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讨计
宋毅走的第四日,李氏终于收拾了心情前来跟宋老太太请安,说是李老太太身子有些不好,想回家去瞧瞧。
宋老太太沉吟了一会儿应了,又问她打算去小住几日还是当日即回,要大夫人早作准备。
她心里希望李氏这并不是回家去告状,真的是李家老太太病了。
李氏踌躇一会儿,额际渐渐有汗珠渗出来,最后咬了咬牙赔笑道:“还要瞧瞧母亲病的重不重......您知道我家里嫂嫂那个人是个不知事的,恐怕我得多住几天......”
丈夫刚出外任,媳妇就闹着要回家去小住一段日子,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是她刻薄了媳妇。宋老太太心中对李氏的不满终于一点一点堆积,面上却仍旧不显现出来,随口吩咐玉书:“既是这样,你去同你们大夫人说一声,叫她准备好车马礼物,送你们二夫人回去小住一段吧。”
李氏心里松了一口气,忐忑的绞了绞手帕,向宋老太太告别出来。
因为可以回娘家了,李氏心里之前的郁结也舒展了几分,重重呼出一口浊气,露出个笑意来。
于妈妈扶着她穿过了花园,想了想仍旧硬着头皮问她:“才刚子啊老太太跟前您没提起带不带小姐......”
提起宋楚宁,李氏心中才压下去的烦躁就又升起来,她皱着眉头想了又想,竟本能的有点怕接触这个女儿了。
“不带吧。”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我自己回去老太太尚且恐怕心里还有不满,何况还带着她呢?”
可是毕竟宋楚宁还小,一人住在跨院里......于妈妈有些担忧,却又不敢说出来。
晚间宋楚宁来李氏房里,才知道李氏竟在下午就走了。她呆坐在李氏正房的明间里,看着明显有些畏首畏脚的素馨颤巍巍的给自己倒茶。
居然这个时候跟老太太说要回娘家去,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嫌疑么?
宋楚宁忽略心中升起的被抛弃的愤怒跟孤单感,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笑。
这么多年都装下来了,偏偏最近一而再再而三的马失前蹄,看来李氏是失了分寸了。
她慢腾腾的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小小的一团,背影竟无端端的显得有些可怜。
素馨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追上前去问她:“小姐,您今晚是在哪里用饭?玉兰姐姐来说过了,让您晚间过去宁德院......”
宋楚宁抬头朝着宁德院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就冷然的回头看着喋喋不休的素馨:“我就在我房里吃,哪里也不去。你叫大厨房的人把饭摆在我房里。”
她才不想去接受别人的好意跟施舍。
于妈妈下了马车还是有些担心:“小姐她性子这么倔,肯定不肯去老太太那里用饭的,眼看着天色晚了,也不知道她怕不怕......?”
李氏不以为然,一头扎进正院里李老太太怀里,瞬间就哽咽了起来。
李老太太皱着眉头有些疑惑:“怎的也没送个信就回来了?”往后瞧了瞧没看见宋楚宁,又有些生气:“怎的没把阿宁带来?”
李氏顿了一顿,抬手抹着眼泪。
李老太太就压着火气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了,独独留下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人。
李氏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全说了,末了委屈的哭起来:“您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呀?!一边拿着儿子来压我,说我过门了五六年了还没生出个儿子来,一面又不叫我跟着去,难道我是那天上的神女,能自己生出来不成?!”
“更可气的是还当着大嫂的面落我的面子......”李氏越说越激动:“老爷他也是,半句话都不为我说,让他带姨娘他就带姨娘,连问也不多问我一声,我怎么就嫁了这么个木头......”
李老太太听的眉头紧皱,最后只觉得心头火起,忍不住呵斥一声:“闭嘴!”
李氏之后的话就孑然而止,委屈又惊讶的看着自己母亲。
“你怎么这么蠢?!”李老太太伸手戳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锤了她几下,怒道:“你竟活的不如一个孩子清醒!既是你婆婆不叫你去,你丈夫也不替你说话,你不去不就成了?!我教了你这么多年叫你要顺从忍让,你都左耳进右耳出了!”
李氏没料到母亲不仅不为自己说话,还出言讥讽,忍不住哭的更凶了,一甩手就拂落了身边的茶盏:“是,都是我不好,你们一个个的老的小的都比我能,只有我是个蠢的!”
那茶盏还是今年刚采买进来的,打碎了盏,其他的托盘杯具也就用不得了,李老太太心疼的颤了一下,随即就大怒:“你怎么不是蠢?!你若不是蠢,就该欢欢喜喜的答应了你婆婆,高高兴兴送你丈夫出门!先哄了你婆婆回心转意,你还怕去不了长沙?你倒好,回去还要死要活的闹,要不是阿宁聪明替你遮掩,这话被你婆婆听了,你是要死要活?!”
李氏茫然睁着眼睛,又哭起来了:“她是聪明,聪明的简直不像个人!你问问于妈妈她吓人不吓人,她哪里是我女儿啊,分明是我祖宗!”
李老太太又举起巴掌在女儿背上狠拍了几下:“年级一大把了,也是当娘的人了,说话总也不经过脑子!她不是你女儿是谁女儿?!”
李氏趴伏在李老太太膝上,只觉得委屈难堪愤怒一齐涌上心头,梗着脖子哭:“你打你打,打死我算了!”
“你呀!”李老太太胸腔起伏几下,终于还是软了声音:“人家求也求不来这样聪明的女儿,你倒好......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别人短视,你可不能短视,既然女儿聪明,岂不是正好?你们母女俩齐心合力,还怕拿不下那两个杂种?!”
李氏见母亲服软,心里也好受几分,擦着眼泪抱怨:“您当我不知道这一点?我不就是听了她的话才撺掇着老爷去老太太那里调走了徐嬷嬷?可是阿宁她不止是聪明,她还心狠啊,您没瞧见,她扔那小猫的架势......”
六十三·博弈(求订阅)
她说起女儿之时除了惊恐跟疏离,竟不见几分亲近。李老太太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别人拥有这样聪明机智的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可是李氏,瞧起来却害怕大过于高兴?
“怎么回事?”她招手唤于妈妈上前,细细听了究竟。
过了年刚满六岁的女孩子,拥有这样狠绝的心思,确实叫人害怕。李老太太蹙眉:“不会是被什么东西缠身了吧?”
李氏眼睛一亮,随即又微微摇头:“之前也有这么猜想过,可是我瞧着又不像.....”
她只觉得头痛,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难过又觉得可怖。崔氏那个贱人留下来的儿女还未解决,自己的女儿又出了问题。
李老太太下定了决心:“皇觉寺的住持元空大师最是德高望重的,过些日子你寻个机会带着阿宁去瞧瞧。”她看着李氏,着重强调:“不管她是被缠了身还是本性如此,都不是你疏远她的理由。你那个继女现在瞧着也不亲近你了,难道你还要惹亲生女儿的讨厌?”
“我能有什么办法?!”李氏说着又动了气,觉得母亲说的全是一些不关痛痒的废话:“她现在被老太太眼珠子一般护着,我的人又都折进去了,我还能怎么办?!”
“她不在,不是还有个弟弟在你手里握着?”李老太太不动怒,看的李氏低下了头,才冷笑:“她整日陪着老太太,你便整日陪着她的胞弟。一个失母姐姐最悲哀的,莫过于拥有跟自己离心的弟弟。”
李氏愣在原地,嘴巴微张。
“你要真心对他好,就像是从前对宋楚宜那样,用心备至,体贴关怀。”李老太太冷笑一声
:“宋老太太想不到的,你要先替他想到。大到他日后的师傅同窗,小到他的衣食住行,通通都要握在手里。日后总有宋楚宜哭都没眼泪的时候!”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于妈妈大开眼界,看着李老太太的眼神满含敬意。
李氏也露出了笑容,心中烦闷一扫而空:“我怎么没想到......果然还是您厉害!”
李老太太板着脸瞧着地上碎了一地的杯盏:“还说!回回都要摔打东西,我们家是什么景况你不知道?徒惹你嫂子闲话!你也别住几日了,明早就回去。你家那老太太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你若真在家里住上个三五日,日后有的你受的!”
事已至此,李氏不敢不听,当夜赖在母亲房里睡了一晚,第二日便神采飞扬回了府。
还以为她这次回去定要住个三五日的,没料到隔天就回来了,宋老太太问了一回,心中对她存的气稍稍减了些。
李氏便趁机说宋楚宁最近经常沾惹花神,要到皇觉寺去拜访拜访元空大师。
这在大户人家是常有的事,也恰好合了宋老太太心思-----大夫人早前就说过要去皇觉寺替贵妃娘娘问问神.......
“这样也罢,叫你大嫂挑个日子,你们娘儿们一同去就是了。”宋老太太答应了,又叫她帮衬大夫人将花园里的一栋三层小楼整理出来:“过几日请的几位教引嬷嬷也到了,刚好收拾出来给姑娘们上学。”
李氏忙答应,心念一动左右没见宋楚宜,心中有些疑惑:“怎的不见小六?今年春衫也该做了,府里的裁缝是新来的,还要来给她量量才好动手。”
提起宋楚宜宋老太太面上笑意就更加深了许多:“她在书房替她祖父磨墨呢,等明日再叫了人来量也是一样的。”
李氏陪笑,心中酸涩难忍。
宋程濡在整理同僚递来的折子,随即就啪嗒一声将其中一封丢在桌上。
宋楚宜最近渐渐的跟着宋程濡进书房多了,知道宋程濡这是叫自己看的意思,伸手拿在手里翻阅几下就不由微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颊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活脱脱一个普通小女孩的该有的样子。
宋程濡忍不住也跟着她笑了笑:“你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这封奏折是山东泰安知府上的,说是太孙一行在泰安逗留半月有余,花费几许......要求户部申报。
皇帝看着不过一笑,批了之后丢给了户部。
“太孙殿下倒是个聪明人。知道绕道回来,祖父不是说若走官道怕是凶多吉少吗?”宋楚宜心情大好:“他就知道取道太原.......看来殿下此时快要进京了。”
既然太孙改变了时机就能顺利回京,那就说明余下的事只要努力,就还大有可为。
宋程濡点点头,就听见宋楚宜又问:“祖父对府里的内鬼有头绪了吗?”
这终归是窥伺在伯府身后的一只猛虎,稍有不慎就会被连皮带骨的被生吞活剥,轻忽不得。
宋程濡似乎有些怅惘,其实宋家有资格进入书房的人本就不多,排除掉了不可能的那些,指向的人是谁就很明显了。
“就是不知道她背后还站着谁。”宋程濡脸色凝重。
宋楚宜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递给宋程濡:“祖父看看这是什么?”
宋程濡从荷包里倒出来一只精美华丽的金镶玳瑁手镯来,仔细一瞧之后脸色变了几变。
“邱妈妈问我的时候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宋楚宜眼里闪着戏谑的光:“只是没料到,五夫人心狠成这样,这东西被人发现,我纵然没好下场,府里多多少少也要被牵连,若是端王一党趁机发难,促动言官参奏......”
