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白作黑时黑亦白
呸!大半夜的带着四五百人全副武装出来见世面?好一个依附晁盖计除王伦,投靠宋江逼死晁盖的智多星。
见其瞎话张口就来,王伦只淡淡道:“加亮先生言重了。”
吴用见王伦一开口就叫出自己这个乡村教授的名号,心中非但没有半分自傲的感觉,反而微微有些吃惊,暗道这梁山泊主竟连自己底都摸清了,看来他此番还真是有备而来。
就在这时,他窥见身旁一人畏畏缩缩地企图隐匿于人群之中,当下眉头皱起,心道若不是此人先前提供消息,自己和晁盖又怎会下定决心在此埋伏,现在倒好,见事显颓势便想缩头,这人只把天下英雄皆视做儿戏么?当下眉头一皱,忽而计上心来,朝对面大声道:“可不是么?不但我等村民渴见白衣秀士雄姿伟貌,就是过往江湖义士,也不愿错过此等良机,足见梁山威名之盛!”
王伦在心里冷笑一声,听他言语想必这位执扇军师又在算计什么,只是他也想知道今夜还有谁参与了这次针对自己山寨的行动,便配合吴用唱起双簧道:“教授之言何意?不知还有哪位好汉在此现身?”
吴用微笑不语,只是把目光放在那人之上。此人被盯不过,实在没了办法,只得上前道:“在下京西韩伯龙,也是多闻白衣秀士大名!”
竟然是他?
王伦听到这个名字倒也不陌生,只是不知道这个rì后被李逵一斧头赚去xìng命的倒霉鬼此时怎么会在晁盖庄上,答道:“原来是韩家兄弟,多闻朱贵兄弟提起贵号,不曾想到却在此处相见!”
韩伯龙闻言顿时满脸羞愧,两眼视地,低头不语。
吴用微微一笑,并不在乎此刻韩伯龙心中想法。纵然今夜一无所获,好歹也将此人绑上恩主的战车,也不怕他rì后再首鼠两端。
就在此时,一阵喊杀声由远处传来,对峙的两帮人都朝动静来处张望。只见杜迁、宋万俩人倒提着长刀,冲在最前,后面紧紧跟着凶神恶煞一伙人,远远望去,人数竟不下一千。
溪边一伙人顿时有些乱了,旋即听到一阵刀枪磕碰坠地之声,人群中被厚利诱来的一些农户中,已经有人忍不住开了小差,也不顾溪水寒冷刺骨,都踩着冰淌水走了,见此情状,托塔天王晁盖眉心皱成一个川字,还好身边这两百庄客表现比较镇定,总算没有颜面尽失。
这时吴用悄声在晁盖身旁耳语了一阵,听完谋主言语,晁盖点点头,对这边大声道:“王头领,贵山寨有几个兄弟在彼处吃醉了酒,明rì酒醒便请其自归!今夜贵寨为兄弟报仇,我等不便在此久扰,就此告辞了!”
王伦见晁盖先是软禁了自己山寨弟兄,后又欺自己人少想来趁火打劫,此刻发现形势不妙拍拍屁股就想走,天下哪有这般便宜之事?当下心中那股子气很是不顺,沉吟片刻,上前叫道:“天王且慢,我有一言相告!”
晁盖等人闻言站住,都想听王伦说些什么,忽见王伦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半晌才道:“天王,我已将西溪村地契尽毁,保正若是有意,权当是在下一份见面薄礼!”
不等晁盖反应,王伦招呼了身边喽啰,大队进发,朝着杜迁、宋万迎去。
“庄主,王伦此为何意?他说毁了地契,关我等甚事,怎地却说是见面礼?”见梁山众人并无火拼之意,晁盖等人倒也不忙归去。韩伯龙此时心有不解,只怨吴用方才做法太绝,不愿问他,只朝晁盖询道。
晁盖还没答话,只听吴用叹了一口气,悠悠道:“这人真不简单,照他这般打家劫舍,官府中人喜滋滋的跟在他屁股后面捡漏还来不及,谁会想着去剿他?”
韩伯龙还是没听明白,仍然不解的望向晁盖,晁盖也叹了口气,出言解释道:“伯龙,你多在江湖上行走,不明白官吏贪腐!这西溪村保正一家地契尽被他毁了,你道县衙里的吏员押司们会替苦主申冤?”说到这里晁盖冷哼一声,“他们若不趁着这机会,上下其手伪造地契霸占良田,我晁盖从此再不碰私商买卖!”
吴用见说,也在旁唏嘘道:“公人见钱,如蝇逐臭!就是那有地契在手的,被他们盯上也没个好结果!何况现下地契尽毁,全无凭证,还不是任由他们摆布。待其在县中伪造好字据,再打通上司商税院的关节,置换掉备存的地契,那上千亩田地还不转眼易主?若那庄主人还活着,倒是有些麻烦,毕竟人在人情在,县衙里的人也不敢太过分。不过依我看那人十有仈jiǔ已经身首异处。没了苦主,就是偶有些漏网的亲眷,谁又敢去官府门前聒噪?待其瓜分了田地,仍租与旧rì佃户耕种,谁还愿去担着干系替他作证?”
韩伯龙听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急道:“天王,这块肥肉可不能光落在官府嘴里啊!”
晁盖点点头,道,“待明rì去寻了我那公明兄弟,再作计较!”,说完见吴用和韩伯龙空手而归都有些垂头丧气,晁盖叹了口气,他自己心里何尝也不是如此,三五万贯的财富就这般与自己擦身而过,怎不叫人懊恼。
只不过他做惯大哥自有那一份大哥的气量,当下强按住心中失落,朝身边两人笑了笑,安慰道:“今夜原以为会有一场大财喜能与两位兄弟分沾,怎奈那梁山泊兵强马壮,远超我等预计。不过此次虽没有占到便宜,好在也没什么损失,两位兄弟莫要灰心,待我明rì去县城寻了宋公明贤弟,无论如何要替两位兄弟置办些田产!”
闻言,吴用、韩伯龙都谢道:“怎好叫哥哥破费!”
晁盖摇了摇头,道:“都是我心腹兄弟,两位莫再推让!吴先生,今晚且休要走了,只到我庄上喝酒,庄客们累了一宿,也该好好款待一番,便请俩位做个陪!”
……
“哥哥,真叫你掐算准了!没想到这晁保正一点不讲江湖道义,竟打起了黑吃黑的主意!我呸,还江湖上有名望的豪杰呢!”杜迁愤愤不平道。
“黑作白时白亦黑啊!”王伦摇头叹道,“道义?我等与他又没交情,只怕还是这七八万财帛来得实惠!今次我等几个头领要是落到他的手上,十有仈jiǔ要被其灭口,再把孩儿们扭送官府,他不但得了钱粮,还落得个保境安民的名声!”
“哥哥所言甚是!只是这晁盖恁地手辣,刚才你为何阻住我们,我恨不得一刀砍翻他娘!好歹也请他吃顿板刀面再说!”宋万也是一肚子气,大骂道。
“杀人一千,自损八百!把底子跟他拼光了,山寨以后怎处?两位兄弟,我等切不可逞一时意气,把本钱折光啊!”王伦摇了摇头,规劝着两人道。
杜迁、宋万也不是不知进退的人,他们心里倒也明白,刚才要是火拼起来,己方能得个惨胜就算是最好结果了。只是两人心里仍怄不过,一路上骂骂咧咧的吐着胸中浊气。
待气顺了,两人才道,“还是哥哥想得长远!说来惭愧,要不是方才乡亲们大壮声势,唬住了晁盖那厮,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斗!多亏哥哥甚得人心,我等今夜算是服了!”
王伦摆摆手,叹道:“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道为何物?道就是把支持我们山寨的人搞得多多的,反对我们山寨的人搞得少少的!”他一直记得老人家对政治的解释,这句话虽然看起来简单明了,但其中却蕴含着无穷真理。
杜迁、宋万闻言一愣,都呆了半晌,方才喜道,“哥哥讲话就是不一般,直听得我们心中亮堂堂的!”
王伦暗道一声“惭愧”,这些可不是自己总结出来的,他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要比这个时代的人看得更远一些而已。
这时只听杜迁又道:“哥哥,待会发钱的时候,索xìng一户十贯钱好了,莫要分什么出了人还是出了车的,免得冷了乡亲们的心!”
王伦见杜迁已经颇晓得稳固群众基础的道理了,这让他很是欣慰,觉得今晚带头所起的一番表率没有白费,便笑道,“兄弟是山寨统管钱粮的头领,你开了口,谁会驳你面子?”
杜迁喜滋滋的朝王伦抱了抱拳,叫声“得令!”,此时再也稳不住,只急急朝前队奔去。宋万见状也颇有些想法,扭扭捏捏站立难安的样子很是滑稽,王伦见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忽在自己面前做出女子之态,有些扛不住,忙问道:“莫非宋万兄弟也有提议?但请讲来,但请讲来……”
杜迁见王伦主动问他,也不再扭捏作态,张口就道,“哥哥,这番咱们得了甚多钱粮,就给孩儿们恢复一rì三餐吧!别老是两餐,弄得大家肚里空空,走路都直打晃!”
王伦这才松了口气,心道宋万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给弟兄们弄一点实惠,这个面子他当然要给,再说替山寨弟兄们改善一下伙食也是他早就考虑过多次的事情,当下毫不犹豫的答应道:“成!另外我看这次缴获的牛羊不少,仅那羊便怕不下四百只吧?就从即rì起,每rì再加杀十只羊,也给兄弟们添道菜!”
宋万见王伦不但爽快的一口应承下来,甚至还十分大方的在自己提议上加了码,顿时觉得自己在王伦心里也是相当有分量的,很是欣喜的谢过王伦,两人于路有说有笑,极为融洽。
不一会儿,俩人带着后队人马赶到小溪入湖处。只见此时巨泊岸边热闹异常,近百条舟船熙熙攘攘的挤靠在湖边,水军的弟兄们正自发的加入到运粮队伍中,干劲十足的帮着往船上背运今夜的丰厚缴获。
身材魁梧的杜迁则是很醒目的站在临时搭起的草台上,十分自豪的守着郑钱给村民发钱。且不时走入人群,满脸享受的与心怀感激的乡亲们把那成串成捆的铜钱推来送去,好不惬意。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一片火热而又其乐融融的景象在这水泊一隅隆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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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有苦难言心如焚
一抹微亮的晨曦穿透蒙蒙的夜幕,点亮了拂晓前那段最为黑暗的时刻。在深邃渐白的天幕下,托着巨岛的八百里水泊早已被一条条划破水线的沉重船舶惊醒。直至初升的太阳shè出第一道光芒,那鲜血般的殷红似在昭示黎明的诞生。
在熄灭的火把所散发出的渺渺清烟边上,喧闹了大半夜的金沙滩此时还持续着昨夜的热闹嘈杂。放眼望去,只见沙滩边上各sè人等来去匆匆,如辛勤的蚂蚁般运送着此役的丰厚缴获。
留守头领朱贵此时正站在岸边一处高地上。远远向水泊里眺望。那种心cháo澎湃与踟蹰惶惑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此时在他内心中产生着激烈的碰撞,直叫这个中年男子脸上流露出百感交集的复杂神sè,在晨曦的烘托下,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之感。
望着湖面上两只飞翔的斑嘴鸭,旱地忽律朱贵的思绪也随之渐渐扩散。
数rì之前,有位旧时在江湖上结识的朋友来到李家道口酒店里,亲口对朱贵明言想要投奔大寨。闻言大喜的朱贵好酒好肉的款待了这位朋友,只因不巧本寨寨主刚遭雷击,此时还高卧在病榻之上。故而朱贵没有立刻将他引荐上山,只是实言告知寨主贵体有恙,请稍耐几rì。哪知这位朋友在朱贵酒店里好吃好住的待了两rì,窥得山寨种种内幕后,心中忽起波澜,只推说家里还有后事未曾料理,等打理完之后再来相投,便就此别过了。
朱贵自认这几天待客并无怠慢之处,食宿招待无不倾心尽力,闲时又陪他畅谈江湖,就是这位朋友忽问起山寨虚实,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无半点藏私,只因心中早把此人视作聚义兄弟。
所以在这位朋友表明暂别之意时,朱贵也没有多想。好歹多年相交,也算是老相识了,当时还备了盘缠相送,只是殷勤嘱咐早rì归来。
哪知这位朋友归家之语不过只是与他虚与委蛇而已,转身就投了晁盖庄上。若仅是这般情形到也罢了,毕竟人各有志也说不得他甚么。关键是这人他千不该万不该在梁山攻打西溪村时,恰逢其会的对晁盖泄了山寨的底,这般举动直把朱贵陷入了绝地!
随后晁盖在摸清梁山虚实后,毫无意外的起了觊觎之心。万幸寨主此役准备充分,又得西溪村村民大壮声势,这才吓退强敌,转危为安。但一想到郑钱回报时,所描述的昨夜那种惊心动魄的情景,朱贵心底涌出的种种追悔、懊恼、憎恨、愤怒之意叠加起来,就如山洪暴发般来得猛烈异常,直恨不得将那个不讲究的朋友生吞活剥了去。
韩伯龙啊,韩伯龙!你可坑死我了!
朱贵颇为难堪的吐出一口浊气,回首望向码头上繁忙的景象,只见堆积如山的粮草堆下,兴奋异常的喽啰们牵牛的牵牛,赶羊的赶羊,更多则是两人一组的搬抬着装满金银铜钱的木质钱箱。在颠簸过程中钱串银两碰撞时所发出十分悦耳的金属脆响声,感染着在场所有人的情绪。此时人人身上洋溢的欢快气息,反叫朱贵生出一种强烈的负罪感,笼罩着自己那副悔恨交加的热心肠。
“朱头领!到处寻你不到,不想却在此处看景儿,真是好兴致呐!”联袂而至的小头目郑钱、周直满脸笑容地朝他喊道。
朱贵回身苦笑道:“论年齿我只比两位痴长几岁,就如从前般喊一声大哥足矣。rì子还长,莫要生分!”
“那哪能行,哥哥如今贵为山寨头领,我等哪能还如从前一般?若叫寨主闻之,还不要骂我等不分尊卑?只是你们还别说,寨主现在不骂人了,反倒叫人还有些不适应哩!”周直笑道。
郑钱闻言笑骂一句,随即望向这位今夜留守的四当家,哪知朱贵叹了口气,并没接言。只见那张双拳骨脸之上满是愁思,两眼黯淡无光,只望着水面上那层薄薄雾气发呆。周直的玩笑话他也听进去了,可他此时哪有心情说笑?若说别人怕王伦骂,可他恨不得王伦此时就在面前,狠狠痛骂自己一顿,叫他心中也能好受一些。
郑钱发觉朱贵神sè异常,忙问道:“朱大哥,可有甚么烦心之事?”
却听朱贵又是一声叹息,脸上勉强挤出的一丝笑容苦若药剂,直叫郑钱和周直两人看得心悸,却又迷惑莫名。
眼见两人神sè尴尬,朱贵心觉不妥,只是强打起jīng神,寻了个话题道,“寨主和两位头领此时也该回来了吧!”
“应该是快了,要不朱大哥先去歇息片刻,待寨主他们回来时,我等再来通报?”郑钱关切道。
周直在一旁也劝道,“朱头领在此处吹了一宿凉风,须得保重贵体啊!”
朱贵摇了摇头,他只想在此候着王伦归来,向今夜出征的三位头领当面请罪。
郑钱周直对视一眼,面对眼前这般情形,他俩显是束手无策,当下只好捡些喜事来说,只望能叫朱贵开颜。
便听周直开言道:“只可惜我没下山,不然也好见识见识哥哥们的威风!昨夜不单替李四报了大仇,只这一遭,运回山上的钱粮怕不够我山寨一年之用?多赖寨主谋虑深远,使出这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郑钱偷眼去瞧朱贵神情,见其微微展颜,心道此招有效,忙接言道:“岂止一石二鸟?寨主烧了田契,官府忙着侵占那保正家田地还来不及,哪里有jīng力来惹我山寨?就是最后卖与晁盖的那番人情,才是真显寨主心胸!若晁保正这撮鸟今夜的丑事传扬出去,还不叫这截胡天王rì后在江湖上吃人耻笑?”
周直点头附和,叹道,“两位哥哥,你道巧么?寨主怎知晁盖那厮是个不长进的,专爱半路坏人勾当?昨夜要不是多得村民相助,只怕山寨这回真要元气大伤了!”
