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第511章 .一叶凌涛斩鼋鼍(二)
对何思豪的惨叫,魏野懒怠理会,手中展开竹简式终端,直接联系上了风月堂。
“封店长,我这里急用九凤破秽符!要多少?有多少要多少,通用点券不是问题,只要质量够好——好纸、好墨、好书法,那些在破纸头上印刷出来的、拿圆珠笔乱画出来的残次品,一张也不要!”
“伏羲堂出品,上好的九凤破秽符五百道,盛惠通用点券一百十五点整,另外赠送玉华司净水符十五道……”
“伏羲堂的灵符?要是伏羲堂的主人英叔亲书的九凤破秽符,倒还值得这个价。”
嘀咕了一声,魏野双手拈起两道九凤破秽符,贴在李瑞麟与佟游击的后心上,还不忘挖苦一声:“成天地拿燕窝鱼翅摆阔,怎么样,尝到苦果了吧?说到底,鱼翅燕窝,也不如粉条猪皮来得营养——”
说话间,仙术士掌心真力急吐,引动九凤破秽之力为锋,直贯入两人周身窍穴之内!
随着魏野催动自身法力,九凤破秽之力驱逐体内异变气息,也和刮骨疗毒差不了多少,李瑞麟与佟游击虽然已经昏过去,然而还是疼得浑身抽搐起来。
且不论魏野忙着处置这些个拖后腿的地方官,在这条地穴最深处,凤家父女三人却是朝着前方急急而奔。
不管是凤天南、凤一鸣父子,还是圆性尼姑,都可说得上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好手,脚程更是极快,然而他们沿着这条彩贝甬道也不知奔逃了多久,也始终没有个尽头。
只是觉得甬道越朝前走就越深,黑压压的甬道中,只有那些彩贝拼接出来的诡异图案中间,偶尔镶嵌着些发光的宝石,微微照亮了前路。
渐渐地,甬道中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潮湿,似乎石壁上也有厌光的苔藓与真菌生长起来,那些形状诡异,似乎生着鬼脸的蘑菇个个都有碗口粗,菌盖更是大如雨伞,在昏暗的甬道中闪动着青荧荧的冷光,照得人心中一阵阵凉意透骨而来。
圆性尼姑虽然遵照其师天池老尼的吩咐,要替凤天南化解去三次杀身之祸,然而论她的本性,她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生身父亲却是又恨又念。尤其这几日借着五湖门在凤府上演剧的机会,就近看着凤天南,却似乎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就这么横亘在她与凤天南之间,竟让她的恨意渐渐丧失,相对的,那股血脉相连的孺慕之情却是越来越重。
就是圆性尼姑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对凤天南又是愤恨又是依恋的情感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而凤天南此刻,对着圆性尼姑,也居然渐渐地露出一副父亲看待最宠爱的小女儿的神情来。
凤一鸣对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子倒是没有什么好感,但面上也没有什么恶感流露出来,只是引着父亲和妹子不断地在甬道中飞奔。
又不知跑了多少时候,凤一鸣突然停下脚步,就这么极恭敬地跪拜了下去:“弟子凤一鸣,见过主教大人。”
被凤一鸣唤作“主教大人”的男人全身披着粗羊毛织成的兜帽长袍,正立在甬道的尽头。
对凤一鸣的礼数,这个干瘦又浑身散发出一股子很久没洗澡的恶臭味道的传教士只是点了点头,缓缓地将头上那遮住大半张脸的兜帽掀到脑后去,露出了一张满是疥癞与疙瘩的脸。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孔!虽然依稀还能看到一点人类五官的影子,但是这张脸连着头颅都变得浑圆,鼻子小得不成比例,嘴大得不成比例,而那张脸的大部分空间都让位给了一双硕大的眼珠,眼白和瞳孔更是不成比例,更没有给眉毛与睫毛留下一点余地。
“凤一鸣兄弟,你之前对这些敌人的实力还是太过忽视了。对方也有着你所不能匹敌的力量,你的粗疏,导致了今日的大败。“
冷淡地作出训斥走狗一般的发言,凤一鸣身子一抖,随即就将头埋得更低:“这是我的无能,还请主教大人惩罚!”
不但凤一鸣跪了下去,凤天南也双膝跪地,露出了极大的恐惧之色:“都是我们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最近又只忙着想要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上挣一个出身,才露出这么大一个破绽!还望主教大人不要与小儿一般计较!”
看着佛山镇的土皇帝父子两个跪地求饶,满脸疥癞的传教士无趣地挥了挥手:
“这也不能全怪你们!金钱帮的扩张速度超出了我们的预计,他们在江南全面排除我们的据点,屠杀我们的信徒。只是想不到,他们的嗅觉如此敏锐,居然直接找到了广州总坛来,这一次,我们必须要对金钱帮进行一次狠狠的打击。也是要给这些污脏的陆上生物一个极大的恐惧!“
说到这里,传教士扭头看见了站在凤天南身后的圆性尼姑,随即嘿嘿地笑出声:“这是你的女儿?真是让我讶异,你们父子都是经历了十分严苛的考验,方才受到神恩,成为了吾神的眷属。而这份血脉,本来在你们半吊子的眷属之躯上,是没有多少机会遗传到子女身上的,但是这个女孩沉睡的血脉却要比你们父子更加完整,这是怎么回事?”
听着这位疥癞主教发问,凤天南不敢隐瞒,只能低着头禀告道:“大人容我禀报,我这个女儿是当初在佛山镇上,与一个偶尔遇见的渔女诞下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个女儿却这么有福分,有了这样深厚的水仙血脉。”
“渔女?”疥癞主教重复了一句,一双凸起在颧骨上的大圆眼睛眨了眨,随即点了点头,“居住在海面下的四海龙宫的神之眷属们,确实会有那么几个家族,压抑不了他们与人类之间产下子嗣的冲动。在这个星球的各个沿海渔村中,总是有一些家族会和神之眷属们攀上些远房亲戚,你的血脉与那个渔女的血脉,大概就是这样阴错阳差之下,产下了这样优异的后代了吧。你的过错虽然不小,但是看在你今日带着这个血脉深厚的女儿回归,将功补过,我就不计较其他的小事了。”
圆性尼姑根本听不明白面前这个面目丑陋,双眼又大又无神,像是怪鱼一般的男人说的话。她的理智告诉她,面前这个男人绝非善类,这个甬道的尽头所埋藏着的东西,也绝不是她应该去触摸的禁忌。可是,她现在却像是管不住自己的身体一样,不由自主地想要听这个怪异的鱼脸男人说下去。
在天池老尼身边修行多年,圆性尼姑靠着仅有的一点定力硬是将双腿止住,她只是喃喃地念诵起了自己每日持诵的经文:“是诸世尊,当慈念我:若我此生、若我前生,从无始生死以来,所作众罪,若自作、若教他作、见作随喜;若塔、若僧、若四方僧物,若自取、若教他取、见取随喜;五无间罪,若自作、若教他作、见作随喜;十不善道,若自作、若教他作、见作随喜。所作罪障,或有覆藏、或不覆藏,应堕地狱、饿鬼、畜生,诸余恶趣、边地下贱,及篾戾车,如是等处。所作罪障,今皆忏悔,南无大行普贤菩萨摩诃萨……”
听着圆性尼姑念起了佛经,这个被凤天南父子称为主教的男人只是从鼻孔里极轻蔑地哼出了一声:“佛与菩萨是不会拯救你的。真正真实的唯有神,而你应该欢喜,你的血脉如此纯净,让你成为了神的眷属,成为了能够为神所喜悦的选民!看起来,你远离神,远离真理已经太久太久了,血脉中的记忆已经无法唤醒你的真正灵魂!罢了,这个时候,就让我稍稍费些唇舌吧——”
说着,主教伸出一只手,向着圆性尼姑的俏脸上盖过来。
这个动作极慢,而以圆性尼姑的峨嵋派武功根底而论,起码也有十几种法子避开这只手。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圆性尼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覆盖了自己的双眼。
在她的面前,凤天南也好,这个诡异的地下甬道也好,在那只手覆盖上来的瞬间,都像是落入水中的枯叶,只打了一个旋就消失不见,只剩下无数的星辰在四面八方闪动,将她整个人都卷入了星的漩涡之中。
而在群星闪动的天幕之中,有一座巨城正以一种嘲讽而慵懒的形态朝向她。
这座爬满粘腻的绿色滑石的城市,那庞大的门正在缓缓开启,门缝里是纯粹的黑暗,那黑暗似乎已经变为固体,可以用手去触摸。
像烟雾般的物质从这座禁忌的囚牢中迸发出来,如月相般起伏不定、时而收缩、时而膨胀的天空,给群星蒙上了肉眼可见的黑障。这条新开启的缝隙深不见底,散发出难以忍受的气味。一阵叫人反胃的水声漾漾晃动着,随即圆性尼姑就看见一种绿色的、像是凝固发馊的霉糨糊一样的东西在黑质弥漫的门道中摸索着挤出一条路来,闯入她的视野、踏入门外污浊的空气、现身于疯癫之城的毒雾之中。
她似乎听见整个世界都以狂乱无比的声音向着这位自沉眠中归来的王者献上最后的礼赞。
“ph’ngluimglw’nafhcthulhur’lyehwgah’naglfhtagn”
“ph’ngluimglw’nafhcthulhur’lyehwgah’naglfhtagn”
“ph’ngluimglw’nafhcthulhur’lyehwgah’naglfhtagn”
……
………
“ph’ngluimglw’nafhcthulhur’lyehwgah’naglfhtagn”
重复了一遍这诘屈聱牙的咒文,魏野一面向着甬道飞奔,一面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咒文,是召唤某种不可名状的邪神的咒文。”
司马铃坐在一张大书桌边,手边放着几本用羊皮纸或者别的什么动物的皮革装订起来的旧书,兴致勃勃地说道:“为了给叔叔你调查那个奇怪的三条腿印记,我从小古这里搞到了一些奇怪的魔法书,嗯,就比如说这本——”
梳着双环望仙髻的少女极有感情地朗诵道:
“听着,大地之子,聆听你们的师长——群星之子的声音。你们要学到,在这里既没有高度也没有深度,一切都溶为一体……黑暗之母的子嗣充满宇宙,伟大的战争在它们的内外进行。这场战争将决定宇宙的命运,诸神的种子将在所有地方显现,并且再度显现。
开始唱诵赞歌吧!
升起来罢!