就是灭顶之灾。
私藏谋逆罪臣家的被抄禁物,十个头都不够砍的。
宋程濡面色虽仍旧未变,但眼里已经显露杀意。
五夫人从未将宋府当成庇佑她的家,反而****打鸡骂狗闹的鸡犬不宁,这些大家通通都忍了。
可是她心狠到要拉着宋家全家陪葬,其心可诛!
这个镯子这样精致漂亮,若是普通的爱美的小姑娘,必定会贪图漂亮带在手上,有朝一日被有心人闹出来......
宋楚宜看出宋程濡的打算,忙道:“祖父,她暂时还杀不得!”
六十四·逃奴
宋程濡立即就明白过来孙女儿的意思,忍了气冷笑几声,问她:“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是五姐身边的邱嬷嬷。”宋楚宜垂下眼睛,想了想补充道:“这位嬷嬷很有些奇怪,她在五姐面前不像是服侍的,倒好像是正经长辈,还数次见过她掐打五姐。”
“那****托词说是五姐为了谢我当日解围,送我这个手镯,还三番四次的撺掇我带上,我初时还未觉得不对,等她再三催促之后回去细细研究,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没把宋玠供出来,不管怎么样,她没办法相信宋玠会是真的想要害她。而宋程濡这样太过于聪明的人,却不会放过任何细枝末节,现在都由于五夫人的原因而对五房的几个孙子孙女有些生疏,若是知道宋玠被人利用当了中间人,说不定会对宋玠更加疏远,那样宋玠的日子就太难过了。
居然让这样的人跟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可见五夫人王瑾思是当真没有把自己当成伯府的人,甚至也没把带着五老爷血脉的几个儿女当成亲生儿女。
有母如此,五房的几个孩子何其无辜!
宋程濡出来见宋老太太,脸上神色很不好看:“那个女人不能再纵着了,简直岂有此理!”
宋老太太与他多年夫妻,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他在说谁,长叹一声面露不忍,犹豫道:“我对她也着实是寒了心,可她一来毕竟是几个孩子的生母,二来后头站着荣贤太后。就是大年初一进宫去的那日,荣贤太后还问我她现在如何了。若不是碍着圣上,她怕是早就将人接进宫去了。”
泰王当初的事难道还不够叫荣贤太后死心么?
若不是因为这个太后,五夫人在宋程濡这里早死了十次了。
他忍耐着心里滔天的怒气,将邱嬷嬷送宋楚宜违禁之物说了,又心有余悸:“幸亏她挑中的是小宜,若是其他的姑娘,后果不堪设想。”
饶是这样宋老太太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惊问道:“什么?!”
她忍着心中惊惧将那手镯放在手里再三端详,果真发觉内里刻着成国公府字样,不由气的喘着粗气:“这人竟真的是个没心肝的,我们伯府对她算是仁至义尽,老五对她也没话说......人的心怎么能黑成这样?!”
宋程濡冷笑:“毕竟是荣贤太后养大的,谁晓得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当初满京城谁敢接她这个烫手山芋?多的是人跪去皇后那里求着哭着拒绝的,我们偏偏看在了成国公的面子上接了,谁知她不感恩也就算了,这么多年竟把我们当成了仇家。果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她是不能动,可是她身边伺候的人全部都换了,一个都别剩!”
宋老太太不敢怠慢,立即应了,又想起那个邱嬷嬷:“那个婆子不能留了。”
她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这个邱嬷嬷竟然去当送这镯子的人,还催促着宋楚宜带上,就说明对这事知晓几分,不管她知晓多少,都不能留着当祸患。
宋程濡满意点头,又道:“告诫告诫老五,叫他日后少去王氏房里。孩子们身边伺候的人也通通都换了,全部换成咱们家的人。日后她们教养就交给老大媳妇。”
宋老太太如今自然恨不得儿子离王氏越远越好,谁知道她会不会忽然失心疯把主意打到儿子身上害了全家人?
她立即着手去做,吩咐黄嬷嬷决不可假手于人,立即动手。
“我们给了太后娘娘这么多年面子,她若是还要追究,我就一头碰死在她的长宁殿!看她如何跟天下人交代?!”她实在气得不行,对荣贤太后也有了几分怨气。
宋程濡看她气的脸色都发白,忙替她捶了捶背,笑着说她:“你看你,这几十年了,一到要紧时刻这性子就又风风火火的。哪里至于这样?当我们府里爷儿们都是死的?”
宋老太太心里好受一些,喝了他递来的茶,又叹:“这幸亏是小宜......”
“这小丫头很好,以后了不得。”宋程濡也点头:“日后定然不是池中物。她困在内宅可惜了,以她的见识跟见地,若是男子,定然是我宋家未来的中流砥柱。”
宋老太太觉得宋老太爷对女子有偏见,正要驳他,就见黄嬷嬷匆匆进来,道:“老太爷,老太太,那邱嬷嬷走脱了!”
宋程濡与宋老太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失声道:“什么?!”
“我们带了人过去,谁知就听五小姐身边伺候的人说那婆子早上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黄嬷嬷垂头:“我们扑去了她的房间,她的细软都收拾走了。”
赶得这么巧?!
宋楚宜从书房出来,闻言也是一惊。
宋程濡已经立即吩咐黄嬷嬷:“你去通知大夫人一声,就说五房那边的正院最近瓦片不结实,要重修,叫她带人把五夫人住所翻整一遍。至于五夫人,这阵子就安置在老太太这里。”
“对!”宋老太太也紧随其后唤来林海家的,道:“我信得过你,你别叫我失望。带着人将五夫人的嫁妆摆设都清点清点,都封在府里库房先放着。”
黄嬷嬷跟林海家的都发觉了不对,不敢耽搁,随即就分头而去办理各自的事情。
“祖父,快去应天府知会一声。”宋楚宜也反应过来:“咱们家出了逃奴了!”
这事不能遮,若是真是按照她们猜测的那样端王跟王瑾思有些勾结,那这邱嬷嬷很可能是去投奔了端王。
现在先给她定性,日后她顶着逃奴的名声,见了官也得先打上一百杀威棍,说的话可信度也会大打折扣。
端王这人嗅觉极强,知道邱嬷嬷已经暴露,对她自然就不会打别的主意。
宋程濡点头,立即写了帖子叫林海送了去应天府,又借着这个由头将五房所有伺候人等清查一遍,凡是跟邱嬷嬷有干系的人全都控制起来。
六十五·突变
五夫人端着一脸的桀骜不驯站在宋老太太房里,面上瞧不见一丝一毫的内疚。
宋老太太劈手将手镯摔在她脸上,冷笑不止:“王瑾思,人要讲良心!这么多年我们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楚,平日里你做再多错事大家都让你三分,可你居然揣着这样恶毒的心思,你不配为人!”
五夫人被打的偏过头去,白腻的脸上很快现出红痕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紧不慢的将镯子拿起来带在手上,看着宋老太太身后站着的宋楚宜笑:“这镯子?这镯子不是很好?花纹雕工都是一等一的好,这上头嵌着的几颗玳瑁如今可难寻着呢,怎么小六竟看不上?”
她满脸的无所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叫宋老太太看的心头火起。
宋楚宜却深知五夫人这个人冷心冷性,对着亲生的孩子尚且没有半分母爱,何况对于宋府?不管怎么骂她对她来说都是没用的。
她扶住宋老太太的手,附在老太太耳旁轻声道:“算了祖母,与这种人说不通的。”
跟一个根本没有良心的人怎么沟通?
宋老太太闭了闭眼睛,转头看着王瑾思身边跟着的两个丫头,汤圆跟元宝。
“以后你们夫人在我这里住着,伺候的人也由我这里分配。你们二人就由大夫人安排,去别处伺候吧。”
汤圆跟元宝二人惶惑不安,却不敢开口问什么,忍着心中惊惧磕头出去了。
五夫人却忽然暴怒起来,往前直走了几步伸手指着宋老太太:“我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太后娘娘亲自挑的,自小处在一起,我都习惯了她们服侍,不能换。”
宋老太太余光一瞥,紫薇就上前重重拂落了五夫人的手,皮笑肉不笑的哎哟一声:“五夫人小心着些,老太太她身子不好,您这横眉怒目的,当心吓着她。”
宋老太太也盯着她似是疑惑:“我记得当年你跪在太后跟前拜别太后的时候,说过日后以宋家为天,如今才几年,你竟就忘了?”
五夫人脸上青白交加,咬咬牙终于爆发出来:“别提当年?!当年?”她宽大的袍袖一甩,整个人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你还跟我提当年?!当年若不是你们自作聪明答应了赐婚........”她说着,哽咽起来。
如果宋家不答应赐婚,英国公府就会答应的。
英国公府早前就跟成国公府极为要好,两家来往如同亲戚,她跟沈晓海更是青梅竹马,早就在父母的默许下定了终身......
可是宋府却这个时候答应了圣上的赐婚,她咬牙求了太后半个多月,不吃不喝绝食通通都试过了,也没能叫太后松口。
想起那段灰暗的日子,五夫人眼里蹦出强烈的恨意:“你们毁了我的一生!竟还妄想着我会以你们宋府为天?你们做梦呢!”
宋老太太气的咳嗽不止,半响怒极反笑:“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难怪你嫁过来之后闹得我们家鸡犬不宁......我原以为你总能得成国公家一点儿血脉,现在看来却完全不像是王家的种。王家没出过这样不知好歹不知廉耻的人。”
看五夫人还要插话,她再也无法忍受的挥手叫黄嬷嬷:“给我绑了这头蠢驴!”
黄嬷嬷果然依言上前揪住了五夫人,指使着吴嬷嬷几个将五夫人绑了。
“升米恩斗米仇,我们伯府瞎了眼。”宋老太太冷眼看着仍旧扭个不停的五夫人,声音从所未有的冷淡:“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兄长先去求的是英国公府?你知不知道当初英国公府上书参了你父亲一本?你又知不知道,当年满京城,只有我们宋家没有去皇后娘娘面前磕头痛哭辞了你这个丧门星?!”
王瑾思挣扎着要朝宋老太太扑上来,被黄嬷嬷死命拉扯住了。
她瞪大眼睛像是要吃人,嘴里哼哼唧唧的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可见内心之愤怒。
宋老太太再也不想看她一眼,叫人把她拉下去了。
“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讨回来这么一个祸害。”宋老太太疲累的瘫在榻上,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
宋程濡入夜了才回府,脸上神情虽然还算平静,眼神却显露出凝重来。
“太子殿下自告奋勇去了郊外猎场,率三府军卫二千人提前清场。”他拈着胡子一脸凝重:“端王早前要的扩充府卫的三万银子今日圣上也批了......这两件事合在一起,我总觉得有些诡异。”
宋老太太也绷紧了心弦:“小宜曾说在梦里西北逃兵攀咬您之后三司会审,太子监审途中被刺......”
