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着想
宋楚宜自然要做准备,只是赖成龙最近每次要她帮忙都要先开口吓她一回,她颇有些不满,淡淡的瞥他一眼,心里想着是不是该跟舅舅说一说这位赖大人的促狭。
她等赖成龙带着宏发他们往前边去了,才带着轻罗跟含烟往回走,这么一来一回的折腾了一阵子,时间已经不晚了,崔华蓥那边余氏应该已经开始交代事情了,她们这些当姐妹陪床的,也该在场替她准备准备明天出嫁要用的衣裳首饰等物,看了看天色,她走的就快了些。
一路上落花纷飞,宋楚宜走起路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松快,或许是天色太好,也或许是叫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原因,她心里一直盘亘着的那股阴暗害怕好似疏散了许多,她觉得整个人都轻快起来,嘴角微微扬起带了一点笑意。
可是她才刚刚到了崔华蓥的绣楼前,就见余氏即神色惊惶的带着婢仆们从楼上跌跌撞撞的下来,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这样喜庆的日子,这样的神色原本怎么也不该出现在作为新娘子母亲的余氏身上,宋楚宜诧异的立住了脚,就见余氏身后崔华鸾也飞快的提着裙摆跟了下楼。
余氏来不及整理心情,一见宋楚宜就好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上前拉了宋楚宜的手,紧张得手都不停在抖:“小宜......前院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在酒水里头下毒......”
前院,因为明天一早就要送嫁,所以喜宴就定在今天晚上,要是有人在酒水里下毒,分明就是想叫崔家满门都倒霉,而且这一定是出了内贼。
还没出嫁就出这样的事,要是崔华蓥的未来夫婿家也受了影响,以后纵然崔家再得力,崔华蓥恐怕也要被认为是个不祥之人,否则怎么会有人在她喜宴的时候下手?这是打着毒死谁的主意?要是未婚夫就这样被毒死了,那岂不是......
最要紧的是,今天周唯昭跟叶景宽都来捧场了......
宋楚宜握紧了余氏的手晃了晃,极力压抑住心中惊慌安慰她:“舅母先别急,先叫舅舅们去前头看看究竟怎么样了,然后叫人守住内外院的各个出口,既然问题是出现在酒水里,不是厨房就是酒窖,先叫人查这两个地方有没有异常!”
余氏也是一时昏了头了,现在听宋楚宜这么一喝,登时就清醒过来,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立即转头吩咐人去请谢氏过来------今天这喜宴,谢氏也是有帮忙操持的,有她在,总能更周全一些,等吩咐完了叫人去请谢氏,她又亲自带着人去议事厅里吩咐事情了。
崔华鸾神色焦急,听见宋楚宜这样说也不过抬头看了她一眼-----太孙殿下也在前头饮宴,她现在只知道有人在酒水里头下了毒,却并不知道究竟下的是什么毒,又有没有人中毒,一颗心都悬在了半空,太孙殿下之前就已经中过毒了,如今才稍稍好了一些,要是真的再中一次......她倒不是仅仅只担心太孙殿下的安危,她到底是跟哥哥们一起读书的,太孙要是在崔家出了事,崔家也就差不多完了。
她见余氏抬脚就走,略犹豫的看了宋楚宜一眼,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抬脚跟上了余氏,她毕竟是崔氏一族的大小姐,之前已经开始学着理家,现在跟去帮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宋楚宜并没跟去,虽然她心里并不如同面上神情那般冷静自持,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似乎万分纠结,过了这一会儿才回头吩咐轻罗:“你去前头探一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另外......”宋楚宜想了想又道:“另外问问,有没有人中了毒......”
徐嬷嬷刚忧心忡忡的从楼上下来,听宋楚宜这样说就看了她一眼,这是想问太孙殿下有没有事吧?
楼上的崔华蓥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相比起宋楚宜跟崔华鸾来,她的一颗心更是焦躁欲死-----她未婚夫,未婚夫带来迎亲的长辈跟家人可都正在前头饮宴,还是今晚当仁不让的主角,要是今天这事儿真的闹出人命来......她扶着栏杆,脚都是软的。
宋楚宜上前扶了她,心里不是不紧张担心,前头席上不仅有宋琰跟她的舅舅表兄跟亲人们,还有......还有刚刚才带着一脸笑问他他怎么样的周唯昭......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安慰崔华蓥也像是在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因为有太孙殿下跟驸马和锦衣卫都督在的原因,伺候的下人都是崔氏家里的家生子,一个个的全都是来历正当的下人,就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她的目光陡然冷硬起来,面上神情也冰凉如雪:“就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也好查!”
崔华蓥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宋楚宜用这样斩钉截铁的语气说话,反而叫她惶惶不安的心稳定了许多,她攥着宋楚宜的手,泪汪汪的眼睛毫无焦距的望着前方,却下意识的不再哭了。
崔华仪跟在旁边也担心不已,却并不敢说的太多惹崔华蓥这个新娘子再受刺激,跟谢家姐妹一同围在崔华蓥身边说些漫无目的的话想引开崔华蓥的注意。
好似过了千百年,也好似才过了片刻,本来因为出了事而静的可怕的楼下有了动静,崔华蓥头一个从床上蹦起来,两步并作一步的往外头走。
她还没完全走到门口,就瞧见了母亲身边的老嬷嬷,不由拽住了老嬷嬷的手,紧张兮兮的问她:“嬷嬷,怎么样了?前头,前头有人出事吗?”
老嬷嬷看着自家姑娘哭肿了的眼睛,连忙摇头:“您别担心,幸亏那位锦衣卫都督大人是个谨慎人,发现的早,虽然吃了酒的人不少,可是都没什么大碍......”(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凶手
崔华蓥怕的险些整个人都软倒在地上,听见了老嬷嬷这样说,就连忙双手合十的念了句佛,强撑起来的精神到底撑不住了,由谢家姐妹跟崔华仪扶着去了榻上休息。
老嬷嬷就恭恭敬敬的去看宋楚宜,走了几步到宋楚宜跟前行了个礼:“劳烦表小姐同老奴出去一趟,夫人有些事交代了老奴告诉您。”
宋楚宜往身后崔华蓥那里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跟着老嬷嬷下了二楼,寻了个房间坐了,朝着老嬷嬷道:“嬷嬷有什么话,就请说罢。”
这位表小姐跟自家的两个姑娘比起来,可真是要镇定稳重太多了,老嬷嬷心里想着余氏的话,自己也觉得宋楚宜实在是个难得的经得住事的,就一五一十把席上的事情说了。
因为晋中流行嫁女的前一天摆酒宴,亲朋好友齐聚热闹一晚,因此崔府早早的就做了准备,家里在附近酒厂里埋着的整整十四年的女儿红尽数都挖了出来运到了府里,准备着今天的宴席用,这也是晋中嫁女儿的风俗,有条件爱女儿的人家,从女儿出生那天起就开始埋酒了,只等女儿出嫁的那日取来用。
这酒都是家里人去押送的,谁也想不到还会有问题,因此运回来就摆放在了库房里,等到了今天,负责酒水的婆子们就拿着对牌去领酒水往席上摆,这一摆就摆出了问题,似乎这酒特别容易叫人醉,十个人一桌的大圆桌,喝了不到半坛,桌上的人尽数就醉了......
后来还是锦衣卫都督回到席上才觉得不对,他的这些下属通通都是号称千杯不醉的,酒再好也没有十个人喝半坛就醉倒的道理......还醉的不省人事,叫都叫不醒,这实在太稀奇了。
毕竟是有太孙在场的地方,凡事都要慎之又慎,都督大人为防万一就请了胡供奉李供奉跟晏大夫来开醒酒药,谁知三位大夫来一瞧,面色都变了,说这哪里是醉酒,这分明就是中毒了,就是这样,前头院里酒水里出了问题的消息才传进了内院来。
宋楚宜安安静静的听到这里,就问:“舅母如今是带着人去查酒窖跟酒厂了吗?”
老嬷嬷说的口干舌燥,青莺善解人意的早已经递上了一杯热水,她猛地灌了一口,点点头:“可不是,这女儿红本来数量就不算多,总共也才三十坛,每桌总共只分到一坛,用来打头阵的,其余的都是备的竹叶青跟梨花酿烧刀子,几位大夫说其余的酒都没事,只有这个女儿红出了问题,夫人已经叫人去查了。”
总归不是在酒厂就被人动了手脚,就是在家里酒窖被动了手脚了,总得去查-----这事儿可渗人的很,在人家新婚宴上做这种事,想毒死这么多来赴宴的宾客,这心思得有多狠毒?老嬷嬷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宋楚宜哦了一声,轻声问老嬷嬷:“舅母让你来找我做什么呢?”
老嬷嬷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忙道:“夫人的意思是姑娘她胆子小,这事儿只叫我告诉您,让您千万替她周全过这一晚......”她见宋楚宜漂亮的眼睛里露出些疑惑,却仍旧耐心至极的等着自己说话,一时不由被这双漂亮眼睛看愣了,被青莺在后头咳嗽了一声才反应过来,紧跟着把话说了下去:“遭殃的还有我们未来姑爷......他是头桌,又是新郎官,头一个就该尝这我们老爷亲手埋下的女儿红,他喝的还不少......现在那位晏大夫使了法子叫他催了吐,又用了药,也不知明天能不能就起的来......”
偏偏明天就是吉日,就该明天启程的,这迎亲送嫁可都是有章程的,什么时辰出门,什么时辰登船,船上的床该摆在哪个方向,新娘子该由属什么属相的人扶着面朝哪方坐着都有说法的,这要是耽误了,以后可就是一辈子被人拿来说嘴的事儿,老嬷嬷觉得头疼极了。
宋楚宜一颗心忍不住也跟着提了起来,宋琰人小,可是却是傧相,从前在京城跟着宋珏出入也开始学着喝些酒了......她看向老嬷嬷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那诸位舅舅跟我五叔和弟弟呢?他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老嬷嬷也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有些吓人了,忙摇了摇手:“其他人喝的都不多,都没什么大事,现在大夫们已经煮了解药泻药跟催吐的药,通通都端到席上去了。能使唤得动的人也都使唤到席上去伺候了,还从隔壁府里调来了不少人......”老嬷嬷唉了一声,又有些咬牙切齿的道:“这位孔小姐可真是个蛇蝎心肠的,这样的恶事也做的出来!”
