未知的时空,那么就代表着星界之门的光明,照进了那些莽荒的、封闭的世界里。”
某种意义上,这算是对星界冒险者与星界之门的关系的一个极好的概括。
但是魏野手中的竹简式终端,却出了故障
星界冒险者终端与星界之门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
无法和任何持有冒险者终端的同行进行联络。
存储在终端中的那些知识,包括魏野收集的各种术法,来自各个宗教的种种神秘学典籍,刊印成纸质读本可以砸死人的历史书,大炼钢铁的技术手册到赤脚医生的培训标准,从还灵丹的配方到褡裢火烧的烤制诀窍……这些可以装满一座宏大图书馆的知识,固然足以自傲,但比起星界数据库,岂止是沧海一粟?
更不要说星界冒险者终端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在多元宇宙的无尽时空中进行准确的定位,这是星界冒险者进行时空旅行的最重要依仗。
但现在的竹简式终端,就像是后古典时代里,那些被拔了网线,或者不幸落进“墙”里的电脑。
当然,这网断得别致了一点
不垢不净。
非因非果。
不一不异。
非有非空。
此名寂灭,又名涅。
竹简式终端既入涅,现在魏野手中拿着的这个只能当古董电脑使的玩意,自然也不是竹简式终端,而是……
竹简式终端的舍利子?
从世间法的角度说,那位身具三十三相、八十种好、神通具足、金身无漏的佛陀,与他入灭后烧化而出的舍利子,终究不是一物。
在魏野的角度,这个储存了海量信息,只能当无字天书用的东西,自然也不是冒险者必备的星界之门终端。
“以断灭之剑斩断因果,以涅之剑抗拒星门,非因非果意味着无法被调查,非有非空意味着无法被监测。就算是佛门诸佛,只要不入涅,便仍然在因果律中,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大自在呢?哪怕被通缉也心甘情愿么,魏文成?”
手握着竹简式终端的遗骸,身为下元太一君的某人喃喃自语。
然而这些话是注定没有下文的,只有终端上留存的那些文字依然在闪动:
“若有疑念今皆当问,若空不空,若常无常,若苦不苦,若依非依,若去不去,若归非归,若恒非恒,若断若常,若众生非众生,若有若无,若实不实,若真不真,若灭不灭,若密不密,若二不二,如是等种种法中有所疑者,今应咨问,我当随顺为汝断之。”
“又解脱者名断一切有为之法,出生一切无漏善法,断塞诸道所谓若我无我非我非无我,唯断取着不断我见,我见者名为佛性,佛性者即真解脱,真解脱者即是如来,又解脱者名不空空,空空者名无所有,无所有者即是外道尼犍子等所计解脱,而是尼犍实无解脱故名空空,真解脱者则不如是故不空空,不空空者即真解脱,真解脱者即是如来。”
……
………
“啊,如果说一切都是虚无,那么行善或者作恶的意义在哪里?”
发出这样的疑问,永远和藏身的阴影一般黑的安哥拉纽曼愉快地站在小巷的阴影里,看着那些藏身在断墙后的男人
他们雪白色的头发,精灵特有的尖耳,修长又匀称的身材,还有灵活又不失柔软的腰肢,都指向了同一个种族。
“在我有限的知识里,还以为只有在幽暗地域才能看到这么多的卓尔呢。”
这样感慨着的安哥拉纽曼以最敏捷的盗贼也自愧不如的潜行手段,从一片阴影进入另一片阴影,毫不客气地出现在了这些浪人的脚下。
虽然已经半脱离了自己的城市,但是这些浪人还是使用着卓尔社会特有的无声语言只有灵活如卓尔精灵才能够使用的复杂手势。
这些手势安哥拉纽曼是看不明白的,但是他身上那些晦暗的符文却无声地游走起来,随即就将那些暗语一一地传达到了魏野那里。
“我的主君啊,这些和我一样黑的白毛男们在说些什么?”
“应该说,该感谢我平日里利用自己的权限,从星界之门数据库下载的资料够全够多么?嗯,似乎这本《连猴子都能轻松学会的幽暗地域卓尔精灵手语大全》很适合用……”
“我好像从主君你那里看到好多本这样起名的书了,《连猴子都能轻松学会》是一个系列教材吗?似乎作者是在嘲笑什么人的样子……”
不管创作这套系列教材的作家和出版商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在这本配图丰富的教材指导下,那些藏身小巷中的卓尔浪人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地被解读了出来:
“是莫云,不是说这个狡猾的小蜘蛛离开了深水城,回到地底了吗?”
“在地表诞生的卓尔,还能够在地下生存么?但是深水城也是一个可诅咒的地方,这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不,就算以卓尔的眼光看,这只小蜘蛛也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对象。记得我们之前接到的任务么,那只爱吃人肉的母狮子想要换个口味,在她把自己的男奴托森当晚饭吃掉之前,先要找到一个备用的。”
“安姆的一位愚蠢的地上种,对于那些在床上会动的奴隶不感兴趣,一个学会在床上安静臣服的奴隶,是那个愚蠢贵族需要的。”
毫无疑问,这些卓尔浪人离开了幽暗地域,但是严酷而疯狂的卓尔社会依然将背叛、出卖和利用罪恶生存的规则,牢牢地烙印在了他们的灵魂上。
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安哥拉纽曼啧啧有声地感慨着:“这可真是新鲜又符合我口味的猎物啊,如何,我伟大的主君大人,对于这些活动在你宅邸外面的绑架犯,需要我来做一次清洁吗?”