无名的存在呀:
属于你的时候已来到,
我们由你亲自拣选,
通过你的咒语和魔术,
通过你的梦境和魅惑,
我们得知你将来临,
为了侍奉你驱驰而来,
为了我们所爱的主宰,
那克苏鲁的骑士,
长眠在绿色的水底……”
将这首带着不吉味道的诗歌朗诵完毕,司马铃翻开了后一页,用一种讲鬼故事一般的声调说道:“在人类所不知道的深海,尤其是在波纳佩附近、印斯茅斯附近、阿拉斯加近海、英国北海、印度洋地区,都有着不为人所知的深海住民活动着。在基督教所查禁的早期教会文献里,有这样一本著作,名为《疯狂修道士克利塔努斯的忏悔书》,记录这些生物尤其详细。这个可怜的修道士在忏悔书中写到——”
“我,虔诚的耶稣基督的信徒,修道士克利塔努斯,在下面的洞窟里发现的东西,正是在我的梦中徘徊的东西。那东西膨肿、丑怖,拥有难以言喻的古老和邪恶。它从那沉没的拉莱耶王国而来,是疯狂的克苏鲁的仆从;这头伟大的怪兽既已死去又没有死去,一块刻印着星形和燃烧之眼的简素石头封锁着它的死亡之梦。”
“我生活在英格兰岛东方的利伍德修道院,这里遍布着深深不见底的海岸洞窟,我通过禁忌的魔法,发现在洞窟的深处有着诡异的用彩色贝壳拼接镶嵌起来的长长甬道,甬道的尽头则是古代异教徒所修建的隐秘神殿。然而这个神殿已经被重重的魔法封印起来。处于对古代异教徒所掌握的魔法知识的渴望,我花费了三个安息日的时间,终于找到了破坏这个封印的方法……”
“……克苏鲁的仆从被施放出来了,凭我的能力无法重新将它驱逐回那个受诅咒的洞窟,我只能求助于伟大的教父圣奥古斯丁。也正是从这位教父这里,我得到了关于活动在水下的,一直服侍着那个名叫克苏鲁的可诅咒的邪神的种族,以及对抗它们的知识。”
“听起来挺吓人的。”
感慨了一句,司马铃继续翻到后面一页:“金斯波特的船长阿博纳?伊齐基尔?霍格,记载了更多关于这位邪神与其眷属的知识。在他的著作中,是这样记载这个名叫克苏鲁的邪神的眷属的:“许多人都称它们为‘海魔’,但有一个部落选择与它们交往,并且崇拜它们。这些‘海魔’把关于达贡神的事情教给了这个部落,在献给达贡神的禁忌仪式中,这个部落的人会和‘海魔’们进行交配。甚至不仅仅是这个部落的人,在大西洋、印度洋、南中国海的沿海的隐秘村庄,都有这种秘密地与海魔进行繁殖的人群。”
“海魔会传授魔法给崇拜它们的人类,并将海底的宝藏作为给它们献上血祭的报偿。因此,崇拜海魔以及它们所侍奉的神明的人类会得到各种各样的利益,同时,这些人也会渐渐地向着海魔的方向变化。最后人类与海魔联姻的村镇就这样隐秘地出现在了大地上。”
说到这里,司马铃将书页翻了翻,找到了一个占据了大半张书页的印记给魏野看:“这就是叔叔你传回来的印记了。”
在这个印记的下方,罗列着这样一段话:“这是伟大的魔法师伊波恩所留下的印记。身为希柏里尔史上最强的大魔法师,生于伊库亚城,全家曾被麋鹿女神伊赫乌蒂的神官们流放。成为孤儿的伊波恩逃到魔法师塞拉克的塔中,被他收养,成了他的弟子。在塞拉克过早地去世后,伊波恩开始了边境之旅,到过很多地方,名声也不断增长。他曾在大陆尽头的半岛穆?图兰的一座塔中居住过一段时日,他不仅是魔法师,同时也是伟大的诗人和雕刻家。”
“伊波恩法印可以用于驱逐某些邪神与其爪牙,因为邪神之间也是存在敌对关系,所以大部分崇拜邪神的密教集团,都会使用这个法印。”
“学者修琉斯贝利长期研究那些不为人知的神格,包括以以太体存在的阿撒托斯和犹格?索托斯,地属性的奈亚拉托提普、水属性的克苏鲁、火属性的克图格亚、风属性的哈斯塔。在这位学者的研究中,伊波恩法印对风属性的黄衣之王哈斯塔与其眷属有着最明显的效果。遗憾的是,大部分魔法书已经失传,有些人相信亚特兰蒂斯版的原典至今仍存,就藏在西藏的秘密寺庙中,或者被冷原上并非人类的僧侣们持有。在中国历代王朝的图书馆里也有过几部,不过现在已经遗失了;也有人认为,这本书的原典早就被毁,现已不存。认为书已被毁的人宣称,要得知书的内容,就只能让梦境或幻影告诉自己。”
512.第512章 .一叶凌涛斩鼋鼍(三)
不管这些来历不明的魔法书里记载了些什么杂七杂八的知识,魏野还是能够将它们快速地串联起来。
如果说在雍乾时代的中国,还有哪个沿海地区保留着对这种被称为“海魔”的深海智慧生物的邪教崇拜社区,也只能是这清代唯一的对外开放口岸广州了。
毕竟自顺治十八年起,到康熙二十三年终,爱新觉罗家三度推行迁海令,沿海五十里内的渔村、码头都被摧毁殆尽,渔民商户在名为移民、实为屠杀的内迁过程中,可说是十不存一,便是原先尚有一些崇拜海魔的村庄,经过这样彻底的摧毁,也剩不下多少。
佛山与它邻近的广州,作为满清时代南方最重要的对外商埠,在康熙禁海之后,也是唯一兼有天时地利,能对让海魔崇拜扎下根来的地段。
而不论凤天南他如何善于聚敛,凤府的奢华享受、精巧器物,都实在超出了一个地方上的绿林大豪所能聚敛的上限,直追淮扬盐商。如果说,在凤家父子的身后还有海魔们提供援助,那倒是可以说得通了。
北帝祖庙的庙祝那背后所施加的伊波恩法印,多罗观音庙中潜藏的半人半蛇怪物,还有凤天南父子掺入鱼翅与燕窝里的诡异药物,都遥遥地指向了唯一的答案。
在司马铃找到的那些老旧的魔法书中,专门附上了详尽的插图来描绘这些被称作“海魔”的动物。
这些直立的鱼人背部是灰暗的绿色,而和所有鱼类一样,它们的胸腹是如同海豚一样滑腻又有弹性的白色肌肤。只有背上有着带鳞的高脊,让它们看起来既不属于哺乳类,也不属于鱼类。巨大得像灯泡一样的夸张眼球,细小的瞳孔与让人恐惧的眼白,都让人由衷地生出一股对黑暗中的物事的恐惧感来。
伴随着这些纯种海魔的图片,编纂这些魔法书的魔法师们还搜罗了大量与海魔混血后的人类的蜕变过程。
这些人或许是像凤天南这样、单纯为了利益而崇拜海魔,并且借助杀人血祭向海魔们换取魔法知识与海底财富。由于他们实在很受海魔们的欢心,于是通过某些禁忌的黑魔法将自身渐渐朝着海魔变化。
而另外一些人,则是源自他们祖上与海魔们进行交配繁殖后的血脉诅咒。
在这些魔法书中,有好几位魔法师都强调了这么一点:海魔的遗传基因十分强大,它会沉睡在混血的人类后裔的身体内。在海魔的血脉觉醒之前,它们的混血后代看起来和正常人类几乎没有区别,甚至在同龄人中显得格外容貌俏丽英俊。
可是当他们身体发育完善,渐渐成熟的二十岁后,海魔的血脉就开始主导这些混血儿的生长结构。头骨会在这段时间变形拉伸,眼部不自然地发育胀大,身体上会渐渐出现鳞片和勾爪这些非人的特征。同样的,海底生活着的海魔们会不断地通过梦境来呼唤这些遗失在陆地上的同族,直到他们彻底认识到自己的本性,投入到冰冷的深海之中去。
不过对人类而言,这种朝着海魔转变的过程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这种生活在深海之中的邪神眷族有着相比人类、漫长得近乎永生的寿命,属于不折不扣的长生种。最起码,从人类转化为海魔,要比修行仙道要容易太多了。只是这些长生种的海魔,身体却格外脆弱,受伤、死亡都是它们漫长生命中无法避免的厄运。
至少编写这些魔法书的魔法师们,提起这些海魔,也是殊少敬意。
只要再过些时日,广州城里会怎么变化不知道,起码佛山镇里的举人、富商、秀才甚至衙门里说得上话的人物,都要换了一个尊容了。
至于是李瑞麟与佟游击那样朝着章鱼模样进化,还是和魔法书里记载的那样,是变成了有着一张鱼脸、满身长出鳞片的怪物,就实在不好说了。
五百道九凤破秽符看着虽然多,然而要是都拿去先给这些常和凤府走动的货色去祛除他们身上的变形症,还得先问魏野答应不答应。
毕竟,受这个时空的环境所限,单凭魏野自身修为,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个特别善于真气外放的武道高手罢了。
这种时候,就算是魏野这样的修为,一身道门真气雄浑无匹,想要展露那等召雷火、喝风雨的神通,也是困难。只有借助丹药、符篆作为灵引,才能稍稍展露出来。
一面是一身法力被限制住的仙术士,一边是虽然算不上高明,可对人类而言已经足够致命的邪神眷属。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做的准备更充分了。
“其实叔叔你不用太担心。”司马铃在交流频道里吃吃笑着说,“比起鱼怪一样的邪神眷属,叔叔一向的作风才像是个真正的大魔王呢。”
……
………
甬道的尽头,是大片深藏在地底的钟乳石组成的森林。
森林的尽头,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浩瀚水域。海盐潮湿的气味充斥着每个人的鼻腔,这种味道让凤天南父子显得格外地陶醉。
比起凤天南父子,长得像一条离开了水的怪鱼般的主教,从他的僧侣袍中摸出了一块乳白色的水晶,整块水晶雕琢成了某种动物的颅骨的模样。
他就举着这块水晶颅骨,一步步地走进了深海之中,在他的身边,水波疯狂地旋转起来。
水面下,丘陵、山峰、农田、城市,如同倒影一般浮现出来,又像是织机上被撕碎的彩绸,所有的景象在一瞬间就搅乱还原成为杂乱的光影。而在这个主教的另外一只手上,握着满把的宝石。
那不是凤天南所认识的任何一种宝石,它们的色彩单调,却有银色的月光从晶体内部散放出来。在这些宝石散发出的幽蓝月光之中,那个形容干瘦又肮脏的主教,似乎正和他身下的光影结合在一起。
一时间,他是坐在黄金的殿堂中与同伴们分享着蜂蜜酒的勇士。
很快地,他又是带着鹰与蛇之冠、坐在蓝睡莲簇拥着的苍金色宫殿里的异邦国王。
而后他变成了满脸残忍的恶意,向着无辜的人群施放恶咒的先知。
随后他穿着了死刑犯的白色亚麻长袍,捧着自己被斩落的头颅走向墓穴。
最后,他变成了一个痛哭流涕的贵族,从燃烧殆尽的火刑场上直追出去,一直落入了深深的河水下面。
河水的下面是钢铁构筑的恶魔的巢穴,巨大的铁怪兽从巢穴间飞奔而出,只剩下他一个活物走在这个看不见绿意的墓场上。
最后连钢铁也消散成为了虚无,整个宇宙里只剩下了粘稠的物质在疯狂地搅拌蠕动,一个声音遥远地传过来。
“以宇宙中心的神山为搅棍,秩序与混沌,善良与邪恶,将永生之圣酒榨取出来吧!”
在主教的脚下,一个庞大的漩涡飞旋着,漩涡里面有光透了出来。
从那里面传出了一个轻佻的女人的声音:“异界的献祭与交换盟约?我要获取的利益是什么?你们要交换什么?”
513.第513章 .一叶凌涛斩鼋鼍(四)
漩涡带起旋转的光线,不同波长的光线具备不同的颜色,最终在主教的脚下编织成了斑斓的色块。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扭曲的水面之下,那与主教对峙的异界之人的面孔。
那是一个秃顶的红袍老者,还有一个双眼鲜红如血的年轻女子。
哪怕仅仅是隔着漩涡,也能闻到一股子对面传来的墓穴深处的朽烂霉味。
在主教的脸上,一种混杂着挣扎、抗拒与沉醉的神情浮现出来,似乎有两个灵魂正在争夺这个身躯的主导权。最后,取得了主动权的那一个灵魂,操纵着那双硕大而又苍白的眼球,望着漩涡对面的人。
不论是崇拜着邪神的主教,还是藏身在墓窖中的黑魔法师,简直是天造地设般的一类人。
可惜不管是秃顶的红衣法师,还是长相怪异的主教,看待对方的神情都只能用厌恶来形容。
但红衣法师的目光还是聚焦在了主教的掌心,就算他很好地掩饰起了对那些散发着幽蓝月光的宝石的贪婪眼神,目光的聚焦还是出卖了他。
主教握着满把的宝石,向着红衣法师展示着他的货物:“这是来自深海下面、在混沌的子民降临大地之时,就开始积蓄魔力的许德拉之石。操纵亡者的你,需要源源不绝的负能量来达成目的,这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注视着主教手中的许德拉之石,红衣法师沉思片刻方才说道:“你要交易什么?”
“活人!”主教声音高亢地回答道,“过去的我,为神明献上了至少三千场的燔祭。然而不论是羔羊还是男孩,都不足以取悦那位神!只有献上强壮而又有力、充满智慧与勇气的祭品,才能够获取神的喜悦!我请求你们将符合这样标准的祭品带到我面前来,记住,我只要活人!”
主教的这个要求,红衣法师并不感到意外,向着红眼女子一点头,那女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只能说是残忍的笑容,随即就转身离开了。一动,她身上缀着的一片片金属小牌叮叮地乱响。
漩涡间的异光在交易确认的一瞬间就黯淡了下去,主教像是极为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身后一直虔诚跪着的凤天南,终于抓准机会开了口:“大人,何必非要舍近求远,去找活祭,南武林道上的武林中人,总能找着一两个合用的吧。”
知道凤天南是在卖好,然而主教还是用一种尖利的嘲讽般的声音回答道:“金钱帮正在江南全力清扫教会的分部,这个时候,捕捉成名的武林高手,只会给教会引来更多的敌人!而活祭的宰牲,必须要聪明而又强壮,最差也是你这样的武林高手才合用,而捕猎这样的人,又要花费多少的功夫?安静地守候在这里吧,要不了多少时候,祭品就将送到这里,我们也可以迎接最后的盛大祭礼!”
被主教一通训斥,凤天南不敢再多话,只得重新又跪了下去。
仅仅是过了茶许时光,漩涡之中再度闪动起残忍的白光,一只只石制棺木从水下浮了上来,倒仿佛它们不是用玄武岩雕琢的粗苯家伙,而是伪装成石块的木板一样。
在无盖的石棺中,几个全副武装的男人静静躺在那里。
他们身上所披的甲胄,不是凤天南所见过的任何一种,看上去是用轻便的皮革缀连起来的装甲,但却似乎给了人一种金属质地的错觉。
三具石棺就以三角形的位置围拢在主教的身边。
那个红眼睛的女子的声音从漩涡的另一头传了过来:“剑士、游击兵与德鲁伊祭司,虽然只是银牌级的冒险者,但是要压抑住我的趣味活捉到他们,也是相当不容易的哦?只是很遗憾的,这个队伍里的魔法咏唱者在这三个男人的保护下,从我的手里逃跑了。啊啊啊,都是因为小卡吉做了那样不近情理的要求,才让猎物从我的手心里逃走了。说到底,会有更多的冒险者会来讨伐我的吧?小克莱好~害~怕~哟~”
虽然说着畏惧的言语,然而不管以多大的善意去聆听,都只会察觉到这个女人对即将到来的杀戮盛宴的欣喜。
对这样心灵扭曲而又堕落的疯子,身为邪神的祭司,主教也只是以一种打赏在舞台上表现出色的丑角般的宽容心态回答道:“神啊,是这样爱着世界,用生物们以生命谱写的画卷而欣喜,不管用生命描画出的是怎样残忍荒唐的画面,神都会含着爱意与赞赏去欣赏它。你对神的爱,我已经体会到了,那么这是我交付给你们的报偿。”
一面这样说,主教一扬手,便有大块的许德拉之石落入了漩涡之中。
随着许德拉之石落入漩涡,这场交易也差不多该拉上帷幕,然而在漩涡的对面,红眼的女子却开了口:“神的爱是这么回事吗?那么让我也一起观赏一下你如何取悦你的神吧!”
