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九·吓傻
韩正清想了好一阵,也没有想起来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只是对面的人眼睛里流着的莫名的光,却又莫名的熟悉。顶点23S.更新最快
他过了很久很久才想起来,好似在十几年前,他身边也有这么一个,看见了他双眼就会发出光亮来的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休息脑子有些转不动,他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个趔趄坐在椅子上,垂下了头很困惑,怎么看怎么熟悉,可偏偏又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好像是被谁塞了一团棉花,浸满水就沉甸甸的,让人什么也想不清楚。
直到眼前这个熟悉异常的人朝他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甚至算得上是诡异的微笑,朝他喊了一声:“父亲。”
他才终于惊觉眼前这个杵着的像是一根木头一样的人究竟是谁。
韩止!他脑子里的棉花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电光火石之间好像想明白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又好像仍旧混混沌沌什么也不知道,生平头一次害怕起来。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害怕,他从来就不信鬼神不信轮回,当年小范氏骂他和大范氏的时候,常常对他们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从来都嗤之以鼻。真的举头三尺有神灵的话,这世上还会有这么多不平事?简直笑话。
可是现在一个明明已经应该死了很久的人忽然站在了他跟前,他却又想起这句话来了,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么,眼前的韩止.......还是他之前的儿子吗?
韩止把头上的帽子一把扯下来,转了转脖子活动了活动筋骨,很是悠闲自在的倚着桌子站住了,嘴角上翘的飞快开口:“怎么,吓傻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无所顾忌的拿起桌上的一张纸看起来:“这不像是侯爷的作风啊,侯爷是什么人,都敢造反敢勾结鞑子的人,可以说有通天之能,怎么会怕呢?你从前不是最爱说一句话,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吗?我现在就算真是个鬼,你也不该怕我啊。”
韩正清脑子有些混乱,嘴唇抖了抖没说话。
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的原配没给他生孩子就死了----是被大范氏毒死的......不,他其实也有份,他明明知道,却还是纵容了大范氏那么做。
所以韩止,的的确确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虽然不信神佛鬼怪,可是对流着自己的血的孩子,着实做不到无动于衷,在韩止刚出生的那几个月,他甚至连大范氏都抛在了一边。
从前对大范氏求而不得的痛苦好像瞬间就被治愈了,小孩子天真的笑脸,亮的出奇的眼睛,每一样都击中他的软肋。
他那个时候甚至在想,其实得不到大范氏也不是那么要紧,小范氏也一样是表妹,还给他生下了孩子,他那时候还有些如释重负,觉得放下了执念,以后好好过日子整个人生都会轻快起来。
谁也没料到小范氏竟会因为自己对孩子太过亲近而想捂死孩子,他气急了,那时候还是大范氏想法子找了奶娘,给韩止配了得用的丫头,后来他还是尝试过亲近儿子女儿,小范氏就又想给他们下毒然后自杀,要不是大范氏找了名医,孩子们的性命早就没有了。
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他也就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开始对小范氏不管不顾,听了大范氏的话觑准时机接了父亲的班,来了大同镇守,开始给大范氏充当马前卒。
得不到的越是想要,何况大范氏总是对他若远若近若近若离,他渐渐的,终于把畏他如蛇蝎的小范氏抛到了脑后......
这些过往他都不大记得了,以为自己是全然忘记了的,可是现在儿子站在了自己跟前,才知道他根本就从来没忘记过。
他喉咙有点干涩,半响才出声喊了一声:“阿止......”
这是小范氏临死之前喊过的小名,终其一生,小范氏也就喊过这么寥寥几次,韩止笑了一声,这笑里带着全然的嘲讽:“你居然还知道我的名字,难得。”
他说完难得,当然不真的觉得难得,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眉头皱成一个奇怪的弧度:“东平说,你从族谱上删了我的名字,把我的骨灰拿出来洒了,他就认你做爹,你做了吗?”
韩正清愣住,没有明白韩止是在说什么。
他到现在才后知后觉的醒了过来,韩止为什么还活着?韩止怎么会提到东平郡王?东平怎么会写信?
东平写信?东平有写信给自己?
他愣住了,一张口先问的居然是:“东平写信给你?什么时候的事?”
天要塌了,都不能阻挡他想东平郡王,韩止一颗心登时冷硬如刀,他嘲讽的牵了牵嘴角:“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没死?”
