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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人家     锦绣大明txt下载     锦绣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三十二章 唯一的选择(上)

    靠着远超同侪的辩才与强大气场,张居正终于再次将一场危机平安度过,同时也帮着朝廷解决了眼前的一道难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在早朝之事传出去后不久,各省拖拉的税银也随之开始往户部里送来。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一切都已过去,再没有人敢质疑张阁老他有私心,那些之前还摩拳擦掌想借机生事之人也随之偃旗息鼓,彻底消停了下来。

    但谁也没有料到,就在大家都放松下来,准备继续过着平淡的日子时,一个惊人的消息却突然在京城里爆发开来,就如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数千斤重的巨石般,让整个平静的朝野突然就炸了锅。

    消息其实很简单,也就几句话而已——原来张阁老的父亲的死讯并没有第一时间散播出去,而是被江陵张家之人刻意隐瞒了下来。只是在几日之后不知什么原因泄露了,他们才很是被动地公开消息。

    而张阁老,对此事也早已掌握,却明白这是家人为了自己能保住如今的地位所做的努力。但这一点却成了极大的把柄,所以他才会被湖广的官员所说服,减免了当地三成的粮税。

    这一说法,因为其很是在理,同时又深合平常之人对于阴谋论的口味,所以传播得极其迅速,只短短数日工夫,就已从民间深入到了官场,甚至连宫里都已有所耳闻了。

    虽然这种流言听着有些太过异想天开,看着也跟有人故意在抹黑张居正一般。但它却把近段时间发生在张居正身上的几桩事情都巧妙的勾连了起来,让人越是深思越觉着事情在理,张居正做出这样的选择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

    首先,从他在天子下达夺情诏书之后迟迟没有回应,就可看出他确实恋栈现在的权位了。而张家也正是靠着他现在的地位才能有如此超然的身份,两相一合,后者为前者考虑隐瞒张文明之死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所以随后事情在江陵泄露,无奈之下张家只好公开消息,但他们的做法却还是被当地官府所知。于是,当地官府就拿此把柄为要挟,使得张居正在此番的朝廷税收上做出了让步。

    虽然张居正在早朝会上给出了能叫人信服的解释,但在仔细想过之后,众人还是觉着这其中大有问题。

    他身为当朝首辅,难道在做某个决定时会不考虑其可能带来的后果么?他明知道一旦只减免湖广的粮税一定会叫其他各省不服,并引来诸多针对性的弹劾,为何还要冒此风险去做?难道光是因为不想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哪怕退一步,张居正确有非这么做的正当理由,在这事上,他原本也可以做得更稳妥些,比如先把原因当众道对了,而不是先把事情落定,再给众人解释。这前后顺序的变化,可是很大的纰漏哪。

    这种先做了,再于面对指责时给出合理的解释,完全就是顾头不顾腚,被人胁迫之后不得不先照做的作法,这与张居正一向谋定而后动的行事习惯大相径庭的。

    这些事情,朝中但凡是有些头脑之人都很容易看出问题来。之前只是没有某个契机,再加上张居正地位崇高,在朝会上的表现又很在理,所以大家才没往这方面想。

    但现在,被人传出这么个对他极度不利的消息后,一切便都被揭了出来,坦呈于阳光之下。一时间,各种说法甚嚣尘上,但所有人都已开始认定,此次之事,张居正必然心中有鬼,事情绝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在诸多言论里,还有人提到朝廷该派出某些可信之人前往江陵把整个事情调查明白。虽然没有明着说张家确实有隐瞒张文明死期,但其言下之意却已很清楚了,就是不信之前的说法。

    同时,诸多之前在夺情一事上吃了不小的亏的官员,在看到张居正再次落入不利境地后,也再次蠢蠢欲动起来。他们敏感地发现,这一回张居正所遭遇的情况可比之前更糟糕,一个不慎,就可能身败名裂。

    本来,张居正就因为夺情之举而为人诟病,现在再曝出他有意隐瞒,或是纵容家人隐瞒父亲之死,那他就彻底坐实是个权欲熏心,无视孝道,连禽-兽都不如的家伙了。

    在如今这个把个人品格放在第一位,又提倡百善孝为先,孝子才能是忠臣的时代里,一旦被人认定他张居正是这么个人,那他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那便是辞官致仕以明心迹。但即便如此,他的名声也会彻底毁于一旦。

    不过因为之前的教训,那些人这一回还没有大举出手,他们还在等待,看张居正在面对这么个说法时会如何应付,倘若最终他也没有办法解释,那么就是这些人大举进攻的时候了。

    这个道理,张居正自然是心知肚明的。而在面对如此困境时,终于,这一回的张居正是彻底没辙了。

    他没想到,那个家伙竟会如此歹毒,把握时机又如此精到,正好在几件事情的影响将消未消的时候突然把内情透露出来,让自己连反应和遮掩的机会都没有。

    “看来,那萧京确实是落在了他们手中。而能在京城里如此迅速掌握萧京这么个地方小吏位置,又能如此容易就把他劫走的,恐怕就只有锦衣卫了吧。”直到这时候,身边的幕僚才后知后觉地道出了自己的推断。

    而张居正的反应则是冷笑。这是明摆着的事情,京城里他的敌人虽然不少,但能传出这样的消息,并将之散播之快,同时敢干出这等事情来的,也只有杨震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了。

    本以为这杨震还不至于完全不顾大局地和自己斗到底,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对方的眼界,这家伙完全是一条毒蛇,只要是他的敌人,他会一直藏身于暗中窥伺,一旦露出丝毫破绽,就会给你以致命一击。

    这时候,张居正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盟友冯保和老师徐阶来。这两位,论起势力一直都要强过杨震,但最后却都被他给干掉了。究其原因,正是因为杨震善于寻找和把握某个能一击致命的机会。

    现在,他终于也找到了自己致命的弱点,并毫不犹豫地递上了这么一刀,正中自己的要害。让他这个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连想反击都有些做不到。

    因为杨震他做这一切都在暗处,甚至连锦衣卫的人都没有用到,只是在民间散播了几条流言而已。随后便靠着这几条流言使满朝官员都成了自己的敌人,让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找不太出来。

    沉默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后,张居正才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本以为自己不计毁誉,连身后名都抛到了脑后,只想着为朝廷多做点事情,使自己一直所推行的新法可以再深入一些。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要化作泡影了。

    当这么大一顶不孝,隐瞒父亲之死以求保全自己权势的帽子扣下来后,张居正已彻底没法应付和招架。他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低头,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黯然退出朝堂。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继续死撑,靠着自己多年下来的权威,还有一直所培养的官员和那些反对自己的人死磕到底。但这,只会给朝廷和社稷带来无穷的灾难,党争对一个国家有多大的破坏力,他是心知肚明的。

    大唐在安史之乱后稍有复苏,就因为牛李党争而彻底沉沦。大明世宗朝,就因为严党和其他官员的争斗,使得江南一隅被倭寇侵入达十年之久,生灵涂炭……这些血淋淋的例子还在眼前,他可不希望如今才刚有些起色的朝廷再出现这样的结果。

    还有,就是张居正自己,也没有信心在如此指责里把那些反对者给压下去。之前他所以在夺情一事上能占到上风,除了自己找到了一个极佳的突破口,化被动为主动之外,更因为有天子在旁帮衬。

    但这一回,天子是一定不会再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了。不单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已经突破了朝廷的底线——虽然这事上真正拿主意的并不是远在京城的张居正——同时,也因为这一回,与他站在对立面的是几乎整个朝廷里的正直之士。天子是不可能为了他一人, 而与满朝官员为敌的,这次错的是他。

    还有最后一点,这一回,牵涉到的还有锦衣卫和杨震……某一刻,张居正心里甚至都生出了一丝不安的猜测来,杨震做出这事,天子到底是否早已知情?甚至这一切,是不是就是来自于天子的授意?

    这么一想,张居正就更感心寒意懒了。也罢,既然你们都做出这等事情来了,我又何必强撑呢?而且,他也发现,这段日子以来,自己的身子已比之前要差了许多,还不如就此急流勇退呢。

    正当张居正暗暗打定了这个主意时,家中管事突然有些异样的走到了书房跟前:“老爷,宫里传话,说是陛下想请你进宫一趟。”

    “嗯?”看看已有些暗下来的天色,张居正心里再是一紧,不知天子这时候召这入宫又是为的什么呢?

第七百三十三章 唯一的选择(下)

    虽然心下有些不安,但既然天子召见,张居正只能赶过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当他的轿子落定在皇城跟前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本来照着宫中规矩,这时候外臣是不得再入宫了,但凡事总有例外,身为内阁首辅的张阁老奉天子之命而来,那些禁军只能放行。

    不过在进入宫门时,张居正还是从那些禁军兵卒的神色间看出了一些异样来,他们对他这个首辅重臣似乎已少了以往的尊重之意。心下感叹间,张居正脚步却没有半点停顿,径直就直朝着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太和殿而去。

    临近那气象不凡的殿宇跟前时,一名太监就迎了上来,恭敬地将他带到了一处偏殿之中,此刻,当今天子万历正用一种矛盾而犹豫的神色等在那儿,看到张居正到了,才稍微收敛了一下这种纠结的神情,冲他略一点头。

    “臣张居正拜见陛下。”张居正照足了规矩,在皇帝的御案跟前跪拜下来。

    以前当张居正与天子单独相见时,虽然也会照规矩行礼,但往往不等他把动作做完了,皇帝就会赶紧叫他平身,有时甚至还会亲自过来搀扶一把。但今日,事情却有些不同,皇帝居然愣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此事,赶紧道:“张师傅平身吧,不必如此多礼。”声音里也带了一丝迟疑。

    万历所以会有如此不同的反应,倒不是因为最近的事情开始有些不待见张居正了,而是因为他这次与张居正正面相对,才猛地发现,自己的张师傅已颇显老态了。

    虽然还没到真正那种老人的龙钟之态,但张居正无论进来时的脚步,亦或是跪拜下来后吃力的模样,都有些迟滞,那是老人身体僵硬之后才会显现出来的情况。还有,在四周宫灯蜡烛的掩映之下,张居正从帽冠中露出来的头发,以及他颔下的长髯里,也已夹杂了许多的灰白之色。甚至他的额头处,也如刀劈斧凿一般,多了好些条深深的皱纹。

    这一切的一切,都叫万历突然感到了一个之前一直被自己所忽略的事实——自己的张师傅,确实已经有些老了。虽然真论起年岁来,他也还不到六十花甲之龄呢,但这么多年来的辛苦经营,却已叫他迅速走向了衰老。

    产生了这一看法之后,万历一时竟有些无法把召张居正入宫的话说出口了,只是怔怔地看了张居正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来,着实辛苦张师傅了。”

    “臣……多谢陛下。臣深受世宗、穆宗两任先帝之恩,又得陛下和太后看重,自当鞠躬精粹,为朝廷,为陛下竭尽所能。”张居正心下也是一阵触动,声音不觉也带上了一丝颤动来,好一阵子才稳住了情绪。

    “朕还记得,当先帝还在位时,是张师傅您每日里在东宫教朕读书识字和懂得天地正道的。何为忠,何为仁,何为孝……这一切,朕都还深深的记在脑子里。”感慨似地说了这么几句之后,万历终于开始把话题引入了正题:“也正因如此,朕一直觉着张师傅你就是这天下间最最刚直正义之人,一如您的号太岳一般,叫人高山仰止。”

    “陛下谬赞了。”张居正忙谦虚了一声。

    “可朕怎么也想不到,到了今日,居然会出现那样的谣言,却不知张师傅你能否告诉朕,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是有人在刻意地抹黑你,亦或是……”后面的话,万历却有些难以出口了。

    张居正的脸上也一样是纠结与为难,到了这个时候,他在天子跟前还能矢口否认不成?但承认这确是事实,那自己的声名恐怕就真个……所以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一瞬间,偏殿之内没了一点声息,只有周围的蜡烛偶尔发出几声噼啪声,两人旁边的那几名内侍,全都一个个屏气敛神,眼观鼻鼻观心,连口大气都不敢喘,这让这座有着十多人的殿内变得如一座空殿般安静。

    好一会儿后,万历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张师傅,你打算如何是好?”这一回,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选择,才会如此问张居正了。

    这些年来,万历一直都在幻想着一个场景,那就是张居正这座压在自己头顶的大山被搬去。他觉着,真到了那一刻,自己会很兴奋,会很高兴,会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畅然。

    但现在,当他隐隐觉察到事情到了这一步,张居正似乎很难继续留在朝中之时,他的心却感到了莫名的不安。他不知道在没有了张师傅的谆谆教导,在没有张师傅为自己安排好一切,在没有张师傅帮着自己拿主意,约束群臣的情况下,自己这个天子到底能做些什么。他的心,在这一刻竟有些空落落的。

    人有时就是这么的纠结与矛盾,当某件事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时,你或许会厌弃它,觉着它碍眼。可一旦某天,这东西离你而去了,你又会不习惯,会想念有它的日子。

    张居正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他内心深处自然不想离开。他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自己制定的那些新法,虽然已经在全国推行,但还没有彻底的深入人心,倒是反对考成法、一条鞭法之类的官员却所在多有。

    他熟通古今,太明白变法者离开位置之后,他所提倡的新法会出现什么样的遭遇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商鞅般的幸运,人死而政不息;更多的,是如王安石,如吴起般的结果,人不在其位,所颁布的法令就会成为一纸空文,再不为朝廷和百官所遵。

    但事到如今,哪怕他再不情愿,也只能离开,不然只会给朝廷带来更大的伤害,这更不是他的初衷,不是他张叔大希望看到的结果。

    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张居正终于抬起头来,用沉稳的声音道:“是臣在某些事情上考虑不周,致使朝廷蒙羞。其实臣这段时日里,也是羞惭不已,日夜不敢合眼。既然事情已然发生,臣自当承担其后果。”

    说到这儿,张居正再次一甩袍袖,恭敬地冲皇帝跪了下来:“臣张居正乞陛下准臣告老,以长伴先父灵前守孝,以尽人子之孝!”说着,便一个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万历痴痴地看着张居正,心里没有半点波澜,甚至这时候没有任何的想法,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越渐老迈的师傅,似乎是要把他的身影彻底刻在自己的心里一般。

    良久之后,他才缓慢地开口:“张师傅身为人子,闻父丧而坐立难安,虽朕与天下都少不了张师傅,然人伦之道终不可废。故,朕准允张师傅就此以太师衔告老归乡!”

    “臣,多谢陛下隆恩!”张居正再次磕下头去。这一回,他的眼中随着磕头下去,竟有几滴泪水滑落在地。

    张居正知道皇帝这么做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保住自己的名声。一旦圣旨下达,那些想要拿之前的事情大做文章的官员们可就不敢再追着不放了。毕竟,真要这么做,他们就是和皇帝对着干了,那有他们好果子吃么?