从这听起来娇滴滴的请求里,主教能听见的只是一种病入膏肓的晚期施虐癖,却依然极有风度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不再理会漩涡的那一头,而是满脸虔诚地从怀中摸出了一把雕刻着耶稣倒吊在十字架上的短剑,开始唱诵起一首诡异的赞歌:
“穿过食尸鬼守卫的沉眠之门,
越过惨白月光下的夜之深渊。
经历了无以胜数的诞生死灭,
我的目光已能洞察万事万情。
破晓前我挣扎着尖叫,在惊恐中被疯狂所擒。
我与地球在晨光**同旋转,
其时天穹被火焰和蒸汽充盈。
我曾目睹宇宙张开漆黑大口,
黑暗的星辰漫无目的地运行。
运行在恐怖未知之中,痴愚、幽黯,亦无名。
我在无尽的洋面上滑翔而过,
头顶密布着不祥的灰色阴云。
此时分叉的闪电将云层撕开,
随即回荡着歇斯底里的哀鸣。
那是无形魔鬼的悲叹,它们升起在海面青零。
我蹒跚登上坑穴纵横的山脉,
那贫瘠光秃的山脉君临平原。
我满掬豪饮恶臭升腾的泉水,
淙淙泉水渗入沼泽以至地间。
有物栖于滚沸的湖泊,我不敢再向那里转睛。”
(盗泉子注:本诗来自洛夫克拉夫特的原作,写于1917年)
514.第514章 .一叶凌涛斩鼋鼍(五)
伴随着诡异的咏唱,主教握紧了他手中那柄带有亵渎意味的倒吊基督短剑,走到了他的牺牲面前。
那首说不清是信仰还是恐惧的颂歌还在继续:“我曾探寻在藤枝攀附的神殿,我曾踯躅于空无一人的堂前。那里有月亮蠕动着爬出山谷,月光照亮了饰挂在墙的物件。人类已被层层叠叠的坟墓紧钳,白石的碑群传出声音,墓碑之讯我侧耳听聆。”
在歌声中描摹着死亡的形象,短剑没入了德鲁伊祭司的胸口,血液从剑锋间逆涌出来,沾湿了耶稣基督哀悯而痛苦的脸。
被禁锢在石棺里的德鲁伊祭司是个蓄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棕黄色的短发和沉静的面孔让他看起来显得格外温和。他身上的甲胄散发着淡淡的草绿色灵光,显然也是经过某种魔法强化过了,可在这柄亵渎短剑面前,却是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样。
短剑入胸,受害人却一时间还不至于断气。拘禁着这个德鲁伊祭司的石棺中所附加的魔法,仅仅能束缚受害人的活动,却不会麻痹受害人的五感。剑尖掏挖着胸腔中的脏器,带来灼热的痛感,让这个德鲁伊祭司不由得挣扎起来。
这样的痛苦反应,反而让主教更满意了一些,他用称得上细致的手段,一根根地挑断德鲁伊的肌腱和神经,却绝不会让牺牲早早地死亡。同时,那首关于邪神的颂歌也进行到了下一小节:
“我曾出没在岁月悠久的墓场,我曾挥动着恐惧的羽翼翱翔。那里有喷吐烟雾的黑暗蔓延,那里有阴沉雪山的峰顶隐现。沙漠的太阳昏浊黯淡,那国度之中万古无明。”
悠扬而深沉的歌声里,一条条脏器从德鲁伊被剖开的胸腹之间被摘取了出来,并以极大的艺术热忱摆放成了抽象的艺术品的模样。如果是普通人类,早在这样残忍而精细的无麻醉**摘除手术之初,就要因为过度的痛苦与恐惧而死去了。可是在不知名的魔法的作用下,德鲁伊的生命力被催发到了人体的极限,反而变成了一种残忍到无以名状的酷刑。
被压抑着的悲鸣从石棺中传出来,年轻的剑士与游击兵听见了战友最后求救的声音,拼命地在石棺中扭动着身体,试图从束缚魔法中摆脱出来。然而这样的动作却是全然无用,他们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睁大了眼睛,被魔法剥夺了声音的声带发出破碎的短促哀吟,作为这场鲜血祭典的唯一配乐。
凤天南父子,在此刻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杂音,随着主教的颂歌,他们已经在战栗中沉醉于那个深海之中的恐惧之国,全身心地献给了那些不可名状的邪神。
甚至圆性尼姑也无法抵挡那来自深海与天外的召唤,似乎随着主教的歌声,她十几年来所认知的世界正在飞速地崩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团不定形的混沌,一片没有光的黑暗。
只有遥远的异界之中,那个自称“小克莱”的女人,时不时发出似乎在吞口水一般的声音,欣赏着这场精巧的死亡献祭。
“我很中意你啊,鱼脸男!不,你真是个有创意的男人!这样的设计,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有人毫不客气地接上了她的话茬:“没错,确实叫我也大开眼界。”
随着这句话,凌厉的破空声震荡着早已变得粘稠异常的空气,一道箭光扰乱了原本无比亵渎又无比沉郁庄严的祭典,一击就穿透了主教握着短剑的手腕。
黑暗中,隐隐有灼红火光升起,一道人影逆光前行,竹冠道服更是与这个地下神殿丝毫不相容。
潮湿的空气似乎随着他的脚步,渐渐退却,一股燥意随着来人的脚步渐渐弥散在了这片辽阔得如海洋般的空间中。
火光升腾,道者负剑而至,主教的面上却丝毫不见惧色,只是拔去了那钉穿了他手腕的无羽铁箭,呵呵一笑:“金钱帮的端木帮主,来得倒是好快,不过今日的祭典,尚缺了最重要的祭品,你既然来了,便请承接这份荣耀,让神赐福于你吧!”
“端木帮主?”听着这个称呼,魏野不由得朝上打了个哈哈:“天底下,你们是不是就只认得那什么劳什子的金钱帮?某家姓魏,官拜大汉征西将军领凉州牧事,今日,本官便要用汉朝的剑来斩清代的贼,若有不服,自去地府上诉!”
话音未落,仙术士一步虚踏蹈空,袖中黄符如惊山之鸟,群飞而出!
乍然之变,鱼龙错认,武林豪雄变作仙道中人,主教再顾不得其余,只是紧握着短剑,飞快地唱出下一小节颂歌:“历经无尽时代的我已然年迈,只有我,只有我,污秽莫名,而人类依然单纯无知,在这小小的星球上陶醉怡情……”
随着歌声,漩涡猛地腾涌出一片片水柱,沾湿了道道纸符,漂浮水面——
祭典被扰乱,凤天南父子首先立起,凤天南向着一支粗大石笋里一掏,便将一根长达七尺,径有寸余的金棍掣在手中。
这金棍全用赤金打造,沉重无比,凤天南拿在手中却是格外轻巧灵活。黄金质地软绵,打成的金棍也不以坚直见长,然而单凭那沉重分量,也可说是砸着便死,敲着就伤,倒是和魏野的桃千金算得一路。
眼见得凤天南棍尾抖起,使个扫中带点,打里夹缠的路数而来。往日凤天南这一招使出来,不管对手是用何种兵刃去挡,都难接得住这条金棍沉重的分量,又兼之凤天南暗藏在棍头的挑缠之劲,常常是一交手就吃了大亏,甚至将命都送去。
然而望着这一条金光耀眼的黄金棍,魏野不挡不避,肩头动处,桃千金脱鞘而出,剑进中路,直截黄金棍身。
只见棍剑相交,呛啷一声,凤天南这一条威震粤省的黄金棍,就这么被魏野削断了尺余。
那半截金棍不待落地,却见魏野将袖口一扬,如巴蛇吞象,就这么直接将那一段金棍吞了下去。魏野一面收了这半截金棍,一面嘿嘿一笑:“莫道这金棍村俗,收了它,也算是魏某贴补贴补家用!”
收了这半截金棍,魏野反倒没了兴致和凤天南纠缠,身形朝后一退,顺道打了个招呼:“使棍的搭档,这个老贼就留给你练手,我且去会一会这杀人祭鬼的妖人!”
一语未毕,甬道尽头就听见何茗的抱怨传了过来:“老魏!你把这老家伙的棍子削去了那么多,他使得又是根软塌塌的黄金棍,这要厮杀起来,他不得说我占了他的便宜?”
“啧啧,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一心照沟渠。成,算我多事!”魏野弹了弹舌头,桃千金将凤一鸣套起的铁爪削断,一面回答道:“那你把自家那根烧火棍换了他的黄金棍来,大家公公平平地厮杀一场也就是了!”
凤天南听着这两个煞星一起练疯话,又见得后赶到的何茗手中青钢棍青光闪闪,也是罕见的神兵,心中暗道:“这样神兵,便使几千两金子,也没处买去,他怎么肯换!”
不料那边何茗已经点了点头:“这个玩法刺激!咱们比一比,是你先斩了那老妖怪,还是我先打趴这老乌龟!谁输了,今天晚上谁请客!”
三言两语间,何茗已经将手中青钢棍朝着凤天南一丢。
不去管何茗要怎么样玩猫捉耗子的游戏,仙术士将剑锋遥遥一指主教,语调不尽温柔之至:“那边的鱼脸丑男,还有要说的遗言没有?”
515.第515章 .一叶凌涛斩鼋鼍(六)
主教自然不会说遗言,侍奉神的圣职者,不管他所敬拜的那尊神如何诡异,但只要他将身心都交托于那神,便自然远了人世,没了人味,只是一味地近于神着。
何谓神?
阴阳不测谓之神。
变化之极谓之神。
然而在经籍中,关于“神”之一字,还有更隐秘而不为常人所知的记述。
形体诞妄,令才士不可言之的东西。
行为怪异,令智者不可知之的东西。
本质诡谲,令哲人不可名之的东西。
谓之神。
恰如此刻的主教周身散发出的气息,难以名状,无以名状。
这股气息首先影响到了凤一鸣,在五虎派中,凤一鸣是第一个皈依于主教,皈依于主教所敬奉的那神的人类,也比他的父亲更早地接受了主教那邪异的转化仪式,此刻,他的脑子全然放空,只是在怒吼着:“ph’ngluimglw’nafhcthulhur’lyehwgah’naglfhtagn!”
随着吼声,他猛地拦在了魏野的身前,然而仙术士此刻丝毫没有心情理会这位五虎派少掌门,只是将剑锋横斩:“虾兵蟹将就给某滚远一点!”
桃千金横斩而来,凤一鸣却是嘶声怪叫着,猛地将双手向前一合,使了个双手夺白刃的功架,猛地将桃千金合在了掌心。
就在同时,凤一鸣全身衣物随之爆裂开来,露出了一直他完美遮掩着的满身灰绿色鳞片。
对于凤一鸣猛然变身,魏野面色不改,左掌猛地一拍剑镡,桃木法剑脱手而出——
一应杀伐道术尽皆不用,只有一道剑影,从凤一鸣那满覆着鳞甲的身躯间狠狠地贯穿过去!
本该是刀枪难伤的半海魔化的身躯,却根本难以阻挡法剑锐锋,撕裂的血肉、绞碎的心脏一股脑地从法剑贯穿背心的巨大创口处喷溅出来。虽然海魔一族也可以被称作是长生种,但这种寿命漫长却软弱无力的躯壳,在杀劫面前,便像是个笑话一般!
桃木法剑贯透凤一鸣的身躯,余势兀自不歇,直取主教而来。而主持着死亡祭仪的主教,只是将双眼望了圆性尼姑一眼。
只一眼,圆性便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来自深海的寒冷气息彻底掌控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她就猛地掠身而起,直直地挡在魏野剑锋之前!
“找死?好,我成全你!”
魏野再发一掌,道门真气直贯剑锋,再下杀手!
剑虹贯空,圆性尼姑情知不是魏野对手,虽然不由自主地挡在主教的身前,却还是微微将身一扭,勉强避开了要害之处。然而她的右臂连着大半肩头,就这么被桃木法剑截断,掉入水中!
痛失一臂,圆性尼姑登时疼得昏了过去,主教面前,再无人拦阻魏野这位煞星。
兔起鹘落间,凤一鸣碎心而死,圆性尼姑断臂落水,眼见得亲子惨亡,女儿重伤,凤天南悲极恨极,怒吼一声,抄起青钢棍便要向魏野拼命。然而他身形刚动,何茗拎着那半截黄金棍就拦在了他的面前:“凤老儿,你的对手是我!”
可比起激动不已的凤天南,生着一张鱼脸的主教却是满脸镇定无比,只是不停地吟诵着那首对邪神的颂歌,向着余下的两具石棺走去。
大凡杀生献祭的秘法仪式,要么是沟通异界,要么是召唤邪物,魏野哪能让这鱼面怪人召唤成功?他身形一纵,足下虎吼之音猛然发动,身形随疾风而起,猛然抢至主教身前,指拈剑诀,真气运转化为焚邪之力,直取主教右眼!
面对着魏野戳目剑指,主教不闪不避,却是任凭魏野一指捅了进去——
眼球的水晶体触着指尖的黏滑感觉,让魏野情不自禁地一哆嗦。然而还不等他对这么恶心的触感有什么感想,一股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已然从主教那异于常人的阔大眼眶中涌出。
不是血液,也不是泪水,而是满是粘腻浆液、布满锯齿吸盘的触手,就这么从主教的眼眶里钻了出来,向着魏野直袭而来!