孔小姐?那个之前挑拨过她与崔华鸾的关系、后来因为她的父亲孔守备也收受了马圆通等人的贿赂而消极应对阳泉叛乱一事而被周唯昭判了死刑的孔小姐?事情怎么又会跟她扯上关系?宋楚宜睁大眼睛有些莫名。
老嬷嬷擦了擦头上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太急躁而渗出来的汗,看着宋楚宜就道:“就是那位孔小姐,她爹当守备的时候,这家酒厂的掌柜从她爹那里贷了利钱。她对酒厂熟悉的很,趁机在酒里下了药不说,还跟着送酒的人混进咱们府里来了。夫人让我来,就是让我交代姑娘您一声,今晚千万小心着些,这位孔小姐自小跟着孔守备长大,身上可是有几分功夫的......”
原来是这样,孔守备作为一地武官,跟崔府的关系向来打的不错,孔小姐从前也是时常来崔府做客的,她能混进来,说不定还真的能找到崔华蓥这里来。
可宋楚宜颇有些不明白,孔小姐这目标为何定的这样大,按理来说,她不是只该对太孙殿下一人动手么?砍她父亲头的毕竟是太孙殿下,跟崔家又没有什么关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桃花
宋楚宜回三楼的时候崔华蓥已经因为哭的太累而睡着了,就算睡着她也有些不安稳,眼珠子不停的滚动,宋楚宜知道这是在做梦的缘故,瞧她这副样子,恐怕做的还是噩梦。
见她一进去,崔华仪就已经迎过来了,抓了她的手看了看崔华蓥,压低了声音问她:“小宜,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她最近跟着母亲一起帮忙操持姐姐婚事,已经很明白她母亲身边这位老嬷嬷的地位,要是真是没什么要紧事这样的口讯,她母亲不会派这个老嬷嬷来的,何况这个老嬷嬷还跟宋楚宜说了不短时间的话,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们姐妹俩的面说?
宋楚宜和她走到窗前,想了想就把老嬷嬷说的话告诉了她,末了又道:“不过估计表姐夫并没什么大事,吐出来了,再用些药,应该也就好了。只是嬷嬷说的后头的那些话有些可怕,孔小姐对这府里后院相熟,又有功夫在身......”
崔华仪恨得几乎咬牙切齿,做梦也没想到还有人能恶毒成这样,眼睛都被气红了:“这......这分明就是故意的,打着这么恶毒的主意,也不怕遭报应。”
做坏事的人向来是不会怕遭报应的,真怕遭报应的,也不敢去做坏事。宋楚宜连眼皮都没抬,伸手按住了崔华仪的手:“你别激动,你这样吵起来,叫表姐知道了怎么办?先叫她好好睡一晚罢,你跟谢家姐姐们守着她,我去外头瞧瞧。”
崔华仪几乎不用宋楚宜再多说,就安心的点了点头,她对宋楚宜,总是有着莫名的依赖的。等宋楚宜出去了,她才想起另一个该在这里陪床的堂姐来,不由吩咐手下的雨薇出去,问问宋楚宜知不知道崔华鸾什么时候回来,可别在半路上碰见那个丧心病狂的孔小姐。
宋楚宜才出去,轻罗跟含烟就回来了,她们两个人面上神情都还算是不错,见了宋楚宜忙道:“姑娘放心,四少爷跟殿下都没事,他们坐了一桌,因为殿下正是养伤的时候,并没叫人开酒,四少爷跟舅老爷们为了陪殿下,也都是用的茶。”
宋楚宜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正要转身进门,就听小徐嬷嬷在楼底下尖叫起来。之所以知道尖叫的人是小徐嬷嬷,还是因为徐嬷嬷是小徐嬷嬷的姐姐,徐嬷嬷几乎是立即就叫了起来:“是我妹妹!”
宋楚宜朝轻罗那里看了一眼,轻罗就会意,轻飘飘的顺着栏杆身手敏捷的游了下去。不过片刻她就又无声无息的上来:“那位孔小姐一直就守在楼下那间耳房里,刚刚崔大小姐带人进来,她才蹿出来的,现在崔大小姐在她手上。”
一直守在这座楼里?宋楚宜莫名觉得心中一紧,交代含烟:“你留在这里守着几位姑娘,跟婆子们守住了,不管是谁都别放上来。”
自己带着青莺跟轻罗急匆匆的下了楼,正好瞧见院落中央,迎着乞赐风灯摇摇晃晃也有些摇晃的孔小姐。
孔小姐一见她就笑了,狰狞的笑意里带着点儿幸灾乐祸:“哟,原来宋六小姐也在楼上,刚刚我虽然瞧着伺候你的人进进出出,可是却并没瞧见你回来,还以为你不回来了。现在可好,人都给凑齐了......”
崔华鸾的脖子捏在孔小姐手里,她手里还拿着一把尖锐的匕首抵在崔华鸾玉白的脖子上,神色癫狂。
崔华鸾倒是并没被吓得太过,还算镇定的问孔小姐:“你父亲虽然出了事,可是殿下并没有累及他的家人,你跟你母亲大可以带着钱财投奔你外家,为什么要这样想不开呢?”
为什么要这样想不开,偏偏要来做下这样的错事,这摆明了是一条必死的路。
孔小姐尖锐的笑了两声,手里的匕首贴崔华鸾贴的更近,气势汹汹的喝了一声闭嘴,紧跟着就满怀恨意的打量了这座精致异常的绣楼一眼,阴气森森的冷笑:“我原本是想做太孙妃的......我父亲都已经答应了太孙殿下会出兵帮忙攻打阳泉了,会帮忙稳住晋中豪绅了,他只是需要时间而已,他只是需要时间!可是你们崔家偏偏要插手!你们崔家偏偏喜欢多管闲事!要不是你们为了讨好他提前把一切都办好了,他也不会觉得我们家不肯出力!这一切都是怪的你们!”
所以难怪她刚刚守在这里这么久都没动静,只等崔华鸾出来的时候才扑过来,因为崔华鸾是崔家嫡出的嫡长女,她嫁给周唯昭简直说得上是门当户对。
想当太孙妃......宋楚宜想了一会儿这位孔小姐的目的,觉得这位孔小姐脑子还是有些不够用,他们孔家就算是真的在阳泉这次的事上出力,而且立下功勋,以她的身份想当太孙妃也实在是有些难-----皇后娘娘那里恐怕第一个就过不去。
她看了含烟一眼,含烟悄悄点头,极快的朝着孔小姐扑了过去,可是还没等她近前,孔小姐的手已经抖了抖,疼的匕首都没握住,含烟反应快,眼疾手快的把孔小姐扑在了地上,一下子就把她的手反剪了拎着她起身。
青卓朝她使了个眼色,抖了抖自己手里的石子儿:“瞧瞧,我这打鸟的功夫到现在还没荒废。”
宋楚宜就顺着他看到了他身后负手站着,端着一副极镇定模样的周唯昭。
在月色和灯光映衬下,本来就挺丰神俊朗的周唯昭被衬得越发的好看,加之他身姿挺利如松柏,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来。
养在深闺没甚见识的小姑娘们恐怕真的要凭着这张脸就对他生出无限的向往之心来,何况他还有个那样能唬人也能吸引人的身份。
怪不得这样会招桃花,宋楚宜看看崔华鸾,又看看挣扎不休间眼泪滚滚的孔小姐,不由摇了摇头。
五章送上,我一直觉得感情这东西,细水长流比轰轰烈烈来的长久,彼此之间心意相通,水到渠成的爱情比一见钟情让人来的安心,所以宋六跟太孙殿下明天开始要谈恋爱了!!!这两个人要开始携手一起走啦,所以大家快把票票打赏订阅都咋给我吧,滚去码字了,么么哒,爱你们~~~(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本事
周唯昭走到宋楚宜身边就站住了,好似他原本就该是只站在她身边一样,站的理直气壮。孔小姐眼睛通红的瞧着他,几乎痴了,半响才又气又恨的哭出声来,她哭的是自己父亲,也是哭的自己,她觉得自己实在委屈-----她从见到太孙第一眼起就觉得自己就是要嫁这样的人,温润如玉谦谦君子,面上看上去就赏心悦目。孔小姐自小就喜欢看话本子,她父亲是个武官对闺女的管教也不大看重,并不觉得这些话本子有什么不对,连父亲都不管她,孔小姐大字不识的母亲就更是一切随着女儿心意了,因此孔小姐东南西北的话本子都瞧了个遍,从小心里就有英雄配美人的想法。
太孙出现的正是最好的时候,她恰恰花一样的年纪,自认为在晋中除了崔华鸾谁也比不过,太孙殿下身份高贵偏偏又长着一张戏台上那些大家们都比不过的脸,她自认为她是堪配太孙的,此刻就算是曾经因为太孙手起刀落斩杀了父亲而升腾过满腔怨恨,孔小姐依旧有些恨不起来周唯昭,她想了想,她最近喜欢的一出戏叫做玉生香,说的是一个贵族姑娘被皇家抄家灭族流落异乡,后得逢皇家五皇子,对五皇子一见钟情却因为家恨而黯然离开,最后却被五皇子以死相逼而感动得现身,与五皇子终成佳偶的故事。
她把自己当作了因为满门被灭而楚楚可怜的阿香姑娘,把太孙殿下想象成五皇子,哭的哀戚又缠绵婉转:“殿下!”
她喊了一声,努力的挣扎了几下,却根本动弹不得,只好继续朝周唯昭看过去:“殿下,您......”她喊完了以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想起了母亲整天在家里泪如雨下,想起了父亲挂在城门上示警的父亲,她换了一副神色,狰狞愤恨的哭起来:“您怎么能因为崔家帮了忙就杀我的父亲!他是我的父亲啊!”