    另外,皇帝这么安排当然也是为朝廷的名声考虑。若内阁首辅也被确认为是恋栈权位而罔顾人伦之人,那在百姓眼里,朝廷可就彻底沦为藏污纳垢之地了。朝廷在百姓心目中的威信地位也必然会一落千丈,甚至会被某些别有用心之徒所利用。

    这么看来,自己的这个学生,这个自己一直不太放心的少年天子他终于有些人君之相了,考虑事情也很是周到。这时候,自己离开,或许也可以安心些了吧。

    至于他所牵挂的新法之事,张居正一时间也说不明白,所以决定在回去后写一道奏疏来加以说明。倒是有一件事情,他却想在此刻跟皇帝说清楚了,或许今日之后,自己就再没有机会说了:“陛下,臣还有一事相禀。”

    “张师傅请说。”没有哪一次,万历像这回般希望听取张居正的教导。

    张居正吸了口气:“臣观锦衣卫杨震此人,才干不凡,亦有过人之胆色,确是朝廷干才。然,其人胆子有时太大,又习惯了弄险,可能会给朝廷带来不利的后果,故希望陛下可以妥善用之,勿使其脱离了掌控。”

    “嗯?”万历明显愣了一下,不明白张居正为什么会在如此时候特意提及杨震。但这个时候,他自然不好驳了对方的好意,便点头道:“朕记下了。”

    希望陛下能真听懂我话里的意思吧。张居正在心里暗叹一声,随后又一次行下大礼:“臣告退!”说着,慢慢起身,缓慢地退了出去。

    万历坐在那儿,神色颇为复杂地看着他一点点远离自己,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挽留一下。但最终,直到张居正出了殿门,他都没有开这个口。

    良久之后,万历才轻轻地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楚的话:“保重了,张先生……”他知道,今日之后,恐怕再也见不到张先生,再也听不到他的任何教诲了……

第七百三十四章 促膝长谈(上)

    才刚被夺情复出的内阁首辅张居正再次向天子辞官,确实要从朝廷里退出去了!

    当朝臣们还在对他是否不孝之事议论纷纷,不知该作何选择时,一个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半天都回不过神来的消息就从宫里传了出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传出来的,还有一道盖有天子宝玺的诏书,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因心伤于老父故去,张居正连日来无心公事,忧劳成疾,故只有向天子请辞。天子感其一片孝心,特允准其告病归里,并以太师衔致仕!

    因为有前番夺情之事为鉴,其实当这次的说法传得沸沸扬扬时,朝中的官员还是很谨慎的,虽然觉着这是个再次把张居正拉下马的机会,但至少目前看来,还没有什么人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

    他们还在等待着张居正的反应,看他有什么应对,然后自己才好见势而为。可没想到,这一回的张居正居然没有作太多的挣扎,就在消息传出后不久,就果断地辞去了自己的官职,告老了。这可着实与他以往的行事风格大不相同哪,以往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难,他都是不会退缩的。

    但这次从宫里传出来的旨意看,事情也绝不是官场中人所惯用的以退为进的手段。虽然旨意里依然留了某个口子,但以张居正如今年近花甲的岁数,此番回乡之后,就别再想有复起可能了。也就是说,这一回,他真因为这次的传言而弃官归里了。

    当确认这一事实后,不少言官御史们都大为后悔,早知如此,自己这回就该冒点风险参他一本的。如此,当张居正辞官时,自己也能沾上不少的光,甚至可以对外宣称正是自己的一番义正言辞的弹劾,才使张阁老幡然悔悟,如此名声必可大涨,为今后的仕途打下极好的基础。

    奈何在经历了前番之事后,这些言官可没有胆子继续与张居正为难,最终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从自己的面前溜走。

    而随着张居正确实要离开朝廷的消息传开,不少官员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那些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新法,是不是会随着他的离开而被取消?那些靠着他被提拔起来官员,又会不会因为没有了这座大靠山而从原来各个重要的位置上下来,从而给他们以更进一步的机会?

    许多的猜测都已从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里冒了出来,本来就不甚平静的朝堂之上,一霎时更是暗流涌动。虽然暂时因为张居正还未完全交出手上各项大权而使他们无法有太大的动作,但背地里,他们却已开始互相勾连,准备在张居正一走之后,就开始抢夺那些诱人的权力了。

    反倒是原来一直都门庭若市的张府门前,在消息刚传出后来了一干张居正的心腹之后,就变得极其冷清,门口宽阔的歇马广场上,几乎都看不到一辆车,一匹马,一顶轿子。

    看着如此冷清的场景,早习惯了热闹的张府门子便忍不住连声叹息,自己最光荣的时代已然过去,今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正当他颇有些惆怅地思索这个问题时,突然,从前方的街道之上出现了十多骑人马,径直朝着自家大门口行了过来。这让他的精神陡然一振,没想到自己竟还有一些用武之地了。

    只不过,当对方来到跟前时,门子脸上的笑意却又倏然隐去了。因为他从对方的穿着上便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来者,竟是锦衣卫的人!

    虽然他只是一个看门的下人,但有些事情却还是清楚的。比如锦衣卫一直以来和自家老爷有龃龉,再比如,这一回老爷被迫辞官,似乎也是因为锦衣卫在背后捣鬼的关系,这让他对锦衣卫充满了敌意。

    杨震虽然看到了对方眼中浓浓的敌意,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在来到下马石前,便利落地翻身下马,随后淡笑着来到了张府门前,冲那门子一拱手道:“劳驾管家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江陵同乡杨晨、杨震兄弟登门求见。”没错,今日前来张府的,除了这些锦衣卫外,还有他的兄长杨晨,只是他因为手脚没有兄弟利索,这时候才刚抵达,有些生疏地从马背上下来呢。

    门子有些诧异地看了杨震一眼,最后还是按下了心中的敌视之意,丢了一句在这等着,便返身回去通报了。以前的他或许有底气一口回绝那些登张家门的客人,但现在,他可就没这个胆子了。何况,这来的还是锦衣卫的人,又是老爷同乡,他就更不敢随意拿这个主意了。

    这时候,杨晨也已走到了杨震跟前,看着府门前门可罗雀的场景,也不觉一声叹息。他之前也是来过张府的,那时候这儿可是停满了各种车马轿子,有时连想走到门前去都颇为困难呢。两相对比,很容易叫人生出兴衰转瞬,恍如隔世的感叹来。

    而这一切,却又都是拜自己兄弟二人所赐,这让杨晨此刻的心里更多了几分忐忑。尤其是,之前张居正对自己可着实不薄哪,若叫他知道了真相,他又会作何感想?

    但杨晨却是个磊落之人,他并不想隐瞒这一事实,哪怕因此会让张居正将自己看成敌人。所以他才会在兄弟打算来张府时提出一道前往,纵然心下有些犹豫,却也顾不上了。

    在府门外等了一会儿之后,一名穿着管家服色的中年男子就迎了出来。在来到门前站定之后,他的目光先是复杂地在杨震身上定了好一阵子,这才抱拳道:“杨佥事,杨大人,两位请随小的进来吧,我家老爷已在里面等候二位了。”这位便是张家如今管着内外一切事务的张守廉了。

    其实当听说杨震到来时,他也和那门子一样,是充满了敌意的,甚至都想招呼府中那些护院下人出去把人打走。但张居正却只是微微一笑,吩咐他去把人迎进来,无奈之下,张守廉只好强忍着怒气,出门迎客。

    “如此有劳管家了。”杨震似乎看不到对方的怒意,冲其一笑,就和脸色略带紧张的兄长一道迈进了张府高高的门槛。

    他们身后,几名锦衣卫也想跟随着一同进入张府,却被那门子闪身挡了下来:“我们张府的门岂是你们随意能进的。而且我家老爷也只准了杨佥事二人进去说话,各位还是在外面等着吧。”直到说这几句话时,他才有一点当初张阁老家门子的气势。

    这几个都是杨震亲信的侍卫,一听他这话,眉毛就是一挑,便欲强闯。好在杨震适时地回过头来:“既然这是张阁老的意思,那你们就在此等候吧。放心,出不了什么事。”

    几人对杨震的本事还是很佩服的,见他发了话,便低头答应一声,随即便退到了外边,如一尊尊石雕般站在了那儿。

    而杨震兄弟,则在张守廉的引路下朝着里面走去。不过走在比以前看着要更先空旷的张府之中,总能看到一些下人拿异样或是满怀恨意的目光盯着自己二人,这让杨晨心下更感惴惴,似乎那些家伙会突然就扑上来厮打自己兄弟二人。

    杨震对此却是视而不见,只是不断以欣赏的目光四处打量着这座金碧辉煌,端庄大气的宅邸,想着待张居正离开之后,这里又将换上谁当主人。

    京城里官员的宅子只有少部分是买的,一般官员都是租赁。而像张居正这样的朝廷高官,他们的宅子却是朝廷或是皇帝赏赐下来的。在他们依然为官时,这里就是他们的产业,可一旦因为某些原因丢了官职,或是年老致仕,宅子则会被朝廷重新收回,然后给下一个官员使用。

    一面想着这些,杨震兄弟走过了数进院落,终于在一处气派不凡的厅堂前站定了脚步。而这时候,厅门前,张居正正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儒袍似笑非笑地等着他们,一见两人道了,便上前一步,冲他们拱手作礼:“两位贵客到访,张居正有失远迎了。”

    倘若是摆在以前,张居正若做出这等举动来,只怕那被他如此对待的官员会吓得倒在地上。但此刻,杨震却只是弯腰拱手还了个礼:“张阁老太客气了,我等不过同乡晚辈前来拜候一下您而已,可担不起你如此大礼哪。”

    至于杨晨,则没有说什么,不过那弯腰行礼的模样,却比兄弟更恭敬一些。

    “请吧,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慢慢谈。”张居正一摆手,将二人引进了厅堂之中。随即,就有下人将茶水点心等物送了进来。

    “原来你们二位还都是我江陵老家之人,若非你们这回提及,我都要忘了呢。”在坐定之后,张居正颇有些感慨地道:“仔细算来,我都有二十多年未曾还乡了。”

    “张阁老一心为国,以至回不得家乡,更不能在父母双亲面前尽孝,实在是叫人钦佩哪。”杨震淡淡地道。但这话听到张居正耳里,却不那么舒服了,让他不觉一皱眉:“难道他们是上门来奚落我的么?”

第七百三十五章 促膝长谈(中)

    见张居正神色微变,杨晨赶忙解释道:“阁老恕罪,今日我们兄弟二人前来拜见并无任何冒犯之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哦?是么?”张居正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对杨晨,他倒是有几分信任的,但这个杨震,这几年来与自己的过节可是不少,自己落得如此境地也全然拜其所赐,要说他对自己没有恶意,是怎么也说不通的。

    杨晨也看出了这一点,一时竟有些语塞了。倒是杨震,这时候反倒表现得很是轻松:“阁老觉着我这是来落井下石的?那你也太小瞧我杨震了吧。”

    “哼……”用鼻子轻轻一哼,张居正脸上的不快之色才稍微收敛。但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就没必要再兜什么圈子了,便直接问道:“既然如此,那就说说你们此来是何目的吧。”

    “我们兄弟二人此番过来,一者是为张阁老你送个行,毕竟你与朝廷有诸多功劳,此番即将离开,我们身为大明官员,总得有所表示才是。”杨震平静地说道:“至于这第二点么,却是想和阁老你交交心了,想必您心里也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杨震总是与你过不去吧。”

    这一点还正好说中了张居正的心事,让他的神色陡然一肃,露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确实,在这几日里,这个问题一直都困扰着张居正。此前他因为诸事繁忙,所以没有把前后种种事情连起来仔细想过。但这两日里,在已卸下肩头的重担之后,张居正却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之前杨震无论是对付冯保也好,在江南和徐家为敌也好,看上去他似乎是被动的一方,但仔细深究一番就会发现,似乎他才是事情的主导之人。换句话说,他是有意去和这些人为敌的,再深入细想的话,张居正便赫然觉察到,他所以这么做,其根本目的正在自己的身上。

    因为无论是冯保还是徐家,都与自己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一旦他们出了什么差错,削弱的就是自己在朝中,在民间的力量,还有多年经营下来的威望,也因此被大量削减。

    这么个推论,让张居正更觉奇怪,不明白杨震为什么竟要不惜一切地来算计自己。要知道当他和冯保斗时,还是处于劣势的,是凭借着种种机缘才能将之除去。而在江南,他也险些被徐家害死,他为什么非要冒这样的险呢?

    刚开始时,张居正认为这或许是小皇帝在背后指使的杨震。但随着深入地细想之后,这一判断却被他推翻了。万历还没有和自己到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只从此番变故,就可看出他是希望留下自己的;而且,小皇帝也没这个心机,想出先剪羽翼,再攻首脑的计划来。如此一来,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了,一切都是杨震自己的决定!

    这么一来,问题也就重新绕了回来——杨震,他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刻意地与自己为敌,甚至不惜冒极大的风险呢?

    现在,答案已呼之欲出,这让张居正不由有些紧张起来,紧紧盯着杨震,等候着他的回答。

    “首先我要说明,虽然我与天子关系紧密,但这次的事情却与天子没有什么关系。我所以要做这些,只因为你张阁老是我的敌人!”杨震神色郑重地面对着张居正的凝视,如宣言一般说出了答案。

    张居正面颊上的肌肉稍微颤动了一下,自从万历朝以来,再没有人敢当着自己的面直说自己是他的敌人了,这杨震是第一个。同时,他心里的好奇更浓了,在那一连串事情之前,自己可从未和此人有过太多交集,更别提与之结仇了,那这仇又来自哪儿呢?

    杨震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我与你之间,并非公仇,而是私怨。真要说清楚点,就是你张家与我杨家之间的私怨!”

    敢把私人恩怨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在张居正看来还是极少见的,这让他心下也不觉感慨,这杨震虽然有些做法不那么光明磊落,但为人还是条汉子。

    但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我们张家与你杨家之间的私怨?难道这恩怨发生在江陵?”他本以为两人在进门之前报出自己是江陵同乡的身份只是为了拉近双方关系,现在看来,似乎不光是如此了。

    杨震笑了一下:“果然,阁老你完全不知道当年在江陵发生了什么。”说着又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想来也是,您可是肩负整个大明朝廷的首辅大人,又怎么可能知道这种小事呢?只怕就是江陵的那些张家人,现在也已经早忘记当年的事情了吧。不过,我却不会忘了当初的事情。”

    “到底我张家在哪儿得罪了你们兄弟了?”张居正终于知道了事情的源头在哪儿,但心情却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

    杨震便把当初张家看中了杨家父祖的墓地一事经过从头到尾地说了出来,包括他们陷害杨晨一事,以及自己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投到了锦衣卫手下这种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情也全无保留地说了。唯一隐下来的,只有杨晨被人借尸还魂的细节,这一点太过骇人听闻,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而张居正,在听完这番话后,整个人都怔在了当场,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切的根由居然是在几年前就种下的,是自己的家人贪婪之下,害得一户普通人家几乎家破人亡,才招致了自己最终的如此结果。或许,这就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了吧?

    这一刻,张居正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了。他甚至觉着这事听起来是那么的荒谬,就因为一段抢夺墓地的恩怨,把整个朝廷都搅得天翻地覆,害得自己的盟友冯保被贬守陵,害得自己老师一家家破人亡,也害得自己身败名裂……

    但这就是事实,哪怕他再不愿接受,也必须面对这么一个事实!

    杨震静静地看着张居正不断变幻着神色,在见他稍微冷静下来后,又道:“其实真论起来,我还得多谢你张家的如此作为呢。不然,我根本就无法进入锦衣卫,更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了。不过,你们张家欠我的债,却并不会因此而被抵消,所以我要用尽一切办法,把债还了!”

