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怨侣
他原本已经要去范良娣那边的腿拐了个弯,拐去了太子妃住着的鸣翠宫。鸣翠宫掩映在重重花树里,在这样明亮的月色里,风一吹就扑簌簌的漫天的飞起花瓣,屋顶上的琉璃瓦也在月色衬托下正闪闪发光,把这座宫殿衬得像是水晶宫一般。
事实上这样金碧辉煌的太子妃正殿,也的确跟水晶宫一样冷清,太子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多长时间没有踏进过这座宫殿了,他绕过廊下摆放的两座黄花梨满雕宝塔宫灯时带起一阵风,宝塔宫灯上缀着的小铃铛纷纷作响。
陈嬷嬷跟湘灵迎出来,脸上皆是掩不住的震惊-----向来要被皇后打一鞭子才进一次太子妃寝宫的太子竟然破天荒的无声无息的就来了,她们难免担忧起早前太子妃捆人送去给太子处置的事,生怕太子这是秋后算账来的。
太子妃倒是镇定许多,垂着眼帘坐在太子下首,自然而然的吩咐人去沏茶,然后就坐成了一座泥塑的菩萨一搬,再也不说不动。
她记得从前自己不是这番冷淡的模样,年少的时候内心总是柔软的有一团火,就算被逼无奈嫁了自己不喜欢的人,她也从没想过自暴自弃。她想着嫁给太子以后一定要克尽己任,一定要做一个好妻子,一定要跟太子一起走完剩下的路。
她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忐忑,可是转眼就被太子的冷淡碾碎成灰-----人的心不是铁做的,她以为她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总能填平太子心里的沟壑,可是到底是她太天真了。她被逼得一退再退,直至无路可退。
姑姑是她的姑姑,可是也是太子的母亲,说的多了惹儿子不快,也就渐渐不说了。她渐渐看清了形势,看清了太子眼里隐隐闪动的厌恶和疏离,终于开始学会死心。
从前也是不平的,也跟一般的女人那样,拢不住丈夫的心就怪狐狸精,怪那些女子有狐媚惑上的手段,可是到后来经的事多了,想的事也多了,才觉得天下女子何其无辜,花心的不过是男人而已,他但凡稍微尊重她一些,就算不爱她,也敬着她,她也不会被逼到那个境地,儿子也不会被迫去龙虎山呆了七八年。
范氏的嚣张不是范氏的能耐,全是他在背后纵容出来的结果。
思及此,她抬眼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眼圈乌黑的太子,心里漫上了一丝冷笑。眼前的这个人谁也不爱,除了他自己。
太子等了半响,也没听见太子妃说一句话,只好自己先开了口:“你要发作哪些人就发作,绑到我那里做什么?”
他先开口,就觉得先失了先机,在这个青梅竹马的小妹妹跟前漏了怯,猛地咳嗽了几声,苍白没有血色的面上染上了一点红晕。
他不喜欢卢氏,从小就不喜欢,他之所以一定非要卢氏不可,不过是因为恭王非要卢氏不可而已,年少的时候总是这样意气,别人手里的花,总是最漂亮的那一朵,可是等到手了,侍弄了几天又觉得厌烦了。连看也不愿意再看一眼,扬手就扔在地上随意践踏.......
“殿下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太子妃的脸在灯光映衬下白嫩如玉,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睛闪烁着愤怒与鄙夷:“殿下也不是没派人跟着去阳泉,阳泉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殿下不知道吗?”
有些遮羞的布一扯就没了,素日华丽的袍子一掀,里头早已经腐烂不堪。
皇太孙去阳泉平乱,他这个当父亲的太子当然于公于私都要派人手帮衬,詹事府的好几个詹事和幕僚长史都被派去了,这些人是固定会传信回来的。
太子早就已经先急报一步知道了周唯昭遇刺受伤的消息,也知道詹事府去的人里出了内奸,他只是没去查而已。
太子抬眼看着她,她跟多年前并没什么两样,岁月并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心里又隐隐的有些不平-----她的身体这样好,她们这些人一生下来就有他梦寐以求的健康身体。而他,虽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却活的胆战心惊。
他的思绪顺着这一点飘了很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上太子妃的眼神笑了笑:“父皇跟母后都很担忧唯昭的身子,已经派了最好的供奉跟太医赶去。你要是有什么东西跟人要送过去的,趁着这个时候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派人上路吧。”
陈嬷嬷跟湘灵在旁边听的简直胆战心惊,这两个人在一起说话,不是剑拔弩张就是冷嘲热讽,好多次她们都担心太子一怒之下会跳起来把太子妃给掐死。
可是这次到底没能吵的起来,太子妃已经心如死灰,半垂着眼帘低声应了一声是-----至于那批人怎么处置,西边那边是个什么说法,她知道这些都不是她能过问的了。
太子直到走,也没碰一碰桌上的茶,太子妃自己也没往那里瞥一眼,轻声冲陈嬷嬷吩咐:“把茶撤了,垫子也都换了吧。”
陈嬷嬷心里有些难过,哎了一声叫人收拾了,抓着太子妃的手长长的叹了口气:“您把心放宽些......这也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现在咱们什么也别求,只要太孙殿下好好的......日后您也就算是熬出头了......”
是啊,碰见这样冷心冷血的夫君,也是没办法的事,太子妃半阖着眼睛,轻飘飘的拍了拍陈嬷嬷:“放心吧嬷嬷,我已经不难过了。”
这些年,她但凡心要是不宽,也不能活到现在。说心里没有怨恨是假的,不喜欢她,却又非要把她从枝头上摘下来扔在脚下,太子厌恶她,她也不是不厌恶他。
陈嬷嬷不敢再劝,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好好的日子,太子非要把佳偶变成怨侣,这份阴沉的心思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学来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了解
范良娣送走了东平郡王----天色已经不早了,太子还是半点动静也没有,那边也没消息传过来,或许这次周唯昭的伤势真的严重得出乎意料,这两位才这样晚了还不见踪影。
东平郡王一走,房嬷嬷在廊下就被正殿那边的少监叫住了,小火者似乎心有余悸很是害怕,咽了咽口水才告诉房嬷嬷:“嬷嬷,我们那边儿出了点儿事儿......太子妃她,她把出来给您透过消息的宫娥太监全绑去太子殿下那里了......”
房嬷嬷的眼皮猛地跳了跳,只觉得眼前都有些发黑,过了好一会儿才算站稳了,收拾收拾了心情进了殿去给范良娣报信:“听说发作了好多一批人,连眼睛都气红了,当着荣成公主的面,连荣成公主的劝也不听,径直就把人绑去太子殿下那里了......”房嬷嬷既惊恐又担忧,这么多年以来,她就从没见过鸣翠宫的那位发这样大的脾气,这么多年来,那边那位实在是太安静了,相比起自家良娣娘娘这边的喧嚣热闹,鸣翠宫简直冷清寂静得叫人想不起它的存在,如今一旦发作起来,连她也有些摸不着底:“听说太子妃还直言叫太子管管西边......西边不就是指的咱们吗?这泥人儿也有生气的一天,也真是......”
范良娣一点儿也没生气,更不见半点紧张惶恐,她笑了笑偏头看着一脸担惊受怕的模样的房嬷嬷,语气慵懒而轻松:“这有什么好怕的?”
太子对那个女人向来厌恶大过喜欢,他连看她一眼都觉得烦,太子要是真信任她,信任卢家,就不会再在暗地里扶持自己的娘家当他手里的刀了。这些年卢氏一直很明白这一点,也做的很好,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尽量不出现在太子跟前惹太子心烦,可这次她却没忍住。
翻了两滴的眼睛里闪烁着幸灾乐祸的笑意,恐怕是周唯昭实在有些不好了,否则向来像个死人一样无声无息的太子妃,怎么好端端的会有这么大的气性,她又不是不知道,她气性越大,太子对她的忍耐就越有限。
房嬷嬷说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就是觉得这时机有些特殊,她叹了一口气问范良娣:“那您要去见见太子吗?”去解释解释派人去太子妃的鸣翠宫打听消息的事,以免太子疑心。
范良娣摆了摆手,有什么好解释的?太子也不是不知道她在鸣翠宫里有耳目,太子跟太子妃都突然被宣召进宫去了,难不成还不许她打探打探吗?
房嬷嬷也就不好再继续劝下去,良娣或许任性了些,可是向来是摸得准太子的心思的,否则也不能这样多年都在太子跟前这样得宠,她既然说没什么好怕的,想必就没什么好怕的。
可虽然不用特意去求见太子,还是要知道太子现在究竟如何,齐嬷嬷那里又没有送消息进来,范良娣心里还是急于知道周唯昭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她想了想,吩咐房嬷嬷:“嬷嬷,你去打听打听太子殿下如今回来了没有。”
房嬷嬷出去一阵很快又回来,眼里带着忍不住的惊讶告诉范良娣:“殿下从书房一回来,听说了太子妃绑人的事情之后就去了鸣翠宫,出来之后已经回寝殿休息了。”
太子的身体不好,在女色一道上尤其不能任性,因此东宫的姬妾并不多,太子又惜命,大多时候都是自己独处的。
范良娣嘴角噙着的笑意就越发的轻快-----太子虽然去了太子妃的鸣翠宫,却一如既往的没有留宿,更没有叫人伺候,呆了一阵就出来,只能是为了去面对太子妃的怒火。他向来对太子妃是没什么耐心的,太子妃对他同样也没有,这两个人凑到一起,从来就不能好好说话。
太子心里就算有一点对儿子的担忧跟愧疚,看见太子妃的脸的时候就都灰飞烟灭了,这么久了,怎么太子妃还是不懂这个道理?
