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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最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赵子曰     三国之最风流txt下载     三国之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33 莽初亦尝谦且恭

    听了杨彪此话,刘协怔了下,问道:“杨公,什么关系到我汉室前途危亡的大事?”

    来入殿中的非只刘协,还有侍中荀悦等。

    杨彪没有直接回答刘协,端端正正地说道:“老臣斗胆,敢请陛下先屏退左右。”

    “左右”云云,明显指的就是荀悦等。荀悦乃是近臣,又是荀贞的族兄,刘协闻言,顿时为难,却荀悦不等刘协说话,便就主动请出。刘协遂就顺水推舟,由他出去。

    等到荀悦等从殿中退出以后,刘协从容笑道:“杨公,什么大事,还得朕屏退左右?”

    “老臣斗胆敢问陛下,陛下难道就没有看到这个危险么?”

    “危险?什么危险?杨公,车骑刚刚讨定袁术,颍川周边已无外患,何来危险?”

    蓦然间,刘协想到了荀贞对他说过的有关袁绍的那些话,心中一动,正想问杨彪他所言的危险,是不是“冀州”?但话还没说出,听杨彪说道:“陛下,老臣所言之危险指的正是车骑将军荀贞!”

    刘协吓了一跳,“冀州”云云,自也将不再想着去说,赶忙问道:“杨公此言何意!”

    “陛下,自荀贞讨定袁术以来,近日朝中,先是荀彧等请定许县为新都,继而皇甫郦等上表,奏请拜荀贞大司马,……陛下,这两件事背后的主使必是荀贞无疑!而荀贞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难道陛下没有看出来么?”

    刘协沉吟,说道:“杨公,你究竟何意?”

    杨彪就把他刚才在宫门处等候召见时的所思所想,向刘协道出,说完,又说道:“陛下,老臣因以为,这两件事,万万不可允之!如若允之,则荀贞将来在朝中之为祸,董卓、李傕诸辈不能及也!”说着,再次拜倒殿上。

    刘协神色变幻,双手下意识地攥紧袖角,往殿外看了看,然后收回视线,重落回到杨彪身上,迟疑说道:“杨公,车骑对朝廷的忠心,有目共睹!何至於此!况乎荀彧请暂定许县为新都的理由,亦是有理有据,又及皇甫郦等上书请拜车骑大司马此事,杨公你可能尚且不知,就在今日,车骑给朕呈上了一道上表,於表中,坚辞不敢受此拜,并斥皇甫郦等为阿谀之徒。杨公,车骑的耿耿忠心,已是表露无遗,……为祸朝中之言,杨公你恐怕是多虑了吧?”

    这却与之前朝中群臣请求拜荀贞为大将军这件事如出一辙,还是党羽上书,而荀贞随之表示不敢接受。刘协可能没有看出,但那杨彪又岂会看不出来?这分明不过是荀贞故技重施,又再搞了一出双簧出来罢了!先通过皇甫郦等的上表来试探刘协、杨彪等的意思,随后荀贞再出马表示谦虚,既有助於他在朝野中博得谦退的名望,且能借此辨别出谁是敌人,一举两得。

    杨彪遂与刘协说道:“陛下,上次朝臣请拜荀贞为大将军的时候,他不也是这样做的么?陛下,他这是在装腔作势!陛下可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

    “被他给骗了?”

    杨彪说道:“陛下,此无非是其欲擒故纵之计也!皇甫郦诸辈趋炎附势,早投到了荀贞门下,是其一党,虽然荀贞於表中斥彼辈阿谀,可几句斥责,不痛不痒,又有何用?陛下,老臣恳请陛下可切勿上其当也!荀贞此人,老臣现在已把他看得通透,其人看似温雅谦退,实则怀狼子野心,不测之意!”话到此处,已是语气严峻,深含厌恶和贬斥。

    “杨公,倒也不至於此吧?”

    杨彪说道:“陛下不信老臣的话么?”

    “杨公,朕与车骑以前虽不认识,然自长安相见至今,亦快一年矣。若真如杨公所说,车骑是个狼子野心之徒,却又怎会在此长达近一年中,对朝廷、对朕都一直的这般谦恭循礼?”

    杨彪沉声说道:“陛下,想那王莽,最初可也是谦恭得很,博得了朝野一片赞誉之声的!”

    刘协面色大变,说道:“杨公,这、这……,你是在以王莽来比车骑么?这可使不得!”

    “陛下

    ,此老臣之肺腑言也!”杨彪伏地,慷慨激烈地说道,“陛下,老臣自熹平年间,蒙先帝不弃,被拜议郎到现在,已经在朝二十余年矣!如果说荀贞只是在这近一年中谦恭循礼的话,陛下,那老臣可已是对汉室、对朝廷赤诚忠心了二十余年了啊!陛下,老臣乞请陛下,就信老臣这一次吧!又或者说,是老臣的忠心,陛下没有看到么?”

    这会儿殿中没了荀悦等人,但赵悦等宦官还在,刘协见杨彪伏拜不起,便再度令赵悦去扶他起来,又再次请他入席。

    杨彪仍不肯入席就座,起身来后,仍是站立殿中,继续对刘协说道:“陛下,就不说其它了,只说前几天陛下传旨召董承还朝此事,尚书台为何竟敢不遵?又陛下召他们来见后,当着陛下的面,他们还竟敢彼此推脱,这是为何?他们为何会有此胆量?陛下,都是因为有荀贞在背后给他们撑腰的原因啊!……还有陛下,就在昨日,老臣今日来求见陛下之前,另有朝臣曾求见陛下,却在宫外足足等等了一天,未得陛下召见,陛下……”

    刘协愣了楞,打断了杨彪的话,说道:“昨日有朝臣求见朕?”

    “是啊,陛下。”

    “朕并不曾闻报啊。”

    杨彪说道:“陛下,老臣当然知道非是陛下未有召见,而肯定是陛下未曾闻报,不知此事。”

    刘协顾问赵悦,说道:“你知此事么?”

    赵悦神色不变,恭恭敬敬地答道:“陛下,小奴不知此事。”

    杨彪说道:“陛下,一桩尚书台之事,一桩昨日朝臣求见而陛下未得通报之事,只这两件事,陛下就可看出荀贞的狼子野心了!此前荀贞在陛下面前装得恭恭敬敬,那是因为他在朝中立足未稳,然而现下,如陛下适才所言,他已将袁术讨定,颍川周边目前已无外患,而他则又有了击灭袁术的大功,故而他乃原形毕露!陛下,当务之急,宜对其加以及时地制止,否则,臣恐之,朝廷之祸,迫在眉睫了!”

    杨彪说的这些,都是事实的存在,话入耳中,由不得刘协不作思忖。

    刘协想了会儿,面色也渐严肃,他问杨彪,说道:“杨公,你到底是何意思?只管向朕明言。”

    杨彪说道:“陛下,臣以为首先,定许县为新都,绝不能允之!而且非但不能把新都定在许县,以老臣之见,还应该及早还都洛阳。”

    “可是……,杨公,洛阳现下形势如此,只怕不好还都啊!”

    杨彪说道:“陛下,洛阳不好还都无非是两个原因,一个是因宫城尚未得以修缮,一个是因袁绍在冀。这两件事,其实都不难解决。”

    “哦?杨公有何解决之法?”

    杨彪就把他们商量出来的办法,与刘协说了一遍。然后第三次伏拜下去,说道:“陛下,

    老臣今日所言,皆是老臣的耿直忠言!老臣刚刚所献的解决还都洛阳之难的对策,也都是老臣和朝中的忠贞之士们,经过反复商议,而得出的可行之策!陛下,老臣乞请陛下审思之,最好是尽早作出决定,千万不宜久作拖延!”

    杨彪指责荀贞,尤其是指责荀贞怀不测之心的这些话,老实说,刘协起初是不相信的,——毕竟如刘协自己所言,自长安与荀贞相见、相识到今的这快一年中,荀贞一直表现得都很好,温文尔雅,让刘协感到了作天子的尊严,他打心底来说,是不愿意怀疑荀贞的,但传旨召董承回许县受阻、昨日有大臣求见而刘协竟然不知这两件事,却又是近日真切发生,刘协亲身感受到的,因思来想去,到底受董卓、李傕、郭汜前后祸乱朝廷的阴影太重,刘协却亦是不觉犹豫起来,对荀贞的忠心不能说因此已产生完全的怀疑,至少一颗疑心的种子已然埋下。

    许久之后,刘协说道:“杨公,公意,朕已知,但是否定许县为新都此事,朕日前不是已下诏,令诸公会议了么?要不这样吧,杨公,等诸公会议出个结果以后,朕再作决定!何如?”

    现下朝中,随着赵温等陆续地倾向荀贞,荀贞这边的势力

    已经是占到上风,真正坚决反对荀贞的,其实只剩下了杨彪等少数人,也就是说,如果等朝臣会议结果的话,这个结果很有可能是会有利於荀贞的。

    杨彪焦急地说道:“陛下,此等大事,何须再等朝臣会议?陛下宜当圣意独断!”

    “杨公,这怎么能行!朝中诸公之意,恐怕还是要听一听的吧?否则,朕岂不成了昏君了么?”

    杨彪没有办法,只好接受了刘协的决定。

    刘协见杨彪直到这会儿,仍还是没有起身,便干脆亲自下到殿上,亲手把他扶起,将他搀到旁边的席位,请他坐下。

    等杨彪坐下后,刘协回到龙椅,君臣二人又做其它的叙话,却也不需多讲。

    只说荀悦等退出殿外以后,他们遥遥望看殿中,看见杨彪先是举止慷慨,继而伏拜不起,虽是听不到他在对刘协说些什么,但联系到近日发生的事情,加上杨彪的这些不同寻常的举止,荀悦却也能大略猜出,杨彪此时此刻在向刘协说的是为何事,必与荀贞有关。

    然而他身为侍中,现正是上职的时候,刘协没有让他走,他自是不能擅自离开,遂不动声色的往旁边去了几步,召来了不远处的一个郎官。

    郎官,分为几类,是朝廷的后备官员,一些同时也负有戍卫宫中的职责。荀贞掌权朝中以来,举荐了不少人到朝中为郎官,都是他幕府、军中诸士、诸将的子侄辈,这个郎官正是其一。

    荀悦低声地与他交代了几句。

    这郎官听完荀悦的话,神色严肃,躬身应诺。

    却荀悦交代之事,正就是让他立刻出宫,往求见荀贞,将杨彪今日觐见刘协此事,告与荀贞知晓。这郎官知晓事情之轻重,领命过后,不敢耽误,乃即出宫,径赴到车骑府,求见荀贞。

    到了车骑府,顺利见到荀贞,这郎官把荀悦的话及他所眼见的刘协、杨彪君臣两人殿中对答的情形,俱皆细细地禀给了荀贞。

    荀贞听了,倒是不动声色,问道:“你今日值勤,却不告而擅自出宫,可知你已违规制?”

    “是,仆知道。”

    荀贞说道:“你这就去寻你的上官,自请罪去罢。”

    这郎官完全没有因此而产生半点的沮丧,反而甚是激动的样子,——他当然知道,一则,他的上官不会严惩他,二来,他为荀贞办下了这件事,荀贞日后定会对他有所回报,因而又哪里会沮丧不快?於是痛快应诺,辞拜出去之后,即按荀贞吩咐,找他的上官,随便找了个出宫的借口,请罪去了。

    时陈仪在堂中,待这郎官出去后,陈仪面色严峻,与荀贞说道:“明公!杨公值此之际,忽然入宫,请求单独向圣上奏对,他这想来必是冲着明公来的!”

    荀贞仪态晏然,略做忖思,说道:“你且去把志才、文若、奉孝等请来。”

    戏志才等人都在各自的官寺,等了约半个多时辰,他们才相继来到。

    众人坐定,陈仪把郎官刚才向荀贞禀报的内容,说与他们听了,诸人听罢,正在推测杨彪求见刘协的原因和目的,门外戍卫的典卫进来禀报,府外有人求见。

    荀贞便令唤这人进来。

    此求见之人是个阉人,他入到堂上,拜倒在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恭恭敬敬地呈给荀贞。

    这阉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见荀贞拿住信后,不用荀贞再作吩咐,典韦就把他领了出去,并拿了些金银与之。

    堂中,荀贞拆开了这阉人送来之信,看完,抬起头来,说道:“杨公今日求见圣上,如卿等适才所猜,正是为了定新都和群臣奏请,拜我为大司马此两事。”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抚摸颔下短髭,微微笑道,“另外,卿等可知,杨公今日殿上,在圣上面前,是如何形容我的?”

    “如何形容明公的?”

    荀贞从容说道:“他把我比作了王莽。”

334 虽愧须当顺时势

    刚才来给荀贞送信的小宦官,显然是从宫中出来的,但是戏志才等人看到他,却都并无吃惊之色,这是因为他们与典韦一样,也都已经见过这小宦官好几次了。

    小宦官不是别人,正是赵悦派来的。

    却这赵悦原来他虽表面上对刘协忠心耿耿,甚至当着刘协的面,说过荀贞怎样的话,但他的那些表现、那些话,却实际上都只不过是在骗刘协罢了。

    董卓乱来,赵悦颠沛流离,於寻常百姓看来,他先在宫中、后伺候袁术,或许大小也算个“贵人”,可他实身不由己,所做作为,为的都是挣扎求生,因既叛了袁术,来投荀贞,则又岂会在荀贞占据强势、刘协处於弱势的当前之情形下,真心的忠诚於刘协?

    故他对刘协的表现忠诚、说荀贞坏话,其实都仅是为了讨得刘协的信任。

    目前来说,赵悦做得还算挺成功,他的确是靠着这些手段,哄骗到了刘协的信任。

    刘协毕竟是个少年,虽然聪明,政治上的经验到底还是不太足,并且亦正因他继位之后,前后被董卓、李傕、郭汜等百般欺凌,由而他现在是别人对他好些,他可能就会对这人产生信任,以至依赖,他对荀贞是如此,对赵悦也是如此。

    ——当然,他对荀贞和赵悦两者的信任程度是不能相比的,赵悦和荀贞两人也是无法相比的,但是总而言之,这种信任的基础是近似的。

    话到此处,不妨多说一句,对於刘协的本质上的这一点淳朴和善良,荀贞是早已感受到了的,他年岁比刘协长,又感受到了刘协对他的信任,那么人孰无情,他於今之际,对於刘协实际上也是有那么一点愧疚的心理的,只是为了了大局起见,这点愧疚,他只能将之丢到一边。

    总不能因为对刘协产生了同情,就放弃自己的理想和自己的事业?

    退而言之,就算荀贞愿意,这个时候,戏志才等和荀贞利益相关的这些人,他们也不会愿意。

    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和“时势”的关系是顺应的关系,身在时势中,——即使这个时势的出现,有这个“英雄”推动的原因,可当其被创造出来以后,作为个人的“英雄”接下来能作的,也就只剩下顺应一法,即便这个大势可能随着发展,脱离了个人的本意,个人也将会是毫无办法。

    却说回堂上,听了荀贞“王莽”此话,戏志才等人顿时面色各异,或吃惊而笑,或露出怒意。

    陈仪就是生气的一个,他怒道:“杨彪好歹也是三公,怎能在圣上面前,如此污蔑明公!”

    戏志才摇动羽扇,悠悠说道:“却也不必为此动怒。”

    陈仪说道:“这般污蔑,还不必动怒?”

    戏志才笑了一笑,说道:“再是动怒,又有何用?现在的关键,不是动怒,而是应对。”

    “应对?”

    戏志才与荀贞说道:“明公,由杨彪把明公比作王莽此话,可以看出,杨彪是已经下定决心,要与明公反目了!值此杨彪与明公决裂之关头,下边宜当怎么办,明公,须立做决定了!”

    荀贞抚摸颔下短髭,举目望向院中,稍作沉吟。

    这会儿暮色已至,夕阳余晖落下,将院中映得昏黄一片。

    他很快就作出了决定,收回视线,环顾堂中诸人,说道:“卿等皆知,便在今天上午,子龙又送来了军报一道。淳於琼等围攻易县甚急,日夜攻城不歇,依我看

    ,照他们这么打下去,公孙瓒非但是必定守不住城,而且说不定,至多月内就会被歼灭,而公孙瓒一被消灭,袁绍接下来就一定会谋取幽州,留给我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此其一;昨日先是杨彪党羽求见圣上,继而今日杨彪居然亲自求见圣上,由此可见,杨彪他们那边也没有什么底牌了,所以杨彪才不得不亲自出马,此其二。两者结合,我以为,现已是彻底杨彪等之此事的时候!”

