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贵人驾到】
每隔十日,听取家令张敬臣、家丞邓展汇报府中运行情况,以及签押用印;每隔七日,韩骏或青琰会带着新近成果或疑难,前来报告。
这就是张放的日常,他的守孝生活,就在这有序状态下如水流逝,
青溪聚诸人已入富平侯府籍册,正式成为家臣家仆,按说现在他们拜见张放,一率都要称“家主”,但喊了两年多的“公子”,好些人改不过来,经常性口误。最后张放给他们特权,就叫公子好了,反正他对家主这个称谓也不感冒。
张放要求的纸坊已买下,就在长安城廓东北,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西市那边的工坊在场地方面达不到“研发”要求。
相比起来,造纸较制瓷或许容易一些。西汉造纸术已经有粗略步骤,比如选料、蒸煮、磨浆、压榨、干燥等程序都有,但为什么纸质不行呢?
张放根据渠良的反馈,估摸着应该有这么几个原因。首先是原料不行,这时代的纸多以苎麻为原料,这种植物纤维密度比较稀疏。再有就是中和介质(碱性物)纯度不够。还有就是制造过程有欠缺。
张放当然不懂造纸,以上推测都是根据渠良对造纸流程的考察所得出的结果。
原料方面,张放认为其实用竹子最好——这也算是常识了,现代人都知道。但三辅地区很少竹子,而用于造纸的竹子都得使用嫩竹,无法从南方运输,没法子,只能从草树方面着手。张放开始考虑用树木、树皮。时隔一月,渠良来报告结果,树木处理难度很大,光是浸泡就得好几个月,只能用树皮与木屑。他拿来用木屑做出的成品。
张放试用了,倒是能写,但会晕墨,而且卷起来时得很小心,稍用点力就会折断甚至碎裂。这样的东西,当然不是张放想到的纸。看来这时代的纸匠还没有能力处理树木这种硬质原料。
那么,还有什么量大有韧性又相对柔软易处理的植物呢?桔杆好像可以,不过受季候影响,得秋收才有,而且那是牲口草料,制约成本。
张放目光无意识间落在跪坐的苇席上,脑海里登时跳出一样植物——芦苇。
从三辅到北地到河西甚至塞外,黄河两岸,最常见的植物,就是那一望无际的芦苇荡。芦苇通常被用来编苇席,硬帘、篱笆之类,不过怎么用都用不完。芦苇泽那厚厚的沼泽,都是腐烂了多少年的芦苇淤积而成……
果然,改用芦苇后,纸张性能好多了,但距张放心目中的真正的纸,还有一段距离。张放要求继续改进,他不是专业人士,能提供的改进意见有限,他只是管理者,所能做的,就是发布激励机制,奖励改进者。
张放相信,古代工匠并不缺智慧,就同战国时代就有匠人研制出釉面陶一样,他们缺的,只是被发现。而这个时代,掌握资源与话语权的上层人物,对这些地位卑下的匠人从来不屑一顾,又谈何发现?
张放相信,造纸的难关一定能攻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春去夏至,秋去冬来,建昭四年的冬天,来了。
张放的守孝,也到了尾声。
……
建昭五年,正月,一年之始。汉初沿用秦制,以十月为一年之始,直到武帝时,改正月为岁首,此后一直沿用二千年,并将一直用下去。不过在汉代,还没有过年的习俗,正月岁首,除了宫廷及达官贵人会庆祝一下,平民百姓顶多摆点三牲祭祖,打点尾牙,远不如后世热闹。
草庐外的灶壁口前,独臂三才顶着寒风,往灶头添柴草。天气虽寒冷,但灶口涌出的热气依然令三才有发热的感觉。三才边添柴边在心里暗赞,家主当真是聪颖过人,竟能想出用这种法子取暖,说是什么“火坑”。还别说,入冬以来,他们四个草庐都用上了这东西,白天晚上都暖暖的,那舒服劲,比放满炭火的府里厢房还好。
据家主说,他们现在是试验,如果效果好,将来回府之后,就把这“火坑”在全府推行。到时候,府里无论贵贱,人人都可暖暖和和的过冬。
三才想得,嘴角露出笑意,蓦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富平少侯可在?”
三才赶紧将柴草扔进坑里,合上陶盖,转过身,但见十几步外,一个看样子像是下人,但衣着华丽,干净整洁的年轻人向他拱手询问。
三才躬身道:“家主在那片林子后面,不知是那位贵人来访,请报上尊号,小的即刻通报家主。”
三才因为少了条手臂,无法像常人那样行礼,只能用躬身代替。
那年轻下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那随风轻荡的空空袖管,眉头不由自主跳了一下,道:“来的是贵人,你最好避一避,莫惊吓主人。这样吧,你速去通报,让富平少侯迎……迎接,家主人会在此处相候。”
三才不引为杵,只是略感惊讶,这年轻仆人口气很大啊,似乎来头不小,赶紧应了,快步朝林子走去。
三才前脚刚走,三个人后脚就到。
这三人中后面两个明显是家奴,而前面一人,不过十八、九岁,面如冠玉,长眉凤目,十分俊逸。
年轻人问明情况后,奇道:“林子后面我知道,就一条小河,挺深的,别的什么都没有,他到那里做什么……走,看看去。”
于是四人也不在草庐前等着,望着三才的背影,紧随而去。
四人走进满地枯叶的树林,蓦闻三才高昂的声音:“家主,有贵客来访!”
连唤三声,下面才传来一声:“好……稍待,这……这就上来。”
随着这声音,还有一阵阵击打水花声。四人好奇心大起,加快脚步,走出林子一看,无不目瞪口呆。
但见寒风之中,冰河面上,三个赤膊人影正击水狂泳,噼啪之声震耳,水花激起数尺高,如同三条大鱼。
很快,一声高呼响起:“耶!我又赢了!”
旋即水面破开,一个矫健的身影双手往河岸一撑,跃出水面。刺骨寒风中,竟然周身热气蒸腾。抓起布巾边擦边问:“是那位贵人啊……”
倏地动作一滞,定定望着树林边缘,少顷,将布巾一扔,躬身下拜:“张放拜见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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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太子也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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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子,你这草庐看似破败,却内有乾坤啊!不错,真不错!”太子刘骜抚着草庐四壁,感受着与室外完全不同的温暖,赞不绝口。
已经穿上布衣麻裙的张放,亲自将苇席铺好,请太子就坐,笑道:“这也是逼的,不想点法子,这寒冬腊月怎么熬得过去?”
刘骜瞪眼道:“那你还玩什么‘冬泳’?不怕冻死在河里?”
张放恭谨地面北而拜:“非如此,无以表孝敬之心也。”
古时守孝,有个奇葩的逻辑,孝子形貌越枯槁、越憔悴,越能显示其诚孝。卧庐服丧、苫席枕块、布衣麻裙、禁荤禁欲就体现了这一点。反正只要你可劲折腾自己,最好瘦成一把柴,别人看了,就越发称赞你诚孝。
张放的气色其实非常好,人虽然是瘦了一些,但筋骨更结实,就像一把宝剑,越磨砺越耀眼。冬泳于张放而言,虽然是一种锻炼,但既然被太子发现了,那就不妨宣称是为了表孝心而自寻苦楚,反正在汉朝这样的事不少,反倒能在太子心目加分。
刘骜赞叹不已,打量坑上的苫席土枕,再看看张放,摇摇头:“季子曾对我说,都快认不出你了。我还道相貌或许变了一点,但人还是那个人……眼下看来,还真是。若非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能斩衰一年,甚至赤身冬泳……这还是当年那蹭破一点皮就呼痛半天的张少子么?”
张放微笑道:“人总要变的,富平少侯变成富平侯肯定不一样,太子变天子,也定然不一样。”
刘骜左右看看,侍从都在草庐外,低声笑骂:“出门厮混数年,胆子果然变大了,竟敢说这等话。”
张放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不明摆着么。”
刘骜忽然叹息一声,无精打彩:“你守制经年,寸步不离,有些事怕是不知……便如今日,奉皇命前来祭祀的,除我之外,还有济阳王。”
这是张放与刘骜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刘骜代表天子,为姑母敬武公主送葬。其实张临去世时,同样也是刘骜代表天子吊唁,不过那会张放还没回来,因此错过。而刘骜今次出现,原因也简单,他再次代表天子,于岁首拜祭祖陵——杜陵就是刘骜的祖父,汉中宗、孝宣皇帝刘询之陵寝。
刘骜拜祭之后,想起张放就在附近,顺道过来看看。
刘骜与张放,年岁相近,既是表亲,也是发小,更是五人组中人,刘骜的排行,就是“伯长”。
张放自回归以后,因为斩衰的关系,确实没什么时间与刘骜来往,但对于这位未来的天子,以及周边关系,列为首要重点。所以刘骜一说济阳王,他就知道是什么人,以及什么情况。
济阳王名刘康,乃刘骜的异母弟,生母为傅昭仪。“昭仪”这个比较知名的后妃尊号,就是汉元帝特地为她及另一宠妃冯嫒量身订做的,并沿用千年。由于汉元帝并不喜欢皇后王政君(刘骜生母),连带着也不是特别喜爱这个长子。
而刘康则不一样,因为傅昭仪很受宠幸,汉元帝爱屋及乌,对这中子也颇为宠爱。及至刘康长大后,多才多艺,尤擅音律。按说皇子擅长音律也是很正常的事,但需要注意的是——汉元帝本人,是一位超级音乐发烧友。
汉元帝曾展示过一手炫酷技能:他让人将一排军中用的鼙鼓摆在宫殿前的台阶下,自己站在走廊的栏杆旁,然后扔出小铜丸去击打这些鼙鼓,竟能准确地打出相应的节奏。而当时在场的三位皇子,刘骜、刘康、刘兴,只有刘康能以丸击鼓,配合父皇的节奏,合奏一曲。其余两位皇子,只能靠边傻站。
这就是知音啊!可想而知,刘康会引得汉元帝何等欢喜,元帝因此经常在大臣面前夸奖刘康的才干。
侍中史丹觉得这个东西味道不对,就进言说:“才干应该是指是敏而好学,温故知新,也就是像太子这样的人。怎么能用演奏乐器的能力来衡量一个人的才干呢?要是这么说的话,陈惠、李微(后宫的乐工头头)的才干岂不是要比丞相匡衡高多了?干脆用他们俩代替匡衡辅政好了!”
史丹是外戚,一向很得元帝看重,所以说话挺直,不过还是比较有道理的。
元帝听完史丹的话,作沉默不语思考状,过了一会一笑而过。
这件事情算是揭过,之后元帝也确实比较少提刘康演奏乐器的才干,但是元帝对刘康的偏爱却已经是人尽皆知。幸其母,宠其子,几乎取代皇后太子。
这方面的资料,邓展、青琰、韩骏几乎不用费多大的劲就能弄来。所以张放一听“济阳王”三字,就知其中关窍,也明白了刘骜的感受,因此劝解道:“济阳王也是先帝之孙,随太子拜祭,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刘骜不忿道:“一同拜祭是理所当然,但礼仪如我,且与我并立而祭,这算什么?”
张放瞪大眼睛,竖指指天,眼里满是问号。
刘骜点点头,闷闷不语。
这是天子的意思,那就耐人寻味了。
张放有点担心,会不会是自己这只“蝴蝶”扇动翅膀,改变了什么。但反复考虑,好像没改变什么啊。嗯,希望如此。
正沉思间,蓦闻刘骜叹道:“下月我还要到中山国拜祭,唉!这一年到头不知跑几家了。”
“中山国?”张放讶道,“是谁?”
“说来你怕是不敢信,是‘孟长’去了。”
这下张放当真吃惊不小,孟长,是五人组的老二,名刘竟。但为什么不叫“仲子”,而叫“孟长”呢,因为这刘竟是当今天子元帝的幼弟。也就是说,他是刘骜的叔叔,但与刘骜同龄,自幼便在一起玩,与张放一样,同属发小。因为刘竟比刘骜还小两个月,但辈份又是叔叔,所以便排行为“孟”,与刘骜并列。
刘竟在十六岁改封中山王,出京就国,没想到刚过两年就去世。这才十八岁啊!