太子的确是看见卢氏的脸就觉得生厌,小时候还很喜欢的粉妆玉琢的小妹妹,自从他知道她是恭王的心上人之后,就莫名的变得面目可憎了,大约是他迁怒吧,可是他实在没法叫自己对着她的脸开心得起来。
三宝沉默的跟在他后头,背上的衣裳不知不觉的都汗湿了黏在背上,病弱的太子也是太子,一句话就能定人的生死,他从鸣翠宫出来就阴沉着脸,实在是太叫人害怕了。
太子一路沉着脸进了寝殿,有些乏累的在榻上靠了一会儿,才又重新直起了身子。
现在这个时候,东宫不能再出事了,他压住内心对卢氏的厌恶,闭了闭眼睛喊了一声三宝,三宝飞快的应了声,替太子点了安神香,恭敬的立在一边。
太子本来想叫三宝去陈家传个消息,话到了嘴边才又顿住了-----如今陈阁老收受贿赂的传言甚嚣尘上,陈府门前每天都有大批去闹事的落榜学子,现在陈阁老已经是自顾不暇,这个时候恐怕他们不但不能帮忙,还要添乱。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更加阴郁,好好的本来已经板上钉钉的好事,也能被陈家折腾成这样。御史台那帮子御史向来是没事也要找出事来准备扬名的,现如今陈阁老出了这样的纰漏,他们为了文死谏这三个字,怕是要咬下陈阁老一层皮。陈阁老真是老了,这些年分管着御史台,居然连御史台的御史们都没法掌控,春闱又闹出这样大的乱子......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精神有些支撑不住,想了半天才冲三宝吩咐道:“太子妃下午送来的那批人,你把她们通通送进慎刑司吧。”
倒不是他真的因为这些人往外送消息生气,是怕再闹下去,父皇跟母后那里要是听说了消息,又是一顿数落,他实在是被这些事闹的有些烦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噩耗
房嬷嬷到底没忍住惊慌的回来报信,说是太子吩咐把人给投进慎刑司了,她含着止不住的担忧看着范良娣:“若不然,娘娘还是去问一问?别到时候殿下迁怒了您......”
范良娣没心思现在去打扰太子,倒竖了柳眉有些烦躁:“都说了不必去不必去,嬷嬷是老糊涂了听不懂人说话了吗?”她顿了顿,看着房嬷嬷诧异的脸色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里的烦躁:“殿下的身体你不是不知道,闹了一天了,再不叫他好好歇息歇息,他才是真的要生气呢,这些我心理都有数,嬷嬷尽管放心吧。”
房嬷嬷倒是想放心,也得她能放得下才行,这可不是小事啊,要是太子真的听了太子妃的话,觉得行刺太孙是她们这边动的手脚,派人来查可怎么办?
范良娣根本没心思管这些,太子的心思她最清楚,只要现在太子不怀疑是她动了皇太孙-----就算是察觉出是她动了皇太孙,只要皇太孙是真的死了没救了,他也不会闹出来的。她实在太了解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不管谁都没有他自己重要。
这件事要是闹出来,东宫失和,太子宠妾灭妻的事就会翻出来暴露于人前,太子不会这么蠢,他也不会舍得范家这把好刀。因此她是有些有恃无恐的。
天色已经晚了,王侍郎家里在通州,平时为了传信方便又不引人注意,齐嬷嬷也是住在王侍郎通州的老宅里,这么远的路,她大概是今天不会来了,范良娣忍不住有些暴躁-----阳泉的急报都送进京城了,没道理得手了之后皇觉寺跟范家不来消息......
她正这么想着,想什么就来什么,外头就报说齐嬷嬷到了,她登时就笑了,眉目间的烦躁一扫而空,立即吩咐把人请进来。
齐嬷嬷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她透过范良娣的眼睛,看到了自己尸白的脸,闭了闭眼睛缓了缓神才敢告诉范良娣:“娘娘......出事了......”
房嬷嬷的眉心又跳了跳,最近她的眼皮总是跳的格外厉害也格外叫人心慌,她伸出手沾了点口水涂在眼皮上,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
大范氏的眼睛也跳了跳,里头有一簇一簇的火苗,她嘶哑着声音问:“怎么样,成了吗?”
她当然知道是出事了,要是没有出事,今天太子跟太子妃也不会被叫去一整天,东宫也不会紧张成这样,问题是,事情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周唯昭到底是怎么样了。
范良娣好似是没理解自己的意思,齐嬷嬷飞快的抬起眼睛看了范良娣一眼,噗通跪在了地上,尽量缓和着声音告诉范良娣:“太孙殿下受了伤......他早就已经知道詹事府出了内奸,特意利用内奸传了错的口信......”
范良娣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心里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静了警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总共有三条路,三条路上都埋伏着锦衣卫跟周守备的亲兵......”齐嬷嬷的声音开始发颤:“太孙殿下自己却逼问出了咱们的人的藏身之处,带人围住了那里......”
这个祸害远比他的母亲要狡猾得多,范良娣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恨不得把周唯昭拆皮剥骨,她默了默,面上却仍旧没什么表情的问:“然后呢?”
“咱们荥阳那边去的人太多,不能被抓,一旦被抓,就算是老家奴,恐怕在锦衣卫手里也熬不下去会吐露出些不该吐露的话来......何况他们就算是不吐露,荥阳口音也是变不了的......”齐嬷嬷趴伏在地上已经开始瑟瑟发抖:“所以皇觉寺的师傅作主,把他们通通一把火烧了......”
道理范良娣当然知道,那个情形下这样做也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她吐出了一口气,觉得心里闷得有些难受:“受伤?伤的怎么样?”
不管怎么样,付出这些代价都是值得的,那个被逼着吐露消息的蠢货最多也就只能做到吐出皇觉寺的人了,他是没那么大胆子敢攀咬出自己的,他还有家小呢,知道该怎么做。只要周唯昭死了,只要他死了,这些代价就通通都是值得的。
齐嬷嬷的头压得更低,心想她家良娣娘娘还是没能彻底弄清楚情况,她不敢再打马虎眼了,老老实实的告诉她:“没什么大事......赖大人跟驸马救的及时,就是受了些伤,有胡供奉随身伺候......”她看着范良娣猛然阴沉下来的脸色,鼓起勇气接着道:“在驿站休息了一晚就回晋中了,在晋中崔府养伤,听说还去请了太白真人,太白真人是民间都流传的再世华佗......”
这样都没死,范良娣的脸色难看至极,闭了闭眼睛缓和了心里喷涌而出的怒气,冷淡至极的问:“既然没事,为什么不早些来报消息?”
早些告诉她,她也就好早些做好准备,也不至于糊里糊涂的以为事成了。
齐嬷嬷话里带着些哀戚的告诉她:“娘娘......二爷没回来......”
没回来?房嬷嬷震惊的瞪大眼睛,本能的去看范良娣,这没回来三个字可真是意味深长,她的一颗心都不知不觉的悬在了半空,扑腾扑腾跳的厉害。
“二爷他......他死在了那座山上......”齐嬷嬷的声音渐渐低的几乎听不见:“是皇觉寺的师傅动的手,实在是没有办法......二爷的脸也被划花了,就是怕锦衣卫跟驸马查出些什么来......家里乱了一阵,送消息就有些晚了......”
居然是真的死了?周唯昭没事,皇觉寺跟二哥失手了,填进去了那么多人不说,连二哥也死了?!范良娣端坐在榻上,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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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戾气
范二爷一生就没办成过什么事儿,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他去当官他没那个能耐,让他在家里管些田庄铺子他又觉得这等庶务不是他这样高贵的范氏家族的老爷做的,高不成低不就。可他到底是她的亲哥哥......
范良娣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呆呆的坐在榻上发呆,直到房嬷嬷小心翼翼的过来给她盖上了一层薄毯,她才反应过来转过头去看着房嬷嬷半响,把目光移至齐嬷嬷身上,怔怔的问:“那......那父母亲,他们是怎么说的?”
齐嬷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随着信拿出来的还有一枚印章,范良娣示意房嬷嬷接了,展开信瞧了一遍,本来就已经失了血色的脸上就更是惨白一片。父母在信里说,回去的只有范三,听范三说,范二爷的脸都被划得面目全非的扔在了荒山野岭,他们打算找人去把范二爷带回来,他总归是姓范,他们要把他带回荥阳祖坟安葬。
殿里静的惊人,齐嬷嬷跟房嬷嬷都屏声敛气,看着范良娣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信里的遣词用句其实还算是客气,可范良娣看的眼睛都红了,不是难过的红,是愤怒得眼睛都红了,她紧紧的拽住纸张,把信纸攥得皱成了一团,眉间戾气顿生。
她早就写信再三叮嘱过父亲跟母亲,说是不要叫二哥去,二哥不是做这事的料。可是父母亲非要一意孤行,非要叫他去。
要是这事换成了是大哥或者是三哥去,决计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二哥给她坏了事,把她的事情办砸了,又因为自己的愚蠢搭上了性命,父母亲就糊涂的把账算在她的头上。
还说什么要去阳泉替二哥收尸?她冷笑了一声,她们是蠢到了什么地步,才会想到要派人再去晋地,现在是什么时候?只怕那边的赖成龙跟叶景宽巴不得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他们哪里是真的想去阳泉寻人,他们这是想拿捏自己......她脸上神情猛地变了变,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才吩咐齐嬷嬷:“你回去,就回我的话,说谁也不许阳泉。”
齐嬷嬷知道范良娣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垂着头一声不敢吭,唯唯诺诺的应了是,又问范良娣:“不用写封信回去?”
范良娣站起身,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在殿里来回走了好几圈,胸口还是有些闷疼,她缓缓的摇了摇头:“不必了,叫可靠的人传我的口信回去就是一样。告诉他们,多为大哥想一想。”
大哥范世坤如今还在福建,正是关键的时候,要是这个时候范家闹出些事来,首当其冲的倒霉的就是如日中天的大哥,父亲跟母亲应该不会那样愚蠢,就算他们真有那么蠢,大嫂也不会允许他们犯蠢的,好歹家里还有大嫂这个明白人......
齐嬷嬷走了,范良娣倚在窗前久久没动,头靠在窗上,瞧着外头晃动的宫灯有些出神,说是心里不难过那是假的,虽然二哥没用,可到底是她的二哥,小时候一起长大,血浓于水,总有些亲情在。可是除了这点难过,她心里更多的却是失望跟愤怒,原本不至于如此的,原本......原本周唯昭或许就已经死了......
房嬷嬷走过来劝她歇息:“天色已经不早了,您别站在这风口里,当心吹了风着凉......”
范良娣转身去了净房梳洗完,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完。叶景宽跟赖成龙的本事她知道,这两个一个是狡诈的狐狸,一个是精明的毒蛇,两个人凑在一起帮周唯昭做事,简直就是周唯昭的左膀右臂。
说到底,还是建章帝对周唯昭宠信太过了,连这两个人都能毫不犹豫的通通拨给他使唤。她不甘心,这回不仅没能对周唯昭怎么样,居然还搭上了她二哥的一条命。
这件事也绝对不能就这样算了,她头昏脑胀的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就有些头疼,可这些头疼跟接下来她要面对的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周唯昭要是死了还好,死了也就死了,太子再生气也不会闹出来,他也只剩周唯琪一个儿子了,范家又是他必不可少的一把利刃。可是周唯昭还活着,这就是一件麻烦事,太子就算是为了给这个平乱成功在圣上跟前又很有些宠爱的儿子一个交代,也得做出个态度来。
周唯琪匆匆忙忙的从殿外进来,面上神情比范良娣的还要差上几分,坐在范良娣下手看着她,难掩脸上的失望跟焦急:“皇觉寺那边递了消息进来,说是事情失败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失败,毕竟皇觉寺的人手可是当年端王手底下的死士,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皇觉寺这回已经把能调动的人通通都调去了,那边母妃又事先就安排了钉子,怎么就失败了呢?