    众人皆以为然。

    却是荀贞自皇甫郦等上表举荐他任大司马之后,一直到眼下,除了私下上过一道表,推辞不敢接受这个举荐外,他都没有做过什么动作,为的正是等着看杨彪等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或者说,正是为了让反对他的那些朝臣尽数地暴露出来,到现在为止,看的出来,杨彪等已经没有了底牌,并且朝臣中,究竟反对荀贞的都有谁人,通过上次反对荀贞出任大将军,加上这次反对暂定新都在许、反对拜授荀贞大司马这几件事,也基本上都已确定,之前有些没有明确表态反对、或支持荀贞的,现下也都已表态,那么确实是没有再等下去的必要了。

    荀贞做出了最终的决定,说道:“明天上午,我入宫觐见圣上。”

    杨彪已经亲自出马,那么接下来,当然就轮到荀贞出马了,以作为向反对党发起总攻的旗号。

    说完这话,荀贞问戏志才,说道:“董承离开洛阳了么?”

    戏志才答道:“明公,董承已然离开洛阳,不过还没入颍川郡界。”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好,志才,你今天就去书张纮等,叫他们做好准备,等董承一到朝中,就向朝廷进上弹劾董承的表文。”

    戏志才应诺。

    这次对杨彪他们发起总攻的引子,荀贞打算便从董承开始。

    董承到河南尹后,虽然河南尹那边没有战事,但董承治军不严,其部下将士却是颇扰掠民间,不说引得民怨载道,亦是民愤不少,张纮等人已经就此写了下劾书,随时可加急送到朝中。

    次日一早,荀贞果然到了宫门之外,求见刘协。

    与前日求见刘协的那个朝臣不同,与杨彪也不同,荀贞在宫门外根本就没有怎么等,刘协召他入见的口谕就传了出来。荀贞略整衣冠,徐徐迈步,晏然从容地步入宫中。

    ……

    许县西北,千余里外,易县,公孙瓒的坞堡之中。

    早在荀贞到宫门外前,冀州兵和幽州兵的联军,就对易县再一次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攻城从四面一起展开,却连“围三缺一”的历来攻城之术都没有采用。

    攻城从一开始,就十分迅猛。

    坞堡外的数道壕沟,最外边的两条已在此前的攻城被填平,今日联军的攻城主要是围绕第三条壕沟进行,作战的主力是冀州兵,高览等将亲自督战在前,冀州军的兵士扛着半截船等物,抵御着城头和城头望楼上射下的箭雨,前仆后继,打到快中午时,将第三条壕沟填平了小半。

    趁着午时攻城兵士退下吃饭的空儿,城中的守军组织了一次出城突袭的反攻。

    高览等将不占地利,他们的部下将士又是已苦战半日,伤亡不小,接战未久,遂便败退。

    可虽败退,但并未撤退,淳於琼军令下来,高览等前线诸将重新部署部队,尝试发动反击。

    下午时分,公孙范赶到堡内中心最高处的公孙瓒住处

    ,求见公孙瓒。

    见到公孙瓒,公孙范气急败坏,说道:“阿兄!淳於琼委实可恶!”

    冀州兵、幽州兵的联军今日攻城之始,公孙范等就来求见过公孙瓒,请求公孙瓒亲临城头指挥,但被公孙瓒拒绝了。对坞堡的坚固程度,公孙瓒是非常有信心的,一则,坞堡外头的壕沟还有好几条,再被联军填平一条,也无伤大雅;二则,就算外头的壕沟都被联军填平,只靠坞堡墙壁的高大、望楼的众多,公孙瓒也不认为联军能把他的坞堡攻破,因此与此前多次的联军攻城时一样,公孙瓒仍是没有理会公孙范等的请求,没有去城头指挥。

    却见公孙范重来,又这般气恼模样,公孙瓒乃问道:“怎么了?”

    公孙范说道:“贼军被我军打退后,高览等贼将试图反击,而皆被我军击溃,遂因见久攻无力,这淳於琼却竟是命其兵士,在其阵中,挑起了胡人的褶袴……”

    说到这里,他吞吞吐吐,好像不敢再往下说的样子。

    公孙瓒皱起了眉头,说道:“挑起胡人褶袴?”

    “是,贼军兵士喊叫……”

    “喊叫什么?”

    “喊叫说阿兄你是个胡儿也。”

    ——令兵士挑起胡人褶袴,侮辱公孙瓒是个胡儿,淳於琼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是为了激怒公孙瓒,以希望公孙瓒会因怒兴兵,从而犯错,借此来打破其部兵士反击无力的困境。

    虽知淳於琼的目的,公孙瓒仍是忍不住闻言之下,登时勃然大怒。

    淳於琼如果只是攻城,他可以置之不理,然此等侮辱,尤其还是拿被公孙瓒蔑视至极、被他打的抱头鼠窜的胡人来侮辱他,以公孙瓒刚烈的性子,却是不能容忍了。

    公孙瓒当即从席上站起,命令左右:“取我甲、矛来!”

    亲兵取了他的铠甲、长矛过来,为他披甲,待甲衣整束完毕,公孙瓒提矛在手,大步出堂。

    其之战马早就备好,乃是一匹十分神骏的白马。

    公孙瓒翻身上马,便引公孙范、亲兵等前往城头。

    到了城上,指挥作战的诸将闻讯,相继赶来,围聚到了他的身边,向他汇报当前战况。

    公孙瓒一边听他们说,一边向城外远望,果见到几条壕沟外头,敌我兵士交战的那处壕沟地段,联军的阵中用竹竿高高地挂着几十件灰扑扑的胡人褶袴。

    公孙瓒眼中的怒火更甚,却惜那交战地段距离城头太远,箭矢不能及,他强忍怒火,转顾左右远近,目光遥遥定在了西南方向。那里有座山,时当初夏,山上的草木尽绿,不过因为隔得远,却是入目所见,看到的乃是近乎发黑的颜色,於蓝天下,山势起伏,甚是雄伟。

    这座山,位处在高览等部的侧后方。

    公孙瓒令道:“即传我令,召白马义从,及各部精锐!”

    公孙范问道:“阿兄,要出城攻贼兵阵么?”

    公孙瓒举起长矛,指朝那山,说道:“只攻贼阵,断难全歼,我要突围出城,占下那山,以断贼军后路,然后汝等自城中率主力杀出,咱们内外配合,务将贼军尽歼!”

    诸将听了,俱是大惊失色。

    不意公孙瓒不来城上督战则罢,一来城头,居然就作出这等危险的决策!

    诸将中,立刻有人出言进谏。

335 为君等破小儿贼

    听了公孙瓒要亲自带兵,突出易京,抢占西南边的那处山地,诸将无不大惊,便有一将急忙进言,说道:“将军,此策万万不可!”

    公孙瓒抬眼看去,说话之人乃是关靖,问道:“为何不可?”

    关靖欲言又止,扫眼看了一下周围环列的十余个将校,与公孙瓒说道:“敢请将军禀退左右。”

    公孙瓒皱起眉头,不悦说道:“我向来行事光明磊落,无不可对人言者,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来就是,何须屏退左右!”

    关靖却仍坚持,公孙瓒对关靖还是非常信任的,见他这般强求,没得奈何,只好从了他意,就叫诸将暂且退开。

    余下诸将乃齐齐向公孙瓒行个军礼,便朝远处退开。

    站到了较远处的城垛口边上后,诸将往公孙瓒和关靖处看去,只见关靖往前又靠近了公孙瓒一点,似乎是压低了声音,神色严肃,不知在与公孙瓒说些什么。

    诸将再往公孙瓒脸上看去,见公孙瓒初时如对关靖所言不以为然,但慢慢的,公孙瓒的神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过了会儿,公孙瓒经过短暂的默然,诸将最终看到他微微地点了点头,——这应是听从了关靖的进言。只却不知,这关靖到底与公孙瓒说了什么?

    城外敌人,声势浩大,如同起伏的红色海洋,而於此高城之上,值此之际,又见主将和长史两人细议,然却不知内容,此诸将心中,不免更是惶恐不安。

    却是这关靖到底对公孙瓒说了什么?

    这关靖刚才乃是在向公孙瓒分析当下的形势,以此来谏言公孙瓒,切不可亲自引兵出城。

    他对公孙瓒说的是:“将军,城困日久,现诸将已怀离散之心,已然是无力再做久战,他们之所以仍能随同将军,固守易京,是因为顾惜他们的故乡老少和他们的妻儿子女。将军如能持久坚守,则袁绍久攻不下,其兵自然就会退散,至其时也,将军布在外边的部队也就可以来与将军会合,则将军尚有重振声势之时,可若将军现贸然出城,易京里边就会失去后镇,覆灭恐怕就指日可待!而又一旦失去易京,将军便等於没了根基,流落荒野,怎么能成就事业呢?应以末将愚见,将军亲引兵出城赴西南山万万不可!此自取灭亡也。”

    公孙瓒的部队并非是全部都在易京的,他在易京周边的一些县城,也有部队驻扎,只不过这些部队通往易县的道路,如今都已被冀州兵阻断。

    而又至於关靖话中所说的顾念家乡父老等等,却是这易京城中不仅有部队,并且将士们的妻儿子女、宗族子弟,也都是在城中的。如前文所述,这种驻营的形式本是当下各地诸侯惯常通用,把部队将士的妻子、父母,乃至族人随军一起,既能保证将士们不必在征战时担心家人、族人的安全,也可把将士们的妻子、父母等变相的作为一个人质,从而保证他们的忠诚。

    再又关靖口中所说“可若将军现贸然出城,易京里边就会失去后镇”云云,西山的那座山离易京是有不远距离的,且两者间有冀州兵的主力存在,那如果公孙瓒亲自率部出城的话,就算他真的抢下了那座山,确实是断了冀州兵

    的退路,可是在等待张飞燕部从中山国到易县的这一段时间里,易京则显然就将会失去主将,也就是公孙瓒的坐镇,城中将士军心早乱,再没有主将坐镇,确如关靖的推测,的确是可能会出现易京因此失陷的情况。

    话说回当下,诸将不知他两人说了什么,正猜疑间,见公孙瓒招了招手,显时在示意叫他们过去,诸将便都赶忙又回到公孙瓒、关靖的身边。

    公孙瓒披甲而立,举首眺望,目光从城外正在攻城的也不知多少的袁绍部的将士、袁绍部攻城所用的投石车等高大的器械等上面穿过,遥遥落在西南山上。

    望之良久,他乃才收回视线,环顾诸将,开口说道:“方才长史向我进言,说西南山距我易京颇远,中间需要先经过淳於琼部贼兵的主力,要想打过去,恐怕不太容易。我想了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便暂且罢了,我就先不去打西南山了,但西南山虽暂不去打,你们却须得要先做好出战突围的准备,等张飞燕部的援兵到我易县以后,咱们还是得先要把那西南山打下,以扼住淳於琼部贼兵的退路,然后再内外夹击,以求将之尽歼的!”

    这段话,也算是间接的向诸将解释了一下刚才关靖在对他了说了些什么。

    当然,这段解释自非是实言,而是假话。

    却公孙瓒到底是文武才力,俱皆出众,他已是料到,诸将肯定会因为他方才和关靖私下的交谈而产生不安的情绪,——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此故,他刚才才不愿意屏退诸将,亦确如他所料,诸将也果然因此不安,所以他这时有这番话语出来。

    诸将尽管半信半疑,未必全信他的这番解释,好歹此话入耳后,诸将的情绪也算是稍得安稳。

    公孙瓒重抬起视线,望向城外,这次他看的不是西南山,而是城外的敌军。

    经过调整,城外的冀州兵兵士已经又展开了攻势,高大的城墙外,数条壕沟的外头,一队队的冀州兵兵士扛着半截船等物,一边抵挡城上射下来的箭矢,一边推着装满了土袋的车往去最外围的那条壕沟旁,试图把之填平,又在这些兵士的不太远处,整齐排列了数十辆投石车,不断朝城墙方向投来石头,不过因为相隔太远,这些石头很少有能落到城上的,偶尔有些打到城脚或者城墙上的,使城头产生略微的震动,——但很显然,这点威慑力实在不值一提。

    顺着填塞壕沟的敌军兵士往再后边望去,看到的是两座平地而起、顶部平坦的土山,这两座土山都是淳於琼部在围城后,由民夫、兵士堆积垒筑起来的。土山的顶部,现各有数百弓弩手临高引射,朝城上射箭,却是配合投石车,也是在掩护前线兵士填平壕沟。

    又见在两座土山间,填壕沟的前线敌军部队和投石车阵地之后,在那一望无垠的旷野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三四个大阵,主要都是由步卒组成,亦有一阵悉为骑兵,甲械曜日,干戈如林,旌旗招展,战马若云,——比之那投石车等,此数大阵却是望之即能给人以巨大的震慑。

    此数大阵不用多言,很显然,他们一则是在给城中的守军造成心理上的压力,二者如果城中的守军再出来奔袭的话,他们就会迎战。

    敌军的数量太多,敌阵占的地方也太大,望了多时,公孙瓒犹未能找到淳於琼的中军大旗所在。找不到也就罢了,看了会儿后,公孙瓒将目光转向了东边。

    城东此刻也有敌军在填平壕沟。

    这支敌军不是冀州兵,是幽州兵,这一回,公孙瓒倒是很快就寻到了他们主将的将旗。

    那将旗打的是阎志的旗号。

    公孙瓒啐了口,半仰起脸,蔑视地远远瞧着阎志的将旗,说道:“猪狗之徒,也敢犯我!”示意亲兵把他的长矛拿来,伸手接住,挟矛在手,大步便往东城墙而去。

    诸将紧紧跟上,关靖边快步随行,边急问道:“将军做什么去?”

    公孙瓒说道:“如卿所谏,西南山暂可不攻,然阎志诸辈亦敢犯我,却不可由之!且先破之,以振我士气。”

    淳於琼,公孙瓒已然是看不起;阎柔、阎志等,公孙瓒更是看不起。

    也难怪公孙瓒会更小看阎柔、阎志等。

    鲜於辅、鲜於银不必多说,他俩当年跟着刘虞,弄了十万兵马来打公孙瓒,结果却被公孙瓒以绝对劣势的兵力给打了个人仰马翻,公孙瓒看不起他俩是理所当然的。

    而阎柔、阎志兄弟,虽是有名於幽州,可在公孙瓒眼中看来,那阎柔无非是一个“认胡作父”的胡儿奴罢了,就连乌桓、鲜卑的那些所谓名王们,也个个都被公孙瓒打得落花流水,听到公孙瓒的名字都吓得惶恐不已,屁滚尿流,则那阎柔、阎志自更加不值一提。

    因是,西南山那边暂时不好去打,可无论是为了振奋士气,还是为了阻滞一下敌人的攻城进度,这阎柔、阎志,也即幽州兵这边,却怎么着,都是不妨可打上一阵的了。

    诸将听了公孙瓒这话,彼此相顾。

    关靖又想进言劝谏,公孙瓒却不肯再听了。

    到了东城头,公孙瓒沿着马坡下到城中,令把他坐骑牵来,又召白马义从等精骑约千,随后,他提矛上马,回顾关靖等将,说道:“就烦君等城楼观战,看我以此千骑,为君等破小儿贼!”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

    公孙瓒持矛催马,当先杀出,但见他身穿银甲,胯下白马,身后红色的披风随风招展,锐利的长矛指向前方,正朝着阳光射来的方向,衣甲与马铠反射散出耀眼的光芒。

    光芒落入城上诸将和兵士目中,众人只觉得,那满是杀伐之气的光芒,好似是一团血,但那猛烈的冲击之势,又像是一团火,恍惚间,这火与血,竟是和谐地糅合在了一处。

    这火与血的公孙瓒身后,是如龙的上千精骑,在其前远处,是仿似波涛起伏的近万幽州兵士。

    看到公孙瓒等出战的幽州兵阵中,呐喊声响起。

    城楼上战鼓击响。

    ——

    做了几个疗程的理疗,大夫之前建议,最好期间多休息,所以更得少,现在差不多已经好多了,更新可以恢复正常了。

336 抑或赖臣十万兵

    宫城里边十分安静,以五色土铺陈出来的道路两边,绿树成荫,繁花似锦,偶有黄鹂鸣叫之声,随风传来,——却这黄鹂鸣叫的声音,更衬得宫中幽静。

    沿途遇到的宦官、宫女,以及郎官们,都是悄无声息,看到荀贞,无不恭恭敬敬地下拜行礼。

    在两个宦官的引导下,荀贞负手而行,缓步晏然,对给他行礼的这些人,分别和蔼点头,有时见到认识的,如那郎官,有的是他帐下诸将或幕府文吏的子弟、族人,还会暂停下脚步,与他们说上两句话,丝毫没有当今朝中执政、刚把袁术消灭的威风。

    然而他虽颇平易近人,却在这些郎官、宦官、宫女们的眼中,则是威风凛凛,哪怕他已经走过去很长一段距离了,伏拜在地的郎官、宦官、宫女们仍尚未起身。

    顺着进了宫门后的这条宫中主干道行了一段距离,折往右行,上了一条较为窄小的支路。

    这支路,是通往刘协非朝会之时与大臣相见的小殿去的。

    这条支路上,一样也铺了五色土。

    ——这些五色土,都是从徐州彭城运来的。

    到了殿中,刘协还没有来到,荀贞便在殿内等待。

    宦官们给他奉上席子,请他入座,荀贞却不肯坐,便就站着相候。

    等了没有太久,由赵悦等宦官和荀悦、丁冲等近臣陪同着,刘协自侧门入到殿里。

    人还未到,赵悦的声音就先传到:“圣上驾至。”

    荀贞撩起衣袍,下拜於地。

    很快,纷杂的脚步声传来,知是刘协进了殿中,荀贞便朗声说道:“臣荀贞拜见陛下。”

    刘协还在变声期的憨哑的嗓音旋即响起,说道:“荀公,快快请起。”

    荀贞站起身来,朝向殿上正中龙椅的位置,不过并没有抬头,而是目光下视,却虽是下视,也能看见龙椅附近,看见穿着衮袍的刘协已然在龙椅坐下。

    紧跟着,刘协的声音又再度响起:“荀公,后天不就是朝会了么?公却怎么今日入宫?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紧要的大事?”