张放在脑海里翻找这刘竟的影像,一个模糊的瘦弱多病的形象浮现眼前。唔,这就难怪了。
“替我多拜一拜。”张放环顾草庐一圈,露出一丝淡淡笑意,“等太子回来时,我的斩衰也将期满,届时希望我们四人能聚上一聚。”
刘骜愁容尽去,哈哈笑道:“正该如此。”(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加 冠】
戚里,富平侯府,从外院到内宅,到处都是僮仆婢女闪动的身影,平日里静谧安宁的侯府,变得有点乱糟糟。之所以如此,盖因侯府主人,斩衰一年,守孝期满,终于回来了。
苦尽甘来,原本是值得庆贺之事,但就此事的性质而言,又似乎不便庆祝,所以张放从凤栖原回府后,一直安安静静。不过张放也知道,这安静不久就会打破,时间就在天子召他入宫授爵之时。
两个月前,太子刘骜就曾对张放透露,父皇对他的孝举很满意,加上哀怜其双亲俱亡,他的袭爵不会有问题,并且会有例授侍中之职。这对张放而言是个好消息,因为汉代有规定,诸侯若无实职,则不得留居京城,必须回到封国。
侍中虽然只是加官而非实职,但性质特殊,属内朝官。侍从皇帝左右,出入宫廷,与闻朝政,同时还有宿守皇宫之责,可自由出入禁中。一般只有很得皇帝信任的勋贵及外戚才能得到这个清贵的官衔。如果当初张放没有熬过这一年,以他之前的名声,就算元帝看在死去的皇妹份上勉强让他袭爵,也必无职衔,十有八、九无法留京。
不过对张放而言,还有一样比授爵更紧要,或者说,是授爵的前提,那就是加冠。
古时二十岁行冠礼,但天子诸侯例外,登基或授爵之时即可加冠。加冠代表成人,只有成人才能执掌一国。张放已满十六,虚岁算十七,此时加冠,也能说得过去了。一般加冠者为父辈,但张放双亲俱亡,只能请长辈代行。
张氏人丁比较单薄,而且大多寿元不长,目下仅存的长辈只有两个:二房之长张平与三房之长张宣。
早在张放回府的前一天,张平就携其子张昱先一步入府等侯。等张放盥洗罢,张平父子才至中堂拜见。虽然这两人一个是仲父,一个是族兄,但面谒即将袭爵的张放,却也只能执下礼。
张放守制其间,张平父子在寒食与岁首时季各去拜祭及看望过一次,那种苦寒令父子二人为之色变,而最令他们不可思议的,就是一向养尊处优,从来吃不得半点苦的这位少君,竟然甘之若饴,泰然自若。
以前张平还认为自己的儿子胜过老大(张临)的儿子,现在看到侄子如此巨大的变化,光是这服丧之举,自己哪个儿子都做不到,张平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幸好,张放即将行冠,让张平找到心理平衡——甭管你是列侯还是家主,这冠礼还得请我出手吧。
张平摆出长辈姿态,伸手入袖,慢条斯理道:“少子啊,我这里拟了几个字,你看选哪个好……”
由于张放与诸贵戚少年往来,皆称其为“少子”,所以长者也多以此称之。不过,待张放加冠之后,估计除了刘骜、于恬等少数几个死党还保持这个称呼之外,大多都会以字其称——没错,加冠之后便是起字。可以自己起,也可由长辈起。看张平的架势,要包揽此项了。
能为下一任富平侯起字,张平那感觉……嗯,有点像后世西方的教父。
张平的手还没从袖子拿里出来,就被一个平淡的声音止住:“不劳仲父挂怀,小侄之字,已经取好。”
张平愣住,挤出一丝笑意:“啊!呵呵,原来少子自己取字了,不知何字,说出来让叔父参详一番如何?”
张放摇头:“不是我取的,是请长者代取,主冠亦如是。”
这下张平就不乐意了,虎着脸道:“这府里还有哪位长者?叔扬么?”
张放再摇头:“不是叔父,亦非府中长者。”
张平怔了怔,与儿子交换一下眼色,有些沉不住气了:“少子慎行,加冠,取字,人伦大事。若所托非人,令人耻笑事小,影响家声事大……”
“明日便知。”张放颔首而笑,“小侄担保此人必不会令叔父失望。”
张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觉没法再说,只得向儿子使眼色。
张昱轻咳一声,正要开口。
张放笑眯眯道:“此君身份,不在先考之下,绝对当得起主持加冠之仪。叔父最好莫争,以免明日见到,平添尴尬。”
此言一出,张昱顿时不敢说话,转头望向父亲。张平也没法再说什么,只丢下一句“但愿如此”,携子郁闷离去。
望着张平父子灰溜溜出去的背影,张放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明白张平的用心——在张氏所有族人及家臣面前,以张氏长辈之身份,为自己取字、加冠。如此一来,今后便可与自己分庭抗礼……只能说,想太多。
建昭五年三月壬辰,富平侯府北邸宗庙前,族亲好友云集,见证富平少侯加冠礼。
一袭黑红相间的曲裾深衣礼服,头罩网帻,前额覆发的张放,带领族亲家臣向宗庙灵位叩拜。
当主冠出现时,张平父子嘴巴开合,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向!居然是刘向!
刘向是当代大儒,又是前宗正,每年不知多少权贵及宗亲奉上厚礼,请他代为加冠,但刘向殊少理会,万没想到……
张平终于明白昨日张放所说“最好莫争”的真意了,幸亏没争啊,否则就丢人到家了。
张平庆幸之余,满心不是滋味,耳边却听张放笑道:“侄儿欲请叔父赞冠,不知意下如何?”
赞冠是主冠的助手,通常也是由长辈或好友担任。张平一听,便知是侄儿给自己挽回一些颜面。
张放低声道:“未提前告知,便是担心叔父不豫……”
张平苦笑摇头:“刘子政为主冠,我为赞冠已是荣幸,岂敢不豫?兄长有子若此,当是我张氏之幸。”
一切就绪,冠礼开始。
张放即席入坐,宾客分坐两侧。赞冠张平用栉为他梳头、挽髻、加笄,用缁黑缯缠住发髻。主冠刘向从有司手里接过缁布冠,向张放致祝辞,然后为他加上缁布冠,张放起身回到房中换上玄端服,系上赤黑色的蔽膝,出房面南站立,此为初加。
之后还有再加和三加,与初加的礼仪一样,只是冠服不同:再加将缁布冠换成皮弁,并更换白色衣裳,系白色蔽膝;三加加爵弁,换熏裳,系赤黄色蔽膝……这便是“三加”。
在此过程中,刘向每次加冠时都向张放致不同的祝辞,皆为劝勉与祝愿之意。
三加礼毕,刘向扶起张放,道:“《礼》有云,男子二十冠而字。君将袭侯,十七而冠,亦合古礼。君性豪放,有羿啸九天之志,可字‘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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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十六身袭富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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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张放完成冠礼的次日,诏令下达,天子将于未央宫宣室殿,亲为富平侯授爵。
一大早,富平侯府中门大开,涌出一群家臣僮仆,分立两侧。
一袭朱色深衣,头束玉梁冠,腰悬宝玉,神采奕奕的张放,众星拱月般走出府门。
蓦闻一阵笑骂:“好你个张少子,我于季子都没加冠,你倒好,先跑到前头了。”
不用看人,光听声音,就知是于恬这家伙。
张放笑道:“别跟我比,跟伯长比,你就宽心了。”
于恬信步走来,本想借故吐槽一下,结果一听这话被噎得不轻。是啊,别说他了,就算是五人组的老大,太子刘骜,今岁也就才十九,得明年才加冠……他于恬得排到最后。
张放笑着向于恬挥挥手,从容登上轩车。
侯府门前,张氏族人,以及张敬臣、邓展、韩氏兄弟、青琰,包括一直充当保镖的初六、阿罴、宗巴等随从,俱立于阶前,齐声道:“恭贺家主,封爵而归。”
驭手渠良长鞭一甩,健马喷出一口白气,举蹄向南驶去。
身后传来于恬高声:“我在章台烟雨阁设了宴,不管你来不来,账记你头上!”
张放从车窗探出手,摇了摇,表示随意。
出戚里,向南直行数百米,巍峨高耸的未央宫北阙便出现在眼前——是的,就是这么近。
张放之所以乘车而来,既不是显摆,也不是懒行,而是表示庄重。
阙门厚重,朱漆似血,铜泡如金,鲜艳夺目。两边阙楼之上,甲士雄壮,兵锋森然,居高临下,令人望而生畏。
渠良吁一声,停下马车,偏腿下车,弯腰放下踏板。
张放刚踩着踏板下车,迎面走来一个小黄门(宦官,职责通报内外),躬身行礼,笑容满面:“这位定是张少君了,小奴恭候已久。”
……
夜如何其?夜未央。
这是《诗·小雅·庭燎》里的句子,也是未央宫之名出处。
未央宫有多宏大?具体数值看得眼花,这么说吧,光这一座宫殿群,就占了整个长安城的七分之一。而未央宫前殿,是高祖以后,历代汉朝皇帝朝会之所,也是汉朝的政治中心,如同后世的中南海。
如果你进了中南海,第一件事是什么?当然是先睹为快。
张放也不例外,他很想一睹这汉代“中南海”的盛况,可惜的是,他还不是朝官,没有进入前殿的资格。
从北阙进入未央宫,两边是高大的宫墙,隔绝了所有视线,中间是铺着地砖的长长甬道。一个人走在这安静得能听到脚步回音的甬道上,会油然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不安,仿佛墙后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若心存不轨,心理素质不过关,只怕还没走完这千米甬道就软趴了。
张放只走了几十米,就明白了这甬道的作用。果然是宫禁森严啊,一条走道都有那么多花样。
如果一路直行不拐弯的话,可直至未央前殿。可惜,张放刚看到一片斗角飞檐,引路的小黄门便向右一拐,领着张放从东阙门前经过。这是进入未央宫的侧门,有重重持戟甲士守卫,戒备森严。不过小黄门带张放走的是内门甬道,无需通过东阙门。
张放只远远看了一眼,便听小黄门道:“少君,宣室殿到了。”
张放抬头一看,眼前一座高广大殿,明黄瓦面,朱漆廊柱,宫门大开,幽深静谧。这座皇帝日常办公地点,看上去倒也气派威严,比自家的富平侯府,也就大一号而已,装饰什么的,也就那样了。
殿外廓柱下,恭立着两个低级内侍,服侍张放除靴,整理衣帻,刚步入大殿,便有一道目光望过来。
张放一见,立即躬身长揖:“张放拜见先生。”
殿上那人微笑点头,垂手安坐,正是刘向。刘向虽然没有官职,但他的身份摆在那,只要皇帝有召,随时可入宫晋见。
“坐吧,朝会将毕,陛下随时会来。”
张放道了声谢,旋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神态从容。刘向颔首微笑,对张放的表现还算满意。
殿上铜炉吐香,明烛灼亮,阳光透过窗格,将殿道上铺着的红毯照得越发鲜艳夺目。
过不一会,但闻足音杂踏,又进来三人。张放双眉一耸,立即起身,长揖到地。刘向也合袖为礼。
能让一个准列侯,一个前宗正如此郑重的,自非等闲——来者正是大司马许嘉、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寿。三公悉数到场,共同见证。
众人互相叙礼,随后安静下来,大殿落针可闻,直到一个尖长的声音将这氛围打破:“陛下驾到。”
随着一阵环佩响动,殿侧耳室步出两位内侍,恭立于陛阶下。再后面,是两位内侍左右扶持着一人,看那一身黄袍,便知是皇帝。汉代皇帝还没有后世唐宋明等皇帝那样繁复的出场仪式,加上会见的不是重臣就是皇亲,更不必讲究排场。
张放起身,旋踵,转身面对丹陛,合袖稽首,口称拜见天子。
张放此前已就参拜仪式多番练习,自无差错,在抬头望向天子的一瞬,以张放的沉静,也差点失态。
这、这就是天子?