范良娣素白着一张俏脸拍了拍周唯琪的手,安抚似地朝他笑了笑:“他身边有赖成龙,又有驸马都尉帮衬着,晋中又是崔府的地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要是周唯昭就在马圆通的那根毒箭之下就死了,这之后的事也就没了,说来说去,还是范二爷识人不清不会用人,失了先机再动手,人家已经有防范了......
“咱们现在怎么办?”周唯琪脸色很是不好看:“父亲不会发现罢?毕竟那个詹事是詹事府出去的,他从前也......也帮咱们做过事......”
范良娣如今也不知道太子此刻究竟是什么想法,还是那句话,要是周唯昭死了,事情就算是被太子发现了,那也没什么好说。可是如今这样的情况,才真正叫人头疼。
担心是担心,可对着儿子有些话又不能明说,范良娣看了儿子一眼,只觉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大胆
范良娣很快就知道了太子是个什么想法,她伏在地上,一如当初逼死了小范氏之后那样,带着些忐忑跟卑微趴伏在地上,眼泪流了一脸,战战兢兢的肩膀都在发抖。
太子阴戾又冷淡的目光从头到脚把她扫了个遍,仔仔细细的把她的表情都尽收眼底,然后他忽然嗤笑了一声,用一种莫名轻松又带着些讥讽的语气问她:“你哪里来的胆子?”
他还以为经过小范氏的事之后,大范氏总会收取些教训,知道他忌讳什么,可是现在看来,大范氏好像还是没有学乖,她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太子的语气越是平淡,就越是叫人害怕,大范氏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闷得她快喘不过气,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哭出了声:“我......我实在是害怕......”
太子轻飘飘的看她一眼,似乎觉得她说的话有些听不懂,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怕?你有什么好怕的?”
大范氏抬起眼睛看着太子,漂亮的眼睛里溢满了眼泪:“臣妾是害怕太孙殿下这趟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殿下他本来就格外的受圣上跟娘娘的宠爱......他又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等他回来,圣上和娘娘还不知道要怎么开心。我早已经是殿下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如今是您还在,可是如果有朝一日......”
范良娣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自己薄薄的衣裙,半垂着眼帘一副万般无奈惊恐的模样,背后却已经冷汗涔涔,她说的话句句都是摸着太子的心思,可是太子到底听不听,她没有把握。
她不敢再说下去了,可是未尽之言却显得意味深长,太子盯着她半响,直到她真的浑身都开始发抖,才把叫人惊恐万端的眼神移开,缓缓的冷笑了一声。
虽然全都是一派胡言,都是为自己找借口,可是她说的的确有些道理。他的这个儿子,向来跟他不亲,也向来跟他不是同一派,当初扬州弊案的事,是他闹出来想要借机安插自己的人,可是就是这个儿子硬生生的搅黄了。
他想做什么事,他这个从龙虎山上下来的儿子好似都是不赞成的,他缓缓的抄起旁边的宝象雕花吉祥香炉,忽而狠狠地摔在了大范氏身边。
香灰洒了一地,残余的香片还在缓缓散发着香味,袅袅升起的烟雾缠绕了范良娣飘散,范良娣几乎被惊得跳了起来,惊恐万端的喊了一声殿下。
太子这才重新坐回了原位,居高临下的看着范良娣,看着她如同一只兔子一般瑟瑟发抖,脸上还露出了一丝笑来:“范氏是我手里的一把刀,你们范家是我的,这你都知道。”他说着,见范良娣抖得像是秋风里的树叶,声音更加阴沉了几分:“你动了我的东西,你拿我的刀去杀我的儿子.......你好啊......”
他像是抓住了老鼠的猫,把老鼠反复的放了又用爪子扒拉回来,直到把老鼠扒拉的半死不活了,才住了手。
“你回去吧,你猜的很对,这件事不能传出去。”他站起身,就像是一个已经餍足了玩够了的孩童,挥了挥手带着些阴鸷,又带着些警告:“我知道你们已经付出了代价。”
范良娣抬起头看着他,尖利的指甲已经把手心抓的血肉模糊,咬着唇很是不知所措。
“你的心思向来活泛,可是也太过活泛了一些。”太子继续不冷不热的朝着她说话:“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会因为厌恶卢氏,而想我自己的儿子死呢?”
大范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太子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话把她打的有些懵,她根本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又要做出什么反应。
直到回了自己的寝殿,她还是觉得头昏沉的厉害,房嬷嬷一伸手探她的额头,就惊呼了一声:“烧起来了......快传太医!”
周唯琪也没料到母亲去了一趟父亲那里就成了这副模样,本来就已经忐忑至极的心就更是皱成了一团,面色沉重的问她:“是父亲知道了这事,太过生气了吗?”
范良娣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知道太子生气的地方在哪里,他气的是觉得范氏没有掌控在他自己手里,气的是她擅作主张,他向来极不喜欢别人沾惹他的东西。
得缓一缓,不能再继续动作了,如今范氏一族恐怕在他心里也挂上了号。这件事,是她太轻率了,只想到了周唯昭不受宠,却忘记了太子如今还要靠着他缓和跟建章帝的关系。
最要命的是,太子把范氏一族当手里的刀,如今发现自己手里的刀别人也使唤的动,他心里对范家还有对她,恐怕如今都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
“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大范氏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头:“你不必管。”她说着,看着儿子皱紧的眉头又轻声叮嘱:“也不用太担心,至少这事儿你父亲绝不会容许传出去......你趁着这个功夫,去皇觉寺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问问他们今后打算怎么办。”
周唯昭或许拿她们没有办法,可是回来以后是决计要抓着皇觉寺不放的,以他如今得宠的程度,他要是想为自己的伤找个说法,建章帝不会不容许他深究。
周唯琪知道这件事耽搁不得,早先就已经先行一步派了钱应去了,如今听范良娣这么说,就忙应她:“这个我知道,早已经使了钱应去了。晚些时候我亲自去见一趟元空大师。”
皇觉寺虽然没把这事儿办成,可是却也没有给周唯昭那边留下把柄,而且他们手里也不止晋地这一块势力,最重要的是,皇觉寺是如今除了范家之外周唯琪拥有的能绝对供他驱使的助力,这个助力要是能长长久久的留着,当然长长久久的留着才是最好。
范良娣松了一口气,这才面色发白的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底气
京城送来的东西很快源源不断的进了太孙殿下如今正呆着的崔府,令人意外的是,连圣上跟前伺候的冯公公的徒弟小夏子也跟着亲自来了,忙前忙活的张罗着叫李供奉跟孙太医替太孙诊脉治伤。
等安顿好了李供奉跟孙太医,叶景宽陪着小夏子公公出了廊下进了隔壁的明间,小夏子脸上的笑意才都收敛起来,板着脸问叶景宽:“驸马爷,您知道我这趟来为的是什么吧?”他顿了顿,看看叶景宽的脸色,才紧跟着说下去:“圣上听说殿下受伤,震怒无比,已经叫我带了密令给锦衣卫都督赖成龙大人,着他要严查到底......不管伤殿下的是谁,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您如今不如跟我提一提,这边就没一点儿线索?”
叶景宽心里就咯噔了一声-----先前荣成公主跟父王来信,并没提过小夏子也会跟着来晋中的事,现在建章帝派了身边亲信来,还督促赖成龙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建章帝是对端王余党不放心?还是跟众人一样,觉得这事儿反正跟东宫的那位脱不了关系,想把事情闹出来?
要是真的是后者,那是不是说明,最近太子又做了什么惹圣上不快的事,才会惹得圣上想把东宫失和的事情放到明面上?
一旦东宫失和的消息传到外面被摆在明面上,那太子的口碑就更加要一落千丈,就算是身为受害者的皇太孙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太子只会更厌恶这个受建章帝宠爱,害的他也连带吃挂落的不受宠的儿子。
他心里已经闪过千百个可能性,只觉得没一个是好的,面上却丝毫不露,为难的摇了摇头:“已经尽全力去查了,殿下身边的人倒是有个卖情报的,当天就自己抹了脖子,也查不出其他的什么来。至于其他的,在急报里也已经禀明了圣上,这些死士嘴巴硬的很,纵然赖大人费尽心机的留住了几个人的命,可是还是没防住......”
叶景宽心里也憋屈的很,明明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范良娣跟周唯琪已经举起了手里的刀就要劈在周唯昭的脖子上,可是周唯昭却还是得忍耐,甚至还得替他们遮掩。
小夏子大有深意的看了他半响,咧着嘴露出一口牙来皮笑肉不笑的笑了:“既然驸马爷也这样说,看来就是真的差不到这幕后行凶之人?这可不妥,太孙殿下身份尊贵要紧,他的安全哪里能轻忽得的?我既然是奉命前来的,还是要去赖大人那里问一问,就不跟驸马您寒暄了。于公您是殿下平乱的左膀右臂,于私您是殿下的亲姑父,可没道理叫殿下平白受这个无妄之灾罢?”
“自然不会,您请您请。”叶景宽客气的拱了拱手,装作听不懂小夏子话里话外的试探跟警告-----但凡是皇帝跟前的阉人,如今都被人称一声中贵,虽然没人瞧得起他们这些无根之人,却也没人得罪得起他们,他们毕竟是皇帝跟前从早到晚都缺不了的使唤人,稍不注意就可能在皇帝跟前吹吹风。
等送走了小夏子,他若有所思的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只觉得被这千头万绪的关系搞的头也要破了,见李供奉跟孙太医渐次出来,忙迎上去问他们太孙的情况如何-----周唯昭的伤还是严重的有些超乎预料,一回晋中就晕了过去,三四天都不甚清醒,昏睡的时候居多,胡供奉跟晏大夫说或许是未尽的余毒因为他又用了功夫而流窜了,对此也是束手无策。他送急报进京求皇帝派太医跟供奉,倒也不真是夸大其词。
李供奉为难的摇了摇头,摸着胡子沉着脸:“脉象急乱,虚浮无力,肺脉心脉尤其虚弱,这或许是余毒未清又强行用功的缘故,先开张方子养着......”
孙太医也面带忧色的在旁边接话:“可是却也不知道有用没用,殿下中的到底是何种毒如今倒是不重要了,只是或许还需要跟上一次一样金针刺穴,把余毒逼出来。只是殿下如今身体虚弱,未必经得起这样折腾......”