    一顿之后,他又一声叹息:“我家兄长的心胸却比我要开阔多了。虽然入狱的是他,但他并没有想与你们不死不休的意思,是我逼迫着他,帮我做下不少对你不利之举的。”

    听他这么道来,杨晨的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丝惭愧之色。他感到惭愧,并不是因为自己对不住张居正,而是觉着自己愧对杨震,确实,在对付张居正一事上,自己所做的实在是太少了。这里面或许有换了灵魂的自己不能对之前种种感同身受的缘故,但更多的,应该是自私心作祟吧。

    但张居正可不知道这些,听了这话,只是一声苦笑:“杨晨你如此心胸倒更叫老夫感到佩服和羞愧了。哎……凡事总总皆有前因,是我张家自作孽在前,我们确实怪不得你。”

    见他这么坦率地承认了自家有错,杨震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佩服之色来:“张阁老能这么想,确实气度非常人能比,在下佩服。不过为官之道讲究个修身齐家,而后才有治国平天下。你连前者都未能彻底做到,又谈什么后者呢?”

    这天下间敢如此直言指责批评张居正的,杨震几乎算是独一份儿了。但面对他这话,张居正竟无法反驳,只能回以一声苦涩的轻叹。

    他也知道,随着自己权势越来越重,肩上的担子也会更重,如此自然不可能去关心家乡的亲人到底在做些什么了。而那些人,凭着他的名头,在家乡自然不会太过老实,做出欺男霸女之类的事情来也是可以想见的。真要论起来,责任确实在自己,是自己未能考虑周全,才酿成了如此结果。

    其实仔细想起来,除了杨家之外,张家在江陵,在湖广一定做了许多其他的恶事。只是那些人没杨震坚韧的心性和运气,才没能找自己或是张家报仇而已。

    当想清楚这一切后,张居正本来满心的怨愤之气竟已少了一大半了。既然做了孽,就得承受因此而来的后果。他即便是当朝首辅,也不能例外。

    半晌之后,张居正才叹道:“原来一切都有前因,也罢,老夫这一遭败得也不算怨。只可惜,这大明江山接下来会遭遇如何变数,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这个时候,在面对他一直都没什么言语的杨晨发话了:“张阁老真觉着您这些年来所为种种能帮得了这大明天下么?您有没有想过,这其实只会让大明陷于更大的危机之中?”

    “嗯?”张居正明显愣了一下,半晌都没能想明白对方话里是个什么意思,只能定定地看着这个自己之前视作干吏的下属,等待着他进一步的解释。

第七百三十六章 促膝长谈(下)

    若是以前,有人这么和自己说话,张居正要么会对此嗤之以鼻,完全的不屑一顾,要么便会动怒,甚至将人拿下治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但今天,他的态度可就完全不同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杨晨,等待着对方进一步的解释,甚至他的心里也已经有些认同对方的说法了。

    略作迟疑之后,杨晨才轻轻地道:“阁老您想过没有,这些年来你所推行的各项法令已让太多官员吃尽了苦头,不但曾经能举手获得的好处没了,而且肩上的担子还重了,另外,他们要推行您所提倡的法令又将得罪太多的地方势力。您觉着这些人会念你的好么?”

    张居正愣了一下,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来:“他们领了朝廷俸禄自当尽心办事,难道还能与朝廷讲条件不成?”

    “阁老所言确实是法理所在,但却抹煞了人情。人之常情乃是趋利避害,您所推行之事只能给他们带来麻烦而无好处,他们又怎么可能全心办差呢?如此一来,朝中就会多出许多阳奉阴违的小人来。”杨晨说着一顿,神色更加严肃地继续说道:“而这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既然循正常途径得不了好处,他们便会从其他方面入手来弥补自己的好处。”

    “此话怎讲?”张居正神色陡然一紧,知道对方要说一些自己一直不知道的细节了。

    果然,杨晨接着道:“阁老可知道您所推行的一条鞭法对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是比一般税款更多上三成的高税!这一点,当下官还是诸暨县令时就已知其因由了。”

    “怎会如此?”张居正神色再次一变,急切地问道。

    “因为由粮食转成银两必有损耗,官员们是不可能为百姓承担这部分损耗的。当然,这只是官面上的理由,真正的原因还在于官员必须借此拿到自己需要的好处。以往粮税和其他税种分开时,官员们可以通过作某些手脚来攫取好处,朝廷也不会因为一些损耗而降罪他们。而现在,因为阁老您的新法断了他们这条财路,官员们不肯让出自己的利益,就只能把主意打到百姓的头上。所以,虽然阁老你推行此法为的是百姓,可其实却害百姓交的税更多了。”

    “还有就是考成法,此法用意只在让官员更勤于国事,不敢有所懈怠。但事实却也变了味了。因为朝廷看官员的功绩只在其交上来的税银多少,这让某些一心想要弄出些政绩来的官员只能拼命达成朝廷定下的税银数额,即便当地百姓因为天灾等各种因素而收成欠佳,他们也不会理会。只因在他们眼里,只有朝廷的要求和自身的考功,至于百姓的日子好不好过,他们是不会在意的。”

    “如此久而久之,地方官员对百姓的盘剥只会日趋严重,到时候百姓自会对朝廷产生怨恨,而那些官员,在任时已搜刮了足够的好处,又捞到了足够的政绩,便只等阁老您的提拔和赏识了。”

    若摆在之前,杨晨是不可能把这些下面的细节如实告诉张居正的,一个是怕他未必会信,另一个则是出于他的性格,他一向都不是敢于挑头之人。但现在,张居正即将离开京城,有些话他便忍不住了。

    而张居正在听了这番话后,整个人都彻底呆住了。以前他从未想过,也没有听过下面还有这等变故。非是他不如杨晨,实在是因为他实在站得太高了,着眼的东西可就比对方要大得多,很容易就忽略了某些琐碎的细节。但往往,一件事情的好坏,却又是由那些细节所决定的。

    在看了眼一脸沉默的张居正后,杨晨又继续道:“还有,阁老您在朝中一向专断,使官员不得不从你之命,至于那些不满你所言所作之人,就只能在暗地里勾连。如此一来,朝中党争之势便已成了。您在位时,因为摄于您之声威,并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一旦您致仕离开,双方必会成水火之势,这与国与朝都将大大不利。”

    “最后便是你对陛下的态度了。陛下虽然年幼,但终究是一国之君。你以摄政统揽全局,却少给陛下以历练自主的机会,这对陛下来说也是极其不利的。你一旦离开,却叫陛下如何在这等情况下统率群臣,为天下臣民所信服呢?”

    他这最后的几句话仔细看来明显是逾越了人臣的本分,若是传出去,势必会被人定一个妄议君上的大不敬罪名,但现在当着张居正的面,他却顾不了太多了,必须将问题都点出来,好叫他走个明白,也不枉自己在其手下当这段日子的官员。

    张居正的整个人在这一刻都不觉颤动了一下,原来自己竟犯下了这么多的错,现在被杨晨一一点出来,直让他后背生寒,有些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了。

    良久之后,他才发出一声长叹:“听君一席话,我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做错了太多事情。如此看来,我此番被迫离京也是理所应当了。”

    “但阁老你之所为终究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只此一点,可就比其他那些蝇营狗苟的人要强得多了。”杨晨又安慰似地道。

    “是么?”张居正说这话时,却没有太多的底气。之前杨晨点道他对天子的态度时,他就想到了自己的内心。自己就真的没有一点私心么,就没有想着如何压制天子从而好大权独揽么?只怕这一点上他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的。

    杨晨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此时自然也无法睁眼说瞎话,只能陪着对方一道沉默。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能不往伤口上撒盐就不撒了吧。

    这时,之前一直没怎么做声的杨震开口了:“所以,我想现在张阁老你该能理解我们兄弟为什么要做这一切了吧?我们对你,既有私恨又有公仇,且我们的立足点又各不相同,所以只有对你不敬了。”

    “哈……还是你杨佥事说话更痛快些,叫老夫佩服哪。”

    “其实真论起来,在下对阁老也是颇感敬服的。能以一介人臣而有今日之成就,又做了这么多事,足以名垂青史了。”

    “青史么?却不知我这个孝道有亏之人在后人眼中会是个什么形象。”张居正似是自嘲地笑了一下。

    对此,杨震也只能尴尬一笑了,谁叫这事皆由自己而起呢?

    “好啦,之前种种都已过去,我纵有所不满,也已无可奈何。这朝廷,今后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舞台了,希望你们莫要犯我这样的过错,让朝廷的风气更好一些。”张居正这时候反倒是看开了,纵然心里再有不满又如何,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

    “其实阁老你想过没有,这样离开朝廷对你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这时,杨晨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这叫张居正不觉略有诧异。虽然他已看开,但并不认为自己这么身背不孝恋权这样的名声致仕是件好事。

    见他如此模样,杨晨便轻声说道:“就如下官适才所说,您之前所为种种大大地压制了陛下之君权。如今陛下年龄尚幼,又需要您在旁辅佐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但将来呢?当陛下成-人,对君权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他会怎么看待和应对阁老这么个当朝权臣。自古以来,辅政权臣的下场都不太好,就是因为他们犯了天子之忌。这些人里,有的做了曹操王莽,而有的却……”后面的话,就不需要多说了。

    张居正再次愕然,他既想不到这个年轻人会把事情看得这么深,也没料到他会说得如此直白。其实这一点他何尝不知,只是身在局中,无法避免罢了。

    片刻之后,张居正便是一声苦笑:“是啊,所以这一次对我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了,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哪。”

    杨晨深以为然地一点头,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当然知道历史上张居正是个什么结果的,在其死后,不但举家被抄,就连儿子也因此被活活饿死,这样的结果对一个于国家有大功劳的人来说实在太也残忍了些。

    话到这儿,双方都已算是剖明心迹,之前种种也算是就此彻底揭过。于是,杨震兄弟也就起身告辞。而这一回,张居正对他们的态度是更看重了,甚至亲自将二人送出府门,这惹来了张府上下一致的惊讶与侧目。即便如今张居正已然不再是内阁首辅,但其身份却依然是极高的,这天下间可没几个人能当得起他如此礼遇哪。

    大明万历六年十一月,曾经统治朝廷数年之久,让群臣只能仰其鼻息,就连天子都被其威势所笼罩的内阁首辅张居正终于告老归乡。

    就此,历史的车轮开始发生了偏转,一个旧时代彻底终结,而一个全新的时代也随之缓缓地拉开了帷幕。但没有人知道,当这个时代出现时,它首先要面对的,是一个惊天的阴谋与乱局……

    (本卷终)

    一卷终结说两句。。。。。。

    本来路人打算让张居正和杨震斗得很一点的,也会叫他的结局更悲惨些。但结果,写着写着,对这位明朝历史上有数的政治家产生了些敬意,他的处境确实很坏,但他依然坚持了下去,从而让大明的天下得以继续延续。虽然他有各方面的毛病,但那只是受当时的条件和他所处的位置所限,错或许并不在他。

    所以最终,路人决定给他一个更好的结果,也没有真让他和杨震斗个你死我活,至少比真实历史上的他死后还被抄家,甚至差点开棺戮尸,这样带了点坏名声地离开官场,离开北京这是非之地,对他来说已经好很多了。。。。。

第七百三十七章 西南隐患(上)

    大明天下幅员辽阔,东西南北,由无数的州府县所构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其中,既有如北京、南京、杭州、扬州这样的大城大埠,也有蓟辽宣大这样位置极其要紧的边防要镇。但更多的,却是那些最普通不过的小城小县,在平日的朝廷奏疏里,这些小城小县并不为人所知,甚至在君臣之间的对话里都听不到它们的名字。

    播州,就是这么一个极其不起眼,被朝廷上下官员所忽略的小城。而且因为其位处西南边陲之地,本身又极其的贫穷,交税也不是太多之故,就更不为人所知了。唯一记录在案的,只有短短的几行字,以及提到这是一座自汉唐以来就被朝廷所掌握的羁縻州。

    何为羁縻州?其实说白了就是后世的少数-民-族自治州,州中的政务财务皆由州民自己决定,只要按时缴纳朝廷规定的并不是太多的各项税款,同时肯服从王化,则可与朝廷相安无事。

    虽然再明以后朝廷也没少往这样的羁縻州派送流官,以试图将这些处于大明版图之中,却又有些独立王国意味的州县彻底掌握在自己手里——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但其成效却很不起眼。

    因为这些羁縻州内的一切大权在上千年来都由一个家族所掌握,当地的百姓——无论是汉是其他民族——都已习惯了这样的管理,往往对朝廷派去的官府不屑一顾,出了事也只管听从当地官长的调遣,而这些人,有个称谓唤作土司,当然,这个土司和后世的那些面包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其实何止是百姓,就是那些被派往羁縻州任职的流官——这是一个和土司相对应的称呼,因为他们是由朝廷派遣任命,且有一定任期,是流动的,故称为流官——也早习惯了自己在当地完全被忽略的现状,更没有想要改变这一切的想法。

    会出现这一结果的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既因为当地复杂的民情,让流官在羁縻州县内几乎施展不开任何手脚,更因为那些土司手上往往握有极大的权力,甚至是私兵,一旦真与土司对立,流官的下场可就不光是丢官的事情了,甚至可能因此送了性命。

    正是因为有之前那些官员血的教训摆在那儿,导致后来之人再不敢轻越雷池半步,哪怕只是在当地作个唯唯诺诺的木偶泥塑,也总比死在这儿要好。

    如此,就有人要问了,既然这些羁縻州里的土司如此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为何朝廷不派大军把他们都给剿了呢?

    答案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得不偿失。这些羁縻州因为地处边远,往往比中原、江南等富庶之所要穷困许多,而且其中道路也极度崎岖,有些更藏于深山之中,光是进出已很困难,更别提挥大军而入了。

    倘若朝廷真铁了心要攻打这些地方,无论是人马的调动,还是粮草辎重的运输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而即便真能打下这些地方来,所获得的好处也极其有限。另外,在打下之后,因为当地多其他民族百姓,很难用原来的那套办法来管理,最终可能只得使用之前土司的那一套方法,那这打与不打就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了。

    其实,在大明朝初期,洪武永乐年间,朝廷确实曾几次出兵攻打西南诸多土司领地,但几番大战下来,却发现这做法只是浪费人力国力,却根本无法真正掌握这些地方,所以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另外,在被朝廷不断打击之下,那些地方土司也学乖了,不再如以往般自高自大,不把朝廷的政令当一回事。于是在他们至少表面上变得恭顺,且以大明臣属自称之后,朝廷便也再没有再对他们用兵,任得他们在当地关着门做土皇帝,只要每年把该交的税上交即可。

    如此一来,对那些手握当地大权的土司们来说自然是大有好处的,却苦了那些最底层的平常百姓。因为这些羁縻州县与朝廷的特殊关系,导致这些州县是无法和其他一般州县般发展的,即便出了灾荒,他们肩头的担子并不会因此减低,甚至会比过去更重些。

    而这样一来的结果,就是这些羁縻州县看着比别处更显穷困窘迫,百姓们无论衣食住行都远不如其他地方,许多城里的民居,其破损和低小甚至连寻常地方的乞丐都有所不如。

    播州城,就是这么一处羁縻州,城池既小且破,在月色的映照更显得有些凄惨与可怜。

    当然,凡事都有其例外的地方,在播州满是矮小破旧,犹如窑洞一般的民居之中,却立着一处极其豪奢的深宅大院,其院落之气派,直逼寻常的王公府邸,不但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之能事,而且足有十多进之深,占地之大,几乎占据了整座州城的十分之一。

    这座如此扎眼的,犹如城堡般的大宅院,正是如今播州,也是整个四川一省最大的土司家族,杨家的产业。

    播州杨氏,在此立足已有数百年之久,传到当代家主杨应龙手上时,其势力更已遍布四川各地,手下大小土司无数,至于可用的人马,更是以万计,俨然就是西南地面上的一尊土皇帝了。

    不过,这位杨应龙却是个善于隐藏自己,同时也能按捺得住的人,即便如今势力已足可称得上一方之主了,却依然没有太多对朝廷不尊的举动,而且他还善于收买当地流官,所以直到今日,朝廷依然还不知道在四川,在西南,已出了这么个势力庞大到足以颠覆整个西南的大土司。

    但是,这么个人物就真甘心一直窝在播州这么个穷地方,只当个土皇帝,却得对朝廷恭恭敬敬的么?