丹墀之上跪坐着的人,须发黑白参半,前额半秃,面部皮肤松驰,眼珠暗黄……整个人给人一种垂垂老矣之感,但是,这时的汉元帝刘奭,年方四十,正值春秋鼎盛啊!
张放脑海里并没有元帝的印象,如果这位皇帝穿常服来自家府中,他绝对不敢相信这是当今天子。
但不管张放相不相信,这确实就是货真价实的天子。前几年有位叫张博的外戚,写信给刘奭的弟弟淮阳王刘钦,就曾在信里不无担忧说“陛下春秋未满四十,发齿堕落。”
尽管西汉皇帝多寿元不祚,但早衰到刘奭这种程度的,并不多见。元帝在朝会时通常会戴冕冠,毓串垂面,外臣难见面目。而今日接见的两位都是皇亲,又是在宣室,便只戴平弁,被张放尽数看在眼里,心下明白,这位天子寿元怕是不长了。
元帝目光落在张放身上,充满讶异:“我曾听皇叔、皇妹、太子有言,富平侯子形象大变,气度与往昔大不相同。今日见之,果然如此。”
刘向微笑道:“以陛下睿目观之,如此不同,是好还是不好呢?”
元帝掩饰不住喜爱之意:“英华内敛,锐气外露,既有皇妹之灵秀,亦有富平共侯之英锐。甚好、甚好,张氏有子若此,富平可兴矣!”
许嘉、匡衡、繁延寿俱齐声称赞。
张放深深一揖:“陛下、诸公谬赞,不胜惶恐。”
元帝满意道:“君不畏苦寒,斩衰守制,其孝至诚,可为诸侯表率。当袭爵加官,以为天下效。”
张放深深揖谢,三公、刘向齐声道:“陛下圣明,富平当兴。”
随着礼官一声唱礼:“奏鼓乐,颁绶带。”封爵之仪正式开始。
披绶带、接玺印、拜天子、盟誓辞……一样样有条不紊进行。
大殿之上,回荡着张放铿锵有力的封爵之誓:“……使黄河如带,泰山若砺,国以永存,爰及苗裔!”
这一年,张放十六岁,虽然承爵时间比原有历史延迟了三年,但在有汉一朝,依然是最年轻的列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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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誓辞为高祖刘邦与诸臣订立白马之盟时的封爵之誓原文,非自创。(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上 班 了】
四月的长安,春意浓浓,清晨的空气飘荡着暖洋洋的熏意。
张放一袭青色朝服,头戴蝉冠,腰结朱带,带上悬挂着印囊,系着代表列侯身份的紫色绶带,慢悠悠走在上朝的华阳大街上。行走之际,两根长长的朱色绦带随风轻舞,灵动而飘逸。
看张放这一身正式装束,不用说,定是上朝了。
这是张放第一次上朝,他并没有坐车。原本戚里距未央宫就很近,坐车除了彰显身份之外,并无大用。更何况,正值阳春时节,徒步长街,和风拂面,身心愉悦,这样的享受,张放可不想错过。
通向未央宫等宫殿的街道有三条,中央的一条,称为“弛道”,那是皇帝的专用通道,一般人不得进入。而华阳街则紧傍驰道,是长安北面的横门直达未央宫的正街之一。街道两旁遍植树木,春夏之季,绿树成荫,人行其下,怡然自爽。
这条道上,上朝的官员往来如织,多乘车马。那些以朱色漆车辕两轓的,多是二千石以上的高官;以朱色漆车轮的,多是千石以上的官员;而那些几百石的小官,要么坐牛车,要么打着灯笼安步当车。
这些车驾外表装饰华贵,车帘旁悬持着长幡,有些写着车主人的官爵,有些则印着家徽,一目了然。长幡上写官爵名称的,多半是新贵或普通官员,而印家徽的,则是累世为官或列侯之类的世宦。
张放走在街边上,看着一辆辆马车从身边驶过,心里默记,将一个个家徽与脑海里的资料重合。
这时一辆马车突然停下,车帘掀开,一个同样穿着青色朝服,头戴蝉冠,腰围玉带,肤色白暂,保养很好的中年笑道:“是羿啸啊,不错不错,这身冠服很精神。史邯、史通近日都在说起你,闲暇时不妨到我府邸一聚。”
张放一见,忙揖礼道:“是史世父,小侄有礼了。”
此人正是宣帝时的大司马、乐陵侯史高中子,驸马都尉、侍中史丹。史丹同样也是外戚,不过与富平侯张临不一样,张临是真正的“驸马”,而史丹只是都尉而已。汉朝时的驸马都尉,并没有后世那种“驸马”之意,只是在皇帝出巡时,伴驾左右,以为骖乘。
史丹还有一个官职:太子中庶子。
这个职位虽然不高,食禄六百石而已,但却是东宫属官,为太子侍从之长,很得储君亲赖。
以侍中、驸马之职,伴驾天子;以中庶子之职,护卫太子。这个史丹,完全做到了新老通吃,无论旧朝新朝,都是很吃得开的人物。
张放脑海里不断闪过史丹的资料,嘴里道:“小侄也有多日未见史仲子与史九,待休沐之时,定当拜会。”
史邯就是五人组中的老三,原本是张放的铁杆之一。不过此人在张放刚返长安、最需要帮助时,因怕受张放坏名声所累,对邓展所请,多有推委,所以张放也没去搭理他。不过既然史丹发话了,那就找个机会聚一聚,不管怎么说,都是同一个圈子的人,不可能不打交道。
史丹含笑点头,抬头望望天色,道:“朝会在即,不可耽搁,容后再会。”
二人相对施礼,马车碌碌远去,张放也加快步伐。
未央宫阙前,宫门大开,官员们鱼贯而入。阙门两侧都有值守宫卫验看官牌,再与本人核对,方得以放行。
张放是第一天上朝,宫卫见他面生,验了官牌还验了印绶,反复几次,方才放他进宫。
进入宫门,但见长长的甬道满是青色身影,尽管距离朝会还有些时间,但官员们无不行色匆匆,宁早勿晚。早到不会有奖,但迟到肯定受罚。
汉朝时官员的官服尚未按品级分色,二千石高官与六百石小官的官服基本一样,区别只在于系官印的绶带颜色不同:中二千石以上为紫绶;二千石以上为青绶;六百石以上为黑绶;六百石以下为黄绶。基本上只要看绶带颜色,就能明白对方官阶大小了。
至于朝服颜色,乃是按四季轮替,春为青色,夏为红色,秋为黄色,冬为黑色。此时正值阳春,故此未央宫甬道上满目皆青影。
走到甬道尽头,再转进三重宫门,眼前豁然开朗,张放终于看到未央宫前殿的模样。
做为未央宫四十多座宫殿最高大的宫殿,未央前殿居全宫正中,坐北朝南,高度相当于五层楼,面积足有三个标准足球场大小。沿龙尾道拾阶而上,两边雕栏玉彻,站在殿前云台之上,举目仰望,巍峨广阔的宫殿、金碧琉璃的瓦当,三十二根朱漆大立柱、如雕塑般伫立的甲士,还有四角硕大的赤铜鼎,无不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转身望向西南,目光越过宫墙,远处是烟波浩渺的沧池,池心的渐台如同一个个小黑点,长风吹来,带着的淡淡的湿气。
此时天方破晓,一颗蛋黄似的太阳从地平线跳出,映得层叠宫殿金壁辉煌,仿佛油画一般。
云台上已站满官员,分文武两班列好,人头攒动,互相低语,并不嘈杂。
张放很自然跟在文官一列,由于上朝的官员太多,各有交流,也没人注意到这个最年轻的新官。
这时张放身后响起一声低语:“富平侯,去岁玉门关之事,乃司隶失职,祈请君侯恕某御下不严之罪。”
“玉门关”三字,拨动了张放的神经,还没转头之前,通过“司隶”二字,加上对方说话的语气,张放已然知晓对方是谁。
司隶校尉诸葛丰。
这是一个四旬左右,身量瘦高,就连道歉都板着脸的人。还真符合张放心目中“国安局长”的形象。
二人打了个照面,诸葛丰继续道:“敦煌郡从事卢安,已被撤职缉拿,秋后问斩。”
可能是“国安局长”当久了,诸葛丰行事果断,语气不容置疑,仿佛一切理所应当。
张放笑了笑,微微抬头,正要说话。
远处钟室传来三声清鸣,朝会开始,张放开始了大汉朝第一天打工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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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朝堂众生相】
文武诸臣在宫门前两位小黄门监督下,解剑脱履,鱼贯而入,步入足有足球场大小的宫殿。但见平滑如镜的广殿,左右两边整整齐齐铺着一方方朱色软席,共有六排,官员们依次入座,基本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会有多余的。
张放虽是第一次上朝,但之前做足功课,他知道,自己的位置不在这里,而在丹墀之下。
丹墀是皇位前的红色台阶及台阶周边的空地,能立于这个“贵宾席”范围内的,只有内侍与内朝官,他们就如同众星拱月一般,拱卫天子。
侍中,就是内朝官之一,所以张放的位置,应在此处。
张放在一名仪官的带领下,来到丹墀右侧外缘最下一阶立定,看来这就是他的位置了。偏头看去,正见到右侧最上阶,史丹正朝自己颔首而笑,张放也报以微笑。
张放在看到史丹的同时,也注意到了他的左侧上首有两个空位,那是距离皇帝最近之处。不用说,定是那位权顷当朝的中书谒者令石显及其门下第一走狗、中书仆射牢梁的位置了。
按制,这两人会伴驾齐至,所以现在二人没现身很正常。
张放左顾右盼,没发现甘延寿与陈汤的身影,看来这二位还是********了。也是,得罪了石显与匡衡,还能坐稳位置已很了不起了,想不********何其难也。
趁着皇帝没到的空档,张放目光扫视,抓紧时间熟悉一下众朝臣。张放手里虽然有这些大臣的资料,甚至画像,但很多都没见过活人,现在得一一对号入座。
最显眼的,莫过于左列第一排首位的丞相匡衡了。
匡衡的大名,张放是知道的,不是来到这时代才知道,而是在前世小学时就如雷贯耳——他就是“凿壁借光”这个典故的主人公,模范好学生匡衡。
应当说,匡衡确实是一个发奋苦读、草根逆袭的励志人物。不过,或许是他穷怕了、苦怕了,进入仕途之后,匡衡渐渐变得圆滑。与他的老师,大儒萧望之不一样,萧望之与石显死磕,结果被磕死了。而匡衡选择有条件合作,在不涉及根本利益时,与石显合流,这才得以登上丞相宝座,位极人臣。
眼下的匡衡,正处在人生与仕途最巅峰,气势最盛,在朝臣中最耀眼的一个就是他。
在匡衡正对面,便是武臣之首,大司马车骑将军、平恩侯许嘉。
许嘉的父亲许延寿,是宣帝朝的大司马,而许嘉的堂姐,是汉宣帝贫贱时所娶之妻,后来的恭哀皇后许平君,也就是当今天子汉元帝刘奭的生母。这么一算,许嘉是元帝的亲舅舅。
有如此渊源背景,加上这样一层亲厚关系,也就不难理解许嘉能坐上这个位置了。
许嘉虽然是大司马车骑将军,但从没带过兵打过仗,甚至没有住过一天兵营。从外表看,斯文儒雅,不在刘向之下,半点不像个将军。
紧傍着许嘉的,是右将军、光禄大夫、乐昌侯王商。这位也是外戚,他的姑姑是宣帝的生母。他当初也曾任太子中庶子,为元帝登基保驾护航。今日之地位,实非侥幸。
张放见这王商体形胖大,环目长髯,满面威严,比起许嘉更像将军。再往下,便是御史中丞繁延寿、司隶校尉诸葛丰、自己的顶头上司少府令五鹿充宗……
以上这些人,构成了元帝朝重臣的第一梯队。而若干年后在朝堂呼凤唤雨的王氏诸侯,现在连第三梯队都算不上。
张放正一一对号入座,耳边一阵金钟玉罄之声,殿中谒者高呼:“吉时到,陛下临朝。”
此时两位身穿青色官服,腰间分别佩挂赤黄色、青色绶带的内朝官,正小心搀扶皇帝,来到坐席之上。这年头皇帝也跟大臣们一样,老老实实跪坐,没有半点优待。至于龙椅什么的,得过几百年以后才能享受,眼下刘奭是没这个福份了。
殿上群臣正襟危坐——皇帝,上朝了。
随着谒者一声高呼:“皇帝升座。”
殿下群臣齐颂:“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随即两边耳室前台有乐师奏乐,两名谒者上前卷起珠帘。
玄色通天冠,颌下系结,两端垂挂充耳(珠玉),冠前后端共十二旒,遮住了那张未老先衰的龙颜。那一袭黄色上衣、朱色下裳,章纹流彩,环佩薰香的华丽冕服,却掩盖不住那微微佝偻的瘦弱身躯。
乐声停下,整个大殿悄然无声,气氛威严肃穆,一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蝉冠,两排十二根大立柱后是二十四个盔明甲亮的持戟甲士,丹墀两侧侍立十余内侍……
这时才见那两个搀扶皇帝的人分别于丹墀上首立定,当两人抬起头时,张放飞快朝后面那佩青绶的人扫了一眼,迅速移开目光。只一眼,他就将此人形象深深印在脑海。
年约五旬,白面无须,眉目阴柔,脸上永远挂着谦卑神情,嘴角总是上扬,泛着淡淡笑意,整个人看起来很有亲和力。不知道的人,会把他当做一个性情温和的私塾先生。
中书谒者令,石显。
这是张放第一次见到石显,怎都想不到,居然是这般模样。不过,换个角度想也不奇怪,毕竟是皇帝看得最顺眼的人,怎么可能长得一副奸佞样?现在这副模样,才是最合乎常理的吧。
这是一个笑里藏刀的家伙,张放暗暗在心里下了定义,同时也更加警惕。
而立在最近皇帝位置的人,并不是张放想像中的石显,而是一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华服少年。张放虽是头一回见这人,但从他所坐的位置,以及赤黄绶带判断,只有一个人符合条件——济阳王,刘康。
刘康虽然有封国,但因其尚未成年,加上元帝宠爱,一直未出朝就国。元帝甚至还将他带在身边,让他参与朝议,这其中的微妙信息,耐人寻味。
刘康看到张放,微微颔首,带着笑意。
张放也欠了欠身。
蓦闻宫外传来一声宣召:“太子觐见!”