“我去,这是什么鬼!”
惨叫一声,魏野足下风虎遁诀再动,身形猛然向后急退。而在他的面前,仿佛受到了魏野指尖的道门炼魔法力刺激,主教的头颅猛然爆开,头盖骨化作碎片飞射而出,飞溅的白色碎块不知道是眼珠还是脑浆,而在爆碎的颅腔下面,还留着半张嘴巴,像一个烧制失败的蹩脚花盆一样,在那里面晃动着如惊蛰时活跃起来的蛇群一样的乌黑触手。
“这个混账变态,把自己的身体当成养殖魔物的营养钵了吗?!”
魏野的骂声,似乎不能让主教有所触动,在已经被撕裂的僧袍上,依稀可以看见仿佛灰绿色的果胶一样的物质,在缓缓地蠕动着,最后化成了两张截然不同的脸。
一张年轻些的脸十方平凡,露出虔诚而狂热的神情,不断地高叫着:“听到福音了吗?聆听福音的人是有福的,拒绝福音的人是可悲的!你们这些不愿意领受福音的汉人啊,你们的灵魂卑贱如奴隶,就算是地狱也不需要你们作为燃料。这是我,上主亚威的见证者,纳尔逊勋爵做下的论断!”
而另一张脸则是主教一直以来所示人的那张鱼脸,他带着恶谑的神情,如因为失恋而疯狂的病人般朗诵着赞歌:“福音不足以挽救我,神的恩典何曾存在?啊,我灵魂的罪是多么深重!踏上的毁灭之路是多么壮观!即使那来自天国的怜悯也无法拯救我!即使让我躺入坟墓,我的灵魂也无法安眠!做尽了亵渎之事的我啊,现在只将一切托付给恶魔们,让残酷的黑暗羽翼用人类的哀号作为拍子,从无尽的永恒里降临这个世界吧!”
而在此刻,魏野的竹简式终端却很不是时候地在仙术士的视网膜闪动着一条新的信息:
“发现了奇美拉式灵魂合成型异怪,初步检定后,确认对象是来自不同时空的灵魂的结合体,其心灵波长与某个时空中失联的在逃星界冒险者‘纳尔逊’接近,或可尝试捕捉对象,移交至杨永信治疗所。”
516.第516章 .一叶凌涛斩鼋鼍(七)
“啧,所以说,居然有白痴把自己的玩成这种鬼德行?这种晚期癔症加精神分裂加恶鬼形态,还送什么治疗所,这模样怎么看也是早就放弃治疗了吧!”
心神动处,魏野直接将这条信息彻底删除干净,冷笑一声:“总有些白痴和白痴记者,觉得罪犯好悲惨好可怜,总要试图挖掘那些混账的悲惨往事出来,倒好像谁混账谁有理一样。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在战斗过程中,一切选项以本人意志为最优项,依据星界冒险者守则第七条第一款,我拒绝捕捉对象的请求!”
就在魏野一面拒绝星界之门发来的请求同时,魏野飞身而下,猛地将剩下两具石棺中的男人一手一个,拎了起来,双掌一推,御风成劲,直送到岸边。
可就在此刻,从那不好说是纳尔逊还是主教的脸上发出了尖利的嘶笑声:“想要阻止血祭吗?可是你刚刚自己却为这场血祭奉献了最好的祭品啊!凤一鸣,我最好的学生,你是为神所喜悦的信徒啊!虽然只有两个祭品,可是现在也足够了,来吧,看吧,这神的飨宴,这神的使者,降临啦!”
伴随着主教满是欢喜的嘶吼声,代表着原本是星界冒险者的纳尔逊则应和地发出来礼赞:“强者给与占有、高傲、统御,弱者承受舍弃、蔑视、欺凌!在神的怀抱里,这一切都不存在,神是至公的,神是至仁的,在索多玛,在蛾摩拉,神来了,神造访了,神见证了!善与恶不过是人类的妄想,唯有神临驾于善恶之上,颤抖吧,啜泣吧,审判的日子到了!”
两个狂人的灵魂彼此应和着,随之而来的则是承载这两个灵魂的躯壳以充气的气球都自愧不如的速度飞快地膨大起来。
原本覆盖在躯体表面的人皮,随着那些泥泞一般的青灰色胶质的膨大,瞬间就破裂了。
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浑身都由胶质所构成的巨大如山丘的怪物。它光秃秃的头颅像一只章鱼般蠕动着,章鱼的触手恰好组成了捕食的口器,而在它的身后则是一双蝙蝠般以肉膜组成的双翅。
这诡异而巨大的异怪,似乎没有骨骼,似乎是黏菌一样的肉块,只是凭借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才得以凝聚成了现在这幅尊容。
在水面的漩涡下,来自异界的看客只是毫不在意地尖笑着,似乎十分期待接下来的邪神杀戮人类的戏码。
可就在此刻,伫立在漩涡间的邪神却是将目光从魏野的身上移开,注视到了漩涡对面的世界。
红眼女子尖利的笑声一瞬间就停了下来:“怎么回事?”
她的疑问一瞬间就有了答案,原本虚幻无定的漩涡,在巨大邪神的脚下飞速地旋转着,仿佛洞穴又仿佛门户,就这样实质化地连接了起来。
差不多就在同时,魏野与何茗的冒险者终端都发出了急切地警报声:“注意!注意!侦测到有不稳定的次元门正在进行不同时空的固化连接操作,此种操作极有引发时空乱流的可能,请有关人员尽快确定各自的星界坐标,以免出现不必要的损失!”
连串的警报响起的同时,魏野猛地叫出声:“不妙,这怪物要逃!”
“为什么要逃?”
“废话,比起这个不论武学还是术法都被固有法则死死压制住的时空,对我们的削弱固然不小,对这头邪神又何尝不是同置身于牢笼一样?所谓的异界盟约交易,只是个幌子,它是在对这个异时空的世界进行准确定位,然后进行时空跃迁!”
“那会怎么样?”
“不知道,反正这种喜欢血祭的货色,也不会是过去开善堂!”
只是说话间,生着章鱼脑袋的邪神已经毫不留恋地转过身,一步迈出,就已经进入了漩涡之中。
眼看着邪神即将离开这个时空,魏野却丝毫没有不战而胜的愉快,随即剑锋向后一晃,烈芒过处,凤天南的首级顿时飞落于地。
“激活冒险者终端的时空定位续航功能,咱们追过去!”
随着这声大喝,原本该有一场激烈恶战的地穴深处,一瞬间就变得静谧无声,只有被束缚在石棺中的受害者们,仍然在拼命挣扎着。
……
………
比起飞快掌握了现状的魏野与何茗,在古代大墓地之下的地底神殿之中,兴致勃勃地与异界的邪教徒进行着肮脏交易的红袍法师与红眼女子,却完全地是一副风中凌乱的模样。
与遥远的异时空进行交易之后,观赏异界的邪教徒如何进行杀人血祭,如何召唤邪神降临,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余兴节目。
但是他们却没有料到,被邪教徒召唤降临的邪神,却放弃了面前的敌人,反过来选择了他们所在的时空作为侵略的目标。
虽然这个时空有着相对高深的魔法文明,对于时空魔法的知识也已经有了初步了解。然而作为一个孤立的时空,魔法师们却仅仅接触到了这个时空的上层界与下层界,事实上,对于遥遥异时空的接触却可说是异常稀少,特别是对这个章鱼头的邪神而言,他们这个时空那魔力满溢带来的甜腻香气,更要比封印了它的原身、限制重重的旧时空充满了吸引力。
以时空跃迁而论,这个魔法世界所具备的能级更高,对于邪神而言,是更理想的寄生巢穴。与人类不同,这个邪神似乎更超出了一般鬼神那种近乎于人的喜怒哀乐,而呈现出一种介乎痴愚与睿智之间的诡异状态。
就在地下神殿中巨大的异界盟约之镜尚未来得及掐断与异时空的连接状态时,水晶镜面爆碎的响声已经回荡在了神殿空荡荡的空间里。随之而来的,则是大蓬灰绿色的黏液朝着红衣法师与红眼女子的身上落了下去!
伴随着这场黏液雨而来的,是纳尔逊那癫狂而又虔诚的喊声:“欢喜吧!跪拜吧!这是救主的洗礼,这是天父的神恩!”
517.第517章 .一叶凌涛斩鼋鼍(八)
猝不及防之下,红衣法师与红眼女子就被粘腻的灰绿色胶质包裹了起来。尽管两人身上都佩挂着特制的魔法防具,然而在这股胶质之中,却有一个庞大无匹的意志,带着自古老宇宙中的无尽恶意,向着他们的心灵发起了不容抗拒的侵蚀。
尽管这侵蚀的过程只有一瞬,然而对红衣法师与红眼女子而言,却漫长得仿佛经过了好几个世纪。
他们感觉到自己在不断下沉,知识、情感,都在从他们的身上剥离,保留下来的只有那些经历了几亿年、铭刻在遗传基因当中的生物本能,那些原始的冲动与渴望,与生俱来的恐惧与疯狂。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一次次的死亡和复生,他们一次次地在不知名的世界上重生,信奉过不同的神灵,操持过不同的祭典。最后,他们从人形退化,变成了生活在沼泽中的愚钝生物,广袤而混沌的一片海洋里,最初的生命就诞生在黏液与气泡之间。而他们,就是在这些黏液与气泡间蠕动的小小的细胞。
这样的经历只有一瞬,却足够将他们原本的信仰摧毁殆尽,只剩下了无尽的疯狂。
说疯狂或许不大对,在他们重新清醒的一刻,那些属于他们的知识与技能更加鲜明地刻印在他们的脑海里。但是他们属于人类的部分,原本那些属于人类而又稀薄且扭曲的情感,在这样疯狂的意识冲击间,已经变得越加地淡薄,就像是一张薄薄的棉纸,只要风一吹,就会飘去无踪一样。
而在两位新生的邪神使徒诞生的一刻,连接着两个世界的时空航道间,仙术士正紧紧地追逐着窜逃的邪神而来。
这英勇到近乎无智的举动,自然得不到那个邪神的赞赏,比起侵蚀两个新的使徒来,更为庞大无匹的精神力量,却是通过这条临时的亚空间隧道,直接向着仙术士冲击而来!
邪神的精神力降临的一刻,魏野灵觉一紧,随即左掌一翻,向着何茗肩头推去:“情形不对,先退再说!”
然而就在此刻,一股轰然无匹的精神之海,就这样将仙术士强行拉了进去。
不是将仙术士的精神接引入精神世界,而是将他彻底地吞噬进入了只属于邪神的精神世界。
一片原生质的海洋之上,混沌的胶质之间,无尽灰绿色的邪神眷属翕动着膜翅,章鱼般的头颅不停地晃动着。
这样的情形,不过是邪神精神的一个角落,比起直接以灰绿色胶质为桥,侵入人类灵魂之中,强行同化的“神恩”,那么魏野此刻面对的就是毫不掩饰要将他的神魂彻底抹杀的神威了。
咫尺之间,亿万光年之外,唯有一神常在,恒在,永在。
是虚妄也是实质,是最初的混沌,是生命的,唯有一位神明,见证一切,支配一切。
然而就在这片原生质的海面上,却有扁舟一叶,乍然而现。
扁舟之上,魏野按剑而立,小舟四周云气环绕,舟尾却见着一位渔父头戴青竹圆笠,身穿淡青短打,摇着橹,口中缓缓唱起一阕古调:“日月昭昭乎浸已驰,与子期乎芦之漪。日已夕兮予心忧悲,月已驰兮何不渡为?”
听着范蠡这阙古调,船头上仙术士摇头道:“范大夫,此处没有西施,只有你留在下元太一真形图中的心印,可没有佳人约会在芦苇荡里。”
听着魏野吐槽,范蠡微笑道:“既然没有佳人在此,便请下元太一君续一阕新调如何?”
魏野点了点头,略一沉吟道:“调也说新不新,借宋人言语,歌来请教吧。”
说罢,仙术士以指弹剑,朗吟道:“沉沉万仞渊,下唯恶鼍伏。黄冠临渊行,但问鼍何住。丹砂逐蛟魅,灵犀照幽府。一舟涛浪中,巨阙光炯如。云急风更恶,御气蹈玄虚。历历穷蜃海,昂昂返苍梧。”
诗韵声起,扁舟之间,毫光大放,天丁虚影执戟前导,玉女虚像散花在后,介乎虚实无定之间的八卦神吏各乘异色蛟螭之车,持定八卦幡旗环绕范蠡云舟,又有似真似幻的五城真人身披五色法衣,十二大夫笼冠玉笏,分按五行十二时之相,排列谨然,随侍云舟左右。
魏野此刻竟是直接在这片精神之海上展开了下元太一真形图!
感受到这一方的异动,一股如同将要崩毁天地一般的威压,从原生质之海的深处喷薄而出,遍布了整个空间。
那些数不清的邪神眷属,原本只是密密麻麻地在原生质之海中蠕动着,感应到了这股威压,它们那看不清楚表情的脸上,却是将章鱼触手不停地挥舞起来,一个又一个地展开双翅,向着小舟袭来!
护持在小舟之前的天丁、玉女,甫一接触那些邪神的眷属,随即就崩散开来,化为一道道的灵文云篆,爆射出灿然灵光,与扑上来的邪神眷属同归于尽,而后崩灭无余。
神罚在前,何人能阻?