魏野的指令很快到来:“安静地处理掉麻烦,以你最擅长的方式。”
第四百八十二章.虬着鱼服思沧海(四)
对于习惯在阳光下活动的种族,如果没有极严苛的训练,很难养成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警戒一切的习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对于卓尔男子而言,诸如睡眠中握着武器,时刻留心身后的任何响动,绝不接受任何同性递过来的食物和饮料,都是生活中的常识。
大部分卓尔男子用浅眠作为休息,拥有施法者资质的卓尔男子则用冥想代替浅眠,沉睡而不设防的状态只会让自己在梦中被杀死;来自同类的冷箭和背刺,比女祭司们挥舞的蛇首鞭更为常见;不论是上司还是下属,没有卓尔精灵会喜欢另外一个卓尔精灵,背叛的毒药在空气、食物和水中弥漫。
如果不是蛛后罗丝的存在,依靠她君临幽暗地域的神威,卓尔精灵这种毫无向心力的扭曲病态社会早在数千年前就崩溃了。
莫云那没有家族徽记的黑色斗篷在头骨港阴暗的小巷中忽隐忽现,他那修剪整齐的短发,既没有编成辫子,也没有束成马尾,这是卓尔浪人的特有发型,也是扭曲的卓尔社会阶级形态在服饰上的投射。
如果他获得了某个卓尔城市的居留权,不论是作为家族士兵还是家族附庸的工匠,都必须将头发编成发辫。
同样的,如果他能依靠容貌爬上某位贵族女牧师的床,或者以出色的战技而被招纳成为某个家族的武技长,那么作为“侍父”这个卓尔精灵社会特有的、介乎“丈夫”与“男宠”之间的身份,他将获得贵族地位,得以将白发扎起马尾来。
但一头短发的莫云,表示他既不是某个卓尔城市的居民,也不是可敬畏的卓尔贵族,那就意味着对这样的浪人出手,不会招致任何的报复行动。
毕竟,谁能相信在卓尔精灵之间存在着任何懦弱的地上种所谓的“感情”?
藏身在黑影中的卓尔浪人们隐隐地分散开去,在头骨港的生活中,他们或多或少地感染了一点地上种的特征,稍稍有了一点同伴意识
虽然,在有利益可以交换的时候,卖队友依然是这些地表流浪者的第一选择,但起码他们懂得了一点狼群式的抱团取暖的方式。
没人注意到,有粘稠的黑泥无声地在阴影中蠕动,很有耐心地从路面和墙砖的缝隙间渗透出来。
为首的卓尔精灵抬起了手臂,护腕上那根涂黑了的刺喂过强效的麻醉药,甚至药物的配制专门考虑过卓尔精灵本身对药物极强的耐受性。这种麻醉针自然是从卓尔城市里流出的东西,就连它的配方也用到了大量幽暗地域特产的蕈类,对于这些很难重返故乡的浪人而言,这样的麻醉针是用一支少一支。
但是在禁止贩卖奴隶的深水城,一个稀有的俊秀卓尔奴隶,值得这个价。
然而这些卓尔浪人所不知道的地方,看似谨慎地向前移动的莫云,全身的肌肉已经紧绷,呼吸早已调整,无形的精神力牢牢地锁定了这些逗留地表的同族。
比起过去,在他从魔索布莱城到深水城的这段漫长旅途中,近十天内,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量在不断地提高。
不用借助卓尔精灵在黑暗中捕捉微光和热量的特殊视觉,仅仅凭借精神力的外放,就可以感知到黑暗中那些对自己怀有恶意的存在。
虽然还没有正式获得那些不亚于魔法的精神异能,单凭这一点,他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心灵异能者了。
感受到那些带着恶意、仿佛商人抚弄商品一样的贪婪目光,莫云的表情依然是一个成熟的卓尔战士那样冷淡而优雅,但他在护腕上的凶暴蜥蜴雕像里已经装好了三根血酸毒针。
首先,是那个准备射出麻醉针的
“啊”
“噗”
仿佛巨兽吞咽食物的声音猛地在小巷中传来,那些被莫云锁定的卓尔浪人,甚至连有效的反击都做不到,就这么直接给阴影中的巨口吞下去!