太子?刘骜!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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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朝堂如战场】
张放记得年初的时候,刘骜曾借祭祖之便,拜访过自己。当时刘骜就曾说过,他将代天子前往中山国,吊唁他的小叔,同时也是他们的少时好友中山王刘竟。算算时间,的确也该回来了。
远远的,一人踏入宫门,行走之际,袖裾飞扬,顾盼自得。趋步至丹墀下,俯身下拜:“儿臣奉诏出使中山国,传达圣意,告慰哀王。前后两月又十日,今方归来,特向父皇交令。”
元帝平和的声音传来:“太子一路辛苦,起来吧。”
刘骜恭声道:“为父皇代劳,乃是儿臣的本份,谈何辛苦。”
“中山哀王之事,办得如何?”
“一切遵照父皇旨意办理,中山王府上下,俱感父皇恩德。”
“如此便好,可怜哀王韶华而逝,尚无子嗣……”
元帝看到眼前的太子,不由得想起与他一般年岁,又总在一起游学,如今却早早辞世的幼弟,一阵难过,悲从中来:“当年哀王离京,音容犹在,不成想这一别竟是永诀。唉!我的幼弟当真是福薄啊……”
张放距离得近,听出元帝言语之间,隐有哽咽之声。看来“老皇帝”对这位跟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幼弟,还是很疼爱的。
张放目光转到刘骜脸上时,心里突然咯登一下,刘骜神色恭顺,面带微笑——这本是在皇帝面前最标准的表情,但现在这氛围,不合适啊!
张放不知道的是,在他侧面上首,史丹正拼命向刘骜使眼色,但此时这位太子距离皇帝太近,目不斜视,压根没看到。
刘康轻咳一声,用袖子掩了掩嘴,希望用这个动作引起兄长注意。
但是,已经晚了……
嘭!重重一响,不知击打何物,旋即元帝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庙为民父母者乎!”即使没敢抬头,也可想见元帝龙颜变色。
这话太重了!
太子刘骜前一秒还满面带笑,下一秒,整个人就“斯巴达”了。
不光他,满朝文武都吓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刘骜噗通一声跪下,重重叩首,惊惶之下,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一个劲叩首:“父皇息怒,是儿臣失仪,请父皇责罚。”
第一天上朝,就碰到这种事,张放真不知是不是自己运气太背。身为朝堂菜鸟,他想帮也无从帮起,除了随大流躬身顿首,也实在做不了什么。
就在紧要当口,蓦闻一声:“臣向陛下请罪。”
一人步出,退至太子身后,伏于丹墀之下,脱下蝉冠,连声请罪,正是史丹。
史丹这一出,顿时令盛怒的元帝被转移了注意力,诧异道:“朕责太子,与卿何干?”
史丹将蝉冠平平放于地上,谢罪道:“旬月以来,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以至损龙体。今日太子当进见,臣窃戒太子毋涕泣,以免令陛下感伤,不想引得陛下震怒。罪乃在臣,当死。”
刘骜也福至心灵,垂涕悲泣:“史君所言,儿臣亦深以为然,故循嘱行事。请父皇以天下臣民为重,切莫感损,只要父皇龙体无恙,儿臣愿与史君同罪。”
石显、许嘉、匡衡等几个大佬也纷纷表态,称太子孝心可悯。
元帝沉默一阵,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太子、史卿多虑了,都起来吧。”
这样也可以?!张放觉得脑袋有点不够用了,这种话一听就知道是事后补锅,怎么皇帝这么好哄?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了,这明摆着是皇帝知道自己失态了,而史丹的请罪,正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他岂能不下?
张放抬眼从那几位朝堂大佬脸上飞快扫过,看到的都是一副淡定的表情——原来如此,这就是朝堂政治学么?
张放感慨之余,也不禁暗暗在心里竖起大拇指,这史丹不愧为天子近臣,果然熟知天子脾性,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太子危机,这危机公关做得好。同时张放又想明白一点,史丹这样做,不是他自恃得天子恩宠逞强出头,而是他必须这么,谁叫他是太子中庶子呢。
太子失仪,首先要问责的,就是他这位中庶子,他避不开的。正确的做法就是像这样,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身上。如此,在天子眼里,他是尽责的忠臣,没有辜负期望;而在太子心里,这人情又重重加上一笔。
史丹这一招,两头讨好,不愧为官场人精。
张放暗暗记在心里,今天史丹可算是为他上了宝贵的一课。
这第一天上朝,就令张放印象深刻,看来朝廷这池水很深呐……
真正令张放悚然的是,元帝斥责太子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什么样的话会不过脑脱口而出,从心理学角度说,那就是心有所想,并郁积于心。皇帝对太子不满已经到这程度了么?
如果是在后宫,太子叩见皇帝,皇帝不满太子态度,当面训斥,还可以说是父亲教训儿子,算是家事。可是搬到朝堂来,性质就大不一样了。这样在群臣面前,落太子的面子,一旁还有史官作记录,说不配为人君的重话,这让群臣心里怎么想?
皇帝这样做,居心何在?
张放脑海里不其然闪过数月之前,在凤栖原守孝时,刘骜谈到父皇对刘康时的郁闷神情。心有所思,眼光也很自然瞟向刘康。
张放眼神锐利,又距离刘康很近,他看到的是那年轻俊秀的面庞上,有着弟弟对兄长的关切之情,还有如释重负的宽慰……慢着,为什么眼里会有一丝一闪而逝的失望……
张放立即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心如潮涌——这就对了,皇帝释放了那么多或明显或含糊信号,刘康怎能没有一点想法?
其实十三岁以前的张放,与三位皇子都有来往,不过以当时张放的品性而言,最投缘的是太子刘骜。刘骜、刘竟、史邯、于恬、张放,五个非王即侯的******,最喜宴饮作乐,博戏冶游。以五人为核心,加上一众官宦世家少年,形成一个小团体。
刘康此人,性格与元帝很相似,温文尔雅,博学多才,喜静不喜闹,接人待物,中规中矩。这样的性格,自然与当年那个张放完全尿不到一个壶里。
既然已经站了队,张放也没得选择,必须坚定站在太子刘骜一边,这是立场问题,不容含糊。
只是今日所见,结合以往所闻,张放心里突然没底——这刘骜还会如同历史那样,登上皇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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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帝王家事】
散朝后,元帝回到后阁,这是皇帝起居之处。刚坐下,脸就垮下来,一直保持的威仪消失无踪。
“太子、太子……”元帝不断叹息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
元帝最终“原谅”太子,与其说是赞赏其“孝心”,不如说是赞赏史丹的急智。正如张放所料,元帝那句训斥,是长期不满,加上中山哀王事件引发,令元帝脱口而出。话说出口其实他也挺后悔的——不是后悔训斥,而是后悔当众训斥,把自己隐藏很久的心思漏出了一角。好在史丹机敏,把事情圆回来了。
但这并不表示元帝在此事上谅解太子。他并不蠢,史丹的话更多的是个台阶,让他与太子下台的台阶,不可尽信。
汉代最重孝行,元帝好儒,对孝行比前朝诸帝更为重视,太子此举,说失之“慈仁”算轻了,说重些是不孝。亲叔叔去世面无悲戚,若是自己百年……
元帝这样想着,胸中郁气愈盛,看到案上堆叠得高高的简牍,猛一甩袖,哗啦,简牍落满一地。
闻声惊至的几个内侍,慌乱捡拾,连声请皇帝息怒。
其中一卷简牍掉得最远,一直滚到门槛前。门前裙影一闪,一只素白的纤手伸出,将简牍拾起。
一个正要伸手捡取的内侍,目光随简牍上移,当看到纤手的主人时,忙不迭跪倒:“奴婢叩见傅昭仪。”
其余几个内侍也纷纷跪地请安。
元帝闻声抬头,看到来人,脸色稍霁,挥挥袖:“都退下。”
内侍们齐齐躬身九十度,倒退出殿外。
来人舒展广袖,乍分骤合,合袖折腰,盈盈而拜:“臣妾拜见陛下。”
“昭仪不必多礼,请起。”元帝苍白而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拍拍身边软席,“来,坐在我身边。”
这满头珠翠,深衣广袖,举止优雅的美妇,便是刘康生母、元帝宠妃傅昭仪。
在元帝以前,宫中嫔妃并无“昭仪”这个等级。但元帝想提高最宠爱的两个妃子的身份,于是以傅氏、冯嫒二人都有子为王,而元帝本人尚在,不得称王太后,乃改称为昭仪。并赏以印绶,位在婕妤之上。
昭仪为昭其仪容之意,在还没什么贵妃、德妃、淑妃、贤妃的汉代,昭仪是仅次于皇后的存在,位同丞相,爵比诸侯。在后宫,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傅昭仪虽已年过三旬,但保养得宜,加上宫中多年养成的贵气,非但未曾色衰,反而更添成熟风韵。想必这也是吸引元帝,宠幸不衰的重要原因吧。
“陛下为何生这么大的气?可别气坏龙体。”傅昭仪将简牍一一放回原位,倚傍在元帝身边,轻柔发问。
“还不是太子……”元帝在傅昭仪面前,从不掩饰对太子的不满,也同样不掩饰对中子的偏爱。
傅昭仪听罢,立即整衣端坐,伏拜于地:“臣妾亦与太子同感,万事以陛下龙体为重。太子此举,于礼不合,于孝可谅,望陛下明鉴。”
元帝失笑摇头,以指虚点:“你呀你呀,总是先想到别人的好处,也不多为自己想想。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还有康儿呢。”
傅昭仪轻声软语:“臣妾母子,有陛下照拂,又何虑往后呢?”
元帝叹了口气,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只是轻轻揽过傅昭仪。
便在此时,殿外传来内侍禀报:“陛下,皇后求见。”
元帝皱皱眉:“她在干什么?”