听周直说到昨夜真正惊险处,郑钱也叹了口气,正sè道:“却如兄弟所言,这回幸得百姓拥戴,山寨才渡过难关!先前寨主放粮时我等心中还有疙瘩,端的是四千多石粮食啊!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任谁不肉痛?可后来的际遇却不得不叫我等信服!回程时寨主已经下令,rì后山寨不得无故擅动刀兵,欺压良善。莫说是寻常百姓,就是往来商客,任他再多财帛,也不要去坏他。现如今世风rì下,jiān恶盈野,我等光只替天行道、惩jiān除恶,也够得忙活了!须知百姓营生殊为不易,我等虽帮不了许多却也不可去扰他!这都是寨主原话,叫我是想不出的!”
两人说到这里,忽听得朱贵又是一番长叹,显是两人对话触动了他的心结,郑、周二人都想不明白朱贵今次到底是怎么了,又不好相问,唯有面面相觑。
这时码头忽然传过一阵欢呼之声,三人都朝那边望去,只见一支船队出现在大家视线之内。一直跟丢了魂似地朱贵此时不待招呼二人,飞也似的朝沙滩奔去。郑钱、周直对视了一眼,都是满腹疑团的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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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湖畔晨话
岸边突然出现的一幕,直叫辛苦了一宿却难掩兴奋神sè的杜迁和宋万大吃一惊。
只见码头上,旱地忽律朱贵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的跪在沙地上。旁边的郑钱、周直俩人急得是满头大汗,又不敢冒然上前相扶。见此异状,周遭的喽啰们更是不明所以,一个个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王伦此时正在船尾假寐,闻得身边动静,忙起身张望。忽见岸上朱贵这般举动,陡然想到此事很可能与今夜遇袭有关,联想起当时吴用挤兑韩伯龙的情形,王伦只是在心中叹息。
还未等船只靠岸,杜迁和宋万便已跳下船来,不顾冰冷的湖水刺骨般寒冷,涉水疾奔至朱贵面前,强行将其架起。只待王伦赶到时,朱贵已经是泪如雨下,口不成言。王伦叹了口气,拍着朱贵肩膀温言安慰着,又见郑钱和周直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朝他们使了个眼sè,两人顿时会意,连忙驱散了围观的喽啰们。趁这空当,王伦拉着朱贵来到一旁,道:“兄弟,你这是何苦?韩伯龙是韩伯龙,你是你,又有甚么关系?我难道昏聩成那般,看不出此事首尾?”
朱贵闻言心中一暖,面sè稍稍缓转,但仍道:“总是因我不识人,陷三位哥哥于险地之中,朱贵今rì已无话说,但请哥哥们军法发落!”
杜迁、宋万闻言面面相觑,都纳闷道:“朱贵兄弟,你这是说的甚话?怎地就扯到军法上来?”
朱贵长叹一声,似要驱尽心中恶气,便把与韩伯龙结交之事娓娓道来,一时间直叫闻者皆为不忿,听他说到后来,只见杜迁破口大骂道:“这昧心肠的狗贼,恁地可恶!你说朱贵兄弟拿心来结交他,他却视若等闲,干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来,这还是个人么?”
宋万也劝道:“兄弟,这事虽与你有涉,但却不该怪你!只等来rì我捉了这厮,替你慢慢割了出气!”
朱贵摇了摇头,黯然道,“此事皆因小弟而起,若今夜三位哥哥有些甚么闪失,小人罪过一世难赎,只求哥哥们明正典刑,以慰小弟悔恨之心!”说完不再多言,只是哽咽垂泪。
见状,王伦朝杜迁、宋万望了一眼,两人都是满脸无奈,摊了摊手,只等王伦做主。
“画骨画皮难画虎,知人知面不知心!”王伦长叹了一声,顿了顿,见诸人仍无动静,终于道:“也罢!国有国法,寨有寨规。既然遇上这一出儿,此事终归须有个交待。正好杜迁、宋万两位兄弟都在,我等且来议个章程罢!”
王伦话音落地,便听杜迁、宋万在一旁哀声叹气。他们心下都有数,山寨里上千号人,行事若不讲究个赏罚分明,势难服众。只可怜朱贵此时刚在头领交椅上坐了一天,凳子都没捂热,便出了这事。无论此事如何处置,都势必会影响到他rì后在山寨里的威信。
此种情状王伦心中自明,他沉吟良久,方才开言:“既然有人前来投奔大寨,殷勤相待乃是应有之礼。不过泄漏山寨虚实,确为过失。若不处罚,人心难平。但鉴于朱贵此举并非本意,又没有造成任何损失,皆因错信于人,念其初犯,且从轻发落,就定个失察之罪。命其待罪思过一月,月内封赏减半,诸位看如何?”
见是这么个结果,杜迁和宋万放下心来,都表示毫无异议,唯有朱贵悲愁垂涕,只称太轻。
杜迁见说,笑道:“太轻?待分了金银你就知道分量了,到时候莫怨哥哥处置太重就是!”
朱贵此时虽然笑不出来,但也觉心头一松,不再似方才那般沉重,只是满眼感激的望向王伦,王伦拍了拍朱贵肩膀,嘱咐道:“切不可因噎废食,rì后但有人来相投便严行盘问!到时因小失大,反而冷了好汉们肚肠!”
朱贵闻言,若有所思。见其如此,王伦这才放心,自己也不必再响鼓重捶。他最怕的就是朱贵吃过这次大亏,rì后挢抂过正,反为不美。
见这边大事已毕,早在一旁相侯的周直快步上前,对众人禀道:“寨主,众位哥哥,酒筵已然备好多时,不知定在何处开席?”
见宋万咨询的目光朝自己望了过来,王伦笑道:“兄弟你定罢!既然伙房事宜昨rì一早交到贤弟手上,灶上的事自得多劳你费心!兄弟既为灶君,自然你说开席那便开席,你说暂缓我等也只能饿肚子了!”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都是大笑,杜迁更是在一旁“灶君”、“灶君”的打诨,就连一脸苦相的朱贵也不禁开颜。
宋万那紫棠面sè被众人笑得微微泛红,不过jīng神却很振奋,嘿嘿笑道:“都是哥哥在后面撑腰,小弟方才站得稳挺得直呐!我看今番哥哥也累了,大伙儿也都忙活了一宿,不如就在这金沙滩上摆了酒席,大家饱餐一顿罢!”
杜迁闻言首先大叫了声好,王伦也笑着点了点头。见寨主首肯,周直忙回去准备。不到一炷香功夫,一阵锅碗瓢盆之声由远及近,只见在周直的带领下,伙夫们把早已备好的圆桌长凳抬到沙滩平地之上。
众位头领远远观去,只见队伍中竟有好些女子身影混杂其中,手里端着五花八门热气腾腾的熟食美酒,那些酒肉的香气随风飘散,好不诱人,直把路旁来回搬粮的喽啰们诱得是食指大动,垂涎yù滴。
见王伦望着这列奇怪的伙房组合面露疑惑神sè,朱贵咳嗽一声,上前解释道:“这些家眷都是自发前来帮忙的。哥哥昨rì发话,直叫伙房管了她们伙食,大家都是感激不已,连夜出来帮忙运送粮草!小弟苦拦不住,又见粮草粗重,不是她们拿手的活计,便分拨她们到伙房帮忙。事先三位哥哥都出征在外,是以小弟自作主张,还望哥哥们勿怪!”
杜迁见说,嘿嘿一笑,道:“我怪你甚么!就怕女人进灶不祥,冲撞了灶王爷!”说完便朝着宋万挤眉弄眼。
王伦不知杜迁这鲁莽汉子还有这许多穷讲究,苦笑着摇了摇头,刚想说他几句,忽听宋万在一旁嚷道:“只你家不是女人做饭?规矩恁多,我却瞧着挺好!”说完直叫大家都笑。
王伦跟着笑了一回,见这么多家眷自愿相帮,他心中也是有些意动,略想了想,对宋万道:“兄弟,山寨现在人口愈来愈多,伙房若照旧时规模怕是顾不过来。既然家眷们这般积极,却不可挫了她们锐气。回头且教人在她们之中寻些年老稳当的婆子,可在白rì里集中带带孩子。其余愿意出力的家眷妇女,都可发往伙房,以解人力紧缺之局!当然了,不可教人白做,今后山寨但有分赏自然也算她们一份。”
宋万见说,忙点头道:“小弟这就吩咐下去!”说完便要下去布置。
王伦拉了宋万一把,道:“兄弟不忙,且歇歇!我还有事说!”
宋万嘿嘿一笑,忙住了脚,杜迁和朱贵也打起jīng神,等候王伦发话。
见众人目光朝自己聚来,王伦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开言道:“只昨rì一宿,山寨又添了三五百口人,为了便于管理,我看还得增添些小头目来,几位兄弟如果手头上有合适人选,可以报出来议议!”
杜迁等三人一闻此言,眼神中都不自觉闪烁着一丝异样的光芒,王伦瞧见他们这番模样,只是微笑不语,静待下文。
可是等了半晌,三人竟毫无动静,都在那里搓着手,却不肯开言。
王伦见这三位举止反常,直像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似的。在心里略想了想,笑了声道:“那便先说说我的人选吧,也好抛砖引玉!今夜寻到保正窖藏黄金的那个雷昂,我看此人不但义气人也机灵,且算他一个!另外那个伏路示jǐng的小校,今夜多得了他,便也算他一个!再有就是李四了,西溪村今次投奔山寨之人不少,若无领头之人不利融合,我看李四不错,也算他一个!”对于山寨下层人员,王伦了解不多,只是把今夜表现特殊的三人提了出来,其余名额便留与杜迁、宋万和朱贵补充。
之所以他此次在人事问题上如此放手,一者源于他本人对山寨人众的陌生,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那个伏路小校的名姓便是明证。二者王伦心中本没有孤立杜迁等人打算,此时将提名权分予三个山寨老人,也算是直接表明自己对他们的信赖之意。
须知他是做寨主的人,当下紧紧攥牢头领级的三个副手才是正经事。至于小头目这一级别的人选,自己一没有jīng力,二没有必要完全一口吃下。免得到时候消化不良,因小失大,事后还要叫人嘲笑吃相难看。
待王伦言毕,过了良久,杜迁方有些扭捏道:“哥哥既然如此信任我等,小弟也不矫情!”一时说出三个名字来,王伦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宋万、朱贵见王伦来真格的,心中纠结尽去,忙都说出自己心中人选。宋万和杜迁一样,也是提名了三人,王伦知他们是在提名人数上不愿超过自己,笑着一一照允。
只有在轮到朱贵在提名时,他很是踌躇了一会儿,最后咬了咬牙说出了五个名字,这数目几乎赶上杜迁和宋万提名总和了。不过对朱贵此举王伦也能理解,毕竟自己刚吩咐他新开四家酒店,加上原有的李家道口那家店,正好五家。一家一个主持店务的小头目,并无不妥之处,是以王伦没有任何犹豫,也是笑着准了。
见此事如此顺利,杜迁等人心中都是畅快无比,均嚷道要叫这些新晋小头目来参拜寨主,给寨主敬酒。王伦也由着他们闹,只是朱贵提名的五人中倒有四人在山下酒店,并不在此处。最后齐刷刷十条大汉站成一行,大家手捧酒碗,面带欣喜的立于王伦面前,等候寨主训话。
王伦笑容可掬的一一勉励了众人一番,回身拍开了一坛好酒,一阵推让中先替杜迁等三人斟满酒,后又为众人倒满,最后自己也端起酒碗,豪气冲天道: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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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大赏群雄(上)
天渐渐亮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浮现在静谧的水泊上,笼罩着这个白蒙蒙的世界,直叫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在这片彻夜未眠的沙滩之上,原本喧嚣的氛围渐被空气中洋溢地喜庆所替代。只见熙熙攘攘的百十张大圆桌,见缝插针的摆放在滩前如山一般的粮草堆中,此时早已满满当当地坐满了山寨里新旧强人。
“建功,建业,都忙活一宿了!来,先喝点水!”
说话的女子正是李四的浑家马氏,而她嘴中所叫唤的“建功”、“建业”二人,则正是西溪村宿老亲手交与王伦的两个重孙,马建功和马建业。
说起马家,在那西溪村里也算有数的大家族了。他们的祖先早在后周之时便在这村子里开枝散叶了,所以与别的小门小户随意给子辈起个贱名不同,这两个孩子刚出生便拥有属于自己的大名。依照族谱,他们都属于“建”字辈。于是望孙成龙的老太公便给两个孩子起了“建功”“建业”的大名。
若论起血缘关系来,马氏与这两个少年还有些沾亲带故。虽说出了五服,但这两个小子遇到马氏,总是规规矩矩的唤一声堂姐。
此时两个后生见马氏递过水来,面上都带着一丝羞愧之sè,嗫嚅道:“姐,从前俺们对不住你,小保正欺负你时也没帮上什么忙……”
马氏止住两人,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道:“建功、建业,别总觉得对不住姐!你们还小,再说那晚要不是你们连夜报信,俺和你姐夫也逃不脱啊!姐在山上除了你姐夫外甥,就你们两个亲人了!从前的事都别提了,来,把水喝了啊!一会记着别吃猛了,小心肚子受不了,rì后啊这些东西够你们吃的!”
这两个对周遭环境明显还有些拘谨的后生,在听了马氏的话后,连忙点头把喝水了。待放下瓷碗,两人望着满桌子堆得如同小山一般的美酒佳肴,都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建业有些孩子气的问道:“姐,你和姐夫在山上天天都吃这些啊?”
“也不是天天吃,不过昨rì午时刚吃过一回,直把你外甥都给撑坏了!”马氏展颜一笑,望着倚在怀里的孩儿,浓浓的母爱跃然于脸上。
“我的天,那不是隔几rì便过个年呐!”建业一阵惊呼。建功见状瞪了弟弟一眼,严厉的眼神似在责怪弟弟大惊小怪。建业见状这才偃旗息鼓,不再做声。
此时兄弟俩的举动,引来了正母亲怀里玩耍的小孩儿关注,闲不住的建业伸手去捏了捏外甥肉乎乎的小脸,对马氏道:“姐,你不知道昨夜姐夫有多威风!那驴rì的保正父子跪在地上像条狗似得给姐夫磕头,最后他一刀一个,把这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狗东西给宰了,当时乡亲们心里别提有多解恨了!”
一闻此言,却不想马氏的眼泪忽掉了下来。建功和建业顿时慌了,忙在一旁相劝,同桌之人的都是村里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也都帮着劝解。只见马氏怀中的小孩儿伸手替母亲擦着泪,nǎi声nǎi气道:“小舅舅们坏,吓唬俺阿妈!”
“怎么了这是,恁地哭上了,啊?”
喜气洋洋的李四从外面走来,忽然瞧见妻子正低着头垂泪,急忙问道。同桌的后生们见李四回来,忙都站了起来,嘴里都是“四哥”、“四哥”的叫唤,显得极是亲热。在亲身经历了不久前那幕惊心动魄的场景后,他们早在心里把李四视作为了不得的人物了,还有人暗自把李四视作了人生的偶像。
“四……四……姐夫,是俺们不好,说到姐夫杀人,把姐姐给吓哭了!”建功和建业耷拉着脑袋,认错道。
“大姐,俺杀的是俺家仇人,他们把咱害苦了不是?恁地替恶人掉泪,值不值?”李四怪道。
闻言,马氏忙把脸一擦,嗔道:“俺是替公公婆婆落泪,你却瞎说甚么!”
见浑家发怒,李四顿时焉了,赔笑道:“是俺唐突了,大姐莫怪!”说完见桌上众人都望向自己,脸上一红,咳嗽了声,招呼道:“吃啊,大家都吃啊!莫要拘束,俺过来时那边早吃了起来,大家还等甚么?”
这些十七八岁的后生望着桌上的热气腾腾的珍馐美味早就馋了,只是初来乍到人人拘谨,虽然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却没有一人伸手动筷。这时李四姗姗来迟的催促声在他们听来几如天籁,众人瞬间都发动起来,纷纷捡那上好的鸡腿牛肉便往嘴巴里塞,有人还有模有样的给邻座倒酒,学着从前过年时家中尊长吱吱品酒的模样,煞有介事的小酌着碗中美酒。
一时间气氛热闹起来,旁边几桌坐的也都是才上山的老乡,看到这桌动静大家也跟着动了起来。
李四起身捡了个鸡腿,递给自家孩儿,又替浑家碗里夹了些菜食,这才对席间诸人开言道:“诸位小兄弟,一会吃完饭帮着山寨把粮食归仓了,你们便可以去休息了!今后大家就跟着俺李四,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俺!”