“这回端王恐怕也会仍旧来个金蝉脱壳、指鹿为马。”宋程濡说出宋老太太没敢说的话:“太子殿下这回出京定然是不简单,若是他在外头出了什么事......脏水照样可以通过老五媳妇泼在我们头上,我们不能叫人有可趁之机。”
宫里还有个不知道到底怎么想的荣贤太后,宋府冒不起这个险也绝对不能冒。
“把王瑾思的来往信件通通检查一遍,有可疑的全部留下。”宋程濡看着宋老太太:“她的嫁妆等物当年都有单子,照着单子整理,多出来的通通销毁。还有她平日里倚重的下人也不能放过,先全部审问一遍吧。”
他沉思一会儿,忽然道:“这件事叫小宜来做。”
宋老太太闻言一惊,看宋程濡竟没有改口的意思有些犹豫:“她毕竟年纪还小......”
“她的眼睛利。”宋程濡摆手:“且她对识人自有一套,交给她不会错。你就仔细将王瑾思的嫁妆理一理吧,另外也要叫老大媳妇初一进宫一趟,叫她千万叮嘱贵妃娘娘,小心贤妃。”
这就是没有趋附某一党派的坏处,太子一党摸不着套路,端王一党拉拢你不成也将你当敌人......
宋老太太觉得不寒而栗,仰首郑重应是,亲自召来宋楚宜吩咐了一遍,自己带黄嬷嬷跟大夫人去整理王瑾思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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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审问
汤圆跟元宝跪在宁德院的暗间里瑟瑟发抖,她们太清楚若是五夫人落难,等待她们两个人的会是什么。
可是在看见进来的居然是身高还不及五夫人一半的宋楚宜之时,二人不约而同的都松了一口气。
老太爷跟老太太大概是人老了糊涂了,居然会派一个小姑娘来,她们只觉得经历了一整晚的筋疲力尽之后终于迎来了生的希望,脸上都有了神采。
谁知这个小姑娘从头到尾连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只是自顾自的坐在座上喝茶。
这一喝就喝去了半个时辰,汤圆跟元宝眼睁睁的看着宋楚宜的丫头细致无比的筛去茶沫子,经过一道又一道的程序,终于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她们二人都是曾经在宫里呆过的宫女,自然对这一套并不陌生。宫里面的主子每逢要审问宫人之时,大多都会先来这一样下马威,叫人好好掂量是不是要说实话。
眼前这个小姑娘,眉眼精致笑容可掬,整个人安安静静的端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偏偏叫人觉得压力倍增。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里摆着的自鸣钟叮咚作响,二人被这响动惊得差点跳起来,只觉得心里的浮躁全部一涌而上。
宋楚宜终于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细细端详了她们一会儿,笑吟吟的露出两个小梨涡:“你们是要自己说,还是让我来问?”
汤圆一怔,脸色复杂的低下头去,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成拳,攥的紧紧地。
元宝看了看她,再看看上首的宋楚宜,也咬了咬牙打定主意不开腔。
“看来是要我亲自问了。”宋楚宜轻叹一声,脸上笑意收敛:“你们本名是不是叫玲珑、翡翠?”
二人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她,终于惊慌的不觉退后几步。
宋楚宜收敛了笑意之后,整个人就散发出强烈的肃杀之气,浑不似未出阁的小姑娘,倒像是在官场积威日久的宋程濡,一看就不是能轻易糊弄之人。
“你们或许是在宫里呆久了,又在宋府顺风顺水的过了这十几年,差点忘记了为奴的本分。”宋楚宜冷笑一声:“是不是还指望着五夫人救你们?我劝你们早点打消这个念头,她自己尚且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有功夫管你们?”
五夫人是不能了,可是她们身后还有别的人。
汤圆跟元宝对视一眼,终于开口了:“六小姐不必费心了,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真的没什么好说?”宋楚宜不以为然,随手接过玉兰手上的东西扔在她们身前:“那我顺着这个地址去找你们家人,你们也没什么好说?”
这是汇通钱庄的当票,上头清清楚楚的记着典当之人的姓名地址。
汤圆还咬着牙装无所谓状,元宝却终于慌了,从地上爬起来情绪激动:“有什么事就冲我来,别去找我祖父......”
“你们的地址是谁经手,由谁负责,相信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宋楚宜依旧面无表情的看她们二人一眼,终于将目光落在元宝身上:“既然我能拿到这些,就说明她已经招了。你们死扛着也没有用处。现在是我来问,若是到时候换了祖父或者祖母,下场你们自己是清楚的。别仗着自己身后有人撑腰就目空一切,你们该知道,若是祖父把你们甚至你们全家怎么了,就算是太后,也不能怎么样。”
元宝面如死灰的呆愣一会儿,立即就下了决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扬声道:“六小姐,我说......”
汤圆阴着脸猛地将她的袖子一拽,把她拽的险些翻了个跟头,这才面色古怪的看向宋楚宜:“六小姐年纪这么小,我们怎么知道你能不能作主?”
汤圆显然比元宝城府要深得多,宋楚宜深深看她一眼,不耐烦与她继续纠缠,噙着一抹冷笑点头:“我能不能做主,你瞧瞧我身边伺候的玉兰姐姐不就能看得出来?我也不与你们兜圈子了,汤圆你一家七口、元宝的祖父跟亲弟都已经在我们手里......你们若是说了便也罢了,若是不说,后果是什么你们自己清楚。”
话说到这里,连汤圆也终于衰败了脸色,一瞬间似乎被人抽去了精气神一般倒在地上。
元宝再也顾不上汤圆的威胁,上前几步扯住宋楚宜的裙摆,急切的恳求:“六小姐,我什么都告诉您,您放过我弟弟跟我祖父......”
“那好。”宋楚宜退后一步坐在椅上,气定神闲:“那我来问,你来答。”
元宝怔怔点头。
“五夫人平常通过谁与外面的人传递信件?”
她的目光太过清澈,叫人几乎无所遁形,元宝下意识的移开眼睛,低声回道:“门房上的蒋二。”
“在哪里交接,有什么暗号?平常大概多久交接一次?”
元宝被她问的有些发懵,仔细晃了晃脑袋才回头去看汤圆,有些为难的道:“这些都是汤圆姐姐才知道......”
宋楚宜于是再去看一动不动的汤圆,随即就轻飘飘的把目光移开,反而回头去吩咐玉兰:“玉兰姐姐,麻烦你去告诉祖母,汤圆的嘴太硬,我问不出来。叫她不用留着她们家的七口人了。”
玉兰行了礼,毫不拖泥带水的往外走。
汤圆目送终于松动,见宋楚宜根本没有叫停的意思,睫毛颤了颤,大声回复了宋楚宜的问题:“在城里八灯巷的志远镖局接头,街头的暗号是明日复明日......每月初一十五三十交接。”
宋楚宜笑着挥手止住玉兰,转头看着青桃:“记清了?”
青桃点头,宋楚宜看着她们两个沉默一会儿,吩咐玉兰叫人仍旧将她们带下去,转头去向宋程濡交差。
宋程濡将青桃所记的消息看了一遍,问宋楚宜:“你有何想法?”
“不能打没把握的仗。”宋楚宜沉思一会儿看着宋程濡:“一定要把跟她们接头的人先抓在手里,日后闹出来了这就是证据。”
宋程濡笑着看她:“你想不想出去一趟探探底?”
宋楚宜微怔,看着宋程濡似乎觉得有些不可置信:“祖父您的意思是,叫我去吗?”
“又有何不可?”宋程濡点头:“这审人的事情我不也交给你做了吗?”
六十七·惊马
三月三十,宋楚宜领着人轻车简从的去了位于八灯巷的志远镖局,果然利用蒋二勾出了志远镖局的二镖头齐圣元。
齐圣元当了几十年的镖师了,功夫练得很扎实,对付他费了不少的力气。
幸好跟着宋楚宜的都是宋老太爷特地挑出来的练家子,七八个人拿他一个,终于把他压服在了地上。
蒋二抖抖索索的被齐圣元踢得站不起身来,哭丧着脸撑着树站起来。
镖局的其他人倒是挺好打发,林海出头与他们不知说了些什么,很快就把这些拿着家伙准备大干一场的人都劝了回去。
宋楚宜隔着帷帽看了他们一会儿,转头带着人出了门。
“林总管。”出了门宋楚宜就叫住他,蹙眉道:“你叫几个人去租一辆马车,带着蒋二跟齐圣元经朱雀大街回府。”
林海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迟疑的问:“那您呢?”
“我当然是照着原路走。”宋楚宜看了一眼带着标记的朱缨华盖车,回头冲着林海道:“不过,这些会武功的人可得跟着我。”
志远镖局既然会是联络点,怎么可能会只有一个齐圣元是端王的人?而他们既然会这么轻易就看着齐圣元被带走,自然是有别的准备。
以端王的性子,听说了此事一定会不惜玉石俱焚。
到最后这个齐圣元就会是出来顶包的替罪羊,被栽上一个与五夫人私通的罪名......
到时候长宁伯府免不得还要吃挂落,甚至会被蜂拥而上的御史们寻出许多其他的罪名来......
林海出来之时就被宋程濡吩咐过听从六小姐安排,此时自然已经没有异议,点了点头留下了六个人护送宋楚宜,自己带着三四人押着蒋二跟齐圣元绕过巷子,钻进一条小胡同里去了。
青桃扶着宋楚宜上了马车,已经隐约察觉出有些不对劲:“姑娘,是不是待会儿......”她很聪明,知道宋楚宜不可能无的放矢的叫林海押着人从别的路走,而且她们放着前面的朱缨华盖车不坐,却跑来坐后面这辆明显差了一等的青帷小油车......
宋楚宜伸手将帘子挑开一条缝,看着马车渐渐经过了李记糖铺、嵌宝阁,心里开始慢慢计算起时间。
很快宋楚宜就看见周围的人群开始四散奔逃,有摆摊的小贩连摊子都来不及收就拔腿就跑。
四周响起人群惊恐的叫声,隐约还有人叫着说是有疯马.......
果然,这位端王殿下到了如今还是没改掉上一世的坏毛病,喜欢让疯马来撞人家的轿子。
宋楚宜勾起一抹冷笑,就听见巨大的碰撞声响起。
她们乘的这辆青帷小油车的车夫幸好技术精熟,险险的死命勒住了马,才没叫这两马车也撞上前面几乎已经粉碎了的朱缨华盖车。
青桃两只手都扒在把手上,饶是如此也鼻子也被撞了一下,痛的她眼泪都流出来。
“姑娘,您没事吧?”马车周围那几个懂武功的府卫迅速围拢在她马车旁边,询问她的情况。
幸亏有准备,马车四周的车壁都用厚厚的软毡包住了,宋楚宜理了理有些乱的头发,镇定摇头:“我没事。秦叔叔,您去前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被她称作秦叔叔的壮实汉子果然上前去查看了一番,脸色有些差的回来告诉宋楚宜:“有匹疯马跑出来了,我们的马车躲让不及撞了个正着........”