每一尊天丁、玉女真形崩灭的时候,身为下元太一真形图之主,魏野的面上就多了一丝痛苦之色。下元太一真形图玄妙无匹,然而此刻现形却是全凭着魏野一身修为演化出来,每一尊真形的崩灭,就是在魏野的道心之上留下了一个血流不止的刀口。
便是下元太一真形图之中的无数仙灵真形,随生随灭,无穷无尽,然而演化下元太一真形图的魏野,却根本没有那样多的法力,无穷无尽地演化下去。
又一尊天丁真形崩解,魏野面色已经惨白了几分,却是兀自咬牙坚持着,双目望着这片无穷无尽的原生质之海,只是不断地搜寻着。
敌在何处?
单论拼消耗,只要这些自海中不断飞起的邪神眷属冲击下去,很快的,魏野便只有走上败亡一途。
可是很奇怪的,就在此刻,无尽的原生质之海的下方,却有东西缓缓地动了起来。
巨物从这片孕育着最早生命的海洋中升起,最先露出的只是那如同巨峰一般的头颅,那头颅之大,不由得让魏野有些稍稍地怀念起了玄云之海上那一只背负着下元太渊宫的神龟。
而在这巨大的头颅下面,数不清的巨龙一般的触手飞舞起来,足以让最大胆的凡人也为之惊恐的画面就这样丝毫不加掩饰地出现在了仙术士的面前。
对这一幕,魏野却是格外清楚,在邪神的精神世界的这一角,面前的巨怪便是邪神心象的投影。而无法打破这个投影,便根本无法摆脱这梦魇一般的精神世界。
眼望着数不清的触手向着下元太一真形图所演化而出的仙灵护卫而来,魏野面色不改,只是抬起了手。
“印来。”
随着他的话,五城真人手捧玄灵宝印,将这件上应镇星、下制中岳之宝奉至仙术士手中。
双手接过玄灵宝印,仙术士清喝一声,宝印脱手而出,直飞上空,转瞬不见。
而后,却听得虚天之上猛然传出一声巨物下落的风啸之声,却见一道巨若重云之影,带着无数字广百丈的玄妙印文,猛然盖下!
玄灵宝印在这片精神空间中变化成如此庞然的投影,却依然比邪神的力量差了许多,宝印还未和邪神的投影相触,便有轰然巨响传来,无穷细密电蛇上下飞窜,带起纯粹的毁灭之威,将整片海面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就在此刻魏野再一抬手,低喝出声:“剑来!”
五城真人再奉皓灵法剑于前,范蠡在后摇橹速度陡然加快,魏野执定皓灵法剑,云舟如离弦之箭,陡然挽起千丈森白剑芒,向着邪神的投影横斩而出!
下元太一真形图投影的皓灵法剑之锋与邪神的投影在这片心内虚空间一触。
随即,剑锋斩过,带起无尽的绿云灰雾,爆发出一片中者必死的惨绿毒气。
魏野此刻只是谨守本心不动,却见面前天海混沌一片,随即爆出一片不能直视的灿然光明。
只有竹简式终端不停在他的视网膜上疯狂地用提示信息刷着屏:“监测到临时亚空间隧道受到正体不明精神力的冲击,正在崩溃中。所有身处该亚空间隧道的星界冒险者,将被强行接引返回星界之门!重复一遍,检测到临时亚空间隧道受到正体不明精神力的冲击,正在崩溃中……”
518.第518章 .一叶凌涛斩鼋鼍(九)
一道折叠跃迁的光柱之中,魏野纵然硬拼了那邪神一剑,尽管因此而脱出了对方精神世界的笼罩,然而此刻看去,却是全身都留下了暗伤,血水止不住地从嘴角流溢出来。
在折叠跃迁的星界光路中,仙术士朝着渐渐远离的两个时空对接口望去,只看到被强行铆接在一起的两个时空,由于失去了原本的亚空间隧道,正在彼此脱离。
正确地说,就算以那个章鱼脑袋邪神的精神力,一次性地连接两个不同能级的时空,也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从能量守恒的角度来说,一个初步进入魔法文明的时空,与一个不管是武学还是魔法都被限制在了相当粗浅层面的时空,原本就不在一个能级上。
当它们彼此接触,就像真空瓶突然接触到了外部空气,相对低位的空间会主动地将高位时空中的事物吞吸进去。
这种现象出现的时候,往往就导致了各种非自主穿越事件。但总的说来,总是高位世界的住民朝着低位世界坠落居多。
但这类时空错位造成的非自主穿越事件,因为两个时空交错而产生的虫洞往往在瞬息之间就彻底塌缩,所以只是局限于个体之上。所以相对肉身穿越现象,反倒是灵魂穿越更常见一些。
但是从魏野这个星界冒险者的角度看去,随着那头邪神临时构建的亚空间隧道崩溃,两个时空交错而去的瞬间,却有一个小小的碎片,脱离了那个魔法世界的位置,朝着另一个时空融合而去。
仙术士望着那片渐渐融入武侠世界的时空碎片,不由得喃喃地叹息道:“这次麻烦大条了……”
……
………
“当然麻烦大条了,叔叔!买家具可以买到家里收到lhg的罚单,顺道制造了一起时空天灾,我简直怀疑阿叔你身上自带厄运光环!”
依然是满屋子空荡荡毫无一物、野花野草到处恣意盛开的魏家大院里,魏野和何茗老老实实地坐在石墩上,由着司马铃挥舞着那张新鲜出炉的冒险者罚单。
等着自家丫头气消了了些,魏野才终于举手解释道:“lhg发来的只是一份履行星界冒险者义务的任务通知单,严格说来,又不让咱们家赔钱,只是将这次不小心出现的时空天灾后续手尾处置干净而已。再说了,由于你叔叔我,星界之门数据库又获得了一个此前未被开发过的魔法文明时空的时空坐标,lhg嘉奖还来不及呢……”
“但是嘉奖前,总要叔叔你把捅出的漏子收拾好吧?一个时空碎片,往小了说,起码也是一座要塞的规模,往大里去,说不定直接把一个魔法王国投送到紫禁城里。倒是方便,也不用红花会、天地会反清复明了,大家手拉着手一起去当亡国奴。这种纰漏,叔叔你一个人收拾得起来吗?”
“大不了我和老魏并肩上去,把这些入侵者都处理干净不就完了?”
何茗的发言才起了个头,在司马铃的注视下,顿时就没了下文:“我就是这么一说……”
“要只是绞杀外来的穿越者倒是容易,但是咱们行事哪有这么简单?”魏野接过那张任务通知单,叹了口气,“lhg认为,对于这个清中叶的时空而言,融合进入的异时空碎片可以说是引导这个时空抬升进化的最好素材。比起冒险者们辛辛苦苦地降临各种时空点,打怪种田、开国立朝,辛苦耕耘上几十上百年才能得到些提升一个世界能级的机会,像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小概率事件,lhg怎么可能放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只是维护原时空一成不变的未来道路,那还要星界冒险者做啥?”
“说得没错啊,要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观察着不同时空点那缓慢甚至一成不变的社会体制,还要我们星界冒险者干啥?”
魏家大院的院墙之外,有人顺着仙术士的话,就这么接了一嗓子。
身为一家之主,魏野眉一挑,随即扬声送至墙外:“墙外窃听,可算不得君子。是哪位有心人,不嫌弃寒家清贫,便请进来用一杯淡茶如何?”
屋主已然邀客,这接话接得极为自来熟的人双手扳着墙头,就这么很没形象地出现在了仙术士面前:“魏道友你好客,那李某便却之不恭了。”
这位不速之客头戴一顶边角都磨开线的瓦蓝方巾,身上裹着一件竹布直裰,爬起墙头也是颤颤巍巍地,还不忘朝着后面摆手:“这位小哥,这位小哥,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犯不着你用弩箭对着我。”
这人看起来四十来岁,一副落魄江湖的穷酸老童生打扮,面相更是平庸得丢进人堆就等闲找不出来。
可这人一露面,倒是何茗先叫了起来:“李叔!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说着,何茗已经跑到墙下,单手一托就将这老童生移到了墙下,不由分说地拖着他站到魏野面前:“老魏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和甘姐的李老前辈,大号李介生!李叔,这是——”
“知道知道,赫赫有名的大汉征西将军、凉州牧魏使君不是?作为太平帖的专利拥有者,在《星晷之眼》上也发表过论文,这些我全都知道。至于拐跑了我们太平道的重要战力给自己干私活儿的事情,看在大家都是老相识的份上,我也就不追究啦。”
李介生笑得和气热络,魏野却是丝毫不吃这一套,一摆手道:“上次阿茗配合魏某阵斩贺兰公,在你们太平道里也是攒了不少荣誉假的,要用这荣誉假跟着魏某出来探险,也是他的自由。我倒是不知道,以创造太平之世作为宗旨的冒险者互助组织‘太平道’,什么时候成了黑煤窑了,还带限制成员自由的?”
魏野这一通抢白,李介生只是摆摆手:“言重了,言重了,这次老李我上门,绝对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想问一问,您魏使君接下来lhg对雪山飞狐世界进行疏导提升的任务,要不要我们太平道的援助?”
519.第519章 .一叶凌涛斩鼋鼍(十)
星界冒险者们组建的各类互助组织,在星界之门里多如过江之鲫。
虽然这样的互助组织只能算是民间团体,但星界冒险者作为星界之门营运的另一极,那些上规模、有档次的冒险者组织,也有着相对更高的话语权。而要维持这样的话语权,冒险者组织之间也有需要争取的利益在。
比如对一个时空进行全面管理和开发,就是冒险者组织最为重视的那块奶油蛋糕了。
只是太平道这么快就闻着香味而至,倒是让魏野有些意外。
看出了魏野的那一丝狐疑,李介生摆了摆手说道:“事实上,在魏使君你收到lhg的任务单之前,我们太平道,或者说所有加入革新者论坛的冒险者组织,都已经得到了最为详尽的报告。不瞒魏使君你说,加入‘革新者论坛’的一个冒险者小组‘红铜冠’一直就在这个被标记为‘雪山飞狐’的时空中进行活动。只是因为这个时空的抬升难度颇大,一时间没有人对其加大投入罢了。”
“换句话说,当我作为肇事者兼lhg选定的收拾乱摊子的专员,你们太平道甚至整个革新者论坛第一时间听到风声就贴上来了?”
“互利互惠,互利互惠。”李介生笑得亲切万分,又凑近了些,手一抖,就有一张星图浮现在了魏野面前,那些被小小的红旗所占据的每一颗星,都代表着一个时空点。
“一方面,革新者论坛虽然只是个联盟式的冒险者组织,但是起码也对不少的时空点进行了有效的开发利用,在如何促进时空能级抬升上面,我们还有有不少的经验的。而且红铜冠小组在这个时空中的经营也不是毫无建树,对于接下来的合作可以说早已打下了相应的基础。怎么样,魏使君,有没有兴趣深谈一谈?”
“这么好的条件,天底下哪有这样掉馅饼的事情?说吧,革新者论坛,或者说你们太平道想要拿到什么样的好处?”
听着魏野毫不犹豫地直奔核心而去,李介生的脸上笑得更诚挚了些:“这个嘛……等到大事底定,咱们再细说?”
“别啊,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预,事不预则不能成。有什么事情,还是先说清楚为好。”
“好吧,我们太平道希望以这个代号为雪山飞狐的时空中六成的未来掌控权,交换魏使君在太平道与大枪府的汉末南北战争中,对北方太平军全面的支援。”
“全面的支援?对你们弄出来的小皇帝称臣不是不行,可惜我和那位大贤良师可不怎么能说到一处。”
“大贤良师天命将尽,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之事。等到大贤良师解化之日,魏使君如果有意,我倒是可以建议甘祭酒她们考虑推举你为应天命的真人。”
“二代宗教领袖这活计不怎么吸引人,何况是承接大贤良师的衣钵?你们分明是看出大贤良师一去,黄巾军也好,太平道也罢,内部总有一场腥风血雨。巨鹿张家,各路大方的教首免不了一场纷争,提前来我这里找支援来了,这种赔本买卖,我才不干!”
……
………
在魏家大院的柑橘树下,一只毛都快要白了的狐狸,一只一贯喜欢扮高深的小胡子狐狸,就双方的合作意向,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诚恳地交换了意见,对彼此的观点表示了赞赏。
不管结果谈得怎样,起码这是一次有益的会谈,团结的会谈。
然而上门谈生意的太平道,起码在利益交换问题上可以往下谈。那么另外一些人,在被魏野的厄运光环笼罩的当下,运气眼看着就要跌停板。
“等一等啊,魏大仙人,你自己引发的时空天灾,关我和小古什么事,为什么要把我们也绑上你们的战车上面来?”
被老魏家的几个男人虎视眈眈地围在石桌边,女武士苏澈就算想要抗议,也找不出什么有力的说辞来。
听着苏澈抱怨,魏野好整以暇地晃了晃手里的任务通知单:“时空天灾是我引发的不假,可是给我指路跑去找佛山五虎派麻烦的人,可是苏姑娘你对吧?理所当然地,你也要负起连带责任来,放心放心,在佣金标准上,我会适量放宽,不至于让你们吃亏的——你看,这张短期佣兵雇佣合同你是签名呢,按手印呢,还是等我把你的连带责任问题给lhg说明一下,然后给你开一张义务征召的任务单呢?”