马氏一听丈夫口气,心觉不妥,拉了拉李四袖子,低声道:“你却说的甚话,什么叫大家跟着你?要叫山寨老人们听见,怕不说你不晓规矩?”
李四哈哈一笑,坐下对浑家小声解释道:“你还不知哩!你说寨主叫俺们过去为啥?如今俺也是山寨里的一名头目了,方才寨主还给俺敬酒呢!”
马氏闻言一愣,满脸不相信的神sè。正在这时桌边来了几人,手里都端着菜,众人只当是伙夫上菜,都没理会。唯有李四一惊,慌忙站起,对着其中一人拱手道:“怎好叫周大哥亲自上菜,俺来俺来!”说完忙接过新添的酒菜放在一旁。
特意而来的周直嘿嘿一笑,端起一只空碗,倒满酒递给李四,随后又自己倒了一碗酒,举起道:“兄弟你莫要见外!可惜我昨晚没有下山,不然亲见兄弟你手刃仇人也是一大快事!来,满饮此碗,一来祝你大仇得报,二来庆贺你高升!”
李四还要推却,周直早已满饮此碗,李四见状,忙干了手里水酒,周直径直走来拍了拍李四肩膀,笑道:“你我都是寨主看重之人,rì后切莫给寨主丢脸!闲暇无事,也要多走动走动!”
李四连声称是,周直哈哈一笑,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喊声嫂嫂慢用,这才离去。
见此情景,马氏终于信了丈夫方才言语,满脸溢出的喜悦神sè如鲜花绽放,拉着李四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不觉多时,忽又见一账房先生模样的人带着两个个喽啰,抬了一口大箱来到桌边。马氏以为又是来敬丈夫酒的,怕李四呆头呆脑怠慢了人家,连忙站起向来人递酒。那账房先生见状一愣,忙接了酒,道:“嫂嫂恁地热情,小人却是担当不起!”说完干了这碗酒,对李四道:“李头目,这桌都是你手下吧?兄弟特来登名造册,还请行个方便!”
马氏俏脸一红,原来是例行公事,并不是特意来找丈夫的。急忙抱着孩子起身,让位与那先生坐下,那先生笑着向马氏行了一礼,坐到桌上备好纸笔,叫众人报了名姓,一一撰写。事毕,又叫身后的喽啰打开大箱,只见一片白光耀花人眼,箱中整齐码放的上好银锭以及成串铜钱顿时引来一阵惊呼。
“李头目,这里是纹银一百二十九两,另外有铜钱三百五十文,且请收好!”账房先生将事先称好分量的纹银交予李四。
李四一愣,道:“这是今夜赏赐?怎地如此多?”
账房先生呵呵一笑,显是一大早见惯了受众如此反应,慢慢解释道:“你随军出征,按比例均分得银钱共计十四贯五百六十文。因你是山寨头目,照例加倍,故实领二十九贯又三百五十文(七百七十文为一贯),另有一百贯是寨主特地奖赏给此役立有大功之人的,除你之外,还有两位新晋头目得此殊荣,故而此处一共是一百二十九贯又三百五十文。李头目,烦劳贵手,且请署名!”
李四这才恍然,只是有些赧颜道:“俺……俺不会写字!”
见此情形,账房先生心中早有备案,只道:“便按个手印画押也成!”说完递过印泥,并告知了位置。
就在李四画押之时,账房先生转头对抱着孩子站立一旁的马氏道:“嫂嫂,此处还有你的十一贯又一百文钱,也请一并画了押!”
不愧是俩夫妻,马氏反应同李四如出一辙,只见她闻言一愣,失声道:“还有俺的?”
账房先生是个好脾气的,笑着分说道:“那是自然!不光你有,昨晚似嫂嫂这般在伙房帮厨的家眷人人都有,嫂嫂如果rì后愿意继续在伙房帮厨,可去伙房周头目处报个名,rì后便继续享有封赏资格!”说完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又道:“嫂嫂若愿去伙房,白rì里有专人照顾孩子。只是寨主有吩咐,来去皆由自愿,不可强求!”
马氏闻言大喜,忙道:“愿意愿意!就是没有封赏俺也愿意!寨主替俺家报了大仇,又这般厚待俺们,俺做牛做马都难报寨主恩情啊!”
账房先生是郑钱心腹,知晓今夜出征内情,当下也没有多说什么,很是理解的点点头,又请马氏画押,马氏接过印泥,学着丈夫样子十分认真的在纸上按了个手印。账房先生收了纸,又教人把箱中其它银钱搬了出来,对李四道:“李头目,时间颇紧,小人就不耽搁了!这是纹银八十八两以及八百文铜钱,在座八位都是新上山的兄弟,与嫂嫂一般,都是人均十一两零一百文,且叫大家先画押,待会便请李头目替我分一分,小人还要赶去别桌销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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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大赏群雄(下)
八十八两白银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些沉甸甸的纹银此时就堆放在桌面之上,将圆桌一角压得微微倾斜。
对于祖祖辈辈皆在土里刨食的寻常农户来说,眼前的财富是他们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巅峰。但此时此刻,这些如天文数字般的银两就触手可及的摆放在大家眼前,虽得八人平分,但仍叫这些农家出身的孩子们心cháo澎湃,激动不已。
“这……这都是给俺们的?”马建业满脸不可思议,呼吸急促的朝姐夫问道。在晨曦的煦拂下,银子所发出的白灿灿耀眼光芒,直叫他恍如梦里。
建业的问题很有代表xìng,直替身旁的小伙伴们道出了他们的心声。大家在未上山之前虽然见过杜大王给乡亲们发钱,但没想到这么快便轮到自己了。此时众人都满眼热切的望向李四,期盼从这位兄长嘴中再次得到肯定。
“方才账房先生不是明说了?这就是山寨分与大家的,乃是昨夜一役的赏钱!”李四淡然的笑了笑,历经了这许多事,他此时的心态早已不是一宿之前那个畏畏缩缩的毛小伙所能比拟的。昨夜得来的阅历对于他人生的重要xìng,毋庸言表。
“可……可俺们才上山啊,都说无功不受禄,这钱……”作为哥哥,马建功显然比弟弟要成熟些,就算如此巨款摆在眼前,他还能挣脱金钱的诱惑,想起做人的准则。
李四摇摇头,回道:“甚么叫无功?吓退晁保正你们没去?搬运粮草你们没搬?你们都记住了,但凡上山了就算是山寨一员!咱们寨主都不把你们当外人,你们何必自外!且都把银子取了,吃饱了一会还得帮着搬运粮草呢!”
听李四这般说,众人这才安心。各自强忍住心cháo起伏的狂喜之意,你望着我,我望着他,都在桌下伸手探脚,发泄喜悦。不过大家虽然两眼直直的盯着那黄白之物,可谁也没有动手去取这些近在咫尺的银子。
李四很能理解同村后辈们的拘谨,就是一夜之前,他自己又不是何尝如此。只见他站起身来,将那银两分作八堆,一一推到众人面前。此时还沉浸在惊喜中尚未回过味来的马氏瞧见丈夫动作,也清醒过来,忙蹲下身,帮着清点着地上的铜钱,学着李四也分做了八堆,整整齐齐的码放好。
马建功低头望向将铜钱归堆的堂姐,心中若有所思。等众人和弟弟都各自欢喜的取了自己面前的赏钱,他终于下了决心,按着祖爷爷临行前对自己的殷殷嘱咐,将他自己面前的银子推到李四面前,赧颜道:“这钱就当送与姐姐、姐夫的见面礼!”
人生中头一遭经历此事的李四与马氏都是一愣,明显没有反应过来。还是马氏最先醒悟过来,不自觉间用略带一丝成就感的眼神望了丈夫一眼,旋即回首埋怨起弟弟来:“建功,你这是作甚?说你是大人吧,明明还一脸稚气!说你是孩子吧,偏偏假作老成!你是俺弟弟,怕比得别人?用得着这般么?只今后多帮衬着你姐夫些,姐姐心里就高兴!”
马建功满脸通红,说什么也不肯收回银两,嘴中只道:“既然姐姐不要,那权作外甥的压岁钱儿,马上过年了,且讨个吉利!”
见小舅子只顾着推却,李四不觉间神sè已颇为紧张,他慌忙朝四处张望一番,见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这才稍稍安心,忙对着马建功道:“快收起来,休要如此!叫寨主瞧见,还以为俺克扣你们奖赏,到时候反倒害了俺也!”
马氏见丈夫神sè大变,心也慌了,忙道:“咱又不是便要收弟弟的,你紧张个甚?”
“大姐,你有所不知!寨主恰才严申过,但凡敢有扣克下属赏钱者,杀无赦!倘若叫人看见,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啊!俺才做头目,就出这档子事,叫俺怎么跟寨主交待?建功!你切莫如此,这般做倒是害了你姐夫我也!”李四忙剖白道。
马建功闻言也是大惊,忙道:“俺只是想孝敬姐夫,却没有存心陷害之意!”
李四苦笑一声,叹道:“快收起来罢!且不说你我沾着血亲,就说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俺若不看顾你等些,村里长辈不指着俺脊梁骨唾骂啊!”
马建功这才低着头将银子取回,同桌之人见状都松了口气,方才他们见马建功如此举动,直搞得他们颇有些进退失据。自己若是不跟着孝敬李四吧,只怕rì后被穿小鞋!若是跟着孝敬李四吧,他们心下又实在舍不得!如此一笔巨款,若是捎回家足够家里人过上几年好rì子了,实在是穷怕了啊!
一想到家里人,有人便出声问道:“四哥,俺想把这银子捎回家给俺娘,你看成吗?”
李四点头道:“成!这有甚么不成!只不过俺劝你们先把这钱积下,等攒多了再送下山去!你等不知,现在不比从前在家里时,想干啥便干啥,须知上了山便要守山寨规矩!你们想啊,要是任谁说要下山便下山,山寨岂不乱了套了?所以待你们攒够了,俺跟寨主禀报一声,到时候派些人马一起押送下去,还安全些!”
众人见说都觉在理,纷纷用力的点着头。大家听李四的意思打赏乃是常例,又有人问道:“四哥,这赏钱俺们以后还有啊?”
李四爽朗一笑,道:“有!怎生没有?寨主心里可装着大伙呢!你们想连你嫂子这般未下山的妇人都有,山寨又怎会偏生缺了你们的?没听刚才账房先生说,此乃昨夜的奖赏吗?rì后若再下山借粮,自然仍有赏钱,只不过多寡有别而已。到时候具体每人分多少得看山寨缴获情况,但无论如何,是少不了你们赏赐的!”
大家闻言都是十分兴奋,均想道只这一夜都十多贯了,倘若rì积月累下来该是多少啊!?想到这里,大家都忍不住在下面交头接耳,憧憬着未来的好rì子。
李四见大伙都没有疑问了,叫浑家收了自家赏钱,笑嘻嘻的往孩子碗里夹菜。
……
“昨夜在寨主和杜头领,宋头领的带领下,我们山寨进账颇丰,共抄得黄金六千一百两,白银两千七百两,铜钱四千六百贯,珠宝首饰价值约两千贯,除去回山寨前分发给乡亲们的三千三百贯,总计价值约六万七千贯文。粮草方面,搬回山寨的粮食约有四千三百八十石,另计牛一百一十头,骡子两百二十三头,羊四百九十只,鸡鸭鹅共计三千三百余只,其他缴获还在清理当中,大概情况便是这般,还请寨主吩咐!”郑钱拿着手下人核算后的数据对四位头领禀报道。
“赏赐分到每个人手里各是多少?此次入库又是多少?”王伦手里拿着一根羊排,边吃边问道。
郑钱根本不用看账本,便禀道:“按寨主吩咐,此次缴获七成入库,共计四万六千九百贯,其余犒赏下山的孩儿们一成半缴获,人均十四贯五百六十文,守寨的孩儿们和出力的家属外加刚刚上山的兄弟共占一成,人均十一贯一百文,几位头领共半成,人均八百三十七贯零……”
“罢罢罢,后面不要说了!我们吃酒你们看着,还忙着算账,着实辛苦!后面那些钱便赏与你底下那些账房先生们了!俺们实领八百三十贯便成!”未等郑钱说完,杜迁便打断道。
闻言郑钱有些难下决断,霎时间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下意识的望向他的寨主,王伦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朝他摆摆手,只道:“你另外作个帐,我这八百三十两银子就存在你处,需要时再来支取!”
郑钱一听王伦话语便放下心来,急忙谢过杜迁,又朝另外三个头领拜谢了。这时只听朱贵苦笑道:“我今番该领四百一十九贯吧?实领四百贯罢!便和哥哥一般存在你处!”
王伦拍了拍朱贵手背,端起一碗酒朝他示意,朱贵连忙举起自己面前酒碗,一饮而尽。
“唔!郑钱,我的也放你处,要的时候再取!”杜迁听王伦和朱贵都这般说,觉得这个办法很是不错,也照搬道。
“哈哈,那我的自然也放你处,只是不晓得有无利息!”宋万见状,取笑道。
只见郑钱苦着脸道:“三头领,恁当是放高利贷啊!小弟此处都是山寨公帑,哪有利息与你!”
众人见说放声大笑,杜迁指着宋万道:“兄弟,看不出你倒是个会生财的!不去作个财主可惜了!哎,可惜了!”
“就是做财主还得防着杜大王来借粮哩,我看还是跟着哥哥分钱来得痛快些!”宋万大笑道。此时他心情格外舒畅,要知道往rì里下山劫掠,虽说众头领均分一半战利品,但那基数太小,分到每个人手上顶天了就是几十贯而已,且多数时候都是小打小闹,只分得几贯钱的次数也极为常见,哪有现在近千贯的分赏来得爽利?虽然王伦把头领们分红的比例由五成大幅度削减为半成,但是几位头领都无不悦之意,反倒是心悦诚服,觉得王伦一心为公。
见杜迁和宋万两人正醉醺醺的拼酒,王伦把目光投向心事重重的朱贵,对他道:“前期山寨钱少粮缺,只拨给兄弟一千贯公帑经营酒店。方才在船上我与他俩商量好了,再加拨四千贯钱与你,一并凑足五千贯。兄弟,我素知酒店乃山寨耳目,将来你身上这副担子可不轻!来rì兄弟若是将酒店开到东京,我再亲自为你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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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买鱼石碣村
这一rì,王伦从小憩中醒来,仍觉浑身酸疼不已。
自那夜回山后,这具躯体便闹起意见。全身肌肉肿胀且不说,就连脑袋整rì里都是晕晕沉沉的。原以为休息几天便可复原,哪知道现在情况反而愈演愈烈了。
看来这个身体还是太过羸弱啊!王伦闷闷想道。
前世他出生在鄂西山区一个平凡的小村中,就像水边的孩子自小会水,山里的孩子不怕爬山一样,那时和小伙伴们一起上山“捕猎”的经历几乎占据了他整个童年时光。
记得那时候,他常去玩耍的某座大山上有间残破道观,里面有个道士爷爷特别喜欢自己,没事就要自己随他练剑。自打跟着这位道人练剑以后,自己就再没怎么害过病,就连一般感冒发烧的情况都很少见。哪像现在,区区数十里地的往来奔波就叫他缓了几天还没缓过来。
明天起一定要重新练剑了!王伦暗下决心道。也不知道这位世外高人般的长髯老道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还会在黄昏时分,一个人孤寂的对着夕阳蹉叹?
唉,回不去了!王伦摇摇头,将自己从静思默想中挣脱出来。他明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等待着自己,类似回忆这种沉重而奢侈的情愫,对于年轻的他来说,也许还远未够火候。
……
这几rì山寨里倒是风平浪静。
原先的山寨老人们都在休养生息,而新人们则是在积极融入群体。王伦知道等待事物发酵少不得耐心,故而在杜迁和宋万表现出rì益高涨的求战意识时,给他们泼了一回冷水。
他不yù在羽翼未丰之前就过早引起官府注意,虽说驻扎在济州城里那些禁厢军战力不强,但是对于现在相对弱小的梁山泊来说,适当的保持低调没有坏处。
好在西溪村一役叫梁山泊的声威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这几rì里便陆续有一两百人前来相投。在经过知耻而后勇的四当家朱贵一一甄别以后,王伦将他们交予杜迁和宋万cāo练,也好叫这两个做梦都喊着要下山的家伙有些事做。
翻翻黄历,林教头此时也该到了。按水浒上记载,林冲应该是在这一年十二月上旬的某个雪夜投奔的梁山,所以一连数rì,王伦都在期盼着大雪的降临。哪知老天爷像是偏偏与他作对似的,自那晚他穿越到这个时代后,天就没yīn过,更遑论下雪了。
坐是坐不住了,碰碰运气也好!