不是史莱姆这类软泥怪,直接用软泥般的胶体把猎物包裹起来,也不是那些有着巨口的魔法生物在捕猎,更像是阴影本身长出了巨口,将猎物愉快地送进喉咙。
深水城是光辉之城,但光辉下面总有阴影,莫云毫不犹豫地一扬斗篷,将自己藏入了暗影之中。
阴影里,藏身于黑暗的捕猎者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啊,似乎最重要的猎物跑掉了……”
带着这种感慨,安哥拉纽曼重新沉入了黑暗之中。
被捕获的卓尔们在黑泥的包围下,仿佛重新回到了生命之初的胎宫,黑泥就是孕养婴儿的羊水。
安哥拉纽曼的人形再没有必要维持,化成了全然的黑暗,包裹住了他的猎物们
……
………
握着竹简式终端沉思的下元太一君,毫不意外地看见他的新部下从小诊所的阴影里现出身来。
依然是那浑身布满诡异咒文的模样,除了头巾和兜裆布没有一件多余的衣服,但是那一道道咒文间,似乎有浓重的瘴气渗透出来,一接触空气,就化成了一滴滴的黑泥。
“不打扫卫生的小鬼,在外面打了野食就应该洗干净了再回家。”
“诶呀诶呀,难道说伟大的主君大人真的打算把这个地方当成是您的行宫了?放心吧,我的主君大人,除了我自己的食物,还给您带了外卖。”
所谓的“外卖”,从安哥拉纽曼的躯干中摔落出来,那是两个身材修长、腰肢柔韧却又满头白发的男人。
他们身上的黑色皮衣,被安哥拉纽曼的黑泥溶解得如同渔网,这两个卓尔还能够活下来,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魏野卷起竹简式终端,低下头多打量了一眼这两个俘虏:“以圣杯大愿和罪海本源构成的身躯,对生物本身而言,就是最可怕的腐蚀剂。我很讶异,被你吞掉的活物居然还能活命。”
“不不不,我的组成部分,是很喜欢多管闲事又爱着人类的神子的愿望,也是人类无可救药的罪恶本性,还有主君大人您赐予我的生命力。所以我会很高兴地吃掉那些彻底被罪恶所浸透的家伙,让他们成为我的一部分,但是那些还有点救的笨蛋,大概是没法子很好消化的。”
“而且对主君大人而言,看见可爱的部下带着外卖回来,应该也会很高兴的吧。”
“完全不,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看见养的猫叼了蟑螂回家,还放到枕头边上的饲主一样。”
嫌弃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蟑螂”们,下元太一君想要再多嘲讽几句,门外已经是一片吵闹。
用不着开门,魏野就已经穿过了小诊所的围墙,看见了那些噪音的来源。
那是一支衣甲鲜亮的治安队,腰间整齐划一地佩着短剑,做工精良的墨绿色软甲上装饰着深水城的徽记,这是深水城特有的执法部队“城市守望者”的制服。
除了治安队之外,带队的治安官穿着极细的合金环编织的链甲,在他心口的位置装饰着一枚拳头大的圣徽
一只铁手套上镶嵌着蓝色的眼睛,这是守护之神“永远警醒的卫兵”海姆的标记。
这是一位秩序阵营的神灵,严格的说,这是一位只遵从秩序而行动的神灵。虽然一般而言,守护之神与正义之神为首的善良诸神关系匪浅,但这位神灵和他的教会也是那种最让人头疼的角色
只尊秩序,不问是非。
而带队的这位治安官,毫无疑问便是守护之神海姆的圣骑士。
一般说来,不论是正义之神提尔还是忠诚之神托姆,信奉他们的圣骑士都要遵守“怜悯”这一信条,但换了守护之神海姆的圣骑士,那便是守护秩序为核心,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不管。
事实上,为了扩大海姆神殿的教会直属领地,这位神灵和他的信徒们不断致力于开拓新土地并组织移民,这当中也少不了一些“原住民的头皮价值十个金币”之类的战绩。
虽然在深水城,海姆神殿慑于深水城之主凯尔本黑杖那传奇魔法师的地位,还不敢这样放肆。但比起本地沉溺于程序正义而全部蜕变成了律师和法官这类文职人员的提尔神殿,海姆神殿这样有活力的教会组织在深水城治安官队伍里就占据了大部分名额。
集结而来的治安队,在那位海姆的圣骑士带领下,整齐划一地开始背诵一段文字:
“无论如何,绝对不可辜负自己的职责。汝当随时保持警醒,谨慎地坚守、等候、监视,公正勤勉地执行身负的命令。汝当保护弱者、贫者、伤者、幼者,绝不可因自己或任何理由而将之牺牲。汝当研究、了解自己的敌人,随时都要做好准备迎接敌人的攻击。汝当仔细地保养自己的武器,如此一来当你有所需要时它们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汝当详尽仔细地计划胜过鲁莽的行动。永远服从命令假如它们符合海姆的教导。身为守护者与保卫者,汝当善尽自身优秀与纯净忠诚。”
这是海姆教典的开章宣言,也是这位神灵的核心教义。
结束了这充满仪式的宣告,很快的那些治安队成员就分成三人小组,开始在头骨港里挨家挨户地拜访起来。
头骨港作为深水城外围的危险地段,不论是盗贼工会还是那些灰色的商团,还有手段不怎么干净的采矿公司,未经注册的冒险者团体,乃至赌场、地下高利贷之类,自然是凑了一个全。
但是这些捞偏门的也知道,深水城主城区的大人物们,只是因为某种理由,方才容忍了头骨港这个阴暗面的存在。只要是主城区对头骨港有了什么不一样的看法,那么大家只能是立马鞠躬照办。
不然的话?从凯尔本黑杖的法师塔丢下一发连环闪电,就问大家受得了受不了?