    荀贞答道:“回陛下的话,要说大事的话,倒也的确是一件大事,臣需奏禀陛下。”

    刘协问道:“是什么大事?”

    荀贞和刘协相识已经快一年了,平时没少见面,对刘协他现在已是非常了解。

    刘协平时说话的惯常语气,包括小动作,荀贞俱是了然於胸,可是今天,他却觉得刘协好像与往常相比,似有不同之处。因为今天从见到刘协到现在,不过才片刻功夫,刘协只不过才说了几句话,他暂时尚且分辨不出这不同是什么东西,但却真真切切的已然是感到了不同。

    却说这刘协也的确是和之前有些不同。

    而这不同为何会有,实际上也无需多猜,自然就是因为杨彪昨日对他说的那些话而造成的。

    尽管杨彪昨日的那些话,刘协终究未有全听全信,对荀贞的忠诚,他到底还是没有完全疑心,可是他毕竟饱经苦难,在这方面是很敏感的,同时杨彪乃为忠臣,他又相信杨彪,所以杨彪的那些话,对他肯定也还是造成了一定影响,故而今日见到荀贞,他就难免有点不自在。

    荀贞虽是一时分辨不出刘协的这点与往日之不同,是不同在什么地方,然他却亦没有就大胆抬眼,去仔细观瞧刘协的表情,仍是恪守臣礼,恭恭敬敬地躬身殿中。

    他回答刘协的问话,说道:“回陛下的话,臣所言之大事,其实也正是与后日的朝会有关。”

    “与后日朝会有关?”

    荀贞说道:“陛下,有一件事臣打算在后日的朝会上上表陛下,因此事关系重大,故臣以为,最好是先和陛下通个气。”

    刘协问道:“是什么事?”顿了下,拍了下额头,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事似的,笑道,“是了,荀公,你所说的此事,可还是定都许县此事么?”

    荀贞不答反问,恭敬问道:“陛下为何会有此问?”

    “荀公,太尉杨公昨日进宫求见於朕,——此事荀公可知?”

    荀贞自若说道:“臣不知。”

    “那正好,朕正想与荀公说说此事。荀公,你可知杨公昨日入宫觐见,是为何事么?”

    荀贞问道:“臣斗胆,敢问陛下,是为何事?”

    “杨公他也是为的定都许县这件事!”

    荀贞说道:“哦?”

    “荀公,你之前给朕提出的定都许县的原因,其中一个不是洛阳宫城现在不宜居住么?杨公对此,提出了一个解决的方案,……荀公,朕觉得杨公的方案倒似可取,想听听荀公的意见。”

    按理说来,荀贞这时该顺着刘协的话,问杨彪提出了什么方案,可刘协话到了此处,荀贞却没再接他的腔了,反是将话头调回,顺着自己刚才的话,说道:“回陛下的话,后日朝中臣打算要上表的,并不是定都许县此事。”

    “……,不是此事,那是何事?”

    荀贞说道:“回陛下的话,臣打算上表的此事,是与太尉杨彪有关。”

    刘协本来是鼓足勇气,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杨彪的建议向荀贞说一说,以试探一下荀贞的意思,不料荀贞却给了他这么一个回答,竟是与杨彪有关,刘协顿时愕然:“与杨公有关?”

    “陛下身在宫中,可能还不知道,於今朝野,许多的大臣、士民,对杨彪已然是怨言载道,十分不满。”

    刘协更是愕然,说道:“不满?”

    “陛下,近日来,不断有朝臣上书与臣,异口同声,都请求臣上表陛下,请罢杨彪太尉之任。”

    刘协大吃一惊,说道:“请罢杨彪太尉之任?这、这……,荀公,这是从何说起?”

    “陛下好像很吃惊?”

    刘协说道:“荀公,太尉杨公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当年董卓肆虐时也好,后在长安时李傕、郭汜诸贼祸乱朝廷时也罢,之所以朝廷能危而不倾,实是多赖杨公扶持!却为何朝臣有上书於公,请罢杨公太尉的?……荀公,提出此请的都是谁人?”

    荀贞笑了起来。

    刘协越是愕然,说道:“荀公,你为何发笑?”

    荀贞神情温和,捧笏说道:“陛下说诸贼祸乱之际,朝廷虽危而未倾,实是赖杨公扶持,臣愚见,陛下此话怕是错了。”

    “错了?”

    荀贞和声细语,说道:“臣窃以为,朝廷所以危而未倾者,恐怕不是因杨公之力。”

    “荀公,此话何意?”

    荀贞慢慢地说道:“而是因臣与卫将军的勤王之师。”

    过了会儿,刘协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他说道:“荀公所言固是,若无荀公与卫将军的勤王之师,朝廷今日必犹在诸贼的淫威肆虐之下,可是……,荀公,杨公於其中,也是功不可没啊。”

    荀贞说道:“陛下认为杨彪对朝廷、对陛下是忠心耿耿,那臣敢问陛下,臣对陛下、对朝廷难道就不是一片赤心么?”

    “荀公此话何出!公对朝廷、对朕,自也是忠心耿耿,公之忠心,朕皆

    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荀贞说道:“陛下,臣本来是不想与陛下说这些话的。”

    说到此处,荀贞顿了下。

    刘协看到,荀贞缓缓地把头抬了起来,两道清澈的目光径直投来,恰与刘协视线相对。

    荀贞直视刘协,接着说道,“陛下,李傕、郭汜诸贼挟持朝廷,凶逞天下的时候,若袁绍、袁术者,各拥兵多少?而彼辈却都坐视朝廷为贼所挟,坐视陛下深陷险境,却竟不肯救驾。不顾自身安危,一心只为陛下、只为朝廷,亲自率兵勤王救驾者,唯臣一人而已!臣自徐州,西向长安,千余里远,弘农县之战,臣亲引兵翻越数百里山地,奇袭而克得之;鸿门亭一役,臣身先士卒,浴血搏杀,将士伤亡者众矣!然此间种种之艰苦、危险,臣从来没有向陛下提起过,那是因为臣以为这是臣的本分,理所当然,该做之事,不足向陛下言及,搞得好像臣要以此求功一般。”

    “荀公的功劳,朕时刻未有稍忘!”

    荀贞不理会刘协,自顾自说道:“可是陛下,李傕、郭汜诸贼现虽已为臣所灭,而冀州犹有袁绍!袁绍不臣之意,如今早是昭然若揭,……别的不提,只从他前欲拥刘虞为帝,后不勤王这两件事,他的叵测之图,陛下应当就可看出。袁绍坐拥强冀,粮足兵精,委实朝廷之强敌,汉家之大患也,当此袁绍狼顾之际,正应该是朝中上下团结协力之时,而欲此时,杨彪却私下串联大臣,非议朝政,臣敢问陛下,他这样的举止行为,究竟是忠还是不忠?”

    “这……”

    荀贞说道:“就算陛下仍以为其忠,以臣愚见,这样的忠臣,其实对朝廷对陛下只会造成更大的危害!因此对於朝中群臣上书,请求臣上表陛下,罢免杨彪的此议,臣是赞同的。只不过因为知道陛下素来信用杨彪,因而臣乃才今日入宫,想着先与陛下通个声气,却不意陛下口口声声,居然说杨彪忠臣,而究陛下暗含之意,如指臣非忠臣!臣对此,实在是委屈至极。”

    哪里还顾得上荀贞直视龙颜,失人臣礼?

    刘协大惊失色,连连说道:“荀公,朕断无此意、断无此意啊!你可不要多想!”

    荀贞的炯炯目光之下,刘协不由自主的心慌意乱,把目光转顾左右,落在了陪侍在他身边的赵悦、荀悦、丁冲等人身上。

    赵悦弓着个腰,低着个头,却哪里还有半分此前对刘协说他心中只有刘协、无有荀贞等那类话时的正气凛然的架势?荀悦这个时候,或是因荀贞这番话的缘由,眉头微微蹙起,倒似有些不忍之色,然究竟也未出言为刘协说话。而又至於丁冲诸辈,更都个个闭嘴,悉不敢言。

    荀贞继续说道:“臣斗胆敢问陛下,陛下口口声声赞誉杨彪忠臣,言说朝廷所以至今未倾,全是靠了杨彪,则方今群雄割据,海内动荡,那从今往后,荡平不服、再造汉室的重任,陛下究竟是打算要靠杨彪,抑或赖臣麾下的十万精兵?”

    这话入耳,简直如晴天霹雳。

    刘协哪能听不出这话里暗含的威胁之意?他想要抬起手去指荀贞,可是终究,那手抬不起来。

    他睁大了眼睛,露出惶恐的神色。

    他看着荀贞,荀贞还是荀贞,还是那番温文尔雅毕恭毕敬的样子,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又一次感到荀贞如此的陌生,却又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人不是荀贞。

    为什么荀贞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刘协想不通,他想不明白。

    他抿住嘴唇,一时不知该何以回答。

    殿上陷入了沉默。

    殿门外,碧空万里,白云从容起伏,蜿蜒如龙。

337 袁谭赴易亲督战

    白云如龙,碧空万里。

    璀璨的阳光照耀中,从城门中冲出的公孙瓒一骑当先,手挟长矛,亦迅如龙。

    通过兵士随行携带的飞桥,接连通过两三道尚未被敌人占据的壕沟,公孙瓒及其所率之骑接近了幽州兵的阵地。幽州兵中也有勇将,便有小将引兵迎战。

    却迎战的幽州兵马刚刚出阵,公孙瓒人马已到。

    战马疾驰,踏动地面,发出如连珠雷一般的声响,伴随城头更加激昂的鼓鸣,公孙瓒一声厉叱,敌我相交,那出阵迎战的幽州兵士顿时被他杀了个人仰马翻,无人是其一合之敌。

    公孙瓒杀散这股敌人,也不去追那逃窜的小将,继续往前冲杀。

    在其后,白马义从等精骑紧紧跟随。

    这一支千来人的骑兵却竟是如一柄锐利的长矛,将阎志所部的兵士搅了个七零八散。

    消息传到中军。

    阎志忙登望楼眺之,一眼就见到了在乱战丛中,身骑白马,当先冲杀,所向披靡的公孙瓒。

    阎志嘿然说道:“已为困兽,却还如此嚣张!”却是终究没有说出那句“亲引壮士前去擒拿公孙瓒”的话来,而是传下命令,召令精卒前去阻挡,并又集中了劲弩百余过去,一起攒射。

    阎志所部的兵士,汉胡皆有,汉人多步卒,骑兵多是胡人,而公孙瓒所引者皆是骑兵,步卒对骑兵,天然处於下风,故要想将之击退,还是得调动胡骑才行,而离公孙瓒他们最近处的骑兵,正是苏仆延部的乌桓突骑。

    这支胡骑约两三千,本是正在那里来回驰骋,为阎志部兵马壮声势的,放眼看去,尘土翻滚,倒亦是声势不小,可是现下阎志的军令下去,阎志再於望楼上观之,却见这些胡骑没有一个敢往前去的,反而俱是朝四面溃散。见到此状,阎志更是嘿然,却这公孙瓒之威,一至於斯!

    尽管威不可当,毕竟从公孙瓒出城的骑兵只有千数,而阎志部出战的兵士,则步骑加在一起,足有近万之众,又再加上阎志不断地将强弓、劲弩调将上去,因公孙瓒冲杀一阵后,也就没有继续前冲,即就撤还城内。

    在公孙瓒等撤还的路上,阎志一再击鼓传令,催促各阵步骑趋前追击,可不管是步卒也好,还是乌桓、鲜卑的骑兵也好,都不敢追得太紧。

    望楼上望之,可以看出,这些部队都只是在作些样子罢了。

    尤其是乌桓、鲜卑的骑兵,更都仅是远远地吊在后头,射些乱箭罢了,分毫不敢靠近。

    公孙瓒安然无恙,返回城中。

    回上到城楼之后,方才观战的诸将俱皆情不自禁,拜倒在地,无不仰望公孙瓒。

    阳光晒在他的甲上,简直如似神人一般。

    公孙瓒把长矛丢掉,取下兜鍪,仰天长啸:“许久没有这般痛快了,痛快、痛快!”

    ……

    这一番出城突袭,虽然未能击溃幽州兵,但幽州兵本就斗

    志不坚,是被袁绍威胁着来助战的,因是士气越发动摇,没过多久,幽州兵在城东的今日宫城就草草结束,撤退回营。

    城东一撤,淳於琼部的冀州兵也未再久攻,亦撤军而还。

    当晚,淳於琼招聚审配、辛评等谋士和一干将校,商议底下的攻城事宜。

    审配又再次向淳於琼提出:“只这样猛攻的话,显然是不成的,以我之见,还是当掘沟迫近为宜。”

    只是淳於琼又怎肯听?

    为将者,朝令夕改,不利军心不说,也衬得他好似无能,因此仍然是坚持己见。

    两边争议不下,审配於是提出,可请袁绍定夺,淳於琼遂书军书一道,遣人送往邺县。

    易县离邺县只有几百里地,加急的速度下,军报两天就被送到了袁绍的案头。

    袁绍看罢,便召沮授、郭图等聚议。

    郭图和淳於琼是一党的,淳於琼试图速战,以猛攻来取得胜利的战策,郭图当然不会反对。

    他因对袁绍说道:“公孙瓒现已穷途末路,而之所以易县尚能顽抗,不外乎二故也。一则,易县确然城坚,二者,其部将士的妻小俱在城内,是以唯拼命死战。於此情势下,正当以猛攻猛打,来彻底堕其士气,从而克城取胜,否则,若用审配之策,徒然给公孙瓒稳固军心之机也,且当张飞燕部的黑山贼援兵到时,此战胜败,更只恐将会在两可之见了!”

    堂上一人对此表示反对,说道:“公孙瓒虽穷途末路,然如你所言,其城却坚,并且守军为妻小故,俱怀死战之心,则若用淳於将军之策,我忧之,恐怕只会徒增我军的伤亡,因此以我之愚见,当下之策,实宜当用审配之法,乃为上谋。”

    说话之人乃是田丰。

    郭图瞥了一眼田丰,与袁绍说道:“明公,之所以鏖战至今,犹未能克取易县,以我看来,其实非是因城坚,及城中守军死战之故也。”

    袁绍问道:“哦?那是因为何故啊?”

    郭图答道:“回明公的话,而是因为我军的攻势还不够猛烈!公孙瓒屡败之余,如今困守孤城,只是勉强支撑,只要我军的攻势足够猛烈,再猛烈一些,易县何愁不破?因以我愚见,明公何不即令公子袁谭亲往易县督战?”

    “遣袁谭往易县督战?”

    郭图说道:“袁谭,公子也,明公若是能遣他往去易县督战,那么对我军士气的鼓舞、提升,自是不待多言,如此,上有淳於琼诸将勠力,下有各营兵士奋战,易县之克,指日待也!”

    袁绍乃问诸人,说道:“卿等以为公则此议何如?”