一连数rì,王伦每到傍晚便去李家道口酒店探视的次数,频繁得都叫朱贵有些受宠若惊了。原本其他几处酒店正在兴建之中,他多半是要是巡视的,就因为王伦反常的举动,直叫朱贵干脆哪里都不去了,只老老实实的陪在店里,每rì做好晚餐等待王伦莅临,好似贤惠的家庭主妇一般。
今rì还下不下去呢?
王伦望着碧空如洗的天际踌躇着。每次看到朱贵劳心费神的样子,他也觉得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罢了,不去了!瞧这情形一时半刻也难得下雪。正巧撞见哼着走调小曲的宋万一摇三晃的往伙房而去,立刻被闲着无事的王伦拉了壮丁,相邀一起巡山。
此时正好是晚餐的饭点,王伦和宋万逛到山前喽啰们进餐处,见大家粗茶淡饭仍是吃得香甜无比,王伦回头对宋万道:“山寨每rì里宰羊杀鸡,看着动静不小,只是给这一千七八百人一分,肉食却仅仅只能对付得中午一餐啊!”
宋万在一旁点头附合道:“寻常农户过年时方才能嗅到一丝肉味,哥哥心里想着孩儿们,叫大伙现如今在山上每rì都能沾到肉食,且那粮食管够,谁不在心中感激哥哥?”
王伦听宋万说完,见其有些会错了意,却也没有解释,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水军规模还是太小,不然可分出些人手去水泊里捕鱼,晚上也好叫大家尝尝鲜!”
宋万笑道:“现下水军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干正经事都缺人,哪里还有多余功夫去湖里捕鱼!哥哥不记得那晚从西溪村出来,咱们硬生生给他们折腾了一宿!”
王伦笑了笑,道:“我这里倒是有个计较!兄弟,你明rì去知会杜迁一声,跟他到库房里取一条二十两重的蒜头金,三千两上好纹银,且再杀一只羊,五对肥鸡,吩咐伙房cāo弄好,再备十坛好酒,莫拿村酿对付,待备齐了且与我同去见三个好汉!”
宋万摸了摸头,疑问道:“哥哥,却是去见哪三个?”
王伦呵呵一笑,神秘道:“到时自然知道!”
话说到了第二rì,王伦用过午膳,跟杜迁交待了些琐事,便带着宋万一道下了山来。两人并十个挑着烤羊美酒的喽啰一行来到金沙滩,早有备好的舟船在此等候。王伦见宋万专门收拾了两条干净清爽的舟儿,道:“只一条足够了!”宋万笑道:“哥哥不会那水里的活儿,带两条保险些!”王伦笑了笑,当下也没再推辞,只喊了几个识得路径的水手,大家上船坐定,一起朝水泊深里划去。
两尾小舟一前一后,在水中行进了大半个时辰。忽见前面水势给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芦苇荡子所阻住。众人只见那通体枯黄的芦苇枝条自水中竖起,仍有一人多高,密密麻麻的聚集成片,只叫视线也穿不透去。
这时芦苇丛中隐约有条小船,横在那入口不远,上面立着一条只着单衣的汉子,手搭凉棚,正朝王伦这边张望。
“寨主,三头领!只这里面便是连着水泊的石碣湖,湖边就是那石碣村的所在,只是小人们没进去过,实不敢没头脑地乱撞!”水手停下桨,回身朝王伦和宋万禀道。他是积年弄水的内行,眼见这片芦苇丛都望不到边际,若是不识路径,在里面厮荡一天也未见得能划出去。
“兀那汉子,打听个路成不?”宋万见状,起身朝那芦苇荡中渔夫喊道。
那渔夫听到这边动静,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顺手折了一支芦苇枝条咬在嘴里,圆睁着那双怪眼朝这边探视,半晌才道:“你等莫不是山上的歹人,来探听我村中虚实?”
宋万闻言哈哈大笑,道:“我便是山上强人,你敢走近些答话么?”
那汉一听这话,也是放声大笑。却见他面上哪有怯意?二话不说,脱了身上那件单衣,只往泊里一跳,只听“噗通”一声,整个人没入冰寒刺骨的湖水里。
王伦见状心中有了计较,这般天寒地冻的,还敢往湖里跳,此人若不是失心疯便十有仈jiǔ是个高手。
须臾,只见王伦背后那条小船止不住的左右摇晃,有几个站不稳的喽啰顿时被摇到水里,这边船上几个水手见了,都气愤愤地去寻兵器要下水并他,王伦止住众人,朝水里道:“我这里有上好的一只烤羊,原本要送与村里的三条好汉打打牙祭!那汉,你莫不是要把它颠入湖里喂王八么?”
话语刚落,只见一只绣着纹身的胳膊搭上王伦所在的小船边沿,突又冒出一个头来朝天喷水,待水吐尽了,方才道:“你且说与我听,是哪三个好汉!”
王伦嘿嘿一笑,也不答话。只从身上取下一个葫芦,仰头喝了一口,盖了盖儿,朝那汉丢去,道:“不忙,且上来喝口酒水暖暖身子!”
那汉双手擎天,接住酒葫,身子却不往水里坠。只见他把那塞子拔开,咕嘟咕嘟的猛灌下去,宋万见了赞道:“好俊的水里功夫!”
那汉哈哈一笑,道了声“好酒!”,便将酒葫芦丢还与王伦,双手朝船面上一拍,整个人如利箭一般冲出水面,稳稳落到王伦所在的小舟上。
王伦笑了笑,道:“既尝好酒,岂能无肉?”吩咐左右在食盒中取出一只肥鸡,王伦自撕了一条鸡腿,在嘴中咀嚼,把剩下那半只鸡又丢与那汉子,那汉子毫不客气,接过来便扯着那鸡子只顾吃,王伦这时脱了外衣,丢到隔壁舟上,把与刚从水中爬起的喽啰们擦拭。
“咦?”
正吃着鸡还不忘留心这边动静的汉子瞧见王伦举动,心下很是惊讶。这件外套怕不下几贯钱,竟轻巧巧递与下人擦水,而那些做小的仿佛见惯了似地,接着就用,也不矫情,见此情形,那汉倒是有些暗暗服气。
“汉子,敢问这石碣村里的阮氏三雄与阁下如何称呼?”王伦笑问道,心中已经有七分把握猜到这人身份。
那汉子将手中吃剩的鸡骨往湖心一丢,笑道:“甚么三雄,都是渔民们闲时叫着玩的,这位教授莫要取笑!只这三人中的前两个,都是我的嫡亲兄弟!”
“原来你便是阮小七?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与哥哥今rì下山便是特来寻你三兄弟的!”宋万笑道。
“不才梁山王伦,这位兄弟乃我山寨里的三头领,唤作云里金刚宋万的便是。今rì得空,特地前来拜会江湖上好汉们口碑相颂的阮氏三雄!”王伦拱手道。
“莫非是人称白衣秀士的梁山王伦?”阮小七惊问道。
王伦点点头,道,“便是小可!不知七郎,二哥、五哥可在家否?”
“都在,都在,王头领且随我去!”阮小七喜道,他兄弟三个心里早有投奔梁山大寨之意,只苦出身甚低,怕招人白眼,倒埋没了自己兄弟三人。故而还在踌躇之中,不想今rì王伦亲来指名拜访,怎不叫他喜出望外。
王伦叫水手朝那芦苇荡中摇去,阮小七不待靠近,急冲冲的跳了过去,喊了声:“两位头领且随我来!”便在前面带路,王伦叫水手跟住了,三只船厮并着朝那荡里深处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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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水军有着落了
七拐八弯,三只船儿终于绕出了这片广阔的芦苇荡。又在这石碣湖里划了一会,终于可以看得到陆地了。
只见岸边有七八间茅草房在那里胡乱搭着,一个婆婆正指着一人骂着,那人半蹲在湖边一处空空的树桩之上,低了头,并不回言。
只听那婆婆骂道:“半rì不到输得jīng光,又打我头上这钗儿的主意……且说你鱼又不愿打,妻又不成娶,偏只要赌!真要活生生气死老身不成?”
那阮小七见这婆婆只顾在岸上骂,没有瞧见自己带了客人来,便喊了声道:“老娘!五哥!”
树桩上蹲着那汉听到阮小七的声音,心中一喜,忙叫道:“七哥,手上可有活钱,借我几个再去翻本!”
阮小七哈哈一笑,道:“五哥,今rì莫要去赌了,有贵客!”
阮小五闻言朝船上望去,王伦和宋万都站了起来,朝其抱拳示意。不一会儿水手跳上岸系了绳索,王伦和宋万将次下船。王伦上前对那婆婆道:“嬭嬭,小侄今rì冒昧来访,没带甚礼物,唯有此物,还望嬭嬭笑纳!”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条红布扎着的蒜头金,递到婆婆手上。
那婆婆眼睛有些花了,拿着这硬硬一个黄锭子在那里细看,旁边的阮小五眼尖,叫道:“老娘,快还给客人,这礼物太贵重,怕不有十七八两重的金子!”
那婆婆见说吓了一跳,嘴里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拉着王伦的手就要将那金铤退还与他。王伦笑道:“嬭嬭,莫要见外!快过年了,小侄无甚孝顺,仅此俗物奉上。嬭嬭且拿去打个镯子带了,剩下的留着将来与五哥、七哥讨房媳妇也好!”
那婆婆闻言很是激动,顿时心里有许多话涌到了嗓子口,一时却不知从哪儿说起。见状王伦又道:“五哥平素里是个孝顺人,若将来讨了嫂子,更好一起照顾老娘!”王伦知道阮小五此人虽然好赌,但兄弟三个里面老娘却和他一起住,而不是靠有家室的阮小二赡养,可知这小五是个至诚的孝子。
那婆婆一听客人说起她最得意的儿子,拉着王伦的手诉道:“不怕贵客笑,我家这五郎,平rì里又不好生打鱼,只是爱赌,好端端一个家给他输得赤贫,哪家小娘子愿意随他?不过三个儿子里面,我就喜欢他,只他心里有我!”
阮小七在船上听了,笑道:“老娘,恁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我往rì里不知说起过多少次,叫老娘搬来跟我住,恁只是不肯,却又在这里怨我!就是二哥,也还不是来劝过几次!”
那婆婆回道:“你还不如五郎!莫说二郎,我却吵不过他家大嫂!”
众人闻言都笑,阮小五过来搀了老娘,代她谢过王伦,道,“不知贵客尊姓大名!”
王伦拱拱手道,“不敢,小可王伦!”又指着宋万道:“这位是我兄弟,江湖上人称云里金刚宋万的便是!”宋万也朝阮小五抱了拳,阮小五急忙回礼,眼见王伦儒雅大方,言语洒脱,一旁的宋万也是身材长大,魁梧异常,心道,“原来是梁山上的头领,只是听人说起王伦心胸狭窄,做事小气,自己兄弟三番五次商量要去投奔,都因这般顾虑终未成行。可今rì见到本人却感觉大不一样,怪不得人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来江湖上传闻多有虚妄!”
那婆婆见王伦一身书生打扮,又听他自称姓王,殷勤相邀众人进屋奉茶,只道:“王教授莫嫌我家草屋简陋,且请家里坐了,喝口热汤暖暖!”
阮小七从船上跳了下来,大声道:“贵客今rì特来寻了我三兄弟说话,老娘且先进去,把金子收好,莫教旁人窥见,我等这就要陪贵客去寻二哥!”
王伦也对老人家再三谦谢,直把婆婆劝了进去。又叫喽啰切了上好一只肥腻腻的羊腿,再拿了两对鸡,两坛子酒,跟随婆婆送了进去,阮小五在一旁连声称谢,却见阮小七抱着胸只是笑,对兄弟道:“难得王头领爱我们,五哥只是推做甚,倒叫头领脸上须不好看!”
王伦闻言大笑,直道“小七是个直爽的汉子,真说到我心里去了!”阮小五见进去的喽啰们退了出来,便请王伦、宋万上船,一起去寻小二。
阮小五就上了小七的船,还是三条船在石碣湖里厮荡,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众人便划到小二屋前处。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年轻女子正在岸边杀鱼,旁边一个小猴儿在水边嬉戏玩耍,阮小七喊道:“大嫂,二哥可曾在家?”
那女子闻言抬头,见是小五小七,并又许多客人,忙道:“在哩在哩,我去喊他!”说完留下一边玩闹的孩子,转身进屋去了。
众人下了船,小七上前抱了侄儿,那小猴儿见了许多陌生人,也不怕生,只是满眼好奇的朝他们望去,忽地闻到一阵香味,忙用力的嗅了嗅鼻子,便从阮小七身上挣脱下来,直寻到食盒跟前。
王伦见状一笑,叫喽啰们打开食盒,那孩子不顾手上污泥,直朝那烤羊抓去,小五一巴掌打在小孩屁股上,那孩子一脸委屈,低着头乖乖的到水边净了手,可怜巴巴的盯着阮小五看。
王伦瞧得有趣,过来抱过孩子,叫喽啰把那羊割了,取了上好一块羊排,递与孩子手上,那小猴儿嘻嘻一笑,接了羊肉,也不看阮小五了,塞在嘴里便吃,顿时满嘴流油,把众人瞧得都笑。
就在这时,阮小二和浑家从屋里大步走出,见一书生抱了自己孩儿在那吃食,忙道:“不知有贵客降临,兀自酣睡,怠慢怠慢!”
“二哥,你多有不知,这两位是梁山上王头领和宋头领,今rì王头领亲来,被我撞上,正要寻我们三个说话哩!”阮小七快言快语道。
阮小二还没答话,他身边的女子倒是吃了一吓,忙从王伦怀里接过孩子,口中连称“得罪”。王伦笑着把孩子交还与她,又朝阮小二抱拳,道:“多闻阮氏兄弟英雄了得,一直想和杜迁、宋万,朱贵三位兄弟前来拜会三位好汉,只是一直琐事缠身,不得下山,今rì得空,这才和宋万头领一起前来,三位勿怪王伦来得唐突啊!”
阮小二愣了楞,忙还礼道:“王头领说哪里话,外面天寒,且请屋里说话!”阮小五和阮小七也是殷勤请众人落屋,王伦吩咐喽啰把酒肉抬进去,和宋万一起随主人进了屋。
五人落座不久,那女子把王伦带来的酒肉都温热了,众喽啰一起帮忙抬了出来,小猴子左手一个肥鸡腿,右手一条腻羊排,在屋子里疯闹,那女子见众人有话要谈,抱了孩子到里屋去了。
众人闲话了一阵,阮小二问道:“不知王头领、宋头领此次前来,有甚要紧之事?”
王伦放下酒碗,笑道:“一来久闻三位都是英雄,特地前来拜会,二来敝寨近些时rì投山的人不少,孩儿们吃得不好,特来麻烦三位!”
三人一阵茫然,吃得不好找自己兄弟干甚,难道来借粮?看情形也不像啊!还是阮小七快言快语,直道:“王头领且请明言,但有用得着我兄弟处,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不敢道半个不字,只是山寨若打我村里主意,还请早消了念头!”
王伦和宋万见说都哈哈大笑,直笑得三人发愣,却听王伦道:“七郎误会了!今次我此来是想找三位谈桩买卖,买些鱼吃!”话一说完,王伦心中忽觉得有些滑稽,他突然想起当rì吴用来说三阮时也是买鱼的借口,倒是跟自己不谋而合,但不同的是智多星买鱼是假,撞筹是真,而他王伦则是买鱼是真,同样招揽亦真。
三人一听这才恍然,但同时在心底浮起一丝失落,顿了顿,方听阮小二道:“这是小事,打鱼是我兄弟的生计,王头领要多少尽说!”
三人失意神情落在王伦眼里,他也不说破,只道:“每rì一千八百斤,每条不得小于半斤重,大者不限,只要午时送到,足秤的铜钱结账,不知几位有意否?”
阮氏三雄对视一眼,心中都很惊讶,只听阮小五道,“若发起全村乡亲一起打鱼,这个数目倒是凑得起,只是不知王头领每rì要这么多鱼做甚么?”