当然,一般而言,那位品味高尚、品行出众的城主兼传奇魔法师应该没有这么无聊,但就算是凯尔本那些负责城市日常政务的学生们,也不是这些头骨港地头蛇可以得罪的。
很快,就有一看就是标准盗贼公会接待人员的角色,毕恭毕敬地将率领治安队的那位海姆圣骑士迎入了一间装修颇有品味的酒吧中去。
而也在这个时候,魏野抬起手来,随手一捞,就将一张治安官下发的文书捞在了手里。
那张使用大陆通用语的文书,使用的是一种类似拉丁文的拼音文字,语法和词组结构都有类似之处,稍稍拼读出来,就是这样的内容:
“深水城领主告知深水城下层的居民们,由于头骨港地段充满了违章建筑,导致外来人员进入深水城后,混居于此,长期以来,引发了诸多的治安问题、恶性案件,甚至频频发生火灾、毒气泄漏、魔法失控等大型安全事件。有鉴于此,深水城将对头骨港地区进行为期三个月的专项治理工作,并对该城区的违章建筑进行拆除和清理。请头骨港的相关居民在命令下发后的两小时内,主动地搬离此地。”
当然,这里面是一点都没提到拆迁补偿什么的,更别说拆了房子之后的安置问题了。
至于说头骨港居民的反抗?有海姆神殿的圣骑士在,如果有哪个捞偏门的想不开,真的当起了钉子户,那么海姆神殿绝对不吝于教导对方一番,让他知道什么是“秩序至大”。
“深水城领主告知深水城下层的居民们,由于头骨港地段充满了违章建筑,导致外来人员进入深水城后,混居于此,长期以来,引发了诸多的治安问题、恶性案件,甚至频频发生火灾、毒气泄漏、魔法失控等大型安全事件。有鉴于此,深水城将对头骨港地区进行为期三个月的专项治理工作,并对该城区的违章建筑进行拆除和清理。请头骨港的相关居民在命令下发后的两小时内,主动地搬离此地。”
当然,这里面是一点都没提到拆迁补偿什么的,更别说拆了房子之后的安置问题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虬着鱼服思沧海(五)
翻检着手中那已经没什么大用的竹简式终端,留驻于伊德里尔雷蒙盖顿身躯中的下元太一君毫不意外地听见了诊所大门被踹开的声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穿着墨绿色皮甲的城市守望者们以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走进了诊所的办公室,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位半精灵药剂师:
“伊德里尔雷蒙盖顿先生,依据深水城的法律,我们要对头骨港的违章建筑进行一次清查和整改。您的诊所本身的行医执照没有问题,但是您的诊所用房本身是不合格的,我们希望您在两个小时内,尽快带着你的财产和个人物品,离开头骨港,谢谢配合!”
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些明显出自海姆神殿训练的治安队员那微微侧开的身形,已经做好了要把这个文质彬彬的半精灵直接架出去的准备。
半精灵药剂师的单片眼镜闪动着平静的光,他在桌子上交叉起双手,把下巴搁在了上面,很和气地反问道:“依据深水城的法律,我取得了行医资格,这间诊所也通过了药剂师行会的卫生评估和你们城市守望者的安全标准,属于正式注册在案的合法营业场所。而你们城市守望者仅仅负责深水城的治安,既不是税务部门也不是药剂师行会,没有权力取缔这间诊所。所以,想要凭借一张没有明确授权的公文就想毁掉我的诊所,你们凭什么?”
如果换成是正义之神提尔的信徒,遇见这样的问题,按照他们追求程序正义的独特风格,大概会事先准备好周密而详实的各种法律文件,充分证明了这家小诊所非拆不可,然后再动手。
但对于想要清理头骨港这个问题地区的深水城大人物而言,提尔神殿人员充斥的律政部门实在是缺乏一种快意而高效的做事方针,比起来还是简单粗暴的海姆信徒好用得多。
三个海姆神殿出身的城市守望者对望一眼,然后耸了耸肩,毫不意外自己得到了这种回答。
为首的治安队员将手放在了腰间的短剑上,依然以充满海姆神殿特色的口吻单方面宣布了伊德里尔雷蒙盖顿医生的结局:
“依照深水城的法律,你有权去向城主阁下申诉,但是你并没有妨碍执法的权力。如果你试图暴力抵抗我们的执法行动,我们将以寻衅滋事、暴力抗法的罪名逮捕你!”
“逮捕我么?有趣的想法。”在城市守望者们的眼中,半精灵伊德里尔雷蒙盖顿那黑色的双眼中有红色的光线透出,仿佛将红宝石烧熔了一般的眼瞳如某种危险的古代动物一般,变成了竖起的蛇瞳。
“从深水城建立开始,从第一任城主阿格哈伦制定那些法律开始,他们就很明白一个道理。深水城的法律只能在城主法师塔的光辉下运转,而他们的法师塔到达不了的地方,不论是阿格哈伦还是凯尔本黑杖,都要学会怎样在别人家里做一个有礼貌的客人!”