“去看看车夫有没有事,伤的重不重。先带他去附近医馆诊治。”宋楚宜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然后就忽然冷了声音道:“派个人回家报信,我们在这等五城兵马司的人来。”
秦川有些奇怪这个小姑娘的反应,觉得她镇定的有些过分,却知道这样的处理方式挑不出毛病来,恭敬应是,叫人带了车夫去医馆,又让人回家报信,自己带着剩下的一个人守在她马车旁边。
周围原先还惊恐奔逃的人群渐渐围拢起来准备看热闹。
五城兵马司的人这回来的倒是挺快,言说要把人跟马一起带回去府衙。
秦川上前亮明了身份,五城兵马司的人却寸步不让,说是既然出了事还是要查个明白,要将两方一同带去查问。
说是说两方,另一方却只有一匹疯马。
五城兵马司的人这回真是殷勤敬业的叫人有些惊叹,秦川看出不对来,死守着也不肯让步,守在宋楚宜马车旁边等伯府来人。
五城兵马司的人强硬的态度分明有鬼,明知道这里面的是伯府的六小姐、他们上司的亲家,却仍旧敢这么肆无忌惮。
果然,五城兵马司的人不耐烦再跟秦川纠缠,竟然径直想要来拿人。
伯府的人还没来......
青桃大惊失色,不由心慌的上前挡在宋楚宜身前,颤抖着看着马车前面的帘子。
“什么人?!”
“大胆!五城兵马司奉命办事,谁敢阻拦?!”
外面显然是起了骚乱,宋楚宜以为是伯府来了人,伸手仍旧掀开一角,远远却只看见一抹霜色的衣袍。
秦川挣扎着脱开了五城兵马司的人,仍旧守在宋楚宜车前,挠头有些不解:“姑娘,似乎来了个.......来了个来头不小的小道士......”
小道士?!
宋楚宜眼睛一亮,随即就笑出声来。
满京城可哪里去找这么胆大,敢阻挠五城兵马司办事的道士呢?
这位太孙殿下可真是有趣,居然还做道士打扮?
片刻后外头就齐刷刷的响起问安声:“参见太孙殿下。”
周唯昭蹙着眉头在马上盯着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半日,又看了一眼那头的青帷小油车,回头有些不解:“不是说里头的是伯府的小姐,你觉得叫她去五城兵马司的办事衙门符合规矩?”
副指挥面露难色。
青桃松了一口气,高兴的回头去看宋楚宜:“姑娘,太孙殿下倒是个明白人。”
只是不知道,是当真碰巧遇上来替人解难的,还是早有防备?
宋楚宜脸上的笑意顿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六十八·兄长
不管如何,事实摆在眼前,伯府的车架分明只是路过之时遭受了无妄之灾而已,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要求宋楚宜这位伯府小姐去衙门本就是强人所难,现在又有太孙殿下震场,要宋楚宜一行人去衙门显然就更加不可能。
副指挥脸色难看,欲待要再说些什么挽回些局面,远远的却有马声嘶鸣,众人扬着脖子去看,却见正是位老熟人。
秦川面露喜色,兴奋的连声音都染上了几分精神,激动的向宋楚宜禀报:“六小姐,咱们大少爷来了!”
宋珏!
算算日子,他的确该差不多是这几天回京,应该是听说了消息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宋楚宜脸上漾出一抹真切的笑意。
宋家来了人,副指挥想带走人的想法基本就更加是天方夜谭,至此也不由得熄了心思,上前与宋珏见了礼。
宋珏先领人拜见了太孙,才不紧不慢的与副指挥核对了现场情况,又脸色严肃的道:“我伯府车架当街遭不明马匹冲撞,焉知是意外还是人为?才刚副指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我妹妹毕竟是伯府千金,年纪又实在太小,要她去衙门却实在是说不过去。在下已经快马令人去了顺天府,想必待会儿顺天府便会来人......还请副指挥留下做个见证。”
顺天府?!
一下子就把事情闹到了顺天府,还把事情定义成或许有人诚心用疯马来冲撞伯府车架......
副指挥拉长了脸,僵硬的点头。
宋珏也不再去管他,回头冲太孙施礼道谢:“舍妹年纪幼小不经吓,若非殿下转圜,想必事情难以善了,实在感激。”
宋家果然会教养子女,周唯昭若有所思,伸手虚扶一把,清俊的眉眼瞬间盈满笑意:“宋百户客气了,应该的。”
他瞥一眼前面几乎撞的粉碎的朱缨华盖车,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些许。
宋家这位小姐也是个有趣的,若是事发之时她坐的是前面这辆华丽符合规制的马车,那此刻可就不能全须全尾的等到她的兄长了。
知道人并未被端王得手,他也懂的见好就收,略一思索便告辞:“皇爷爷还等我有事,既然顺天府有人来,那我便先走了。”
宋楚宜因是闺阁幼女,并不需特地出来行礼。
宋珏领着人纳头便拜,将太孙送走,这才回头叫人检查马车。
索性宋楚宜的车夫停的快,马车并未遭受什么损伤,他隔着帘子问了青桃宋楚宜状况,才转头交代林海秦川等人停下等顺天府的信,自己却领人护送马车准备回府。
五城兵马司的人想要拦却苦没名目,又不敢真的与伯府硬碰硬,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宋府一行人瞬间走了个干净。
宋珏将她送至二门,来不及说上几句话就又带着人匆忙出去。
宋程濡已经等在了宁德院,见了宋楚宜先不忙问她问题,等宋老太太上上下下将她瞧了个遍确定了没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宋老太太也忍不住心有余悸,转头埋怨宋程濡:“幸亏是她机灵,否则......我就说这事不妥,怎么好叫她去做的......”
宋楚宜微笑着摇头:“祖母,我好着呢。并没受伤,之前马车四周都已经铺了毡子,前面还有一辆车挡着,只是被颠簸了一会儿。”
宋程濡摸着胡子点头:“我已经叫阿仁去了顺天府,这回这匹马的来路怎么也得给我查个清楚。大街上有疯马,五城兵马司的本来就脱不了关系,还想将受害人带回衙门,这满大街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御史们又有事情做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来的太巧,态度也做的太明显了,不由得人不怀疑。
宋楚宜蹙着眉头将太孙出现解围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末了有些担心:“我总觉得殿下出现的时机还有地点都太巧了......可是他才回京不到半月,若是真的消息就灵通到这个地步,那可就太可怕了......”
这件事宋府也只有宋老太爷跟宋老太太并自己知道,大夫人她们就算是猜到了什么也绝不会往外说,她去志远镖局更是没有丝毫征兆,太孙怎么能得到消息并且凑巧的出现在那里?
宋程濡闻言不由沉默,他自然知道若是太孙出现与端王有关意味着什么。而且太孙还帮忙解了围,这是试探拉拢?
“不管怎么样,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吧。”宋程濡叹息一声,觉得有些头疼:“现在齐圣元也已经在我们手里,他们若是想通过王瑾思来设局也是不能了。恐怕他们狗急跳墙要从我这里下手。”
又跟上一世一样,或者是军饷,也或者是贪污,从一个户部尚书身上找缺口确实是现在看来最可能的做法。
宋楚宜仔细将事情梳理一遍,忽然问道:“祖父,苏家抄没的财产,您都已经登记造册了吗?”
苏家抄家的时候家产跟账簿对不上,宋程濡还很是头疼过一阵子。
宋程濡福至心灵,也猜出这是个最好的攻讦点,点头笑的很有老狐狸的风范:“不枉我废寝忘食这月余,现在账目都已与查抄入库的对得上,上头还有陈襄的亲笔签名。若是我出了事,陈襄恐怕也逃不了干系。”
锦衣卫可不是好惹的,平时没事都虎视眈眈的等着咬下你一块肉来,何况是等你爬到他头上撒野?
端王纵然是天潢贵胄,可是那又怎样?早前的泰王、幽王何尝不是皇亲国戚,不照样被锦衣卫拉下了马?
宋老太太也松了一口气,借着锦衣卫的光,端王怕是不会硬啃他们家这块骨头了。
只是她仍旧忍不住有些心急,这一次是侥幸得了先机躲过了,下一次若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那可怎么办?
“也不知太子的身体到底如何......”她说到这里,忧心忡忡的摇了摇头:“端王这样心急,恐怕真要变天了。”
宋程濡却比宋老太太平静许多,有些事你躲也躲不过去。何况也不是他一人有这样的烦恼,前几天兵部尚书家不也出了幺蛾子么?
六十九·告密
好歹眼前的燃眉之急是解了,宋老太太接连几天都绷紧的神经一放松下来就察觉到了涌上的疲倦。
人老了精神不济是很常见的事,她靠着椅背坐了一会儿,缓缓摆了摆手叫玉书上来替她揉肩。
宋程濡要去书房等宋仁跟宋珏的消息,见状就让宋楚宜也回抱厦去休息。
“晚间替你哥哥办接风宴,你先回去养养精神。”
折腾了一天,就是铁人也该累了,宋老太太也忙让她回去:“你祖父说得对,这里也不要你做什么了,你快回去眯瞪一会儿。”
宋楚宜依言应声,刚回抱厦绿衣跟红玉就担心的迎上来。她们倒是不知道宋楚宜的马车出了事,只是宋楚宜出去一整天了,又没带上她们两个,自然担心的不行。
宋楚宜笑着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问她们走了这一天可有谁来过。
绿衣脸色就有点奇怪,别别扭扭的像是蚊子在哼哼:“二夫人院里的于妈妈来过,说明日就是初一了,要去皇觉寺上香。说让您也去。”
她们现在有点草木皆兵,听见是李氏说的就吓得不行,最后还是许嬷嬷莫名其妙的将于妈妈打发走了。
这件事宋楚宜隐约听老太太同大夫人提过,说既然府里近来多有不顺,去皇觉寺上上香也好。大夫人到时也同去,李氏胆子还没大到敢在大夫人眼前动手脚。
红玉也附和:“要不然就不去了,就说您身子不好......”
宋楚宜摆摆手,她还得挑个时间出去见见青桃的父母,听听她们究竟探听到了什么消息。明日去皇觉寺就该是个机会。
她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今日出门还是因为替宋程濡办事。而跟李氏沾边的事,她又不好跟宋程濡还有宋老太太明说。
“既然大家都去,我一个人不去也不好说话。”宋楚宜摇头:“何况还有大伯母在,明日应该是大哥哥护送我们,不会有事的。”
她下了决定向来不容易改变,绿衣跟红玉也就不再多劝,点点头伺候她梳洗更衣。
刚刚将脸洗干净,紫云就进来说是宝珠来了,又有些疑惑:“我问她做什么,她就是咬着牙一言不发。”
宋楚宜一时没想起这个宝珠是何方人物,等绿衣提醒才反应过来她就是宋玠跟前的大丫头、邱妈妈的孙女。
邱妈妈的孙女.......
宋楚宜眼神变了变,将手里的帕子交给绿衣,道:“那就叫她进来吧。”
宝珠比紫云还要小些,瞧着也大概就是十一二岁的样子,长得并不出彩,容长脸儿,长条眼睛,苦着一张脸站在堂前。
按理来说,跟邱妈妈有关联的人早就该被大夫人跟老太太清除了才是,怎么这个宝珠竟未被牵连?