他们还是要跟胡供奉跟那个晏大夫再商量商量到底用什么法子,才敢决定究竟怎么治。
叶景宽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这一点跟之前胡供奉晏大夫说的一样,他点了点头,脸色凝重的瞧着李供奉跟孙太医:“太白真人去阳泉县了,我们一直派人在找,等到时候找到了,或许太白真人还有法子,如若不然,就只能去请张天师了。这些日子,还是要劳烦二位大人多多费心,熬过这段日子,想就好了。”
他进了内屋,瞧见了倚在枕头上的周唯昭,在他旁边坐下来:“小夏子的意思,殿下您知道了?”
小夏子话里话外都是想套话,想要从他们嘴里听到些凶手是跟范家有关的话来回去交差,周唯昭牵了牵嘴角,皇祖父又对父亲不满了,不知道父亲是不是手又伸的太长了的缘故。
太子太急了,对自己的地位也太不自信,就算是现在曾经叫他的太子地位当的难堪的端王都已经没了,他还是按捺不住自己那颗焦急的心,拼命的想要拉拢势力,可是他忘记了,他的父亲虽然曾经也是个受各方掣肘受尽了委屈的太子,如今却已经是个真正把天下握在手里的帝王了,他哪里容得下在他还如日中天的时候就到处伸手的儿子?
叶景宽默了默,英俊的脸上有些不平又有些愤怒:“可恨的是就算是咱们知道是谁动的手,却还要帮他们遮掩。”
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周唯昭也是东宫的人,还是东宫未来的主人。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他有些不甘心:“太子那里是不用再指望了......”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那这次的事情就只能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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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喜欢
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不会,知道他不会的范良娣那边也绝对不会。老虎已经亮出了尖利的爪牙,就绝对不会空手而归,这一点他跟范家都是-----有些事虽然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解决,可是暗地里却多的是法子。
叶景宽看着周唯昭嘴角的笑有些莫名,他向来不大能莫得准周唯昭的心思-----这个小小少年比他小了整整十几岁,跟他的小弟年岁差不多,可是他家小弟透明的如同一张白纸,有什么心思都能叫人一眼看透,周唯昭的心思却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水,你透过那碧绿澄清的湖面看下去,自以为能看得清,可是实际上除了水面上那一抹绿,其他更深一点的,半点也不见。
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恐怕连太子都还没练到这个地步-----至少太子对太子妃跟周唯昭的不喜就怎么也遮掩不住,太子比起他的这个儿子来,实在是逊色多了。
周唯昭咳嗽了几声,这几天的休养并没能叫他的脸色好看一些,他仍旧苍白着一张脸,向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冒出些血丝来,俊逸的脸上还有之前未愈合的伤口。可他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也没因为这些伤而受到影响,他轻轻笑了一声,冲着他的驸马姑父道:“放心吧姑父,不会就这么算了。”
叶景宽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投鼠忌器,前头还有太子在......他看着周唯昭叹了口气:“听公主说,东宫有一位美人怀了身孕.......”
太子在女色一道上向来很是克制,他的身体不好,太医跟供奉们都劝他要克制,他为了自己宝贵的性命,也向来做到了,他跟周唯琪都这个年纪了才添弟妹,说起来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因此他也就是笑了一声,这件事带给他的影响并没什么,小孩子要长成还不知道要多久,何况他自己本来就跟父亲不亲近,对他来说,有没有这个弟弟都是一样的。
叶景宽也知道这个道理,又跟他说了一声之后去拜访拜访赖成龙,这才提脚出门,他转过穿廊的时候正碰上宋楚宜,忍不住就驻了足,等宋楚宜朝他行完礼了,才温和的冲她颔首微笑:“六小姐这是去看殿下?”
宋六的聪明机智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一些,他越发觉得父亲的眼光很好,可是眼光好是一回事,人家领不领情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想到这里,脸上笑意微敛。叶景川这几天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精气神都没了,平日里的活泼全没了踪影。
他是个男人,只觉得以自家的门楣,当是不会辱没了这位宋六小姐,可宋六小姐就这样干干脆脆的就拒了镇南王府的一片诚心。
宋楚宜垂下头避过他目光中的一丝怒意,轻声道:“是,外祖母吩咐我过来给殿下送养气丹。”
叶景宽就顾不上跟她生气了,挑了挑眉问:“养气丹?不是说那个老头子都是随身带着不给旁人的?人找到了?”
要是找到了太白真人,那周唯昭的病也就能好的快一些,现在虽然神志清醒,可是就跟几位大夫说的那样,就是怕到时候这余毒渗进五脏六腑,日后就麻烦了。
“还没有。”宋楚宜摇了摇头:“这一小瓶养气丹是我二舅舅寻遍了晋中,才从人手里天价买来的,我先拿过去给胡供奉他们瞧瞧,要是能用,也可以先用着。这样就算一时找不到太白真人,殿下那里也能喘息一阵子。”
周唯昭就是为了救眼前的宋六小姐才受的伤,宋六小姐跟崔府能有这份心,很好。叶景宽再看了她一眼,跟她擦身而过,走了一小段路以后又回头叫住她。
长廊上挂满了美人灯,风一吹就都摇晃起来,置身灯海的宋楚宜仰头朝他微微一笑,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是,您说。”
连叶景宽一时都被这笑晃得花了眼,心里就忍不住叹气,有这样的美貌又有这样的身世,要是他是叶景川,也很难不动心,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看着宋楚宜,伸手掩着唇咳嗽了一声:“我知道六小姐不比一般的闺阁小姐,恕我冒昧多嘴问一声。六小姐为什么看不上我们家小二呢?”
宋楚宜垂下头,这个问题很难给出个答案,说她不想嫁高门大户,想嫁个人口简单的好好拿捏住丈夫过日子?从前她是这么想过,可是后来周唯昭也说了,这样的日子同她前世又有什么不同?要算计着枕边人的喜好过日子,这又算是什么好日子?
说她其实很害怕叶二少爷的一片赤诚到最后在岁月的长河里一一消磨干净,怕他得不到相等的回报而厌倦?还是说她其实根本就已经不知道怎么样喜欢人?
她立在原地静静的呆了一会儿,抬眼看向叶景宽,眼里是一片毫不遮掩的坦诚:“我不喜欢叶二少爷,并不想耽误他。婚姻虽然是合两姓之好,可是互相心悦,才是过好日子的根本。我不喜欢叶二少爷,以后叶二少爷也不会因为娶了我而开心的。”
她说她不喜欢,叶景宽瞪大了眼睛有些尴尬的咳嗽了好几声才算是缓过了神,然后他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宋楚宜一眼,随即就笑了:“原来是这样。”他说,想了想又有些疑惑:“宋六小姐跟我说这样的话,不怕我觉得你轻浮吗?”
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怎么能这样轻轻松松理直气壮的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心悦不心悦?怎么也应该寻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场面圆的好看一些。
“驸马不是这样的人,镇南王府一家都不是这样的人。”宋楚宜的声音像是又清又亮的清水,没什么起伏却叫人听的舒服,她摇了摇头看着叶景宽:“我说谎话和场面话就显得虚伪了。不是叶二公子跟您家不好,是我自己不喜欢。”(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萌芽
这可真是,被人打了脸还不好生人家的气,宋六小姐这样干脆坦诚,他心里隐约升起的那点怒意也很快就消失无踪了。他又不是那些长舌妇,难不成还上前去跟宋六小姐分说,喜欢不喜欢根本不怎么要紧,最要紧的是两家利益一致以后可以一起并肩作战之类的道理?这样就太侮辱自家弟弟的那一片真心了,宋六小姐,真真是个妙人儿。
他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心里最后的那点芥蒂也消失了,冲着宋楚宜笑了笑:“六小姐说的这样坦诚,倒叫我无话可说了。希望我家那个傻小子早些想清楚吧。”
紫云跟青莺在后头听的几乎都要晕厥过去,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姑娘这样大胆,直接就说起喜欢不喜欢之类的话来,这哪里是女子能当着别人的面说的话?就算是定了亲的姑娘家,提起自家未来夫婿,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宋楚宜嘴角却微微扬了扬,她一直很害怕这一世重蹈覆辙,也很害怕要嫁人,婚姻并没带给她想要的,除了一身的伤跟一腔的怨恨,她什么也没落下。在还没有一个甘心情愿让她拿未来去拼的人之前,她并不想再想这些事。
现在话说开了,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许多-----这比之前祖母大姐姐还有继母她们一连串的劝告下她揣着的那颗重的叫她差点负荷不住的沉重可要好受多了。
她把养气丹交给一直守在隔壁间商量药方的李供奉他们,转身进了周唯昭的房间。
周唯昭见她进来,颊边两个酒窝深陷下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青卓挠挠头,总觉得好似自家殿下这模样渗人的很。
他自动自发的退了出去,老神在在的翘着二郎腿在廊下看火,含锋抱了一床被子上来,见他这副模样就朝里头伸了伸头:“谁来啦?”
青卓嘴角翘起来有点儿得意:“当然是宋六小姐啦?其他人谁来殿下能这样高兴?”他早就说过自家殿下是喜欢宋六小姐的吧?要是不喜欢,哪里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伸手去救人家,这回更是差点儿连命都搭上了。只不过他家殿下要笨一点,毕竟跟道士们呆久了嘛,跟京城的那些风流少爷们没法儿比,不过开窍晚也有开窍晚的好处,他瞧着宋六小姐也是个还没开窍的,这两个人慢慢磨,感情慢慢就磨出来了,师傅不也说好事多磨吗?
周唯昭见她嘴角始终噙着笑,也忍不住笑起来:“怎么这样高兴,是捡到银子了?”
光是捡到银子可没这么开心的,宋楚宜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是刚才碰见驸马了。”
见到叶景宽有什么好高兴的?周唯昭挑了挑眉,想了想就问:“是因为叶二的事吗?”
“嗯。”宋楚宜看着圆桌上的几张药方,转过头看周唯昭一眼:“驸马问我为什么看不上叶家,我告诉他并不是不喜欢叶家,是不喜欢叶二少爷,不能耽误他......”
镇南王府要娶她进门,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好,是因为叶二喜欢她,不能说没有看中她身后的宋家崔家的意思,可是至少在当时流言满天飞的情形下,是镇南王府毫不犹豫的来府上跟祖母明明白白不遮不掩的递了消息。
他们能做到这个地步,她就不想胡乱敷衍回去。
“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周唯昭失笑:“不过这样说,才好。驸马跟王爷都不是迂腐的人,你老老实实这样说,不拿那些家族长辈之类的话来搪塞,他们心里反而也好受些。”
李供奉跟胡供奉一同进来,说这养气丹如今对周唯昭是极好的,正可用上,等再吃几天,他们等周唯昭元气养的差不多了,再给他金针刺穴。
宋楚宜垂下眼睛----周唯昭是为救她受的伤,每次想到这一点,她就心慌又愧疚,那一天她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连心脏都快跳出来,周唯昭伸手抓住她的时候,她竟有些想哭。
虽然她后来终于没能哭的出来,可是那一瞬间像是看见了救星的感觉烙印在她心上,让她惴惴不安,她说不上她在不安些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少见的不受自己控制,本来她已经能把情绪控制的很好了的......