    田丰等人坚决反对,可是却得到了沮授等的赞同。

    对於审配因为考虑到易县的城池坚固,而因此提出的稳扎稳打此策,袁绍实际上并不反对,但问题是,就像郭图所说,张飞燕的援兵随时可能会到,张飞燕知兵善战,其部黑山军将士多为老卒,甚是悍勇,就连袁绍亲率兵讨伐,都没能将他击败,

    则若等到张飞燕率援兵到时,其与公孙瓒内外夹击,淳於琼还真有可能会打不赢,那么此战不免就会功亏一篑。

    故而,袁绍斟酌多时以后,最终作出了选择,决定接受郭图的意见。

    他把袁绍叫来,当面对他下达命令,叫其明日便从邺县出发,北上易县督军。

    袁谭闻之大喜,下拜堂上,向袁绍保证说道:“阿父,谭至易县后,必尽心督战,一定会尽快地把捷报送呈到阿父案上!”

    袁谭当然知道,如果易县这场仗是在他的监军,或言之,是在他的亲自指挥之下打赢的话,那么这会对他在袁绍军中,包括袁绍眼中的地位之提升,有多么的重要。

    ——如前文所述,袁谭是袁绍的长子,可是袁绍因为其妻的原因,而且也因为袁尚长得像他的原因,现在却是更喜欢袁尚,这对袁谭继承人的地位造成了不小的威胁,并且又因为审配、田丰等本地士人都站到了袁尚这一边,亦即袁尚此派的实力也是非常强大,所以易县这场仗,对袁谭来说,的确就是非常的关键了。

    也正因对袁谭十分关键,袁谭半点没有耽搁,果然按照袁绍之令,次日便领步骑数千,离开邺县,急匆匆地赶往易县而去。

    ……

    袁谭领兵出邺县之前两日,邺县东南数百里,颍川郡,许县。

    今日是朝会之日。

    朝会刚刚散了,退出宫外的百余大臣面色各异。

    有的欢喜,有的不安,有的愤怒,有的则脚步轻松。

    却是就在今日的朝会上,由皇甫离、戏志才等人领衔,共同上表,请求罢免杨彪的太尉之任。

    尽管朝中颇有不赞同此请者,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论,并到散朝之时,刘协也没有作出最终的决定,但只从今日朝中两派不同意见大臣的人数对比来看,即可看出赞成罢免杨彪的已然是占了上风,——刘协虽然未有作出决定,可这种情况下,他又能再坚持多长时间?

    杨彪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后,不久,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个大臣。

    这几个大臣都是反对荀贞的骨干。

    一人怒不可遏,说道:“杨公以王莽比车骑,於今观之,半点不差!居然今日皇甫郦诸辈上表请罢杨公太尉,简直胆大妄为!杨公,我之愚见,这件事,咱们必须得与他争到底,万不可有半分退让!不然,这朝中日后就将重现董卓诸贼肆虐之时的情景了!车骑将只手遮天。我等荣辱事小,汉室的安危事大。”

    又一人忧心忡忡,说道,可是今日朝中的形势,你也看到了,那皇甫郦、戏志才上表过后,朝中群臣对此响应者,竟为数不少!别的不提,便是司空赵公、九卿诸公,也或默然不语,或居然出言附和,……我等又该如何做,才能保住杨公的太尉之任?”

    怒不可遏的那人目注杨彪,说道:“杨公,我还是那个意见,要想使朝廷不落入车骑之手,惟今之策,只有一个,便是去书大将军!杨公,不可再犹豫了,现在就给大将军去书吧!”

338 自辞上表让袁绍

    忧心忡忡那大臣说道:“袁绍尝欲擅立刘虞天子,圣上对他本无好感,今若去书袁绍,一旦为圣上所知,只恐圣上会猜疑我等。”顿了下,又说道,“若论对朝廷的忠心,对圣上的忠诚,车骑固然是已显叵测之意,但那袁绍,却也绝非忠臣啊!”

    座中一人,不觉长叹一声。

    众人俱皆举目看向此人,忧心忡忡那大臣便问道:“公缘何突发喟叹?可是公亦觉袁绍非为忠臣,不宜去书与之么?”

    这长叹之人须发斑白,年有六十余,抚摸胡须,叹息说道:“非也,我之喟叹者,非是为此。”

    “那是为何?”

    这人站起身来,负手在堂中踱步。

    却见其身穿宽大的袍服,颔下白须飘飘,清瘦的脸上,既露出深忧的神色,又有一些义愤填膺的样子,他好像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先是向杨彪行了个礼,然后立定身形,环顾堂中的这些朝中诸公,说道:“我汉室至今,已然四百年天下!前汉高祖肇建我汉室基业之时,浴血百战,以德/怀柔,强如霸王,及海内不服之辈,终尽为高祖击灭,是何等的威震天下!及武帝朝,先破匈奴,封狼居胥,继伐西域,更使我汉家之威名远扬万里之异域。到前汉之末,王莽篡权,天下大乱,却於此际,世祖应运而生,就在离这许县不远的昆阳,以数千兵而大破王莽百万之众,又是何等的威风赫赫,从而一举奠定了我汉家复兴之伟业!

    “高祖皇帝到现在为止,已经四百年了,海内士民无不深受汉恩,可现下却怎么会落到朝纲不振,又值此纷乱之时,先出袁绍,又出车骑,都不想着报效国家,尽忠朝廷,而各自生叵测不臣之念?思及此,实令人痛心疾首矣!最是可恨,我今已老迈,如是我尚在壮年,必当招募义兵,讨此二人,以使我汉家江山重回太平盛世!”

    他再次地环顾诸人,又看了看杨彪,向杨彪再度行了个礼,最后说道,“杨公、诸公!我之所以喟叹者,是因为我想到了这些啊!”

    这人所言之内容,却正是杨彪和堂中这几位大臣里,绝大部分人心中的想法。

    排除掉所谓的“忠心”,只从利益而言之,刘秀在建立东汉的过程中,主要靠的是豪强右姓的力量,所以东汉建立后,得到最大份额之政治、经济利益的,换言之,用后世的话,统治阶级也正便是这些豪强地主。

    既然是既得利益者,那么这些豪强地主的代表们,亦即朝中的这些大臣们,自是不免就会产生与汉家同休戚的认识。——他们家族的利益和汉室的利益,实际上是糅合在一起的。

    如此,则在这种背景下,对於那些试图改变统治秩序,也就是试图损害他们家族、个人利益的,黄巾军也好,袁绍、荀贞也好,他们当然也就难免会都相当敌视。

    故而,袁绍、荀贞的叵测不臣之图,在杨彪等这些汉家老臣们看来,确是难以使人接受。

    忧心忡忡那大臣听了这话,说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长叹这人默然稍顷,继而再又开口,说道:“

    於今局面如是,我等只在这里说些空话,自是无有用处,可适才言说去书袁绍,我意却以为不妥也。”

    却此人也反对去书袁绍。

    忧心忡忡那大臣问道:“公是何高见?”

    这人说道:“如我刚才所言,袁绍也是个心怀叵测之念的人,如果去书与他,和他结成同盟,那岂不是前门拒狼,后门迎虎?就算借此暂时抑制住了车骑的淫威,但是将来怎么办?怎么对付袁绍?难不成,我等还真的要依附於他,从其号令不成?”

    袁氏四世三公,袁绍在朝中的朋友还是不少的,就有另一个大臣,赞成去书袁绍,他说道:“当务之急,在遏车骑淫威,至於其它,日后将来云云,岂不闻见机行事?”

    “如何见机行事?”

    这人倒有应对之辞,侃侃说道:“袁绍固怀叵测之念,有不臣之心,可是他远在冀州,车骑却是身在朝中,是袁绍远,而车骑近,则在此形势之下,即便我等去书袁绍,袁绍他定也是难以操控朝权的,我等正可以此,制衡车骑!此所谓以外制内也。待制住车骑之后,我等再从容收拾局面,然后等待时机,假以时日,以我之见,再次使我汉家尊严恢复海内势不难也!”

    这人的这番话,倒是有些道理。

    袁绍身在邺县,那么就像之前荀贞请朝廷拜他为大将军一样,就算是杨彪去书与之,杨彪等正式与他结成了同盟,袁绍鞭长莫及,又能对朝政起到什么作用?他最多只是得点虚名罢了,并不能真正地操控朝权。如此,杨彪等就完全可以在袁绍、荀贞之间转圜,候待时机。

    众人争论了不已,杨彪坐在主位上,始终一言不发。

    见争不出个子丑寅卯,堂上诸人遂先后把话头停下,一起把目光投到杨彪处。

    却见杨彪跪坐席上,手放膝上,坐姿端庄,可是双目微闭,却好似在打瞌睡一样。

    忧心忡忡那大臣便问他,说道:“杨公为何不语?可是觉得我等之议俱皆不妥么?”

    杨彪慢慢地睁开了眼,众人看到,他的眼中透出伤感之色。

    忧心忡忡那大臣吃了一惊,问道:“杨公,你这是怎么了?”

    杨彪沉默了稍顷,也是长叹一声,他抚摸颔下花白的胡须,说道:“方才我闻公等谈论,言及我汉家四百年天下至今,却是不禁想起了我年轻之时。我汉家当真是命运多舛,从我起家入仕,而至现下,朝中、地方几乎就没有太平过!近年来,又先是大疫,继而黄巾贼乱,越发使我海内生民生活凄苦,不能安居。我每思及此,心中都不觉是愁肠寸断。”

    杨彪说的还真是没错,从他入朝开始,汉家的天下就乱七八糟的,桓帝时,最早是外戚梁冀掌权,桓帝称梁冀为跋扈将军,其嚣张跋扈由此足可见之,好容易借宦官之力打倒了梁冀,却又宦官专权,掀起了党锢之祸,搞得整个海内的士人元气大伤。

    要说起来,之所以张角一个号召,天下州郡就起义遍地,其实和宦官专权也是有很大原因的。

    士人当官,尽管昏庸、贪财的不乏有之,但毕竟士人与宦官或宦官子弟还是有所不同,一则,士人读圣贤书,为自己也好,为家族也好,多多少少都会爱重声名,却士人中的名士大多被禁锢后,州郡遍布的都成了宦官们的子弟、姻亲、党羽,这些人中虽然不能没有正直的人,可大部分眼中却只有钱财利益而已,由是搞得天下民不聊生,又刚好连年疫病,百姓日子更过不下去,遂就有了黄巾之乱。

    而黄巾乱后,又至如今,这天下的局面已是渐渐糜烂到不可收拾。

    ——其实这期间,也并不是没有挽救的机会。机会还是有的,比如皇甫郦曾向皇甫嵩进言,建议他杀掉董卓,若是皇甫嵩听了皇甫郦的建议,把董卓杀了,那么皇甫嵩本人可能会因此而被灵帝猜忌,落不了什么好处,然对汉家朝廷言之,却也许会能避免其后的董卓之乱了,只是皇甫嵩洁身自好,为了自己的名声而不肯行使专诛之事,没有杀董卓,於是乃有了后边的董卓祸乱洛阳。

    不过,话说回来,实际上就算皇甫嵩当时杀了董卓,这汉家的天下难道说就不会再出现乱局么?也不尽然。因为从根子上讲,从底子上说,这汉家朝中委实是已经烂透了,故而即使没有董卓,也会有李卓,也会有王卓。别的不说,就袁术兄弟,不就是怀有叵测之念么?

    这些且也不必多说。

    只说堂上杨彪等这些人,杨彪在其中,算是年纪比较年轻的一个,也五十多岁了,而年长者多已六旬、七旬,却此时此刻,众人相对,个个愁苦满面,想到冀州袁绍和朝中荀贞这两个於今实力最强的军阀悉怀叵测之念,无不愁云惨淡,对汉室的前途忧心忡忡。

    却亦有人不愿此种儿女作态,而是想着做些事情,来把局面收拾,就挺身而起,目视杨彪,直言说道:“杨公!其它的休要再论,目下情形,在下只想问杨公,愿否去书袁绍?”

    “不瞒诸位,我上次觐见圣上时,也已对圣上提过此事,暗示了圣上,可以暂舍旧嫌,借袁绍之力,制衡车骑,可是一则,圣上当时并未表态,二来,便是我去书袁绍,只一封去书,公等以为,袁绍就能为我等所用么?恐亦难矣!”

    挺身奋然此人说道:“只一封去书,确然或难,可我有一策,足可保袁绍肯助我等!”

    “是何策也?”

    这人说道:“车骑不是欲使朝廷罢公太尉么?今公何不主动自辞相让?”

    “自辞相让?”

    这人说道:“自辞以后,上表圣上,请让太尉於袁绍!”

    “……拜袁绍太尉?”

    这人说道:“我敢断言,得了太尉之拜后,袁绍一定会肯与我等同心同德,共抗车骑!”

    “这……”

    这人说道:“怎么?杨公不同意我之此议么?”

    杨彪默然,未作回答。

    这人便又说道:“杨公若是不同意,在下敢问之,可是因为杨公贪恋太尉此职的尊荣不成?”

339 议定消息是夜闻

    杨彪听了此话正色回答这人,说道:“你我相识日久,老夫是什么样的人?你莫不成还不知道么?老夫岂是贪图荣华富贵之徒!岂不闻乎?‘不义而富且贵。於我如浮云’!”

    “既如此,那为何杨公似乎面现为难之色,好像是不愿意上表朝中,奏请拜袁本初为太尉?”

    杨彪诚恳地说道:“不瞒你说,老夫对此确是有所为难,然老夫的为难,绝非是因贪恋虚荣。”

    “那是为何?”

    杨彪答道:“一则,袁本初确怀叵测之意,二者,此前荀贞之已经奏请朝中拜他为大将军,如果我等再请朝中拜他为太尉,则我等岂不是与荀贞之就形同一丘之壑,并无区别了么?”环顾诸人,叹道,“此老夫之为难也。”

    杨彪话里的“二者”云云,好像有点费解,但堂中的几个大臣却都能够明白其意。

    他的意思是说,荀贞此前为了得做车骑将军,而把大将军这个职位让给了袁绍,那么现在如果杨彪他们为了制衡荀贞,而把太尉此职也让给袁绍的话,虽然杨彪等人的目的是为了打击荀贞的权力,和荀贞当时让大将军此职的目的截然相反,可手段上来讲,却是相近的。

    这人听了杨彪的回答,不觉而笑,说道:“杨公,公亦非愚腐之人,为何会有此等念头?为了朝廷、为了圣上,暂时而行权宜之计,此亦是未尝不可,所谓‘圣人者应时权变,见形施宜’是也。”

    杨彪听了此话,却并不赞成,然亦没有驳斥,抚摸花白胡须,复又默然罢了。

    其实到了杨彪这个层次,誉满天下,久重朝中,兼之又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他现在考虑的就已不再仅仅是其自身、或其家族,乃至又或“圣上”的利益了,他还有考虑他的“身后名”。

    用后世的话说,他已经意识到他本身现下是正处在一个“历史的变局”中,而在这样一个百年、甚或几百年一遇的“变局”中,像他这样地位的人,在后世、在史书中是一定会留下名字的。

    那么,他当下所做的任何事情,后人都会能够从他留下的事迹中看到。

    则此即是说,他现下所作的每一件重要的事情,尤其是政治上的重要的决定,便不止是关系到了当前的朝局,还关系到了他在后人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关系到了后人是会传颂他、敬仰他,还是会鄙视他、嘲笑他。

    在存有这种思想顾虑的情况下,对於要不要像荀贞一样,采用相同的,在杨彪看来“不甚光彩”的手段来进行朝中的政斗?杨彪他就不能不考虑一二。

    直白来讲,他顾虑的,是他不愿意被后人说他像荀贞一样,“不择手段”,使用“阴谋诡计”。

    但那人说的也不错,“圣人者应时权变,见形施宜”,为政者,固然需要方正,可是在必要的时候,权变也是不可或缺的,思来想去,终究为了朝廷、为了天子,杨彪终究是找不到别的选择,他再度沉默多时之后,末了还是接受此任的建议。

    遂决定便等到下次朝会之时,他就亲自上表朝中,自辞太尉,并奏请刘协,拜袁绍为太尉。

    ——话到此处,却是不妨多说一句。

    那么如果说奏请朝中拜袁绍为太尉的话,难道杨彪等人就没有考虑到,有荀贞和他的党羽在朝,杨彪的请求朝中很可能通不过,袁绍很可能到自最终还是得不到太尉的任命么?