似乎是看穿了宋楚宜此刻的想法,宝珠扯出一个难看的笑,略带嘲讽的道:“六小姐一定很奇怪我怎么没被抓起来......说起来还多亏三爷他宅心仁厚特特的为我求情,大夫人又看在我素日尽忠职守的份上,我才逃过一劫。”
宋楚宜耐着性子听完了,觉得宝珠这样话里带刺颇觉得可笑,于是便也应景的笑了笑:“所以你这是来我这里显摆你的能耐?”
宝珠余下的话就顿时梗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她看着宋楚宜古怪的笑了一声,语气怪异的道:“哪里敢呢?六小姐如今是老太爷老太太跟前的红人,谁不知道得罪了您就等同于得罪了老太爷老太太。”
“你既知道,难道送上来就为了说这几句废话?”宋楚宜冷笑反问:“还是打算为了替你那干奶奶抱个不平?实话告诉你,眼下我正好事忙心烦,你若是真为了这等无聊小事来烦我,我可真就叫人拿了你去大夫人跟前。”
青桃也撑着精神在宋楚宜身旁伺候,闻言立即道:“宝珠姐姐你该知晓我家姑娘说的话可同其他姑娘们不一样,你既然找上门来,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刺上几句叫我们姑娘不开心罢?即是如此,何不有话直说?”
有了这个梯子,宝珠的脸色到底好看上了一些,她犹豫了半响终于跪在地上,略带忐忑的看向宋楚宜:“不瞒六小姐,当初三爷给您挑礼物的时候本来是我经手,给您挑的是三爷亲自从外面嵌宝阁买的一只蝴蝶钗。后来干奶奶说五夫人觉得这礼物太轻,特地拿了一只玳瑁镶珍珠的镯子出来......”
“五夫人她从未对三爷的事插过手,因此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可是主子有命,我也没有办法......”宝珠观察着宋楚宜的脸色:“等三爷把镯子都送出去了,我才发觉那镯子是真的不对。可是我见您一直没上过手,就以为事情慢慢的也就过了。谁知从前几日起干奶奶她不见踪影,五夫人搬去了宁德院,她身边上下人等几乎全消失的干干净净,五小姐三爷身边的人也都换了一拨,我才明白是镯子事发了......”
宋楚宜沉吟一会儿,发觉宝珠还真是个聪明人。
三言两语把事情都推到了邱妈妈跟五夫人身上,这是怕秋后算账,先来寻门路了。大夫人那里她要是去了肯定是有去无回,老太太那里她攀不上,就想来最小的又是苦主的自己这里找找门道。
“你说的这些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宋楚宜哂然而笑:“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新鲜消息能告诉我。”
宝珠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几乎是冲向了她抱住了她的腿否认:“不不不,不止是这些。姑娘恐怕不知道,我们夫人,在四少爷那里也留了点东西呢。”
在宋琰那里?!
宋楚宜勃然色变,顾不上踢开她立即就低头盯着她问:“你说什么?!”
宝珠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这位六小姐对唯一的同胞兄弟还是有心,她十分会看人眼色,知道此刻不是卖关子的时候,忙道:“是真的,这件事做的隐秘,只有我同邱妈妈知晓
....”
七十·恶意
宋楚宜不能忍受任何人在宋琰身上动手脚,别说本来就有深仇大恨的王氏,就算是宋毅也不行。
上一世宋琰就是被王氏跟李氏一起送进了鬼门关......想起上一世的事,宋楚宜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冷意。
她冷笑了两声,仔细想想居然发现自己恐怕已经知道王氏那个毒妇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宝珠跪在地上瞧她,见她从最开始的震惊过后便一直一言不发,心里有些打怵,试探着喊了她一声:“六小姐?”
宋楚宜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她。
那目光雾蒙蒙的,完全同其他小姐们一望就知情绪的眼睛不同,叫人压根猜不着她此时情绪。没料到年纪这么小的宋楚宜居然能修炼到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宝珠有些吃惊,接下来本来在心里打好了腹稿的话也不由得说不出口。
再隔了一会儿,宝珠已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几乎擂鼓一样响,终于有些控制不住,直起身子来看着宋楚宜有些急切:“六小姐,我真的没有说谎。”
“我知道。”宋楚宜点头,心情似乎完全没受此事影响,还轻笑了一声才开口问她:“我来猜猜五婶叫你放了什么在四少爷那里。”
猜?!这种事天才猜得出来!世上可以害人的东西何其多?宝珠本能的有些想发笑,觉得眼前这位六小姐脑子恐怕有些不对劲。
宋楚宜却已经缓缓站起了身,原先还如同含着雾气的眼神猛然转利:“是不是宫里的东西?!或者......是端王的东西?”
宝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往后一坐,只觉得脑子轰隆炸响,一片混沌。
这怎么可能?!
宋楚宜看她表情就已经确认,不由有些想要冷笑几声,王氏从来就这么没长进,上一世的手段这一世还提前用。
只是这回不能用世嘉大长公主来说事了,恐怕配的得是另外的天潢贵胄。听说端王的郡主如今已经差不多四岁了......
“你我都知道你会来找我图的是什么。”宋楚宜收敛好情绪,转头淡淡的看着她:“现在我给你一条出路。”
宋楚宜居然当真能猜出五夫人在宋琰那里放的是什么东西,宝珠只觉得心都缩在了一起,以为宋楚宜定然不会再如她所愿上钩了,现在听见宋楚宜这么说,宝珠心里就先松了一口气,头点的飞快:“我走我走,六小姐给我指条明路?”
宋楚宜点点头,叫她仍旧回去当差,其他的事情暂时不用管。
等她半信半疑的走了,青桃脸色有些差的问宋楚宜:“那四少爷身边的那个东西,咱们就不管了吗?若是被人发现了......”
当然要管。
现在宋琰的处境与上一世又不可同日而语,上一世的宋琰才能平庸,在伯府里只能跟庶子一样领普通的差事做,宋毅另外又与李氏育有两个嫡子。
而宋家家长们又都已经作古,作主的人自然不会顾得上宋琰。
可是这一世,宋琰到如今还是宋毅唯一的儿子,宋家做主的还是宋琰的亲祖父。
王瑾思把主意打到宋琰头上来,加上本身就一身骚的旧事,逃不了一个死字。
可是这些都远远不够。
若是宋琰身边的人都够可靠的话,这些脏水完全泼不到宋琰身上。
李氏在宋琰身上从来就不曾尽心,若说真的有哪里是尽心的话,大概就是真的********真心实意的想把他给养废。
她坐在椅上想了半日,终于觉得没必要这么便宜李氏。
没有李氏的默许甚至纵容,王氏身边的人不可能能渗入到宋琰身边。
叫宝珠直接把这事闹到宋程濡跟宋老太太那里,固然王氏是讨不了好,可是李氏却只会得到一顿申饬。
这样轻描淡写的惩罚当然不够,这样好的把柄当然用在最恰当的时机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她左思右想,决定亲自去宋琰那里看看。
说起来宋琰回来已经差不多一月有余,她却第二次来他房里瞧他。
宋琰的居所设在二房边上的一座二层小楼,周围并不见花树,多的是香樟银杏这样的绿植,瞧着古朴大气。
只是她却扑了个空,宋琰并不在院子里。
宋琰屋子里的管事嬷嬷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姗姗来迟向宋楚宜告罪,脸上却并没慌张,带着几分随性:“哥儿去了夫人房里,想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老婆子便回家去了一趟。”
承认的倒是爽快,她自认如今已经是李氏的人,对宋楚宜这个前妻留下的嫡女并没几分尊敬。
宋楚宜没动气,含笑点点头轻轻揭过了,又去瞧其他伺候的人。
宋琰旁边有四个大丫头,如今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虽说年纪还不很大,一个个的却都打扮得极是精致。
最大的那个叫柳绿,上来端个杯子都端不稳,摆着小细腰气喘吁吁,捧着胸口一副西子捧心的怯弱模样。
其他的三个也都金贵的像是别人家的千金小姐,针线拿不动、宋琰的四季衣裳也一问三不知,倒不像是来做丫头的,是来做少奶奶的。
她心念一动,笑着转头去看许嬷嬷:“嬷嬷,我记得原先弟弟身边伺候的不是这些人。只是我竟不知,管事嬷嬷也可以随意置换的吗?”
许嬷嬷从未见过主子房里乱成这样,一双眉毛差点都皱在了一起,沉着脸摇头:“自然不能,想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宋琰分明带回来不少崔家的人,前阵子还看着在眼前伺候,此刻却通通不见。若说中间没李氏的手脚,真是打死人也不信。
宋楚宜目的达到,也就不多留,只是出院门的时候回头再往里面望了一眼。
柳绿跟珍珠两个已经在院里打起秋千玩了,那个管事嬷嬷也大摇大摆的坐在屋里上首的椅子上叫着要人倒茶,活脱脱一副老祖宗的架势。
她脸上一抹讥诮的笑直达眼底,领着脸色铁青的许嬷嬷还有青桃红玉回了抱厦。
七十一·不速
第二日清早,许嬷嬷便伺候宋楚宜穿戴完毕,催促着她喝了汤就去宁德院请安。
宋楚宜刚同老太太说完几句话,大夫人二夫人就随后进门来了。
今日因为要去皇觉寺进香,大夫人一早就起来准备出门事宜,眼底有一层淡淡的乌青,瞧着很是疲乏的样子。
二夫人却精神奕奕,白腻的脸上透着红光,耳朵旁边缀着两只碧玉耳坠,越发显得她面若银盆。
宋老太太问了出门准备的东西,就点头道:“你去了寺里,带着几个丫头都叫元空大师给瞧瞧。另外也记得替出嫁的姑奶奶们都添上一份香油钱。”
出嫁的三个姑娘还都是大房的姑娘们,大夫人自然含笑应是。
宋老太太想了想又问她:“珏哥儿媳妇可还好么?”
李氏心里就突的跳上了一跳,忽然想起女儿当初告诉自己黎清姿大概是有喜了的事来。若是平时也还罢了,在宋毅已经去赴外任的此刻,她忽然又觉得这个消息很有些刺耳-----最近老太太可没少因为子嗣的问题拿捏她......
大夫人却并没有多高兴的样子,含着一丝忧虑摇了摇头:“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身体弱成这样.......先前就说是有些不好,太医来瞧了开了药吃了好了一阵,这几日又不舒服起来.....”
黎清姿毕竟是她的侄女,若是于子嗣上有碍,她觉得对不起儿子之余又有些内疚,早知道就找个好生养的了......