一听这话,杜迁来了jīng神。他是统管伙房的头领,改善喽啰们的伙食正是他该管的事,故而可以说王伦这次下山倒算是在帮他吆喝,此时寻着机会,便十分感慨的把老大在山上的举措一一道来,言者既然有心,闻者自然听得感想颇多。
待宋万说得口干舌燥,取酒润喉时,只听阮小七道:“王寨主待人如亲,山上的弟兄们有福了!”说完又长叹一声,直把心中抱负尽抖落出来,“只可惜无人这般识得我兄弟三人,不然我等只把这一腔热血卖与他了!”阮小二与阮小五都在一边点头附和。
王伦见三人表露出入伙之意,也不含糊,正sè道:“不瞒三位兄弟说,我山寨陆路有杜迁、宋万并朱贵三位兄弟相助,倒不忧虑!只是苦于水军无独挡一面的好汉,我心中早有请三位入伙之意,只怕三位英雄不肯把清白之身投入绿林!且恕小可冒昧,今rì便邀三位到我寨中各坐一把交椅,可么?”
阮小七把桌子一拍,大声道,“有何不肯,我三人屈居于此早不耐烦,一身本领又不是比别人差,为何不能像王头领这般过快活rì子!”
见弟弟吐露心声,阮小二和阮小五对视一眼,都起身对王伦道:“哥哥若肯容留我们,这条xìng命就卖与哥哥了,rì后若有二心,敢遭雷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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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不负江山不负卿
一边是迫切想要改变生活现状,朝思暮想也要过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这等逍遥rì子的阮氏三雄,一边是急yù改善山寨人才短缺窘境,求贤似渴亟盼水军好手加盟的梁山泊主,好不容易在这草庐之中碰了头,双方又怎能不擦出点惺惺相惜的火花来?
有道是:你有情我有义便有戏嘛!
只是宋万听阮小二和阮小五发起毒誓,脸上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怪异。听他们最后说起“如有二心,敢遭雷毙”时,眼神不自觉的朝王伦身上瞄去,须知他的这位哥哥正是给雷打了还龙腾虎跃的活标本呐!
且说众人叙礼已毕,此时屋内气氛又不一样。
事已至此,阮氏兄弟不再如方才那般客套中隐含着jǐng惕,此刻三人都敞开心扉,只是殷勤向王伦并杜迁敬酒。
王伦当然更是放心了,眼前这三位英雄岂是那韩伯龙那种朝秦暮楚的小人可以相对并论的?他又怎能不清楚三阮的为人!只是想起这三人原本的结局,王伦不禁在心底暗暗叹息。
悲剧的初始,皆由这兄弟三人听信了故人吴用的撞筹起,此后便忠心耿耿的追随着晁天王。只可惜他们这位老大明显不敌厚黑祖师级人物宋三郎,最后被挤兑得仓促下山,终死于毒箭之下,只遗下这三个身上派系痕迹明显的苦命人。而当年游说他兄弟出山的吴教授,此时正改换门庭在宋江哥哥面前如鱼得水,也不知道这位智多星在坐视三位旧时朋友身处尴尬境地时,有无愧意。
最后,老大阮小二在南征方腊的局部xìng战役失利后,因不愿做俘虏极有气节的自刎而亡。老二阮小五亦战死于江南,应了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的老话。老三阮小七则撑到最后,只是在功成后遭小人陷害,但仍不失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带着老娘安度晚年,好歹也算是善终了。
望着这三个xìng格鲜明的汉子,此时正jīng神焕发的闹着酒,浑然不觉冥冥中早已定下的悲壮命数,王伦不觉心中一窒,忙举起一碗酒掩饰自己的失态,只是暗暗在心中作出承诺:世间定有双全法,不负江山不负卿!
……
杯来盏往,酒过半巡,众人渐渐放缓了节奏,聊起天来。
“哥哥,听闻数rì前,咱们山寨打破了西溪村?”阮小七打了个酒嗝,动问道。
王伦点点头,回道:“不错,只因山上有个弟兄叫那西溪村保正害得家破人亡,几个头领听闻都坐不住,山寨连夜点起大队人马下山替他报了家仇!”
“哥哥是个义气人呐!今rì能投到哥哥麾下也是我兄弟三人的福气,来,我兄弟再敬哥哥一碗!”阮小七提议道,见说阮小二和阮小五都是站起,一起朝王伦敬酒。
王伦和宋万都端了酒站了起来,只听王伦道:“休要客气!三位好汉既然投我山寨,便都是自家兄弟,以后切莫客套,来,满饮此碗!”
五人豪气干云的将酒干了,都坐了下来吃菜。
“宋哥哥,那晚你也在吧!我约莫听说咱们山寨三个头领都下山了,那山寨是谁看家?莫叫人抄了底也!”阮小五心细,问道。
“五郎,你却不知,咱山寨现如今不止三个头领了!前几rì王伦哥哥提议,朱贵兄弟便坐了咱山寨第四把交椅,不久后他的嫡亲兄弟笑面虎朱富也要来投咱们山寨,此时再加上你们三条水里蛟龙,却不是龙虎齐聚?咱们山寨真是愈发红火了!”宋万笑道。
“这位哥哥我却知道,便是李家道口开酒店的不是?”阮小七接道。
“却不正是他?当夜我和杜迁兄弟随哥哥下山,朱贵兄弟便在山寨里看家!我梁山泊自有哥哥运筹帷幄,怕谁抄底?就是那成名rì久的托塔天王晁盖,还不是叫哥哥玩弄于股掌之上?”宋万笑道。
见宋万提到晁盖,阮小五问道:“听闻那晚咱山寨连托塔天王也一并收拾了?”
王伦闻言一笑,只道:“五郎听谁说的?这事你要问宋万兄弟了!”
小五面红耳赤,也不知是这酒催的,还是有些难为情,只道:“都是听乡民传闻,哥哥不知,那夜山寨下山一事这十里八乡都传遍了!都说梁山大军秋毫无犯,还给乡亲们分发钱粮,隔壁村子的晁天王想来分一杯羹,却叫哥哥们好一顿收拾!”
宋万见说大笑了一阵,直把当晚情景详尽的说了一遍,听得聚jīng会神的阮氏兄弟如痴如醉。
听到后来,却见阮小七骂道:“这晁天王也是,瞧中了邻村保正的家财便去取就是,又无人拦他!却连这等半路坏人勾当的手段也使出来,不怕江湖上好汉耻笑?我还敬他是个奢遮的好男子,真是瞎了我眼!”
一直没插言的阮小二这时道:“取哥哥的官面上好交待!”
阮小七喝了一口酒,晒道:“端的打得一手好算盘!”
王伦笑了笑并没接话,只是又劝三人喝了一回,却见阮小七把碗一摔,对王伦道:“哥哥,只趁着rì头未落,今rì便上山吧!”
王伦哈哈一笑,直道七郎爽快!同时朝宋万示意了一下,宋万会意,忙起身快步赶到院外,叫起正在平地上用餐的喽啰们,大家把箱子抬了进来。王伦在众目睽睽下打开那箱子,只见白灿灿的银子满满填在箱中,只把平生头一回见到如此多银两的阮氏三雄看得呆了。
王伦笑道:“山寨新近立下的规矩,每位新上山的头领一人一千贯安家之资,这里是三千两白银,三位兄弟且收好了!”
阮氏三雄对视一眼,热切之情呼之yù出。只听阮小七道:“哥哥如此看重我兄弟三人,此生定不相负!”
见说,王伦站起郑重的朝三人鞠了一躬,三人慌忙还礼。一阵忙乱后众人重新坐定,只听王伦道:“三位兄弟,只我心中还有个计较!请听王伦一言!”
三人忙道:“哥哥请讲!”
王伦笑了笑,娓娓道来:“不瞒三位兄弟,现下我山寨水军积弱,急切里又难以扩充,我闻贤兄弟三人世居渔村,定有些过命的朋友,如若他人有意,一起上山聚义是最好不过!到时候好兄弟们同饮美酒,同穿锦衣,同分金银,岂不美哉?”
阮氏兄弟闻言都是点头,只听阮小七笑道:“我当是甚么难事?哥哥,此事就包在我兄弟三人身上,说什么也要拉个百八十人一同上山聚义!”
三人中最是沉稳的阮小二也道:“此事不难!只是需要些时rì,哥哥容我兄弟这几rì去村中走动一番,定然不负哥哥重托!”
“不急不急,三位兄弟且从容应付,我在山上静候佳音便是!”王伦笑道。
闻言宋万朝王伦望了一眼,眼神中满是崇拜,不想哥哥一席话,不但叫山寨多了三位水里的好汉,看样子还很有可能拉起一支不下于山寨现有规模的水军来呐!
额……这个……好像今rì原本说好了只是来买鱼的,没曾想,却连打渔的都一起拉上山了。这不,连rì后买鱼的钱都省下来了。哎!真算是服了哥哥了,瞧这算盘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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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天寒岁暮归何处
这一场酒,只喝得是昏天暗地,rì薄西山。
好在王伦经过上辈子那段在国企里酒jīng考验的岁月,历练出来了一身好酒胆。到了此时虽然穿越到了白衣秀士的身上,只觉自己喝起酒来依然给力,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到来给这个身体带来了质的飞跃,还是那位前辈原本就是个能喝的主儿。
看看时辰不早了,王伦又敬了一圈酒,便向三阮辞别。阮氏三雄此时正喝得嘴滑,哪里肯放他走,只嚷道要王伦和宋万两位哥哥今夜便歇息在此处,晚上接着再喝。
王伦苦笑着解释了半天,好说歹说总算叫他们同意让宋万先回梁山。毕竟朱贵长期不在山上,此时山寨只有杜迁一人当值,怕他磨不开身。
说话间,三阮和王伦送了宋万出来,目送他登船,忽听这时阮小七突然道:“五哥,不如你先带着老娘跟宋哥哥一并上山,好叫我等rì后在村里施展起来也无顾忌!”
未等阮小五答话,便听阮小二也道:“七哥说得不错!五哥,我把家小也托付与你,都带上山去,咱兄弟几个也好轻装上阵,作成王伦哥哥的重托!”
见阮氏兄弟心有此意,王伦求之不得。这事他不是没想过,只怕自己先提出来反倒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毕竟此举有挟持人质之嫌。他又不是不清楚这三兄弟为人,何必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不曾想,这会儿小七、小二倒自家先提了出来,他当然毫无异议。便道:“如此甚好不过!五郎,且替我跟嬭嬭道个歉,不能亲自送她老人家上山了,待rì后必亲自上门赔罪!”
阮小五忙道:“怎说到赔罪上,哥哥言重了……言重了!!”
王伦摆摆手,又对已经上了船的宋万喊道:“兄弟,上山之后好生安顿老娘、嫂嫂并小侄儿,捡最好的房子打扫干净,便选三间挨在一起的,切莫叫她们拘束!”这时王伦想到那婆婆不大愿意跟小二媳妇住在一起,又怕她晚上一个人到了新环境老大的不自在,便又嘱咐宋万道:“就在家眷里找些爱唠家常的妇人,这几晚就陪老娘住下,莫叫她老人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宋万见说在船上笑道:“哥哥便放了心罢,我自理会得!我瞧李四家那小娘子就不错,人比李四要机灵,这几rì就请她作陪,再加两个能说会道的婆子,定不叫老娘寂寞!”
王伦见说这才放心的朝他挥挥手,只嘱咐天快黑了,一路上多加小心。
阮氏兄弟见王伦安排得这般细致周到,心下都十分激动,只听小五感动道:“叫哥哥如此费心,小弟便是万死……”王伦连忙打断,道:“你我兄弟,你的老娘却不是我的老娘?能不用些心么!到此时还说些见外的话作甚?”小五见状不再说话,只是抿着嘴十分用力的点着头。
这时却听阮小二有些赧颜道:“我那婆娘说甚么都好,就是……唉!”见状,王伦朝他抱以理解的微笑。
快言快语的阮小七此时反倒不说话了,只在抱着手臂立在一旁笑而不言,忽见嫂子带着侄儿在门口观望,喊了声道:“嫂嫂,快收拾东西上山了!rì后且有好rì子过了!”
那女子闻言便要进去收拾东西,好一会儿才拎个铁锅,抱着被窝出来,阮小二见状脸上一窘,此时酒劲也上来了,顾不得便大声训道:“尽拿这些没用的作甚!只把哥哥给的安家费带上便成,这一船人,难道都等你慢慢收拾?”
那女子见好多客人在此,不好发作,只低着头进去了,阮小七笑嘻嘻的对阮小五附耳道:“终于看到二哥爷们了一回!”
阮小五闻言哈哈大笑,不想两人鬼鬼祟祟的举动顿时引来了阮小二愤怒的目光,小五忙咳嗽一声,拉着阮小七进屋里帮忙去了。也是,那三千两白银,岂是一个女子拿得动的。
忙活了一阵,众人终于都上了船,王伦和小二小七,在岸边与他们挥手告别。
见那几只小舟在湖中走远,阮小七回过身对王伦问道:“哥哥,那鱼还要不要?”
“要,当然要!而且每天必不可少。我打算今后山寨要保障每人每天都有一斤鱼吃!”王伦肯定道。
哪知阮小七闻言顿现一脸苦相,望着王伦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见他举止怪异,王伦心中不解,动问道:“兄弟这是何意?”
一旁的阮小二却是心知肚明自己这个嫡亲兄弟的心思,只见他教训弟弟道:“你这叫生在福中不知福,多少吃不饱饭的人就盼着能尝尝鱼鲜味,你倒好,反倒怵了起来!”
说完小七,阮小二方才对王伦解释道:“哥哥却是不知!这鱼贱,任你打多少都起不来价,还少不了科差,你看我村里人人赤贫,不是大家懒惰,实是无利可图啊!这一辈子下来,攒不了甚么家当,也只能过过嘴瘾了!”
王伦闻言这才恍然,见阮小七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笑着对这俩兄弟道:“小七说的情况倒也值得山寨重视!也罢,rì后就给你们水军开个小灶,按同等分量的其他肉食补上,只不叫你们吃鱼,可好?”
小二忙道:“我等倒是没他这毛病,不过哥哥的提议,我想兄弟们还是会心怀感激的!”
王伦笑着点点头,见这事定了下来,小七大喜,又邀王伦回席再饮。小二也在一旁殷勤相劝,王伦欣然同往,招呼了一声留下的喽啰们,让其自便,三人便又回屋喝了一回,直闹到二更时分方止。
且说王伦这一晚在阮小二家歇了一夜,阮小七也陪在兄长家里胡乱找地方对付着睡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却见窗外飞雪飘零,昨晚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直把这个世界点缀得白茫茫一片。见此情景,王伦心里不由得躁动起来。
众人就着雪景说了些江湖上的事迹,午时三阮又摆了酒,王伦与他们边吃边聊,过了两个时辰,王伦见时候不早,便向三阮辞行,三阮哪里肯住,仍拉着要王伦留宿,王伦心里惦记着林冲的事情,再三跟三阮解释了,阮小二才道:“既然山寨里有事,那便不留哥哥了,等我兄弟联络了乡亲们,一早便去投哥哥!”
两人驾着舟在前带路,直把王伦送到石碣湖口。众人在船上惜别了,小二和小七目送王伦出了视线,这才转回。一路上王伦坐在船上想着三阮好处,不觉时间过得飞快,不多时已可以看到蓼儿洼了。王伦直接吩咐了水手,先不必还山,直接往李家道口而去。
不多时,船儿来到岸边酒店后的水亭处,待水手上岸缆了绳,王伦跳下船来,吩咐了一声,大踏步朝酒店走来。
刚进后门,撞着一个喽啰,那人见是王伦,慌忙施了礼数,禀道:“寨主,朱头领昨rì乔装到济州里城查探酒店选址去了,店里这两rì是小的当值!”
王伦点点头,问他店里动静,只见那小头目道:“傍晚就这么一个独行客人,刚才还找小二要了笔砚,小人正要去察看!”
王伦听完心念一动,莫非叫自己rì盼夜盼的林教头这回终于给盼来了?当下忍住激动的心情,挥退了小头目,自己亲往酒店大堂而去。
待王伦拉开芦帘,只见一个小二没jīng打采的倚在后台上,满堂的坐头上哪里有人?王伦大吃一惊,暗道苦也,莫非自己这个小小的蝴蝶翅膀已经改变了现实?林冲没有来投!?