    杨彪等人当然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了。

    可是不管杨彪的奏请能不能得到通过,其实最后的结果都相差不大。

    如果他的奏请能够被朝中通过,袁绍成为了太尉,那么至少在名义和尊荣上,袁绍可以压过荀贞一头,杨彪等人就可以利用袁绍来抗衡荀贞;而又如果这个奏请得不到通过,杨彪等人却还是一样可以利用袁绍来制衡荀贞的,因为消息传出,被袁绍听闻之后,可以想见,当袁绍知道是因荀贞的从中作梗而使他未能得拜太尉,袁绍必然是会很不高兴的,如此,袁绍与荀贞的矛盾就算不会因此立刻白热化,立刻产生激烈的纠纷,可是袁绍、荀贞他两人之间的关系,却也肯定会因此而得到进一步的恶化,这样杨彪等人自然还会是获利的一方。

    另外,话再说回来,事实上,按照杨彪等人的推断,袁绍最终因此得拜太尉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他们的这个推断,是从荀贞此前不肯接受大将军的封拜,而把大将军此职让给袁绍这一举动中而得出来的。袁绍不管是出身族望,抑或他本人的名气,各方面都要远强过荀贞,现如今,相比袁绍,荀贞的实力、地盘等固是已足与相抗,却唯是这个名气、族望,还是不能如之,因而,他极有可能还是会如自辞大将军一样,把太尉的的这个职务,让给袁绍。

    ……

    却这日杨彪等在堂上议定此事罢了,当天晚上,荀贞就得知了消息。

    却是说了,杨彪他们今天在堂上会议的时候,参与者只有他们几个人,甚至杨彪连他家的奴婢都没有让进堂伺候,也就是说,知道他们商议内容的,就只有参与者这么几位,那么荀贞他是为何在当天晚上就能得到消息的?——不但知道了消息,获知消息的时间还这么早?

    原因也很简单。

    自是因为杨彪等人出了一个“内贼”,换言之,即出了一个荀贞的内线。

    这内线不是别人,正是激将杨彪,说杨彪不肯自辞太尉,莫非是因贪恋虚荣此人。这人当晚从杨彪家离开,回到自己府邸后,当时便遣了一个跟在他一起在许县的从子,悄悄去到了荀贞家,给荀贞送去了密信一道,信中所言,即正是他们今日在杨彪家中堂上的那些商议。

    荀贞接到密信之时,正在后宅与迟婢等女下棋作乐。

    却如前文所述,陈芷等女因见荀贞这些时日太过劳累,所以体贴细致,想让他能够休息充足,不但在饮食上变着花样,且时不时地还主动请求荀贞陪她们消遣玩乐,今晚便正是如此。

    下的是荀贞“发明”的象棋,暂将棋局停下,荀贞拆开密信,大略看了一遍。

    看完,他把信叠好,放到一边,脸上并不露声色,依旧笑吟吟的,与迟婢说道:“来来来,咱们接着下。”

    正轮到迟婢该走,迟婢柳眉蹙起,落目棋盘,想了好一会儿,拿起了个象,往上架了一步。

    看到这个象,荀贞倒是蓦然想起一事。

    他略垂下头,笑看倚在他腿边观战的吴妦,说道:“我记得早年间,我是不是答应过你,带你去南方看大象?”

    多年之前,吴妦刚被荀贞折服,跟了荀贞的时候,荀贞曾教过她下象棋,这吴妦那会儿虽不认字,却聪明非常,象棋的规则很快就学会,并且下得还不错,只不过因她从来没有见过大象,所以她不知这个“象”是什么东西。荀贞便告诉她,在南方潮热的平原上,有一种庞大的动物,叫做大象。吴妦是北方人,听都没听过大象这种生物,她不可置信。荀贞那会就又对她说,等将来有机会的时候,一定会带她到南方,让她亲眼看看大象。

    吴妦本来把这事儿都已忘了,这时听到荀贞此话,乃才将之想起,点了点头,说道:“大家还记得此事啊!”

    “答应过你的,我怎会忘了?”

    已然是老夫老妾,情话却不嫌腻,这话入耳,吴妦心头登时甜甜的,她笑道:“大家不仅答应过贱妾,带贱妾看大象,还答应过贱妾很多别的东西呢!”

    荀贞摸着她的头,笑道:“我答应过你的别的东西,是不是都已兑现?”

    吴妦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飞起一抹潮红,带着羞涩,横了荀贞一眼,说道:“夫人也在,这么多人都在,大家却说起下流话来!”

    荀贞愕然,问道:“我说什么下流话了?”

    迟婢啐了口,坐在旁边的陈芷等则皆笑了起来。

    吴妦不好意思再说,遂把话题转回,说道:“大家,你答应过我看大象,怎么了?”

    荀贞说道:“今我已得南阳,荆州境内便有大象。回头,我去荆州的时候,便带你同行,到了那里,我让你看一看这大象到底长得是个什么模样。”

    谈谈说说,一局棋下完,荀贞不算很轻松地获了胜。

    象棋的玩法,虽是荀贞教给迟婢、吴妦等女的,但荀贞平时下得少,而迟婢等女闲来无事,却是常在后宅里边对弈,因而多数棋术高超。却迟婢落败,吴妦跃跃欲试,起身来,想与迟婢换位置,来与荀贞下上一局。吴妦的棋术比迟婢要好,荀贞也不是她的对手,荀贞倒不愿自取其辱,因急忙离席,伸了个懒腰,笑道:“先与少君,再与阿嬌,连下了两局,脑子有些累了,我歇一歇,你们且先玩着。”便唤唐儿过来,叫她与吴妦对弈。

    唐儿、吴妦两人便下了起来。

    陈芷微笑着,也起身来,示意荀贞跟她到边上去。

    荀贞不知她要做什么,就随她去到堂边,笑问道:“夫人有事么?”

    陈芷问道:“夫君,刚才那封来书是谁人送来的?”

    荀贞若无其事,答道:“一封寻常的书信罢了,何值一提。”

    “夫君,你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贱妾,贱妾分明看夫君在接到那封来书,看完后,虽似面无异常,可实颇有波动,此封来书中,必有不同寻常之言。夫君,到底是谁人来书?”

    荀贞干脆也就不再隐瞒,便抚摸短髭,笑与陈芷说道:“知我者,果夫人也。也罢,我就告与夫人知晓,这封来书的内容,虽是称不上不同寻常,然亦确是提及到了一件算是较为重要的事。”

    “夫君,是什么事?”

    荀贞说道:“这封来书中说,今日杨公和几个大臣,在杨公家里做了个商议,打算想要杨公自己辞去太尉此职,而奏请朝中拜袁本初为太尉。”

    陈芷何等聪慧,一听此话,便就明了,刚才的这封信肯定是荀贞埋在杨彪身边的内线,给荀贞送来的,——她却是完全没有料到,如今就连杨彪身边,都已有荀贞的人了!却由此也足以可见,经过勤王,继而打下南阳这两件事后,荀贞现下在朝中的势力已经有多么的大。

    同时,陈芷也猜出了杨彪等人为何会商议出来了这么一个办法,很明显,他们的这个商议,针对的正是戏志才等人前几天在朝会中所提出的罢免杨彪太尉的这道奏请。

    陈芷迟疑了下,上下打量荀贞,问道:“夫君,你老实回答贱妾,日前朝中戏志才等奏请陛下罢免杨公太尉,这背后是不是夫君的意思?”

340 所愿无非一教员

    相比陈芷满脸严肃的神色,荀贞的表情就轻松许多。

    他微笑着反问陈芷,说道:“夫人为何这样问我?”

    陈芷说道:“因为贱妾风闻,说这背后是夫君你的指使。”

    荀贞说道:“夫人,我如果说这背后并无我的指使,是志才等人自己的意思,夫人信乎?”

    陈芷想了想,慢慢地摇了摇头,说道:“贱妾自是不信。”

    这等重大的事情,若无荀贞的同意,戏志才等人必是不可能会私下上书朝中的。

    荀贞笑道:“夫人既然不信,又何必再来问我?”痛快承认,“不错,这背后确也有我的意思。我不瞒夫人,这件事,是我与志才、文若,还有长文,我们一起议定下来的!”

    陈芷正色说道:“夫君,却是为何要奏请朝中罢免太尉杨公?太尉杨公,其家四世三公,他本人在朝野既有声望,深得朝中公卿、诸位大臣和州郡士人的敬仰,且在董卓、李傕、郭汜等先后祸乱朝廷的时候,太尉杨公亦都是秉忠直言,毫不畏惧,由是而更博得了上到陛下,下至朝野众贤的一致敬重,而夫君你却在太尉杨公他如今并没有什么过错的情况下,而使戏忠等上书朝廷,罢免杨公太尉之任,夫君,难道你就不怕会因此而惹来朝野的非议么?”

    边上吴妦、唐儿因为一个落子,爆发了短暂的冲突,荀贞扭脸看了一下,旋即把目光转回,笑问陈芷,说道:“什么非议?”

    陈芷忧心地说道:“夫君,你莫不是在装糊涂么?我虽在深闺,很少出门,可是却也已有听闻,如今朝中的大臣们也好,州郡的士人们也好,许多人都在私下里议论夫君,说夫君是当今世之王莽,再现之董卓,都猜疑夫君似怀不臣之心。夫君,已经有这么多人在猜疑夫君了,却於此时,夫君还要奏请朝廷罢免太尉杨公,这不是正落实了彼等的猜疑,对夫君你的名望将会大为不利么?”

    荀贞从容不迫,问道:“既然夫人提到此点,那我就想请问夫人一句,他们说我是王莽,说我是董卓,夫人,你觉得我是王莽,我是董卓么?”

    这个问题陈芷还真是不好回答。

    如果说荀贞他是董卓、是王莽的话,他平时对百姓的那种关心,那种爱护,却又表明他是一个心忧天下之人;如果说他不是董卓,不是王莽的话,特别是在迎了刘协和朝廷到许县以后,荀贞的种种作为却的确是越来越像。别的不说,就指前回荀贞入宫,见到刘协之后,以那种近似威胁的姿态与刘协说出了那么一番话的行为,陈芷后来也是听说了的,就至少足以表明荀贞他现在对刘协已经是缺乏足够的尊重,或言之,缺乏臣属该有的对天子的敬畏。

    见陈芷犹豫不答,荀贞叹了口气,说道:“夫人,你我夫妻已经一二十年了,却原来连夫人也在误会我么?”陈芷问道:“夫君此话何意?”

    荀贞慨然说道:“夫人,这王莽、这董卓,岂是我想当的?我根本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如那王莽,只不过做了几年所谓的皇帝,其篡得之天下,就被世祖光武皇帝推翻,重新兴了汉室;又那董卓,他更是连王莽都不如。这两个人,我荀贞焉会为之?夫人啊,我根本就不屑为之!”

    陈芷说道:“如此,夫君若果鄙夷王莽、董卓,而对朝廷存忠义之心的话,那么夫君你为何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夫君,若真的奏请朝中,罢免了太尉杨彪,则奈天下士人之非议何!”

    荀贞负着手,在陈芷的面前踱步。

    他和吴妦、唐儿、迟婢等人下棋的地方是在书房,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副对联,正是荀贞亲手所书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荀贞行到对联前,抬眼看了看,转过身来,再次面向陈芷,把手举起指向对联,与陈芷说道:“夫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幅对联,夫人,诚我真心之言也!”

    对荀贞的这句话,陈芷却是并不怀疑。

    荀贞平时的表现,尽落在陈芷的眼中,她的确相信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诚然是荀贞的肺腑之言,是荀贞真心想要做的事情。

    她因此便向荀贞说道:“夫君说这一副对联,是夫君的肺腑之言,对此,贱妾当然是相信的。可是夫君,太尉杨公他是忠贞之臣,且其人亦颇有能,如果夫君真的是想要实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雄图伟志的话,那么夫君你为何不请太尉杨公相助於你?如果能够得到杨公的相助,夫君你的愿望,不就可以更容易的实现了么?”

    荀贞叹了口气,说道:“夫人,我当然希望杨公能够相助於我。可是也就像夫人你适才之所言,於今朝野之中的这些大臣和士人们,坐井观天,不理解我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污蔑我是当世之王莽,污蔑我是董卓之再现,甚至夫人你……”荀贞看着陈芷,手抚颔下短髭,微微笑道,“之前在郯县的时候,不也就已曾经当面问过我,是不是要做今世之董卓么?夫人,杨公,他就是疑心我的人之一,我想请他相助,可是他不想助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陈芷说道:“他就算是不愿相助夫君,可夫君似乎也不必就因此而弹劾、罢免於他!”

    荀贞说道:“夫人,他若只是不肯相助於我,也就罢了,问题是他现在还处处阻挠於我!夫人,你我夫妻,我也没什么可以隐瞒你的,就实话实说,直言告诉你吧,我今之所以欲罢免杨彪,为的就是让他不能再阻挠於我的施政,为的就是我的这个志愿,能够更好的实现。”

    “杨公如何阻挠夫君的施政了?”

    荀贞说道:“夫人,别的不说,就拿我此前上奏朝中,请朝廷在许县屯田,以及请朝廷定新都在许县这两件事情来说,杨彪不就是全都反对,大力阻挠么?屯田许县、定都在许这两件事,对百姓、对朝廷的好处,任谁都是能够看得出来的,却杨彪难道看不出来么?不,他也能得出来。他能够看得出来,但是他却仍然激烈反对!所为者何?夫人,他为的不是百姓、不是朝廷,不是他所谓的‘朝廷大义’,他为的,只是戒备我!只是因为他猜疑我是王莽、我是董卓!夫人,这两件事的确对我是有好处的,但对百姓、对朝廷的好处更大啊!”

    说到这里,荀贞再次喟叹,说道,“夫人,这天下有太多的人,打着很好的旗号,而他们做的事,却并不见得是好!甚至相反,却是坏的!”

    对於荀贞想把新都定在许县和在许县屯田这两件事,陈芷是能够理解荀贞的出发点的,而且她其实也赞同荀贞的这这两条政措,因此对荀贞此话,却是无以反驳。

    陈芷迟疑了下,直视荀贞,问出了她最后一个问题,说道:“夫君,听你说了这些话,对你你想要罢免杨公的原因,贱妾已经可以理解,夫君是为了使杨公不能再阻挠夫君你实现你的雄伟壮志,可是夫君,贱妾想再问你一句,请夫君也直言,实话告诉贱妾,府君究竟有无做董卓、有无做王莽之心?”

    荀贞洒然一笑,说道:“对於夫人此问,昔在郯县时,我已经回答过夫人一次,夫人今日又问,我还是那话,我断无此心!夫人,我适才不是已对你说了么?王莽、董卓何人哉!彼辈根本就不在我的眼里。至於一些朝臣、些许士人对我之所疑,夫人,我便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你,莫说王莽、董卓,便是真天子,这一世之帝王,又如何会在我荀贞的眼里?”

    陈芷听了这话,虽被荀贞的话语、态度所震撼,但是对荀贞此话的意思,她却是不太明白,荀贞此话何意?什么叫一世之帝王?

    从个人的角度来讲,当皇帝,的确是只能当一世,人死了之后,那就是皇帝,末了也只能化成冢中的一堆枯骨,然而所谓“家天下”,当了皇帝后,却是能再传子、传孙,传承下去的,那秦始皇为何自称始皇帝?不就是想让他的江山二世、三世一直传下去,而至千世万世?虽然秦朝二世就灭亡了,但一人称帝,却的确是可以延及子孙的。

    因此,陈芷不太理解荀贞此话何意,蹙起柳眉,想了又想,仍是不解,就问荀贞,说道:“夫君此话何意?贱妾愚钝,不能解也。”

    陈芷不能理解,荀贞却也没法对她解释。

    因为限於时代的局限,就算是对陈芷做进一步的解释了,料陈芷也仍然还是不能明白荀贞为何有这个念头,这个念头又是从何而来的。

    荀贞因也就没在就此展开多说,只是抚摸短髭,笑着说道:“夫人,我之所愿,不是做一世之帝王,我的愿望,无非是在荡平乱世,还百姓郎朗乾坤后,做一个小小的教员罢了。”

341 审正南直言近傲

    就在荀贞向陈芷自陈心志之后的第三天,易县城南,淳於琼的军中大营迎来了一支兵马。

    这支兵马人数不多,只有两三千步骑。

    率领这支步骑的主将年纪不大,二三十岁,正是袁绍的长子袁谭。

    对於袁谭的到来,淳於琼已经事先知晓,郭图等提前派人给他送了消息。

    对袁谭来易县督战,淳於琼还是相当欢迎的。

    一则,袁谭虽然来了,但是部队的主将还是淳於琼,袁谭只不过是来起一个激励士气的作用。

    再一个,袁谭是淳於琼、郭图他们这一派所拥戴的袁绍的继承人,那么袁谭之到来,等於说打下公孙瓒后,得了这份大功,袁谭就会能压过袁尚一头。

    因此,淳於琼自然是相当地欢迎他之到来。

    袁谭到后,尽管有禁止营中饮酒的军纪在,淳於琼当晚还是摆下了酒宴,为袁谭接风洗尘。

    一夜饮酒,直到快天亮才罢。

    却於酒席之上,袁谭问起攻打易县的情况。

    淳於琼充满自信地与袁谭说道:“攻易县至今,已旬月矣,虽尚未能克城,然公孙瓒连日来,只数日前尝出城反攻了一次,其余皆龟缩城内,而毫无进战之意,是由此可见,他必已是被我军吓破了胆子,并其部将士必亦也皆无斗志。”

    除了城中守军之外,公孙瓒在城外还有两座军营,这一点,袁谭是知道的,他因此问淳於琼,说道:“将军,易县城坚,固是不易克取,然其城外之营,是否可以先拔?以我愚见,其城外营若能为我军所克,则其城中守军之士气就定会更加低落,似亦将有利我军克之。”

    淳於琼抚摸胡须,笑着答道:“公子,末将等已然想到这点了,这两天也一直都在猛攻公孙瓒的城外军营,虽然还没能打下,但这两座军营外的沟堑都已被填平,再用不了多少时日,此二营就一定能为我军攻克!而这两座大营一被我军打下,我就会对易县展开最后之总攻!公子,你来的正是时候,现下我军士气已然是十分的振奋,今又有公子前来督战,则兵士们的士气必然会因之而更加高昂,击破公孙瓒,将之生擒,献於大将军,就在眼前了!”