她垂着头出了一会儿神,等李供奉跟胡供奉出去了,才声若蚊蝇的冲周唯昭说了声多谢:“这次要不是殿下,恐怕我是真的没命了......”
周唯昭看出她眼里的慌乱跟忐忑,缓缓的摇了摇头,他养猫的时候也是这样,他要是靠的太近太快了,曾经受过伤的猫儿就会蹿出去很远,他动一动它的窝帮它挪个更好的位置,它都会再找旁的地方做窝。现在的宋楚宜跟他在龙虎山上的那只猫也并没什么两样,长得都差不多-----睁着两只湿漉漉的眼睛看你的时候,能叫你什么脾气都没有。
他笑了一声:“驸马也来找过我了,他问我这件事打算怎么办。”
说起正事来,宋楚宜就松了一口气,她看着周唯昭,才刚还因为含着愧疚而格外清澈的眼睛里带上了一抹狠厉:“明面上虽然不能怎么样,可是让他们也被扒下一层皮还是能做到的。”
活脱脱的像是一只亮了爪子跟尖牙的狐狸,周唯昭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这个小姑娘好似还没察觉到,从前碰见了这样的事,她都是垂着眼睛说一切随殿下作主,只要殿下需要帮忙,宋家一定会尽力相助。
虽然那个时候她也是真心实意的想帮他的忙,可是总带着一点退路,带着一点顾忌,在他们之间深深的划了一条无法愉悦的线。
可她如今再也不说宋家了,她干干脆脆的说要把那些人扒下一层皮,眼睛里有隐藏不住的怒气,这怒气或许她自己都还没意识到不是为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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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心意
周唯昭看着宋楚宜的眼睛里全是纵容,他从见宋六小姐的头一天起,就觉得宋六小姐像他的那只猫,那只除了师傅以外,陪着他的人生最长时间的小猫。
他刚到龙虎山的时候,除了师傅,谁也不认识,姑姑陪了他两个月也走了,没人跟他说话,他也不跟人说话,师傅在三清殿里主事,他就在殿外蹲着。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他在盼望些什么,许是在盼着母亲来看他,许是盼望着姑姑去而复返回来同他做伴,他日复一日的等下去,什么也没等到,终于就不等了。
可他也没有就此沉沦下去,师傅给他找了一只猫,一只腿骨断了,重新被接上了骨头的,走路只能用前头两只脚的猫,它连走起路来都费劲。
他学着给猫正骨,天天给它上药,头一次见它能一瘸一拐的走的时候眼泪都快下来,整颗心却雀跃的仿佛要飞起来,他的师傅总是擅长用这样的小事来教会他为人处事。
所以他心里从来没有太多的怨恨,这世上的一切事都是有原因的,发生的都是注定该发生的,他被父亲不喜,可是他还有为了他殚精竭虑的母亲,他从小就懂的知足二字怎么写。
为着他帮了一次忙就红了眼睛的宋六小姐跟那只腿一好就忙着为他抓老鼠答谢他的猫,实在是太像了。
他想要陪着宋六小姐一同走出梦魇,一起携手走剩下的路也很久很久了-----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往往其中一方根本不用开口,另一方就已经懂了对方的意思。
可他从来不敢宣之于口,宋六小姐隐忍自持、敏感细腻,她跟他一样,渴望得到父亲的关爱,却又知道永远不可能得到,于是竖起浑身的刺,不让人看见那刺底下柔软的心。
何况宋楚宜实在是一只惊弓之鸟,她宁愿自己在深夜里舔舐伤口,也绝不愿意叫人看见她的软弱,他想,一切都要慢慢来。瞒得青卓以为他是个傻的不开窍的。
可是幸好,虽然慢了些,可是总算来得及。
他会等,等到宋楚宜从她自己编织的噩梦里走出来的那一天,他相信这一天也不会太远了。
宋楚宜不知道这片刻的时间,眼前这个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的殿下已经想了这样多,她抬头看着周唯昭,一字一顿的道:“赖大人说虽然后山上那具尸体已经被毁的面目全非,可是他还是隐约猜出了他的身份。”
锦衣卫做事向来是极缜密的,周唯昭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阳泉隔壁的敬香县有人招待过一行荥阳口音的人,虽然来晋地跑商的人五湖四海都有,可是出手这样大方,完全不像是寻常商人的却少见。何况他们并不做什么买卖,既不是冲着矿来的,也不是冲着敬香县的酒糟来的,这就有些奇怪了。”宋楚宜说的不急不缓:“他们的银票都是同一家钱庄出来的,赖大人稍稍一查,就查到这家银票背后的庄家正是荥阳范氏。大额的银票流通一定要有印鉴,能叫范家放心派来,还给了印鉴的,一定不会是下人,甚至都不会是旁枝......若是我跟赖大人没有猜错,这个人,应当是范家嫡支的人。”
而究竟是谁,派人去荥阳打听打听如今范家少了谁,不就很清楚了吗?
“这件事不能传出去。”周唯昭看着她接话:“现在还不能,皇祖父如今恐怕对太子有了不满,要是东宫这个时候再出这样的事......”
要是赖成龙把这件事报上去,建章帝对偏心而导致兄弟相残的太子会更加厌恶,这么些年来,建章帝总看在太子病弱的份上对他宽容有加,可是一个帝王的宽容是有限的,扬州弊案跟端王恭王的事已经把建章帝对于太子的宽容用完了。
“赖大人也明白,这件事,他不会说的。”宋楚宜肯定的迎着周唯昭的目光:“赖大人是个聪明人,知道适可而止四个字。”
赖成龙固然是建章帝的纯臣,可他也要为自己想,这份发现可不能为他带来什么,除了太孙跟范良娣一系加上太子的厌恶,什么也不能得到,他不会拿这个去建章帝跟前换赏。
她想了想,又接着说下去:“范家不是一个没有缝隙的铁桶。”
如果是,当年范家就不会愚蠢的坐看小范氏跟大范氏仇恨越结越深,更不会纵容大范氏步步紧逼把小范氏逼入了死角,他们还没强到那个份上。
“当年他们自己种下的因,如今也该结果了。”她端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重新看着周唯昭:“想必去了福建的韩止,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真是庆幸他们当初没有直接把韩止杀死了事,否则怎么叫范家被扒拉下一层皮来?
“你打算动范世坤了?”周唯昭有些讶异,他知道韩止去福建有大半的原因是因为范世坤-----范世坤是范家年轻一辈里最有出息的,有本事也会钻营,短短时间就已经升到了总兵的位子,这个人会打仗也会做人,舍得大把的撒银子,又有太子在后头做后盾,如今紧紧盯着福建总督的位子。
“说不上我动,是韩止想不想动。”宋楚宜垂下了眼睛:“他去福建算起来也有大半年了,殿下不是一直叫郭怀英盯着他?我听说他投身去做海盗了。”
而且做的还不差,只比从前叫整个沿海都头疼的王伦差那么一点,他现在已经是王伦的义子了,在海上横行霸道,每次出行还有船队跟从东瀛招揽的倭寇护送,不知道多威风,他现在改了名字,叫韩正。
韩止这样的毒蛇,他盯住了的猎物是绝对不会松口的,不把猎物咬死,他就会把他自己给逼死,他从一个侯府世子沦为海盗,心里已经对范家恨之入骨,但凡是有一点机会,他都会叫范氏一族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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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龃龉
宋楚宜一旦亮出了她的尖牙和利爪,从来就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周唯昭沉默的看了她半响,这个小姑娘所受的苦不比他的少,可她向来给人留余地,沈家那样待她,是她最大的噩梦,她也能说放下就放下,总归给了他们一条生路走。现如今,是范氏一族把她逼的退无可退了。
范良娣或许本意不要她死,可是她纵容皇觉寺顺带捎上她去死,这却是不争的事实,宋楚宜之前对范家的新仇旧恨全都涌上来,她要反击了,就跟对待陈家那样。
“京城有消息送来吗?”周唯昭沉默了半响之后又问她:“算算日子,春闱的事应该闹开了,你之前跟你大哥布下的局,也到了收网的时候了吧?”
陈阁老野心太大了,他一心想要把陈家跟东宫绑在一起,绑的牢牢地,为此他什么都敢做,得罪常首辅,设计宋家跟崔家,扬州弊案还想帮着太子把事闹的大些,再大些。这样只知道以迎合主子的意志保持自己的荣华富贵的人,留着实在没什么用处。
“差不多了。”宋楚宜老老实实的告诉他:“只是最近太忙了,只粗略的从马旺琨他们那里听了些消息,等我这次回去,得好好问问从京城里来送信的人,事情究竟到了哪一步。”
知道到了哪一步,才能接着往下走。陈家不是那等甘于坐以待毙的人家,陈阁老大约还没那么快能完蛋,这把火一定要拱的再旺一些才好。
说了一会儿话,因为药效的原因周唯昭就有些坚持不住,眉目间都露出疲态来,宋楚宜告辞出门,才转过穿廊就瞧见了崔老夫人跟前的玲珑。
玲珑看见她才松了一口气,迎上来冲她笑:“姑娘可算出来了,老太太那儿正等着您用饭呢。”
她回来这几天,崔老夫人见了她身上的伤就被吓得几乎晕过去,毕竟是老人,上了年纪受不得刺激,这几天余氏一直在旁伺候,宋楚宜在房里养伤,除了刚才去那边领了养气丹,并没多少机会能跟她多说说话。
崔老夫人腰背不好,腰间垫着一只软枕,整个人看起来还有些病态,可见了宋楚宜就立即直起了身子,朝她招了招手。
宋楚宜才走到她面前,就被她一把拉在了旁边坐下,神色带着些焦急:“我昨晚梦见你的母亲了,她责怪我没能看好你......”
老人家到老了,就越发的信这些鬼神之说,崔老夫人之前就觉得女儿的魂魄总是跟着外孙女一起回来了,昨晚上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整个人都在发抖:“外祖母的确不称职,你来了晋中,却差点儿就没了......”
宋楚宜就是个多灾多难的性子,余氏在旁边叹了口气,忙着过来劝解:“伯母也别这样伤心,汀汀最孝顺的,她怎么舍得责怪您?就是小宜,她也福大命大不是?”