王伦直拉了那小二询问:“刚才的客人呢?”那小二正靠在台上打着瞌睡,见是王伦亲临,吓了一跳,回道,“啊!寨寨主,出、出恭去了!”
真是关心则乱呐!王伦这才把那颗业已跳到嗓子眼的苦心又吞回肚皮,问店小二道:“这客人可曾打听上山的路径?”
“不曾不曾,只坐在那里吃闷酒儿,方才还向小的讨要笔砚,在那边墙上写字来着!”小二忙指着大堂的侧壁道。王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白白的墙壁之上果然横着密密麻麻八排字,王伦叫小二下去了,上前细细看那早已了然于心的八句悲歌: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真乃水浒中第一悲情英雄啊!饶是王伦在电视上看过很多遍眼前这般场景,但此时真真正正亲眼目睹到这一幕,还是心有戚戚焉,忽见笔砚还在桌上没有收走,王伦便上前提了笔,饱蘸墨汁,对着墙壁,一气呵成:
家有娇妻匹夫死,世无好友百身戕。
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心轻白虎堂。
高太尉头耿魂梦,酒葫芦颈系花枪。
天寒岁暮归何处,涌血成诗喷土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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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林教头雪夜上梁山
“啪铛……”
一声金属磕碰坠地之声突然响起,惊动了正面壁感慨的王伦,他急忙回头去看,只见一个约莫三十四五年纪,浑身透着一股英豪之气的汉子,失手将衮刀行李落在地上。
王伦细看此人,只见他八尺左右的身材,生的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眉间透着一股深深的愁思,此时正失魂落魄的轻声吟道:“……天寒岁暮归何处……涌血成诗喷土墙……喷土墙……”
如此重复了几次,那汉子双眼赤红,噙着泪,只是对着墙上刚刚被人写就的七言绝句无语凝噎。
忽地,那汉发觉有人正打量着他,神sè一闪,忙避开了去,低头收拾行李兵器,看情形便要出门。
见他躲避情状,王伦不禁慨叹一声,眼见这位名动京师的林武师,此时便如惊弓之鸟一般,一时直叫王伦心cháo翻涌,心悸难平。
他走到那桌残羹冷酒边上座了,慢慢的倒着酒。那汉子听见这边轻叹,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旋即加快了速度,收拾好行礼,倒提了衮刀,往门外就走。
“这位客官,还没结账罢!”王伦见他要走,沉声道。
那汉见说一愣,回身急忙掏出些碎银,也不问多少,只往桌上一放,道声“惭愧”,就要避开去。
“天下虽大,何立足?天下虽阔,何栖身?天涯虽远,情何依?”
王伦摇摇头,又对着桌上那盏残酒,自言自语道,“可叹世道沦亡,直叫英雄受辱!好端端的国家干城,却叫jiān人贼子闪得是有家难顾,有国难投。这个世道呵……”
那汉闻言顿时双腿如灌铅般沉重,艰难的回过身来,只觉眼皮不停的发颤,直盯着这个仿佛看透自己肚肠的书生看。
王伦将目光从那酒杯上移开,转向林冲,说道:“现只我一个酒家,对着这桌残酒冷羹发些感叹,教头也要避么?”
那汉闭着眼强忍住心cháo起伏的心境,半晌才道:“有眼不识泰山,愿求大名。”
王伦没有答话,只是起身,拉开酒桌对面的坐头,请他坐下说话,那人立了半晌,终于动身,倚了衮刀行礼,与王伦对席而坐。
王伦目光盯着那把衮刀,心绪飘远开去,说出一句没头脑的话来:“这衮刀还使得顺手吧!”
那汉疑惑莫名,只含糊了一声“过得去”,便不再说话。
王伦指着桌下那把衮刀,朝那汉望去,那汉子点点头,王伦便起身取了那把衮刀在手,上下把玩着。
这便是英雄末路最后的依靠么?
王伦把那刀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想到当rì林冲便是使着这把简陋的家伙与朴刀好手杨志大战三十回合的情景。又想起他头两rì去取投名状结果空手而归,忍着巨大屈辱在山上找小喽啰讨饭吃的情形,王伦深吸了一口气,弃刀于地,不顾林冲惊异的目光,朝后堂大喊道:“取枪来!”
不多时,一个店小二提了一把当下禁军中很普遍的木质长枪来,王伦接过,双手递予那汉,摇着头道:“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最后的依仗竟是一把衮刀?!莫不叫天下英雄心寒眸酸!今rì小弟便对兄长起个誓,兄长且记住了:过往神灵在上,我王伦在此立誓,rì后定叫兄长林冲此生不再凑合!”
闻言那汉此时哪里还把持得住,这些rì子以来压抑的情绪,此时全都爆发出来,只见他早已是热泪盈眶,浑身颤抖的接过那杆枪,心里想说些什么,却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王伦一躬鞠地,道:“兄长,小弟在此静候多时了!”
林冲一见,慌忙也朝王伦拜下,两人对拜良久,都没起身,最后王伦长叹了一声,当先起身,扶起林冲,轻道:“兄长受苦了!”
轻轻地一句话又勾出林冲一肚涩水,他只觉鼻腔发酸,两行男儿泪顿时又冲破关口再次往外涌出。
王伦请林冲坐下,等他缓了会儿,王伦才道:“兄长莫要伤感,高俅贼子害得你苦,迟早小弟要请他喝一壶,这个仇,我们且缓缓的报!”
林冲闻言,定了定神,伸手揩干眼泪,起身剖白道:“林某何德何能,却得寨主贵眼相看!林冲如今走投无路,托了柴大官人面皮,相投贵人!不敢求甚么名位,只望赐收录,当以一死向前,并无谄佞!”
“兄长为人,天下谁人不知?到了此处,便如归家一般,兄长莫再自轻,直叫小弟两眼泛酸!”王伦拱手道。
林冲闻言又要再拜,王伦连忙扶住,直把他拉到后院水亭之上,王伦吩咐喽啰们宰了一只羊,拔出内脏,都洗净了,整只架到水亭上,在下面点了炭火,又把油水蒜泥一一备齐,另取了两坛美酒,王伦和林冲边上一人放了一坛,又摆了碗,这才都退了下去。
王伦笑道:“闲暇在山上时,看到弟兄们烤羊,很是手痒,只是一直没寻着机会动手。天幸今夜接着兄长,小弟便献个丑,只望兄长莫嫌!”
林冲忙道:“怎敢有福分叫头领亲手烤羊,直折杀小人!”
王伦见说叹了一声,道:“兄长还是不把小弟当作自己兄弟!”
林冲急道:“小人如丧家之犬,四处逃乱,如今能有个安身处,便感厚恩,怎敢和头领称兄道弟!”说完也叹了口气。直望着亭外随风飘洒的纷纷雪花,呆呆出神。
王伦也不催他,只用心的烤羊,只见林冲呆了半晌,从沉思中醒来,大口喝了一碗酒,开口道,“想我林冲遭此横祸,天佑遇到三个贵人。头一个花和尚鲁智深,当rì在东京大相国寺的菜园中与我一见如故,当时就结拜了,没想到rì后我遭发配他竟然护我了一路,在野猪林救了我这条xìng命!”林冲言罢举起一碗酒,朝西遥敬了一回,然后一口干了,又接着道:“第二个是沧州横海郡的柴大官人,林冲不过一个过路的配军,竟得柴大官人厚待,嘘寒问暖,礼仪周到,后来林冲手刃了陆谦,又是得了他才逃出生天!”说完,又倒了一碗酒,朝北遥敬了一回,又是一口喝干。喝完望着王伦道:“第三个就是王头领……”还没说完就被王伦打断。
“鲁提辖义气干云,柴大官人待人至诚,都敬得应该,小弟也敬他们一碗!”王伦端起酒就喝,喝罢不待林冲说话,便道:“兄长虽偶遇挫折,但不失英雄本sè,今番肯把身子投了小寨,小弟恭迎还来不及,怎敢以贵人自居?兄长失言了,且罚一碗!”
林冲见王伦之意甚是恳切,颇为无奈的与他碰了一碗。
王伦替林冲倒满酒,只如寻常闲话一般说道:“rì前接了柴大官人书信,得知兄长莅临,小可心中不胜欢喜,听闻嫂嫂现下还在东京,小弟心想没有什么能为兄长效劳的,只三rì后,我亲去一趟东京,好叫兄长一家团聚!”
“哐当”一声,只见林冲手中酒碗竟跌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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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九星连珠镇水泊
这场好雪,直下了一天两夜方才停歇。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但见水波荡漾,骄阳在天。五七只小船划破水面,上面三三两两的立着二三十条大汉,正浩浩荡荡朝着蓼儿洼划来。
不等这只船队靠近,早有梁山的巡哨船只接住,双方打了照面,山寨里的船就在前面带路,十多只小船厮并着直朝金沙滩上而来。
沙滩上早有宋万和阮小五带着周直在此相候,一见当先的两位来客,宋万笑道:“原以为就七郎过来,没想到二郎也一齐来了,如此正好!寨主原本要亲来此处迎接,恰巧昨夜和今早各有一位英雄来投,寨主正相陪叙话,特意委托兄弟和小五在此恭迎大驾,还望两位好汉莫要见怪!”
“哪里的话,我兄弟三人和哥哥意气相投,早把xìng命相托,何须讲那虚礼客套!”阮小七笑道。
众人都上了岸,分别叙了礼,只听阮小二动问道:“不知是哪两位英雄前来相投?”
“两位有所不知,当初哥哥和杜迁哥哥流落江湖时,柴大官人多有资助,方才有今rì的梁山泊。这位连夜上山的好汉,便是手持着柴大官人书信投奔的大寨,两位哥哥都不敢怠慢,亲自陪他说话。却说此人姓林名冲,人送外号豹子头,原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今早相投的好汉你们却是知道,便是前rì说起过的,朱贵兄弟的嫡亲弟弟笑面虎朱富!”宋万解释道。
阮小二和阮小七见说,心头都是一喜,似林冲这般出身的好汉都来投奔大寨,可见梁山前景何等光明!两人都欣喜道:“望宋哥哥引荐引荐,林教头的大名我等也曾听说,只是不曾得见,今rì有此机缘,岂可错过!”
“那是自然!昨夜哥哥对林教头说起三位兄弟好处,林教头还主动问起两位,见两位兄弟不在山上,直道惋惜哩!”宋万笑道。
阮小二和阮小七这两个出身草莽的英雄,见八十万禁军教头都惦记着自己,心下十分兴奋,下意识都望向昨夜正在山上的兄弟阮小五,期望从他那里再多得到一些信息。果然兄弟之间心有灵犀,却听阮小五道:“那林教头端的是个好汉,武艺绝伦不论,单是那份人品,便没得说,听闻你两个不在山上,他还跟哥哥一起去给老娘问了安哩,倒把老娘欢喜得半宿没睡着!”
阮小二和阮小七见嫡亲兄弟都这般说,一下子就对素未谋面的林冲顿起了好感,只听这时阮小五又道:“老娘和嫂嫂侄儿都安顿好了,多亏了宋哥哥忙前忙后!”
兄弟两人闻言,忙向宋万道谢,宋万爽朗一笑,只道自己兄弟,还说什么谢!又指着周直道:“这是山寨里掌管伙房的头目,姓周名直,rì后村里送鱼来,便与他交接就是!”
小二和小七见状忙向周直抱拳施礼,弄得周直很是狼狈,只道:“两位头领,这不是折了我的草料!”说完连忙回了一个大礼。他的这番举动直叫小二小七这两个豪爽汉子有些措手不及,同时心底又生出一份异样的自豪来。
宋万在一旁瞧得笑了起来,上前拍了拍周直肩膀,吩咐道:“带孩儿们把鱼称了,一斤按十文算钱,不可慢待了村里的好汉!”
小二和小七一听很是惊讶,竟然十文钱一斤?
须知此时运输不便,导致产鱼地鱼价甚低,话说蔡京罢相回两浙时,途径高邮新开湖,家人叫过一条渔船,船上有新捞的大小不一的鱼儿二十余条,问渔夫卖多少钱,渔夫答曰三十文全拿去,合一条不过一文多钱,把蔡京气的放话道:“我何曾吃过这么贱的东西?不买了!”,又有记载,北宋灭亡四十多年后,在黄州长江段,只需一百文,就可以买到可供二十人吃撑的巨鱼,可知此时渔价在湖泊河流等产鱼地区价格之低。当然,在东京这样的超级大都市,鱼价基本以每斤百文钱记,但前提是你运去的鱼经得起路途颠簸,不曾发臭。
故而小二和小七一听梁山以十文钱每斤收鱼,忙道:“宋哥哥,往rì里鱼价不过三四文,遇到行情好时也不到五七文,十文钱是不是太多了?”
宋万笑道:“不多不多,寨主吩咐了,不能叫乡亲们吃亏!两位兄弟,且随我去聚义厅会会众英雄,这里的小事,交给孩儿们便好!”
小二和小七也是洒脱之人,大笑着应了,回身吩咐同来的那些听闻鱼价都面露喜sè的渔夫们,把那近两千斤鱼抬上岸来,与梁山交接。宋万也嘱咐了周直,收完鱼,请乡亲们一起上山喝酒。
宋万就携着阮氏兄弟的手,直往山上走来。一路过往,小二和小七只见关卡雄壮,刀枪如林,心中都喜,刚刚过了头关,恰逢王伦领着林冲,杜迁,朱贵、朱富等一行五人,前来迎接他们。
阮小七远远便喊道:“寨主哥哥,我们兄弟今rì齐来,特来见见山寨的威风!”
王伦哈哈大笑,道,“今rì不知是什么好rì子,竟叫英雄齐聚!”言罢回身对身边四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先前所说的活阎罗阮小七,后面的是小五小七的嫡亲大哥立地太岁阮小二……”
等迎了阮氏兄弟,王伦又介绍起身边人:“来来来,我给两位一一引荐,我身边这位兄长,乃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后面这位便是摸着天杜迁,再后面两位兄弟,年长这位的便是旱地忽律朱贵,那位便是笑面虎朱富!”等王伦一一介绍完,众人又是一番见礼,气氛很是热切。
只见林冲面带微笑,对阮氏兄弟抱拳道:“昨夜多听王头领提起两位好汉,只恨不得相见!今rì一会,足慰平生!”
阮氏兄弟见林冲这位东京来的高贵人竟这么谦虚,慌忙还礼,似他们兄弟这般的直爽汉子,向来是人敬他一尺,他还人一丈的风格。
等林冲说完,杜迁又上前道:“两位兄弟,可不要在心里怨我老杜,不曾亲自下山拜会贤兄弟,只怪哥哥这般安排,我兀自一肚子气哩!”
众人闻言一阵大笑,小二和小七直笑到肚子疼,王伦也笑望着杜迁,伸手指着他直晃点。
待大家都笑过了,朱贵拉着弟弟朱富,上前朝阮小二和小五抱拳道:“石碣村的阮氏三雄,我早有耳闻,想不到如今成了一家人,真是山寨之福啊!”
阮氏兄弟慌忙还礼,只见阮小七喊道:“朱贵哥哥,我却早知道你,李家道口开酒店的不是!”
朱贵哈哈一笑,道:“你既知我,何不早来相见!”
阮小七嘿嘿一笑,对众人神秘兮兮道:“我怕叫哥哥作chéng rén肉馒头,哪里敢来!”直说得众人是笑的笑,骂的骂。
王伦笑骂了一声,申明道:“小七,咱们山寨里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汉,蒙汗药都不使了,哪来的人肉馒头!你可不要坏了咱自家的名誉!”
阮小五见说就要去揪弟弟,小七嘻嘻笑着缩头闪开,众人又笑闹了一番,只听王伦道:“诸位兄弟,且都随我去聚义厅一叙,就趁着今rì这好rì子,且分了职守,定了座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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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排座次众人显义气
“不可不可,林冲只是个粗匹夫,不过只会使些枪棒而已,无学无才,无智无术!愧得寨主收录,实不敢求甚名位!多承杜迁、宋万两位头领贵看,只是还请四位依旧坐了,林某便为帐下一小卒,也心满意足了!”
“林大哥差矣!想兄长名满东京,天下闻名!不过时运不济,遇上高俅那厮陷害,才流落江湖。今rì我等若厚颜居于兄长之上,传出去岂不叫天下英雄耻笑!”
“不错,朱贵兄弟说得在理!林哥哥便坐了第二把交椅,莫叫外人笑我等直如坐井之蛙一般,不晓天高地厚哩!”