    至少此刻坐在杨应龙身前的灰衣老者不这么认为,所以他才会不远道路,从广西一路赶到了播州,以白莲教主的身份来见这位大土司。

    没错,这个看着六十多岁,模样最是平常不过,穿着一件最普通的灰布衣衫的老者,正是让朝廷头疼了许多年,一提起他就恨不能千刀万剐的白莲教主许惊鸿。而他面前坐着的,面如冠玉,模样俊朗,甚至有着几分贵气和书生气的中年男子,则是如今播州杨家的家主杨应龙了。

    两人手边的茶水已换过了三次,但交谈良久的双方却还没有把话题真正绕到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上。直到如今这个二三更天,把试探性的话都说完之后,这一老一中两人才开始将话题往某个地方引去。

    许惊鸿此时眯着眼,看着杯中茶水,一脸感慨地道:“这茶应该是来自江南的碧螺春吧?看来杨大人果然手笔颇大,这种当地的贡茶,一般人可吃不到哪,更别提运到西南来了。”

    杨应龙有些自得地一笑:“些许茶叶而已,不值一提。若是许前辈你喜欢的话,我大可以送你几斤。”

    “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说到这儿,许惊鸿的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精光:“不过杨大人您身为一地土司就没想过为手下的子民谋些好处么?你们杨家能有今日这等地位,说句实在的,还是多亏了这些子民哪。去年,你们州中土地多遭了灾荒,可是减产近五成的,可朝廷却依然不肯减免一分粮税,对此杨大人你就没有不快的意思么?”

    “我当然有所不满了,不过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我一个区区的地方小吏又怎么敢不遵从朝廷的旨意呢?所以那时候,我只能从自己的私库里掏出些钱财来帮当地百姓补上了。”

    “杨大人果然视播州百姓如自己的子女一般,实在叫老夫深感佩服哪。但你想过没有,这样的情况何时会是个头?朝廷里的那些人,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也没一个是能轻易满足的。去年,他们在明知道播州遭灾的情况下依然不肯减免丝毫税收,那今年,他们也可能增加当地赋税,明年亦然。杨大人觉着一直被人如此盘剥,当真忍耐得了?”许惊鸿说着又瞥了对方一眼。

    杨应龙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我即便有所不满,又能如何?朝廷人多势重,又有大义名分,岂是我这么个小小土司官所能抗衡的?”

    “哎……杨大人您太过妄自菲薄了,在西南,谁敢小瞧了你杨大人和杨家哪。说句犯忌讳的话,倘若你杨大人登高一呼,无论做什么,都有的是跟随之人。”

    对方把话说得如此露骨,让杨应龙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才好了,只能端起茶杯来小喝了一口以为掩饰。

    而许惊鸿却继续道:“而且,如今的大明朝廷与之前相比又大不相同了,曾经叫天下顺服的张居正已然致仕,而当今天子万历又还只是个少不更事小孩儿,正是主少国疑的大好时候哪。杨大人,你们就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么?”

    “这……”杨应龙再次一愣,目光里却透出了一丝贪婪之色来。

    许惊鸿见了,心下更定,还待再说些什么,却突然目光一转,落到了紧闭的窗口处,而后在杨应龙惊诧的目光里,这个看着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头儿就已如闪电般掠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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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八章 西南隐患(下)

    当许惊鸿突然暴起时,杨应龙着实吓了一大跳,只道他见无法说法自己,想要动强呢。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别看他在西南地面俨然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发下令去无有不遵,但自身却不过是个寻常人物罢了,根本不可能挡下像白莲教主这样的攻击。

    但随即,杨应龙就发现对方扑去的位置却是窗户处,这让他先是一愣,随即就想到了这是怎么回事——窗外有人正在偷听自己与许惊鸿之间的这次密谈。

    因为知道许惊鸿身份特殊,再加上隐隐猜到二人说话内容不简单,所以杨应龙特意有了安排,不叫任何府上之人靠近他们说话的这间书房。而现在,外面居然有人偷听,这事情可就太叫人惊讶了。

    正当杨应龙惊诧莫名的当口,只听“砰——喀拉!”一阵乱响,那扇用坚实的柏木所制的窗户就被许惊鸿那略显瘦小的身躯给撞了个粉碎,同时,他也已随着那些雕花纹和窗纸一道飞出了屋子。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外间一片漆黑,只有几点星光从天空中洒落下来,杨应龙目力不济,只看到外面地上有一条黑影随着许惊鸿的跃出而突然挺身,两人当即就在窗口处对了一招。

    那藏在窗外之人显然也没料到自己的行藏竟会被人觉察,并且来得如此之快,根本来不及逃跑,只能硬着头皮出手。但显然,仓促迎战的他远不是许惊鸿的对手,刚一照面,就被对方一掌打得脚步一乱,身子也跟着朝后踉跄而去。

    而许惊鸿,却并没有收手的意思,继续欺步向前,如影随形般攻向对方。在一阵叫里面的杨应龙眼花缭乱的快速攻防之后,那黑影更是被打得疲于招架,转眼就露出了一个大破绽,被许惊鸿一拳打在胸口,整个人横着便往后抛去。

    直到见许惊鸿几招内就把这人打得大败亏输,杨应龙方才稍微松了口气,随即大声喊了一声:“来人!”

    其实都不用他杨大土司招呼,这边激烈的打斗声早已惊动了等候在院落之外的那些杨家护卫了。只是许惊鸿和那人动手实在太快,他们才刚冲到院门口,战斗就已告一段落。

    那些护卫们慌忙打着灯笼火把就朝里面涌来,见自家大人并没有受伤,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看明白,不知什么时候,这儿竟然多了个黑影,顿时不用杨应龙再下命令,所有人就朝着黑影冲了过去。

    而就在这时,许惊鸿已然花白的眉毛就是一挑,双手往后一挥,身子已然腾空,直朝着那刚跌落在地,看似已无反抗之力,只能乖乖束手就擒的黑影扑去。

    也就在这一同时,那黑影突然手一撑,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而右手往前一挥,身子竟已一个诡异的方式向侧上方飞了起来,看那势头,就跟要一下从这院落里飞过高高的院墙,飞到前方那处院落一般。

    这一下,大大出乎了那些扑上来想要拿人的护卫之意料,让他们的动作不觉就是一缓。而就是这么一缓,更给了黑影以时间,只见他如一只大鸟般腾空而起,就要没入墙后饿黑暗中了。

    但就在这时候,他的上空突然多了一道身影,随即后发先至,居然以比他更快的速度出现在了他必经道路之上,随即两人一撞,那黑影在砰的一声响后,发出一声闷哼,身子在空中一顿,便如断线风筝般往地上落去。

    直到他落地,众人才算是看清楚了他所以能突然飞起来的原因所在。原来,在他右手手腕处绑有一根细丝绳,他一挥手间,绳索便飞过去缠住了院墙跟前的那棵大树。他再借力一拉,身子便能迅速荡向围墙。

    只可惜,他虽然计划周到,但论速度却远比不过面前的这位瘦小老人,被对方抢先一步拦下去路,并一掌将其击伤,掉落下地。

    在被许惊鸿连续击中之下,这黑影再没有了脱身的力气,只能看着护卫围上前来,刀枪等兵器横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一切说来复杂,其实只发生在霎那之间,直到这个时候,杨应龙才从书房里走出来,神色阴沉地看着面前众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的,自然是手下负责今夜防卫之人了。

    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面上顿时露出惊惧之色,在扫了那黑影一眼后,便当即跪了下来:“主人恕罪,这人乃是府上一名杂役,不知怎么的就……就来此偷听了。”

    “一名杂役?”杨应龙闻言神色就更阴沉了。他这府邸之中向来不用生人,只有经过多年考验和审查之人,才有资格在此服侍,就是一名最低贱的杂役也是一般。也就是说,这黑影起码已在自己周围隐藏身份有三四年之久了……

    一想到这点,杨应龙的身体就是一阵颤动,那不是因为害怕而发抖,而是因为愤怒,看来手底下那些管事之人舒坦日子过太多了,居然连这点起码的安全保障都做不到了么?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杨应龙并没有发怒,只是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吩咐道:“把他的身份查明白了报我。”

    虽然只是一眼,那些个护卫心里却是一阵颤栗,但还是乖乖地答应一声,随即拖起那人就退了下去。

    “倒叫许前辈你见笑了,在府上居然发生了这等事情。不过你还请放心,此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杨应龙迅速收拾了心情,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拱手道。

    许惊鸿却只是微微一笑,不以为忤地摆手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杨大人不必如此。不过有一点却是值得你我留意的,恐怕已经有人开始对你这位边地土司不那么放心了呀。”

    虽然他这话没有点明了,但意思还是很清楚的。这也让杨应龙的神色再次一凛:“难道此人真是朝廷派来监视自己的?倘若真是如此,今日还真是运气不错了,一旦被此人听到自己和许惊鸿的话,然后报上去,那自己和播州可就不得安宁了。”

    但很快地,他又打了个哈哈:“事实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好,可能只是其他和我有些过节的土司派这家伙来行刺杨某的。不过无论如何,在下都要多谢许前辈你出手揭破并拿下此人。”

    “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许惊鸿也没有死拿着一点不放的意思,淡淡地回了一声,随即又看轻轻地道:“刚才所言之事,还望杨大人可以仔细考虑。其实不光是你四川,我在广西、贵州一带也联络了不少有心于此的土司老爷,只要你登高一呼,整个西南都会有大量的人响应的。”

    “是么?兹事体大,还请前辈容我再考虑一下。”杨应龙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这种造反的勾当,非到没有其他选择,或是万事俱备的情况下,他杨应龙可是不敢试的。

    见他是这么个态度,许惊鸿也不再劝,只是略一拱手,便告辞离开。

    看着老人离开的背影,一抹异样的笑容打从杨应龙的嘴边升了起来,这白莲教还真是野心勃勃哪,居然开始策动西南诸多羁縻州县的人造反了,却不知他到底拉拢说动了几个势力。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刚才那人,神色也严峻起来,若他真是朝廷所派,自己之前的种种行为又有没有被他报上去呢?

    正自沉思的杨应龙并没有发现,在离自己不远的书房外侧的角落里,有一条黑影正缓慢地向一侧黑暗挪去,片刻之后,就彻底消失在了那儿。

    一个时辰后,深夜的杨宅之中突然就腾起了三只信鸽,只见鸽子在半空中略作盘旋,就振翅滑翔,迅速融入到了北方漆黑的天空之中。

    这一切,杨府上下竟无一人察觉,倒是在这宅邸之外里许处,一个瘦小老者正带了两名年轻人抬着头看着鸽子从自己头上掠过。在其一点头后,其中一人手一扬,一只鸽子就在悲鸣之下掉了下来。

    这老人,正是刚从杨府出来的许惊鸿,他接过那只被飞镖射杀的鸽子,麻利地从腿部取出了一张纸来,眯眼一眼,就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来。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原来,他早就知道刚才门外偷听的是两个人,一个暴露自身脱逃,另一个则藏于暗处。但他并没有点破这一点,因为他需要这些偷听者把这一消息传出去,如此,方才能遂了他的心愿。

    现在一切都已如他计划的那样进行了,两只鸽子将会把杨应龙和自己密谈的消息带出西南,带往京城。

    “杨应龙,这一回,我倒要看你还如何拒绝我的好意。很快地,朝廷就会知道你和我这个天字第一号钦犯见了面,还有过一番近似于谋逆的密谈,而且还杀了朝廷派在你身边的人。我想当这一切成真之后,你所能选的,就只剩下一条路了吧!”想到这儿,许惊鸿的眼中再次闪过了叫人心惊的光芒来……

第七百三十九章 消息与抉择

    北京城,锦衣卫镇抚司。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虽然已是暮春时节,天气渐热,但在这一带,气氛依然肃杀得犹如秋冬一般,寻常人物不敢靠近,就是必须打从这儿经过,人们的脚步也会比平常时快上许多。虽然如今锦衣卫在民间的口碑早比前些年里要好上许多了,但根深蒂固对他们的恐惧心理,还是叫人对这个神秘的衙门心生畏惧,不敢有丝毫亲近。

    或许也只有无知无识的鸟儿,才敢在镇抚司上空盘旋往复,而不受这里肃杀之气的影响。尤其是那几只灰色的鸽子,更是在镇抚司内院上方盘旋了有盏茶工夫了,也不见它们离开。

    这时,一声尖利的哨子声打从底下一块空地上响了起来,几只鸽子闻声之后,终于把翅膀一收,扑棱棱地降了下去,落到了那名精干的汉子面前。

    那汉子很是熟练地将这五六只鸽子轻轻提起,从他们的腿脚上取下了几根密封的竹管,在确信上面的火漆完整无缺之后,才将这些东西捧在手上,直奔前院而去。

    作为大明朝资历最老的特务机构,锦衣卫在联络上向来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这其中,既有借助官府或军队驿站传递消息的,也有纯粹靠锦衣卫自身兄弟接力似地传送消息的。而这其中,飞鸽传信是为那些最急迫,同时又最保密内容的消息所准备的。

    自大唐之后,飞鸽传信就成了军中联络的一种必要手段。不过,因为这种信鸽的培育不是太容易,再加上鸽子又有太多的天敌,所以一直都没能成为传送消息的主流。也只有实力足够强大的官府,或是某些江湖帮会,才会用到这法子。锦衣卫是如今朝中除了兵部之外,唯一使用该种方法传递消息的衙门了。

    当竹管被送到余瑶面前时,他也着实愣了一下。这些日子里,他们镇抚司可从未收到过这样的消息,以往他们得到任何消息,靠的都是寻常的驿递传输。尤其当他瞧见竹管上所划着的一道褐色痕迹时,神色就变得更加凝重了起来。

    若他记得没错的话,这痕迹所表示的意思是密探暗卫传出的绝密消息!

    锦衣卫作为大明朝人所共知的一个衙门机构,其实却也有它不为人知的一面,潜藏在各衙门里的密探就是其中之一。而这些密探里,藏得最深,同时也是责任最重大的,则被称作暗卫!