是福大命大,太孙殿下能舍得下命去救她,否则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光是听人说起当时的情景崔老夫人就觉得腿软,她摸了摸宋楚宜的头发,久久没有开口。
想起这件事,崔老夫人又觉得心内有些沉重,长孙女为了去瞧瞧太孙跪在她跟前求了半天,她还从来没有这样求过自己,可是现在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太孙殿下根本没放一点心思在她身上,也不知道儿媳妇是哪里来的自信,还要撮合这两个人.......
现如今看来,恐怕太孙殿下还真的把心思放在宋楚宜身上,之前她就觉得太孙殿下送人给宋楚宜送的有些蹊跷......
崔老夫人跟崔夫人想的又不一样,她并不是很热衷把孙女儿送去东宫,崔家向来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在她看来,嫁去门当户对的人家,不管是当个宗妇或者是当个贵妇人都是好的,没必要非往皇家身边凑。
只是崔华鸾毕竟是崔夫人的亲生女儿,这个媳妇儿又是郡主,她既然想亲上加亲,自己也就没话好说,可如今既然殿下都没那个意思,强扭的瓜就不甜了。
她万般念头在心里过了几遍,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摸了摸宋楚宜的头发问她:“养气丹送去了?供奉们怎么说?”
余氏也有些担忧的看过来,太孙殿下毕竟是救宋楚宜受的伤,虽然消息被捂死了,可如今宫里派了內监下来,要是到时候被人知道太孙受伤的原因,宋楚宜就算是不想入宫,恐怕也逃不过了-----本来皇后娘娘就是格外中意宋楚宜的,有了这层牵扯,她只怕就更肆无忌惮了,京城里要是听见这消息,恐怕也不能平静的下来。
“说这养气丹正适合殿下用,等再过几天殿下恢复了一些,再给殿下金针刺穴。”宋楚宜给崔老夫人提了提毯子:“胡供奉跟李供奉医术都是极好的,他们二位既然都这样说了,殿下想必没什么大碍。”
崔老夫人看了余氏一眼,缓缓的点了点头,虽然养气丹能用上,两个供奉也能金针刺穴给太孙殿下解毒,可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找到太白真人才叫人放心。太孙殿下毕竟是为宋楚宜受的伤,他们崔家之前又出了叛徒跟叛党有勾结,不管怎么样,周唯昭的事一定要尽心尽力的帮忙才好。
余氏明白崔老夫人的意思,轻声道:“二哥他们已经亲自去阳泉找了,嫂嫂派去太虚观的人也一直守着,一有消息就会回来通报。伯母您别着急。”
崔老夫人心里的焦急却抑制不住,就算是这件事解决了,之后恐怕也没那么轻易就能放下心过日子,不说宋楚宜如今跟太孙殿下走得太近的关系,光是向来心高气傲的孙女儿那里......她自从阳泉回来之后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这样下去,恐怕这两个表姐妹之间迟早要起龃龉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放心
崔老夫人握着宋楚宜的手,也并不忌讳余氏也在,看着宋楚宜的眼睛沉沉的叹息了一声:“你表姐这趟去阳泉的目的,你知道了吧?”
她知道这个外孙女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敏锐,她肯定是知道的,知道崔华鸾的心思,也知道崔府现在对于崔华鸾的前途的心思。
宋楚宜果然点了点头,至于之前崔华鸾找她的时候跟她说的话,却并没有提起,这事关一个女孩儿的闺誉,如果以后崔华鸾并没有跟如她所愿的跟太孙在一起,传扬出去就是笑话跟把柄,她虽然知道这都是亲近的人,可是却也没有说出去的打算。毕竟虽然这里坐着的都是亲人,可是崔华鸾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大概是不愿意被人知道还有这样的一面的。
余氏有些不想再听下去,这两个人,一个是侄女儿一个是外甥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虽然知道宋楚宜并不喜欢叶二少爷,也觉得宋楚宜天生就是踏上那个位子的材料,可是她也知道崔夫人一直以来都是想把崔华鸾送上那个位子的。
她笑了笑试图转开话题:“华蓥就没她表姐那样大胆,如今日子越发临近了,她就越害怕。最近几天担心得都食不下咽了,生怕人家吃了她似地......”她说着,想着女儿最近的忐忑不安,心里又真的有些难受心酸起来:“以后嫁了人了,可不能由得她这样,她过去是要掌中馈,做人家宗妇的。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了,我多宽纵着她些......”
女孩儿家但凡要从娘家去人生地不熟,连夫婿都不甚了解的陌生地方,心里没有一点儿慌张那是假人,当初她那样爱沈清让,等到了临出嫁的前夜,也紧张得坐卧不安,心里想起的头一次不是沈清让的小意殷勤和婚后的美满生活,而是在她心里其实早已面貌都模糊了的母亲。宋楚宜想了想安慰余氏:“舅母不必担心,华蓥表姐是个最有成算不过的,她一定会过的好的。”为人父母者,所图的也不过是子女过的好。
余氏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委屈,大概是女儿出嫁夫婿也不能去送嫁,不能在家里抱着女儿上轿,她强忍住了心里那一点心酸笑了笑:“是,托小宜你的吉言。你表姐正念叨你呢,这么些日子了都没见着你,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往我们那边去一趟,瞧瞧她,陪她说说话儿,你们年纪相同,有什么话也好说。”
谢氏正好进来跟崔老夫人商议出嫁那天给崔华蓥的添妆,见余氏这样说就笑了:“你舅母说的很是,华清华瑶两个人也都盼着你回来呢。”
谢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虽然带着笑,眼里却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为难跟疲惫,她嫂子刚找过她,让她帮忙想法子把谢青惠跟谢青籽多带到太孙跟前露露脸,打的是什么主意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她脸上火辣辣的-----谁不知道崔氏一族自己也有送女入宫的主意,有这等好事,哪里会不紧着自家的来?
崔家自小怎么养崔华鸾的,她都看在眼里,崔夫人这样用心,这回还有心叫宋楚宜带着崔华鸾一同进京城去,就是打着跟太孙殿下亲上加亲的主意,她虽然是谢家女,现在却已经是崔家妇,真要是胳膊肘往外拐听了嫂嫂的话,以后在崔家可怎么做人?
既然是为了崔华蓥的事情来的,余氏就不好再听下去,笑着寻了个由头往外走,一面又恭恭敬敬的跟崔老夫人告辞:“等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宋楚宜也起身跟着出来,余氏拉了她的手,走了一段路以后终究还是没忍住,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你大表姐自小就是个心气高的。”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宋楚宜却知道她是个什么意思-----从阳泉回来也有一阵了,以崔华鸾八面玲珑的性子,她要是愿意的话,不会叫人察觉出她的不喜来。
可是从崔华鸾回来到现在,都不曾跟她一同在崔老夫人跟前露过面,前些天听说崔华鸾也求到了崔二老爷跟前,请崔二老爷去问一问养气丹的事,可是崔华鸾也没来跟她说一声,昨天崔二老爷把养气丹拿来了,崔华鸾听说她也在,就并没过来。
这是因为觉得自己心口不一了,宋楚宜苦笑了一声,当初她告诉表姐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是真心的,许多事情也的确不是能随着她的意愿发展下去。
宋楚宜轻声叹了口气,握了握余氏的手:“舅母,我知道的。”
“你向来是个有成算的,我都知道。”余氏携了她的手一路走:“可是还是咱们之前来晋中之前告诉你的那些话,以后要走什么路,都是你自己的事,你选定了,旁人就不能帮你走......选定了,也就不要后悔。你不欠崔家什么,舅母瞧着殿下对你也是极好的,比起叶二公子来,殿下的确与你更相称一些......殿下既然有意,你自己要是也喜欢的话,也不必顾虑其他的,本来路就已经这样难走了......总得要有个合心意的一起走下去,才不会觉得日子没了盼头。”
宋楚宜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睁大眼睛去看余氏,平时清澈透明的眼睛里毫无遮掩的显露出迷茫。
余氏被她看的心有些酸,没有娘的孩子,在感情这样的事上,向来是要吃亏一些,她一看就知道宋楚宜恐怕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她跟太孙殿下的关系走的实在太近了一些,太孙殿下也对她太不寻常了。
她叹了一声气,看着宋楚宜着实有些心疼,如今若是宋老太太在,早就上前点醒她了。她思量了又思量,终究还是轻声上前拉了她的手:“傻孩子,殿下为了救你差点性命都丢了。若是这样还不是心悦你,那你以为什么才是?”(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看清
宋楚宜直到回到烟爽斋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端着青莺送上来的碗盏呆呆的靠南窗坐了半响,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
她的确是觉得周唯昭救她是天大的恩情,实话说起来,他的命比她的可要贵多了,他能为了自己连命都不要,这个人情,她一直觉得实在是太难还了,为着还这份人情,她已经开始想着怎么样算计韩止,叫韩止给范家添点麻烦,也好尽力减轻他身上的压力。
可是她的确没朝深处去想,她上辈子的确嫁过人喜欢过沈清让,可是那样的感情里含着太多的算计,她到后来磨光了热情跟爱意,心腔里除了怨恨再没旁的,她对喜欢不喜欢这样的事,着实是太迟钝了一些,叶二这样把一腔真心摆在面上叫她看的她还能看得出来,可是周唯昭这样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的脸烫的跟手里的杯子没什么两样。
她坐了一阵,徐嬷嬷就进来了,见了她这副模样就觉得有些心疼,轻手轻脚的坐在她对面问她:“姑娘是在想刚才舅夫人的话吗?”
宋楚宜茫然的点了点头,看着徐妈妈有些迷茫又有些惊恐:“妈妈,舅母她说的.......”
她此刻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她面对叶二的真心的时候只是觉得沉重,觉得是不好承担的负担,可是听见周唯昭或许心悦她,她只觉得一颗心都跳的要跳出喉咙。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糟了,从重生以来她就没有这样惊慌失措过,她攥着徐妈妈的手,害怕得简直要哭出来。她怎么能再喜欢人呢?她说过不会再喜欢人的,她能重活一世,已经是老天的恩典,她能把弟弟牢牢地护在羽翼下茁壮成长,能看着沈家一步步败落,看着宋家屹立不倒,已经是老天侥幸给她的。
她不能走上一世的老路,感情这种碰了就容易叫人失去理智的东西,她从来没想过要再去碰,她有些焦躁的直起身子:“她说的是不作数的!我跟殿下很早就认识了,殿下是个好人......”也只能是个好人,她闭了闭眼睛,睁开眼睛时已经又是平常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
这个小姑娘着实是太叫人担心了,旁的事再聪明,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总是这样一提起亲事就竖起了浑身的刺,仿佛是要去受苦受难的可怎么好?