“杜迁哥哥说的正是,林教头莫要说笑,你若自谦只会使些枪棒,那我老宋不是便如小孩子般,拿着纸糊兵器耍子?”
王伦望着默契的杜、宋、朱三人直如连珠箭般的相让于林冲,心中感喟良多。
昨夜安顿林冲歇息了,杜迁和宋万都相续前来拜访过自己,纷纷说起各自心中想法。这两个粗豪的汉子都是一般心思,唯恐自己这个当寨主的难做,不约而同的主动提出让林冲顶了自己位置。
朱贵当时不在山寨,今rì一早才回的山寨,只是他为人jīng明,颇知深浅,一见此时杜迁和宋万联名提请林冲坐第二把交椅,便心意相通的在一旁敲起边鼓。
且说林冲虽得三人苦劝,仍是执意不肯。他是个xìng子淡的人,在名位之上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又兼深知强宾不压主的道理,是以任众人无论怎么劝,他都不松口。
这时却见一人起身道:“林冲哥哥,大家今rì能聚到这梁山泊里,定是前世多少年修来的福分。如今大家都是自家兄弟,我也不说谎话,依哥哥你的名望,便坐了第二位有何不可?”
原来是快言快语的阮小七忍耐不住,起身劝起林冲来。若照阮氏兄弟原来的想法,自己兄弟初来乍到,在排座次这种敏感事情上不好开口,是以沉稳的小二和细心的小五都只是静听不语。不想现在弟弟起身表态了,俩人对视一眼,也不再沉默,跟着起身苦劝林冲。
等阮氏兄弟说完,方才随着朱贵上山的朱富也道:“教头切莫过谦,就是小弟先前在乡野开店,也曾听客人说起过哥哥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大名!闲时我那做都头的师父论起哥哥来,都是一般钦慕的语气!哥哥既有这般本事,就顺应几位头领的好意,便坐了第二把交椅罢!”
林冲见大家都这般说,一时为难起来。他是个谦谨的君子,信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生信条,昨夜上山他便与王伦一见如故,结为莫逆。现下实在不愿给他添麻烦。是以他越是这样想便越是推却,而他越是推却众人便越劝,弄到最后大家竟众口一词,直教他进退维谷。
答应吧,这杜迁、宋万是山上元老,怕自己顶了他们位置叫他俩对王伦心起芥蒂。若是为这一个自己并不在乎的名位,上山伊始便弄得大家心起隔阂,那便更是得不偿失了。不答应吧,大家又一直劝,这样下去必然弄僵了气氛,反而坏了义气。
就在林冲势成骑虎之时,王伦正端坐在头把交椅之上,心中思绪万千。眼前这一碗唯有人主方能体会到的人生五味汤,让他品鉴出兄弟情义是何等的珍贵。直叫身处寒冬腊月的王伦只觉一片温暖。
暗暗叹了一声,王伦收回思绪,对林冲诚恳道:“兄长,今rì我等兄弟在此水泊相聚,若仅是自玩自闹,谁坐前,谁坐后,都无所谓。只是山寨前程远大,有些俗事还须分个明白,以免叫人闲话,阻塞贤路。兄长若还要这般推让时,只好叫王伦退位,大家按年齿坐罢!”
王伦说完,众人都一齐道:“便请林哥哥就位!”。
见王伦把话说到这份上,大家又都这般,尤其是杜迁和宋万一脸至诚,林冲还能说什么呢,无奈之下唯有领诺。大家见状这才都笑了起来,当下便议定了林冲坐第二位,众人又请杜迁坐了第三位,宋万坐了第四位。唯有议到第五位时,这时只见朱贵起身道:“阮氏兄弟英雄豪气,便请依次挨着宋万哥哥坐了!”
阮氏兄弟见说慌忙起身,俱言不可,只听三人中的老大阮小二开言道:“朱贵哥哥,你当rì闯荡江湖时我兄弟还在村里弄鱼,且说这济州地界上,哪个好汉不闻李家道口开酒店的旱地忽律?若非哥哥不计我兄弟粗鄙前来相邀,此时我三人还兀自做梦哩。人有脸,树有皮,若直叫我等坐在朱贵哥哥你前面,却不如只回家打渔!好过叫旁人笑煞!”
阮小二一说完,小五小七也在一旁连声鼓噪,朱贵见状,剖白道:“且不说小弟是个待罪之身,只说那水军乃我梁山屏障,若叫你兄弟三人坐在我的后面,便如方才哥哥所忧心的,闭塞了贤路,直教人说我梁山不分轻重,一个估酒开店的倒比水军头领还要尊崇!”说完不待三阮答话,朱贵便朝王伦抱拳,道:“请哥哥定夺,却评评朱贵所言在不在理!”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王伦头脑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先前杜迁、宋万让林冲,此时朱贵又让三阮,不正是这句话的最好诠释?
看着目光坚定朝自己望来的朱贵,王伦微不可见朝他点点头,朱贵显是察觉到王伦这一细微动作,微笑着坐了回去。
终于王伦咳嗽一声,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几位兄弟都说得甚是有理,我看大家也都不要再让了,小二便坐了第五位,朱贵坐第六位,小五坐第七位,朱富坐第八位,小七坐第九位!”
王伦刚刚讲完,便听杜迁大叫了一声好。林冲、宋万在旁也是连连点头。此时尘埃落定,阮小二和朱贵想起方才相争避让情形,都望向对方,忽而放声大笑起来。
自此,梁山泊一共是九条好汉在此聚义。
众人在堂上笑了一阵,又议起职事来,这倒是比排座次简单多了,很是顺利的便得了结果。
寨主王伦总领山寨事务,林冲为梁山兵马总教头,领练兵、出征事宜。杜迁、宋万不变,依旧管理各自的钱粮以及伙房、建造事项。阮氏兄弟为水军头领,统管水军。朱贵负责酒店、探视、接待等分工,朱富协助兄长,暂时常驻济州。
最后王伦吩咐杜迁,叫他令郑钱呈上早已备好的两份安家之资,林冲和朱富两人见状,又是一番推辞,只听林冲道:“今番上山,多蒙哥哥和几位兄弟关怀备至,不但托以重任,不rì哥哥还要亲为林冲辗转千里,小可心中只是过意不去!此时又奉上恁多金银,却叫林冲哪里有脸再领?”
王伦见说只是轻松道:“此乃山寨规矩,兄长要谢就谢那立规矩的人罢!小弟先去出个恭!”顿时借尿遁走了,到门口时,王伦挥手招来一个小喽啰,吩咐他传令,直叫山上山下所有小头目前来聚义厅参拜各位头领。
林冲见说,忙转身向山上老人询问是谁定的规矩,只见杜迁和宋万脸上涨得通红,憋着笑道:“却不是寨主他定下的!”
林冲慌忙去寻王伦时,哪里还找得到人。众人见状都笑,阮小七道:“林冲哥哥,我的安家费已经叫老娘拿去做了聘礼,你若不收,我也陪着你,把那钱再从我家娘子口袋里再掏回来!”
阮小五笑骂道:“你哪里来的娘子,我怎地不知?”
小七大神sè真切道:“我那娘子还在丈母娘的肚中哩!”
众人这时哪里还忍得住,随即一阵爆笑传来,林冲无奈,只得满怀感慨的将那金铤接了,随后朱富也笑嘻嘻的收了那份自己的,望着哥哥朱贵兀自傻笑。
第二十七章 投名状
排座次、定职守,对于山寨来说是何等重要之事,事后自然免不了大摆筵席庆贺一番。
在全山小头目前来觐见完毕后,宋万挥手招过周直,对他耳语了几句,周直点点头,随即出了聚义厅。须臾,伙夫们搬着桌椅进得厅来。新上山的头领们一瞧,只见多有妇女的身影混杂其中,大为惊奇,都忙向身边几个老头领询问详情。只听宋万哈哈一笑,大声说出此事缘由,众人不禁感叹,都道寨主仁义,人心所向。
林冲见状,有些安坐不住,干脆起身帮忙。宋万瞧见,只朝一边三五成群闲话玩笑等着开席的小头目们骂道:“都是你们的嫂嫂,你们倒能安心?非得林冲哥哥亲自动手!以后要吃饭自己做去,看谁还有脸来我伙房?”话一说完,作势便要拿起身旁茶杯丢人。
小头目见说都是抱头鼠窜,笑嘻嘻的帮着伙房人众摆放桌椅,不一会儿早就备好的酒菜上来了,王伦便邀大家就座,一桌九个头领坐在一起,便如蚕豆炒豌豆般,亲亲热热的,相互敬着酒。
席上聊到上次出兵西溪村一事,杜迁对王伦道:“趁着今rì大喜,雪也停了,孩儿们也都吃得醉饱,我看不如今晚就下山一趟,替咱山上一个弟兄报了家仇!”
王伦把酒碗一放,问他何事,只听杜迁愤愤道:“叵耐那寿张县有个甚么县尉,原是广南路象州人氏,那里靠近大理,甚是偏僻。这县尉眼见年纪大了,向朝廷告了老却不还乡,便想在我京东路安家,趁着还没卸任,寻个事端便将那后来投我山寨的弟兄关入大牢。只暗地里叫他家人拿钱来赎人,那个弟兄家中就他一个独子,家境倒也还不错,好歹有四百来亩良田。他老父当夜便揣着金银偷上了县尉家,只是那狗县尉虽收了钱,仍不满足……”
说到这里,杜迁喝了口酒,接道:“只是想方设法将他家中田地都强买了来,虽说是买,实未付几个钱!他那老父懦弱,不敢相争。等田地尽入县尉手中,那弟兄才被放出,听闻家中巨变,只去县衙击鼓喊冤,却被那官官相护的县令拿出白纸黑字的契约,反赖我那弟兄诬告,一阵乱棍赶出。那弟兄怄不过,连夜投到朱贵兄弟酒店!后来闻之哥哥替李四报仇,被我撞到,多次找我哭诉,我记在心里,便想便趁着今夜去拿了那厮,也好替他报了这仇!”
众人听杜迁说完都是满腔义愤,只见林冲气愤填膺道:“天下尽是这等货sè,叫百姓怎得安居?”
王伦略想了想,对众人道:“孩儿们自上次西溪村归来,也歇了好些rì子了。也罢,便今夜出兵,替弟兄们讨个公道!”言罢又问杜迁:“那县尉如今是住在寿张县城里,还是哪里?”
杜迁答道:“前些rì子已然致仕,便就住在那弟兄旧rì庄中!”
王伦面sè不豫,问道:“连他家宅都给占了?!”
杜迁点点头,道:“只差迁他家祖坟了!”
便见王伦把酒碗重重磕到桌上,怒道:“这厮可恶,占了田亩不说,连庄子也给侵占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县尉连点余地也不留,看来是讨死心切!罢了!今夜且就遂了他的心愿。杜迁兄弟,便点起三四百人马,今夜我与你同去!”
杜迁道:“这等区区小事,怎好又劳哥哥亲出?只说那李家村不过一个不满百户的小村坊,旁边又无晁盖那般的土豪,我看哥哥还是在山上,就陪林教头这几位新上山的兄弟喝酒,只小弟点起三百人,足够了!”
王伦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那厮县尉出身,说不定手下便有些看家护院的好手,倒要防着些,切不可轻敌!还是着你带四百人,我同去好歹也有个照应!”
林冲在一旁听到,开言道:“小弟刚刚上山,无尺寸之功,多蒙寨主错爱,众兄弟抬举,今夜愿替寨主走一遭!”
杜迁一听哈哈大笑,道:“区区县尉,怎当得林教头大驾?照我说,就依了哥哥,我独自带四百人下山便了!”
见三人说得不亦乐乎,阮小七忽笑道:“我素闻江湖上落草都兴个甚么投名状,不若小弟今晚也凑个热闹?就与杜迁哥哥同去,也算纳个投名状!”
王伦闻言笑道:“小七又来说笑,如今座次都排了,还要你纳甚么投名状,你只当是去酒店,先用饭后付账?”
众人听了王伦言语,都大笑起来。小二和小五见弟弟这般,都是摇头苦笑,唯有小七一口咬定要去,林冲也起身求战。王伦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那便请教头和杜迁兄弟同去,小七只是要去的话,我也不拦着,只是千万小心,那县尉不比寻常百姓,这厮在官场上厮混了几十年,又兼执掌一县治安多年,手下定有些亡命之徒,诸位务必注意安全!”
三人见说这才大喜,都起身相谢,王伦请大家坐下,重新喝酒,闹了一个时辰,大家都去歇了,只为晚上的出征做着准备。
……
不觉已到初更时分,天早已黑了。王伦在金沙滩上与众人送行,只听他对大家道:“预祝各位兄弟凯旋而归,报得孩儿们的大仇!我便在李家道口摆了酒筵等待三位兄弟的好消息,只是务必小心!”
众人大声谢了,依次登船。午时酒后小二便回村联络乡亲们去了,此时是小五执掌水军。王伦吩咐宋万好生看家,便也登船径往李家道口酒店而去,朱贵带着弟弟朱富相陪左右,一同往酒店而去。
李家道口酒店今夜当值的小头目在后面水亭接着三人,哪里敢怠慢!这三人一个是一山之主,自不消说。另一个是顶头上司,提拔自己的恩主,也不消说。还有一个乃恩主的嫡亲弟弟,同样是rì后的顶头上司,更不消说。当下打起十二分jīng神,殷勤请三位头领在水亭上坐了。待上了一桌丰盛的宴席,便候在一旁,随时听候招呼。
三人坐定,就在湖畔水亭小酌,席间王伦问起朱富,“听闻你那个师父也是一身好武艺,江湖上都传他三五十人近不了身,甚是了得,只不知近况如何?”
朱富忙放下酒碗,恭敬道:“回哥哥话,我那师父祖母系番邦人氏,故而其双眼碧绿,江湖上都称呼他作青眼虎李云,他家祖上世代在秦凤路为军,到了他的父亲这一代,才归了京东原籍,我师父见今做着县衙都头,在乡中倒也威风。是以小弟得了兄长书信,这次投山时也明邀过他,只是……”说到这里,朱富吞吞吐吐,面露难sè。
王伦知他心中顾虑,只是哈哈一笑,浑不介意道:“只我当年不也进京赶考过?只是不第这才投身绿林!况且尊师作着都头,也算一县之中上流人物了,怎肯弃了前程,舍近求远?朱富兄弟莫要介怀,只是师恩深重,莫要断了干系,忘了关切!”
朱富闻言如释重负,举酒朝王伦敬道:“多听兄长提起哥哥宽仁洒脱,今rì得见,心服口服!rì后小弟情愿与哥哥牵马坠蹬,肝脑涂地,在所不惜!”说完又补充道:“便如哥哥说的师恩深重,小弟来时无甚相报,只把酒店送与了师父,也算聊表情意!”
朱贵这个弟弟倒是挺会说话的,不愧是惯开酒家的。王伦知道此人当年投奔梁山之时,倒是摆过他那位师父一道。不过当时情况有些特殊,为了救李逵,直让他陷入两难境地。当时一边是做兵的师父,一边是做贼的兄长,兵贼不两立,倒也叫他好生为难了一番。最后师恩、义气敌不过血缘之亲,还是狠心麻翻了师父,救了李逵,却在最后李逵要杀师父时,又拦下李逵,说服心不甘情不愿的师父一并上山,倒也算是在最后关头顾及了师恩。
怪不得江湖上都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这笑面虎关键时候还真能狠得下心来。只是王伦转念一想,这朱富明知救了李云后,这位武功高强的师父随时会翻脸找自己这三脚猫武艺的徒弟报仇,却仍旧没有在李逵厮并麻药未过的师父时,选择坐视,倒是说明此人还不是那种翻脸无情之人。
想到这里,王伦呵呵一笑,举起酒碗,与朱富干了,朱贵在一旁笑着为两人倒酒,三人说说笑笑,不觉时间过得飞快。想林教头和杜迁、小七他们也该有回音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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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三生石上注良缘
“报!大军已返!只是……只是两位头领身中数矢,现下离酒店已不到十里地了!”
一声急切的报讯声,惊动了正在水亭上叙话的王伦及朱贵、朱富兄弟。王伦只听有两个头领中了箭,心中一阵惊骇,急忙起身,问那斥候道:“是哪两个头领?什么位置中箭?”