    这些人就像一根根的钉子,被锦衣卫以各种手段办法安插进京城或是地方上一些要紧衙门或是起其他人物的府上。一般来说,他们和寻常人没有任何分别,即便发现了什么情况也不会上报,以避免泄露自身身份。只有当那边出现极其严重的大事,或是镇抚司方面传下某项任务时,他们才会有所动作。

    事实上,自从嘉靖朝后期锦衣卫势力大弱之后,这些暗探就彻底和镇抚司切断了联系。那时候的锦衣卫连自顾都不暇呢,又怎么可能有余裕去叫暗卫们查什么事情,或是从他们那儿得到什么消息。即便得到了,最多也就便宜那时成为锦衣卫上司衙门的东厂。

    直到杨震重整锦衣卫,带着大家将东厂彻底压倒,使锦衣卫重新立起来后,镇抚司才重新与那些暗卫们接上头,并随时准备接收来自他们的消息。

    可即便如此,这些日子下来,镇抚司也没接到过这方面的消息,毕竟暗卫的责任太重,一般消息他们根本不会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往外发的。换言之,这次有暗卫传递这么个消息过来,就说明一定是在哪边出了大事了。

    余瑶不敢怠慢,赶紧捏开了上面的火漆封印,取出了几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纸条来。其实,这几张纸条上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只是为了防止信鸽在飞行途中被猛禽拿获,才会有个备份。

    可即便如此,余瑶还是仔细地将所有纸上的内容都看了一遍,随后他的神色就比刚才更显严峻了,二话不说,便拿着这些东西急匆匆出了自己的公廨,直奔另一边的公房而去。

    半晌之后,锦衣卫里几个掌握了实权的千户和沈言他们就集中在了一起,个个都神色紧张地传阅着那几张纸条,最后,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被杨震委以重任的沈言身上。

    干咳一声后,这里资历最老的宋广就冲沈言道:“沈先生,这事非同小可,你可得帮着兄弟们拿个主意了。到底,我们是该现在就把事情报上去呢,还是先查明真相再说。”

    这个消息关系到大明江山是否稳定,即便是这些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也不敢轻易地下这个决定。

    沈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自己论官职在镇抚司里实在排不上号,可佥事大人却把如此大的权柄交到自己手上,也不知是该感激好,还是该紧张好了。

    以往,有佥事大人在上面做主拿主意,他只负责根据形势提意见倒没有什么紧张的。但现在,一旦出了主意就由自己负责,这就让沈言感到了不小压力,也叫他一时都不敢随意开口了。

    但其他兄弟可没打算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一个个都急切地看着他,有那性急的,比如格勒黑更是再次追问道:“沈先生,你说话吧,到底该怎么办?这事儿可耽搁不得哪!”

    是啊,这消息关系到西南一隅之安定,确实不能有丝毫的拖延了。但沈言要考虑的是,若消息有假,朝廷真因此作了动员,从而闹得天下不宁,这罪责可就要全落到锦衣卫头上了。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会因此承担什么罪名,而是担心锦衣卫和杨佥事会被人趁机针对。自从去年张阁老突然致仕离京之后,朝堂之上的情况已不单是一个错综复杂所能形容了。

    大小官员都有自己想法,都在各显神通,想着把张居正走后所空出来的职权抓到手里。因此已经有不少和张阁老关系紧密的官员因为少了这座靠山而被罢官或是降职了。

    而在这等乱象面前,就是锦衣卫也受到了一些波及。只是因为摄于杨佥事一贯以来的强硬作风,再加上锦衣卫毕竟和朝堂还隔了一层,才叫那些人不敢把事情做得太明显。

    但沈言却知道,如今宫里的张鲸就一直对锦衣卫有所觊觎,倘若这次的事情真出了误报,那就会让他拿到机会。再加上这一段时间杨佥事又不在京城,少了他主持大局,事情就会变得更加艰难。

    那要是对此置之不理呢?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场原则,明哲保身,倒确实能确保自家的安全,毕竟这事只有他们几个锦衣卫要紧人物知道,谁也不会把消息泄露出去。可这样一来,他们可就太对不起朝廷的信任,还有那冒死把消息传递出来的暗卫了。

    一时间,两种选择就如走马灯般在沈言的脑海里不住地转动着,让他迟迟都拿不定主意。他终于自己终究只能做个幕僚一类的职务的真正原因了,他虽有谋,却少了一点果断与魄力,真遇到了事情,很难做出决断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犹豫了好一阵的沈言终于把牙一咬:“此事咱们暂时先放一放。消息里提到那杨应龙只是和白莲教主有所接触,并没有确切地表明自己就要造反了,或许还有转机呢?咱们可不能因此就把消息报上去,不然一旦因此使得西南动乱,我们锦衣卫的责任就太大了。不过为防万一,我们还是得把人手往播州那边调,希望可以找到更多的证据与线索。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对这种拿大方向的事情向来也没什么经验,见沈言这么说了,便纷纷点头表示了赞同。

    只有夏凯有些犹豫地道:“咱们这儿确实可以不上报,但这消息还是得想法儿传出去,让佥事他知道才是。听说这一回他也是去的西南,若是真有人叛乱,他也不安全哪……”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才猛地想起了这一问题,全都郑重地点头:“不错,这事儿必须赶紧传出去,好让佥事知道。还有,是不是一直隐瞒着事情不上报,也可以由佥事大人作最后的决断。”

    对此沈言自然不会有任何的异议,当即看向了余瑶:“余千户,事情紧迫,咱们不能再用常规手段联络大人了,只能用最快的飞鸽传信,让信鸽往西南飞,让每一站的兄弟都留意着些,看佥事他到底已到了哪里。”

    “这个我自会处理好的。”余瑶忙点头道,这种联络手段对锦衣卫的消息系统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此,一件很可能惹来满朝,甚至是举国震动的消息就彻底被这几位锦衣卫的掌权人物们给掩盖了下来。而他们在此期间也只想到了杨震这个指挥佥事,却把锦衣卫真正的长官,指挥使王伟大人给抛到了脑后。

    是日,万历七年,三月初七,平静多年的天下,似乎又有震荡将起……

第七百四十章 西南之行

    在湖广往广西而去的崎岖官道之上,一行数十人的车马正在逶迤而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虽然这一行人的打扮看着与寻常的客商没什么两样,但只要离近了仔细观瞧,就可以清晰地发现这些人的身份绝不是普通客商,他们胯下的马都是极其少见的骏马,马上的人也一个个魁梧不凡,一脸的精干模样,就是那几辆看着普通的马车车厢,其实也都是精心打制而成,最是坚固而平稳。

    这一行车马人等,正是打从京城一路南下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杨震,以及随他一道而来的锦衣卫中的精锐和亲信。胡戈、蔡鹰扬等好手赫然在列,另外,之前一直都在镇抚司里没什么出头机会的阮通和王海两人也随在了他的身边。

    至于那几辆马车里,也不是放着什么贵重物品,而是坐着三名女子,正是洛悦颍和她的贴身丫鬟览琴,以及这次南下的真正原因,杨震另一个心爱的女子——张静云。

    这一切,都得从几个月前的年节时分说起。

    当时,因为已将张居正斗倒,杨震已了却了最终的心愿,便只想着和心爱的人儿好好生活,见又临近年关,便派人去了杭州把自己的岳父泰山洛成章给接了过来,也好让洛悦颍高兴高兴。

    对此,洛家父女二人在京城相见自然是极高兴的,也让杨家这个年过得格外的热闹。可这时候,看着这一切,表面显得也很高兴的张静云在背地里却开始暗自垂泪了。不过她也知道这时不该让别人为自己感到担忧,所以一直没有在人前表露出来。

    可在某天与杨震同床而眠的深夜,正自沉睡的杨震却听到了身边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这才觉察到张静云心里有事。在好一阵的安慰和询问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她是看到洛家父女二人的亲人相会后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和到现在依然不见音信的爷爷。

    其实这几年里,杨震一直就没放弃过派人去广西等西南诸省打听张天乾的下落,只可惜他就像是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任锦衣卫的人耳目有多么灵便,也打听不到半点关于他的消息。

    所以这一回,在看着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模样的张静云,杨震终于下了一个决定,亲自前往广西一带寻找张天乾的下落。

    若是一年之前,杨震是断然下不了这个决定的,毕竟他还有事未了,朝中还有不少人在憋着劲儿对付自己呢。但现在,张居正一去,朝中那些官员内斗都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有余暇来对锦衣卫下手,所以他倒有了离开京城一段的机会。

    于是,就在正月半之后,杨震就向万历告了假,准备带上一些兄弟前往西南。可这时,张静云却感到了不安,于是吵着要和杨震一道过去。随后,就连洛悦颍也知道了此事,不想和夫君分离的她,也提出了一样的要求。

    如此一来,可就叫杨震大感头痛了,毕竟西南不比江南和京城,那里无论是自然环境还是经济条件都要比别处差上许多,他实在不忍心叫两个妻子跟着自己吃苦。

    奈何两女这次是铁了心了,对着他是好一阵的痴缠,甚至于两女为此还破天荒地答应了杨震某个他一直都希望达成,却因为羞涩之故,两女一直都未曾肯点头的闺房乐事。

    在这等红粉阵仗的引诱之下,我们一向定力十足的杨大人终于松了口。至于一男二女在闺房之中到底干了些什么,又有什么样的乐事,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反正就在正月底的时候,杨震便带上了两女,再从锦衣卫中抽调了数十名精锐心腹,就取陆路奔着广西而来。

    本来,他们完全可以取道水路,从运河抵达湖广境内,然后再换走陆路入广西的,这样不但在时间上可以节省不少,而且赶路也轻松些。但如此一来,就只能在江西当地寻找马匹和准备车辆了,这可比在京城打造合用的马车要草率多了,杨震可不放心让自己的女人坐在那样的车里去人生地不熟,而且还可能有危险的地方。所以最终,只能直接从陆路走了。

    要说起来,这三辆马车可不像它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不但结实宽敞,而且在车厢内壁设有铁质夹层,别说是弓矢了,就是这时代的火枪,也不能将这车厢壁给打破了。另外,这车内还有不少机关设置,那都是锦衣卫里的匠作室高手们精心打制的,有了它们,即便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也足够保证车里佳人的安全了。

    所以,像这样一辆有着许多机关,还带了夹层的马车其重量也是寻常马车的数倍。只有用上最神骏的骏马,才能拉着它和寻常乘骑的马匹并排而行不落下风。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一路能安全,杨震这回确实是花费了大量心思的。

    当然,只凭杨震他们这些骑马护在几辆马车前的精锐模样,也足以震慑一路之上的宵小之徒,叫他们不敢打这支队伍的主意了。但有时候,把必要的防御措施做足了总不会错的,不然最终后悔的只会是自己。

    他这点心意,坐在车里的洛张二女自然是很清楚的,尤其是张静云,更是心下感动,从低垂的车窗帘子间望出去,看向杨震的目光里,都带着丝丝的爱慕与感激之情。

    这一点落在一旁的洛悦颍眼里,就不由让她笑了起来:“哎哟,看来静云妹子对我们夫君是越来越爱了呀,这一路走来,你的目光都没从他的身上转移过呢。”

    若是以前,在听到姐姐如此调笑时,张静云必然会羞涩地否认一下,但这一回,她虽然也是俏脸一红,却并没有否认,只是迟疑了一下后,才轻轻地道:“这次二郎为了我不惜远赴西南,还为了我们做了这许多的准备,我心里自然很感激,能有这么一个爱我护我的夫君,我实在很幸福。”说着,她终于把目光从车外的杨震身上转回了车内,看着洛悦颍:“我发现我真的很爱他的,难道洛姐姐你不是么?”

    洛悦颍本来只是想取笑一下这位姐妹的,不想却得到对方如此直接的表述,便是一愣。她也想到了之前杨震为了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光是克服种种难题,还有当自己遇险时他冒着各种风险的作为,顿时脸上也洋溢出了爱慕和幸福的神色来:“嗯,我也和你一样。二郎他为我们做了许多,又这么爱护我们,我们真的比这个世上绝大多数的女人都要幸运哪。”

    张静云也用力地一点头,表示赞同,但随即,红红的俏脸上又是一黯:“可我这次却因为二郎对我的爱护而如此任性,非要他赶这么远的路去广西,听说那儿还不像北京或是江南那么太平呢。”说着,眼中还流露出了几分自责之意来。

    洛悦颍一看,忙伸手把她搂到了自己身边:“傻丫头,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要是被二郎听到了,他一定不会高兴的。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你是他的妻子,他帮你找到爷爷,也是为他自己找爷爷嘛,有什么错的?倒是我,因为不想和你们分离,非要缠着一起来,倒有些任性了。”

    “姐姐……”听她这么道来,张静云心里更是一暖,一时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和洛悦颍靠得更近些,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心意传达过去一般。

    “要是你真觉着有些过意不去的话,大可以今后在晚上多陪陪他,还有……”说到这儿,洛悦颍的一对妙目就很有些深意地在张静云的身上和嘴上扫了两下。

    顿时,本来还有些自责的张静云的脸上如着火般红了起来,娇嗔地拿手在洛悦颍的身上打了几下:“姐姐,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真是羞死人了……”

    “你做都敢做了,还怕我说不成?”洛悦颍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么一来,本来还颇有些沉重的气氛就彻底被一扫而空,只剩下两女间打闹说笑的动静,从车内稍稍泄露出来。

    骑马伴随在马车边上的杨震听到里面传出的笑声,脸上也不觉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来,一路行来虽然没有遇到什么敌人,但毕竟舟车劳顿,两女能像这样言笑晏晏,就说明她们身体并无什么问题,那他就可以放心了。

    但看着远处已开始不断收缩的道路,杨震脸上的笑容又收敛了起来。很快地,他们就将进入到广西境内了。而这里,几乎算是大明如今最贫穷的几个省之一了,就是官道也如此崎岖狭窄,不知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

    这时,一只灰黑色的鸽子突然从众人的头顶一掠而过,随后,身后本来空荡荡的道路上,也响起了一阵激烈迅速的马蹄声,有人马正在以极其快速的姿态朝着他们这边飞奔而来。

    这让一干锦衣卫的脸上顿露警戒之色,有人的手甚至已伸到了马侧暗藏的兵器之上!

第七百四十一章 威逼利诱(上)

    这一路向西行来,路上的行人是越来越少,尤其是进入到湖广腹地之后,官道上也只能看到稀稀拉拉的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至于最近当杨震他们已来到靠近广西江西交界处时,因为种种原因,行人就更加稀少,有时候一天下来都见不到几个。

    而这时,已到了黄昏时分,天色渐暗,自然更不可能有什么人和他们一样赶路了。突然身后传来这么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很容易就叫人心生警惕,担心是冲着自己而来的什么歹人。虽然他们这一行人多是善战的高手,但终究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小心些为好。

    不过等到背后追赶上来的骑士不断靠近,并高举着手中的腰牌,冲众人挥舞着大喊大人时,众人终于放松了下来。这是自己人,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还看不太真切,可这判断却不会有错。

    片刻之后,来人就已到了杨震跟前,麻利地滚落下马,冲杨震行了礼后将一封信件递了过去:“大人,北京传来急信,让我们沿路各处千户百户所寻到您的下落后将这个紧急消息报到您这儿。”

    杨震骑在马上,有些诧异地接过了那封用蜡密封的信件,随后便当众打开了信封,飞快地看了起来。

    他离开时已把镇抚司里的一切事务都交代清楚了,照道理来说,如今北京应该没什么人能威胁到大家才是。可现在,沈言他们居然如此性急地动用锦衣卫在地方上的力量给自己送信,就说明他们遇到了极其严重的问题,这让杨震不能不慎重以对。

    而在迅速看过那封信后,杨震的脸色就显得更阴沉了。虽然事情不是出在北京,但看起来却比这还要糟糕一些。想着这个,杨震的头猛地抬了起来,朝西北方那一眼都望不到头的群山看了过去:“播州么?那儿虽然离广西尚有不短的距离,可一旦出事,影响的必然是整片西南哪……”

    见杨震看了那信后突然满心忧虑的模样,胡戈也不觉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大人,到底出了什么情况?”

    “咱们此番去广西恐怕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了。”杨震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便把手中的信件交了过去,而胡戈在一看之下,也是神色一紧:“大人,这却如何是好?”