这些话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却带着人们意料之外的穿透力。
而在这样的穿透力中,正在不远处的“蒙面女士”酒吧中和头骨港盗贼公会的话事人们交涉的海姆神殿圣骑士,头一个感知到了那声音中蕴含的真实力量
货真价实的龙威!
作为海姆神殿的精锐,这位圣骑士也掌握了一定的神圣力量,来自三圣殿的守序光辉急速地笼罩了他的链甲,帮助他勉强抵抗着那种震荡灵魂的无穷威煞。
在他的手甲上,一颗附着了传讯魔法的蓝色水晶将这位圣骑士昏迷前的最后话语传向了海姆神殿:
“在头骨港中的专项整顿行动中,我们遭遇了意料之外的障碍,头骨港疑似出现了一条被激怒的成年龙……”
……
………
深水城从它的第一任城主上任起,就一直致力于在这个到处都充满不幸,邪神、怪物和疯狂施法者横行无忌的世界上创造一片乐土。
就像现任深水城城主是著名的传奇魔法师凯尔本黑杖,第一任获得“深水城城主”头衔的人,也是一位魔法师。
那还是在深水城建立之初,完全没有形成像今天这样的庞大规模,仅仅是剑湾地区的巨魔部落,就让这里的居民苦不堪言。凭借强大的再生能力,巨魔们将深水城当成了粮仓,深水城的居民们就是粮仓中会走路的肉。对于这些除了魔法、无所畏惧的异怪,深水城先民们畏惧地将他们称为“永不死亡者”,甚至有人决定放弃这个剑湾北部的定居点。
然而在人类发展的每一个拐点,历史的趋势必然涌现出应运而生的英雄,这是放诸多元宇宙而皆准的普遍规律。在人心惶惶的深水城,一位名叫阿格哈伦的年轻法师站了出来,这位天生就具备极强魔法亲和力的少年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许多元素魔法,不论是火球还是酸液箭,都是巨魔的致命克星,在这位魔法少年的领导下,深水城先民终于得以稳住阵脚,彻底剿灭了在这个地区横行的诸多巨魔部落。
在之后的岁月里,这位天才法师逐渐接触了更多的魔法知识,变得更为强大而睿智,甚至发明了一种极大延长施法者寿命的新魔法,并因此而晋入传奇魔法师的行列。
也便在此刻,深水城的贵族们试图将这个城邦发展成为一个北地最强大的帝国,然而已经人老成精的阿格哈伦清楚地看到,这个世界的诸多王国,并不是依靠普通人类的力量而得以延续
臭名昭著的几个邪恶王国,要么是暴政之神班恩的直属领土,要么是塞尔这种与下层界恶魔不清不楚的红袍法师联盟,或者干脆就是神灵本身不断在王族中转世的穆罕瑞德。
同样的,那些标榜正义的国家,或者看上去不那么糟糕的地方,同样受到善良诸神的庇护与支持像精灵、矮人、兽人那样,整个国家都受到一个神系庇护的地方,更是最明显的例子。
如果深水城拥有古代耐瑟瑞尔人或者古代精灵王国那样强势的魔法文明也就算了,但是仅仅依靠一位传奇法师所守护的城邦,想要一统大陆北方诸国,无疑是在痴人说梦。
但是战争贩子这种生物,一般是很难接受劝谏的。而少年时代都在战斗中度过的阿格哈伦,自然也不是那种面容和蔼慈祥、专门为主君献上忠诚的宫廷法师。
在一位传奇魔法师的面前,深水城贵族们拔出的剑全部变成了剧毒的蛇。在这场不幸的魔法事故中,原本掌握军政大权的贵族们纷纷毒发,临死前,他们深情地握住了阿格哈伦老爷子的手,追忆深水城几代人“筚路蓝缕、艰苦奋斗”的光荣历史,展望深水城人民在睿智老人带领下走向光辉未来的美好画面,嘴角流着黑血的时候还不忘大呼:“法师阁下,我们已经无法追随您的脚步,为深水城人民继续作贡献了。然而我们将在天堂山上注视着这幅北地最壮阔的画卷徐徐展开,请不要让我们失望!”