    不仅淳於琼对此充满信心,帐中的诸将也多信心满怀,帐中的气氛一片轻松。

    袁谭却注意到审配於其间,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审配本就性子严峻,因不赞同淳於琼猛攻的攻城方略之故,这会儿他坐於众人中,脸上半分笑容也无,越发显得如一座冰山也似,生人勿近的样子,袁谭注目於他,因沉吟稍顷,便就问他,说道:“先生如有不快之色,敢问之,何故也?”

    审配等冀州士人拥护的是袁尚,和袁谭的关系原即不睦,然袁谭毕竟是袁绍的长子,表面上,审配还是需要对他表现出尊重的。

    故此,听到袁谭此问,他遂站起身来,向袁谭行了个礼,说道:“公子今督军来营,如淳於将军所言,我全军因之而士气更加振奋,在下又哪里会有不快?”

    “既无不快,先生缘何面色如霜?”

    审配说道:“不敢隐瞒公子,在下虽无不快,然怀心事。”

    “是何心事?我敢闻之。”

    既是生性如此,亦是因其家乃冀州右姓,故而哪怕是在袁绍面前,审配也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况乎袁谭而已?他瞧了眼淳於琼,却是不隐藏自己的想法,直言说道:“公子,在下的心事便是,在下以为,淳於将军所定之猛攻易县的这个战法,怕是不太可靠。”

    “先生此话怎讲?”

    审配说道:“公子,公孙瓒虽已穷途末路,行将败亡,然易京犹尚坚固,且城内公孙瓒的兵马亦众,并及,公孙瓒帐下将士的妻小、宗族也都在城中,为了保护他们的妻、子、老、小,彼等一定会死战到底,因若用淳於将军之法,猛攻其城,那反而会越发地促使他们顽强抵御,这对我军反而是不利的。又以及,公孙瓒已遣其子往去向张飞燕求援,公子请想之,若在我军与公孙瓒硬碰硬,两败俱伤之际,张飞燕部兵马到至,可该如何应对?”

    却公孙瓒遣其子公孙续往张飞燕处求援这个事情,审配等人都是知道的,只不过当时对易县还没有形成合围,故未能将公孙续给阻挡下来。

    袁谭当然知道审配不赞成淳於琼的战法。

    审配所提出的挖掘沟堑、迫近易县,然后寻机决战的此个攻城之建议,淳於琼已在写给郭图的信中说过。而既然袁谭要来前线,那郭图当然也就会把淳於琼信中的言语转过袁谭。

    不过袁谭却装作不知,徐徐问道:“如此,则以先生之见,此城宜如何取之?”

    “我以为,当采用挖掘沟堑、近迫逼近,然后寻机克城之战法也。”

    袁谭“哦”了声,问淳於琼等,说道:“将军等以为何如?”

    淳於琼笑道:“审公之此议,在我看来,才是不可取的!”

    袁谭问道:“为何?”

    淳於琼说道:“审公此法,太过缓慢,而如审公适才所言,公孙瓒已遣其子去往向张飞燕求援,则若用审公此法的话,我只怕张飞燕部已到,这易京我军挖掘的沟堑尚未近之!那么至其时也,外有援兵,依仗坚城,这易京恐怕就遥遥难克了!是以,审公此策不可取也!”

    审配说道:“然用将军此法,为妻小计,城内力战,将军奈若何?”

    淳於琼说道:“人力有时而穷!只要我军猛攻不休,城内士气,必会瓦解!”

    审配连连摇头,嘴角冷笑,不以为然,说道:“易京城内的守军将士,多是公孙瓒的旧部,对公孙瓒甚是忠诚,所谓‘同仇敌忾’,这个时候我军若猛攻不止,他们的士气怎会轻易低落?我断言,反而只会越来越抵抗顽强!”

    袁谭沉吟说道:“先生既云同仇敌忾,则掘沟堑,便有用乎?”

    审配说道:“挖掘沟堑之余,可示城内,只诛首恶公孙瓒,余皆可恕,城下之后,并允许他们带妻小还乡。如此,他们既没有了生死的紧迫,又一天天看着我军挖掘沟堑、逼近城下,则他们的士气就一定会越来越恐慌!而恐慌的气氛一旦蔓延开来,他们自然也就没有战斗的意志了。到那个时候,公子再一道招降之书,则他们内部就必会瓦解。我军适时展开进攻,克城有何难哉?”

    “张飞燕部若至,如何应对?”

    审配说道:“张飞燕部要来,他肯定不敢从西而来,而一定会走涿郡,也就是从易县的北边来,我军可广遣斥候,密切关注易县北的局势,候张飞燕至,遣兵一部,先往阻之,即可也。”

    袁谭细细思之。

    实话实说,他觉得审配的建议倒是颇有道理的。

    只是虽觉审配此议有理,袁谭这个时候却也不能采用。无它缘故,便是因审配与他非为一党。审配拥戴的不是他袁谭,而是袁尚。

    他因笑与审配说道:“先生此议,固然颇佳,然以我之见,淳於将军之议,也是甚好。”

    审配喟然长叹。

    袁谭问道:“先生缘何喟叹?”

    审配说道:“公子不从我言,那么大可仍用淳於将军之议,继续猛攻易县,看看到底能不能如淳於将军所言,把易县攻克!以我看来,只怕……”

    说到这里,审配不再往下说。

    袁谭问道:“只怕如何?”

    审配嘿然一笑,说道:“只怕到最终,这易县还是打不下来,终究还得用我的办法。”

    这话说的颇是托大,乃至近乎傲慢,袁谭心中不喜,然而就连他父亲袁绍,现在也都还得借助审配等这些本地士人之力,他自然也不会与审配翻脸,因此只是干笑两声罢了。

    却於次日,就仍用淳於琼的办法,继续对易京展开猛攻。

    然而真的是如审配所料,又是连着猛攻了三天,除了把公孙瓒在城外的大营攻下了一个以外,那易京仍然是坚不可摧,淳於琼部的进攻基本毫无收获,相反己军兵士的损耗却是不小。

    袁谭这日战罢,巡视营中,发现连日猛攻无功之下,兵士们的士气已然是有些低落。

    毕竟攻打易京,已经多半个月了,连着猛攻不断,可非但无有尺寸之进展,而且眼看着自己身边的战友死的死、伤的伤,并连日攻城,也会疲惫,那么就算精卒,也不免会生出沮丧、畏难之意。

    袁谭注意到这种情况,不禁暗生隐忧。

    这天晚上,他请了淳於琼到他帐中,说道:“将军,我今日巡营,见各营将士,多士气低沉。这易京,我军已然是猛攻了半个多月了,至今依然不能拿下,却不知将军以为,何时才能克此城?”

    淳於琼说道:“这几天攻城,我不知道公子你发现了没有,之所以到现在未能把易京攻下,并不是因为猛攻的办法不对,而是因为另一个原因。”

    袁谭问道:“是哪另一个原因?”

    淳於琼说道:“这另一个原因,就是幽州兵不肯尽全力配合我军攻城!如果他们肯和我军一样,不惜代价,猛攻易县,这易县我军肯定是早就已经打下,又哪里会僵持至今?”

    袁谭回想了一下,也是确如淳於琼所言,这几天攻城,幽州兵的确表现的很不积极,虽然迫於袁绍的威风,不得不听从淳於琼的命令,可在战斗中,却不肯投入全部的兵力,而且通常都是攻打一阵,便就撤退,非常的敷衍。

    袁谭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是有这种情况。”问淳於琼,“但是该如何解决,将军可有对策?”

    淳於琼说道:“要想解决亦不难也,我有两策献与公子。”

    袁谭说道:“将军你有何良策?尽请言来,我洗耳恭听。”

    淳於琼说道:“公子明日可传将令,斩幽州兵众消极怠战者数将,这样,其部将士自然也就害怕,而不得不猛攻易京了。此一策也。”

    袁谭想了一想,摇头说道:“此策恐怕不妥。如果因此激起了幽州兵的不满,岂不反是得不偿失?”

    幽州兵的诸将因恐袁绍染指幽州,对他本就有抵触,那么如果再无缘无故的杀其将校,固然有可能会使余下的将领惧怕,但也可能会使他们更加的离心离德。

    淳於琼也考虑到了这点,因此他说道:“若是此策不可,公子便可用末将的第二策。”

    袁谭问道:“是何策也?”

    淳於琼说道:“我这第二策就是,明日公子可召幽州兵诸将来营中相见,先置酒摆宴,款待他们,然后明言令之,若在随后的攻城中,依旧消极怠战,则就军法无情。”

    这个办法和第一个办法其实是一回事,不过头一个办法是直接杀,第二个办法是先吓唬一通。

    袁谭听了,觉得还是采取第二个办法比较合适。

    遂於次日,袁谭召幽州兵诸将来营中相见。

    果如淳於琼所提的建议,先是置酒摆宴款待他们,然后酒酣之际,袁谭起身环顾这些将校,说道:“我有一言,说与诸君。”

    众人停下筷著,放下酒杯,齐齐看他。

    等帐中安静下来以后,袁谭大声地说道:“我奉我父之命,前来易县督军。我父亲是给我下了严令的,命令我必须要在一个月内将易县拿下,而仗打到现在已经快要一个月了。如果到时候,易县还不能打下,我不能完成我父亲下给我的军令,我固然甘心回去受罚,可是诸位,我却也要处罚你们!”顿了顿,又威严地顾视帐中诸人,说道,“至於我会如何处罚,想必不需我多说,君等亦能知也,军法无情便是!”

    帐中默然了好长一会儿。

    幽州兵的诸将陆续起身,下揖帐中,向袁谭说道:“谨从公子之令!”

    第二天,继续对易县县城展开围攻。

    受了袁谭的威胁,幽州兵在攻城上卖力了一些,可又连攻两天,还是不能把易京攻克。

    而於这天晚上,袁谭刚刚睡下未久,蓦然闻得营中,传来大乱之声。

342 公孙瓒垂死猛虎

    袁谭赶紧披衣起,出到帐外,往传来大乱之声的地方望去。

    却见是从高览的营寨方向传来的声音。

    在十余亲兵的护卫下,袁谭赶到望楼上,极目眺望,遥见高览营中火光闪现,此时乌云密布,天色阴沉,那火光於夜色之中极是显眼。随着高览营中的火光越来越盛,以及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袁谭脚下的中军大营,也渐渐出现了骚乱的动静。

    袁谭跟随其父袁绍,多年来也是经历过一些战阵的,并对军法有过学习,因却也不等淳於琼下令,他便急忙就传下军令,命令中军大营里边的将校各自约束本部兵士,禁止出现乱局,同时遣人急往高览营,查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淳於琼匆匆忙忙地跑了上来,见到袁谭,着急地问道:“公子,怎么回事?”

    袁谭已有了两个猜测,说道:“莫非是公孙瓒遣兵夜袭?又或者是高览营中不小心失了火?”

    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想那公孙瓒及其所部已被困在易京了这么久,确实如淳於琼所言,应该早已是士气低落,他又怎么会有胆子於今晚突然做出夜袭之事?

    所以想来想去,袁谭还是觉得可能是高览营中失火。

    然而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前往查探的军吏火急火燎的回来,向袁谭、淳於琼禀报:“公子、将军!是城里的贼兵夜袭高将军营!”

    淳於琼大惊失色,问道:“情况怎么样?”

    “末将赶回来时,高将军正在指挥应对。”

    ……

    奉公孙瓒之令,带兵从易京摸出,夜袭高览营寨的将令,是公孙瓒帐下数得着的勇将之一,他所率袭营的兵士俱是公孙瓒精挑细选出来的,亦皆为勇士,人数倒不多,只五百人,然无不是以一当十。

    而事实上,夜袭敌营,其实本来也就不需要太多的兵马。

    兵马太多的话,首先,就算是晚上,也不利於接近敌营,虽有黑夜的掩护,可是也很容易会被守营的将士发现,——毕竟营内晚上兵士休息的时候,虽是没有灯火,可在辕门、营墙上却都是火光通明,能够照亮很远距离的。

    其次,如果兵马太多,那么就算是杀入到了敌营之中,营内有帐篷、不同的营区相为阻隔,则一旦分散开来,也不利主将指挥。

    所以,还不如兵不在多,尽选勇士,聚成一股,这样,杀进敌营后,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却夜袭敌营,说到底,并不是靠袭击的这些将士,把敌营的兵士全部歼灭的,而主要是一则,使敌营内部生乱,从而使他们自相残杀;二来,是沉重打击敌人的士气。

    因此,五百人便已足够。

    却这袭营之将,不愧公孙瓒帐下悍将之名,引这五百人摸到高览营外之后,趁辕门、营墙上的守兵昏昏欲睡,猝不及防的机会,未用多长时间,便就斫辕门而杀进营中。

    高览营中的兵士都已休息,忽听得喊杀之声四起,兵士俱皆慌乱,不知所措,有胆大的,拿起兵器,乱七八糟的就往外冲,有的则站在帐门口,向外望,还有的躲在帐中,不敢出去。

    就算是不敢出去,可是夜袭高览营的公孙瓒部兵士带的都有火种,杀入营中后,他们便四处放火,帐篷乃是易燃之物,火苗一起,顿时就燃烧起来,帐中不敢出去的那些也只好仓皇奔出。一时间,高览营中敌我不辨,喊杀处处,火势熊熊。

    高览的住帐之中,高览还没有睡下,他骤然闻得四面响起的嘈乱之音,正自惊疑,其帐下的几个将校,以及他的亲兵屯长等,急匆匆地赶来,简单报过情况,请示他该怎么办?

    高览搞明白了情况,却有名将之姿,他沉稳地坐在席上,纹丝不动,说道:“这只不过是公孙瓒的狗急跳墙罢了!他被咱们死死围在城中,若是他的主力出城,我等不会没有任何的提前闻悉,所以来袭我营的,一定只是小股的兵士,此不足为虑也。”

    他和袁谭下了同样的一道军令,说道,“传我军令下去,命各部兵皆留本部营区,不许妄动,如有敢妄动者……”命这几个军将和他的亲兵屯长,“你们带上人,见一个杀一个!”

    军令立刻就传了下去,那几个军将和高览的亲兵屯长也马上各带兵士,分头镇压营内。

    高览稳坐帐中不动,已是安稳住了军心,加上砍掉了数十个乱跑乱叫的兵士的人头,兼之其部将士又都是久经操练的,渐渐的,营内也就稳定了下来。

    突入营中的那数百公孙瓒部将士,尽管造成了不小的动静,然而终还是无有所获,末了只能无功而还。

    却为何高览竟让袭其营地的敌军安然撤走?

    高览倒也不是不想追,可是毕竟夜色昏沉,今晚又云层浓密,视野非常不好,故也不能判定营外有无公孙瓒的伏兵,所以当那袭营的敌人退走时,他没有接受部下请求追击的要求。

    ……

    第二天一早,高览到淳於琼营中,拜见袁谭。

    不但高览来了,易县周围其余诸个营寨的主将们,也都来了。

    昨晚高览营被公孙瓒部偷袭这一幕,袁谭看到了,周围各营的将士们也都看到了,不同程度的,也都和中军大营一样,起了一定的骚乱,不过幸好,骚乱都没有扩大,没有造成不可收拾的影响。

    淳於琼细问了高览昨晚营地受袭的具体情况,又问了其余诸将他们营中的情况。

    问过后,淳於琼还没有说话,帐中一人昂然起身,说道:“淳於将军,你之前说如果我们猛打猛攻易京,则必然会对公孙瓒部的士气造成沉重的打击,可是眼见着眼前的形势,其部将士不但仍在顽强守城,而且昨晚,还潜出城外,偷袭高将军营,这怎么能说明他部的士气已经低沉?……淳於将军、公子!依我看,再继续猛攻,已然不可取也。”

    众人看去,说话之人乃是审配。

    淳於琼虽讨厌审配这个时候出来泼凉水,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审配所言并非有错。

    守城这么久,依旧还守得顽强,而且昨晚还出城夜袭高览营,由此可见,公孙瓒所部将士的士气的确是还没有低沉,军心也尚未乱。

    可审配的建议,淳於琼还是不打算听。

    若就此改变主意,自己岂不大失颜面?