傅昭仪在怀中轻声细语:“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元帝无奈,放在傅昭仪,无精打采道:“请皇后入见。”
元帝这么不待见王皇后,是有原因的。
元帝早年还是皇太子的时候,最宠爱的妃子司马良娣病故,良娣临死前说是有其他姬妾咒她而死。从此刘奭郁郁寡欢,又迁怒其他姬妾,不与她们接近。
儿子不近女色,汉宣帝刘询自然着急上火,得知太子怨恨姬妾,便让皇后在后宫挑选适合的女子送给太子。王皇后挑了五个侍女,其中就有个叫王政君。当太子到皇宫时,对这五个女子兴致缺乏,但又不想违逆皇后的懿旨,于是随口说:“其中有一人可以。”
恰好王政君距太子最近,且打扮素雅,于是王皇后便当是指她,遂将她送到太子宫。而王政君也争气,虽然只侍奉太子短短时日,却很快珠胎暗结,生下一子。
这可是皇长孙,宣帝与王皇后自然格外欢喜,宣帝还亲自为皇孙起名刘骜,意为千里马。
尽管如此,但这种阴差阳错的缘份,终究不能持久,刘奭很快厌倦、冷落王政君,若不是她生下皇长子,怕早不知被扫到掖庭哪个角落了。这种冷落,从王政君封皇后的第一天就感觉到——刘奭登基之后,身为太子妃的王政君,起先只被封为婕妤,直到三天之后,刘奭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推搪,才加封为皇后。
盘点前因后果,不难理解,刘奭对这位皇后的态度。所谓“母以子贵”,同样也有“子受母累”。太子刘骜不招元帝待见,也不乏其母王政君的因素。
或许王皇后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一听太子被皇帝在前殿当着群臣的面训斥,内容尤其严重,吓得赶忙从椒房殿(皇后寝宫)跑来后阁,向元帝请罪。
“都怪臣妾平素失之管教,致使太子失仪,冲撞君父,臣妾必加以严斥。请陛下切莫因愚儿之故,感损龙体。”王皇后伏跪于地,裙裾张如荷叶。
元帝不满哼哼:“管教什么的就不必说了,还当他是小儿么?明岁就到加冠之年了。你做本份,管好后宫就算不错了。”
“臣妾惶恐……”
“好了,此事已揭过,你退下吧。”
王皇后嗫嚅着还想分说,傅昭仪已过来低声劝解:“姊姊先回去吧,陛下的气已消得差不多了,等会小妹再劝劝,定不会让他们父子互生嫌隙。”
王皇后无奈,只得道声谢,怏怏离去。
傅昭仪回到元帝身边,伸出纤纤十指,为元帝捏背,轻声软语:“陛下,康儿前日又有新曲,奏与臣妾听,还当真好听呢。”
元帝精神一振:“是么?得闲时宣康儿入宫,奏与我听听。”
元帝身后的傅昭仪呡嘴一笑,眼睛像猫一样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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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阿离不离】
未央宫里的元帝在享受着傅昭仪的按摩,富平侯府里的张放也一样,为他按摩拿捏的,是阿离。
张放懒洋洋躺在自制的躺椅上,头往后仰,用一种很舒服的姿势望着那圆润的下颌与那张略带羞涩的面庞。那青涩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睛平视前方,不时不自然地眨一下眼,显然感受到了来自下方的灼灼目光。
眼神不好的人,触觉与听觉都格外出众,张放只稍加指点,阿离的按摩手法便有模有样,动作柔和,十分舒服。
张放边感受着柔软的手指按压两侧太阳穴,边伸出手掌在阿离前方一尺摇晃。
阿离嘴角上扬:“别晃了,是五根手指。”
张放微喜:“看得清楚了?”
“再移远些就看不太清了。”
张放依言极力伸长手臂,并屈三指伸二指。
这次阿离咬着嘴唇凝视半晌,不确定道:“两指?”
“对了!不错,有改善,继续下去,再过一段时间会更好。”张放放下手,毫不吝啬赞扬鼓励。
阿离也挺开心,虽然严格说现在是半盲,但比以前实在好太多了,至少她现在能勉强看路,不需人引领可以慢慢走了。
张放默默凝视着这个当年单薄孱弱的女孩,如今长成健康明艳的少女,细论起来,她比自己还大一岁,已经十七了。在汉代这个年纪,差不多要错过谈婚论嫁的最佳年龄,若再晚个一两年,就是老姑娘了。尽管在张放看来,那才是最好的年华,但他个人的意愿,无法左右这个时代的观念。
张放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阿离,韩嫂子跟我说过,你的婚嫁之事……”
一向温婉的阿离,却罕有的急急打断张放的话:“别说这个,谁会要一个盲女呢?”
张放欲言又止,沉默不语。
阿离没听到张放说话,也看不清他的脸色,心下慌乱,凄然道:“若是公子想让阿离出府,阿离不敢有违……”
张放摆摆手,旋即想起她看不见,只得道:“不是,其实我觉得你等眼睛全好了,那时再谈这事最好。只是那样一来,恐怕会拖一段不短的时间,我怕会耽误你……”
“不会,阿离不想以盲女身份出阁,我愿意等。”
张放无奈,摊手道:“那好,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拿主意。别处不敢说,在我的府上,你若不愿意,没人会逼你。”
阿离合袖盈盈下拜:“多谢公子成全。”
阿离虽已入籍侯府,但她已经喊惯公子,总觉喊君侯或家主过于生分,故此一直保持。在这一点上,不仅是她,青溪诸人大多如此,显示出他们与张放这个家主不同寻常的关系。
既然已经说到这个话题,张放顺势问道:“青琰也已及笄了吧,她……有没有什么想法?”
阿离眼盲心亮,自然明白张放问的是什么,她有些奇怪:“公子大可唤她来问啊?”
张放打了个哈哈:“你们不是闺蜜么,侧面了解一下更好,哈哈……”
其实阿离也好,青琰也好,都已入富平侯府籍,也就是卖身为奴婢,属侯府家奴。按这个时代的律法,别说婚姻,便是生死俱操于主人之手,张放完全可以不经她们同意而随意处置,想收房就收房,想配出就配出。
但张放从内心来说,还没有随意处置他人终事大事的觉悟,他也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权力。别的事可以干,乱点鸳鸯谱的事可做不得,那是会被人怨恨一辈子的事。
张放甚至不想收青溪诸人为仆,但在这个时代,一群山野之民,不通过这种方式,很难合法进入侯府,更不可能收为心腹。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张放倚之为腹心,交给他们做的事,都是机密之事,不是关系亲密的家仆,恐怕也很难放心。
其实也就张放有点纠结,青溪诸人都觉得很自然,并以身为侯府家奴为幸事。就连韩骏这样有很高的民爵,又有不小的个人财富,依然甘愿投身侯府为奴,而不愿去乡下当个土财主就是最好例子。
谈起青琰这个闺蜜,阿离脸上也漾起笑容:“青琰对自己的事从不上心,她自从接了公子的差事之后,每日足迹踏遍长安内城外廓,把所有侯府名下的产业都过了一遍。她自己忙不过来,有时还抓阿舍与大兄的差。更多时候,她把春枝、夏蓉也都抓了差……”
张放一下坐起,惊讶道:“什么?她把你的侍女都弄去了?这……太不像话!”
青琰与阿离都是“行人”的身份,不是普通家仆。按规定,这个级别男的配小厮,女的配侍女,至少一名。青琰追随张放出生入死,奔波万里,得到个“行人”并不为过。而阿离之所以有这个身份,那是张放考虑到她视物不便,相当于配个生活助理给她。除了她之外,连韩嫂子,青琰的大兄纪孟都没有这种资格。
嗯,青琰的大兄纪孟,因服盐隶的徭役未归,侥幸躲过屠村之劫。后来随被救回的聚民一同到马领张氏坞壁,再后来又跟随到长安,入富平侯府,也算是托了小妹的福了。
张放给阿离配侍女(生活助理),那是实际需要,不是寻常使唤丫头,这样青琰也敢支使?
阿离听出张放愠怒之意,赶紧为闺蜜辩解道:“是我看她忙不过来,而且很多地段她也不熟识,夏蓉是渭陵人,对长安挺熟,所以我让夏蓉帮她。我在府中,很少出门,能应付得来,其实并不影响什么……”
张放拍拍阿离的手,示意打住,微笑道:“莫急,莫急,此事我已有计较。相信以后她不会再使唤你的侍女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个铿锵有力的女音:“青琰求见公子。”
张放失笑:“说曹操,曹……呃,说青琰,青琰到。呵呵,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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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未雨绸缪】
头上扎着冲天的马尾,青色抹额,天庭饱满,五官有棱有角。身量不高但身姿笔挺,体格不壮但步履轻灵,猛打眼一看,真有一种“安能辨我是雌雄”之感。
“青琰叩见公子。”
张放笑了,这连行礼的动作都是男式的,难怪阿离说她根本没考虑自己的事,这说好听的是“中性化”,说难听的是“男人婆”,谁敢要啊?
张放想想,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青琰,你是没有襦裙呢还是不喜欢?”
青琰总是着袴(裤子),夏秋着单袴,冬春着复袴。张放印象里从见她第一眼起,就很少见她穿过襦裙。张放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将她带出西域太久了,使她的衣着观念胡化了。
其实张放本人更倾向简便的胡服,不过他更明白,他改变不了时人的穿着观念,而且自己还得融入其中。他一个现代人都这样了,青琰反而比他更现代。
青琰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直白:“为了藏飞刀,还有练习手搏方便。”
张放哭笑不得:“你整天带着飞刀干嘛?这是长安,不是西域。”
青琰急急辩解道:“我随公子出门才带飞刀的……”
张放没放过她:“至于练习手搏,练的是时候穿短打,平时可以换装啊。”
“换来换去太麻烦了。而且我为公子所做的事,要来回到处跑,穿襦裙很不方便。”
青琰的回答,令张放好一阵无语,这倒好,她这是把矛盾上交了。
与这个时代大多数权贵豪门一样,富平侯府也有一些门客、食客,能够挂靠着富平侯混饭吃的,多少有点本事或一技之长,其中不乏类似剧辛那样的剑客或擅于手搏格斗的侠客。
张放也曾召见过这些人,并现场测试,确实有两下,虽然比不得剧辛,但也很不错了。在张放守孝近一年的时间里,韩骏、韩重、青琰、石牛等都曾向这些门客学习讨教,努力向一个合格的扈卫看齐。
一年下来,从张放到他的扈卫们都变强了,虽然张放没试过这几个少年扈卫,但从青琰行走的身姿步伐来看,与一年前截然不同,很有一股练家子的味道了。
说服不了这个假小子,张放也由她去了,只问何事。
“青琰已遵照公子吩咐,把事情办妥了。”
青琰一开口,阿离立即告退,她明白自己的本分,不该听的就不要听。
张放唤来一名侍女,引领阿离离去。
阿离走后,张放点头示意:“你继续。”
“是,河东灾情虽已缓解,但破家之户甚多,我已挑选了一些有资质的少年男女,安全送到渭城庄园……”
奴婢买卖,在这个时代很寻常,许多权贵之家,僮仆成百上千,来源多半是灾后失地,生活无着的贫平之家。不过张放让青琰、韩骏买男女童的目的却与一般权贵不同,他是要韩骏与青琰将这些人加以训练,少年们将来成为自己的专职扈从,少女们则可成为青琰的助手。
富平侯府有僮仆数百,加上各处庄院、工坊,人员过千。不过,据张放考察,很多僮仆被优渥安宁的侯府生活磨蚀得差不多了,符合要求的人很少。于是他干脆另招一批人,采用军事化集中生活训练,弄出一支真正像样的扈卫队来。
这件事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着手进行,现在青琰所报的,已经是第三批受训人员了。
张放很清楚,他将来肯定要再回西域的,到那时可没有大军护送了,一切只能靠自己及自家的扈卫。未雨绸缪,有备方能无患。
说起这个,张放忽然想起自己守孝期满回府之后,还没去看过这个训练营地,今日正好得闲……
“家主,府外有个叫田安的老匠头求见。小的要如何回话,请示下。”门外传来外院管事的禀报声。
张放问道:“他可说了有何事?”