徐嬷嬷忧心忡忡的拉着她的手叹了一声气:“您不要受您母亲跟涟漪的影响。”她看着宋楚宜睁开眼睛,眼里雾蒙蒙的隐约带着湿意,忍不住就有些哽咽:“这世上的事哪有个定准的?您母亲跟涟漪所嫁非人,那不是她们的错,更不是她们做的不够好。每个人要过的日子都不同,您不是您母亲,您也不是涟漪......您如果不去试,莫不成一辈子都要一个人?”
她看着宋楚宜,看着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姑娘,略显苍老的脸上带着一抹安抚的笑:“何况这世上人千千万,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你瞧涟漪前头那个丈夫猪狗不如是不是?可是咱们晋中......她回来了以后才知道,她的表哥还在等着她,为了她,这二十多年都没有娶,一个也没娶,就专门候着她,花了银子去寻她......”
这件事宋楚宜隐约只听绿衣提起过,说是涟漪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当年崔氏是打算把涟漪许给他的,可是后来崔氏派她表哥回晋中办事,等他从晋中回京城的时候,崔氏已经出事了,涟漪也不见了踪影,他并没放弃,这些年来除了当差就是到处找涟漪。
“您看,这世上的确是多的是负心郎,可同样也多的是痴情种。”徐嬷嬷语重心长的上前把她揽在怀里:“您不能被蛇咬了一口,就再也不敢出门了,是不是?您这样害怕,还不如打起精神来寻一个自己喜欢的,您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未来的日子是怎么样?凭着您的本事,找一个您喜欢的,也喜欢您的,互相敬爱,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不能的?”
“您母亲在世的时候,时常说一句话。她说,人活这一世,有起有落,有得有失,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要学着接受。可有一种失败,最叫她没法忍受。”她看着宋楚宜,捏了捏她的手:“那就是不战而败。姑娘,您还没有不战而败过,这关乎您一生的幸福的大事,就更是不该放弃了。”
宋楚宜倚在她怀里闭上眼睛,许久没有开口。
外头青莺欢快的喊了一声表小姐,徐嬷嬷就不说了,拍拍宋楚宜的手迎出去,见是崔华仪就笑了:“怪道一早就听见喜鹊叫,原来是表小姐来了,来了晋中后,您可还没踏我们的门......”
徐嬷嬷跟崔华仪也算得上相熟了,崔华仪被说的笑起来,扶着玉鑫的手上了台阶等青莺打帘子,一面忍不住回徐嬷嬷的话:“瞧嬷嬷这话说的,好似我把小宜忘了一样。这可真真是冤死人了,您也知道如今我有多忙。”
她最近天天陪着崔华蓥接待来添妆的姑娘太太们,还要学着打理家务,着实有些忙,今天能来已经是趁着华蓥被五福夫人带去了,才赶来的。
她进门就先朝宋楚宜走过去,仔细的把她端详一阵才吁了一口气:“还好没伤在脸上,否则这张这样漂亮的小脸儿留了疤多可惜?”
她接了青莺递过来的茶笑起来:“我是代姐姐过来请你的,她怕的不得了,出嫁前一晚要有几个姐妹陪着她睡,其中一个当然是我啦,另一个姐姐想要你陪着。”
宋楚宜很感念崔华蓥跟崔华仪的这份心,她这趟回来,多多少少察觉出了崔华鸾的敌意,或许是对她前脚说不知道,顺其自然,后脚就跟着周唯昭一同先行出发有所不满,她回了晋中到现在,基本上就没同自己碰过面。(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姐妹
或许是因为崔华鸾的态度过于冷淡,连崔华清跟崔华瑶都受到了影响,她回来至今也不过来瞧过一次,神色还有些掩不住的尴尬。现在这样的形势下,崔华蓥还特意邀她过去陪床,可见是真心把她当姐妹,宋楚宜牵起嘴角点了点头:“既然华蓥表姐这样说了,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的。”
崔华仪知道宋楚宜心里什么都清楚,也就不再多说,她自己其实也还是个孩子,比起姐姐来孩子气的多,要不是这些日子因着姐姐要出嫁被迫跟着学起当家理事,这里头的许多门道也还摸不清楚。现如今宋楚宜自己看的开,那自然是最好的。
她跟宋楚宜说了会儿闲话,这才笑着起身告辞:“我是忙里偷闲跑来的,说起来大姐姐也是才从阳泉回来,我也还没见着她,干脆过去瞧瞧她。”
她过去的时候崔华鸾正在练字,见她来了先是笑,再令人拿了笔去洗,这才净了手招待崔华仪,她看看崔华鸾的字帖就忍不住夸:“大姐姐这手字真是越写越好了。”
崔华鸾的字的确写得好,她自幼师承秦夫人,练得一手好字,闻言也不自谦,反过来问她:“你怎么有空过来?昨天我过去,你们那边还热闹的厉害,都快晚上了,人还没散。”
余氏娘家人特地来了人给崔华蓥送嫁妆,送添妆,余氏的嫂嫂还亲自来给崔华蓥当送嫁的全福人,昨天一天崔华蓥那边都闹腾的厉害。
“过两天姐姐就要出嫁了,得先把她出嫁前日陪床的姐妹定下来。”崔华仪抬头看着崔华鸾的眼睛,不躲不避:“我过来邀小宜一声。”
崔华鸾脸上的笑明显的冷了下去,她垂着头把玩了手里的杯子好一阵子,才哦了一声:“是这样,我忘记了,你们在京城向来是玩的好的。”
她的态度显而易见的变得冷淡又疏离,崔华仪不由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看着她:“大姐姐,我们是一家人......”
崔华鸾心里有一团火在乱窜,她说不清楚这叫她着恼的火气来自哪里,可是她就是浑身上下都不是滋味,她冷淡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垂下了眼睛,语气平平板板毫无起伏:“我知道你们都喜欢她,也知道她在京城很了不得,四妹妹既然选她陪床,定然有她的打算。”
崔华仪也就不好再说,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再说下去恐怕更加要增添崔华鸾的怒气,只好抿了抿唇为难的看了小徐嬷嬷一眼,轻声道:“姐姐还叫我请大姐姐......”
崔华蓥想当个和事佬,可是崔华鸾却并不想领这个情,她摇了摇头,拒绝的很干脆:“我不惯与生人睡。”
话说到这里,崔华仪再也不好继续说下去,有些尴尬的起身告辞,出了门就忍不住叹气。玉鑫扶着她也有些不解:“从前没见大小姐这样不给人脸面过......”
可是表小姐向来是个再和善不过的,在船上的时候就算生了病也把一应事宜安排的妥妥当当,把夫人跟两位小姐照顾的极好,玉鑫不由自主就站在了宋楚宜这边,轻声叹了口气:“大小姐这样做,实在显得有些心胸不够了。”
这不像是崔华鸾素日作风,崔华仪想不明白,苦笑着摇了摇头,回去了跟姐姐说起,也忍不住摇头叹息:“大姐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母亲虽然瞒着我不叫我四处打听。可我也能猜出些端倪来,说起来就是太孙殿下惹的祸。可是一个人再厉害,也没法逼着另一个人喜欢她,是不是?就算太孙殿下喜欢的是小宜,那跟小宜又有什么关系?”
小徐嬷嬷跟崔华鸾说的也是同样的话,她坐在崔华鸾身边,看的崔华鸾忍不住别过了头,板着脸道:“大姑娘实在太失风度了。”
她看着垂着头摆弄玉佩穗子的崔华鸾,神色头一次严厉起来,转头吩咐丹朱:“去请秦夫人过来。”
她从崔华鸾落地那一天起就陪在崔华鸾身边,当她的奶娘,当她的管事嬷嬷,于崔华鸾的情分非比寻常,现如今她看着崔华鸾,眼里透出浓浓的失望来:“您这样哪里还像是一个大家小姐?”
崔华鸾猛地抬头,眼里噙着泪花看着小徐嬷嬷:“那宋六又哪里瞧上去像一个大家小姐?有哪家的大家小姐会像她那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抛头露面就抛头露面,还能毫不避讳的跟男子往来?”
小徐嬷嬷不说话了,她跟崔华鸾再亲,也不过是下人,她从前已经跟崔华鸾说过道理,崔华鸾不听,她也没有办法,只能请有资格管得住崔华鸾的来。
秦夫人来的时候崔华鸾已经哭的不能自已,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的时候,她向来对自己的要求都是极高的,不容许自己有丝毫失态的地方,可她如今哭的如此伤心。
她皱了一下眉头,吩咐丹朱丹青重新给她梳妆,听了小徐嬷嬷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吩咐只留丹朱一人伺候,自己冷着脸重新坐在了崔华鸾的对面。
“你现在这副模样,简直无比丑陋。”秦夫人看着她,目光犀利嘴下不留情:“你学的不是一般女子学的女戒女则,你也是跟你兄弟们一样,听了圣人之言,跟着师者由师者授业解惑的人,可你真是太对不起你这些年的所学了......”
秦夫人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刺进了崔华鸾的心里,她面色发白,猛地抬头看着秦夫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为什么厌恶宋六小姐?”秦夫人冷笑了一声,目光紧紧盯着她:“就因为她跟太孙殿下走得近?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为什么不责怪太孙殿下,反而觉得宋六小姐不像是大家出来的?我曾经告诉过你,女子跟男子本没有什么不同,可你由我教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一旦出了事还是要把责任推给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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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教导
崔华鸾被问的面色发白,垂着头根本不敢直视秦夫人的眼睛。
“崔氏一族出去的贵女没有一千也有数百,可大多都名副其实。”秦夫人紧盯着她,没有丝毫退让:“唯独你,是虚有其表,枉担了闺女典范的虚名。你现在这样,有哪一点像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大户人家知礼明是非的姑娘?你给崔家丢了人,你也给我丢了人,我教出你这样的学生,羞于面对我的老师。”
这番话实在说的太狠了,崔华鸾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秦夫人,只觉得脸皮都被人狠狠地扒下了一层,嘴巴里都隐隐已经有了铁锈味。
“我一生也未嫁人。”秦夫人说着话,声音终于缓和了下来,看着眼前年华正好的小姑娘:“可我并不觉得自己缺了什么,也并不觉得没有嫁人就比旁的女子矮了一等。这世上的人千千万,活法也有千千万。为了一个男子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在我看来,实在是再愚蠢不过了。这个道理,我记得我当初教过你的。”
“言传身教,我自认为自己做到了这四个字。”秦夫人看着她,伸手缓缓的拿过了她的字帖,看了一遍就扔在了地上,她转头吩咐丹朱:“拿出去烧了,这样尖利带着妒忌的字,留着灼人的眼睛。”等丹朱去了,她又重新转过头看着崔华鸾:“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宋六小姐比?就算她真的不像大家小姐的做派又怎么样,你就要跟着学?你为什么要跟着学?因为太孙殿下喜欢?华鸾,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这样愤怒嫉妒,跟宋六小姐没有关系,换做是旁的姑娘得太孙青睐,你照样会恨上人家,哪怕那个人处处不如你。情能毁人,你若是为了一个男人就叫自己面目全非,才是真的丢人。”
秦夫人站了起来,看着已经发抖的崔华鸾:“你喜欢太孙殿下,这原没有什么丢人的地方。可是你去阳泉,为什么要先去问宋六小姐的想法?这天下又什么时候在意过女子的想法,你不过就是想逼着宋六小姐,从宋六小姐的嘴里得一句准话罢了。可你自小也是跟你哥哥们一样教养长大的,难道你不知道,许多事情都不是宋六小姐自己能作主的吗?她说她不知道,说很多事情不是她所能决定,这句话并没有骗你。你明明知道,若是皇后娘娘太子妃或者太孙殿下任何一个人有意,都不是宋六小姐能避开的,可你偏偏挑了最不能做决定的那个人下手......崔华鸾,你长本事了......”