宋老太太也叹了一声气,半响才道:“既是如此,这回也别叫她出门了,好好躺着吧。明日再找千金科的太医来瞧瞧。”
当着宋楚宜,有些话大夫人也不好多说,勉强笑着应了是。
宋楚蜜等人也都陆续来请安。
宋楚宾最近身边都换了人伺候,虽说比以前的邱嬷嬷等人尽心不少,也对她尊敬不少,可是五夫人这几日都不见踪影,邱嬷嬷等原先伺候她的人也都消失了个干净,她心里很有些忐忑,一路低着头不敢开口答话。
这性子实在是太不惹人喜欢了,宋老太太目光沉沉的看了她半响,决意要催促大夫人早些将宫里请来的女官们迎进府来教规矩。
准备停当,大夫人就领着她们出门,之前出过疯马的事,大夫人特意点了十二名家丁陪着,宋珏也领了四人跟从。
皇觉寺在京城东郊,伯府车架出了城两个时辰之后方才到。
知客僧早就已经闻讯迎出来,恭敬的将大夫人等人迎进寺里。
京城的达官贵人每逢上香多有清寺之举,一是怕人来人往冲撞了女眷,二也是为了安全着想。这回皇觉寺也早于昨日就贴了告示说今日闭寺。
大夫人净手上香,正要询问方丈什么时候有空讲经,就听金铃说是宋珏进来了。
宋珏脸色有些不好看,进门来看了看众人,径直上前同大夫人道:“五城兵马司副指挥的夫人同咱们亲家太太一同来了。”
这么巧?!
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大夫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知道宋楚宜的马车在路上出了事还被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为难的事,此刻她向来有些讨厌的萧夫人还跟这位副指挥的夫人一同来皇觉寺......
李氏却看了一眼宋楚宜,目光颇有些阴晴不定。
人都已经到了门前,难道她们还真的能装不知道不成?大夫人忍了忍气,看着旁边知客僧一脸为难,便放缓了脸色笑了笑:“这也真是巧了,虽然我们提前净寺,但人家一片向佛之心也不好阻挡,幸好也都是女眷,并不妨碍什么。师傅们随意就是。”
知客僧松了一口气,忙点头应是,转身出去招待了。
没过一会儿外面就有消息说是萧夫人同方氏特意来道谢,大夫人早有准备,也就叫人迎了进来。
萧夫人脸上带着笑意,一进门就先与大夫人同李氏见了礼,又拉着大夫人笑:“难怪今日临出门时喜鹊叫,原来我竟与亲家您碰到一起了。”
又引着方氏上前与众人见礼:“这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的夫人,与我一同来的。”
方氏同大夫人见了礼,张嘴就问:“不知府上六小姐今日可来了?”
果然是目的不纯,大夫人看了她一眼,不甚热诚的笑了:“方夫人认识我家小六?”
萧夫人有些紧张的看了看方氏,想要打圆场:“方夫人说是昨日听副指挥说了府上六小姐在路上遇上了疯马,有些担心。”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方夫人有心了,我家小六并没什么事,就是受了些惊吓。”
到底还是没说来还是没来。
萧夫人一眼就从众人堆中认出了宋楚宜,笑着朝她招招手,指名道姓的喊了一声:“六小姐,快过来我瞧瞧。”
她回去之后听说过宋楚宜如何叫萧四娘吃的亏,心中却总觉得这是因为宋楚宜身边有宋老太太的人伺候的缘故,并不如何把她当回事。
她这么叫了,又是长辈,宋楚宜不好当没听见,笑着上前福了福。
方氏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拉到身边,上下打量了一回就笑:“果然长得就透出一股机灵劲儿,怪道昨日那么惊险的场面都没把你吓倒。我家老爷回来之后夸的了不得,说你比我家那个已经进了国子监的小子还聪明些。”
大夫人忍了忍,到底忍不下去,瞥了她一眼蹙眉道:“方夫人说的哪里话?她小孩家家的聪明什么?若不是有家丁府卫护着,还不知是怎样。就是后来,那也是托了太孙殿下的福才免去了一场无妄之灾,跟她又有什么干系?”
这么小的小女孩,要是多智近妖的名声传出去可不是好事,多的是扯得上干系的幺蛾子。
宋楚宜也低着头有些腼腆,一副受了惊的小兔子模样:“今日大伯母特地带我来进香压惊的......方夫人谬赞了。”
方氏脸上笑意一滞,看了看大夫人又看看萧夫人,强笑着作势打自己:“是我说错了,就是觉得六小姐年纪小小难得的镇定。”
七十二·试探
萧夫人一直试图跟大夫人搭话,大夫人却并不热衷跟她做戏,不断回头差人去看看元空大师是否得空了。
这明摆着就是赶客的意思,方夫人跟萧夫人都如何听不出来?可是二人来的目的就是冲着宋家,自然不能这么轻易就打退堂鼓,只好做出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方夫人还笑着道:“您不知道,元空大师的师弟最近来了,听说他师弟也是得道高僧,很有智慧。我也是来了几次都扑了空这才知道,所以今儿又来了,就指望着能沾了您府上的光,见上大师一面。”
也不知道她要见的是哪个大师,大夫人心里浮躁顿生,心中又担忧这位萧夫人也跟宋家的事有关,又担心到时候宋楚宣要受挂落,心里就越发的生了悔意。
早知道这个平阳侯府的萧夫人这么不知事,真是死也不该把女儿嫁过去的。
可现在就算是要后悔也是不能了,她深深的望了萧夫人一眼,将宋楚宜叫到身边亲手拉着,冲她们颔首笑:“既是如此,我再差人去瞧瞧看大师得空了没有。二位夫人到现在恐怕也没来得及去佛前进香吧?我们也就不耽误您二位了。”
不管在家里是怎样,在外头大家代表的都是宋家的脸面,二夫人也察觉出了些不对劲,也拿了帕子压了压嘴角笑道:“大嫂既是这样说,我就带着几个丫头去更衣。这天气渐热,又坐了一路的马车,恐怕到时候见罪了大师。”
大夫人满意点头。
话说到这里,萧夫人跟方夫人就算是再厚的脸皮也不好继续呆下去,只好有些不甘愿的起了身。
方夫人看着站在大夫人身边低眉敛目的宋楚宜,仍旧带着和煦的笑意:“这只见了一面,就觉得与六小姐特别投缘,这也是我们二人的缘法,不知日后能否跟六小姐多亲近亲近?”
宋楚宜低头不答,只微笑着。
大夫人声音不自觉的提高:“她小孩家家的,能有多少出门机会?一年到头怕也见不到多少次,方夫人这话说的偏了。”
萧夫人深怕再说下去要闹出什么事来,半拉半拽的把方夫人拽出了门。
“你说你说的都是什么话?”萧夫人有些生气:“我早说宋家人并不是好应付的,你说的那些话不是叫人起疑吗?”
方夫人先前在房里的笑意消失殆尽,整张脸阴郁得有些吓人,她回头看着萧夫人有些不耐烦的反驳:“不然还能怎么样?!刚才要不是你指出来,我连她们六小姐是哪个都摸不着。宋家人也太谨慎了!”
萧夫人也感叹着点头:“谁说不是呢?她们家的女眷个个都成了精,在外头温和有礼落落大方,关起门来在家里却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比谁都牙尖嘴利。要找她们的错处,可难着呢。”
“再难也要上。”方夫人脸拉的老长:“实在找不到机会,就硬抢吧。那个宋楚宜一定要到手。当时宋家分明是先去了志远镖局,后来回去的却只有这宋楚宜,说她跟王爷的事没关系都没人信,纵然是不关她的事,她既是从那里回去,总该知道些细枝末节。”
硬抢?!
萧夫人有些不赞成摇了摇头:“这不成,她们府里出来的可是大少爷......”
“那就杀了。”方夫人眼里厉色顿显:“她们好不容易出个门,再错过可就没了。再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若是那东西真丢了,咱们谁也活不了!”
萧夫人震惊的看向她,脸上带着吃惊跟不满:“你疯了?!”
方夫人瞥她一眼,冷笑道:“我疯了?你眼下还有别的办法?你可知道若是齐圣元手里的东西落到宋家手里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萧夫人后知后觉的发觉事情并没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震惊万分的退后了两步,满头大汗都来不及擦。
“可是......”萧夫人有些慌张,心里更是没底:“可是他们带来至少二十个府卫.......这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若是一个不好没做好,漏了痕迹......”
方夫人沉思一会儿,看了一眼厢房,转头吩咐自己的侍女:“你立即回去一趟,替我传几句话给老爷。”
她说着,领着萧夫人并众人进了自己的厢房,屏退了左右吩咐刚才的那个侍女:“一定要将我的话原话带给老爷,快去吧。”
萧夫人已经吓得有些站不住了,心里深深后悔自己掺合进了这事。
可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何况方夫人说的没错,之前疯马的事情五城兵马司已经在宋家人心里被记了一笔了,副指挥敢这样对待宋家,他们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不疑心自家
?就算撇开这些都不谈,端王也不会给他们退路走了......
方夫人吩咐完了侍女,回头看着萧夫人:“待会儿在她们跟前说话小心些,别引起她们怀疑。下山之时要经过一段崎岖山路,我们的人会埋伏在那里动手。”
不管怎么样,先把人抓在手里再说,也算是对端王那头有个交代。
这个小丫头分明就不简单,哪里有年纪这么小的姑娘单独出门的?还那么巧去的就是端王殿下的地方,还抓了人......
她信了邪才会相信大夫人说的真的是托了太孙的福,说起来太孙去那里又是为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开口替宋楚宜解围?难道是想拉拢宋府?
她下定了决心,看着萧夫人再一次强调:“不行,我有些不放心。他手里能调动的人不多,你也送个口信回家去吧。”
萧夫人瞪大眼睛本能的想要拒绝,不想让丈夫被拖下水,可是她又明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犹豫半响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这就叫人回去,只是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提前回府去?若是我们的人还没准备好她们就跑了,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快趁她们梳洗完毕了过去陪着聊聊天。”方夫人不假思索:“另外去个信给元慧大师,叫他与元空大师论经尽可多拖些时候。”
七十三·准备
大夫人松了一口气,疲累的自己去更衣梳洗了,打听了元空大师要下午才得空,就又吩咐姑娘们都各自去休息一会儿。
这次来寺里居然被萧夫人跟方夫人找上门来,而且事情瞧着就不简单,她颇有些力不从心,却只能等到回去之后再同宋老太太讨主意。
想了想,她特意叮嘱金环:“你去六小姐那里一趟,叫她只管休息好,别担心其他事情。”
最近一阵子宋楚宜在府里的地位水涨船高,金环再也不敢小瞧,闻言忙应是去了。
宋楚宜才刚换了衣裳就听说外头有人找,她蹙了眉头脸色有些莫名。
之前本来安排了青桃的父母在寺里候着的,可是眼前的情况显然不适合再继续问话,她早已吩咐青桃叫买通的小沙弥将青桃父母放出寺去了。既然不是大夫人的人,又不是本来有联系的青桃父母,那究竟是谁来找她?
红玉也有些奇怪:“她说是奉命来的,问她是有什么事却不肯说。只等在外头一动不动,我瞧着有些古怪。”
“你去问问她究竟是什么事,若是不说......”宋楚宜牵起嘴角笑笑:“若是不说,你就说我们要去找大人了。”
红玉依言去了,回来脸上神情很是奇怪,有些疑惑的道:“姑娘,她说是她是奉太孙殿下的命令来问姑娘一些事情的。”
只有一面之交的太孙殿下?