……
………
于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当星光闪动在佛山镇地下祭祀邪神的地穴深处时,队伍数量从二人组合,一跃而成了一支多人小队。
自星界之门投射而下的光路,缓缓地浮在水面之上,这支小队领队的依然是魏野与何茗这对默契渐生的搭档,然而签了雇佣合同的女武士苏澈和死灵法师古瑞格斯却是一脸的不甘不愿。
至于老魏家么,司马铃往下,陆衍和马超作为战斗力当然要跟着,连带着拉车的李大熊,法器预备役的蛤蟆王超,也是一个没拉下。也不知道这算是全家老小齐上阵,还是全家组团旅游来着。
望着这个比起战队,更像是杂耍班子的魏家班,身为班主的魏野一点头:“还有没有没来的?在交流频道里喊一嗓子!”
大家对老魏家特产的冷笑话,自然没有奉陪的情绪,只由着仙术士没趣地一耸肩:“这次降临的时间点,设置在邪神制造的亚空间隧道崩毁,本时空接收了异世界碎片之后。距离我们上次脱离这个时空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小时,不管怎样说,后续事情还有一堆,等着我上去处置。至于其他人,最好还是留守原地,等我上去看看情况再说。”
魏野还在分派任务,司马铃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叔叔你看,祭坛周围好像还有人!”
随着司马铃的话,仙术士猛地一锤掌心:“圆性尼姑和那两个被抓来当活祭品的家伙还在这里!我都快忘了这档子事,阿茗我们先走一步,看看还有活的没有!”
520.第520章 .仙观新筑冠羊城(一)
这一座海魔们修筑在地下的神殿,作为连接异界的通道所在之处,受到了异界法则的影响也最深。
虽然邪神构建的亚空间隧道已经崩毁无余,然而仙术士此刻重又踏上这片土地,灵识自发感应四周环境,却发觉地气流动活泼无比,隐隐间竟同自身气机遥遥呼应。
尽管这地穴之中的环境较之那些魏野见识过的福地洞天差了太多,然而比起他在汉末见识过的一应地神道场,倒也在质量上算得是稍稍可以抵过,居然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灵穴。
仙术士略一运真气,便有一朵形似灯花的洞阳离火浮出掌心,这表明,起码在这地穴之中,魏野行仪施法至少是没有什么碍难的了。只是魏野仔细运转灵识感应起来,这一座灵穴不过是机缘巧合,在误打误撞之下形成,论其本质,还只是初具雏型而已。
说到底,这地穴上面不过是凤天南的宅邸所在,虽然论起风水来,也算是一块地气温和的阳宅佳地,但终究不是地脉汇聚之处。这初具雏形的灵穴若是放着它不管,等过个百八十年,便要将地气尽数散入贯穿粤省的地脉大龙之中,等若是彻底废了去。好在这灵穴如今落在魏野手上,虽然仙术士养护灵穴这活计上没有什么专精加点,但布下法阵,收拢地气,对他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不过这座灵穴毕竟是勾连着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地下深湖,是不是在水下还勾连着什么海魔们的聚落,也实在是说不准。若想要将这座灵穴收入囊中,那么鎭压扫荡这片深湖就成了必然之举,只是眼下还考虑不到这样长远的事情,还是先将凤天南这短命鬼留下的一堆烂摊子收拾干净为妥。
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仙术士也懒得再遮掩什么,虚步蹈空而行,直至湖畔那一片石笋林前。
岸边上,当时被自己匆匆自主教手底抢下两个不幸的活祭品还躺在那里,虽然直挺挺地躺着,然而平稳起伏的胸膛,证明了他们至少没有因为这场无妄之灾而送命。
至于那位不幸的德鲁伊祭司……
灵魂都被邪神吞噬殆尽之后,已经是回天乏术。
轻轻叹了一口气,魏野步子一转,靴尖在水面上一顿,就这么缓缓立于水面。
比起他来,何茗倒是直接得多,就这样飞快地在水面上奔跑着,追上了仙术士。
“老魏,你也不说等等我!”
“等?你才应该等一等,咱们这队伍看起来是仙妖混杂,但要说对异能邪法的抵抗能力,也就是我一个人出挑些,不要说我家那个丫头,就是小古这老实孩子,一身杂凑出来的装备,全都是针对死灵法师这个职业进行咒文强化的属性,在对魔力抗性上也实在够不上档次。我在前面探路,就是出了差错,你在后面也好接应咱一把,凑这么近,是想让人一网打尽怎的?”
一抬手拦住何茗再向前走,仙术士将目光从两个受害者身上移开,转移到了一根石笋上去。
望着那根石笋,仙术士淡淡开了口:“出来吧,魏某那一剑不曾取去你的性命,你身上混杂的海魔血统也让你有了相对凡人更强韧的体质,何必再躲躲闪闪?”
虽然这般开了口,却是无人应答,魏野一蹙眉,又开口说道:“此刻魏某在此,终究要将这广州五虎派了结干净,你是凤天南的亲生女儿,也是袁银姑的女儿,袁家与凤家的这场冤孽公案,也到了该销号的时候,何不与自己一个清净无垢的解脱?——我说得是也不是,圆性比丘尼?或者说你比较喜欢自己行走江湖的那个化名‘袁紫衣’?”
直到听见“袁紫衣”三字,石笋后才幽幽地传出了一声叹息,断去一臂的妙龄女尼缓缓自石笋后走了出来,躬身单掌向着魏野打个问讯:“小尼圆性,拜见仙师。”
魏野也不推辞,就这么受了她这一礼,方才开口道:“凤天南玷辱了你母亲袁银姑,这桩公案你已经在魏某面前揭发出来。但我也知道,不但你那师父天池老尼为你立下戒条,非得化解凤天南三次生死大劫,方才算是了结他那一点精血因果。你因着这点海魔血脉作祟,也丝毫未能狠下心来与凤天南了断干净。这些情仇葛藤,魏某不去理会,只用魏某肩上这口法剑说话,这一点,想来你是已经明白的了。”
圆性尼姑,或者说袁银姑的独生女袁紫衣只是垂首,低声答道:“仙师法力宏深,替小尼了断红尘牵绊,小尼感激无尽,无以为报,只能日夜祝告仙师早日飞升紫府,证得大道罢了。”
魏野也不管袁紫衣这话里有几分真心,只是继续说道:“凤天南父子也已然在魏某剑下伏诛,便凤天南造下多少杀业,魏某以佛山凤氏满门之血去洗,总也能洗个干净。只有一件事,尚有用得你之处,可明白么?”
袁紫衣抬头看了魏野一眼,轻轻咬了咬下唇,方才答道:“仙师要收服佛山镇官绅,便要凤天南父子的尸首作凭据,一者安他们之心,二者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仙师方才好在佛山镇展布手段。只是小尼有一个不情之请,想仙师大慈大悲,当能允了小尼。”
魏野看了袁紫衣一眼,却见她断臂的创口处多了一层浅浅鳞片生出。仙术士知道,经过主教以秘法催熟血脉,这眉目如画的女子终究也逃不出海魔血脉的诅咒,终究是要潜入千丈深海之下去和那些所谓的“同族”们过一种比做尼姑更没有人味的日子,不由得微微慨叹,向着她点了点头:“讲!”
“凤天南父子的首级,我愿意双手奉上,只望仙师允我将他二人身躯带入海中安葬。”
早已料定袁紫衣最后的要求是什么,魏野只是点了点头。
袁紫衣,或者说海魔圆性,向着魏野叩首一拜,随即腿一扫,便有两颗人头滚落在魏野面前,正是死不瞑目的凤天南父子。
交出了这两颗首级,海魔圆性伸出手,向着魏野最后竖掌一拜,随即单手挟着两具无头尸体,坚决而迅速地潜入了冰冷、幽深,甚至可能至通向海洋的地下湖中。
此去不回。
521.第521章 .仙观新筑冠羊城(二)
佛山镇的白天,永远是熙熙攘攘,跑帮的商人们都知道,“苏州样,广东匠”,广东行货尤其是佛山行货,在十三省处处都是抢手。而十三行经手转运的洋货,只要运得出广东地界就是好大一笔生发。
话虽如此说,然而这样生意,这些年来除了那些本金雄厚的大商帮,寻常小买卖人却是根本不敢问津。
原因也是现摆着的,在佛山镇做生意,敢不给五虎派的凤天南老爷拜个码头,先备好一大笔过路钱?凤老爷一张帖子传遍广东绿林道上,让你连人带货,不能囫囵个儿地走出广东地面!
可就在这两天,办货的商帮伙计、票号的账房先生,彼此间坐在茶馆里,有身份叫一壶建阳水仙,要几碟子精细茶食,便是最不济的,也要摸出几个铜子,要上一大碗北佬喝得津津有味、南人看都不看一眼的高沫儿。
就着茶水,大家小声谈论的,翻来覆去,还只是佛山镇的凤老爷。
只是往日里,提起这一个凤字,大家眼里都是敬畏小意,如今却只剩下一股子的幸灾乐祸:
“可听说了吗?凤老爷……嘿,还什么凤老爷,凤天南这老小子,如今遭了事了!同知衙门贴出的告示,是‘奉行左道,采生造蛊’。凤天南自己已经服了毒,他儿子也没跑得了,直接就给砍了脑袋。这么大一注家私,都要抄没入官!”
“服毒?他凤天南一个五虎派的掌门人,广东团练总教头,武举人的底子,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娘们,服什么毒?实话告诉你们,凤家两代,全是被人砍了脑袋,同知李大人亲见!可这也是活该,谁叫他下蛊下到了当官的身上?”
比起这些只图嘴上痛快的,老成人倒更多了一些忧虑:“凤家倒了且不关我们的事,可是这凤老爷可是连着广东地方水旱两道的好汉爷们啊……往年办货,只要把银子给凤家交足,起码在各路寨主面前,大家总能留下点余地。可如今凤家没了,这一路一路地打点过去,我怕跑一趟广东,这花费起码比往日多出六成!”
不管商人们是幸灾乐祸也好,忧心忡忡也罢,佛山镇上的人们却突然觉得这春日里的阳光比往日更显明亮几分,就连风里都带着一丝草木甜香,腰板似乎也能稍稍挺直起来些许。
菜贩子从钟老四家的小菜园出来,挑着一担新鲜青菜沿街叫卖的时候,声音也比往日放开了几分。
可在佛山镇沉浸在春风里的时候,也同样有人丝毫感受不到外面的明媚春光,只觉得屋子里冰冷得像是墓窖一样,就连阳光落在眼中,也不会比灵堂上的白蜡烛更温暖。
凤家在佛山镇不是什么大姓,与凤天南叙了同族的人家也不过十几户。仗着有五虎派庇护,这些人家这些年也都吃得满嘴流油,家里子弟拜入五虎派的也在所多有,至于佛山镇上的英雄楼、英雄当铺之类产业,差不多都是这些凤家人在打点。
不但如此,佛山左近的田土、作坊、店面,这些凤家人谁不是占了不少?就算是大商号的买卖,也得给这些个凤三爷、凤五爷、凤七爷们奉上一份份干股,免得他们去凤天南面前给自家上眼药!
只是大家这些年里置办家业的时候有多开心,此刻就有多丧气。
凤七在五虎派里论地位也能排进前五,若是年纪再大些,胡子眉毛再白些,等到凤天南百年之后两腿一蹬,他便是五虎派的长老,便是凤一鸣也得给他些面子。就算如今,佛山镇上谁见到他凤七,不得喊一声“凤七爷”?
可今天的凤七爷只是战战兢兢地坐在书房里,面前一字摆开的都是他这些年给自家捞下的田契、地契、房契、店契,还有好些铺面的干股。
这些微微发黄字据,在凤七的眼里,似乎都冒着黄金一样的光泽。这些比银钱还贵重,能够传诸子孙的字据,都是他凤七爷的,然而只要自己在面前这张转让文书上按了手印,它们就全都不姓凤了!
不但这些字据,就连他凤七爷的命也没有了!
坐在他面前的黑大汉,一身道士打扮,却是满身血煞之气,掩都掩盖不住,只是很斯文地捧着茶碗啜了一口,方才极诚恳地说道:“我家主公吩咐过李某,‘凤天南一死,以凤家的这点实力,原本就保不住这点家业了。与其便宜了一群抢尸体的豺狗,倒不如完完整整地由魏某接收过去,造桥修路、舍药施粥,多少还能偿还一下凤家的滔天恶债,实在是再便宜也没有的事情。’凤七爷也是明白人,如今这个时候,再强拧着脖子,不识大局,除了遗祸子孙,还有什么用处?”
凤七在五虎派也多少学了一点拳脚功夫,听着黑大汉这话,依着他往日的习惯,当下就该先来一记黑虎掏心。可他如今这个时候又哪里敢这般做?
几天前,凤府上宴会惊变,那魏道士提着凤天南父子的首级出现在众人面前,凤家已经摆明了要落一个没下场。这两天,也有不怕死的凤家人带了重金想要连夜逃入广州城去告官,然而回来的,却只是这些人身上的小物件,却是连尸首也没有见一具!
至于五虎派往日里得用的门人、弟子,雇下的武师,绿林道上的朋友,甚至巴结凤家的地痞土棍,这几日里都是成堆成堆地不见踪影。一样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凤七知道,这是魏道士在立威,这也是攻心。自从魏道士踏上佛山镇的那一刻,五虎派的覆灭,便只是一个无可避免的结局而已。
虽然知道自己前路已绝,凤七兀自不甘心,死盯着黑大汉问道:“你那主公,对我们又是个什么章程?”