宋楚宜被她前后挥洒自如的演技和转换飞快的表情惊得微微张大了嘴巴,心想果然小姑娘还是要像宋家崔家一样养,那些不该听的戏不该看的话本子少看为妙,省的看的太多移了性情。
周唯昭大概也有此感,尴尬的瞧了宋楚宜一眼,吩咐青卓领她下去交给崔家人送官处置。
青卓也被孔家小姐这一出一出的闹的头晕目眩,往前走了几步都不愿意伸手,生怕出点什么幺蛾子,自己越过她走到前头,叫含烟领着,带着她往前头去了。
崔华鸾捂着脖子只觉得劫后余生,饶是她再年少老成,到底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尚未满十五岁的少女,差点丢了性命,倚在小徐嬷嬷怀里忍不住就哭出了声。
可她哭归哭,仪态半点不乱,也没什么狼狈之处,小声而克制的哭了两声之后就从小徐嬷嬷怀里抬起头来朝太孙和宋楚宜道谢。
秦夫人的教导还是有用处,崔华鸾眼睛里这个时候竟未完全只看得见周唯昭的好处跟功劳,宋楚宜摇了摇头:“换做表姐是我,也会这样做的,真的不值当表姐的谢。”
说话间谢氏已经带着大批的人赶到,看见太孙也在,掩住内心的焦急先朝太孙行了礼,这才拉着崔华鸾问有没有受伤。虽然她平时存着些小心思,可是关键时刻还是分得清亲疏远近和大局。
崔华鸾含着眼泪摇头,手却是冰冰凉凉的,还不断往外渗出冷汗,这是被吓着了,谢氏叹口气,忙吩咐身后的丫头嬷嬷们带着崔华鸾回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总得请积年有经验的嬷嬷给收个魂,否则孩子被吓掉了魂可就麻烦了,再说家里老夫人肯定也担心坏了。
崔华鸾匆匆朝着周唯昭福了福身子,最后再看一眼站在周唯昭身边的宋楚宜,扶着小徐嬷嬷的手在婢仆的簇拥下走远了。
谢氏也松了一口气,前头出了那样大的事,现在几个大夫还在忙着呢,后院要是再出些什么事,今天崔家恐怕就要出百年不遇的大丑了。
她握了握宋楚宜的手,轻声道:“我上去瞧瞧华蓥她们。”谢家姐妹还在楼上,她心里实在有些放心不下,相反,反倒是宋楚宜,这个小姑娘根本就用不着人担心。
等谢氏上楼去了,周唯昭偏头看宋楚宜,刚好看见她秀美又温和的侧脸,和她脸上对着谢氏尚未收回的笑意,她笑的连眼睛里都透着光,好似满天星辰都落尽了她的眼睛里。
他心里温暖柔软得一塌糊涂,轻声冲她道:“走一走?”
宋楚宜实在对周唯昭有些招架不来,她还没有见过这样外表冷如冰山又温润如玉透着疏离,可是开口的时候却总能出乎你的意料,说出来的话又总是叫人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的人,一犹豫反应就慢了一拍,她落后一步跟在周唯昭身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跟着走出一段路了,根本就没了拒绝的余地......她又懊恼又气,恨得几乎忍不住想要再跺跺脚。
她说过再也不要重复上一世的悲剧跟覆辙的,上一世就已经吃够了凡事都对丈夫百依百顺的苦。怎么现在周唯昭叫她做什么,她就要照着做?她分明都还没有理清楚自己对周唯昭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
周唯昭低头看着她的影子,不着痕迹的落后两步等她跟上来,偏头见她似乎很是懊恼的皱着眉头,笑了笑咳嗽一声就先转开了话题:“听说,陈三太太打算回家去闹分家啦?”
提起正事的时候宋楚宜的手足无措就消散许多,眼睛亮亮的飞快的应了一声是,随即就又错愕的停住话头,话在嘴边拐了个弯问他:“殿下怎么也知道?”
这个消息分明宋珏昨天才送过来......周唯昭耳聪目明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吧?难不成又是赖成龙告的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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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交心
事实上还真是赖成龙告诉的周唯昭,他不想搭上东宫,可是却不介意卖如今声势正旺的太孙殿下的一个人情-----要是太孙殿下本来就知道宋家设计陈家的事,他也可以表明一下自己并没有说出去的意思,如果太孙殿下不知道......他也算是给太孙提了个醒。倒不是他存心想给宋家使绊子,只是他认定以太孙跟宋家的关系,就算知道了,也并不会怎么样。
周唯昭看透了宋楚宜的心思似地,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的确是赖大人告诉我的,放心吧,我可没往你们身边不停的放眼线。”
对啊,青卓含锋跟轻罗含烟他都是光明正大送过来的,宋楚宜抬眼瞧他一眼,闷闷的又垂下了头:“赖叔叔可是锦衣卫都督,他也不怕被圣上砍了头。”
说起来这还是宋楚宜教的赖成龙,要做个纯臣,可是却也不能处处都得罪人。前头的锦衣卫都督们之所以没个好下场,全都是因为刚愎自用利用手中权利几乎把人得罪光了,所以通通没有好下场。可是没想到赖成龙学的这样透彻,转头就把这心得用到了自己头上。
“赖大人也是好心来提醒提醒我,也顺带卖个好。”周唯昭笑了笑,又若有所思:“虽然关系只能止步于此了,不过将来见了面,总也有个人情在,彼此要是能放过的,都放过就是了。”
是了,周唯昭小小年纪就已经把常首辅琢磨了一辈子的为官之道握在了手里,凡事实在是难得糊涂,最糊涂的那个反而才是最精明的,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见宋楚宜并不说话,小巧的耳垂上的珍珠在灯光下散发出润泽的光彩,周唯昭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他站定了脚看着宋楚宜问:“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对你说那样的话,是真的喜欢你还是看中了你的经历聪慧跟家世甚至是命格?”
宋楚宜漂亮的瞳孔里倒映出周唯昭的脸,她微微的睁大了眼睛仰着头看着周唯昭,错愕的啊了一声-----这几个问题她从听见周唯昭的表白起就已经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也过了无数遍,现在被周唯昭毫不掩饰的提起来,她一时反倒不知道怎么反应。
过了片刻,她才努力从这样无措的情绪中挣扎出来,极力做出一副镇定模样:“既然殿下提起了,那我现在问。不如殿下回答回答我,您为什么要对我说瞧瞧您怎么样的话。是为了我能预知未来,还是为了我算得上聪明能帮上忙,还是我虽然极凶却也极贵的命格?”
她想了想,这些理由中的任何一个她都是能接受的,太孙说得对,他跟叶景川和沈清让都不同,是个极聪明的人,不仅聪明而且还很优秀,她跟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也有很深的默契,跟他在一起,只要沿着既定的计划去走,很难会把日子过的糟糕。
她顿了顿,抿了抿唇又紧接着道:“可是我得老实告诉您,要是为了我做的梦能预知未来,可是我的梦到我死就断了,后头的事我已经不能事事都猜准。要是为了我算得上聪明......这世上聪明的姑娘很多,以后要是遇见比我更聪明的,您可不要后悔。而要是为了我的命格......殿下可要想清楚,虽然有个极贵的前缀,可到底是星照命,听起来挺吓人的。”
她觉得周唯昭的提议着实很不错,周唯昭这个人也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不过丑话还是得先说在前头,否则人家要是图你这些好处的其中一样,到了后来才知道这事儿不是他自己想象的那样好,难免就要迁怒在你头上。世上多少怨偶,就是因为对方同自己想象出来的那个完美的形象并不一样,所以相看两厌,最后没成佳偶反成了怨侣。
“可惜这些偏偏都不是。”周唯昭肯定的摇了摇头,站定了脚认真而又严肃的看着她,话说的诚恳而真挚:“这些我通通不图你的,我知道你很怕付出感情,可是小宜,我想我得试一试,因为我的的确确很喜欢你。”
宋楚宜豁然抬头,结结巴巴的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差点又要转身就跑-----周唯昭的话实在叫她招架不住,她撞进他眼睛的时候又慌忙避开-----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看过她,沈清让不必说,连叶景川也没拿这样深爱又心疼的眼神看过她,直白得几乎叫人不用想就知道这目光里蕴含的情意。
她紧张得手心出汗,眼里都微微染上了湿意,可更多的还是惊恐和后怕,她退后了两步站定,努力平复了心情后才抬眼看他。
可她几乎是立即又垂下了眼睛,他眼里几乎在发光,他在等着她给回复。
可是她能怎么说呢?有些阴霾跟痛苦她自己都本能的把它们堆在心里最不见天日的地方,生怕它们有一天成了洪水猛兽,吞噬她的理智,这些阴暗的想法她自己都避如洪水猛兽,恨不得永远不再翻出来想,她怎么能把这些她自己都觉得耻辱的话说出来告诉周唯昭?
她突然觉得没话好说,看着周唯昭不断摇头,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后背抵上冰凉的柱子才猛然清醒过来,本能反应就是转身要逃。
周唯昭还从来没见过她掉泪,眼角眉梢都笼上一层淡淡的难过,下一刻他已经毫不犹豫的伸手拉住她的袖子,抿了抿唇顺着她的袖子握住了她的手,说话时语气坚定而深刻:“我心悦你,只关心意,不关利益。至于你的过去,我丝毫不介意。佛家还讲因果,道家也说善恶有报,你能从梦里醒来,就已经跟你的过往恩断义绝了。就算没有断绝......”周唯昭认真看着她,伸手替她擦去眼泪:“就算还没有断绝,我也不介意,我会陪你一起。不管你需要多长时间,我都等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心灰
宋楚宜紧攥着拳头,右手手指甲已经陷入自己的掌心也不自知,颤抖着看向周唯昭的时候触及他的目光,他正在看她,目光如海,深沉又无边无际,这是她上一世穷极一生也在追求却求而不得的东西-------是爱意。
“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走出来?”周唯昭拽着她的手腕不叫她逃,心中知道要是这次叫她躲过去了,她以后恐怕就更是龟缩在自己的壳里不肯出来,干脆的告诉她:“我不是沈清让,你也不是你梦里的那个宋楚宜了,什么都不同了,结局也不会一样。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我到底值不值得相信?”
宋楚宜看着自己紧攥着的拳头被周唯昭掰开,漂亮的眉眼都染上懵懂和惊惶。
周唯昭接过轻罗递来的帕子替她包住被她自己刺伤的地方,声音温和带着安抚:“小宜,脓疮刺破了,才会有结疤的那一天。我会等你伤好的那一天,不如我们一起试一试,好不好?看看我能不能寿终正寝,看看你能不能走出噩梦......看看我们能不能一起走到最后。”
宋楚宜几乎忍不住要伸出手了,周唯昭把话说的这样好听,把前景说的那样美好,她觉得另一个被困在黑暗里动弹不得的自己也开始蠢蠢欲动。
那些因为常年不见天日的收拢在心里的阴暗跟惊恐害怕全部都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就像是常年不见天日的棉被猛然见了阳光,霉味和灰尘呛得人几乎眼泪都出来。
她想了很久,似乎过了千万年,又似乎很短,似乎只有一刻钟,然后她终于做出了决定,轻声垂了头,说了声:“好。”
好,这个短的不能再短的字却叫周唯昭整个人都松散下来,他轻轻晃了晃宋楚宜的手,笑的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宋楚宜能说出这个字就已经是用了毕生的勇气,周唯昭不敢逼得太紧,伸手松开她的手,转而跟她说起京城的事情来:“陈三太太未必是陈老太太的对手,陈老太太要是把事情压死在陈家内宅,事情传不出去,就不能闹大。”
宋楚宜收拾了心情,因为情绪转化的过快而有些糊涂的脑子也重新冷静下来,仔细的想了想,终于觉得自己得到了喘息的时机。
“不会的,有方夫人跟方大人在,而且还有陶御史他们紧紧盯着,这件事不会闹不大。”她揉了揉因为哭过而有些干涩的眼睛:“何况陈三太太已经被逼到绝境了,她自认为已经到了绝境,觉得事情不会比现在更糟了。这么多年她在陈家过的的确不好......”