“说是什么研究有突破,家主曾吩咐他一有准信就得来报……”
“让他等着,我马上去。”张放一听,立马放下巡视基地的念头,命人更衣,准备出行。
张放一出行,他的跟班立即随行。不过因为在身在长安,且危机早已解除,没必要每次都带一大票人去。初六、阿罴、宗巴,每次只带一人即可,今次轮到宗巴扈从。加上驭手渠良,还有适逢其会不想错过的青琰,最后是田安,一共五人出行。
渠良虽然瘸了腿,但随张放一路西行也没白给,学到精熟的御车之术,成为张放的专职“司机”,证明了自己不是白吃饭的,体现了自己的价值。
张放、青琰坐车,宗巴骑马,田安而坐在车副的位置,半侧着身,向家主禀报事情经过。
田安在一年前就奉命回乌程老家,调查陶瓷的情况。工夫没白费,在他师兄家里找到残片,并邀请师兄上京。但其师兄称年事已高,不堪跋涉之辛劳,便转引见自己的孙子。说孙子虽年轻,但对这陶瓷很感兴趣,一直在做研究。只是穷苦陶工之家,很多东西都没法齐备,有时试验一两次,所花赀费就得辛苦大半年,所以迟迟没见成效。如果田安所言的主家真愿意在这方面投入,他的孙子倒是合适人选。
因为距离太远,田安也没法请示,无奈之下,为了交差,将他这个不满三十的师侄孙带上长安。结果还算好,家主并不介意其年轻,反而让他安心研究。这一晃就过了大半年,烧出的废品无数,田安看得都心疼,更为师侄孙如此长时间拿不出合格东西而担忧。好在的是,今日终于有所突破,赶紧跑来禀报。
“……那釉面呈暗绿色,颇为光滑,跟小的所见上古残片差不多。本想拿来献给家主,但我那侄孙说有几处烧制不均,是残品,等有更好的再献与家主。本想报个信,没想到家主居然亲临,唉!早知就拿来了,免了家主跑一遭……”田安直搓手,又兴奋又有点不安,兴奋的是至少能交待得过去了;不安的是,没想到家主如此重视,竟然屈尊跑一趟亲眼见识,这使他压力更大。
张放听完后只问一句:“这一窑只出了一件?”
田安惶恐道:“是,只得一件,其余皆残次,费了不少工钱……”
张放摆摆手:“无事,研究嘛,总要投入的,这点不算什么,不要有心理负担。”说着慢慢靠在厢壁上,合上眼,心里有少许期待,不知经过大半年的研究,这位颇有钻研精神的另类陶工,能否为自己带来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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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瓷之曙光】
“陆九藤叩见家主。”一个长相普通的青年惶恐伏跪于地,满脸紧张。
“不必多礼,起来吧,我就随便转转,大家不必行礼,各司其职就好。”张放伸手虚抬,示意陆九藤起来。
这里是长安外廓西部平民区,富平侯府在这里也有不少产业。张氏的经营理念,不光占有高端市场,对低端市场也不放过。这间名为西郭陶坊的陶器作坊,就是其一。
西郭陶坊面积约有三百平米,有陶工二十三人,前面是铺面,后面是工坊。举目所见,各种大大小小的陶制罐、碗、瓮、釜、魁……等等,堆满地面,一直沿伸到墙角。除了一条井字形走道,别处全占满了。
工匠们行礼告罪后,各自回到岗位,有淘泥的,有摞泥的、有拉坯的、有修坯的、还有捺水的……一派火热景象。
陆九藤便是田家的师侄孙,不少陶坊工匠对这个从会稽乌程来的青年很看不上眼,要说制陶技术,这青年虽然也算不错,但远谈不上技压众人。这样的陶匠长安并不少,不明白为何大老远从会稽请来。请来倒也罢了,谁让他是老匠头田安的师侄孙呢,问题是这人来了还不安心工作,整天鼓捣什么釉水、配方,烧出了不少废品。如果不是田安说这是家主的意思,怕早被陶匠们声讨了。
即便如此,背后的风言风语仍不少,直到这一天,又有制器出窑……
在后院一间小屋里,陆九藤小心翼翼捧出一个方形木匣。打开,里面是两层麻布裹着一物,将麻布掀开,众人眼前一亮,一件从未见过的“陶器”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造形很寻常的碗,不寻常的是,它不是司空见惯、形制粗陋的釉面陶,而是一件精美如玉的器物:色泽暗青,胎薄透明,其质如玉,有细细冰裂纹,触手光滑……
除张放之外,所有人都看呆眼了。宗巴好几次想伸手摸,终究不敢。在这方面,青琰就大胆多了:“公子,我能摸摸不?”
张放随手递给她:“随便摸,摸个够。”
陆九藤显然把这心血结晶当宝贝,张放是家主,随便摸这宝贝他没意见,但眼见一个不男不女的假小子,用那双有硬茧的手乱摸,心疼得不得了。看到青琰把玩,那胡人随从也想伸手,赶紧觑个空抢回来,搂在怀里。
张放摇头失笑,这件东西确实是超时代的好东西,但他实在有点看不上眼。严格来说,这还不算真正的瓷器,而是类似于唐三彩,依然属于陶器范畴。而且这件东西的品相也不好:釉胎厚薄不均,色泽也不均匀,有几处过浓的还凝成了斑点,釉面手感黏滞。原本冰裂纹是青瓷的一个特征,但这釉面碗上的冰裂只有不规则的几处,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毫无美感可言。
尽管如此,这件缺陷多多的东西,依然令人惊喜。至少,它让张放看到成功的曙光。
张放当下勉励了陆九藤一番,并交待陶坊账房,支五千钱以赏赐。随后在田安、陆九藤陪同下参观了陶坊。
张放对怎么制造瓷器基本不懂,不过他却能从化学层面,为陆九藤提供建议。张放认为釉面暗青应当是釉水原料含铁过多的原因,建议陆九藤进一步将原料提纯。
“提纯?”陆九藤直搔头皮,一脸为难,“小的也用过各种方法,都不太好。”
张放也不知道提纯的方法,不过要去除铁这种杂质,却有方法,想了想道:“这样,你知道磁石吧?”
“磁石?知道。”陆九藤眨巴眼睛,似有所悟。
“你用磁石在原料粉上滚一遍,尽可能去除多余的铁屑,或许釉水效果更好。”
陆九藤喜得直搓手:“家主当真……了不起,这法子好。”
张放笑道:“我只能提供一点小技巧,真正的研究,还得靠你这样有钻研精神的能工巧匠啊。”
陆九藤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相比起打赏,这位年轻家主的肯定与褒奖,更令他感恩戴德。
张放一直觉得,中国既然在战国,甚至更早期就能制造出原始瓷器,那就说明存在这传承,只是不知什么缘故,中断数百年。而且工匠地位低下,糊口尚且不易,哪里还会有人去钻研改进?以致长期没有什么突破。这陆九藤算是一个另类了。如果不是张放招搅并加以资助,等陆九藤上了年纪,干劲一过,哪里还会有这样的劲头?古往今来,多少人才不就是因此而湮没么?
在视察烧制陶器的窑口时,看到那大小如房屋的窑口,张放心头一动,想起一事,问道:“窑口都是这般大小么?”
这回是田安回答:“是,长安各窑口都是如此。”
张放抚掌而笑,他又找到一个原因。张放在后世见过,烧瓷的窑口都是“龙窑”,也就是窑口如长龙一般。这种龙窑能提供更猛的火力,提高温度。釉水说白了就是一层晶化体,而火候至关重要。或许釉面陶与真正的瓷器之间,只隔着一层火焰。
张放拾过一片陶片,在地上画了一个龙窑的外形——他也只懂个外形,内里构造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
田安、陆九藤都是内行,内行看门道,一见这东西,再加上家主的讲解,两人眼睛都亮起来。
准备回府时,陆九藤亲自把木匣端到张放面前,张放却笑着谢绝:“此物你留着,它既是一种鼓励,也是一种鞭策。希望你能早日做出真正的瓷。第一窑,第一件瓷器,我一定会收藏。”
田安、陆九藤深深鞠躬,久久不起。
虽然这一趟没看到真正的瓷器,但不算白走,成功在望,也着实令张放颇为欢喜,看样子,还真有可能在下一次西行之时,拿出这件拳头产品,让丝绸之路,变成丝瓷之路。
马车刚从侧门进入侯府,便有外院管事前来禀报:“义成侯派来家令,请家主过府叙话。”
义城侯?甘延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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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将军白发】
渭城东北,渭水如带,丘陵起伏。站立高处往渭水西岸望去,群峰叠翠,郁郁葱葱。高祖的长陵、惠帝的安陵、景帝的阳陵,三座呈品字形排列的帝陵尽收眼底,甚至更远处武帝的茂陵与昭帝的平陵,亦隐约可见。
山下渭水涛涛向东,对岸是诸帝安卧的风水宝地。南眺长安,雄峙如山。这样一个地方,堪比后世香港之太平山。可想而知,能在此建宅筑院者,必是既富且贵。
作为长安首富,富平侯必须在此地有一座以上的庄园。以前这庄园是富平侯及张氏子弟夏日避暑之地,不过从去年秋开始,这个庄园的后山就被张放下令封了,任何人无令不得入内。
不过在今天,张放不但亲自来了,还请了两位贵客:甘延寿、陈汤。
在凉风习习的山顶凉亭里,张放一袭青衿,帻带飘飘,洒脱不群,正笑着指点:“甘侯、陈君,此地风物比之长水、宣曲如何?”
相比就任西域都护府时的意气风发,如今的甘延寿,虽然还是那副威猛样子,却明显缺少了一种锋锐与剽悍,壳子还在,但精气神没了。陈汤好一些,脸上多了几条皱纹,笑容的感染力依然。
陈汤瞥了甘延寿一眼,笑道:“长水有清流,宣曲有离宫,都是好景致,却非是我等能坐饮欣赏之地。君况这个义成侯,不如君侯多矣。”
长水是甘延寿这个长水校尉的驻地,宣曲则是射声校尉陈汤的驻地。地点不远,就在距此二十余里的昆明池附近。那里有不少离宫别院,还有一支水军,风景之佳,绝不在此地之下。只不过,张放这渭城庄园,亭台楼榭,花木扶苏,松柏森森,是纳凉消暑之胜地。而同样驻扎在“景区”的两支驻军,却在山脚岸边,曝晒吃灰,如何能比?无怪乎陈汤要以此调笑好友了。
张放看着甘延寿的样子,关切道:“甘侯贵体无恙吧?”
还是陈汤抢答:“君况这身板能有何事?还能打得死一只大虫,只是心绪有些郁结罢了。我倒能看得开,只是这身体骨却差了……”
陈汤没说错,甘延寿的身体条件摆在那,怎样都差不到哪去,只是精神状态欠些而已。陈汤的心态则要好得多,也看得开,但他在西征时,两臂受寒,患上“风痹”之征,也就是类风湿性关节炎,一到阴雨天就疼得难受。
这两位远征主将,一个身体好但精神颓废,一个有精神但身体糟。而这一切,都与当年那场远征有脱不了的干系。
张放左看右看,这二位不过四旬年纪,鬓角已略见白发,不由唏嘘不已。对于这两位千古名将在历史上的结局,他不是太清楚,但就眼下所见,朝廷的做法,是生生要变宝为废的节奏。
陈汤是什么人?千里驹!甘延寿是何人物?万里虎!这样两位将材,不放到最需要他们的地方戍边、征战,发挥他们的价值,反而圈养起来,实在是让人心痛的浪费啊!可惜在元帝朝,自己还没有话语权,只能耐心等待时机——不光是自己,甘延寿如此,陈汤亦应如此。
张放知道眼下自己还做不了什么,所以也不说什么无意义的安慰话语,只转移话题,向山庄某处一指:“甘侯长于治军,看看那一队家奴操练如何。”
甘延寿早注意到在山坡下一片平整的空地上,有五排少年,共五十人,手持长棍,正在烈日下操练。五十人排成一个整齐方阵,以棍代矛,演练刺杀。只有两个同样是少年的教头,抱臂执鞭,在不远的树荫下虎视眈眈。一见有人动作不整或出手略慢,上前就是一鞭子。
陈汤目光闪动:“这是君侯的家奴?”