    “这事儿现在看来还没一定呢,倒也不必太过忧心。不过,接下来咱们可得多加留意了,既然那白莲教主已把心思打到了播州,那整个西南都未必是安全的,说不准他们也会把心思打到广西那些土司老爷的身上。所以接下来,我们得尽量隐藏自己的身份,在进入广西后,也只能和当地官府在暗中联络。”杨震稍稍定神之后,就已有了一些具体的应对之策,迅速作出了布置:“还有,今后再到城镇里,你们也都要小心着些,不要叫人看破了身份,明白了么?”最后他又叮嘱身旁的一众兄弟道。

    “是!”众人赶紧答应一声,但整个队伍里的肃杀之气却要比刚才更浓重了几分,如此模样,要和别人说自己是什么行商队伍,只怕也很难叫人信服了。

    当队伍再次启程时,前后众人的神色也严肃了许多,目光不时在道路两旁的草木丛里出溜来回,就仿佛怕随时有敌人会从那儿蹿出来一般。

    而他们的这一番作法,也迅速感染到了车内的三名女子,隐隐的不安也让她们再无法如之前般说笑打闹,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但她们却知道,接下来的路一定是不好走了。

    广西布政使司下平乐府。

    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官员正战战兢兢地看着面前这位微笑着的年轻人,半晌之后,口中才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在他身旁,已有五六名府衙的公人倒在了血泊之中,看着就已经没气了。

    那青年正好整以暇地用一方丝帕擦拭着手中的一把长剑,剑上的血迹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慢慢不见,但无形的压力,却叫那官员心里更是发颤。

    青年显然很享受这种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所以他并没有急着回答自己的用意,只是拿眼睛轻轻瞟着这个想跑却又不敢动弹的官员,随后还手腕一抖,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唰地一下,长剑就来到了官员的脖子跟前。

    这一下,更叫官员双腿发软,差点跪到了地上。见他如此不济事,青年嘴角里嘲讽的笑容就更盛了:“曲大人不要惊慌,只要你肯和我们合作,我可舍不得伤了你。”他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自得与讥诮,似乎不把一切放在眼里。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可知道闯入府衙,对本官动武已是造反的罪名了?”听对方这么说来,这位知府大人的胆气不觉稍微壮了一些,便即问道。

    “我的身份么?”青年手中剑突然一颤,剑尖迅速地在官员身边的柱子上留下了点点痕迹:“你说我知不知道这一点,又会不会在意呢?”

    曲知府身子下意识地往边上一闪,同时目光落到了柱子上。一看之下,整个身子再次发出了剧烈的颤动来:“白莲教……你是白莲教的人!”那留在柱子上的点点痕迹,看着正是一朵迎风怒开的莲花。

    这一下,曲知府心里就更感恐惧了。白莲教是大明朝廷多少年来一直都在致力剿灭的叛逆邪-教,而他们却又跟野草似的,任朝廷怎么清除打压,在沉寂一段时日后总会死灰复燃,再在某地闹出什么动静来。往往的,只要是和白莲教的人扯上关系的官员,其下场都很悲惨——不是被这些反贼杀害,就是被朝廷定罪,几乎就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一想到这个,曲知府的两条腿就不由得抖动了起来,差点就给面前的青年跪下了:“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我们圣教需要你的帮助,曲大人。”青年淡淡一笑,终于把长剑插回了剑鞘之中:“只要你肯答应与咱们合作,我就可以保证你的安全,还有,事成之后,你也一定能得到想象不到的好处。”

    “你让我背叛朝廷?”曲知府一听这话,整个人都差点摔倒,但随后又大力摇头,表示出了自己的态度。开玩笑,他有几个脑袋,敢和白莲教的人勾结在一起?

    “看来你是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哪,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在命令你与我们合作,为我们办事。”青年似乎早知道对方会是这么个态度了,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眼睛里却透着冷酷的杀意。

    “你……你杀了我吧,别妄想我会背叛朝廷与你们这样的反贼合作了!”曲知府突然硬气了起来,不但站直了身子,还挺起了胸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他所以会突然有此转变,是因为想明白了一点,跟着白莲教干自然必死无疑,无论他们接下来想做什么,朝廷都一定能将之扑灭,而不与他们合作,最多也是一死而已。但后者自己死了,还能被朝廷追封,还能给妻儿老小留下好名声,可前者,恐怕就要连累全家一起陪葬了。这一点利弊,即便是如此紧张的时刻,他也是能想明白的。

    一丝嘲弄似的笑容再次从青年嘴角上展现了出来,只见他轻轻摇头:“敬酒不吃吃罚酒么?那就叫你见识一下咱们白莲教的能耐吧。”

    曲知府闻言心里就是一紧,只道自己会被他当场刺死呢,不想对方根本没有拔剑,而是把手放到嘴边,吹了个呼哨。

    片刻之后,门外就进来了数人,其中还有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孩,他们的脖子下面赫然架了把刀。小孩和女人正自哭泣着呢,一见到曲知府,顿时就如见了救星般叫了起来:“老爷(爹爹)救我……”他们正是曲知府的妻子和儿子。

    曲知府当场愣在了那儿,随后便又是恐惧,又是意外地指着青年道:“你们……你们居然去了我的家乡?”

    “我们白莲教为了这次的事情可着实花了不少心思和时间,这一回,没有人能逃出咱们的罗网,你曲知府不过是其中并不足道的一个罢了。”青年的目光只在那女子和小孩的身上一转,又露出了残酷的笑容来:“怎么样,现在你可以再回答一次,你是选择和我们合作呢,还是选择当一个忠臣?”

    曲知府脸上顿时露出了纠结之色,若只是他一人性命,拼了也就拼了。但现在,妻儿在对方手里,只要自己一摇头,全家都得死在这儿,那自己还要个忠臣的名义做什么?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终于,在一番犹豫之后,曲知府屈服了。

    青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我就知道,你曲知府一定会选择一条正确的路来走的。其实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接下来,任何从广西往外传递的消息,只要是从你这儿过的,都给我截下来!”

第七百四十二章 威逼利诱(中)

    虽然广西一省名为大明治下的承宣布政使司,但其实内里诸多州府县却都是由当地土著土司所把持一切军政大权的自治州,与播州一样的羁縻州所在多有,而泗城州便是其中之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泗城州位于广西北部,向北与四川相接,虽然因为当地的山路地势原因使两处很难有太多的交集,但在广西这一交通条件并不太发达的地区,这州城的地理位置依然相当关键。

    而如今这泗城州里,除了名义上被朝廷委派来管理政务的州官之外,真正说了算的,还是在此已立足数百年,势力极大的壮族岑家,其家主岑绍勋更是身兼当地土司和知州两大要职,权力大得直追播州杨应龙。

    不过因为这岑家人向来没有太大的野心,再加上当地壮族百姓也不如苗族人那么好勇斗狠,故而这儿与朝廷间倒也一直相安无事。但显然,有些人并不希望这样安定的情况一直持续下去,所以在这个春光明媚的时候,有人就带了阴谋找到了岑绍勋的三子岑云漠。

    作为当地势力最大的土司家里的公子爷,岑云漠在泗城州里的地位自然可想而知,而他一向就喜欢狭(女支)饮宴,城里最大那座青楼天香阁就成了他日常光顾的地方,这一点,只要在州城里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了。

    所以当有人想要找他时,也变得极其容易。只不过,当岑公子打着拍子,听那几名天香楼里最好的歌姬用婉转的歌喉吟唱美妙的乐府时,被人打扰,他还是颇为不快的。

    门突然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青衣公子带了个身材高大,犹如铁塔般的汉子就径自闯进了他所包下的厢房之中,大剌剌地冲他一拱手:“岑公子请了,在下今日前来,乃是和你谈一桩生意的。”

    “滚出去!”岑云漠被人如此闯进来打扰,顿时心头怒起,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便一挥手道。在这泗城州里,还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呢。

    但那名青衣公子却依旧笑吟吟地站在那儿,既没有依言离开,也没有动怒的意思,只是盯着对方道:“怎么,岑公子你连在下这是桩什么生意都不想听听么?”

    看着对方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岑云漠才终于回过味来。自己房门前可是一直都有数名护卫把守的,闲杂人等根本靠近不了,更别提进来了。这家伙能如此进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门外的人已被他,或是他的手下打倒了。

    而他岑公子,一向是不屑于学什么武艺的,现在身边除了那几个已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歌姬,已没有了任何凭恃。但即便如此,岑云漠的脸上也不见半点惊慌,只是定定地看着那青衣公子:“你可知道这是哪儿?在这泗城州里,只要我们岑家一句话,任何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居然敢当了面要挟我,真是好大的胆子哪!”虽然他话里依然满是不屑与敌意,但比起刚才的目中无人,显然是要弱了不少。

    “岑公子言重了,在下打从进来开始,可从未有要挟你的任何话语和举动哪。在下说了,只是想和你谈笔生意罢了。”见对方的态度稍微软化了些,青衣公子就索性坐到了岑云漠身边的椅子上,还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品了起来。

    “这天下间有你这样谈生意的么?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商人,无论你提出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答应的。”岑云漠冷笑道:“我劝你现在赶紧离开,或许还有活路,不然,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那可未必。说不定我说的这桩生意正是岑公子你所感兴趣的呢。”青衣公子不以为忤地笑了一下:“不过这事可不小,我可不希望被人传了出去,所以……”说到这儿,他的目光便往那些早惊呆了的歌姬身上一溜。

    随他进来的壮汉当即会意上前,只作了个要驱赶她们的动作,那些歌姬就已忙不迭地逃出了房去。而后,那壮汉便也跟了出去,守在了门口。

    “好了,有虎子在外看着,你我就能好好说说话了。”青衣公子得意地一拍手,还很殷勤地给岑云漠倒瞒了喝了一半的酒。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不想听,岑公子也只能听对方把意图道出来,便阴沉着张脸,用更加阴冷的目光盯着对方,等着他把话说明白了。

    不过他这副模样显然是像是媚眼儿抛给瞎子看一般,青衣公子脸上的笑容都不见半点减少的,只是有些感慨地上下打量了他好一阵,随后又啧啧叹息道:“可惜哪可惜……”

    他这一番举动和突兀的说话,果然叫岑云漠生出了好奇之心,忍不住哼声道:“可惜什么?”

    “在下在可惜岑公子你这一身才能和本事,最终却要落得个眠花宿柳,一事无成的结果哪。在下可还记得很清楚,三年前乌氏与庞氏两族在泗城州外械斗时,可是你岑三公子亲自带人前往说和的。那一次,你孤身一番义正词严的话语,就使得两个结有深仇的家族罢了斗,在广西一地都被人广为传诵。”

    听对方提及自己当初的得意之作,岑云漠心下不觉一阵自得,眼中的敌意也不觉少了一些。但他并没有松口,只是盯着对方道:“既然你知道我的本事,就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直接把你的真实意图道出来吧!”

    “我是来和岑公子你做生意的。”青衣公子再次强调道:“这笔生意对你,对我都大有好处,不过却需要冒点风险。”

    “好处?你觉着我岑云漠还会缺那点银子么?”不屑的话语再次从他的口中道出。

    这世上很多人都无法抗拒金银钱财的诱惑,但偏偏他这个土司家里的公子对此不感兴趣。因为以他的身份,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缺少钱财,荣华富贵与他而言是如呼吸一般简单的事情。

    “在下即便再愚钝,也不会拿这种东西来和岑公子你做买卖,我要给你的,是你一直想要,却又一直得不到的。”青衣公子目光闪动着,似有深意地盯着岑云漠。

    听他这么一说,岑云漠的心里陡然就是一动,一个念头已闪过了自己的心头。但随即,他又把这个疯狂的想法给按了回去,只是淡淡地道:“却不知你指的是什么?”

    没有一点犹豫,对方已用很肯定的声音道出了答案:“岑家头人的位置,不知三公子对此可还感兴趣么?”

    虽然刚才已隐隐猜到了对方会有这么一说,但在听到这个答案时,岑云漠还是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但随后又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充满了讥诮之意:“你这话说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当我岑云漠是三岁的小孩么?岑家头人的位置,也是你一个不知来历的外人能决定的?”

    “在下自然没这个本事,但我却可以帮你把头人的位置给拿到手。岑三公子,难道你不想从你兄长岑云汉的手上把这个位置给夺回来么?”青衣公子把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却是直直地盯在岑云漠的脸上,让他的目光无法从自己的凝视里摆脱出来。

    就如被对方催眠了一般,岑云漠有些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他确实太渴望能成为岑家头人,也就是一家之主了,如此才能使他的一身所学尽情释放,也能让他心中的某些野心得到满足。

    但是,父亲岑绍勋却遵循了汉人的那一套礼仪,非要将头人的位置传给长子,这就让岑云漠很是不满与无奈了。

    三年前,他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才会甘冒被乌庞两族所伤的风险前往说合。只是那之后,他却知道了一个叫他绝望的事实,哪怕自己表现得再好,父亲也会把位置传给长兄,还明言这也是朝廷的意思——像他们这样的土司之家,虽然继承人的位置是上一代决定的,但也得有朝廷的册封才成。

    正是知道了自己再无可能接任岑家头人和土司的位置,岑云漠才会刻意放纵自己,从此纵情于声色之间,再不理他事,成了城里人人都知道的花花公子。

    但他心里就真的认命了么?只怕连岑云漠自己都不是很清楚,所以当这个陌生的家伙突然提出自己能帮他得到岑家之主身份时,他的心不觉有些动了。

    在定定地和对方对视了有好一阵后,岑云漠才用有些滞涩的声音问道:“你可以说说你有什么办法能帮我达成所愿呢?”

    “很简单。”对方的目光里有一丝精芒闪过,显然这位岑三公子已经被自己说动了,这让他心下一定,只要打开了那道窗,一切就都变得很容易了:“只要岑家现在能坐上头人位置的人都突然死了,你,就是那个能取代他们的人了!”他的话语充满了诱惑与杀意,直听得岑云漠身子再次发颤,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第七百四十三章 威逼利诱(下)

    直过了好一阵后,岑云漠才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的眼中顿时就现出了丝丝杀意,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上,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青衣公子,威胁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面前如此大放厥词,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把你给宰了?”

    但对方显然完全没把他这副威胁的模样当回子事儿,就连刚端起来的茶碗都没有半点抖动,依然顺利地递到口边,慢慢啜了一口,这才抬头回望过来:“岑公子说在下说谎?不,我这个人一向不在这种大事上说谎,事实就是如此。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说着,他还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摇了下头:“动手的时间应该就是现在了。”

    “你……”岑云漠想要冲这家伙动手,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在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后,便转身欲离开这儿。现在自己的父亲和兄长都有危险,哪怕只是很小的可能,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可就在他转身的同时,青衣公子懒洋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怎么,岑三公子你真打算就这么过一辈子,当一辈子的纨绔子弟和窝囊废,甚至今后都要仰你兄长的鼻息过活么?”