陈三太太的确是被逼到了绝境了,她看着丈夫,声泪俱下的把在方夫人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他,不可置信的摇头:“父亲他收了那么天大的一笔银子卖了卷子,可是......可是我们星点不知.......事到临头了我们女儿却第一个倒霉,你还打算拖着我们一家子跟着一同去死......你生来陈家根本就不是来当子女的,你这是来当牛做马的!”
陈三老爷被陈三太太这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的懵了,半天后才反应过来陈三太太说的什么,诧异的问:“你说什么?什么银子不银子的?”
陈三太太见他不信,手指几乎都快要点到他的头上去,冷笑了两声就把方夫人说的陈阁老收了周家二十万两的事情收了,末了拖长了自己的冷笑:“父亲可真是个好父亲,这些银子都收在府里,不过反正不关我们的事儿,谁叫你是个庶出的......”
陈三老爷是庶出的,这向来是他的不能承受的痛,每每被人提起来都觉得催心摘肝一般的痛,以前陈三太太心疼他,从来不拿这事儿出来说事儿,她心疼还心疼不过来,现在也是被逼得失了分寸了,连这个都拿出来说。
陈三老爷果然变了脸色,他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来拂开方夫人的手,嗫嚅了几下嘴唇终究没说出一句话来,过了许久才呵斥道:“别胡说!”
陈三太太的眼泪滚滚的流下来,又红又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她拉着陈三老爷不肯放,气急败坏的替自己的话找证人:“不信?!要是不信,你去问问陶御史啊!你去问问主审的那些老爷们,问问你爹去!”她冷笑了一声:“就是不知道你那亲爹到底肯不肯告诉你,恐怕就算到死,他也打算把这些银子拿去给你哥哥们压棺材陪葬,一两银子也不会留给你!”
陈三太太说的这样情真意切,情绪又这样激动,陈三老爷不得不信,他不可置信的直着眼睛在屋里走了半天,终于没能克制住内心焦躁,随手抄起了自己的外衣:“我出去打听打听.....”
陈三太太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心如死灰又不安恼怒,帕子都险些被她扯坏掉几块。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都已经夜幕四合了,陈三老爷才带着浑身的酒气和满心的怨气进了门,他坐在呆呆的妻子身边,过了许久之后忍不住掩面大哭。
陈三太太这会子反倒是清醒冷静下来了,她慌忙打发了所有下人都出去,自己抱着丈夫,像是抱着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算了老爷,这也是命!谁叫您生在了这个家里,摊上这样的父亲......”
陈阁老的子女心也太不重了,或者说他的子女心已经全都放在嫡出的大房跟二房了,根本没有他们三房的位子,这样的人实在叫人心寒。
陈三老爷哭着告诉陈三太太:“是真的,连方兄也这样说了......父亲他是真的自己收了银子转手卖了卷子。”
如果光是这样陈三老爷也没什么好难过的,自家老爹收了银子也没什么,可是现在陈家风雨飘摇,他天天在外头东奔西跑,这些家人却没一个跟他交底的,把他当傻子一样使唤......(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眼药
陈三老爷在妻子的怀里嚎啕大哭,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历历在目,他向来知道自己是庶出的不得宠,也向来因为自己的无能不敢给父亲添什么乱子-----就算他收了陆丙元的银子,那时候也实在是走投无路,被嫡母逼到了绝境了,他还为收了这些银子而惴惴不安而内疚不已,可是到头来他成了个笑话!他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他的儿女跟大哥二哥留下来的一比,简直好像不是人生的一般,嫡母从来都漠视他们......
他想起女儿总是氤氲着愁绪的眉眼,想起前天听见退婚明明眼睛都泛红了还帮着他安慰妻子的女儿,他的女儿何其无辜!妻子说的对,晴姐儿是个好孩子,她不比陈明玉差到哪里去,老太太之所以这样折辱她,不过因为她是自己的女儿,不是大哥的女儿罢了......
陈三老爷抱着妻子哭了一场,只觉得浑浑噩噩的,头也晕沉沉的,靠着榻上软枕疲惫的闭上了眼睛,陈三太太被吓得够戗,还以为丈夫是受不了刺激晕过去了,拿手一探,发现气息平稳,只是累的睡过去了,方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才松了一口气,就听见老太太那边的花枝在外头问:“是三老爷回来了?老太太那儿有请。”
陈三太太真是憋了半辈子的鸟气都在今天一天爆发了,她生平头一次这样理直气壮又怨气万分的叫了人进来,告诉她:“三老爷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晚些再去给老太太请安。”
花枝在陈老太太跟前是服侍了好几年的大丫头了,察言观色这项本领早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三太太心情如今不是很好。她心里纳罕,面上却并不敢露出来,微微福了福身子,比以往的态度要恭敬几分,笑着打了圆场出门去。
陈三太太虽然是庶出的三老爷的妻子,可那也是主子,而自己再得宠在老太太跟前再有脸面也不过是个下人,花枝向来很明白这一点,也正因为识时务,她才能比花俏几个得重用。
小丫头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也有些奇怪:“今天三太太那脸色可真难看,往常她哪回见了您不是笑脸相迎的,今天可真是奇了怪了。”
花枝心里也不是不奇怪,这位三太太的性子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看的一清二楚的,翰林家出来的姑娘,偏偏被陈老太太这些年给磋磨得一点儿清贵和自傲都没有了,天天为了银子穿戴而眼红大房二房,前些时候为了银子连带着向老太太去宋家要人的蠢事都干出来了,可见在陈家被逼到了什么样的境地,自从被宋家不声不响的打发回来之后,陈三太太还差点儿就要被休了,好容易陈三老爷才替她求情没叫她被休弃回家,陈三太太心虚,又本身就没地位,一直都缩着尾巴做人,这回不知道怎么的......
花枝心里转过千万个念头,最后认定三太太这是因为晴小姐被退了亲而心里不痛快,也就不再多想,顺带呵斥了小丫头一嘴:“主子的事,也有你插嘴的地方?少惹些闲事罢!”
等回了房,花枝见陈明玉也在,先笑盈盈的冲陈明玉点了点头:“老太太这儿念叨您许久了,再不来,恐怕要把我们都撵了去,您可算是来了。”
陈明玉最近已经不往宫里去抄佛经了,倒不是她不愿意去,而是如今她的祖父身陷囹圄,她的处境也跟着尴尬起来,皇后娘娘那里虽然照旧叫她进去抄经,可是她哪里能真的去?推说要照顾祖母,也就没去,可是她人虽然在家里,听见的信却比以往还要多的多了。
从前还只能在祖父的书房里听上一耳朵,从祖母这里得知一星半点的消息,可是现在家里没了祖父坐镇,家里到处都是疯传的谣言,她可算是开了眼界。
譬如说有说她祖父贪污了银子真的卖了卷子的,譬如前些天还有周家的人嫌不够乱,陈阁老身上的脏水不够多似地上门来求情的,陈明玉越听心中越是惊惶害怕。
她虽然从小自认为出众,可是这样的大事却从来未曾经历过,现如今一朝之间家中发生这样大的变故,早已经害怕得六神无主,加上前些天她又听见了对她来说更不幸的消息,整个人都大病了一场,在床上养了四五天才算是好了些,此刻她苍白着一张脸,勉强冲着花枝露出一点儿笑意,握着陈老太太的手极力说着俏皮话:“花枝姐姐尽知道寒碜我,谁不知道花枝姐姐你才是祖母跟前缺少不得的宝贝?”她笑了笑,又往花枝身后瞧去,见并没人,就皱了皱眉头:“花枝姐姐不是往三房去请三叔三婶了吗?怎的还不见人?”
花枝垂了头替陈老太太捏肩,轻声把三太太的话委婉的回了。
陈明玉在病中也听说了陈明晴被退亲的消息,心里想着自己的前程,倒真的起了一点儿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之感,竟头一次没了看人笑话的心思。可是见陈老太太叫人去请三叔三婶没请来,她心里又有些莫名的不喜了,好似没亲眼看见人倒霉,总是觉得差些什么似地,因而回头朝陈老太太道:“三叔三婶可真是,阖府都是忙的时候,三叔却还有心情睡觉......晴姐姐也不见来?”
花枝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这是陈明玉要在老太太跟前给三房上眼药,她心里觉得有些多余,不管怎么样,陈老太太对不是她所出的三房向来都是不喜欢的,并不会因为陈明玉说不说三房的坏话而改变,陈明玉这样见不得人好,实在是有些画蛇添足,也显得有些过于狠毒了。
陈老太太虽然把人教的有手段有心机,也有上位的野心,可是跟那些口不出恶言,耳不听恶语的姑娘们一比,就失了下乘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分家
可是她只是个奴婢,也要体面,这体面是她给自己的,也要主子愿意给她,她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陈老太太,顺着陈明玉的话轻轻笑了笑:“晴小姐恐怕是为了退亲的事儿心里难过,正不痛快,我去的时候并没见着她。”
陈老太太眉头不由得皱的更紧了,三房这一家子就没一个叫人省心的,前几天看着陈三老爷为了老太爷的事儿东奔西跑的,她心里刚有几分欢喜,对三房也有了几分改观,现在三房就又开始给自己摆脸色了?怎么的,这是觉得晴丫头被退亲是遭了老太爷的连累?还是觉得现在反正陈老太爷也不在家了,干脆就不把她这个嫡母放在眼里?不管是哪个理由都叫陈老太太恼火万分,她冷冷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陈明玉的头发:“你别忧心,祖母少个把人来请安,还死不了。他们想翻天,也还太早了些,你祖父也还没死呢。”
这话说的就有些不像了,饶是花枝也不敢再听下去,垂了头恭顺的退后两步,冲屋里伺候的丫头们使个眼色,瞬间带着丫头们退了个干干净净。
陈明玉伸手握住陈老太太的手,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心思去嫉妒不跟她一样不安的人,还想着给人上眼药,可是大概她就是个天生看不得旁人过的比自己好的人罢,她这么一想,自嘲的笑了笑,朝着陈老太太点头:“我知道的祖母,就是觉得三叔还是有些心大了,祖父出了这样大的事,连大哥也开始天天往外头去跑关系,三叔却还在这个时候能睡得着......”她话锋一转又替三老爷说起话来:“许是这阵子太疲累了的缘故。”
疲累?就像陈明玉说的,连向来无所事事靠着祖荫在家里混日子的长孙都开始办起正事来了,他这个当叔叔的,却还有心思去睡觉。陈老太太目光沉沉,心中对三房的不满又上一层。
可是三房在她眼里原本就算不上什么,他们好是那样,不好也是那样,她其实是不大看重他们是怎么想的,一瞬间的恼怒过后就又撇下了,她拉着陈明玉的手,目光炯炯的瞧着她:“你为什么不再进宫去了?”