“章程?”李大熊这些日子以来难得地笑了一笑,方才回答道,“至于各位五虎派的朋友,也不必抱着苟延残喘的想法,各位的性命,我家主公已经统统注入鬼籍,不会放过一个。不过各位的家小,倒还能剩下些余财活命,是远走他乡还是守在佛山镇,都听凭自愿,我家主公也没兴趣对女人孩子下那等帧<矍褪钦饷锤黾矍锲咭膊槐卮媪耸裁刺旨刍辜鄣南敕ǎ还苷兆抛鼍秃美病!?br />
……
………
凤七不知道,就在他满心绝望地待在书房,试图抗拒自己即将降临的命运之时。司马铃一手拿着一张佛山镇的地图,带着蛤蟆王超在满佛山镇溜达。
“没错,这铺子后面的金银之气浓得过了头,凤天南窖藏起来作为退路的一笔银子肯定在这里!记得在这里画个记号!”
“司马娘子,咱们这一路上已经检抄出了凤天南那死鬼六个藏银子的地方,这姓凤的莫非本不是人,而是个耗子成精?不然他怎么这般爱藏东西?”
“这凤天南可是个强盗出身,给自己预备后路再容易不过。就算他抛下这些家业,一路逃到北面去,也能在京城拿出好几万两银子去走门路的!问我怎么知道?当然是看书知道的嘛!”
在官府还没有下达对凤家抄家的命令的此刻,凤家连着五虎派的浮财,就已经在一笔笔地被抄了出来,甚至比刑部的积年老吏抄得更加干净彻底。
没法子,满清官场讲究的是大小相制、文武相制、满汉相制,在确保官僚集团侵夺皇权上面格外有效。但是相对的,满清官场的迟钝也是它自诞生起就注定了的绝症,哪有魏野带领的冒险者小队们来得这般灵活?
就在五虎派的各样动产不动产渐渐都不姓凤了的时候,那些曾经身为五虎派走狗的人物,下场就更凄惨了。
随着剑光一闪,人头高高飞起,苏澈拿着本子随即将红笔一勾:“目标蛇皮张,英雄会馆外围走狗,清除成功。嗯,新来的两位兄弟干得不错,销毁尸体的事情,就交给我和小古,一会大家英雄楼见!”
522.第522章 .仙观新筑冠羊城(三)
对女武士的招呼,一剑斩落蛇皮张头颅的年轻剑士只是带着一丝笑容,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对于这还带着点生疏与小心翼翼的反应,苏澈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将目光在新加入的两个队友身上又转了一遭。
作为这一次野外斩首行动的参与者之一,剑士彼得。莫克这个有着比地处亚热带的居民们更为白皙的肤色,加上蓝色的眼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反倒和北欧地区的住民相差不远。也正因为这与本地人格格不入的相貌,若是他出现在佛山镇的大街上,只会惹得佛山人一阵阵地围观吧。
毕竟在这个外商都被拒之外的时代,除了广东地方上那些十三行的买办与理蕃院的通事,再没几个人知道洋人是生得什么样子。
满清可不是汉唐。
说起来,作为魏野这支小队的对外行动小组组长,仙术士还是给与了女武士苏澈足够大的自主权限。只要这位很有些大姐头气质的女武士可以完成魏野分派的任务,她在完成任务之余,给自己多扒拉一点好处,也在大家彼此为对方留出的余地之内。
而对苏澈而言,面前最大的利益,就是年轻的剑士在斩杀蛇皮张这个地痞时候,展露出来的奇妙战技——
身为五虎派外围的走狗,蛇皮张或许不是最聪明的那个,却是反应最灵敏的一个,在“凤府坏了事”这个消息传出的第一时间,蛇皮张就本能地感觉到风声不对,连夜收拾了细软,带了一把解手尖刀就逃出了佛山镇。
他也是从佛山镇逃走的五虎派相关人等里,走得最远的那一批。
别的不论,单是这人的狠劲就不是一般人可比的。苏澈带队拦截到这厮的时候,他倒是很直接地就跪地求饶,偏就在跪地的一瞬间,猛地握住了随身带的尖刀,就向着面前的蓝眼剑士小腹处刺了过去!
可是这出其不意的一刀,却是丝毫没有刺破彼得。莫克连缀半身甲的皮革勒带,甚至在刀尖距离护甲还有数厘之差的时候,就被突然笼罩了彼得。莫克的防御力场带得一偏。
这种与金钟罩、铁布衫一类横练硬功截然不同的防御式武技,对女武士苏澈的吸引力,也不比魏野面对一部高深道书的时候低了。
“果然比起那些喜欢扮高深的施法者,还是战士系的同行更对我的胃口哪。当然,小古是个例外。”
擅自做出这种结论的女武士,再度将目光转移到了彼得。莫克与他的战友,负责侦查与巡逻的游击兵卢克洛特。波尔布身上。
两个年轻男人的年纪都还不到二十岁,然而老练而游刃有余的战斗风格里带着很明显的野路子痕迹。这种与武林门派的弟子、军校毕业的士官截然不同的特色,说明他们并没有受过正统的战斗训练,而是在一次次的战斗中磨练着自己的武技。
就战斗风格而言,剑士彼得的剑术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他更为擅长的,显然是一手用长剑进攻,一手用军用盾防御的坦克型战术。就像他那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初冬时节仍然坚守在枝头的黄叶般色泽的短发,这个年轻的剑士大概也会像固执地坚守枝头的黄叶一般,努力地替身后的人遮挡风雨吧。
与他配合得细密无间的金发游击兵卢克洛特,有着高瘦的身材与修长的四肢,毫无一丝赘肉的精悍身材和轻捷得让变成团子猫的司马铃都自愧不如的步伐,让他成为了一个极为优秀的斥候。只是比起别的斥候而言,这个有着细长棕色眼瞳的年轻人是个极爱说笑的开朗性子,与他爽朗的个性比起来,那一点轻浮的举止,似乎也不会轻易引起别人的恶感。
事实上,这两个年轻人在短短的两天里,被人击败擒捉,作为献祭邪神的牺牲被送给异界的邪教徒,随后又在取悦邪神的祭典上失去了他们的战友与队伍里不可或缺的治疗者,德鲁伊祭司达因。伍德旺达。随即又被人告知,他们已经远离了自己出生的世界与故乡,来到了一个遥远无比的时空。
这样的挫折,足够普通人浑浑噩噩很长一段时间,可是彼得与卢克洛特这两个年轻人却是很快地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起心情,尽量地开始融入进新的团体之中。
这种表现,只能说明这两个加起来不到四十岁的战士,经历过更多的生离死别与残酷斗争,所以才对战友死亡、灵魂被邪神吞噬的事实接受得如此迅速。
事实上,要不是魏野拦着,德鲁伊祭司达因。伍德旺达的遗体,就要按照这两个异界冒险者的意见,直接用火净化,而后将骨灰撒归大地了。
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这两个在胸前挂着银质铭牌的年轻冒险者出于什么宗教上的礼仪考虑。而是在他们的世界中,亡者若不用火净化,很快就将会在充沛的负面魔力影响下,朝着不死生物转化。
尽管如此,为战友实施火葬,那也是相对比较富裕的冒险者才能置办得起的葬礼,在他们的故乡,一般的平民甚至支付不起火葬所花费的木料——因为森林里出没的各种怪物,让木材也称为了极为重要的资源。
最后,在仙术士与拉斯玛教团的死灵法师的坚持下,古瑞格斯将解剖尸体与研究不死生物后掌握的各种技能全使了出来,终于让这位异时空的德鲁伊的遗体重新修复成了生前的样子。可惜被邪神吞噬的灵魂,便是拉斯玛教团的招魂术也是无能为力,只能为这位德鲁伊挑选了一处藏风聚气的阴宅吉壤——不用说,这块吉壤原本也是凤天南为自己百年之后备下的,如今却全便宜了旁人,不知道凤天南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跳脚?
此刻,死灵法师古瑞格斯正在为佛山镇外的一系列狩猎任务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将化尸粉洒在蛇皮张的尸体四周,这种见血化毒的奇诡毒物转瞬间就将整具尸体连皮带骨化成了一滩黄水。古瑞格斯握着一柄泛着绿光的附魔匕首,将匕首探入这滩化尸水之中,借由拉斯玛教团特有的淬毒魔法,以附魔匕首为桥,将化尸水作为淬毒的对象,一刻不停地将化尸水吸附上了附魔匕首,而后收纳进拉斯玛教团用恶魔皮特制的毒囊中。
这种蚀骨销肉的诡异剧毒,对仙术士而言没有太大的价值,然而对镇日与死灵和毒药打交道的拉斯玛教团的死灵法师而言,却是值得深入研究的无价之宝。
对苏澈和古瑞格斯而言,这次应魏野的招募来到这个时空,不亏。
523.第523章 .仙观新筑冠羊城(四)
死神的影子在郊外的林地田野间游荡,并不为佛山镇的大多数人所知。
而不请自来的恶客则是优哉游哉地坐在同知后衙的花园中,一手鼓逗着茶盅,听着隔在帘外的广州有名船娘抱着琵琶,轻吟一阕南乡子:
“新月淡昏黄,柳絮池塘夜未央。落尽香泥人不见,回翔。错认谁家白玉堂?”
这阙咏双燕的小令,配上如今已经不姓凤的佛山镇,倒是颇为应景。
随手拈了一枚橄榄送入嘴里,仙术士一侧头,却见着身为地主的李瑞麟李大同知,面色极不好看地对着面前不知斟了几遍,都已经淡如白水的明前龙井。
以清时礼教严密如网的风气,一介黄冠羽流,公然入官衙与地方长官以宾主之礼相对,可说是骇人听闻之至,要换了任何一个五品官在李瑞麟如今的地位上,只怕一堆杖刑、枷号的签子已经派得三班衙役人手一支了。
但是如今的佛山镇,却是形势比人强,尤其是对李瑞麟而言,若不是有个官身,多少还要点体面,只怕就要效法梁武帝,舍身给魏野当奴才了。
这倒也不是仙术士用了什么魅惑人类的法术洗了他的脑,而是作为佛山镇的官面头号人物,李瑞麟这几年可是没少去凤天南家里宴饮听戏,那些加了料的鲍参翅肚消受得比旁人都格外多一些。若不是被魏野强行打入数道九凤破秽符,暂时压住了那些扭曲人身为异怪的咒术污染源,只怕这位李同知,再过个一年半载就要身上长鳞,背上生鳍,去深海之中享受那不见天日的“长生之乐”去也。
事实上,如今佛山镇里还能说得上话的头面人物,连着五虎派里的中坚阶层,没有受到这类异化咒术污染的人可说是寥寥无几。那些五虎派中的货色,魏野也懒得浪费灵符,一概请他们血债血偿,早日上路。至于佛山镇里的这些官员乡绅,倒是要感谢纳尔逊主教和凤天南的前期工作实在做得太好,省了魏野多少的麻烦。
只不过纳尔逊主教的目的是将这些官员乡绅都转化成为邪神的眷属与选民,而魏野只需要向这些官绅们透个“这蛊症我能治”的口风。
在这些理智尚未丧失的官绅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皈依在魏野座下,要么由着体内的污染源越发深重,最后只能变成丑恶无比的鱼脸怪物,潜入深海之中了却残生。
是享受人间富贵,还是作为怪物在冰冷的海底终老?这个二选一的选择题,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交出让魏野满意的答卷。
相比较这几天来备上厚礼、聊表皈依礼敬之心的举人、秀才们,李瑞麟还算是拿捏着五品官的架子,反应特别迟钝的一个了。
对此,司马铃的评价是:“怎么看叔叔你这都像是天山童姥的生死符、东方阿姨的三尸脑神丹一般的套路。”
而魏野只是很随意地一摊手:“反正又不是我给他们下的蛊。”
还有半句话,魏野没有明说。下毒也好,下蛊也罢,关键不在于到底有没有中了毒蛊,而在于有没有掌握独门解药,这才是主动权所在之处。
就如现在,李瑞麟没滋没味地啜了一口泡成了白水的龙井,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将手一挥。那隔帘唱曲的船娘住了手中琵琶,起身道了万福而去。
等着那船娘去得远了,李瑞麟方才挤出些诚恳笑容,向着魏野拱手道:“仙师的来意,下官自然是明白的。仙师要留驻佛山镇阐扬道法,这也是大好事。这佛山镇在册庙宇约有百座之多,北帝灵应祠、栅下天后宫,都是佛山镇一等一的大庙,历年来本地乡绅出资修缮,屋宇轩阔,雕饰壮丽,若是仙师有心,便请选一处以为仙驾常驻之地如何?至于道官身份,自然由下官一力担保,不要说道会司,就是道纪司也是可以执掌的。”
这话在李瑞麟,已经觉得说得十方恭敬妥帖,可是在魏野这边,却只是轻笑一声,反问道:“李同知,那灵应祠与天后宫虽然修建得十分堂皇华丽,但只可惜,灵应祠****香客不断,又有一帮子靠神吃饭的坛户、庙鬼一流人充作庙祝香公照看香火,迎来送往得与酒楼市场差不多少。这等地方,养些穿道袍的闲汉倒是十分妥当,可要是升座阐教,广度有缘,可就太不够看了,如何能立为宗门山场?”
听着魏野这样说,换了李瑞麟往日的脾气,早就该打断话头,而后端茶送客了。可是这个时候,却只能陪着笑脸听着魏野继续说:“至于那天后宫,一向是佛山铁场的东主们聚会的地方,四周也多半是铸铁坊、打炉作的手艺人,这天后宫与灵应祠做个阐教下院,倒也无不可,但说是常驻之地,倒是借着凤府的旧地,重修一处观宇更方便些。一来,也向佛山父老表一表魏某这一个除旧立新的宗旨,二来也是将此地邪气恶氛好生鎭压起来,倒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你看中了凤天南那一处谁都见着眼热的大宅子!