韩正清再一次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错愕的看他一眼,想说话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的思绪从来没有乱成这样过,死而复生的儿子带给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他已经没法儿正常思考。
可是饶是如此,刻在了心里已经已经成了心魔的东平郡王也是不能忘的,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问了东平郡王的事。
韩止嗤笑了一声,他这个儿子跟东平郡王比起来在韩正清心里的分量,一目了然,他意兴阑珊,没有心思再去跟眼前这个叫做父亲的男人虚已委蛇了。
韩正清朝他走近了几步,好似这才彻底接受了他是真的活着的事实,大张着嘴巴问他:“你怎么还活着?那你这些年都去了哪儿?”
他有很多问题迫不及待的要问,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儿子能死而复生,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能找到自己跟前来。
朝廷都下了榜文了,削了户籍的人,怎么又出现了?
韩止盯着他笑了,笑的让人毛骨悚然心里发凉,轻轻的动了动嘴巴:“你知道为什么恭王会忽然撤兵吗?”
这一句问话把韩正清彻底钉在了原地,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韩止,瞪大了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百九十章·了结
韩止按了按手指,发出咯咯咯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很是渗人。顶点23S.更新最快
他曾经满怀怨恨,直到现在其实也依旧满怀怨恨,他早不把韩正清当爹了,可是韩正清欠他的,却一定要还。
韩正清往后退了几步又猛地朝前扑,双手摁在韩止肩膀上,不知道为什么头懵懵的问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把东平怎么了?”
脑子已经不清楚了,就只记得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事儿,而从他少年时期开始就心心念念惦记了一辈子的,除了大范氏,和后来的东平郡王,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韩止抬脚砰的一声踹在韩正清肚子上,看着韩正清如同一直断了线的风筝飞到了椅子上连带着椅子一起往后噼里啪啦的倒,冷笑了一声欺身逼近。
说起来实在是让人心里太不平衡了,他一只想着要找韩正清报仇,可是在韩正清眼里,不管是他的复活还是他的目的,居然都及不上东平郡王这四个字重要,。
他蹲下身来抬手捏住韩正清的下巴,用力死命的箍住了往上抬,捏的他的下巴都好像脱臼了,才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眼里闪着阴狠的光:“东平?”他玩味的看着韩正清悬心的模样,好整以暇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和憎恨:“你说表弟啊?我能怎么着他?从小你跟姨母不就教我要对他好吗?”
外头心腹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声音带着仓惶的哽咽:“不好了侯爷,崔绍庭攻城了!”他痛哭流涕不能自已:“还是从我们防守最弱的西门攻的,定远侯亲自出阵,还带了火器,我们扛不住了......”
从得意到消亡,用的时间好像也就是一瞬那么短,韩正清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向韩止,半响才张开嘴巴:“这也是你做的?”
心腹泪眼模糊的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看见的居然是年少时的韩正清,不由觉得自己见了鬼,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片刻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哪里是年少时的韩正清,这压根就是韩止!
他的少主韩止!他瞪大了眼睛,如同见了鬼,连话也不会说了,连滚带爬的到了韩正清跟猴,牙齿打颤的问:“侯........侯......侯爷,这是谁啊?!”
韩止心情很好,他笑着喊了一声叔叔,目光却是对着韩正清的,且毫无笑意,冷意森然:“你觉得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
心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看看韩止,又看看韩正清,只觉得全身上下的毛都竖起来了。
韩止心情显然很好,还有空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微笑着朝心腹努努嘴:“你出去。”
心腹我我我了半天,手脚并用奈何就是爬不动,欲哭无泪的正觉得心里发冷,韩止就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然后他皮笑肉不笑的朝着韩正清走近几步,朝韩正清抬了抬下巴:“我们来算算总账。”
他说话的语气冷淡的吓人,韩正清眉目间阴沉沉的,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什么情绪,隔了许久才冷笑了一声。
是真正从喉咙里溢出来的冷笑,他已经回过神了,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冷冷的拂了拂自己的袖子:“不管你为什么还活着,也不管你到底是为谁,我是你爹。”
从来没怎么尽过当爹的责任,事到临头却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出我是你爹这四个字,韩止面色有些阴沉,觉得有时候母亲骂他骂的也不错,他果然跟韩正清流着一样的血,都那么卑劣自私,又那么冷酷无情。
他也同一般要控诉父亲不慈的儿子不一样,拍了拍手掌笑了一声:“你是我父亲?你是谁父亲?”他提醒他:“韩止已经死了,你忘记了吗?死在天津的码头上,尸体都烧焦了,朝廷不是让人去认尸了吗?既然你儿子都死了,你怎么又来认儿子?”