陈明玉心里更加发酸,也更加不好受,她也想进宫多去皇后娘娘那里讨好讨好,可是如今这样的情况,她又怎么好再继续厚脸皮的进出清宁殿?她们陈家本来就跟东宫过从甚密的,现在陈家出了事,她要是还总往清宁殿跑,不仅旁人要疑心,连皇后恐怕也要对她们不满了,她压低了头,把自己为何不去的理由说了。
陈老太太就欣慰的笑开了:“你能想到这一点,实在是长进了。”她最怕的就是陈明玉不长进,现在陈明玉总算是渐渐的开始学着把前朝内宅的事情都联系起来想,这很好。她摸了摸孙女儿的头发,带着与看陈明晴时候全然不同的慈爱:“你也不必为了不能去而难过,很快就过去了,等这些事都过去了,殿下也差不多回朝了......”
陈明玉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虽然监察的是东平郡王殿下,可是毕竟陶御史他们咬的这样狠......这其中不会生变?”
陈老太太笑的意味深长:“那又如何?”她顿了顿就又道:“你祖父根本没有收过银子,就是他跟陆丙元走的近了些,就因为这个就要定他的罪?别说监察的是东平郡王,就算是陶御史自己监察,他敢就因为你祖父爱才而定他的罪?!”
陈明玉这些天时常在书房暗阁里听幕僚门客商议此事,知道自家算是滴水不露------祖父半文钱也没收,光是这一点,人家就泼不进脏水来。当然,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家里不可能没有来历不明的钱,可是这些陈阁老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早早的就已经把银子都送到老家族里去了,连钱庄也不用,这些人去哪儿查?
姜还是老的辣,何况就像那些先生们说的,朝中还有她祖父这样多的门生呢,陈明玉悬着的一颗心渐渐的放松了一些,点了点头又朝老太太道:“可是殿下跟宋楚宜一同在晋中,听说因为养伤的缘故还直接住进了崔府......”
本来就已经走的很近了,现在住在同一个地方不就更方便他们培养默契?陈明玉自问做不到对宋楚宜的事视而不见保持平常心,实在是因为太孙对宋楚宜太好了,围场那一次......她眉间笼上轻愁,坐在陈老太太身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没法儿不对宋楚宜抱有敌意,她跟太孙之间的默契实在叫她心惊,跟太孙的交情也叫她觉得既警惕又厌恶。
陈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宋楚宜都快成她的执念了,不管什么事她都要往宋楚宜头上多想一想,把宋楚宜做成她的绝对假想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正想着再同孙女儿分析分析这其中厉害,就听外头花枝隔了帘子禀报:“老太太,三老爷三太太过来了。”
来的倒也算快,陈三老爷这个觉睡的看来不算是很沉,陈老太太嘲讽的勾了勾唇,不冷不热的道:“请进来罢。”
陈三老爷跟陈三太太一前一后的进了屋,两个人眼圈都是红红的,等他们行完了礼,陈明玉也起身朝三老爷三太太行了礼,陈老太太就诧异的挑了挑眉:“这是怎么了?不是说睡下了,怎么倒是把眼睛都睡的通红的?”
陈三老爷垂着头,他听的出陈老太太话里的轻视跟若有若无的讽刺,从前不甚在意,现在想想,妻女每天都在遭受这样话里有话的冷言冷语......羞辱没到自己头上,永远不知道那话里带着的鄙视跟嫌恶多么叫人难堪。
他看着地,许久许久才抬头看着陈老太太:“老太太,儿子不孝,想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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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内忧
如同炸响了惊雷,屋子里一时落针可闻鸦雀无声,连花枝也惊得抖了抖手,把一杯倒好的茶碰倒在了地上,幸亏此时也没人能注意到她,她连忙收敛了心神使了个眼色给花俏,花俏跟她一起轻手轻脚的收拾了,二人慌慌忙忙的领着伺候的人一同退了出去。
陈老太太冷眼瞧着陈三老爷,见他自说完分家二字之后就一直垂着头不肯看自己,冷笑了一声,话说的刻毒又犀利:“怪道这几天你跟你媳妇儿都难得上我的门,原来是生出了这个心思。就这么急着走,这么急着撇下我们这遭了难的家啊?”
陈三老爷连耳朵都羞红了,一个大男人被嫡母这几句话说的面红耳赤不敢抬头,可他到底稳住了心神,他也是有儿女的人,陈家不顾念他们,他要帮自己的儿女多想一想,他压下心头屈辱,踌躇了一会儿才道:“也不是您说的那样......我晓得父亲神通广大......”
陈老太太已经气的伸手就把茶杯抄手扔在陈三老爷头上,热茶浇了陈三老爷一头一脸,额头也被杯子砸的青肿起来,陈三老爷一时被砸懵了,捂着头倒退了两步。
陈三太太没忍住,呀了一声几乎哭出来,立即掏了帕子去替陈三老爷擦,心里的怨气一波一波的涌上心头,根本控制不住心中惊怒,一边替陈三老爷收拾身上一边回头看着陈老太太:“家里有我们没我们原都是一样的,既不把我们当一家人,我们离了这里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捆着我们......”
为什么在有利益的时候眼里根本看不见我们的存在,可是在家里有了难的时候,却第一个推出我们去挡去拼呢?陈三太太红着眼睛,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陈老太太随手抄起一个杯子就又往他们俩身上砸,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也终于有了怒气跟不屑,她看着陈三太太和陈三老爷,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这是在欺负你们父亲不在,家里只有我这个老婆子,专门上门来寻仇来了?!为了当初你去宋家我叫他休了你?”她讥诮的看着陈三老爷和陈三太太都涨红了的脸,毫不留情的继续戳他们的脊梁骨:“你们父亲还没死呢,他虽然在牢里呆着,可是圣上还没给他定罪,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跟我们脱离关系,就这么怕被我们连累?都说树倒猢狲散,可是没见过当儿子的抛弃老子的......”
陈三老爷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愤怒,梗着脖子怒气冲冲的挡了那只飞过来的杯子,青筋都凸显出来,万分愤怒的冲陈老太太喝了一声:“闭嘴!”
这可真是......太不孝了,陈明玉扶着摇摇欲坠的陈老太太,又急又气的看着陈三老爷:“三叔,您怎么能这样跟祖母说话?!”
陈三老爷当然敢这么跟陈老太太说话,他实在憋得太久了,积年累积的委屈跟愤恨一瞬间涌上来,他根本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也有些口不择言起来:“我为什么不敢这么跟她说话?我叫她一声母亲,她当得起这两个字吗?!”他目光猩红的看向陈老太太:“你自己想一想,我叫你母亲,你不亏心吗?你这些年对我怎么样,对我的妻子儿女们怎么样,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数吗?你怎么好意思数落我们落井下石?!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被你们逼得!”
陈老太太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扶着陈明玉的手用尽了力气才站住,另一只手颤抖着指着陈三老爷,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花枝她们在外头听见声响不对,早就已经叫人去请二老爷跟大少爷他们过来,陈二老爷和陈大少爷一进门就见到这副场景,不由得都愣了。
陈老太太像是见了救星,呵了好几声,缓过了气儿指着陈三老爷跟陈三太太冲陈二老爷陈大少爷道:“他们......他们反了......他们要分家,在这个时候,他们闹着要分家......”
陈大少爷最近累得很,他是个二世祖,最近却被逼着没办法,天天在外头赔笑脸听消息,跟衙门那些只会扯皮要钱的人打交道,现在听说陈老太太这么说,脸立即就沉下来了,只不过他到底是个小辈,并不怎么好开口,目光不善的看了陈三老爷跟陈三太太一眼。
陈二老爷就有立场的多了,他立即为母亲出头,毫不犹豫的出声呵斥陈三老爷:“胡闹!你分什么家?父母俱在,哪里有分家的道理?!”他越说越气:“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说,说你没心没肺不仁不义都是轻的!你这简直就是忘恩负义!”
陈三太太被这些人说的眼泪立即又飙出来,心疼丈夫的她忍不住开口替丈夫说话:“什么恩义?陈家对大侄子跟二叔你们当然是有恩有义,可是你们凭良心说,我们三房这些年到底跟你们有什么恩义?”
陈老太太冷笑了一声,手指几乎都要点到陈三太太的脸上:“我就知道是你在其中挑拨是非,你这个是非精,当初宋家的事情,我就该坚持把你给休了!”
陈三老爷被二哥跟嫡母的一番话说的更加不甘愤恨,冷笑了一声问他们:“恩义?你们也配与我说恩义,当年我姨娘死了,你们不过赏了十几两丧葬银子,在你们眼里她就跟个奴才没什么区别,还把她打发回她娘家出丧......现在你们自己收了那么多银子了,觉得大祸临头了,就来跟我们说恩义了?!”
陈大少爷忍不住了,怒气冲冲的插了一句嘴:“姨娘不是个奴才是什么?!”
陈二老爷觉得侄子说的话也没错,他的重点没放在前头这句话,放在了后头那句收了那么多银子,他眉头一皱,问陈三老爷:“你说什么?!什么收了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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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外患
陈三老爷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再顾不得什么了,冷笑了几声问他:“什么银子?”他满心愤恨,没想到这个时候兄长还要跟他装蒜:“周家的二十万两银子难道不是父亲收了的?父亲既收了人家银子替人家办事,现在大祸临头了就该敢作敢当。我们从前没有沾过父亲的什么好处,现在父亲出了什么事......我如今也娶了妻子有了孩子,也该为他们打算打算,不敢再拖累父亲跟嫡母,这就自请分家......”
陈三老爷的话还没说完,陈老太太已经目露震惊,脸色难看的倒在了榻上,这回她是真被气得狠了,抖着手指指着陈三老爷,许久才忍住心中悸动:“你这是......你这是要害死你的父亲啊!”
陈二老爷也听不下去了,见母亲被气的这样狠,偏陈三老爷还在说一些不知道什么的混帐话,忍不住伸手就给了陈三老爷一个狠狠地耳刮子,附带还踹了他一脚。
说起来这也是陈家的传统,当兄长的教训起弟弟们来向来是理所应当,他性子还算不错,从前从来没对这个三弟动过手,倒是大哥还在世的时候,没少对陈三老爷拳打脚踢。
陈三老爷被打得所有脾气都上来了,小时候总是动不动就被大哥打骂,这本来就是他心中隐痛,现在他已经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女儿都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二哥却还是当着侄女侄子的面这样不留情面的对他动手,他气血上头,狠狠地推了陈二老爷一把,睁着通红得仿佛要吃人的眼睛愤恨的看着陈二老爷:“你别碰我!从今以后,你要是再敢碰我一下,我就斩了你的手!”