心中这样嘀咕一句,李瑞麟还是满面含笑道:“话虽这样说,可是本朝自有制度,民人私立神祠,向来是眼开眼闭。然而营造道院佛寺,则必由地方官具本上报督抚,再由督抚请示皇命,方准动工。仙师也清楚,当今万岁对于道观佛寺与出家僧道,向来是不假辞色,便是下官具本传达下情,想要请得皇命也是老大艰难。何况文牍往来,累月经年,岂不是误了仙师的大事?”
听着李瑞麟在这里踢皮球,魏野也是呵呵一笑,点头道:“李同知倒是想得颇为周到,你说的也非是无理。既然是这样,那便改天后宫为南溟观,先充为魏某阐教下院。只是那凤府旧地,变宅为观也是免不了的。便先拟一个山房的名义,归入魏某名下,再待日后处置吧。”
听着魏野愿意让步,李瑞麟也总算来了点精神,那好题匾的毛病又犯了些,凑趣问道:“不知仙师拟作何题?”
“粤省罗浮山,乃当年抱朴子炼丹之所,朱明耀真洞天所在。魏某既然于佛山阐教,便榜其额为‘朱明山房’好啦。”
524.第524章 .仙观新筑冠羊城(五)
“朱……明……”
咬着这个词,李瑞麟是一脸被人捏着鼻子灌了黄连汤的表情。
你老到底知道不知道,在我大清治下,一个“朱”字,一个“明”字,都是要人命的?
华亭人蔡闲引了一首“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的紫牡丹诗,就给判了个凌迟处死,满门抄斩,女眷尽数发卖为奴。
翰林徐骏吟了一句“明月有情还顾我”,便给押赴菜市口,斩首示众,文名声震江南的昆山徐氏一族败落到底,最后只剩下孤儿寡母卖唱维生。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广州城里正对珠江的朱明馆,本来是奉祀葛洪之所,还不是因为“朱明”二字犯了忌讳,就直接给改成了佛寺?
这种犯忌的匾额,给李瑞麟十个胆子,他也绝对不肯去题,若不是身受“蛊症”所制,就先以“语多悖逆”的罪名,办魏野一个文字狱了。
魏野看了李瑞麟一眼,哼笑一声,重又道:“既然‘朱明’二字犯了某些人的忌讳,魏某又岂是个爱惹事的人,换了‘朱’字,改用‘重’字,取‘离象者,重明以丽乎正,化成天下’之意,便叫重明山房吧。”
听着“重明山房”这四字,李瑞麟苦笑一声,心说:“朱明固然是犯忌讳犯得无以复加,这重明也未见得避嫌到哪里去。也罢,左右你这位魏仙师也是个江湖人,不比那些读书读迂了的秀才举人。这文字狱说起来,总是有人出首告发,惊动督抚,才算是闹将出来。便有人要出首告发你,照着当初处置凤天南的法子,预先取了首级,自然还是一个天下太平便是。”
“是了是了,凤天南的武功,已经是广东武林道上一等一的大人物。你又不知道比凤天南高明出多少,自然日后广东地界的江湖人,都要唯你马首是瞻,便有人想要出首,只怕也走不出广东地界了。”
想到此处,李瑞麟又将心放下来不少。
……
………
李同知的心放下来了,然而在距离佛山镇同知衙门数百里外的大岭山马鞍寨上,大当家夏侯勇怔怔地望着面前身穿软甲的少年手中那一支螭虎分踞两仪的火色令旗,心却是朝下一沉。
“奉吾师之名,五虎派已灭,凤天南父子伏诛,与五虎派勾结一气的广东各路绿林山寨,一概剿灭,不留活口!”
夏侯勇也是刀口上打滚十几年的老江湖,在广东绿林道上,大岭山马鞍寨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字号,哪见识过这个场面?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擎着一支令旗,就上门来耀武扬威的?
守在寨门之上,他朝下望了一眼,正准备挥手下令,来一个狠的。又觉得这小子模样清俊,杀了实在有些浪费,不若抓了下来,废了武功,卖进相公堂子里去为好。
正这般盘算着,却不料一道寒气自寨门下直冲而上,不等夏侯勇反应过来,到底有什么东西袭来之时,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意就这么席卷了他的全身。
大岭山马鞍寨的大寨主夏侯勇最后听到的,是他面部的血液冻结时的冰碴碎响。
这样的死亡宣告,不仅仅出现在大岭山一个地方,以为佛山镇为圆心,带着螭虎令旗的催命使者,朝着广东各处绿林势力所在之处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扑了过去。
就在大岭山马鞍寨覆灭的时候,牛牯嶂上的盘山寨里,铁矛、钢棍同时挥舞,不知道有多少试图阻挡这两根夺命搅棍步伐的山贼,就这么被打得骨断筋折,直飞出去。
比起被寒冰钉冻结血液而死的马鞍寨山贼们,或许在黄泉路上还可以他们的同行们吹嘘一番:“起码咱们还落了一个全尸!”
何茗对于这样的活动,可是雀跃不已,唯一的遗憾只在于:“老魏也实在不够意思,这地方的山贼都是废物居多,随便挨上两棍就了结干净,实在不过瘾!小孟起,咱们扫过了这座山寨,不如就先来比划比划,实话告诉你,比起老魏,我才应该当你们师兄弟两个的师父!”
就在何茗这般兴致勃勃地挖魏野的墙角时候,结束了对李瑞麟李大同知的拜访,魏野却是又要马不停蹄地赶着去赴另一场会面。
既然要在佛山镇立派阐教,那么打响名头就是理所当然之事,蓝翎侍卫何思豪和他所肩负的福康安密令,就成了一个再好也不过的捷径。
谁让福康安体会上意,深感武林势力太难掌握,必须分化之、削弱之,方能保得满清江山万万年,所以不惜血本地要召开一场“天下掌门人大会”来着?
五虎派覆灭之后,这位奉命邀请两广地方武林大豪的蓝翎侍卫原本没什么差事好办,顶多是在五虎派的抄没过程中分一注浮财。
至于什么“金钱帮之主端木道人”的幌子,魏野倒是懒得再打了,五虎派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犯不着让何思豪再跟着做捧哏。
但是对何思豪这样比起武人更像是小官僚的蓝翎侍卫而言,五虎派也好,别的什么新门派也罢,能成为他仕途的助力和金库的,才是好门派。
论银子,五虎派的库房里有的是,便给何思豪一笔也不成问题。只是如今这个时候,多少见识过了魏野那一身深不可测的修为,便是魏野要给,只怕何思豪也不敢收。
对于魏野而言,也不过是从何思豪手中拿一张天下掌门人大会的请帖而已。
正如所料,这次与何思豪一晤,不用魏野开口,何思豪就直接把原本送给五虎派的空白请帖改成了魏野所有,只是他还是不免要多问一句:“敢问仙长,贵派要替了五虎派上京,只是这门派字号是什么,还请示下。兄弟们回京禀报福大帅,大帅若问起来,咱们广东武林的头一家门派唤作什么名字,掌门人如何称呼,有怎样的惊人艺业,兄弟我也好说个清楚。”
听着何思豪这问题,仙术士只是一笑,微一沉吟便道:“这门派祖述太上道祖,受教于文始真人,以魏某为掌门,至于名号,便是‘道海宗源’四字,你以此回报福大帅就是了。”
525.第525章 .仙观新筑冠羊城(六)
听着这四字,何思豪愣了一愣,方才取出一本名簿,恭恭敬敬将“道海宗源”四字添在上面。
写毕,他又仔细打量了魏野一遍,不由苦笑道:“仙长好大的气魄。既然贵派已经收了福大帅的请柬,小人们也不敢再扰仙长的清静,便在京师恭候仙驾就是了。”
这一番说辞,何思豪却是将两人地位真正分出一个高下来,恭恭敬敬地将魏野送出了佛山镇驿馆。
将那封天下掌门人大会的请柬丢入袖囊中,魏野就这么飘飘然地回到了过去的凤府,如今的重明山房。
门首那块“广东省五虎派举人第”的招牌早已被撤下,空荡荡、流散的大门前,只有李介生一个人立着。
作为和魏野谈合作的李介生,如今将身上装束改换成道士模样,只头戴一顶庄子巾,肩膀上挂着一个褡裢,道士不像道士,商人不像商人,看着别扭得很。
一见魏野归来,李介生就笑着迎了上来,拱手道:“使君几日来辛苦了,如今回来,我猜这改宅为观、去赴天下掌门人大会两件事,都已经谈妥了七八分。这里是我带人清查的五虎派各样财物清单,使君若有闲暇时候,不妨看一看,对将来开坛阐教的家底也好有个计较。”
仙术士一面朝里面走,一面就将李介生送来的抄家清单取过翻阅起来。
那上面,除了凤府本处屋宇之外,佛山各处租房、铺面,合起来也有几百处,竟是占了佛山镇房舍一半有余,更有不少房产是在南海县与广州城中。也亏得凤天南实在能聚敛,也不知道这些房产后面淌着多少血泪,埋葬了多少冤魂。
除了房产之外,又有田庄二十余处,都是连田骨带田皮,成片置办下的。光是这些产业,也该他凤天南做一个广东首富。
不动产好查,更让李介生核算半天的,则是凤府的金银珠玉一类。
魏野随便翻了一页,就见上面列的是各色广州作、扬州作的如意,也有黄杨木、紫檀木雕镂的木灵芝如意,也有紫檀、象牙嵌玉石的三镶嵌宝如意,也有用整玉琢磨的青玉、白玉、碧玉如意,都是灵芝、云鹤、八仙祝寿花样。
不过最多的还是几十柄镶青金石、猫眼儿、雄黄石、田黄石、青田石这类杂色宝石、料石的三镶金如意,倒是和凤天南用黄金棍炫耀的习气一脉相承。其中一柄银地镶金如算起来不算最贵重,可是上面没有嵌宝石,倒是镶了三块西洋怀表,暴发户的味道简直遮都遮不住。
乾隆一朝,贵官富商都爱用如意夸富,凤天南在这一条上面也能算是个出挑的。
除了这些如意之外,那些琥珀、珊瑚的纽扣、手串,青玉、白玉的帽正、扇坠,碧玺、玛瑙的带头、带钩,乃至绿玉斗、青玉笔洗、缠丝玛瑙果盘之类都是论箱盛装。至于女眷戴的钗环簪镯,小孩用的长命锁、佛头、项圈之类,也皆是金玉珊瑚之类,丝毫不输给那些世代簪缨的大族。
除了金银珠玉,凤府里所用的古瓷也很不少,宋时的哥窑汝窑、元时的影青、永乐的甜白、成化的斗彩应有尽有,其中大半以灵识感应过去,隐隐带着一丝海浪呼啸的气息,都还是地道的海捞瓷。不用说,这些古瓷器都是海魔们从太平洋的沉船中打捞出来,由纳尔逊的命令而进入凤府的。
至于皮货、洋呢、绸缎、布匹与男女成衣之类,也差不多堆了好几个库房。
魏野一面看这单子,一面笑道:“凤天南武功也只算是一般江湖好手,这捞钱的本事却实在是一把狠手辣手。只是这些物件,放在魏某这重明山房里面,徒留下一股子暴发户味道,倒不是什么好事。二来这些金银珠玉、皮货古瓷,到底只是些奢侈品,总还是要出了手,换些正经物资为好。”
李介生见魏野将整个单子草草看了一遍,又说起发卖变现的话题,点了点头说道:“倒是使君说得是正理。”
他随即拈起一支笔,接过清单逐个圈点下去道:“宋元明三代的古瓷,后古典时代一向炒得极热,价格很高,托付给那些时空二道贩子,一准能卖个好价出来。而那些竹木料石雕琢的如意,倒也都朴素大方,留下作为陈设清供,或是科仪行法以壮威仪都很合适,余下那些金如意与嵌宝如意倒不如在别的时空出手的好。那些宝石珠玉做的扇坠、帽正、玉佩、带钩一类,留些与使君赏赐门下,只算是个玩意儿,余下的也不妨发卖出去,钗环簪镯也大可照此一道处理了——”
说到这里,李介生又问道:“只是那些皮货、洋呢、布匹之类,放到晚近的时候就卖不出价钱,只能寄放在铺面里慢慢地发卖,这事得有个紧要的人帮着处置才好,不知道使君身边可有没有这样的专门人才?”
“冲锋陷阵的人手倒是足够,至于这商业人才么……你看我怎么样?”
“使君你又在说玩笑话,这种小事,哪用得到使君出马?”
说着,李介生已经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双手递上:“这是红铜冠小组的组长慕容鹉写给魏使君的结盟信,他们红铜冠小组在这个时空组建的组织就是赫赫有名的金钱帮了,‘再世端木’慕容鹉在江南地界上也算是一块金字招牌。这些货物,由金钱帮吃下去,那是一点问题都……”
“没有”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接过书信的仙术士扫了一眼内容,就“呵”地一声轻笑,将信纸递了回去:“老李,那位再世端木慕容鹉写信的时候,你没有在边上看过吧?”
李介生一愣,接过信纸来望了一眼,却是顿时睁目结舌,信纸上只有一句话:“姓魏的,想要占据这个时空点,不凭人情,只论大家的本事,看谁先将爱新觉罗弘历的人头拿到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