宋楚宜脸上的笑意慢慢冷淡下去,太孙瞧着就不是多糊涂的人,自从昨日那场意外过后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怎么忽然会追到这寺里来?何况以他的身份,就算是有事要问,大可以坦坦荡荡的召人去,连宋程濡也不得不应召,还需要叫个使女鬼鬼祟祟的来找自己一个小女孩?
“你去叫她进来。”宋楚宜想了想,终于决定见上一见这个使女。
不一会儿红玉就领进来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官,梳的也确实是宫里最近时新的发髻,带着女官帽。
生怕别人怀疑她不是宫里的人似地。
宋楚宜看她一眼就将目光放在远处,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不知姑姑说奉命找我,奉的是谁的命?”
“奉太孙殿下的命。”那女官一副倨傲模样,见面对宋楚宜也不过点头颔首而已,闻言就似有些不耐烦:“太孙殿下想问问姑娘,昨日去的是哪里?又为何要去那里?贵府与志远镖局又有何渊源?”
宋楚宜使了个眼色给青桃,缓缓站起身朝她走过去,就近打量了她一眼就道:“太孙殿下怎么这么不知礼,哪里有进门不拜长辈就来见我这个小辈问话的道理?何况太孙殿下若是想知道这些,直接去问我们长辈不就行了?”
她拍了拍手掌,屋外就忽然涌入一群粗壮的婆子一拥而上,将那女官扑倒在地上。
“大胆!”那女官被几个婆子压得死死地动弹不得,嘴上的气势却半分未减:“你明知我是何人,居然还敢对我动手?!”
“若你真是宫里女官,我自会由我祖母带着去御前领罪。”宋楚宜瞥她一眼,挥手叫众人将她押着去了大夫人房里。
金环一进门就瞧见这一幕,惊得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宋楚宜瞧见了她,先笑道:“这下可真是巧了,刚好要过去,姐姐先去同大伯母说一声吧。”
大夫人没料到寺里居然还能混进人来装女官,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心中又涌起阵阵后怕。这若是混进来的不是女官,是个男的......再或者去找的不是宋楚宜,是别的姑娘......
这样一想,她忽然暴怒起来,二话不说先叫金铃等人将那人狠狠的修理了一顿,又着人去外面通报宋珏。
宋珏想的却比大夫人还要更多一些,他找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将那女人绑起来用棉被包着打了一顿,又叫了有经验的嬷嬷审问。
起先那女人还死扛着不招,到后来就渐渐的支撑不住,终于将知道的都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
原来,她是奉了方夫人跟萧夫人的命,先来宋楚宜这里探底的。
更叫大夫人跟宋珏心惊的是,方夫人跟萧夫人居然还留有后手-----若是宋楚宜不上钩跟着女官出去会见所谓的‘太孙’,晚间下山的时候还有埋伏......
宋楚宜也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这位方夫人倒是真的狠得下心。
“欺人太甚!”大夫人拂袖站起身来狠狠地朝那女人踹了一脚:“你们简直胆大包天!”
现在生气也无济于事,宋楚宜蹙眉看向宋珏:“大哥,现在我们该早做准备才是,她们要是知道人在我们这里了,难保不狗急跳墙。”
宋珏总共也就带出来了二十余人,要保护这么多姑娘小姐真是有些吃力,尤其是对方还是五城兵马司的人的话,那简直就毫无胜算。
“分头派人回家报信。”宋楚宜想了想,立即下了决心:“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分别回去报信。一定要叫祖父知道此事,祖父他会有决定的。”
她看出来宋珏想要自己回去的想法,忙拉着他劝他打消这个念头:“外头情况不明,若是她们目标不仅仅是我,还有大哥哥你,那你此去就正中了她们的计了。无论如何,皇觉寺是名寺,里头武僧什么的也有许多,我们只要呆在这里一日,他们就要对我们的安危负责。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我们的安全。”
大夫人被宋楚宜说的脸色发白,忙也过去拉着宋珏道:“对对对,小宜说的有道理。你可不能去涉险。”
宋珏有些吃惊的看向宋楚宜,没料到她小小年纪考虑的竟如此周详,同时心里却大致有了决定,闻言就轻轻点头:“我知道了,只是这寺里既然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混进不明身份的人,说不定就有内鬼。他们送进来的素斋还有点心你们都要小心检查,点的香跟蜡烛也都要经过查验之后再用......眼下非常之期,还是小心为上。”
七十四·瓮中
宋珏是宋家倾尽心力培养的下一任接班人,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讲都是出色的。一旦事情有了眉目,他就能迅速的寻出最合理的解决办法。
大夫人对儿子的安排深以为然,立即着手把能用的上的人手全部动用起来。把自己身边得用的两个嬷嬷分别派去了宋楚宾跟宋楚蜜那里坐镇,李氏那里也叫金铃过去了。
做完这些她仍有些不放心,问宋楚宜要不要将所有人都聚集起来比较好,方便保护。
宋楚宜摇摇头,眼下情况不明,众人聚在一起不去休息反而会惹方夫人她们怀疑,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心里有些防备就可以。
一盏茶后宋珏回来说人已经分头派回去了,中间还有寺里的几个和尚出来过问过,问为什么要动用马匹,宋珏随口胡诌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
“看来这寺里果真是有他们的内应。”宋珏心里有些发沉:“他们胆子也真是大的有些可怕,居然在皇觉寺里弄鬼。”
“大哥,我看还是要派人先盯住方夫人还有萧夫人她们带来的人,以防她们又有别的事端要生。”宋楚宜看了一眼被堵住了嘴绑了扔在一旁的那个女官,问道:“你带来的人还有多少能用?”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确该先去摸摸敌人的底,宋珏立即同意:“手上现在还有十三四个人,我叫几个人去盯着她们带来的人,到时候我们也不至于像聋子瞎子一样没个准备。”
将近正午,寺里的知客僧过来说是饭菜好了,问她们是出去吃还是送来各人房里。
大夫人自然是想将饭菜全部都送去各自房里凑合着吃一顿,免得再生什么是非。可是偏偏有人不识趣,知客僧前脚刚来,后脚就有人报说方夫人萧夫人来了。
连个饭也不舍得叫人好好吃!大夫人耐心差点用尽,到底还是听从了宋珏跟宋楚宜的建议,答应跟方夫人她们一起去外面吃饭,也好过打草惊蛇。
方夫人跟萧夫人仍旧带着满脸的笑意,大夫人也就不好再继续板着脸,温和的问了她们怎么这么快就又过来了的话,就提议说是一起去用素斋。
方夫人跟萧夫人自然是巴不得这一句,萧夫人还笑着说了几句趣话:“说起来,二娘她极喜欢寺里的素斋,每回来都要用了中午饭或者点心才肯回去。”
听见她提起自己女儿,大夫人心里更是一阵酸一阵苦,如今萧夫人这样行事,日后宋楚宣的出路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她心中更加埋怨萧夫人,但是却更加沉得住气了几分,就算是为了女儿,她也得把这件事处理的妥妥当当,叫女儿日后能在宋程濡夫妇面前得几分怜惜。
席间方夫人状似无意的问了几句宋楚宜的事,大夫人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忙大倒苦水:“别提了,将近午时了宫中来了个女官说是奉了太孙殿下的命来问我们小六事情的,我们小六口舌笨说不清楚,我们又不好唐突了那位女官,打算待会儿下山之际将那女官一同带回家,先问过了父亲母亲再做打算。”
萧夫人心里立即就突的跳了一跳,面色有些难看的看了方夫人一眼-----方夫人原先是不同意派人去套话的,是她自己不死心,觉得若是能不动用人马伤人就最好,打算死马当作活马医看看能不能从宋楚宜那里套些话,甚至干脆把宋楚宜骗出来......没料到现在人也折了进去。
幸亏那人是自己跟前的心腹,不担心她会反水,否则确实是误了大事了。
方夫人似笑非笑的也回看了她一眼,不甚在意似地将话题又扯向了别处,倒是与大夫人聊的挺投契,直到午休时间才又分开了。
萧夫人自觉做错了事,再也不敢提别的意见,亦步亦趋的跟在方夫人身后。
方夫人自顾自的走出了一大段路才猛地回头,控制不住似地在萧夫人脸上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
萧夫人被打蒙了,她好歹是个侯夫人!而方夫人再怎样也不过是她丈夫下属的妻子而已!连个爵位都没有的人敢打自己这个一品诰命?!
她半日才反应过来,一把摔开了方夫人的手,怒道:“你疯了?!”
“你简直蠢的要命!”方夫人的眼睛瞪得滚圆,看着萧夫人像是要吃人:“我说了多少遍叫你别自作主张,你就是不听!现在打草惊蛇,要是叫她们发觉出了什么不对,我看你有多少条命去跟王爷交差!”
她说的声色俱厉,且咄咄逼人,萧夫人原先满肚子的怨气顿时化作乌有,连连后退,一点侯夫人的气势都没有了。
方夫人顾不上跟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说话,回头去吩咐人盯着宋府的人的一举一动。又叫萧夫人尽快去联络平阳侯萧鼎,叫他到时候一定要带着人来接应。
事到临头没有别的路可走,若是今天不能把宋楚宜抢到手,一切就都毁了。今日不成功,便成仁!
萧夫人哭丧着脸去了,她如今没胆子不照着方夫人的话去做。
方夫人望向宋家人所在的厢房,眼里燃着熊熊火焰。
于此同时,宋珏与大夫人终于接到宋程濡的来信。
大夫人看完了信,先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才有些担忧的问:“寺里不是说有她们的人吗?我们这么做不会被人发现吧?”
宋珏沉思了一会儿,问了宋楚宜的意见,二人皆觉得计划可行。
皇觉寺毕竟是皇家寺庙,且既然宋程濡既然这么安排,自然有这么安排的道理。只要小心谨慎一些,想要做到瞒天过海也是不难的。
何况宋程濡指定了人,这人就一定是靠得住的。
宋珏当机立断,叫人盯死了方夫人萧夫人的一举一动,自己去求见了监寺大师元觉。
此时方夫人萧夫人尚不知道,她们等着螳螂捕蝉的时候,黄雀已经在后头张开了翅膀露出了尖牙,只等待时机瓮中捉鳖。
七十五·捉鳖
未时刚过,方夫人跟萧夫人的眼线就得了消息,说是宋府的人已经在套马准备下山。她们的确是叫元慧大师拖的太久了,宋大夫人她们很可能是等的不耐烦了,或者是因为那假扮的女官起了疑心,才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府去。
方夫人叫人再三去探,问明了她们那边随侍的知客僧,得知大夫人确实是提前去向监寺捐了香油钱,又点了长明灯,然后提出要提前下山,不能再继续等元空大师。
幸好平阳侯萧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准备停当,人手俱都已经埋伏在了崎岖的十里坡。副指挥方登也领了一百人沿线布置了,专等宋家人下山,就打算一网打尽。
终于要来了,萧夫人激动得有些颤抖,回头看了方夫人一眼,不甚有主意的问道:“咱们是不是现在马上就下山去?”