向来温顺的陈三老爷忽然变身成了恶狼,一屋子的人一时都反应过不来,眼睁睁的看着陈三老爷自己从桌子上扯了块布擦了身上污渍,竟没人开口说话。
陈三老爷擦完了,一把拽了妻子,环顾了一圈屋内众人,气势汹汹的放了狠话:“我今天就往族里递信,这家还是分了吧。”他也只有一条命,没功夫陪着这些人瞎折腾。
他没等屋里的人再开口就率先出了屋门,很快就不见了踪影,陈大少爷没想到向来温和的三叔还有这等脾气,后知后觉的骂了一声:“混账东西!”
陈老太太已经气的面色青紫,连唇都紫了,抖着嘴唇半天才看着二儿子:“不能叫他出去胡说!你听听他刚才嘴巴里说的是什么,他说老太爷收了银子,他这哪里是想分家,这分明是想叫老太爷死啊!”
陈二老爷也回想起陈三老爷的这席话,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陈三老爷虽然闹着要分家,可他到底是陈老太爷的儿子,身份上天然就是陈家人,连他都说陈阁老收了银子,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他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忙不迭的朝着陈老太太点了点头,看着大侄子道:“走!咱们去找你三叔说说!”
如今陈府正是要紧的时候,可不能从家里开始乱起来。
陈明玉默默地服侍着陈老太太重新坐了,心里的惊涛骇浪到此刻还没平息,颇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三叔他是不是疯了?!”
要不是疯了,怎么会连这样不知轻重的话都说出来,而且还把祖母气成这副模样?分家?亏他想的出来,现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想着分家!
陈老太太冷笑了一声:“奴才生的,养不熟就是养不熟,天生的尿包种子。”
陈二老爷跟陈大少爷根本就没能跟陈三老爷说的清楚,他们叔侄俩本来脾气就不是十分好的人,陈三老爷也在气头上,三个人说到后来几乎拳脚相加,陈二老爷不小心还踢了来劝架的陈三老爷的儿子一脚,陈三老爷更是气的发疯,连夜叫人搬东西,又叫人去族里递信,铁了心的要分家,要跟陈家分宗。
陈二老爷跟陈大少爷都被气的半死,回老太太房里把这话一说,两个人都垂头丧气:“他闹的太厉害了,根本就像个疯子,跟个疯子怎么能说得通道理?!”
陈大少爷也跟着帮腔:“三叔是得了失心疯了,还口口声声说他不想被我们连累......咬死了说祖父收了二十万两银子,二十万两银子,他说的什么鬼话?!这要是被外头人听见了,还真以为祖父收了银子!”
陈三老爷想分家是必然的了,去族里送信的人都已经去了,明天族里恐怕就要收到消息,外头就会闹的沸沸扬扬......
陈老太太狠了狠心肠:“这人真是没心肝没良心,他要分家,那就叫他分......”她吩咐陈二老爷:“你去族里找找族里长老们......”
不能让陈三老爷往家里泼脏水,这个时候,他还这么说,分明是想看着陈阁老倒霉,生了这种儿子实在是家门不幸。
等陈二老爷答应了,她又道:“去,去看着他们搬东西,凡是家里的公中的,都一式三份,他们别想着全部搬出去。这样狼心狗肺的人,一点儿多余的东西都不给他,给狗吃了都不给这样的人!”
陈二老爷已经快被陈三老爷气疯了,现在听母亲这样说,也并没什么异议,一边应,一边回去找自己媳妇儿过去看着后院搬东西了。
这一看就发现了不对劲,陈二夫人本来就是个难糊弄的,这么一盯着,她就发现了不对劲,三房这东西,似乎也太多了一些,光是箱笼就堆了几车,陈三太太当年的嫁妆虽然还算丰富,可是怎么算也没有这么多啊!
一不对劲,她就上去翻了翻,这一翻就更不对劲了,有一些印子钱的借据不说,还有宅子的房契,还有一些地契,还有现银!这不仅是要卖了陈三老太爷跟陈三太太,这就是把三房的人全部都给卖了,他们也不该有这么多东西啊!陈二夫人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人命
这么多的白花花的银子跟明晃晃的首饰,还有那成堆的银票......陈二夫人瞪大了眼睛,怪不得三房闹着要分家,三房这是成了气候了!可是三房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银子,三房的底细她们再清楚不过,就算是把三房这些主子们全都卖了,他们也凑不齐这么多钱!更别提他们还置办了这么多田地跟首饰!
陈二夫人眼睛都直了,头一次被三房震惊得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忙不迭的转身就走-----这不行,她得去告诉婆婆,告诉老太太,三房这哪里仅仅是要翻天,这分明就是......家贼?!
跟着她来的陈老太太跟前的吴婆子可不傻,陈二夫人要往陈老太太那里去,她头一个先就叫了管事婆子和媳妇们把这些东西都给扣了,敢从府里偷银子,这真是......真是翻天了!
陈老太太好容易才缓过了一口气,正在榻上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见陈二夫人神色匆匆的进了门来还只当是三房那边又有什么乱子,登时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幸好她人虽老,可精神却向来是好的,承受能力也强,略缓了片刻就缓过来,还反过来斥责她:“有什么事需要这样慌慌张张的?有话好好说!”
陈二夫人喘了口气,接过花枝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才把三房抄出来的东西说了,末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至极:“真不知道三房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东西,说句不好听的,弟妹当年的嫁妆都有嫁妆册子,有多少大家心中都有数,就算是她那些嫁妆会生蛋,这也一下子不能有这许多啊!您是没瞧见,光是银票厚厚一叠加起来,就有三四万两......”
陈三太太只知道自己的命根子被人拦了,心里的惊慌虚心全都没了,站在院子口带着三房的下人们梗着脖子只管往里冲------这些是她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有些要给女儿做嫁妆,有些要给儿子娶媳妇儿,女儿如今被退了亲,虽然不是女儿自己的问题,可是时局如此,都对女孩儿不公平些,退了亲的女孩儿们就不值什么钱了,她为了女儿将来打算,也得多积攒些银子,多给她攒些嫁妆银子,让她过的好些,还有那些她刚刚才打好的大件的家具-----早知道就不抬回来了,可惜外头的宅子又还没拾掇好,否则该先把家具抬去那里......
她脑子里乱的很,可是有一点却无论如何也弄得清楚,就是现在趁着陈老太太她们还没过来,先得把东西运出去!
吴婆子一马当先的拦在三太太跟前,张开双手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三太太:“三太太这也太急了,说要分家就分家,族里答应了吗?家产怎么分出文书了吗?去礼部备案了吗?三太太现在就把东西全都往外运,可不大合规矩的吧?”
陈三太太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些刁钻的婆子们说话,陈老太太跟前就没有不刁钻的人儿,她根本就说不过,索性也就不说,指挥着自己的人往里头闯。
吴婆子却知道事情非同寻常,她是陈老太太的心腹,陈婆子被打发走了之后她就是陈老太太跟前的第一人,现在这关乎陈老太太切身利益的事,她是半点不肯退让,也绝对不能退让的,当下领着人就在院子里哗啦啦的排成了一排,死也不肯叫陈三太太把箱笼抬走。
陈三太太急的眼睛都红了,这里头还有陈三老爷给周成芳签的字据呢,这些东西要是被发现了......她心里发急,却又不得其门而入,不由得急了,起哄了眼睛看着吴婆子:“这些都是我的嫁妆!难不成你们陈家还想私吞媳妇儿嫁妆不成?!”
吴婆子凉凉的抬眼看她一眼,仍旧是那副瞧好戏看不起的神情:“是不是您的嫁妆,明天去开了祠堂,分家的时候对对您的嫁妆单子不就知道了?横竖也就是相差一晚上的事儿,三太太要是没做什么亏心事,做什么叫人不齿的举动,还怕谁不成?要是这真是您的嫁妆,到时候老太太难不成会不给您带走?您也太多心了......”
陈三太太急的一脑门子的汗,一忽儿骂自己的人没用,一忽儿嫌自己的人太少-----这毕竟还是陈家的宅子,他们三房的下人也是陈家的下人,她自己是支使不大动的,这实在是叫她恼怒得很,眼看着时间越拖越晚,她再也没法忍受,指着吴婆子就转头向身后自己陪嫁的那些婆子们:“去把她给我绑了!”
先绑了眼前这个祸害,把东西运出去了再说,只要东西都不在陈府了,看她们这些人以后还怎么奈何自己!
吴婆子顿时杀猪一样的叫起来,口口声声的喊着三太太要杀人了。
陈三太太身边的丫头惊怕的跑进来:“三太太,老太太跟二夫人她们往这里来了!”
陈三太太就更急,这些东西要是被陈老太太跟陈二夫人看见,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一着急,手下的动作就没轻没重起来,上前狠狠地扇了吴婆子一个耳刮子,气的浑身都在抖:“你给我闭嘴!”
吴婆子挣扎的厉害,手被反剪了,就拿两只脚胡乱去踢,最后更是寻了个空儿把旁边的人狠狠咬了一口,总算是挣扎出来。
陈三太太见她要往箱笼那里冲,也顾不得仪态顾不得尊卑了,上前就要把吴婆子往后拉,这样一拉,吴婆子又挣得厉害,一下子没收住脚,整个人直直的往大板车的尖角上撞去,登时撞的额头血淋淋的。
周围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陈三太太拽着吴婆子的一件外裳惊得站在原地,见吴婆子满头是血的转过头来,吓得尖叫一声,忙不迭的扔了手里的衣服。
吴婆子被撞到了太阳穴,也就来得及往后头陈三太太的方向瞧了一眼,瞬间就软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见官
陈老太太跟陈二夫人脚才立定,就瞧见了一具尸体,登时目瞪口呆的立在了原地,齐齐的看向陈三太太,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和惊恐,像是见了鬼-----这也得益于陈三太太的出身,她可正经是书香门第的人家出来的姑娘,怎么行事成了这副模样?!
连向来爱搬弄口舌的陈二夫人也说不出话来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回头看看自己的婆婆,再看看面前连眼睛都还没闭上的吴婆子,摇了摇头嘶哑着声音问:“这.......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反正不能惊动官府去报官,否则陈家的名声就完了,就算陈阁老现在没出事,内宅不稳以至于出了人命,那也是御史言官们蜂拥攻击的点,何况是现在?传扬出去,整个陈家都会成为京城的笑话,陈老太太咬牙切齿的看着陈三太太,怒极反笑:“你可真是长进了,敢当着我们的面杀人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是啊,这个媳妇儿到底是怎么了,当初因为宋家的事还害怕的战战兢兢的连磕头求饶都是腿软的,现在却连杀人都眼睛也不眨,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这点子银子整个人都疯魔了,陈老太太瞪着她,见她似乎也是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冷哼了一声道:“你杀了人,大周律是要处鞭刑的!”