    这话听到岑云漠的耳中叫他本来急速向前的身子陡然就是一顿。他确实不甘心哪,正因为不甘心自己比兄长要优秀却不能成为家族头人的继任者,他才会在几年里刻意放纵自己,想借酒色来麻痹自己。但只有他心里清楚,哪怕是在喝醉酒,美人在怀的时候,他梦里也满是不甘,和某种期望。这种深入心底的欲-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发的浓烈了。

    而在被对方一番话把这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勾出来后,他的内心其实已经有所动摇。现在,又听到这么一句,更叫岑云漠满心的纠结,一边是父兄亲情,而另一边则是自己的权欲之念,瞬间,他的心里两种想法就展开了激烈的争斗,让他的动作猛地停住。

    虽然因为转身之故,青衣公子瞧不见对方的神色,但只看他突然愣住住的模样,还是可以看出其内心有多么犹豫的,这让他的眼中不觉露出了一丝鄙夷与得意的笑容来。只要抓住了对方内心深处的弱点,就没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随后,青衣公子又淡淡地道出了一句叫岑云漠彻底放弃救人的话来:“而且,此时你过去也已迟了。你去,不但救不了人,还可能叫人怀疑到你的头上,你好好想想吧。”

    确实,倘若事情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动手对付岑绍勋和岑云汉了,那么他岑云漠在事后及时赶到,会叫别人怎么想?恐怕多数人都会想当然地认为此事是他岑三公子为了抢夺头人的位置才会在父兄出了事后就急匆匆赶到。若是那样,他岑云漠就是浑身长嘴都解释不清楚了。

    一想到这层,岑云漠的脚步就更加迈不动了。在原地纠结地喘息了一阵后,他霍地回过身来,凶狠地盯着青衣公子:“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为我父兄报仇?”说话间,他的拳头已经捏紧,似乎随时都可能扑上去。

    但青衣公子却依然很是悠闲地坐在那儿,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你不会。第一,你没这个本事……”说到这儿,他不拿茶杯的左手轻轻一挥,一道寒光就倏然而出,擦着岑云漠的肩头,将一把小巧的飞刀扎进了他身后的房门之上。

    这一手着实大大地出乎了岑三公子的意料,让他忍不住身子一颤,这才知道眼前这位看着文弱的公子哥儿也有一身了不得的武艺。刚才,他只道这两人能随便进来是因为那壮汉呢,现在看来,自己还是看失眼了。

    “这第二嘛,我早说了,我是来和你做生意,寻求互相帮助的,这一回我帮你拿到一直想要的头人位置,你该感谢我才是,又怎么会对我下手呢?我说的不错吧?”青衣公子说到这儿,才缓缓地站起身来。

    不知怎么的,看到他突然起身,岑云漠心里不觉一紧,忍不住就向后退了半步。好在对方没有向他出手的意思,只是走到了门前,将那把飞刀给拿了回去,同时口中继续道:“还有最后一点,只要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是断然不敢对我下手的。”

    直到这个时候,岑云漠才惊觉自己确实一直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来历。一开始,是因为不屑,后来则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浑然把这点给忘了。所以他这时才看着对方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下姓许,许崇川。哦,对了,我爹叫许惊鸿,是如今白莲教的教主。”他漫不经心地道出了自己的身份来历。

    虽然这一段时间里岑云漠已经吃惊过数次的,但当听他报出身份时,还是叫他大吃一惊,身子再次朝后一退,似乎是想与之拉开足够大的距离。而他口中,则咬了牙道:“你是白莲教的人?”

    即便是广西这等远离中枢之地,只要是和官方有所交集的人依然是知道白莲教是多么遭朝廷忌讳的。但凡是和白莲教相关的人和事,都是和谋反能挂上钩的。而现在,这个白莲教主的儿子竟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将他正在做的事情告诉了自己,这让岑云漠不紧张都不成了。

    “怎么?难道岑三公子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想抓我么?你可不要忘了,现在我们已是同谋,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许崇川笑呵呵地道。

    “你……我什么时候和你同谋了?”岑云漠哼声道。

    “你在知道我们欲杀你父兄而没有立刻离开,就表明你也希望能借我白莲教之手帮你除掉他们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否认么?而且,和我们合作对你可是大有好处的,或许你还不知道,在这泗城州里,可是有不少我们的人的,你想当上这个头人土司,还少不了我们从旁协助呢。”

    这一点,岑云漠自然是相信的。若他们没有这些可用的人手,自己的父兄就不可能被他们所杀。但仔细一想,他还是觉着一阵寒意袭上心头,没想到岑家在此经营数百年,却被白莲教的人轻易打入,还能做出这等刺杀头人土司的事情来。这白莲教果然可怕,怪不得会被朝廷视作洪水猛兽。

    但到了这一步,岑云漠似乎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他除了跟对方合作,已别无选择。虽然自见面以来,对方都没有表露出对自己的敌意,但只看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杀死有诸多护卫保护的父兄,就可知白莲教在此有多么可怕的势力了。而且,即便没有这些,光是这个叫许崇川的家伙,就能轻易杀了自己后从容离开了。

    似乎是这么个想法让岑云漠有了能说服自己的借口,此刻的他终于松口:“你说吧,你们白莲教这次做这么多,到底想要我做什么?”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尚未弄明白对方一直在说的买卖生意到底是什么呢。

    许崇川笑了起来,当对方问出这话时,就说明他已经妥协,并将接受自己的要求。只见他也不忙着道出要求,而是先把两只酒杯斟满了,然后把其中一只端到了岑云漠的面前,这才说道:“很简单,就在不久后,西南诸省都将有大变。我们希望到时候你们岑家,以及泗城州的人马能够响应共举义旗,跟我圣教,还有其他人一起讨伐那个堕落而污秽的明廷!”

    刚想接过他手中酒杯的岑云漠一听这话,就跟面前的酒杯是条毒蛇似地,猛地就把手往后缩去,眼中也迅速露出了惧色来。造反,这种事情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怎么,你怕了?”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造反可是会给整个岑家和壮家,甚至是整个泗城州带来灭顶之灾!

    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许崇川又是一笑:“你放心,事情我们都安排好了,这一回必能成就大事。不光是你们这些小土司,播州的杨应龙大土司也已和我们圣教联合了,准备不日就举起义旗!”

    “什么?连杨应龙也……”虽然一在广西一属四川,但杨应龙在西南众土司中的声望还是相当高的。

    “不错,这一次,我们已筹划了很久,一定可以把这天下抢夺到手。你难道不想离开广西这样的穷地方去外面的花花世界过更好的日子么?”许崇川继续用言辞诱-惑道。

    在一番威逼利诱之下,岑云漠终于动了心:“倘若你所说的一切是实,我自然可以与你们合作。”

    “当然,这种事上,我们圣教从不会说假话。”说话间,他的目光一闪,已经听到外面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显然是岑家来报信告诉岑云漠自己父亲死讯的人到了。

    在许崇川说服岑云漠加入他们的造反大业的同时,在广西各地,还有诸多相似的情况在发生着。而这时候,杨震一行人终于踏入了广西地界,来到了平乐府城……

第七百四十四章 似有蹊跷(上)

    平乐知府衙门,知府大人的公廨门前。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书吏石勒在略作犹豫,又捏了捏手中的那锭足有五两重的银子后,终于还是大着胆子敲响了半闭的门户。

    这几日来,曲知府的心情都有些不好,不少衙门里的人都因为触了某个霉头而被他狠狠地教训。本来,石勒是怎么都不敢在这时候往知府大人跟前凑的。可刚才在衙门口,他却遇到了一名汉子,以十两银子的代价让他把一封不知内容的书信暗中交给曲大人。

    十两银子,在广西这样的穷乡僻壤那可是一笔极大的金额了,甚至能顶他石书吏近一年的俸禄,所以哪怕他担心这么做会被曲大人怪罪,看在这笔银子的份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敲门后片刻,里面传来了曲知府颇有些疲惫的声音:“进来。”

    “见过府台大人。”石勒小心翼翼地走进门去,拱手施礼道。

    正靠在椅子上假寐的曲知府睁开了眼睛有些奇怪地看着这名手下书吏,他可不记得自己曾交代过他什么事情,这人怎么就来见自己了:“你来找本官所为何事啊?”

    “额,大人,这是小的在衙门外受人之托交给您的一封信,那人说有要事相告,只要您看了这信,就知道了。”石勒心下颇有些忐忑地将藏在袖子里的那封信双手递了上去。

    “唔……”本来就因为受到威胁而心情烦躁的曲知府在听到对方这话后,眉头就狠狠地皱了起来,便想要训斥这名下属。他猜得出来,一定是他收受了别人的好处,才肯将这种奇怪的书信交到自己面前来的。他把知府衙门和自己当成什么了,居然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么?

    可呵斥的话刚到嘴边,却又停滞住了,因为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莫非是那些白莲教的想与自己在外见面,所以才会用这一手么?如此一想,他可就不敢托大了,伸手接过了那封信,然后把手一挥:“你下去吧。”

    本来见大人突然拧起了眉头,石勒还是有些担心的,一见他这么说,心里总算安了下来,赶忙点拱手答应着退出了门去。但同时,他也瞧见了当知府大人撕开那封信时,神色显得比刚才更加紧张和疲惫了,这让他不觉有些疑惑,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心下忐忑的曲知府拿出那封信一看之下,却又愣住了。这信根本就不是白莲教的人送给他的——想来也是,他们之前能在深夜里突兀地闯进自己的卧室威胁自己,又怎么可能用这种很可能暴露自己的方法给自己来信呢——但在看到末尾那方印鉴后,曲知府的心还是猛地一抽,感觉这事比接到白莲教书信更加的可怕。

    因为,这信上面已表明了,这是来自锦衣卫,请他在今日傍晚到衙门外的某处客栈单独相见。

    锦衣卫,虽然身在南陲,远里中枢,但对这个可怕的机构,曲知府还是有所耳闻的。现在,这些以监察百官为己任的家伙突然神秘的邀约自己,到底是所为何事,是福是祸?

    难道说,自己和白莲教中人有所接触的事情已经被神通广大的锦衣卫给查知了,他们特来拿办自己么?想到这点,曲知府的整个人都不觉颤抖了起来,好半晌才稳住了心神:“不会,若真是如此,以锦衣卫一贯的行事风格,就会直接上门拿人,而不是搞得这么神秘了。”

    虽然心下很是不安,但这个约会他却也不能不去,毕竟这天下敢于不给锦衣卫面子的官员恐怕是没几个的,至少他曲知府不是。至于这到底该怎么回话和应付,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离着知府衙门半条街之隔处,有一座颇具规模的大客栈,这也是整个平乐城里条件最好的客栈。因为平乐地处广西与湖广交汇处,来往客人还算比较多,才会有人在此开设下这么座即便摆在整个广西也极上档次的客栈。

    当然,这上档次只是相比于此地其他那些小而破损的客店来说的,这种客栈摆在京城或是江南,那根本就是最低档的地方了。

    而今日,座客栈一向空置着的甲子号院落终于被人给包了下来。事实上,他们还包下了周围的几处院落,让本来还空空荡荡的客栈顿时热闹起来,也让因为生意清淡而愁眉不展的老板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

    这可是几十号人哪,不光是房钱,还有他们点叫的酒食和那些马匹所需要的草料都能让客栈小赚一笔。正因如此,他对这批客人那是相当上心,当有个神色紧张的中年人点名要见这些客人时,老板还颇有些警惕地看了对方好一阵子呢。

    但最终,那边走出来个断臂青年,只小声和那中年人说了几句话,就将人给带到了后面。对此,老板虽然心下有些奇怪,却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心里略有嘀咕:“这家伙看着怎么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儿见过一般。”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自己有些提防的可疑家伙居然是本地的知府老爷,脱下官服的曲知府此刻看着就跟一般的落魄中年读书人没什么两样。

    随在胡戈的身后,曲知府很有些不安地走进了那间甲子号院的堂屋之内,正瞧见一名英挺的青年正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打量着自己。虽然这是他与对方首次相见,但杨震这种多年时间历练出来的气质还是让他一下就看出此人身份不凡,便当即拱手作礼道:“下官广西布政使下平乐知府曲峰见过上差。”虽然对方还未透露自己此来是奉了什么差事,但只要是京城来的锦衣卫,在地方官眼里那都是上差。

    杨震呵呵一笑,忙拱手回了一礼,这才开口道:“曲知府太客气了,本官今日前来并不是负有什么差事,不过是有些私人的事情想与你说一说。”说着,客气地请对方落座。

    曲峰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同时心里却道,你们锦衣卫会为了什么事不远千里跑到我们广西来,而且为了见我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真当我那么哄骗么?

    只略作寒暄,杨震就把真实的来意道了出来:“在下此来,只是为了找一名道人的下落,就我所知,几年之前他就已来了广西,只是之后便没了音讯。虽然找人乃是我们锦衣卫的专长,但毕竟时隔多年,若没有官府相助,怕是很难找到人的。”说着,他便把一张张天乾的画像摊到了对方面前。

    仔细端详了画像上那个老道的模样后,曲峰先是皱了下眉头,而后才小心地问道:“不知这位道长犯了什么事,竟能劳动诸位上差不远千里地来此寻他?”在他想来,锦衣卫要找人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拿人!

    “哦……这位道长并不是人犯,实不相瞒,在下与他有一些交情,才希望找到他的下落。”杨震并没有把真实的双方关系说出来,只是笼统地道。

    但只是如此,已足够叫曲峰不敢懈怠了,赶紧点头道:“下官明白了,下官会叫手下人等在我平乐一带仔细寻找这位道长下落的。不过……大人也该知道,我平乐不过是广西门户,若这位道长真来广西,虽然很可能从此经过,却未必会在此停驻太久,又隔了这么久,恐怕也未必有什么线索头绪哪。”

    “这个我自然知晓,我今日不过是请曲大人你帮忙找找而已,若找不到,自然也不敢怪你。”杨震笑了下道,他当然明白这种找法希望不大,但还是得试一试。

    “不知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么?”曲峰因为心下有事,便不敢在此久留,只想把事情给应付过去就离开。

    杨震看出了他的意思,便把那画像交到了他的手里:“如此就有劳了。”

    “不敢……”从杨震手里接过画像的瞬间,曲峰没来由的就是一阵冲动,自己该不该趁这个机会把白莲教威胁自己的事情说出来。毕竟这时应该没人知道自己与锦衣卫的人见了面,说不定……

    想到这儿,他不觉张口道:“杨大人……”

    “怎么说?”正想送客的杨震见他似有话说,便随口问道。

    可曲峰在略一迟疑后,还是不敢把事情如实道出。他可不知道锦衣卫的人一旦得知自己竟与白莲教有所勾结,还答应他们拦截军报什么的会有什么反应,说不定立刻就会把自己拿下呢。如此,不但自己完了,那些还扣在白莲教手上的家人也……

    只短短转眼间,曲峰已转变了想法:“下官是想说,这广西毕竟不比中原,此地外族之人颇多,而且民风极其剽悍,还望各位大人在寻人时能尽量小心些……若是找到了人,或是寻不到的话,还是尽早离开为好。”说完这话,他便急匆匆地拱手告辞了。

    杨震并没有阻拦对方离开,只是在其走后,若有所思地看着身边的胡戈:“你听出什么没有,这位曲知府话里似乎藏着什么,内有蹊跷哪。”

第七百四十五章 似有蹊跷(下)

    胡戈也很以为然地点头:“卑职也发现这位曲知府有些古怪。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你且说来听听。”杨震有些欣然地看了对方一眼,示意他坐下说话。对这个年轻下属,杨震是有意栽培的,所以在这等事上也会问得仔细些。

    胡戈稍微思忖了一下后道:“自见到咱们后,这位曲知府就显得有些紧张,虽然他在极力掩饰,却还是可以从他的言行表情里看出些端倪来,似乎他很怕我们从他身上查到些什么一样。”

    “唔。”杨震轻轻点头表示认同:“那你觉着他在怕什么呢?”

    “刚开始卑职以为他这表现不过是寻常官员对咱们锦衣卫的畏惧而已,但之后仔细看了,又觉着不是。他似乎有什么心病,生怕我们查到什么。”

    “会是他平日里有贪赃枉法之事,所以才对我们有所戒惧么?”