阿格哈伦阁下也含泪以对这些老战友儿孙辈们的托付,定然不会让他们失望,随后,就在贵族们含笑逝去的当天,阿格哈伦就任城主,并将旧贵族的家系废除大半……
从那以后,深水城开始实行一种与众不同的城主制度,阿格哈伦身为第一任城主,掌握了所有的军政大权。
但是一位传奇魔法师的精力也是有限的,于是阿格哈伦开始暗中考察那些品行良好的深水城居民,最后挑选了出了若干名品德和才干都毫无瑕疵的杰出人才,赐予他们“秘密领主”的职位。
秘密领主作为城主的辅佐者,成为深水城军政事务的主管官员,但是他们完全依靠城主的提拔,并且从不以真面目现身人前。也就是说,秘密领主只对他们深爱的深水城,还有城主本身负责,并且他们的权力除了深水城城主,无人可以制约。
在阿格哈伦管理深水城的数百年内,贤明的法师之王和他的深水城秘密领主团确保了这座城市的繁荣与富庶,最终成为了北地的王冠,让诸多王国羡慕嫉妒恨的“光辉之城”。
但是随着阿格哈伦漫长的人生终结,深水城的格局也稍稍有了点变化。
秘密领主团与商人、贵族的联盟之间爆发了惨烈的战争,大部分的秘密领主被处决,商业集团和贵族们开始实行联合执政。但是这种被美化为“集体执政”的新政体,很快就蜕变成了金主们控制着佣兵团在深水城里上演全武行。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阿格哈伦在临终前,将城主之位交给了他最杰出的学生贝荣与施拉妮,当强势的魔法师踏入了深水城大门的那一刻,就意味着这场充满骑士时代粗野风格的贵族商人联合执政的试验宣告终结。
此后,深水城经历了数位城主的统治,但是这些城主毫无例外地都是来自于阿格哈伦学生们留下的这个魔法师家系,本身也都是强大的施法者。
现任城主凯尔本黑杖,就是第二任城主贝荣与施拉妮夫妻的孙子。
自然,凯尔本黑杖也继承了祖辈的传统,组建了属于他自己的秘密领主团。
就在城市守望者对头骨港居民进行拆房扒屋式的专项治理行动时,凯尔本黑杖的秘密领主团仍然在进行着他们日常的工作会议。
由于秘密领主的身份都是对外保密的,深水城的居民们就使用卓尔浪人们所喜爱的那种具有隐身和潜行效果的黑色魔法斗篷,给他们取了个“黑斗篷”的外号。
但在受到强大魔法防护的秘密领主议事厅里,这些在阴影中分享着深水城最高权力的大人物们终于可以摆脱那些附带变形术和反预言魔法的面具和黑色斗篷,以他们的本来面目参加会议。
这一代的秘密领主中,有转行当了酒店老板的老练冒险者,有交游广阔、圆滑中又不失原则的商人,还有活跃在各大商会中的海商兼竖琴手,自然也有凯尔本黑杖最信任的学生们。
(以下防盗版,稍后修正)
秘密领主团与商人、贵族的联盟之间爆发了惨烈的战争,大部分的秘密领主被处决,商业集团和贵族们开始实行联合执政。但是这种被美化为“集体执政”的新政体,很快就蜕变成了金主们控制着佣兵团在深水城里上演全武行。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阿格哈伦在临终前,将城主之位交给了他最杰出的学生贝荣与施拉妮,当强势的魔法师踏入了深水城大门的那一刻,就意味着这场充满骑士时代粗野风格的贵族商人联合执政的试验宣告终结。
此后,深水城经历了数位城主的统治,但是这些城主毫无例外地都是来自于阿格哈伦学生们留下的这个魔法师家系,本身也都是强大的施法者。
现任城主凯尔本黑杖,就是第二任城主贝荣与施拉妮夫妻的孙子。
自然,凯尔本黑杖也继承了祖辈的传统,组建了属于他自己的秘密领主团。
就在城市守望者对头骨港居民进行拆房扒屋式的专项治理行动时,凯尔本黑杖的秘密领主团仍然在进行着他们日常的工作会议。
由于秘密领主的身份都是对外保密的,深水城的居民们就使用卓尔浪人们所喜爱的那种具有隐身和潜行效果的黑色魔法斗篷,给他们取了个“黑斗篷”的外号。
但在受到强大魔法防护的秘密领主议事厅里,这些在阴影中分享着深水城最高权力的大人物们终于可以摆脱那些附带变形术和反预言魔法的面具和黑色斗篷,以他们的本来面目参加会议。
这一代的秘密领主中,有转行当了酒店老板的老练冒险者,有交游广阔、圆滑中又不失原则的商人,还有活跃在各大商会中的海商兼竖琴手,自然也有凯尔本黑杖最信任的学生们。
第四百八十四章.虬着鱼服思沧海(六)
马尔修斯的声音在会议大厅里持续响起:
“我们都知道,头骨港的居民并不全是卓尔浪人这样狡猾而又嗜血的危险分子,但是只要有一个怀着恶意的卓尔精灵出现在他们当中,就能制造数不清的惨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比如就在昨天,毗邻本城的安姆地区的某个庄园,就发生了一起卓尔浪人制造的惨无人道的灭门案。”
为了证实自己的论点,这位出身名门的魔法师打了一个响指,无形的法师之手将《铁皮人日报》尚未刊登的内容分发到了秘密领主们的手中
内容很简单,在安姆的某个贵族庄园里,一个被人转卖到庄园的卓尔奴隶打破了奴隶贩子施加在他身上的降咒术封印。作为报复,这个白发的奴隶将那座贵族庄园屠戮一空,只有外出参加沙龙的贵族本人幸运地逃过了死神的阴影。