大周朝挂了奴籍的命不值钱,打死了随意栽个罪名,递个帖子,顺天府的人也就知机了,连问也不会问,尸体都不会派仵作来验,一般都是令人拖去乱葬岗埋了了事,可是要真是追究起来,胡乱杀奴才的,也是要受鞭刑的。
陈三太太吓得瑟瑟发抖,整个人如今都是发晕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紧紧的拽着吴婆子的那件外裳,不知所措的只知道摇头,连说话都忘了。
直到陈二夫人紧走了几步想去看看吴婆子到底是要去拿什么,她才反应过来那个箱笼里装着的都是陈三老爷的东西-----有跟陆丙元来往的诗词,有跟陆丙元族叔借钱的借据,还有拿了周成芳银子的收据......这些东西一旦被陈家这些人发现,他们一定会被生吞活剥了的,陈三太太尖叫了一声扑了上去......
陈二夫人被陈三太太吓得魂都要丢了,本能的朝左边一倒,堪堪避开了陈三太太的爪子,心有余悸的看着发疯了似地陈三太太,惶恐的去喊陈老太太:“母亲!”
陈老太太立即指挥着几个粗壮的婆子把陈三太太绑了起来,眼里全是冷厉跟不满:“我今天就要瞧瞧,你这究竟是从府里搜刮了多少东西,值得你动手杀人!”
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的事儿,谁能想得到陈三太太竟然会为了护着这些东西要杀人了,到底是藏着什么?陈老太太起了疑心,三房闹着要分家,好像是甩脱了陈家就能过的很好了似地......难不成三房是跟外头的人勾结了?
她正吩咐婆子把箱笼卸下来仔细盘查,外头跟陈二老爷陈大少爷扯皮的陈三老爷就进门来了,他还领着不少的护院,见了此情此景也不由愣在原地。
陈三太太见了他就见到了救星,急急忙忙的哭着喊着告诉他:“老爷!他们这是要抢我的嫁妆,我没法儿活了,这些东西要是没了,我可就活不成了!”
她连说好几个活不成了,陈三老爷就算是再蠢也反应过来了她话里的意思,匆匆忙忙上前几步喝止了那些婆子,回身拦在陈三太太跟前,看着自己的嫡母义正言辞的道:“儿子既说好了分家,就不会再改变主意,老太太,既然相看两厌,为何不放彼此一条生路呢?少了我们三房,对陈家根本无关紧要......”
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这是在打陈老太太的脸,还是一个又一个的毫不留情的耳光,陈老太太面色阴沉的看向他,幽幽的再看了一眼那些箱笼:“老三媳妇到底有多少嫁妆,咱们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你既说这是她的嫁妆,又口口声声要分家,那好......”她停了停,转头吩咐呆若木鸡的二儿媳:“你去,去告诉老二,就说我的话,不必等明天了,现在就拿了帖子,去请族老们过来,咱们现在就开祠堂分一分家,你三弟跟三弟媳反正已经迫不及待了,咱们再强留着人家也没什么意思,干脆成全了他们,快去!”
陈二夫人唉了一声,飞快的跑出去了,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不仪态的,心里满是惊慌,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见下人死在自己跟前,她心里其实很有些害怕,迷迷茫茫觉得家里的事闹的越来越大,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陈老太太转头看着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陈三老爷,努了努嘴示意他往旁边站:“咱们就都等族老来罢,到底是不是嫁妆,等族老来了也就清楚了。”
陈三老爷哪里敢把这些东西示于人前,急的差点嘴巴起泡,看着妻子不断朝自己使眼色,咬了咬牙预备叫人硬来,总得先把东西搬出去才是真的,否则陈家不会放过他们的。
只是陈三老爷还没来得及下定决心,外头就熙熙攘攘的亮起了不少的火把,他吓了一跳,族老们虽然就住在后头街上,可是要去请也没有这么快的罢?
及至他看清来的是什么人之后,就又瞪大了眼睛僵硬着脖子看着自己嫡母,目光里流露出刻骨的怨恨来-----居然报了官,嫡母居然先叫人去报了官!
来人是顺天府的人,穿着青衣,底下踩着皂靴,一马当先走在最前的是如今在顺天府很有几分名气的捕头,叫犁田的,他客客气气的朝着陈老太太跟陈三老爷一拱手:“擅闯内宅实是不恭,请老太太三老爷恕罪则个,贵府派人来送帖子说是出了人命案?我们连夜点齐了人马就来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人命案?”(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浑水
陈三老爷气的双手紧握成拳,移开了眼睛一声不吭-----现在伸头缩头都是死,嫡母反正是不会放过他的,他也不准备跪地求饶了。嫡母恨不得他死,他就算是求饶也没用,还不如硬气些,只是妻子儿女无辜,他这么想着,决定一人把事情都扛下来。
陈老太太也错愕不已,她根本就不想把事情闹大,哪怕死了的是她身边得力的婆子,可是相比起陈家的声名来说这也不算什么。事情一旦闹大,陈阁老进了刑部大牢之后陈家就分崩离析而且还兄弟争产分家的事情闹开,对陈家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自家去送的帖子?她不由得就想到大儿媳妇身上去,不由得狠狠地在心里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妇骂了千万遍,她自以为是的送了帖子去,这回可把事情给闹大了!
犁田很快就发现了倒在地上已经没气息的吴婆子,上前几步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见没了气儿,就回头问:“敢问这是贵府的什么人?”
他没想到陈家会这么晚了来顺天府递帖子说出了人命案,这可是多事之秋,陈家这个时候不安安静静的呆着,怎么还告起官来?可是既然人家递了帖子,他就不得不来,陈阁老虽然在刑部大牢里,可是到如今几位主审也没查到陈阁老的一点儿罪证,可见陈阁老人脉之深远,手腕之高明,他一个小小的捕头,可没那么横敢跟陈家过不去,连府尹大人也连夜起来了,令他们亲自来陈府瞧一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老太太僵在原地,现在人家已经把尸体都看到了,来的又是这么多官差......想到这里陈老太太就不由得更是生气,都怪老大媳妇那个蠢货,她居然还把官差们引进了后宅来!
她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冷冷的看了一眼眼睛都瞪得几乎要掉出来了的陈三太太,轻描淡写的告诉犁田:“说起来也没什么,就是我家三儿媳妇不小心推撞了一个婆子......”
真的直接把三太太供了出去!陈三太太又惊又怕,做梦也没想到陈家会这么狠绝,用一个下人的命去告官,她越发觉得陈家是个狼窝,哀哀的看了一眼陈三老爷,眼泪流水似地掉下来。
陈三老爷也没法子,他知道嫡母的厉害,嫡母既然是往顺天府去递了帖子,这分明就是恨毒了他们三房,根本不给他们三房活路了,他心都灰了,看向陈老太太的眼神阴冷。
犁田打量了那只还往下流着血的、撞死了吴婆子的大板车,往前走了几步,心里飞快的在打算这件事该怎么了结,还是得先问问陈家的意思,看看陈家这究竟是想惩戒媳妇儿呢,还是想把这事儿给无声无息的了了-----一般人家要是不是想借机故意把自家的丑事闹出去,就没有为了个下人的命来报官的,想到了这一点,犁田自以为猜中了陈老太太的心思,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儿那只大板车,再往上瞧瞧,看见那只大板车上头的箱子,顺手翻了翻里头的东西,可是这么顺手一翻,顺眼一看的事,忽而被他看出了不对来,他看见了今年的春闱试题!-----他以为自己的眼花了,慌乱的翻动了几下,把卷轴打开,就瞧见陈三老爷做的文章,之所以知道是陈三老爷的,是因为上头还有陈三老爷的印章。
这事儿可就有趣了,犁田不动声色的继续翻动几下,又翻找出几张借据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三老爷,陈三老爷已经是面如死灰,闭着眼睛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他心思急转,已经把这些东西通通都抓了起来收在手里,想了想又并没把它们从箱笼里拿出来,阖上了箱子盖子,回头看着陈老太太道:“既然老太太这样说,还得劳烦三太太跟我们走一趟,这些东西......”
陈老太太道:“这些东西是府中私产,三房闹着要分家,想把东西偷运出去,吴婆子拦着不叫他们动,这才遭了毒手。”
不想闹也已经闹大了,陈老太太没别的选择,陈三老爷满口胡沁,谁知道他以后会说出什么,不如现在就定死了他忘恩负义不顾亲恩的名声,叫他以后抬不起头来,别说做官了,就是说的话都没人愿意听。
犁田镇定的点了点头:“既是如此,这些东西我们也就先运回衙门去,待他日贵府拿了册子,来衙门领?”
陈老太太点了点头,反正把东西运去衙门,也叫众人都看看,三房是真的想搬空陈府,一点儿信义恩情也不顾,这也是好的。
犁田指挥了人把陈三太太架了出去,自己镇定的领着人跟陈老太太告辞,恭恭敬敬的跟陈二老爷陈大少爷又是一通寒暄,出了门却脸色都变了,等到了拐角处就拦住车,先把那些东西都拿出来在手里看了一遍,然后通通揽进了自己怀里。
夜色深了,方孝孺在府中书房练字,等方夫人亲自送了燕窝进来方才停笔。
方夫人把燕窝递给他,又替他把字帖收起来,亲自整理了桌面,然后才抬眼看向他,忍不住问:“老爷,犁田真的能成事?”
方孝孺一气把燕窝喝完了,碗往旁边一放,擦了擦手见方夫人担忧不已,就笑着点头安慰她:“你放心,犁田是个聪明人,何况还是个认识陶御史的聪明人,他是知道该怎么做的。”
所以他才会叫顺天府的人上门,专程挑中了犁田值夜,就是因为犁田会有这个本事捅破这个窟窿。
现在陈府闹着分家的事最迟明天就会传遍京城,而陈三太太杀人的案子也会闹的满城风雨,因为陈三太太杀人的原因会叫京城震动------她是为了掩盖丈夫替陈阁老收受贿赂而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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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找人
跟了陈阁老这么多年,丈夫对陈家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亲自设计的局,足以叫陈家防不胜防,一败涂地。方夫人不知道是该夸宋家人的眼光精准,还是夸宋家笼络人的手段高,把丈夫这样陈阁老底下的智囊给收入囊中还加以善用,现在陈家......
现在陈家已经乱成了一团,陈二夫人刚才是没赶得及,等她回来才发现那只撞死了吴婆子的箱子被抬走了,登时瞪大了眼睛去看陈老太太:“母亲!那只箱子呢?!”