张放笑应:“是。”
甘延寿指了指那两个教头:“这是那对兄弟吧?叫韩什么来着……”
陈汤笑道:“韩骏、韩重。”
“哦,对对。”甘延寿对这位老搭档的记性深表佩服,“还是子公记性好。”认真看了一会,点点头道,“不错,有点军伍气象了。君侯训练这些家奴,莫非……”
张放也不瞒这两个知根知底的人,向西一指。
甘、陈二人同时意会点头,他们都是知道摘星城的。只是没想到,回到大汉后,承袭爵位,又在长安这富贵窝里享受经年,居然没能磨蚀掉这少年富平侯的锐气,还在积极准备再次西行!
“他年放若再度西行,这些家奴,便是唯一的守护。”张放向甘延寿、陈汤正式行礼,“今日请二位过来,便是让二位为我把把关。”
陈汤与甘延寿互望一眼,齐声笑道:“我等还道是君侯相邀宴饮,原来是怕我们这两把老骨头闲着啊!”
笑声中,三人一起步出凉亭,向山下走去。
嗯,今日张放邀请甘、陈二人来山庄宴饮,的确是休闲工作两不误,目的之一就是让这两位兵家为自己未来的扈从队把把关。
目前这个集训地已有少年男女七十二人,主要是韩氏兄弟、初六及青琰在管,邓展有时也去指导一下,他是行伍出身,练兵正是其所长。初六骑射出众,邓展亦远不及,正是最好的骑射教官。韩氏兄氏也好,青琰也好,虽然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但比起这时代大多数同龄人,他们的经历与眼界远不是同辈能比的。他们这一趟远征可没白走,行军扎营之法,排兵布阵之道,都有所得。别的不敢说,训练这一群少年还是可以的。
甘延寿是正牌羽林郎出身,在训练方面很有一套,他在长水那边练胡兵(长水校尉主要指挥胡骑)练得郁闷。此刻见到这些队形严整少年郎,好似看到早年的“羽林孤儿”(汉武帝时,收因汉匈战事阵亡将士的后代入羽林,教授他们各项军事技能,称羽林孤儿)一样,颇为心喜。也不管列侯身份,撸起袖子接过韩重的教鞭,将他赶开,自己上阵。
张放与陈汤在树荫下笑吟吟看着,不时指指点点。
这时初六跑来,递上一卷帛书,说是府里送来的。
什么人发帛书那么着急?张放好奇打开一看,上书两行汉隶:“端阳之日,烟雨阁聚。”落款是“季子于恬”。
端阳,就是端午,还有三天。端午聚会?烟雨阁?
张放合上帛书,嗯,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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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端 阳 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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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朝的端阳,还没有形成真正的端午节,至少在关中地区,不怎么时兴,远不及荆楚地区更重视这个节气。不过以此为仲夏标志,开启避暑纳凉模式,却是关中权贵们所追求的,因此端阳之日,便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张放今日赴端阳之会,只带了韩骏随从,依然是一袭青衿,白玉束冠,小臂暗藏大马士革匕,腰悬龙影剑。在大汉朝,贵族士子佩剑是很正常的事,甚至能佩剑入皇宫,只是在朝见天子时要解下来。解剑、除履,是为臣必须遵守的基本礼仪。所以能够“剑履上殿”,是非常罕有的待遇。
张放佩剑,既是装饰也有实际用途,而藏匕则是塞外经年养成的习惯。只要出了玉门关,碰到任何一个胡人,没有不在怀里放把短刀的,至少切肉刀都有一把,这是一种长期在危境之中保持的警觉。张放不希望安逸的生活把自己的警惕性磨蚀掉,除了上朝之外,平日出门肘藏匕首,便是保持警惕的一种方式。
富平侯府距章台街不远不近,步行一刻可至。张放没打算驾车去,他知道今日章台街必定热闹非凡,人如过江之鲫,驾车未必有步行快。这点就跟后世帝都的二、三环一样。
果然,从槀街直下,左拐,刚进入章台街,一股热潮扑面而来。举目所见,人潮如织,摩肩接踵,挥汗成雨。
张放连连摆手,示意韩骏靠边行走,同时不忘叮嘱:“小心钱兜,人越多贼越多。”
“公子放心,韧丝刀子都备好了,看哪个杀才敢来!”韩骏攥紧怀刃,咬牙切齿答道。
韩骏是吃过亏的,他与韩重都曾在这条街上被贼光顾过,刚发的月钱被偷得精光。韩重拎小刀转了三条街,也没找到可疑之贼出气,当真气坏了。后来还是张放给哥俩出了个主意,让他们找阿离在钱兜底部缝扎一条细而韧的马尾丝,然后再去章台街转悠。
果然,这次贼一出手,还没跑出五步就被发觉,韩氏兄弟一阵好打,逼着贼吐出之前偷的钱。
今次韩骏随行,有跟班的情况下,张放自然不会带钱在身上。那一包沉甸甸的金饼、制钱,全塞在韩骏怀兜里,这是等会的交际费用,不由得张放不小心。
还好,一路来到烟雨阁前,没出什么岔子,韩骏松了口气,也暗道可惜——他最近跟“兵王”甘延寿学了不少手搏之技,跃跃欲试,只是没机会。
张放负手打量眼前这汉代青楼,前面有广阔的场地停放马车,相当于后世娱乐会所前的车位,此刻已停满各式精美华丽的“豪车”。主楼高三层,装饰以红、黄为主,看上去有一种金壁辉煌的感觉。楼的后院紧挨着长乐宫的永昌殿,若站在楼顶,或许能看到宫墙内花木扶苏,楼台水榭的怡人景致,大概这就是楼名烟雨之由来吧。
张放感受到韩骏的异动,淡淡道:“阿舍很失望么?路上最少有三拨窃贼盯上你,不过全被我反盯回去,没敢靠近。”
韩骏惊讶不已:“我怎么没发现?”
张放下巴朝某处点了点:“还有人不死心——五点钟方向,穿褐衣、卷裤腿那个瘦子。”
韩骏扭头,果然见到如公子所言之人。韩骏死死盯住那人,对方终于架不住那杀人似地目光,灰溜溜跑了。
使用时钟方向,自然是张放教授的,即使时人不知钟表为何物,但学认这个并不难。张放的扈从队童子军,都有这一项训练内容。
如果不是护卫有责,韩骏铁定会拔刀冲上去而不是用眼神凶人了。
几句话工夫,张放已穿过停满各种高档车马的广场,来到楼下。此处正有一群一看便知是权贵家奴的小厮,正围在一起闲聊,内容多是府中佚事,或是替自家公子吹逼。其中有几人边吹边朝广场停车处东张西望,似在寻人。
张放从后面朝其中一个模样清秀机灵的小厮肩膀一拍:“小四,看什么呢?”
那叫小四的小厮一惊回头,待看清张放面目,原本惊吓而瞪大的眼睛,一下眯起,身体弯九十度:“君侯总算来了,哎呀!小的一直盯着车马停驻处,怎不见君侯下车,却绕到小的身后了……”
张放微笑打断小四的喋喋不休:“路人太多,我们是安步当车。”
小四又瞪大眼:“呀!戚里可不近,君侯竟走着来……”
张放可不想跟这小四扯谈,再次打断:“你家少主呢,在何处……”
“哈哈哈!我等早已恭候富平侯大驾久矣。”这一次,轮到张放的话被人打断了。
张放抬头,但见广堂之内,楼梯转折处,于恬正笑眯眯向他拱手,在他身后一群士子正向自己揖礼而笑。
张放一眼扫过,这些人里,有车骑将军、大司马许嘉幼子许新;有侍中史丹之二子史邯、史通;还有城都侯金氏家族的四兄弟:金涉、金参、金饶、金钦,除了最小的金遵,全来了;还有一人,彼令人意外,前帝师萧望之之孙,萧绍;最后当然少不了死党于恬。除此之外,还有十余士子,都有点眼熟,虽非权贵子弟,却也是能搭得上关系的人,算是几位公子的小弟之流。
于恬说话的嗓门很大,几乎整个大堂的人都听到了,“富平侯”三字,令人纷纷侧目,无不惊羡。而嬷母更是带着几个从人笑脸相迎,嘴里夸得像朵花,一双媚眼,像涂了胶水般黏在这位少年列侯的面庞。
史通拍掌大笑:“看,方才嬷母眼睛还黏着季子不放,现在羿啸一出,嬷母的眼睛就拔不出来了,看来还是羿啸胜出一筹啊!”
嬷母难得老脸一红,以袖掩口,吃吃而笑,扭着腰便作势要朝于恬身上黏去,惹来一片恣意大笑。
笑声中,张放被一众少年迎进早已开好的雅间。韩骏则与那小四等几个小厮一同跟上楼,守在门外听用。
进屋落坐后,今日做东的于恬双手一拍,一群女伎如穿花蝴蝶,翩然而出,倚偎在诸少年身边,劝酒行令,言笑晏晏,屋里一下热闹起来。
张放身边也坐了一位女伎,约莫十五、六岁,颇有姿色,眼睛有几分嬷母的媚意,看着张放就不舍得移开。她本想贴靠过来,却被眼前这俏郎君横放在腿侧的剑鞘顶住。这女伎虽犯了一点花痴,但终究是惯于迎来送往的,很快明白过来,于是乖乖坐着,不敢起什么心思。
张放一手按剑,一手端怀,仰首而饮时,目光飞掠,一一细细观察这群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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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文中京城诸少的名字,俱来源于史料,也就是说,都是真实历史人物,非笔者杜撰。(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求 打 脸】
今日聚会之人,无一不是既富且贵的官n代。
就拿许新来说,在元帝朝,许家之显贵,便是富平侯也远不及。许新比张放还小一岁,身为幼子,颇得宠爱,甚至比张放还早几个月就获侍中之衔。只不大汉朝有侍中头衔的太多,不能扎堆上朝,否则朝堂坐不下,所以张放前次上朝没看到他。一般采取轮值制,五日一朝,而且未满弱冠者不需宿卫。可以说,这是一个既清贵,又轻松的衔职。在场诸公子中,超过半数都有此衔。
许新与张放的关系一直挺铁,去年张放刚回长安时,曾派邓展联络递书,让他帮忙。只是当时许新不在,接待的是长兄许况。许况是下一任平恩侯的继承人,加上父亲又是当朝第一权戚,对名声看得很着紧。彼时张放名声很糟,许况冷言打发邓展。此后张放便没有登门,也没见许新登门造访。一直到张放守孝完回府后,恢复名誉,许新才来访并致歉,同时隐诲表示他被父兄禁足了,所以未能早来云云。
张放也没计较,换成自己也不会登一个声名不佳的“损友”的门,这一层就算揭过了。
史邯和史通的情况也差不多,史通倒想帮忙,为史邯所阻。只是史邯比许况表现得委婉一点,留有几分情面,这才得以相见。
金家几兄弟的先祖与张放的先祖都曾是辅政大臣,世代交情,关系自不待言。其中金涉与金钦都是侍中,与张放同列朝班,彼此时有相见,甚为熟稔。
张放唯一有些陌生的,就数萧绍了。
萧绍的身份原本也很显赫,他是汉初名相萧何的八世孙,他的祖父萧望之亦曾是辅政大臣,又是元帝最敬重的老师,原本所受信重更在许嘉之上,只是得罪石显,被下了阴手,愤而自杀。萧氏的声望,就此衰落。现在萧绍的父亲萧育,不过是一名御史,而萧绍本人,亦只是一名太学生。在一众贵威少年中,他穿着最简,装饰最素,但神态自若,不卑不亢,比诸那一群攀附少年,高下立判。
张放注意到,萧绍对身旁的女伎,也是正眼不瞧,保持距离。张放暗暗纳罕,自己不想碰身边女伎,是对这些职业“小姐”没兴趣,萧绍却又是为何?据他所知,萧绍其实是不混他们这个圈子的。此子经学传家,颇有才学,与之往来的都是青年俊彦。在场诸人中,可能也就是史邯与他有来往,其他人都不熟。这一点,从诸少年互相谈笑却没几个理会他便可看出来。既然如此,萧绍为何会来参加这聚会?这倒奇了。
在座诸少年中,以张放身份最显贵,自然是人人敬酒,争相行令。
张放一一敬谢,最后才以一杯饮谢,惹得众少年与女伎们一阵不依,连声再敬。张放其实对汉朝这低度酒并不在意,一坛下去未必有事,只是单纯不喜欢这个时代酒水的口感罢了。
好在于恬与史通很快跳出来为他解围:“不光是羿啸,今日谁也不许多饮。先说好,谁醉了就自个留下,自有科雉(妓女)相伴,却休想同去昆明池。”
昆明池!张放一下听出门道,原来下一个节目是去昆明池啊。
昆明池在长安西南,上林苑以北,汉武帝元狩三年于长安西南郊所凿,以习水战。池周围四十里,广三百三十二顷,堪称长安最大的人工湖。因为面积很宽广,北面驻水军,而南面则为皇家游乐之地。东北面介于二者之间,亦为长安权贵休闲纳凉之所。
端阳时节,临湖沐风,的确能消暑敞怀,这帮公子哥倒真会选地方。
张放笑道:“季子,史九,你们不厚道啊,也没跟我说要去昆明池。我可是安步当车来的。”
史通却道:“咱们这次去昆明池,不坐马车。”
“不坐马车?骑马啊。”张放当然不会认为他们要步行去,那得有二十多里,谁也不会找这罪受。
“羿啸只说对了一半……”这回说话的是金参,但只说了半句,就被身旁女伎喂酒截住下半句话。
“一半?”以张放之聪敏,一时间也不知金参这句话啥意思。
金参张嘴将酒吞下肚后,笑眯眯道:“骑马不假,但不是慢骑,得快驰。先到者,有惊喜。”
张放扬扬眉,原来是要赛马啊。这帮公子哥,这大热天搞这个,不是自找罪受么?嗯,也说不定是风俗什么的,南方赛舟,西北赛马,亦不无可能。
于恬见张放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忍不住道:“羿啸,你不想知道有什么惊喜?”