    淳於琼乃问辛毗、辛评兄弟,说道:“君昆仲是何高见?底下来,这城我军该如何打为宜?”

    辛毗、辛评兄弟对视一眼。

    辛评起身答道:“将军,以我愚见,审公所言,颇有理也。於今观之,城内守军的士气的确尚未低沉,若还是继续采用猛攻此法的话,恐怕即使最终克胜,我军的伤亡也会很重,不如改弦易张,便暂时用一下审公的建议,看看有无成效,亦无不可。”

    淳於琼本是想让辛毗、辛评说出一个反对审配的理由,却没想到辛评居然当众赞成审配,心中登时不喜,他於是看向袁谭。

    袁谭眉头微蹙,一时之间,难以做出决定。

    淳於琼遂说道:“且容我三思!昨晚高将军营遭贼偷袭,我军军心不免略乱,今日攻城就暂歇一日,劳烦诸位将军回去后,各自好生安抚本部。至於接下来攻城,是继续猛攻,还是改用其它方法,咱们明日军议之时再定。”

    高览等将应诺,见淳於琼、袁谭无别话再说,纷纷告辞。

    审配也离开了淳於琼的帅帐。

    淳於琼把辛毗、辛评兄弟留了下来,袁谭亦留下未走。

    待其它人都出了帐篷之后,淳於琼埋怨辛评,说道:“我刚才问你是何意见,本是想听你反驳审正南!却你怎么反而支持其议?”

    辛评说道:“将军适才问我时,将军何意,我岂会不知?只是将军,依眼下形势而看,确实是如果继续猛攻易京的话,恐怕不好取胜,既然如此,何不就试用一下审公的建议?”

    淳於琼说道:“可若改弦易辙,换用审配的主张,则将来攻下易京后,这功劳岂不也就成他审配的了么?我等倒还无妨,却是公子,岂不白来一趟?这如何使得!”

    辛评说道:“将军,公子是监军、将军是主将,审正南无非是个谋佐而已,且待来日,攻下易县之后,不论用的是谁人之策,这头功大功,自然还是将军与公子的,审正南至多一个参谋之功罢了,此其一也;今既难用猛攻之法,速克易京,则将军却也不知有没有想过,那么一旦张飞燕部来到,我军就可是反有战不利之可能的啊!此其二也。如此,较以用审正南之议,打下易京,只不过是让审正南分些功劳而已,两者相比,孰轻孰重?”

    一边是不采用审配的建议,但是这一仗可能会失败,一边是采用了审配的主意,这一仗打赢了,只不过是打赢的功劳分一些跟审配,两者该选择哪一个?

    这并不难选择,淳於琼与袁谭自都明白该选哪个,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淳於琼问袁谭,说道:“公子是何意思?

    袁谭说道:“也罢,辛公言之有理,我看就不如暂时改用审公的主张试试。”

    淳於琼无可奈何,只好接受了辛评的意见,决定改变猛攻易县县城的战法,而采用审配的建议,采用挖掘壕沟、步步推进的攻城战法。

    到底心有不甘,他起身来走到帐壁上挂着的易县及其周边地图前,望着其上的易京,叹了口气,说道:“这公孙瓒已然是行将败亡,却是没有想到,犹负隅顽抗,克城颇艰。”

    公孙瓒当年在边塞,叱诧风云,胡人怕他怕得要命,如此骁勇敢战的一员虎将,即便是在到了他快要失败的时候,就像垂死挣扎的猛虎,也会能咬人一口的。

343 小夫妻相对愁叹

    好像是要下雨的天气阴阴沉沉的,风也变得凉了起来,并且风中还透着凉凉的诗意,而在阴沉的天气下,树叶看起来就像是一片乌云,却又在这乌云之中奇怪的透出一抹更加让人觉得鲜绿的色泽。仰头望向天空之间那密密的乌云,厚厚的看不到边际,隐隐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如此雷鸣的声音,整个宫城中的建筑物,都在这阴沉沉的天气下也显得十分的低落,给人一种紧迫紧张的环境压迫之感,却是这天晚上,直到夜深,刘协还没有能够入睡。

    他这晚住在了皇后伏寿的宫中。

    伏寿感觉到刘协在他身边翻来覆去,好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刚开始没有问他,到最后终於忍不住,坐起身来,问刘协说道:“圣上,是不是有心事?贱妾看圣上翻来覆去,像无心睡眠。”

    刘协便也坐起身来,与伏寿说道:“我却是吵醒皇后了么?”

    刘协和伏寿的感情甚好,伏寿温和和地说道:“圣上吵醒不吵醒贱妾并无关紧要,但是圣上的龙体重要。圣上你听,刚刚已经是三更时分了,却圣上为何至今还未入眠?要知道明天可是上朝之日,到了朝会之上,圣上如果不精神振作,让臣子们看到,恐怕不成什么体统。”

    刘协叹了一口气,看着伏寿稚嫩而美丽的容颜,苦笑说道:“皇后,我就是因为明天是朝会之日,所以才难以入眠的。”

    伏寿说道:“圣上为何因为明天朝会而难以入眠?莫非是朝廷中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么?”

    刘协喟然说道:“皇后,还能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

    伏寿听了刘协这话,顿时便知刘协之意,说道:“圣上是说,还是戏忠、荀彧等请求圣上罢免杨彪太尉之职的这件事情么?”

    刘协说道:“这是一件事,……还有一件事,我尚未来得及与你说。皇后可知,就在昨天上午,杨彪和几个大臣联名向我上了一道表。”

    伏寿问道:“什么表?”

    刘协说道:“杨公提出,主动请辞太尉之职。”

    伏寿呆了一呆,说道:“杨公欲主动辞去太尉之职?”

    刘协说道:“是。”

    伏寿却是未能明白这是为何,因此就问刘协,说道:“圣上,却为何杨彪要自辞太尉之职?是因为他知道了车骑将军想要罢免他?应该不至於吧?杨公其人,贱妾还是知其一二的,此人性格中正,是个倔强的人,断然不会因为荀贞想要罢免他,他就干脆主动请辞。”

    刘协说道:“皇后,你说的不错,杨公他的确不是因为车骑将军欲要罢免他,而就主动请辞太尉此职。”

    伏寿问道:“那是为何?”

    刘协又叹了口气,干脆从床上起来,也没有穿鞋,便就赤足踩在地板上转来转去。

    时当四五月的天气,地板虽然很凉,但是因为天气较热且又要下雨的样子,空气潮湿闷热,因此此时赤着脚丫,踩在凉凉的地板上,感觉凉气透入体内来,反是颇为舒畅。

    但这点凉爽的舒畅之意,却是不能驱散这殿中闷热的空气,也不能驱散走刘协笼罩在心头的沉闷、不安,以及甚至还有隐约的惶恐。

    他说道:“皇后,杨公在给朕的上表中,他说他希望辞掉太尉辞职之后,朕能够把这个职位授任给大将军袁绍。”

    伏寿愣了一下,说道:“授任给大将军袁绍?”

    伏寿毕竟是个聪明的女子,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她说道:“杨公这是想通过自辞太尉,然后请圣上将太尉辞之任授给大将军袁绍,而以此挑起车骑将军与大将军之间的不合。”

    却是她已经想到,不管袁绍能不能就任太尉,只要杨彪的这道奏章上去,那么袁绍和荀贞之间的不和,就将会明面化了。

    还是前文所说的,如果说让袁绍任了太尉此职,那么荀贞肯定心中会有芥蒂,而如果荀贞不让袁绍当这个太尉,那么消息传到袁绍耳中,袁绍则自然会对荀贞更加的不满。

    刘协说道:“是,皇后,我看杨公他就是这个意思。”

    伏寿说道:“圣上,杨公既然是这个意思,不知圣上是何意思,准备如何决定?”

    刘协说道:“皇后,我正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决定,所以才难以入眠。明天就是朝会了,杨公如果在明日的朝会上当真如此,再上这道奏章,皇后你说,朕该如何应对才是?答应他,还是不答应他?”

    伏寿低下头来,想了好长一会儿,回答刘协,说道:“以贱妾之见,杨公的此表似不可答应。”

    刘协皱起眉头,说道:“可如果不答应他的话,杨公,及和他联名上书的那些大臣,都是朕的忠臣,朕岂不是伤了忠臣之心?”

    伏寿说道:“皇上,贱妾的意思是说不可答应他,但也不需要不答应他。”

    刘协没有听明白,问伏寿说道:“皇后,你这就把朕说糊涂了,什么叫既答应他,也不答应他,此话何意?”

    伏寿说道:“圣上,贱妾的意思是,圣上可以就此不置可否。”

    刘协恍然大悟,知了伏寿的意思,说道:“皇后的意思是说,朕明天在朝会上就此不做答复。”

    伏寿说道:“正是如此!圣上既然觉得为难,何不就把此事暂时先置之一边,不就可以了么?”

    刘协负手站在殿上,因为思考入神,却是连踱步都忘记了,他低着头想了好长一会儿,抬起脸来,对伏寿说道:“皇后,你的此策虽佳,但只恐怕难以实现。”

    伏寿问道:“皇后,这是为何?”

    刘协说道:“皇后,朕虽然可以不置可否,但如果朕料得不错的话,明天朝会之上,不但杨公会上书/请辞太尉,并请求将太尉此职授任给袁绍,并且荀公他也会给朕上奏章。”说着,他脸上的苦笑之色越发浓厚。

    伏寿问道:“圣上,车骑将军他会上什么奏章?”

    刘协说道:“或者说,不是车骑将军,而是戏忠、荀彧,他们肯定会再上奏章。”

    明白了刘协的意思,伏寿说道:“圣上是说明天朝会之上,戏忠、荀或等人会继续他们之前的奏请,再上奏章於朝,请圣上拜车骑将军……?”

    刘协说道:“正是如此。皇后,朕对杨彪的奏章可以不置可否,但是戏忠、荀彧他们若再上奏章,皇后,你说朕又该如何回答他们,难道也不置可否么?”

    伏寿想了一想,说道:“这恐怕是不行了。”

    对杨彪的奏章,刘协可以把它放到一边,暂且不提,但是戏志才、荀彧等人现已在朝中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又荀贞手里掌握着兵权,朝廷现在许县,荀贞、戏志才、荀彧等人占有地利,所以於今,戏志才等於朝政上的话语权,已是占了大多数。

    那么这种情况下,即使刘协他对戏志才、荀彧等上表的态度,和对杨彪上表的态度一样,也是不置可否,但最大的可能,戏志才等人会强行地在朝中通过他们的奏章。

    刘协苦恼不堪,问伏寿说道:“皇后,你说朕该怎么办?”

    伏寿思来想去,她再是聪明,毕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还没有什么成熟的政治智慧,也想不到办法了,但是见刘协这般苦闷,却也不好再说其它,便安慰刘协,说道:“圣上,贱妾闻民谚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明天朝会上,如果戏忠、荀彧等果然再上奏章,以贱妾之意,圣上到时,不妨可以先不发表意见,看看其它大臣的态度如何,然后再做决定不迟。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顿了一下,看向刘协,问道,“圣上,贱妾看圣上如此为难,是不是因为圣上不想把太尉或者大司马授任给车骑将军?”

    刘协再一次叹了口气,说道:“皇后,杨公对朕说的那些也是很有道理。荀公现在已然是手握兵权,为车骑将军,并掌朝政,兼任录事,军、政俱抓,如果再得了太尉,甚至大司马的授任,那么在朝堂之上,就真的是一手遮天了!”

    伏寿说道:“皇上是担心荀公他会?但是皇上,之前皇上不是对荀公挺放心的么?”

    上次荀贞在殿中对刘协不太恭敬的态度,刘协并没有对伏寿说。

    虽然他通常不管朝中的任何大小事情,见到伏寿的时候,都会与她说一说,——要说起来,这一对小夫妻也是相依为命,四五年来,两人是互相搀扶着,走到了现在,不仅感情深厚,而且大小事务上,刘协也都很重视伏寿的意见,也都愿意对她说,一方面听听伏寿的观点,再一个也是以解愁闷,因此之前伏寿两次对刘协说荀贞是个好大臣,刘协就都听了她的话,可是别的政务是别的政务,在殿上丢脸的这一幕,刘协毕竟是个男子,且是天子,他是要脸面的,又特别伏寿乃其妻,在伏寿面前,他更要自尊,所以这件事他没有对伏寿说。

    刘协看了伏寿两眼,再三犹豫,终是仍没有将这件事说出,他对伏寿只是含糊地说道:“皇后,朕现在并不是怀疑车骑的忠心,可是皇后,朕只是觉得杨公所言有些道理,而且朕这些年来观读本朝故事,发现这帝王权术,不外乎均衡二字,如果车骑在朝中的权势过大,朕担心他就算现在没有异心,可是早晚恐怕也会如历代之权臣那样,所以皇后,朕不能不防啊!”

    能想到这一点,刘协已经算是一个比较合格的天子了。

    刘协对用人的想法和在长远方面的考虑,让伏寿十分崇拜,唯是一边是不想把太尉或大司马的职务授任给荀贞,可一边是即使不答应,可这道任命也许依然能够在朝廷中得到通过,这的确是左右为难的事情,伏寿一时束手无策,没有办法帮助刘协解决这个困难。

    夜已深沉,将近四更。

    却这大汉帝国最尊贵的一对夫妻,在这富丽堂皇的寝宫之内,两人却是相对愁苦,又哪里有皇上和皇后的尊严?

    刘协心里有话在想,但是这话,他不能对伏寿说。

    他想道:“车骑将军本来确实是忠臣模样,却为何一转眼间变化如此之大?”

    刘协怎么也想不通。

    宫殿外传来了一声炸雷的声响,把宫殿内的沉闷空气似乎炸开了些,可旋即这空气又再凝固,而且不但凝固,还有炸雷的余威,使刘协和伏寿两人心头都是猛然的跳动不已。

    二人齐齐转目看向殿外,听到哗啦的声响,暴雨下了起来。

344 两君臣殿中无策

    伏寿末了,还是给刘协出了一个主意。

    她说道:“既然陛下现下难以决定,左右为难,何不干脆先将此事拖上一拖?”

    “皇后,如何拖?”

    伏寿说道:“陛下如果担心明天朝会之上,戏忠等会再次提出拜车骑为太尉的话,那么干脆就罢朝一日,也未尝不可。至於罢朝的理由,也是很好找的,就对大臣们说,陛下染了小恙,因此需要休息一天。”

    刘协想了一想,同意了伏寿的建议。

    遂於第二天早上,朝会之前,他叫来宦官赵悦,命他即刻分遣宦官,去给参加朝会的大臣们传旨,便说刘协身体有恙,暂且罢朝一日。

    昨天后半夜开始下的雨,下到现在,还没有停下,虽然比昨晚下的小了些,然而依然是落雨如注,地上泥泞,宫城里头到处都是积水流淌。

    刘协嫌殿内气闷,登上高楼,眺望雨下的景象。

    只见远近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望向天空,黑云压顶。

    向西边远眺,那里是许县县城的方向,也是荀贞兵营的所在。虽然下着雨,也因为离得远,听不到大营中的动静,但依照荀贞的惯例,不管下雨还是下雪,每天的出操都是必须进行的,刘协可以想象得出,现下那大营中的校场上,必然是落雨之下,林立着披甲持械的虎狼之士。

    当荀贞率领他的这些虎狼之士,迎他到许县的时候,又当就在不久之前,荀贞仍是率领这支部队,出发南下打袁术的时候,刘协都还以为他终於拥有了一支精锐的强兵,并为此而感到开心,以为自己中兴汉室有望。

    然而於今看来,这支部队终究是荀贞的,而不是他的。

    却从来也没有如此刻这般,刘协是这样的强烈渴盼,能够打造出、拥有到一支真正忠心於他的军队,但这个念头,他也只能是想想罢了,又如何能够做起?