这份论据自然引起了秘密领主们的一阵议论距离安姆最近的幽暗地域通道自然是头骨港,很明显这个冷血的卓尔杀手有很大的可能将要通过深水城的领土,这对于城市安全自然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当然,也有与会的秘密领主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在马尔修斯的座位对面,大多是秘密领主之中的市民派,对于贵族派的马尔修斯提出的议题,他们自然有不同的看法。
一个谢了顶的胖商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位年纪不小的胖老头看上去就像一个成熟的南瓜,那张流着油汗的胖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但一开口就是让人不好招架的嘲讽:
“马尔修斯阁下,对于我们邻居们遭遇的不幸,我自然也是感到遗憾的。然而就这件事情本身,本人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一个奴隶如果想要摆脱他所处的不幸境遇,过激的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哪怕这个奴隶是一个卓尔精灵,他也仍然有追求自由的权力。事实上,如果安姆的贵族们可以放弃他们半公开的蓄奴制度,驱赶那些来历不明的奴隶贩子,至少他们以后再不会把卓尔精灵当成奴隶或者宠物养起来了。同样的,虽然我走在头骨港的小巷里,随时有可能遇见那些看不起老穆特的黑皮傻瓜,但在他们把犯罪付诸行动之前,就算是正义之神也不会提前审判他们。”
马尔修斯看着那个胖老头看似油滑的脸,谨慎地点了点头。和外表相反,这个深水城著名的胖子银行家,并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仅仅是一个喜欢给冒险者提供贷款业务的老好人。“胆大无情的穆特”,这是他在阴影世界中的名号,同时这个老胖子还是著名的竖琴手联盟在深水城半公开的联络人。
由于穆特的牵头,另一位秘密领主、呵欠传送门旅店的老板杜尔南也站了出来:“虽然我承认头骨港是个混杂了太多渣滓的危险地方,但是从深水城建立之初,本城的法律就将头骨港的居民也视为本城的合法居民,因此他们理当也享受到我们的保护,而不是不加甄别地将他们驱赶出去。”
对于市民派的这些意见,马尔修斯依然维持着他名门家主的风度,点了点头:“虽然很多人都在抱怨,由于头骨港的出现,盗贼和强盗有了藏身之所,有时还会出现一些恶性案件。在《铁皮人日报》的读者来信一栏,市民们问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清理头骨港的那些犯罪者。不过我承认,穆特先生和杜尔南先生的话也有道理,严明的法律保障深水城的和平,热忱的善意点亮深水城的光辉,这是我们引以为豪的深水城成为北地王冠的理由。所以我们在执行法律的时候,也不会忘记给与人们一点温情,所以我提议,在进行头骨港清退行动之后,应当在当地组织一次招聘活动,让更多的人能留在深水城生活。另外,我们也可以和各大神殿协商一下,暂时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让他们可以等待后续的安置,总不会让深水城的名誉因此而蒙羞。”
不论是招聘还是收容,这算是市民派能替头骨港居民争取的最好条件了。当然,卓尔浪人也好,或者其他被人类认为是危险蛮族的种族也罢,来自种族本身的恶名,就让他们和这两条福利沾不上边。
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算是追求公正的正义之神的圣职者们,看见灵吸怪的章鱼脑袋之后,能忍住不立刻来一发破邪斩的又有几个?
贵族派与市民派取得了共识,接下来,这些忙碌的秘密领主又在各自的议题上交战了数个回合,将处理建议上交到“黑杖之塔”,就算是完成了他们的职责。
之后,获得凯尔本黑杖认可的政令就会正式下发到深水城中,去执行城主的意志。
当秘密领主们重新穿戴起那些恒定了变形术与防侦测魔法的斗篷与长袍,纷纷离去之时,马尔修斯却直接转动了手上的戒指。
魔法的光芒在这位贵族法师的身上闪耀,下一刻他就出现在了黑杖塔的某一层。
接待他的人,是一位年长的魔法师,出身著名的魔法名门哈贝尔家、正在担任凯尔本助手的马尔科哈贝尔。
哈贝尔家族以狂放的自我魔法实验而著名,以至于家族成员平均每三人中就有一个因为暴走的魔法而落下终身不可治愈的残疾。马尔修斯甚至见过一位哈贝尔家的魔法师把自己永久地变成了一匹马,甚至除了还保留了施法能力这一点,那位沉迷变形术的魔法师就连心理也变成了一匹马,疯狂地追求着一头小母马,以至于“我的小马驹”这句话在哈贝尔家被赋予了不同的含义。
好在马尔科哈贝尔没有感染上哈贝尔家族那种疑似家族遗传的疯狂个性,这位温和的魔法师从容地接过了马尔修斯递来的秘密领主议事文件,随即准备离开。然而马尔修斯却在此时突兀地问道:“马尔科老师,城主阁下何时能够回到深水城?”