二人并没想过要如何善后,只要宋楚宜到手,宋珏死了,宋家自然方寸大乱。而端王在那个时候早就已经能抹平所有痕迹了。
“现在去太早了。”方夫人看她一眼,转身向宋府那边的厢房而去:“咱们先过去看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要走。”
做事情还是要有始有终,不然若是宋家人没下山,岂不是叫人扑了一场空?
方夫人跟萧夫人两个人过去的时候宋府的人正在往外搬姑娘们的铺盖行礼,见了她们草草一礼。还是一个得力些的婆子有些为难的上来致歉:“大夫人才刚带着二夫人并小姐们上了马车,恐怕是没法儿接待二位夫人了。”
方夫人笑着摇头,依着门槛往外看见华丽衣袍一闪,大夫人闪身进了马车,脸上笑意就更盛,回头道:“说的哪里话?我们也是前来告辞的,元空大师到现在都没得空,我们家里又有些事情急着回去。没料到宋夫人倒是先走了,也怪我们没先递个消息过来。”
那婆子又与她说了几句,就忙着催人整装上车,自己也领了另外几个婆子分别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下了山。
萧夫人松了一口气,一颗心至此才落回了肚子里。萧鼎手上至少有三五百人,再加上方登领着的一百人,将近六百人,就是踩也能把宋家这几十个人踩死。
当实力太过悬殊的时候,有些担心就没有了必要。
她呼出一口浊气,想象着到时候宋家落败之后的场景,再想象萧鼎日后进一步升官,甚至可能成为端王的左膀右臂,日后可能青云直上,心里就快意许多。
到时候萧四娘不必远嫁,她们想怎样作践宋楚宣就怎么作践,哪里还需要像是上一次那样跑到宋家让人打脸?!
二人一起乘车回了京城,商量了之后决定聚在平阳侯府等候消息。
四月初的天气开始渐渐回暖,一弯月高悬在夜空上,将崎岖山路照的如同白昼。
平阳侯萧鼎耐心的等待那些惹眼的灯笼渐渐的进入了自己的包围圈,才举着火把带着人一拥而上。
他满心以为宋家人此刻应当是鬼哭狼嚎四散奔逃,谁知等来的却是宋珏的冷笑。
“等你多时了,亲家公。”宋珏冷笑着望着他,像是在看等待已久、马上将要被收入囊中的猎物。
萧鼎心中一惊,却来不及思考其他,甚至不敢再去看宋珏的眼睛,高声下令捉拿逃犯。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死命把宋家人全部拿下。
谁知就在此时变故突生,宋珏稍一挥手,宋家长达十五辆马车里就纷纷钻出全副武装的军士来。
而根据萧鼎原本得到的消息,这些马车上坐着的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宋家女眷!
他瞪大眼睛,觉得此事太过不可置信,一时竟惊慌不定的不敢再上前。
而更让他神魂俱裂的是,为首的马车车门打开,下来的竟是宋程濡跟镇南王!
宋程濡老当益壮,不用人扶就自己跃下马车,抚着胡子看向萧鼎,眼里情绪涌动,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声。
这一声将萧鼎惊得面无人色。
宋家居然早有准备!
“别拿鸡蛋碰石头了。”镇南王缓缓将他们环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萧鼎身上:“圣上有旨,派我前来捉拿擅离职守滥用职权的五城兵马司指挥萧鼎!”
圣上有旨?!宋程濡居然一举将此事闹到了当今圣上跟前!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萧鼎面无人色脸色难看到极点,手上缓缓用力将刀收紧,再看了一眼对面乌压压的人头-----人数不多,大概也就两三百人的样子。
而自己这边却足足有六百人,硬拼的话也不是一定没有胜算。可若是真的投降,等着他的可就是顺天府或者是锦衣卫的诏狱......
他咬牙下了决心,回头看着暮光闪烁的下属们,用尽自己所有力量将音量提到最高:“别听他们胡说,咱们是奉命前来捉拿逃犯的!他们通通都是逃犯!兄弟们,拿下他们,重重有赏!”
到了此时还在负隅顽抗,萧鼎恐怕在里面陷得没法脱身了。
宋程濡跟镇南王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
战!
镇南王遗传了他祖父跟父亲的骁勇,手下的军士们战斗力极强,且都训练有素,基本上指哪打哪。
而五城兵马司的人毕竟平时疏于训练,很快就露了颓势。
萧鼎冲在最前,一马当先的斩杀了两人,咬牙红着眼看向宋程濡跟镇南王。他不能投降,不能认输,若是他赢了,大可随意给这些人栽赃罪名。他们在这里守了大半天,没见别的车架经过,宋家女眷肯定还在寺里,到时候他们只要再回寺里把那些女眷也给拿下,就万事大吉了。
而若是失败,他只能是死路一条,平阳侯府也就完了。
镇南王冷眼看着场中情景,大手一挥,场中军士纷纷后退,后排弓箭手纷纷补上,举着弓箭冷冷的对着萧鼎一行人。
“放!”镇南王一声令下,顿时万箭齐发。
不断有人应声倒下,短短一盏茶时间,萧鼎那边已经死伤近百人。
七十六·弃子
这是一场注定早就要失败的战斗,萧鼎看着那边不断涌来的弓箭手,终于明白败局已定,不甘的想要抹脖子自杀。
可是就连这一点企图也被早有准备的宋珏打断,宋珏的骑射练得极好,一箭出手只是稳准狠的将他横在脖子上的刀打飞,萧鼎却丝毫无损。
镇南王喝了声彩,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回头去看宋程濡:“宋老果真是教孙有方啊,假以时日贤侄必成大器!”
宋程濡也面露骄傲,同时又涌出深深的后怕跟庆幸来。
若是没有宋楚宜,宋珏可能早就死了,纵然是不死在去勘察地形的路上,也会死在今日萧鼎的刀下。
宋家的继承人,是宋楚宜一力保下来的。
他看向萧鼎,目光中似有惋惜不舍,又有狠厉绝情,半响才冲镇南王道:“时候不早了,还是早做了断吧。这些人通通都抓了,送去顺天府。”
普通的这些官兵自是送去顺天府的监牢,萧鼎跟方登却是必须要去诏狱或者大理寺的。
镇南王点头,自去料理。
宋程濡留在原地同镇南王善后,吩咐宋珏去接大夫人跟宋楚宜等人回府。
现在在他眼里,宋楚宜的命恐怕就算是比宋珏差一点价值,也差不到哪里去了,对她的安危,宋程濡是十分上心的。
元觉将宋家一干人等安排在寺里戒律堂内,内外都有武僧镇守,安全问题并没有丝毫疏漏。他跟皇亲国戚打惯了交道,深刻的明白其中曲折。
宋珏去的时候大夫人正急的团团转,见了他如同见了定心骨,强自镇定着问了情况,才安排人去叫已经睡熟了的李氏等人。
宋楚宁根本没睡,她天生对阴谋诡计就无比敏感,很明白这种情况意味着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却完全摸不着头脑。
梦里发生的事里没有这一件,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为何堂堂伯府女眷为何要避人在寺里到月上中梢的时候。
而更叫她心烦的,是她从头到尾都不能参与事情的发展,可是宋楚宜却好像可以。
大夫人无论去哪里都时时刻刻的带着宋楚宜,连晚上来了戒律堂也没给宋楚宜分配单独的房屋休息,而是把她带在身边。
仅仅凭着老太太的情分,不能足以叫大夫人做到这一点。
这说明宋楚宜本身就被大夫人看重的价值,可是到底是什么呢?她看着站在大夫人旁边被宋珏宝贝一样问长问短的宋楚宜,目光幽深。
她们终究还是披着月光一路奔驰回了京城,奇怪的是城门竟然还并未关闭-----这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说明出事了的征兆。
宋楚宁看向宋楚宜所在的马车,脸上的表情隐在月光里看不清楚。
宋老太太半夜都不敢合眼,听说宋珏他们已经回了府才把吊在喉咙的一口气松了,赶紧叫人将大夫人宋珏并宋楚宜一起叫到宁德院来。
大夫人没料到出趟门差点丢了命,在车上听宋珏说了之后发生的事,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此刻见到宋老太太,就算她素来镇定,也忍不住有些后怕的流了眼泪。
倒是宋珏跟宋楚宜都仍旧一副镇定模样。
宋老太太知道她受了惊吓,好言好语的安慰了她一番,叫她回去休息了。
大夫人也明白自己在这里确实说不上什么话,点点头依言退了出去。
宋老太太将宋珏跟宋楚宜都看了一遍,确定她们没受伤,才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幸亏没事,萧鼎跟方登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宋珏扶着她坐下,宽慰道:“祖母别气,现在他们两人都已经落在镇南王手里,镇南王已经连夜将他们移交大理寺了。”
说到这里,他又免不了回头看了一眼宋楚宜。
当初其实说好交给锦衣卫的,可是宋楚宜建议宋程濡将人送去大理寺。
这短短一****已经领略了这位六妹妹的不同寻常之处,对她不敢小瞧,也明白她这样说必有深意。
“说起来我一直都想夸祖母这里真是琅嬛福地,将六妹妹教的这样通透玲珑。”宋珏看着宋老太太:“简直像个智多星。”
大周虽然对女子甚是捧着,却也不过是比前朝好上一些,仍旧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信条,宋楚宜聪明成这样,未必就是福气。
宋老太太晓得他的意思,淡笑着摇头:“你可别学你父亲那一套,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瞧瞧你二姐过的什么日子?有能力的,还分什么男子女子?”她笑了一笑,招手唤宋楚宜到了身前,又转头道:“何况你这妹妹本就天赋异禀,倒也不全因我之故。”
这也认同了宋珏的一部分说法,承认自己对宋楚宜有教导过。
宋老太太又问宋楚宜:“依你看,这事可能牵扯出端王来?”
“难。”宋楚宜目光沉了沉,摇头道:“祖父接到消息,漳州出了倭寇扰民,端王连夜出京了。”
连夜出京?!
宋老太太跟宋珏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沉。
“平阳侯跟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已经是弃子了。”宋楚宜脸上微微带着冷意:“陈襄素来同宫里司礼监的兴福交好,兴福又是端王之前府里的长使......我之所以建议祖父将他们送去大理寺,就是怕他们两个都来不及说话就先被锦衣卫整死了。”
而大理寺卿好歹是太子一党,会尽力从萧鼎跟方登嘴里挖出些消息的。
宋老太太对宋楚宜的聪慧早已没有感觉,宋珏却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宋楚宜居然都能看的清楚,她甚至能分得清楚官员之间的纠葛跟各自所属,多少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都看不清楚这里面错综复杂的联系,仍旧要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左右逢迎?宋楚宜却能分的清楚,这份心思当真是胜过常人十倍。
宋程濡跟宋老太太是花了多少心思来教导她?她甚至可能比宫里的贵妃还要懂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