    首先,他没有将才,其次,他没有粮饷,也没有兵士招募的来源。

    他黯然地想道:“难道朕,就只能仰人鼻息么?”十分的不甘心,想到杨彪进言说,可借袁绍之力制衡荀贞,遂又想道,“却是若果如杨彪所言,车骑实怀异心,但袁绍之力,朕又岂可赖乎?”荀贞的不臣,至少尚未表露,袁绍的不臣,那可是早已暴露无遗!

    忽然想起,董承已经从洛阳回到了许县,但是听说他却没有带兵马回来。刘协不知他为何不带兵而回,只是单独一人而回,既然起了这心思,便就想着,把董承招来,问他一问。

    念头刚刚转出,转念又想到他刚向群臣说他生病,因此今日朝会不能召开,那么如果现在却召董承来见的话,岂不是自相矛盾?因这念头,也只能罢了。

    在高楼上未站多久,赵悦撑着雨伞,急匆匆的,来到楼下。

    刘协看着他蹬台阶而上,身影消失在楼内,随即很快,脚步声传入耳中,赵悦出现楼上。

    到了刘协近前,赵悦伏拜在地,说道:“圣上,丁冲求见。”

    刘协说道:“丁冲求见?好,好,快召他来见。”

    丁冲一向都有智谋,而且其人与荀贞非是一党,正可於此际,看看他有无办法。

    高楼之上,非是会见大臣之所,刘协就从楼上下来,到了专门会见大臣的小殿中。

    赵悦已经先去宫外通传了丁冲,丁冲这会儿已在殿中等候。

    看到刘协进到殿内,丁冲下拜行礼。

    刘协注意到丁冲的发髻、衣袍上都沾了雨水,关切地说道:“怎么把身上都弄湿了?可莫要因此染了风寒!”

    丁冲答道:“回陛下的话,臣身子骨还算健壮,这点雨不算什么。”因为他衣服上的水,地面被他弄湿了,他乃向刘协请罪,说道:“唯是殿中却被臣身上的雨水沾湿,未免失礼於陛下驾前,尚敢请陛下恕罪。”

    刘协摆了摆手,笑道:“这算的什么?”吩咐赵悦,说道,“快去为丁卿取身干净的衣服来。”

    赵悦领命,便出去拿了一套衣服过来。

    丁冲辞让不得,只好到殿边的侧室内,把衣服换过,然后出来,再次君臣相见。

    丁冲又行大礼,重新参拜刘协,说道:“臣以微贱,劳陛下圣恩关怀,臣诚惶诚恐。”

    刘协说道:“爱卿快请起身。”问他,说道,“今日大雨,卿为何冒雨进宫?有什么事么?”

    丁冲答道:“回陛下的话,今天是朝会之日,但臣刚才接到宫里宦官传下的圣上口谕,说陛下龙体染恙,臣十分担心,所以赶紧前来求见陛下。”说着,话语迟钝下来。

    他虽然话未明说,但刘协已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丁冲现在的疑惑之意。

    分明听着刘协说话元气十足,虽然丁冲未曾敢直视刘协面孔,然观刘协行走,也是虎虎生风,甚是健康的模样,又哪里像是生了病的?

    刘协叹了口气,说道:“朕不瞒你,朕确实是生了点小病,但这病并不要紧,而之所以朕今日没有升朝,乃是因有一件心事,朕无法将之解决。”

    丁冲说道:“敢问陛下,是何犯难的心事?”

    刘协说道:“朕其实正想召爱卿入宫,想问问爱卿的意见,看能否为朕解疑,却爱卿正好求见,倒也是巧了!”沉吟了下,令赵悦等宦官都先出去,等到殿中只剩下了他与丁冲,这才继续往下说,与丁冲说道:“爱卿,朕这犯难之事,就是戏忠、荀彧等人上表,请拜车骑太尉,而同时太尉杨公,则亦欲上表,然却是请辞太尉,及请拜袁绍太尉此事!”顿了一下,问丁冲,说道,“太尉杨公欲请朝中拜袁绍太尉这件事,爱卿想必应是已有所耳闻了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刘协不知道在杨彪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当天,消息就已传到了荀贞处,但依常理料之,他觉得这消息,丁冲应当是已有知悉。

    也确实如此,丁冲已经获知了此事。

    不但丁冲已知,这个消息已在渐渐传开,知道此事的朝中大臣已经是不少了。

    丁冲因回答刘协,说道:“回陛下的话,杨彪打算自辞太尉,并请拜袁绍为太尉此事,臣确是闻知一二。”

    刘协说道:“爱卿,朕所说的犯难之事,就是此事!你说,朕该如何做才好?是赞同杨公的自辞、请拜袁绍太尉好,还是赞同戏忠、荀彧的请拜车骑太尉好?”

    丁冲从容不迫,回答说道:“陛下,以臣之愚见,似乎是允准太尉杨彪之意为好。”

    刘协问道:“这是为何?”

    丁冲说道:“陛下,荀贞今已为车骑将军、录尚书事,若再拜太尉,则臣忧之,自此朝中就无人可再制他了!又其帐下兵强马壮。陛下,臣强主弱,此为君者之大忌也!臣闻之,为人君者,宜擅操持两端,以成均衡。方今海内,足可抗车骑者,大将军袁绍一人耳!今若从杨彪之意,拜袁绍太尉,则臣以为,有袁绍精兵在冀,为陛下之外藩,虽以荀贞之强,其虽在朝,亦将只能改颜作色,为陛下马前驱矣!”

    刘协迟疑说道:“你所说的这些,杨公也对我说过,但是爱卿,就像你说的,袁绍他现在时身在冀州,车骑却是身在朝中,若是戏忠、荀彧等一力再坚持请拜车骑太尉,朕又如何才能拒绝他们?”

    丁冲说道:“陛下是圣上,陛下如果不同意,戏忠、荀彧又能怎样!”

    这话说的简单,如果能够顶着戏忠、荀彧等人,换言之,也就是荀贞的压力,真的能把“拜荀贞太尉”这件事给拒绝的话,刘协他也不会如此犯难了。

    却是再问丁冲,丁冲没有别的办法,还是只有这么一个回答,刘协颇是失望。

    便在此际,赵悦在殿门外大声说道:“陛下,小奴有要事禀报。”

    刘协唤他进来。

    赵悦从殿外入到殿中,下拜行礼,说道:“陛下,车骑将军荀贞现在宫外,求见陛下。”

    刘协愣了一下,说道:“荀、荀公求见?”

    赵悦说道:“回陛下的话,是,荀公现正在宫外等候。”

    这边正在问计,怎么才能不答应拜荀贞太尉,那边荀贞就到了宫外,刘协有点心慌,说道:“荀公说他求见是为何事了么?”

    赵悦说道:“荀公说,他听说陛下病了,颇是担忧,因此冒雨求见,欲问陛下病情。”

    刘协犹豫了好长一会儿,这件事情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的,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便看向丁冲,问道:“爱卿,车骑求见,你说朕是见,还是不见?”

    “回陛下的话,荀贞现为朝中执政,他闻陛下龙体染恙而来求见,陛下不宜不见。”

    刘协无奈,只好说道:“那好吧,请车骑入宫。”

    说了自己生病,那么在殿中接见荀贞,就很不合适了,如果让荀贞看到他在殿上这么生龙活虎的,岂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於是刘协就把接见荀贞的地方换到了寝宫。

    刘协急忙忙地赶到寝宫,躺到床上,等不多时,赵悦又进来禀报,说道:“圣上,荀贞已到。”

    刘协说道:“请车骑进来。”

    橐橐的脚步声响起,荀贞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要说身形的话,荀贞今日的身形与往日并无不同,可是刘协半躺在床上,透过遮掩外边的帐幔,在看到荀贞的身影后,却感觉就如今日的天气一般,阴沉沉的乌云压顶,给他以强烈的压迫之感,就如一头猛兽,在慢慢地逼近於他。

345 扑攫已毕饱食去

    进了刘协的寝宫以后,荀贞未行多远,便就停将下来,冲着刘协所躺的龙榻下拜行礼。

    这时,荀贞距离刘协所躺的龙榻还有一段的距离。

    刘协半支着身子,透过帐幔,观看荀贞。

    虽然荀贞已经跪拜了下来,但周围的宦官、宫女们,却都远远地离着荀贞,此幕入到刘协眼中,倒使得荀贞好似更如一头洪水猛兽,令寻常人不敢接近一般。

    荀贞拜倒过后,开始说话。

    刘协稳住心绪,倾耳听之,听荀贞说道:“臣闻陛下龙体欠安,不知陛下龙体哪里不适?”

    荀贞尽管是伏拜於地,俯首在两臂之间,可是他的声音落入刘协耳中,却如金石一般,非常的清朗。

    刘协答道:“有劳将军挂心了,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头有些痛,食欲不振。”

    荀贞接着问道:“陛下,不知太医给陛下诊治的结果何如?”

    刘协答道:“太医说不要紧,将养些日就好了。”

    荀贞说道:“那臣就放心了。”顿了下,又说道,“既如此,臣斗胆敢问陛下,五日后的朝,会陛下应当是能上朝的了?”

    刘协迟疑了稍顷,回答说道:“应该是能上朝,……却是将军为何忽然有此问?”

    荀贞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话到此处,不再往下说了。

    刘协一时还没明白荀贞的意思,服侍在床榻边的赵悦轻轻提醒刘协,说道:“陛下,车骑将军入殿下拜已有多时,是不是可以请他起身了?”

    刘协这才恍然,如果是放在平常,荀贞只要是一行礼,刘协立刻就会请他免礼平身,但今天却因为受适才他恍惚把荀贞看作猛兽的情绪波动影响,而使得他居然忘了请荀贞平身。

    刘协慌忙便从了赵悦之言,对荀贞说道:“将军快请起身。”

    荀贞乃徐徐从地上起来。

    透过帐幔,刘协大着胆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荀贞的举动,看到他从容不迫的整了下衣冠,弯下腰拍了拍膝盖,像是在拍尘土,——而实际上并无什么尘土粘到他的膝盖上。

    这寝宫系是刘协日常起居之所,一天不知要打扫几遍,端得一尘不染,并且凡是入殿之人都不穿鞋,又哪里会有什么尘土?

    可荀贞却还是拍了拍膝盖。

    他的这番举动,如果是在平常,刘协可能不会多想,只当这是他下意识的举动。

    其实,这也正是荀贞下意识的举动。荀贞毕竟有前世几十年的经历,前世之时,在室中时,可大多时候都并不是只穿袜子的,若是跌倒之类后,肯定是要拍拍尘土,因此他虽然到了这个时代,现到现在为止也有一二十年,行礼起身后,下意识地拍拍膝盖的毛病,一直都有。

    但现在落入刘协眼中,他看去之时,却就不免以为荀贞的此番举动似乎是别有用心。

    他竟好像从中看出了一些轻蔑之意。荀贞拍罢膝盖,正好衣冠,站直了身子,然后才继续说话。

    刘协听他说道:“陛下,你可能有所不知,这两天,臣的家里,还有臣的车骑将军府,可算是被朝臣们给闹得不可开交了!”

    对於荀贞说的这点,刘协还真是不知,他问道:“将军此话何意?朝臣为何扰烦将军?”

    荀贞回答说道:“回陛下的话,朝臣们还能是为何事?为的当然只能是上次朝会之时,他们所向陛下上书中提出的,请罢杨彪太尉之任。”

    与荀贞自在长安相见,相识到今,差不多有一年之久了。

    在这快一年的时间中,荀贞凡与刘协相见,无不毕恭毕敬,从来不曾直言直语的说出过什么事情来,却眼下他一改常态,竟是直截了当地向刘协说出了这几天群臣找他是为何事。

    并明面上说的是群臣找他是为何事,却意思显然是在问刘协,这件事你打算何时决定?下次朝会你能不能决定?

    刘协他尽管年轻,毕竟经过了这么多的朝堂风云,政治上不算幼稚,能听出话外之音,因却是已然明白荀贞此话中的含义。

    荀贞前数日只是在态度上有个小小的转变,刘协就不能接受,而一直郁闷到现下,更何况荀贞突然不拐弯子,直截了当地这么一句话?他立刻就更不能接受。

    荀贞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意,语气也很轻松,好像只是再说一件不足为道之事,但刘协的心头却是如一块巨石猛然压了上去,他不觉心头一沉,半晌无有言语。

    荀贞耐心十足,刘协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君臣二人便就一个站在寝宫中,阳光从身后的宫外投入,把黑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铺在寝宫的地面之上,另一个半仰半坐在龙塌上,两人之间隔着龙塌,隔着轻轻摆动的帐幔,坐着的举目而望,站着的低头看地,随着双方的俱皆陷入沉默,空气好像凝滞起来。

    众多的宦官、宫女没有一个敢吱声的,他们似乎也从中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沉默了好长一会儿时间,一声轻轻的咳嗽响起。

    刘协就像被惊醒了一般,惊慌的望向咳嗽的来源,咳嗽是赵悦所发。

    赵悦仍是轻声细语的,提醒刘协说道:“陛下,车骑将军的话,陛下似乎该有所答复了。”

    刘协不知该何以回答,荀贞此话叫他心头沉甸甸的,可是得了赵悦的提醒,却也知道不能不再开口了,他便就心烦意乱的的随口说道:“好,好,朕知道了。五日后的朝会,朕想来是应当可以上朝的,到时候便再详议此事。”

    荀贞的语气还是那般轻松,刘协听他又接着说道:“陛下,臣的府中有两个名医,皆是如今闻名海内的名医华佗的弟子,如果陛下觉得宫中太医的医术不大高明的话,臣可以把他们派进宫来,为陛下诊治。他二人都医术高超,臣平时身体有些不舒服的时候,也都是找的他两人开药,尤其其内一人,名叫樊阿的,使的一手好针灸,就是再难治的疾病也能手到病除,陛下可以对他两人信任。”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刘协不免多疑忖思,他口中答道:“却是不敢有劳将军府中的名医了,宫中的太医治的也挺不错,朕吃了他们的药,已觉身体渐有好转。”

    口中回答荀贞,刘协脑子里的想法也一直在动,他想到了荀贞说出这话的可能的潜台词,心中想道:“车骑将军的意思莫不是,如果朕五日之后,朝会仍不能上,那么他就要让他府中的这两位医师来给朕医治?亦使朕再无借口不去上朝?”

    荀贞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刘协没办法问他,荀贞也不会主动告诉刘协,刘协只能乱猜。

    荀贞倒是并不逼迫刘协接受樊阿两人的治疗,听了刘协的话,他笑着与刘协说道:“好,既然陛下觉得宫中太医的医术已然足够,臣就先不让臣府中的那两位名医来为陛下诊治了。”

    见到了刘协,要说的话也已说完,此次进宫的两个目的完成,荀贞便不在这些事上多说,转开话题,又与刘协说了几句闲话。

    他说时闲话的语气和刚才的语气一样,轻松自然,脸上也一直是笑盈盈的,笑意不断。

    然而在刘协的心中,却每他多说一句话,心头已形成的阴影就更多沉重一分。

    荀贞在殿中并未待得太久,又说了没一会儿话,他就重新下拜,向刘协请辞,说道:“陛下既然身体不适,臣就不过多打扰陛下了,敢请陛下这几日按时用药,把龙体养好,如果陛下有何所需,遣一个宦官,到臣府中,臣一定为陛下办的妥妥当当。”

    说着,等到刘协请他起身,便就起来,随之倒退着往殿外而去。

    如果说荀贞进殿之时如一头猛兽,而此时他退着身子往殿外退时,虽然弯着腰,姿态恭谨,可是落在刘协眼中,却仍是如一头猛兽,只是与之前猛兽形象不同的是,之前那头猛兽好像是进食之前的扑攫姿态,而此刻的猛兽,则是捕食已毕,吃饱后的退走之态。

    刘协恍然若失,无神地目送荀贞出宫。

    赵悦在旁又咳嗽了一声。

    刘协再次缓过神来,吩咐赵悦,说道:“朕身体不舒服,你代朕送一送将军。”

    赵悦恭声应诺,便向刘协行了一礼,也倒退着出殿而去,送荀贞出宫。

    往宫外走的路上,荀贞昂首挺胸,行走於前,赵悦垂手低头,弯着腰,小碎步,跟随在后。

    两人并没有说什么话。

    送荀贞的除了赵悦,还有别的一些宦官和郎官,却到了宫城门口的时候,荀贞站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与赵悦说道:“你在宫中要好生的伺候陛下,晓得么?”

    赵悦恭恭敬敬地应道:“奴才知道。”

    荀贞不再多说,沉默了下来,赵悦抬起眼,悄悄地窥看荀贞的表情。

    却见荀贞,此时正举目望向宫中,而见荀贞的脸上虽安然自若,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但眼中却好像透露出了一股复杂的情绪,这情绪,既有怜悯又有决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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