崔华鸾被说的面红耳赤,最后一丝遮羞布也被秦夫人毫不留情的揭下了,她抬头看一眼秦夫人,放在小几上的双手已经攥的青筋都出来了。
“明天我就去同老夫人辞行,我无能,教不好崔府的嫡长女,请她给你另择名师。”秦夫人冷眼瞧她一眼,起身要往外走。
屋里早已在秦夫人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只剩了丹朱一人,此刻崔华鸾也顾不得丹朱怎么看,咬着唇急忙站了起来,疾走了两步拉住了秦夫人的衣袖。
她缓缓的咬住嘴唇,眼睛通红,却不再哭了,看着秦夫人,心悦诚服的认错:“是我错了.....先生,是我错了,请您教我。”
秦夫人看了她半响,见她坦坦荡荡并不避讳自己的目光,顿了半响才移步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崔华鸾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在她对面跪坐下来。
“我并没什么好教你的,你该知道的道理,都知道了。”秦夫人见她面色一变就要说话,扬了扬手止住她,语调放缓:“你真心喜欢太孙,也没什么可丢人的。我虽然并不曾婚嫁,也不曾喜欢过人,却从来不觉得婚嫁是多不好的事,还是那句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可你对自己不自信,迁怒别人,这是你的不是。”
她敲了敲桌子引得崔华鸾抬头,紧盯着她的目光道:“你该去同老夫人和你母亲明说你是怎么想的,她们从前虽说跟你透露过要你当太孙妃的意思,可是这只是她们的想法,不是太孙殿下的。你们总该问问人家的意思。”
崔华鸾垂下头,她祖母之前因为去阳泉的事情生了她的气,她回来之后又刻意避开冷落孤立宋楚宜......
“老夫人是个睿智的人,你是怎么想的,瞒不过她的眼睛。她向来因为你父母都不在身边对你格外宽容,否则阳泉你去不成。”秦夫人笑了一声:“可你为什么宁愿听孔小姐的调唆,也不愿意去跟你的祖母谈谈心呢?”
崔华鸾猛地抬起头看着秦夫人,不明白为什么秦夫人连这个也知道,她双手交握在一起,迟疑了半响才低了头:“您说的是,是我被愤怒跟嫉妒冲昏了头脑。现如今想来,就算是跟孔小姐说的那样,太孙殿下豁出了性命也要救小宜,那也是太孙殿下自己的选择。”
“就是这个意思,这种事情你怪不得任何人。”秦夫人干脆的点了头:“你该去同崔老夫人好好的谈一谈,她等你很久了。”
崔华鸾怔怔的一个人坐了很久,直到日头渐渐偏西,才回头叫了一直安静得如同不存在一般的丹朱,轻声吩咐她:“去告诉小徐嬷嬷,请小徐嬷嬷给我把华蓥妹妹准备的荷包绣帕捡出来,明天我要过去。”
崔华仪虽然是妹妹,可是她来就是代表了余氏跟崔华蓥的意思,之前她那样说话,是很失礼的行为。
丹朱如释重负的应了一声是,脚步轻快的出门去了。
崔华鸾又站起了身,仔仔细细的把自己这两天的字帖看了一遍,伸手把它们全都卷起来,先生说的是,她自己其心不正,连字也显得难看了。
又开始更新啦。看见有亲说崔华鸾跟陈明玉唯一的区别是崔家的人把她往火坑外拉,其实还有一点别的区别,就是崔华鸾毕竟心肠还是不坏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渊源
青莺急匆匆的走进门,手里拿着一沓信,却并没交给宋楚宜,身子微微弯了弯,朝宋楚宜道:“姑娘,秦夫人来了。”
秦夫人是出了名的才女,她的身份说起来跟端慧郡主也不差什么,是当年泰王妃的嫡亲妹妹,后来泰王出了事,泰王妃的娘家也受了牵连,这个小姑娘就没入了教坊司,在教坊司入籍三年后,又被皇后娘娘放了良籍,从此一直在各地周游。
她的祖父曾是连中三元的首辅,这在整个大周几朝加起来也数得出个数来,她从小跟着她祖父长大,写的一手好字,弹得一手极好的箜篌,她在教坊司的时候还曾谱过一首残芳曲,就是这首残芳曲打动了皇后娘娘,把她放了良。
她虽入过教坊司,可是却并不被天下人轻贱,是因为她是个实在非比寻常的女子,这样年轻就孤身一人走遍了大周的大半河山,又在杭州知府夫人的资助下开设过女学堂,专门教女子读书明理,那几年杭州女子投身女学堂的数量激增......
这是一个听名字就令天下女子向往的人,宋楚宜也不例外,她不假思索就站了起来吩咐:“快请。”
秦夫人跟她想象中的全然不同,她长得并不美,至少没有那些文人UU小说那样美的不食人间烟火,相反,秦夫人脸上一直挂着亲和的笑意,略显圆润的脸庞上两只眼睛格外的清澈透亮,宋楚宜有些明白为什么她这样受人喜欢了,但凡到了这个年纪眼睛还能这样清澈干净的,实在是找不出几个。
秦夫人温和的目光落在宋楚宜身上,先把她上下打量一遍,脸上笑意就愈发深了一些,她朝宋楚宜走了两步,一把扶住了要福身的宋楚宜,声音也如她的目光一样温和:“我不过是个破落户,不值得六小姐这样大礼。”她顿了顿,又看了宋楚宜一眼:“六小姐这模样,跟你母亲真是像极了。”
宋楚宜并不知道秦夫人竟然还认识她的母亲,迟疑了一步才接话:“秦夫人认识我的母亲?”
秦夫人认认真真的看她一眼:“认识,当年我能从教坊司脱身,还多亏了她。”她见宋楚宜惊住了的模样忍不住发笑,笑过之后又觉得有些心酸,声音也紧跟着低落下来:“你可别听外头人传的那么玄,什么豆蔻之年一曲残芳曲打动了皇后娘娘......那都是鬼话,实际上是你娘赴宫宴的时候瞧着我可怜,见我差点因为不肯上台要被打死了,才往端慧郡主那里递了话,端慧郡主又替我跟皇后娘娘求了情......”
宋楚宜并不知道这桩旧事,如今听才明白为什么端慧郡主会请秦夫人来当崔华鸾的先生,原来是早有旧交,也难怪当时连端王妃都请不动的秦夫人会出现在晋中崔氏。
“算起来,端慧郡主跟你母亲都是我的恩人。”秦夫人仪态万方的端起面前的花茶啜了一口,重又抬头看着宋楚宜:“我来,原本是劝你别跟华鸾计较,别伤了姐妹和气的。可是我只看你一眼,就知道我的话都不必再说了。”
宋楚宜垂着眼睛没有答话。秦夫人说的是对的,就算不看在外祖母的份上,她也要看在舅舅舅母的份上,崔华鸾只要不把手伸到宋琰头上去,就算把天捅个窟窿,她也不会生气。
“你比华鸾要聪明多了,她长你几岁,反而不如你。”秦夫人叹了一声气:“或许也是我能力有限,教导的不够好的缘故。”
宋楚宜缓缓的摇了摇头,崔华鸾怎么能跟她比?不管是谁,但凡有了两世的记忆,上一世从风光到沦落城泥经历大起大落的几十年,许多事都会看的更请,她能有现在这份通透,也不过是沾了活了两世的光而已。
“夫人是为了表姐的事情来的?”宋楚宜仰着头看她,毫不避讳的道:“这件事表姐生气也是应当的,的确是我含糊其辞在先,后来又应了驸马跟殿下先走在后,换做我是表姐,我也会生气。”
“可她这样,失了当姐姐的慈爱,也失了大家闺秀的风度。从她去阳泉那一刻起,她已经浑身哪是错了。”秦夫人摇摇头:“她又不是真是个糊涂的,明知道这事就算要找个人怨怪,也该先怨怪太孙殿下,她却偏偏挑了个拿她最没办法的人去怨。这说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这事儿自有老夫人跟郡主去烦,我就不好多说了。我来,是为了见一见六小姐,圆了对汀汀当年的那一点念想。”
宋楚宜听的有些惊诧,抬头看着秦夫人:“夫人要远行了吗?”怎么这话说的好像就要走了一样?......
果然是个再通透不过的人,秦夫人有些感叹宋家不知道怎么教出来这样玲珑的女孩儿,忍不住伸手替她扶了扶头上滑落了半截的紫荆花花样的花钗,面上带着微笑点了点头:“总呆在一处人都要闷坏了,见识这东西跟学问一样,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总得趁着还能走的时候,再走上一遭。”她顿了顿,看着宋楚宜微微颔首:“一味的退让并不是好事,华鸾被人夸赞的久了,一点儿挫折也受不得,这性子以后去哪里都要被磋磨。索性她的心地是好的......有人点醒她,她也就明白了。你们是表姐妹,传出去为了一个男人生了嫌隙,可真是......”秦夫人冷笑了一声:“可真是要笑掉人的大牙。这一点你比她可强的多,女孩子家,不要总是把指望都寄托在旁人身上,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走,这世上除了自己,别人都是靠不住的。”
宋楚宜从未听人如此说过,瞪大了眼睛看向秦夫人,一时竟不知道找什么话来回秦夫人。好在秦夫人也并不需要她回话,她把自己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就起身告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