张放道:“想啊,你会告诉我?”
于恬连忙摇头,笑嘻嘻道:“这可不能说,否则还叫什么惊喜。”
张放摊手,意思是这不就结了,说话之际,他眼角注意到萧绍在听到赛马时,眼睛明显发亮,神情也振奋起来。原来如此,这位是冲着这事来的。但这更奇怪了,如果是辩论经义,萧绍这么积极还差不多,赛马这种事,似乎不应当引起此人如此关注吧……莫非,是那所谓的“惊喜”?
这时一直不怎么开口的史邯道:“听闻羿啸有两匹西极马,我府上亦在数月前从一胡商处购得数匹西域好马。不如今日都亮出来,让诸君一睹骏姿如何?”
群少与女伎们齐声叫好,雅间里一时热闹非凡。
张放身边的于恬凑过头,低声道:“史仲子还惦记着三年前输掉的赛事呢。”
还有这事?张放没半点印象,知道又是“他”做的,不动声色,三两下不着痕迹从于恬嘴里套出原委。原来三年前“张放”亦曾与史邯有过一场骑赛。不过不是他们亲自上场,而是各派门下骑手出阵,结果是史邯输了。
若是平常斗戏倒没什么,史邯最多一笑置之,偏偏那一次是平恩侯寿诞,而史邯看上了平恩侯次女,这下在心上人前丢脸,令史邯耿耿于怀。
于恬最后略有担忧望着张放道:“这次最好亲自骑赛,方得惊喜。史仲子言外之意,要你亮出的不是什么好马,而是骑术……”
张放倒没在意于恬的担忧,他脑海正飞快转动——平恩侯次女?不会是那个人吧?呵呵,若当真是那个人,史邯这一番心意,怕是要付诸流水了。
雅间里喧嚣连天,张放想的却是,这大热天,要不要为了这不知所谓的“惊喜”与这帮公子哥尤其是史邯置气比赛呢?
房门突然嘭地撞开,一人不请自来,仰首大笑:“赛马啊!好极,我最喜欢了。我正好有一匹天马,也想试试,诸位公子不会拒绝区区在下这个要求吧?”
雅间为之一静,众人无不侧目。
石荣,石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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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令人无语的制胜之器】
石大公子出现在此丝毫不令人意外,他是以青楼为家的人,在这里呆的时间远远多过在家。于恬等京城群少平日来此宴会时,也没少见他,虽然鄙薄此人,但人家靠山硬,也没招惹他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玩各的。
但今次不同,于恬在张放进门时喊那一嗓子,整个烟雨阁都听到了,石大公子不是聋子,又怎会听不到?
石大公子最近有点上火,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而是因为好几个女伎背后说他是“驿马”,令他大光其火。“驿马”是青楼流行的暗语,指行房时男子在上若骑马,而驿马的速度最快,三两下就交待了——就跟后世的“快枪手”意思差不多。
石大公子令家奴狠狠收拾了那几个女伎,但心头火气并未消多少,因为他的确被戳中了痛处。他不反思是自己纵欲过度所致,反而将此归咎于当年张放的那一脚……
严格的说,他跟张放的仇怨不是一笔勾消,这种芥蒂是消不了的,只能说是双方扯平,互相妥协而已。他不敢再找张放的麻烦,但能有机会落张放的面子,踩上一脚,他绝不会放过。
因此,当石荣听到张放来时,顿时留上心,令龟奴打探京城诸少在说什么。得到回报是赛马之后,石荣大乐,觉得机会来了,当即不请自到,做了一回不速之客。
石荣此言一出,张放就知道是冲自己来的。于恬、史家兄弟、许新等知晓二人恩怨的,也不由把目光投注到张放身上,只有金家兄弟与萧绍及那些京城诸少或不知或一时想不起数年前旧事,纷纷起身行礼时,不免诧异,不知这位二世祖此举何意。
张放慢悠悠站起,轻抚剑柄,淡淡道:“石公子有如此雅兴,我等岂敢不奉陪,诸君意下如何?”
这还有何可说的,拒绝是不可能的,谁都拉不下这个脸,只能、只有接受这挑战。
于是大伙花酒也不喝了,纷纷出门回府,更衣牵马。
临上车时,于恬向张放招手,待他走近,低声道:“石继祖那匹天马我也见过,的确神骏,后来问了我的马夫,说不是纯种,跟你的西极马差不多,不必担心。还有,我们手上有制胜之器,等会你一见便知……”于恬想说什么,却还是收口,脸上浮起神秘笑容。
所谓西极马、天马,都是汉武帝定下的名称,一般来自伊利河谷的马称西极马,以乌孙马为最佳;而天马专指来自大宛的汗血马。后者优于前者。
张放倒不在意石荣的是什么马,因为他自己的两匹马已算是大汉境内少见的骏马了。在大家的马匹差不多的情况下,真正要拼的,是骑术!史邯、石荣要跟自己拼骑术?呵呵。
真正令张放好奇的,是于恬那神秘的“制胜之器”究竟是什么?
张放先回府更衣,穿上一身纯白的武士服,再让人把马厩里的“奔雷”牵出来。
奔雷是一匹栗色的战马,头细颈高,躯体强健,四肢修长,皮毛发亮,一看便知是一匹少见的好马。事实上这并不是于恬他们认为的西极马,而是一匹大宛马,不过也不是纯种汗血宝马,是繁殖二代的产品。这是破郅支城时,缴获郅支单于的三匹宝马之一。张放以斩杀郅支之功得到一匹,另外两匹陈汤与甘延寿都不敢自用,献给天子了。因为这匹马来源敏感,张放对外宣称是西极马。
富平侯府自然不缺好马夫,将奔雷及从西域带回的十余匹好马照顾得好好的,一匹匹骠肥体壮,嘶鸣欢腾。
韩骏、宗巴为公子配好马鞍、马镫等马具,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马掌,确认马蹄铁稳固,这才将皮挽带交到张放手上。
张放左脚掌伸入马镫,略微使劲,轻灵地翻身上马,提缰轻快在院子里轻驰两圈。
韩骏望着公子那与骏马配合默契,充满韵律与节奏感的背影,低声对宗巴道:“那群公子哥居然还想与公子赛马,他们这辈子骑在马上的时间,也不知能否抵得公子一日所乘骑来得多……真是不知死活。”
张放轻驰而至,对二人一招手:“走。”
从长安南面的安门出城后,还没到关亭,张放就看到了道旁树荫下的于恬一伙——倒不是他们动作快,而是他们早有准备。
一见张放,于恬便不断招手示意。张放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韩骏。刚走近,便见于恬得意地拉过自己的白马,向张放示意马背与马肚部位:“看,这便是制胜之器。”
张放一看,果然如于恬所料,张大嘴巴。于恬洋洋自得:“这两头翘的马鞍,还有双马镫,都是羽林新备之马具。我央求阿母,好不容易才从宫里弄得几套。我可告诉你,别看此物不起眼,羿啸一试便知大不寻常……”
于恬喋喋不休,张放哭笑不得。
原来“制胜之器”竟是马具啊!
马具三件套,是由陈汤、甘延寿在入职北军校尉后方才献上的。他们先献的是马鞍,宫中太仆测试后觉得很不错。于是元帝下令让考工室试制,优先装备羽林骑。
陈汤、甘延寿献出此物后,没想到好几个月都轮不到他们的骑兵装备,心下难免有气。所以马镫、马蹄铁迟迟未亮出。直到听闻段会宗到西域都护府后,发现马具三件套在军中大行其道,要奏疏禀报。二人这才将马镫、马蹄铁献出。这事前前后后拖了大半年,以至到这个时候,长安不少贵人还没见过此物。
眼见于恬不停介绍,还催着自己上马试试,张放终于说道:“四蹄马掌底下应当还有马蹄铁吧。”
“当然有……咦,你怎知道?”
张放招招手,韩骏牵过马,于恬一见,这下轮到他张大嘴了。
张放一边坦然承受于恬的埋怨,一边打眼望过去,那边许新、史家兄弟、金家兄弟、萧绍等骑的都是骏马,纵然比不上自己的奔雷,也不会差太多。那史邯与萧绍虽然看到张放的坐骑神骏,但脸上依然充满必胜之色,显然对自己的骑术很有信心。
于恬嘴巴埋怨着:“本想分一套马具给你,没想到,你这家伙,瞒得甚紧……”
张放摊手:“我可没故意瞒什么,倒是你这次端阳会,瞒了我不少事。”
于恬哈哈一笑:“惊喜、惊喜。”
“但愿不是只有惊而没喜……”
张放还没说完,就有人向后方一指:“喏,那位石大公子来了。”
后方一阵烟尘扬起,密集蹄声传来。少顷,石荣一马当先,满脸得色出现,他骑着的果然是一匹罕见的纯黑色大宛马,身边跟着一群骑马的家奴,如众星拱月一般。
张放细看石荣这匹马,确实是大宛种,但也跟自己的一样,不是纯种汗血宝马。从汉武征大宛索天马到现在,将近百年间,汗血马的繁殖受到很大影响,汉朝境内已经很难找到纯种汗血马了。象张放与石荣所乘之马,在长安都是有价无市,万金难求的。
其实张放杀郅支之后,大宛国王曾想送他一匹纯种汗血马,但张放思考再三还是谢绝了。虽然他很想要,但他更不想让这样的宝马因急于赶路而白白死在路上。
不过,没有汗血宝马又有什么关系,只看一眼石荣在马背的坐姿,张放就知道,这家伙,没戏。
于恬嘴巴还没合拢,看到石荣坐骑配挂着一模一样的马具后,又一次张大——什么制胜秘器?都成大路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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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凤萌、菜猪、沦落少年终成王*、溺水的人1、小胖、紫电☆青霜、wo爱你一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