    “不像,若是如此,他一定会对咱们旁敲侧击一番的。而且,广西这穷地方即便想贪也贪不了几个钱。”胡戈说着一顿,又有些猜疑地道:“而且他最后的表现也有些古怪。之前他突然想要说什么,但迟疑之下却又只让大人尽快离开,似乎前后间的转折有些生硬,是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把想说的话给替换了。”

    杨震略带赞许地看了这个下属一眼,胡戈在看事情上确实已有几分水准,不枉自己这几年来一直的提点,说不定今后他在锦衣卫里会成为仅次于自己的人物。

    随后,他又点头:“你的看法不错,我也觉着他提到叫我们尽早离开的说法有些可疑,似乎是在担心我们的安危一般,想让我们赶紧从广西这儿离开。”

    “大人的意思是?”胡戈心里一动,忙问道。

    杨震肃然道:“显然,他是知道些什么,广西这儿将有什么变故,所以想让我们离开以避免出现危险。但又不好明说,以免引起我们的猜疑,就说了这么番话来。而且我还发现,在说了这话后,他又有些慌乱,显然也怕我们看出什么问题来,所以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胡戈一听,眉头就皱得更紧了,随即一个激灵:“大人,这会不会与我们半道上得到的那消息有关?”

    “这个可不好说哪。这儿是广西,离着四川还有不少距离呢,而且他是朝廷命官,又不是当地土司官,又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即便退一步来说,他确实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该做的也是及时跟朝廷禀报哪。就算他怕谎报军情而被朝廷问罪,当着我们的面也可以说了,我们锦衣卫自有查出事情真相的本事,他又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呢?”

    杨震的这一连串问题和分析,让胡戈又是一阵愣怔。他虽然比以往和其他兄弟要成熟得多,但考虑事情终究还达不到杨震在等程度,只能无奈地一摇头:“这事确实很古怪,一时间卑职也说不准其中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了。”

    “不必心急,只要我们瞧出有问题,继续往下查就是了。不过……”杨震说到这儿,又皱了下眉:“咱们在这儿却是无法久留的!”确实,他们此来广西的目的可不是查什么案子,而是寻人,自然不可能留在平乐这儿细查内情。

    “不若由卑职带几个兄弟留下来先查上一查,也好放心些?”胡戈忙毛遂自荐地道。

    杨震对这儿的古怪确实有些不那么放心,便点头道:“也好,不过你们在此一定要小心,若真和谋反这等事情有关,对方也一定会极力隐藏的,一旦叫他们知道了咱们查到他们头上,这些家伙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卑职明白,我会在暗中细查,不会让他们察觉到什么的。”胡戈忙答应道。

    两人随后又商量了一下人手问题和接下来怎么查,随后,杨震就回了自己的卧室却跟张静云交代自己所得到的关于张天乾的线索了。

    曲峰回到府衙后院自己的房间前时已是二更天左右了。来到房门前时,他不觉一声叹息,既有写后悔,又有些惆怅。他不知那位锦衣卫的上差能不能从自己的话里听出些什么来,他既希望对方能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思,又怕他真听出来了会给自己带来后患。

    因为家人在白莲教的手上,使曲峰根本无法从此事上脱身,只有听从这些贼人的摆布。但作为从小接受忠君思想的读书人,他又不希望这些家伙真能成事,这样一来自己就真的只有和他们一起造反一条路,这可不是他十年寒窗下来所希望得到的结果。

    满心纠结的曲知府在又一次长叹之后,轻轻地推开了房门。可就在他刚踏入屋子时,就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前方的角落里响了起来:“看来曲知府你很为难哪?却不知你这大晚上的去了何处?”

    这突然而起的声音着实吓了本就心事重重的曲峰一大跳,让他忍不住就往后退了一下。半晌,一点烛光从桌子上亮起,终于露出了一张精干汉子的脸膛来,正是这两日里来见过他几面的白莲教的人。

    “你怎么又来了?”心下忐忑,曲峰唯一能做的就是化被动为主动:“这儿毕竟是府衙,你总是这么过来,要是被人发现了,我们都会有不小的麻烦。”

    “怕什么?这儿不是由你这位知府大人说了算么,难道那些下属还敢怀疑你不成?”说着,那汉子又冷着脸道:“对了曲知府,你可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这么晚了,你去了哪儿?”

    “我……”曲峰本来想有所隐瞒,推说自己心神不宁所以在外面随便走走。但话到嘴边却又改变了主意,他可不敢确保自己的行踪有没有被白莲教的人盯着,一旦自己的谎言被他们识破,只会连累家人。所以略作迟疑后,只能如实道:“有锦衣卫的人给我带了信,叫我去相见。”

    “锦衣卫?”果然,在听到他这么一说后,那汉子的神色就是一紧:“你竟是去了锦衣卫的人?”显然,对方是知道他外出去和某人见面的。

    随后,他又问道:“他们找你做什么?别是你透了什么消息给锦衣卫吧?”

    “不敢。我的妻儿老小都在你们手里,我可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曲峰忙摆手道:“他们找我是想借我们府衙的力量找个道士的下落。”

    “嗯?”那汉子再次一愣:“找个道士的下落?”似乎有些不信的模样。

    曲峰见状,只好赶紧把自己藏在袖子里的那张画像取了出来,给那人过目以证明自己的说话:“便是此人了。不过因为他来广西已是数年前的事情,所以想找到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接过画像随意扫了几眼后,那汉子神色稍微平静了些,但依然不解:“他们找这么个老道做什么?难道他是什么要紧的犯人么?”

    “这个我却不得而知了,也不敢细问。毕竟,他们乃是从京城来的锦衣卫,我一个地方官可不敢知道太多其中内情。”

    “他们竟是从京城而来么?”那汉子本来已经安定下来的心再次一凛。他之前只道是锦衣卫在广西或附近省份的人来找的曲峰呢,没想到来的竟是京城的锦衣卫,莫非他们在接到那个消息后,就立刻派人来查了么?

    这个想法叫他再看曲峰的神色有些不一样了,他甚至怀疑此人已经出卖了圣教。但随即,他又失笑起来,自己却是太过敏感了,事情根本不可能如此。

    或许以锦衣卫的渠道能在短时间里把消息传到京城,但无论朝廷的反应有多快,他们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从京城派遣锦衣卫过来,并且在这个时候就抵达广西了。

    而且,那事情泄露出去是在播州,他们就是要派人查,也得是去播州,根本不可能来此地,更不可能找这么个完全没什么关联的知府流官问话了。这完全是自己过于紧张,有些杯弓蛇影了。

    见对方神色数变,曲知府也有些不安起来,生怕对方真怀疑自己什么。好在很快地,他又把疑虑之色消除了,冲曲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尽力帮他们找一找人吧,能找到最后,不能也赶紧给他们一个准信儿,好叫他们早些离开这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这个自然。”曲峰忙点头答应道。其实这想法和他的一样,锦衣卫毕竟名声在外,若这些家伙在此地待得太久,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不会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在又嘱咐了曲峰几声之后,那汉子才趁着夜色离开。直到他走后,曲知府才松了口气,有些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随即,他又想到了一事,对方这次过来根本没和自己说其他的事情,显然是冲着自己突然外出来的。刚才只要自己有所隐瞒,恐怕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想到这儿,一阵后怕的曲峰就觉着整个背上都满是冷汗涔涔……

第七百四十六章 惊悉阴谋(上)

    “北京来的锦衣卫居然到了这儿?是他们知道了什么么?”当日威胁曲知府的青年公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轻轻敲击着身边的桌子说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是一处位于平乐城偏僻处的宅子,也是白莲教在此的一个重要据点。作为本次行动极关键的一点,用来切断广西与外界消息的所在,白莲教还是相当看重平乐府城的,不但之前由他这个少主出马迫使曲峰就范,而且他还暂时留在了此地,以防止出现什么变故。

    没错,这位青年公子正是许惊鸿的另一个儿子——许崇山。也就是之前在诸暨县城里曾与杨震有过一些瓜葛的家伙,只不过双方并未真正照过面。

    之前在江南和湖广,白莲教都因为锦衣卫,也就是杨震的插手而几次设计都未能成功。而且这么一来,还使他们在那些地方的势力曝光在了官府的眼皮底下,无奈之下,白莲教只得把力量收缩,躲进了官府力量最是薄弱的西南诸省,并进行了长达数年的准备。

    也正是因为在之前的几场计划里的失败,让白莲教的人更加注重全盘计划,并决定来一场大手笔。所以这几年里,他们沉寂了下来,只在暗中培养势力,一点点侵蚀西南那些土司势力。

    直到今年,当张居正突然辞官,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降到最低点后,他们终于决定动手。四川播州的杨应龙是他们准备策反的重要对象,而广西这儿作为许惊鸿经营多年的地盘,也有着极重要的地位。

    但现在,事情才刚开始,播州那边就出了走漏风声的情况,而北京来的锦衣卫居然也出现在了平乐这个要紧地方,这自然会叫许崇山略感紧张和意外了。

    “应该不至于。”中年汉子孙赞却有自己的判断:“若他们真察觉到了什么,来的就不光是这么几个人了。而且,他们找那曲峰也不过是想请他帮忙找个老道而已。”

    “是么?”许崇山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但随即又有些不确定地道:“那你说,曲峰他会把事情告诉那些锦衣卫么?”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一点。

    “这个应该更不可能了。锦衣卫是些什么人,他比我们更清楚,若是说了,他们只会第一个先怀疑他,并把他拿住了拷问,他有那么蠢么?还有,他的家人还在我们手里呢,谅他也没这个胆子!”

    “唔,倒也有些道理。”在点同表示赞同后,许崇山的眉头却并没有因此松开,只见他有些不安地再次敲了敲桌子:“但这些人留在平乐城里总不是件好事。锦衣卫那都是属狗的,鼻子可灵得很,一个不慎,我们就会被他们发现了行踪。”几次在锦衣卫手下吃了亏,让许崇山对这些家伙很有些忌惮的意思。

    “少主放心,这一点我也已经叫曲峰去办了。他是官面上的人,由他来打发他们离开并不是太难。”孙赞把之前自己对曲峰的一番授意道了出来。

    许崇山这才露出了满意之色:“很好,希望他们能早日离开这儿吧。”但随即,一丝忧虑又升上了心头:“这些锦衣卫可不容易对付,咱们必须再谨慎些。这样吧,你找几个善于盯梢和追踪的,仔细在那边盯住了,看他们会不会在这儿留下什么尾巴。倘若他们真这么做了……”说到这儿,他声音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孙赞了然地一点头:“明白,我会安排人盯着他们的。”他们在平乐已经营多时,能用的人可着实不少,不然也不能轻易就胁迫住一个朝廷知府了。

    直到一切都安排下去,许崇山才稍微放心了些:“希望这一回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父亲他为了今日已等得太久太久,我们绝不能再有失了!”

    在有锦衣卫和白莲教的双重压力之下,曲知府对这次寻找张天乾线索一事可着实很上心。几日里,府衙上下人等几乎都没有做别的什么差事,光顾着满城寻找这名老道留下的线索了。

    对此,衙门里的人可有些不明白了,不知道知府大人到底发的哪门子疯,居然会把这么大的精力都投放到找人的事情上。但这既然是大人硬压下来的差事,他们也只能尽力去找。

    奈何这天下间的许多事情都不是一个尽力就能成功的,虽然府衙已尽了最大的努力,甚至都动用了民间的那些地痞之类的眼线,可终归因为时间隔得太久,依然没能找到确切的线索。

    唯一的一点或许可信的线索是,之前有个守西门的兵卒记得曾在几年前见到过这么个道士。因为当时那道人帮人挽住过一匹脱缰的马儿,故而被他记在了心里。而就他记忆,当时道人在帮了人后,便离开了平乐城。

    总算是有了一点线索,也算是可以给杨震一点交代了,曲峰便立刻去客栈见了杨震,并把自己得来的消息说了出来。末了道:“就那兵卒所言,那道人应该是直朝广西腹地而去。不过因为他并没有用到过所什么的,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打算去哪儿……咱们广西虽然人不多,但地方却不小,故而……”

    “在下明白,看来想找他还得继续往里走了。”杨震说着笑着冲对方一拱手:“这次多得曲知府相助,在下记在心里了,日后一定报答。”

    “杨大人言重了,能帮到大人是下官的荣幸,不敢说什么功劳。”曲峰说着,又试探着问了一声:“却不知大人打算什么时候继续往西?”

    杨震目光一闪,却没有点破什么,只是笑了下道:“既然有了线索,我们自然不会在此久留,明天就会离开此地了。”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曲峰的眼中还是现出了一丝喜色,而这一点也照样没能逃过杨震的眼睛。

    次日上午,在这客栈里歇了足有四五天的锦衣卫的马队终于再次启程,既然知道张天乾是往西而去,他们自然不会继续在此逗留。

    看着那几辆马车在数十名精干汉子的护送下沿着长街往西门而去,留在外边盯梢的那几个白莲教徒的脸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笑容来。

    但很快地,他们却又察觉到了有些不妥,因为就在那些个锦衣卫离开后不久,客栈里又出来了几名与那些人差不多打扮的汉子,在小声地嘀咕了几句后,有人出了门,也有回转里面的。

    “这……他们竟在此真留了尾巴么?”一名面色黧黑的汉子小声嘀咕道。

    “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难道真对这儿起了什么疑心?”

    “不成,我们断不容这些家伙坏了圣教的大事。既然他们不肯走,说不得只有让我们送他们一程了。”黑脸汉子狞笑了一下,手按在了腰畔处,在衣裳的遮蔽下,里面是一把短刀。

    “咱们今晚就动手!”其他几人也随之杀气腾腾地笑了起来。这儿是他们的地盘,连知府衙门都能任他们来去,更别提这么个小客栈了。

    “唔,就这么办。还有,叫跟踪他们的兄弟先跟下去,必须等确信他们的人真个离了平乐后,我们才能动手,不然只怕会打草惊蛇。”黑脸汉子还算是比较谨慎,又吩咐道。

    广西多山地,哪怕是刚出了平乐府城,这官道就已迅速变得狭窄而崎岖,这让杨震一行人只能排成了长长的队伍向前挺近,而无法再如之前般数骑并列向前。而那几辆马车,此刻就更显得行走困难了,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只能尽量减慢速度,才能保证平稳。

    杨震策马走在队伍的中间,突然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继而跟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便下了马,朝着路边树林走去。

    显然,他这是内急想要方便一下,这在这时候的赶路队伍里是极其普通寻常的一件事情。落在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几个步履如飞的男子眼里也并没有引起他们的警惕。

    他们甚至都没有把太多的精力放到这个突然脱队的家伙身上,只顾着藏身在一块路旁的岩石之后,等着那马队走远一程,再跟上去。他们是惯于在这种山道上行走之人,所以即便是徒步,也能跟上马匹——毕竟在这种道路上,马儿是根本无法奔跑起来的。

    但他们全然没有觉察到,那个脱离队伍的家伙在靠近树林后,就彻底失去  踪影。待他们觉察到事情有些奇怪时,身侧突然就传来了一阵劲风,刚才明明离着他们挺远的杨震不知什么时候已偷偷摸到了他们身旁。

    “砰——!”没等这些人作出反应,杨震已劈面一拳重重地砸在了其中一人的胸口,将人打得横抛起来。随后,他借着这一拳的势头,人已冲进了这五名跟踪者中间,一阵拳打脚踢之下,这几个家伙登时就全部倒在了地上,他们甚至连戴在腰间的刀具都没来得及拔出,就已被他轻松击倒。

    这些跟踪者毕竟只是白莲教中最底层的教众,自然不是他这个锦衣卫佥事的对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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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者,锦衣卫;绣者,绣春刀;且看穿越五百年来到大明万历初年的杨震如何走上巅峰,重振河山!锦绣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绣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绣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