马尔科哈贝尔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个曾经在凯尔本的学徒中出类拔萃的年轻法师,平静地回答道:“当他完成了对埃诺奥克大沙漠异变的实地勘测,会回来的。”
得到了这个情报,马尔修斯朝着马尔科哈贝尔行了礼,安静地离开了黑杖塔。
(以下防盗版,稍后修正)
马尔修斯的声音在会议大厅里持续响起:
“我们都知道,头骨港的居民并不全是卓尔浪人这样狡猾而又嗜血的危险分子,但是只要有一个怀着恶意的卓尔精灵出现在他们当中,就能制造数不清的惨案。比如就在昨天,毗邻本城的安姆地区的某个庄园,就发生了一起卓尔浪人制造的惨无人道的灭门案。”
为了证实自己的论点,这位出身名门的魔法师打了一个响指,无形的法师之手将《铁皮人日报》尚未刊登的内容分发到了秘密领主们的手中
内容很简单,在安姆的某个贵族庄园里,一个被人转卖到庄园的卓尔奴隶打破了奴隶贩子施加在他身上的降咒术封印。作为报复,这个白发的奴隶将那座贵族庄园屠戮一空,只有外出参加沙龙的贵族本人幸运地逃过了死神的阴影。
这份论据自然引起了秘密领主们的一阵议论距离安姆最近的幽暗地域通道自然是头骨港,很明显这个冷血的卓尔杀手有很大的可能将要通过深水城的领土,这对于城市安全自然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当然,也有与会的秘密领主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在马尔修斯的座位对面,大多是秘密领主之中的市民派,对于贵族派的马尔修斯提出的议题,他们自然有不同的看法。
一个谢了顶的胖商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位年纪不小的胖老头看上去就像一个成熟的南瓜,那张流着油汗的胖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但一开口就是让人不好招架的嘲讽:
“马尔修斯阁下,对于我们邻居们遭遇的不幸,我自然也是感到遗憾的。然而就这件事情本身,本人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一个奴隶如果想要摆脱他所处的不幸境遇,过激的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哪怕这个奴隶是一个卓尔精灵,他也仍然有追求自由的权力。事实上,如果安姆的贵族们可以放弃他们半公开的蓄奴制度,驱赶那些来历不明的奴隶贩子,至少他们以后再不会把卓尔精灵当成奴隶或者宠物养起来了。同样的,虽然我走在头骨港的小巷里,随时有可能遇见那些看不起老穆特的黑皮傻瓜,但在他们把犯罪付诸行动之前,就算是正义之神也不会提前审判他们。”
马尔修斯看着那个胖老头看似油滑的脸,谨慎地点了点头。和外表相反,这个深水城著名的胖子银行家,并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仅仅是一个喜欢给冒险者提供贷款业务的老好人。“胆大无情的穆特”,这是他在阴影世界中的名号,同时这个老胖子还是著名的竖琴手联盟在深水城半公开的联络人。
由于穆特的牵头,另一位秘密领主、呵欠传送门旅店的老板杜尔南也站了出来:“虽然我承认头骨港是个混杂了太多渣滓的危险地方,但是从深水城建立之初,本城的法律就将头骨港的居民也视为本城的合法居民,因此他们理当也享受到我们的保护,而不是不加甄别地将他们驱赶出去。”
对于市民派的这些意见,马尔修斯依然维持着他名门家主的风度,点了点头:“虽然很多人都在抱怨,由于头骨港的出现,盗贼和强盗有了藏身之所,有时还会出现一些恶性案件。在《铁皮人日报》的读者来信一栏,市民们问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清理头骨港的那些犯罪者。不过我承认,穆特先生和杜尔南先生的话也有道理,严明的法律保障深水城的和平,热忱的善意点亮深水城的光辉,这是我们引以为豪的深水城成为北地王冠的理由。所以我们在执行法律的时候,也不会忘记给与人们一点温情,所以我提议,在进行头骨港清退行动之后,应当在当地组织一次招聘活动,让更多的人能留在深水城生活。另外,我们也可以和各大神殿协商一下,暂时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让他们可以等待后续的安置,总不会让深水城的名誉因此而蒙羞。”
不论是招聘还是收容,这算是市民派能替头骨港居民争取的最好条件了。当然,卓尔浪人也好,或者其他被人类认为是危险蛮族的种族也罢,来自种族本身的恶名,就让他们和这两条福利沾不上边。
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算是追求公正的正义之神的圣职者们,看见灵吸怪的章鱼脑袋之后,能忍住不立刻来一发破邪斩的又有几个?
贵族派与市民派取得了共识,接下来,这些忙碌的秘密领主又在各自的议题上交战了数个回合,将处理建议上交到“黑杖之塔”,就算是完成了他们的职责。
之后,获得凯尔本黑杖认可的政令就会正式下发到深水城中,去执行城主的意志。
当秘密领主们重新穿戴起那些恒定了变形术与防侦测魔法的斗篷与长袍,纷纷离去之时,马尔修斯却直接转动了手上的戒指。
魔法的光芒在这位贵族法师的身上闪耀,下一刻他就出现在了黑杖塔的某一层。
接待他的人,是一位年长的魔法师,出身著名的魔法名门哈贝尔家、正在担任凯尔本助手的马尔科哈贝尔。
哈贝尔家族以狂放的自我魔法实验而著名,以至于家族成员平均每三人中就有一个因为暴走的魔法而落下终身不可治愈的残疾。马尔修斯甚至见过一位哈贝尔家的魔法师把自己永久地变成了一匹马,甚至除了还保留了施法能力这一点,那位沉迷变形术的魔法师就连心理也变成了一匹马,疯狂地追求着一头小母马,以至于“我的小马驹”这句话在哈贝尔家被赋予了不同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