“受伤的是三头领和九头领,都不是要紧部位。杜迁头领是手臂中箭,阮小七头领是小腿中箭,俩人被林冲头领救了,现在正在返回路上!”见寨主神sè急切,充作斥候的喽啰忙详细回道。
王伦见说,急切间直松了一口气。不是要紧伤就好说,要是这两人随便折一位,都叫他万万难以接受。幸亏今夜有林冲同往,救了他们两人回来,不然今夜山寨可真要算吃了大亏。
“再探!”王伦对斥候挥手令道。
望着同样面sè惊遽不已朱氏兄弟,王伦道:“我此时却坐不下,两位兄弟且随我去迎一迎!”
两人见说,也无废话,急忙拥着王伦,朝酒店外大路而去。路过酒店内堂时,朱贵顺手捡了两把朴刀,递给弟弟一把,又接了火把,叫了几个候着的喽啰,都带上兵器,紧跟着两人追在王伦身后,朝大军来处迎去。
不多时,一行人便撞着回山的梁山军马,火光下王伦只见自己这支队伍看上去并无异常,从前队喽啰们脸上虽然见不到喜sè,但也没有那种悲恸至深的神sè,他紧悬着的心这才渐渐放下。
队伍里早有人窥见寨主行踪,急切间便有小头目高声喝令队伍停下。不多时,只见林冲帮着杜迁,郑钱抻着阮小七从后面走出,王伦带着朱氏兄弟急忙赶上去迎住,一打照面便急切道:“两位兄弟,伤势如何?”
“哥哥,无妨!只如叫飞蚊盯了一口,虽流了点血,但无大碍,歇息两天便好!”阮小七喊道,只见他虽然中箭,但jīng神状态还很不错。
这时杜迁也咬着牙道:“那狗rì的县尉,家中竟藏有弓弩,今番要不是林冲哥哥,我俩身上只怕还要多几个窟窿了!”
王伦见说忙向林冲抱拳称谢,林冲一只手扶着杜迁,不好还礼,只拉着王伦手道:“哥哥,我如今也是山寨之人,都是份内之事,何须言谢!”
王伦连连点头,又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林冲道:“先前倒还很是顺利,从攻破庄子到县尉授首也就是一眨眼的事。那庄上虽有些象州土人倒是强悍,只是不敌我山寨人众,唯独最后大队人马yù还山之时,那屋顶上忽然飞出冷箭,连连shè中我后队人马,杜迁和小七两位兄弟不防,着了他的手脚!”说到这里林冲面有愧sè,连连抱憾没有照顾好两位兄弟。
杜迁望着林冲嘿嘿一笑,道:“要不是林哥哥你掷枪做箭,戳死屋顶上那两个贼男女,我和小七还不知道要多挨几下呢!”说完又望着大家笑道:“这两个贼鸟倒也颇有眼力,瞧出我三人是带头的,第一箭shè林哥哥不到,便瞄着我俩个倒霉的只顾猛shè,弄得我老杜手忙脚乱,小七屁滚尿流!”
“呸!杜家哥哥莫要胡言,我小七何曾屁滚尿流来着……”阮小七说得激动,不小心一用劲,扯到伤口,顿时疼得直咧嘴。
王伦见这两个还有心情开玩笑,顿时放下心来,突然想起此时两广云贵一带流行使毒,拉着林冲问道:“兄长,箭上可曾涂毒?”
林冲摇了摇头,道:“哥哥放心,我专门上屋顶检查过了,就是一般禁军中制式弓箭,并未涂抹它物!”
王伦这才放心,对两个伤者道:“两位兄弟且先行上山休养!”又吩咐喽啰速去传令山上做好准备,只叫备好烈酒,以备抹药之前消毒。
王伦交待完毕,大家刚要启程,忽而一个老儿并一男一女两个少年哭喊着朝这边赶来。众人见状,都停下脚步。只见这老儿一赶到便扑翻身跪到杜迁面前,只是又哭又拜,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阮小七见了这番情景,直道晦气。众人也都吃了一惊,不明白这人跟杜迁什么关系,直弄得跟哭丧似的。
杜迁见状也是哭笑不得,直道:“我又没死,你是何人,这又是弄的哪出?”
王伦回首朝朱贵看了一眼,朱贵连忙上前将那老儿扶起,只问他所谓何事?这老儿只是啼哭不已,哪里说得出甚么话来。此时老者身后那个少年忙抢身出来,对众人解释道:“寨主,诸位头领,小人李业,这位是我的老父,眼见杜迁头领替我们家报仇,反而身负重伤,他心中甚是悲痛,所以这般,还请诸位哥哥见谅!”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只听杜迁道:“李业,请你老父回去罢,我没甚事,不值挂念。方才多有失礼,跟你老父说知,勿怪勿怪!”
李业慌忙朝杜迁拜谢,这时只听那哭醒了的老儿突然道:“杜大王又是替我家出头,又是替我家流血,小老儿无以为报,只求把女儿许给大王,也好服侍大王rì后起居,以图报恩!”
众人一听顿时轰然大笑,还好是在黑夜之中,杜迁那张红似关公的长脸才没被人瞧全。此时只听他竟有些结巴道:“啊!啊?这……这……不可不可!”说完见兄弟们都是捧腹大笑,又慌忙解释道:“我……我又不是瞧中你女儿才下山的,不当人子……不当人子!照啊!我压根就没在山寨见过你!你是不是跟李业上山了?”
他越是解释众人越是大笑,气得他夺了身边喽啰手上的火把便摔到地上,原本扶着他的林冲此时也是忍禁不禁,只好由得他闹。
见状,王伦对大家摆了摆手,对那老儿道:“我们山寨不兴这个!”杜迁一听,顿时觉得还是王伦够义气,这么多人里就哥哥一个是好人啊!哪知王伦接着又笑道:“若是你女儿有意,我们做兄弟的当然不会反对,且看你女儿自己意思,你们都莫要言语!”
众人一听爆笑声如雷,只比刚才还要更响,杜迁恨不得此时便有个地缝躲了进去,再也不要见这些贼兄贼弟。
王伦发话了,便有那机灵的喽啰,高举着火把站到那少女身后,好叫各位头领瞧个清楚明白。
众人看时,但见那女子生的亭亭玉立好似初出水的莲花,说不出那般娇艳,一张粉脸上唇红齿白,皓齿蛾眉,加之神态娇媚,实是个不多见的美人。众人看了一回,都在暗地里叫了一声好,只等那女子开言。
那女子见这么多粗豪鲁莽的汉子朝自己看来,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娇羞,只低着头,扯着身上那件淡蓝湖绉袄子的底摆,两排皓齿轻咬着红唇,那番少女娇媚的姿态,直把周遭的喽啰们都看得呆了。
众人等了半晌,也未见这女子开口,也不知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王伦在心里暗笑一声,急切道:“丫头,你再这般磨蹭下去,我们杜头领的血都快流光了!”
那女子闻言大惊,急忙朝杜迁看去,只见这个高大威猛的恩人虽然面sè怪异,却不像是伤重的模样,顿时发觉上当,急忙低头,脸上一抹绯红顿时延伸到耳根处,这般媚人姿态,直叫杜迁也是呆了。
“成了!”王伦哈哈一笑,回头对杜迁丢了一句“准备做新郎官吧!”便不管这对痴男怨女,招呼大家回山,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王伦接替郑钱,扶住了小七,却见此人一脸不甘,便如魔怔一般望着自己,不停重复道:“哥哥,你说我也下山了啊,我也负伤了啊,我也替他们家报了仇啊,是不是?这这……为甚么此时却没我什么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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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东山头初会青面兽
杜迁的婚礼cāo办得很是隆重。
昨rì午时,劳顿了半宿的众人从睡梦中醒来,匆匆用过饭,便在王伦的带领下,一山老小全部动员,直为着晚上的婚礼做着准备。
没过多久,只见全寨上下张灯结彩,喜气盎然,一派佳节的氛围,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原本没打算弄得这么匆忙的,毕竟新郎官还挂着彩。按王伦的想法,是想等他从东京接了林冲家小回来之后,再替这位追随自己最久的老兄弟好好办一次酒的。
这样考虑主要有两个好处,一来到时候杜迁胳膊上的箭伤也应该痊愈了,二来也好让他和老李家的小娘子先接触一段时rì,培养培养感情。
哪知听闻王伦两rì后就要离山的消息,原本还扭捏作态、推辞不就的新郎官儿,和原先就很是迫切的新娘娘家人,异口同声都表示不愿意等。杜迁这个当夜还一脸正气的家伙,这rì午时起来后像变了个人似的,逢人便傻笑。如打了兴奋剂一般,整个人躁动不已。
好在当rì即是黄道吉rì,正宜婚娶,王伦无奈,只好遂了这两家的心愿,转而大力cāo办起婚礼来,并且当众宣布:此次盛宴,山寨承担一切费用。以后山寨的头领们如有大喜,皆照此办理。
当天山寨不但邀请了全山上下一同来喝杜迁的喜酒,还整治几十桌酒肉,就让杜迁的老丈人带回村里,与乡亲们同享。听回报的周直说,那李老丈在村里人缘还不错,大家当时都备了喜礼相送,只是他全都没收,反而还家家送了好几百文的喜庆钱。
作为新娘的哥哥、李家的顶梁柱李业,这rì更是忙前忙后,马不停蹄。这位杜迁原先麾下的小校如今变成了顶头上司的大舅子,再似从前那般盘在杜迁手下须不好看,王伦便将李业调到宋万这边,接下了没少向王伦口吐苦水,埋怨忙不过来的周直身上那份土木监造的兼职,同时晋升为小头目,这样李业以后便不用再随军下山征战,好歹叫自己那位小嫂嫂rì后过得心安。
此番除了出人出物出力之外,王伦还代表山寨从公帑里拨了两千贯贺喜钱,自己又私人拿出一份厚礼,一共九百九十贯钱作贺,意思是祝福这两位新人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新娘一家人见王伦这么大方,很是受宠若惊,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只是杜迁执意不肯收王伦私人的这份情,直嚷道:“山寨的那份便收下了!但怎好收哥哥的私房钱,rì后哥哥还需留着娶压寨夫人呢!小弟我都拿了算怎么回事?”王伦当时也没有跟他啰唣,只道:“取正妻才有,rì后但讨小妾,我是理都不理!”说得杜迁嘿嘿直笑,千难万难的收了王伦的这份私人豪礼。
后来,杜迁瞧见大家都跟着王伦随份子时,便事先声明道:“头领们都上山不久,超过一百贯钱不收。头领以下的统统不收。大家只带着肚子来吃酒就是给我杜迁面子了。”
于是众人学着王伦,都是送了九十九贯钱,只说学哥哥一般讨个吉利。纵是这般,也把好算见过世面的新娘一家人看得脸热不已,乖乖,只这礼钱怕不下就三四千贯?
能cāo弄得这般风光,女儿这辈子也不亏了。
晚上闹洞房王伦也去了,只见阮小七喝多了,那叫一个意气风发,连拐杖都甩了,一瘸一拐的只扯着新郎官要敬酒,阮小五和从村里闻讯赶来贺喜的阮小二在一旁拉都拉不住他,都是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只是在心中暗暗揣测,莫非小弟也想娶媳妇了?
等闹完洞房,顾不得天sè已晚,俩人安顿好醉如烂泥的小七,便跑到老娘屋里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一整宿。
婚礼进行到第二天,一大早这对新人就相携相扶来到聚义厅里参拜双方家长,因这杜迁孤身一人随着王伦上的山,王伦便代替男方家长与那李老丈并肩坐了,生生受了这对满脸幸福的新人三拜。大家随后在堂上又叙了会儿话,等到大家又开始闹酒时,王伦看看时辰不早,起身跟杜迁耳语了几句,便拉了一头雾水的林冲下了山,来到水泊东面的山头大路旁,席地而坐。
“哥哥,不在山寨喝杜迁兄弟的喜酒,却只是拉着小弟到此处为何?”林冲不解道。
王伦嘿嘿一笑,道:“我看山寨里无能与兄长放对之人,怕兄长寂寞,如今正有一个高手途径于此,便请他上山叙叙,喝杯喜酒,顺便也好叫兄长施展一下筋骨!”
林冲见说,困惑道,“此人却是谁?林冲识得他否?”
王伦微微一笑,轻叹了一口气,道:“他也是个命运多厄之人,当年押送花石纲,在河里打翻了船,流落到江湖。现今赵官家大赦天下,这人仿佛看到曙光,变卖了全部家当,前去东京找高俅那厮通融……”
“莫不是唤作青面兽的杨制使?”林冲惊道。
“正是此人,我得了探报,他今rì须得从此条大路上经过,我等只在此守株待兔便是!”王伦点头道。
林冲见说,也点头道:“闻得他是金刀杨令公的嫡孙,早些年间中过武举,昔rì我虽与他同在东京,只是无缘得见,没想到今rì却在此处相会!”说完又长长叹了口气,感喟道:“一个失官的待罪人,一个绿林里的山大王,倒也应景儿!”
王伦见状拍了拍林冲手背,道:“兄长莫忧,作匪盗终不是长久之计,小弟竭尽全力也要为兄弟们谋个前程。”
“哥哥莫不是有招安之意?”林冲转头望向王伦道。
王伦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叹道,“送肉到砧板,给蔡京高俅这厮们摆弄么?”
一句话引起了林冲的强烈共鸣,只听他道,“谁不想安安生生做人,可世道容得么!不是给这个jiān贼做走狗,便是被那个权阉驱使,现在想想,还是这两rì过得像个人。”
王伦点点头,劝道:“兄长勿忧,小弟心里略有些想法,只是还不太成熟,到时兄长自知!”
林冲望着天边一抹残云,叹道,“若信不过哥哥,却还能信谁?”
言罢,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两人又候了一会儿,长长的山道上哪里有人的影子。只见林冲捻起一截草根,轻轻拨弄,忽道:“哥哥,前夜有一个要害处中箭的兄弟,昨夜不治身亡了!”
王伦叹了口气,回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这兄弟是青州人氏,老家离此处不远,家中父母俱在,还有一个弟弟,只连夜我叫郑钱安排人手,捎了这位兄弟遗下的财物,外加一百两银子,估计此时应该已经送到这位兄弟家中去了。”
林冲闻言很是惊讶,道:“这一百两可是山寨常例的抚恤金?”
王伦点点头,只望着山前一株凋零的古银杏,默默出神。
殊不知此时林冲心里同样是心cháo翻涌,直遽起惊涛骇浪。
想他林家累代从军,他自己又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怎会不清楚朝廷对阵亡将士常例的抚恤费用,要是拿它跟此时王伦嘴巴里闪出的数目一比,直连零头都及不上,怎不叫人心起波澜。
怪不得那夜喽啰们都奋勇向前,虽说这些人在个人武技上远远不如东京那些饱经cāo练的禁军士卒,但是其身上所奋发出的那种浑不畏死的战斗意志,不得不叫林冲感慨万千。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普通小卒身上瞧见这种jīng气神了。
忽而又想起当夜进村时,村中老小闻得是梁山队伍,一个个负老携幼拍掌相庆,宛如迎接王师的情景,林冲突有一种天地倒置的感觉,直教他心中微热,原本抱着走投无路这等自弃心态落草为寇的他,此时突然生出一种柳暗花明的恍然之感。
“大王,山上还收人么……”
“大王,这些粮食俺宁愿不要,只是求大王能收我家小子上山!”
“大王,俺们也要上山……”
林冲脑海中正回放着那晚出现的一幕幕情景,不觉此时山道上有了动静,只见一个汉子气喘吁吁地挑着担子往这边赶来,忽闻王伦大喝一声,只把林冲惊醒。
“兀那汉子,若晓事的莫要废话,只回去唤你主人家来!”
那汉子一听王伦言语,心道莫不是遇到劫道的了,顿时吓得三魂去了两魂,放下担子便往回跑。王伦呵呵一笑,坐回原地,指着那担财货,对林冲道:“兄长,看了么,小民毕生的积蓄,就要往那贪官嘴巴里送去,还生怕人家不接口,甚么世道!”
林冲摇摇头,只是叹。
不多时,一个大汉气汹汹的出现在山道上。只见那汉子头戴一顶范阳毡笠,上撒着一托红缨;穿一领白缎子征衫,系一条纵线绦,下面青sè间道行缠,抓着裤子口,獐皮袜。带毛牛膀靴;胯口腰刀,提条朴刀;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腮边微露些少赤须;把毡笠子掀在脊梁上,坦开胸脯,带着抓角儿软头巾,挺着一把朴刀,眉宇间一股怒气,直恨不得咬碎牙关,愤愤直往这边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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