陈老太太还以为二儿媳妇的眼光这样浅,侧目瞧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道:“顺天府的捕头抬走了,总得过过场面。过些日子,叫个婆子拿了册子去对一对,领回来就是了。”
陈二夫人就是再傻也觉察出不对了,她跺了跺脚,只觉得呼吸都停滞了,胸口憋得难受得火辣辣的疼,又惊又怕的跟陈老太太喊:“什么呀!母亲,那里头是三叔收别人银子的证据啊!”
陈老太太正要拔腿就走,闻言狐疑的转过头来问她:“什么证据?他收了谁的银子了?”
陈三老爷慢慢吞吞的看她们一眼,目光无神的如同幽灵一般的从她们面前晃了过去,仿佛根本不在意她们说什么,从官差跑进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完了,既然都知道自己完了,旁人在想什么,还在打什么主意,就都跟他无关了-----这帮人巴不得他死,重臣阁老家的内宅,是顺天府那批人想进就能进的?要是没有人特意去递帖子,那些官差会来的这么快?还有嫡母之前对官差说的那番话-----这分明就是想他死,想他身败名裂啊!
不!陈三老爷幽灵一样的飘出了陈家大宅之后,晃晃荡荡的在街上走了半天,又忽然明白过来,这不仅是想他死,这还是想他替父亲背黑锅,难怪之前嫡母要见他,听说他要分家以后那样气急败坏,嫡母他们就是怕他分了家出去以后就没人来替父亲背黑锅了......他想起那些证据,想起妻子被带走时的惊恐与眼泪,忽然觉得累得很,真的累得很了。
陈老太太暂时没顾得上他,她听出了二儿媳妇话里的焦虑,能叫她的两个儿媳妇害怕的事,基本上就没有小的,这两个儿媳妇的心肠可都硬的很,如果事不关己,她们等闲都不关心,更不可能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来,她站定了脚没动,盯着儿媳妇的脸。
陈二夫人可真是差一点点就要哭出来,跺着脚又惊又慌的道:“那里头是三叔收了周成芳和陆丙元银子的借据,我看见了的呀!”
陈老太太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如遭雷击一般,摇摇晃晃的几乎站不住,觉得右边的头一阵一阵的疼起来,她咬着牙睁大眼睛看向陈二夫人,几乎真是咬牙切齿的问:“你说什么?!”
怪道这么忽然闹着要分家,怪道为了这些东西人都敢杀,这里头原来是他收了人家银子的证据?!陈老太太心里冰凉冰凉的,整个人猛地往后倒。
陈二夫人说完了就后悔了,陈老太太近来因为陈老太爷的事情本来就精神不济,现在被她这么一刺激,要是出了什么好歹......
一行人手忙脚乱的把陈老太太搬进正房,又忙着叫人去请大夫,太医这样晚了是不好再惊动了,陈家今晚本来就已经出了太多事,要是再请太医,几乎只差打开大门告诉别人陈家出事了。
陈二老爷铁青着脸站在屋里,瞪着眼问陈二夫人:“你确定看清楚了?确实是借据不错?”
陈二夫人几乎要哭出来,她虽然爱钱,因为商户女的的身份向来不家里看不起而对家里凉了心,可是她也不是傻子,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更别提她的子女也都是姓陈,真出了什么事她自己也讨不了好,当下就哭了一声道:“我真的看清楚了!里头不仅有这些,还有三叔替人家写的卷子呢......”
陈二老爷自己也摇摇晃晃的后退了好几步才算站稳,闭了闭眼忍住心内的震惊,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这个白眼狼!快把他给我捉回来!”
其实要捉回来做什么,陈二老爷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这些东西都是要命的东西,要是被朝廷上父亲的那些政敌知道了,这就是极好的捅向父亲跟陈家的一把刀。
老三简直是个蠢货,愚蠢至极!收了旁人银子居然还会写什么收据借据......他顾不得里头还有大夫在,一叠声的叮嘱大侄子:“快快快,快带人把你三叔找回来,不能叫他走了!”
一定不能叫他走脱了,否则可真是完了!
陈大少爷听的一愣一愣的,以他最近劳累过度的脑子,他用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算是反应过来三叔这是闯了大祸了,祖父现在在牢里呆着,可是家里作主的却仍旧是祖父,因为陶御史他们根本抓不着什么证据,说来说去也就是老一套,说祖父跟周成芳和陆丙元这些舞弊的举子走的太近,可是要是被他们知道三叔真的收过人家钱.....都是一家子姓陈的,三叔收了就等于是祖父收了,谁会信祖父不知情?!
他恨不得蹦起来咬掉三叔的一块肉,听陈二老爷这么吩咐了,立即就点头应了,飞快的点了人出门去抓人。
接下来要做些什么,陈二老爷自己却也有些迷茫,他等着大夫出来了,问明白了母亲已经醒过来了之后,才叫陈二夫人打发人带大夫下去领赏,自己进了内屋去看躺在檀香木雕花大床上的母亲。
陈老太太抖抖索索的伸手指着他,良久才呵出一口气,气喘吁吁的道:“快!快去请方大人......”快去请方孝孺来,家里这样下去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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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讨计
陈二老爷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听见母亲提醒才反应过来,是啊是啊,他该去找方大人,方大人那样聪明,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的。
可是现在天色已经晚了,陈二老爷又有些踌躇的看着母亲:“现在连夜去请?怕是到时候事情闹大,会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当攻讦方大人的筏子......”
最近凡是陈阁老一党的人都被陶御史他们这帮人追着咬,什么都能成为被参的借口,陈二老爷也是有些心有余悸了。
陈老太太又急又气的呵斥了一声:“蠢货!”艰难的喘了一会儿气才重新扬起声音:“你是不是蠢?!现在不去,难不成等明天顺天府开了堂审了案,把那个孽障提去了顺天府事情闹大了才去?!到那个时候,你父亲才真是被害惨了!”
而且瞧这情势,不仅要被害惨,要是这些东西落到陶御史手里,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陈二老爷反应过来其中紧急,觉得脑子忽然也不那么疼了,转过身就往外跑,气喘吁吁的跑到二门处,飞快的吩咐一直守着值夜的长随:“快!拿我的帖子去请方大人!告诉他有紧急的事,一定要今晚就来!”
方孝孺从前也时常深夜进出陈府,下人们早已经习惯了,听陈二老爷这样吩咐,驾轻就熟的就去了方府。
陈二老爷就又开始忙着叫人去请府里的清客幕僚们,等他们来的差不多了,就坐在原地焦急不安的等着方孝孺。
方孝孺倒是比他镇定的多了,他使唤了个人去给重音坊那边报信,自己穿戴好了,转头温和的叮嘱方夫人:“今晚就不用等我了,还不知道耽搁到多早晚。放心,明天过后,咱们该做的事情也就做完了。、”
把事情做完了,宋家总得按照当初说好的那样,给他们一条生路,放他们一马,再给他们些好处-----他要的实在不多,干脆外放吧,出去当个知府也好,历练历练,待过些年说不定还有往上升的机会,能一步步重新再来。
事到临头,方夫人也分外的平和镇定,她点了点头,上前替方孝孺把衣裳理了理,轻声应他:“老爷放心,家里我会看的好好的,期待您一切顺利。”
若是一切顺利,陈阁老按照计划里的那样,不管怎么样也不可能再保住阁老的位子,就算不丢性命,也得贬官降职,到时候宋家再安排安排,他们方家远远的外放出去,过几年事情淡了再重头再来,总比现在天天提心吊胆的好。
陈二老爷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也没什么两样,在原地焦急的打着圈子乱转,好容易听说方孝孺来了,立即就开了门迎了方孝孺进了书房,迫不及待的把事情跟他说了。
方孝孺仿佛一时没反应过来,半响才啊了一声,不可置信似地看着陈二老爷问道:“您刚才说,三老爷收了谁的银子?”
陈二老爷恨得不行:“还不是周成芳跟陆丙元的!连收据都有,现在是还没定主审,要是定了主审,周成芳跟陆丙元那里恐怕也熬不住说出来了。老三这个人,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谁知道他是咬人的狗不叫,不声不响的就给家里招了这样大的祸事!”
之前陈二老爷还以为陶御史他们是刻意找茬,说什么有证据,只是借着举子们的愤怒想把他父亲推下去罢了,现在他才恍然大悟,敢情人家是真的收到了消息,知道了陈三老爷收受了周成芳和陆丙元的银子,有备无患来的。
他头痛的很,又头痛又愤恨:“现在那些东西偏偏还落到了顺天府的人手里,方大人您说,现在是不是先去找犁田,把那些要命的东西拿回来再说?”
方孝孺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所有进展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半点偏差都没有。他做出一副焦急模样,问那些脸上也都现出焦急之色的清客幕僚们:“各位先生们有什么高见?这件事可棘手的很哪。”
不用说也真是棘手,先生们纷纷点头。先不说周成芳跟陆丙元他们到时候会不会招,眼前这些被顺天府的人拿走的收据跟试卷就是最大的一个把柄,说起来先生们又觉得有些稀奇,三老爷这样不受宠,他是从哪里拿到试卷的?
不过这也不要紧了,反正事情真是三老爷做的,现在还是先想办法补救要紧。屋子里沉默了一阵之后,众人纷纷各抒己见。
有说该立即去找犁田把东西要回来的,有人说犁田怎么肯给,肯定还得讹上一笔银子,到时候讹了银子还事小,就怕犁田两头吃,这边收了银子,那边又把证据送去陶御史那里......
陈二老爷听的头晕脑胀,越发没了主意,直到有人凉凉的说了一句:“要是犁田死了,那些证据被烧了......到时候只有周成芳跟陆丙元,这两个人都是娇生惯养吃不得苦的,就算是死在了牢里也没人会觉得不对......事情也就不要紧了。”
杀人灭口?陈二老爷眼睛猛然一亮,转过头去看着方孝孺:“方大人觉得这个法子怎么样?”
方孝孺果断的点点头:“如今看来这的确是唯一可行的法子了,只是犁田毕竟是顺天府的人,咱们要杀他,哪里有那样简单?还是得从长计议。”
陈二老爷想想陈三老爷,头一次生出些智慧来,这个人留着也是家里的祸害,就算他没收银子,闹分家也对陈家万分不利了,他既然这样看不得陈家好......干脆就为自己做的那些蠢事付出代价吧,这些事情横竖就是他做的,他死的也根本不冤!
老三连收个银子都收不利索,还会傻不拉唧的把那给别人写的卷子和收据都藏起来,可见是个糊涂人,糊涂人死了也是白死的,是他害的家里风雨飘摇,如今也该是他来付出代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