他瞧见韩正清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觉得很受鼓舞:“你现在凭空说我是你儿子,你要不要脸?”
韩正清听的面色铁青,终于出口呵斥了一声:“闭嘴!”
“闭嘴?”韩止觉得好笑,带着戾气猛地朝前一扑,竟真的把韩正清扑倒在了地上,狠狠地按住了韩正清的肩膀,眼里怨气横生:“你敢做,还怕人说?”
韩正清觉得喉咙里干的厉害,忍着有些发疼的关节,惦记着外头的形势,一时顾不上韩止,使劲了几下也没挣脱,就有些急了,死命往旁边一滚,跟韩止换了个方位,狠狠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我是你老子!你看你跟我说的都是什么混帐话!”
韩止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是混帐话,他盯着韩正清的眼睛,几乎一瞬不瞬的盯着,然后猛地笑起来,笑的志得意满,叫人心里发慌:“我说的是混帐话?我说的是大实话。”他说完这一生,见韩正清吩咐人进来,就朝他冷笑:“没人要理你的,周边的县都被崔绍庭拿下了,现在还有这城里,这城里也是守不住的。你们不是西门防守最薄弱吗?他们都知道的......”
一句他们都知道的,说的韩正清毛骨悚然,他忽然想起之前韩止说的,恭王为什么要撤兵,他咬牙切齿的看着韩止,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多此一举的问他:“你居然帮朝廷做事!”
他的儿子,一个东平郡王不肯认他,孤注一掷的要扒住朝廷大腿,另一个儿子也费尽心思来坏他的事,还联合外人来算计他,这让他有一种被背叛的厌恶感,他生气极了。
可是韩止从来不是会在意别人生气不生气的人,他喘着粗气看着韩正清,开口问他:“我帮朝廷做事怎么了?你们这种乱臣贼子,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吗?”
的确是人人得而诛之,韩正清脑子糊涂的厉害,觉得眼皮上下打架,好像是快要睡着了,他怎么好像半点力气都没有了?不,好像有哪里不对。
一百九十一·虐待
韩止从指甲里弹出剩余的一点儿粉末来,话说的漫不经心残忍的有些可怕:“你看,这些鬼祟伎俩不是你教我的吗?怎么到头来,你自己一点儿防备也没有?”
小的时候,韩正清就不大教他正常孩子该学的东西,他学的第一课,是怎么防着人往他身上乱放东西,是别人给的东西不能随意接,这些习惯后来都渗进了他的骨子里,片刻不敢忘,可是他不敢忘,韩正清却忘了。顶点23S.更新最快
就好似他曾经把大范氏和东平郡王当成要保护的人,最后这两个人却朝他捅了最厉害的一刀一样,这种感觉实在不是很好。
因此韩止很不想叫韩正清开心,他伸脚踹开瘫软了的韩正清,居高临下的蹲着身子看着他,直看的韩正清心里发毛,才从袖子里掏出了把刀、
韩正清想动,手脚却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思及刚才韩止刻意差点儿伸到他鼻腔里的手,就知道是着了道了,又看着韩止掏出刀子来,心里不知道怎么的重重的咯噔了一下,目光终于有了慌乱:“你干什么?!”
韩止曾经也无数次的问过自己,若是有一天,他还能见到韩正清,他要把韩正清怎么样。
他给了自己性命,可是自己的一辈子也相当于就毁在他手里,思来想去,实在做不到功过相抵,也实在做不到云淡风轻,很早以前他就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就跟对待范家那样,他要他们的命,而且不能让他们死的太痛快,这一点上,他向来是有心得的,他从来就不是个有恻隐之心的人。
刀子早就被打磨得无比锋利,等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他比划了比划,朝着韩正清额头狠狠划了一刀。
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让韩正清有些发懵,血很快流进他的眼睛里,可是他连抬手去擦的力气也没有,很快就有些看不清楚东西了。
韩正清又伸手在他喉咙上划了一刀,这一刀划得极轻极有分寸,韩正清能感觉到皮肉分离的声音,也听得见利刃划过皮肉的闷响,更能察觉得到一股一股往外涌的热流。
韩止其实已经有些没有分寸了,他不仅是想要韩正清的命,他还想韩正清能生不如死,可是他太想韩正清能晚点死又多受点苦了,所以饶是他经验丰富,一时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叫韩正清的痛苦再多一些了。
外头的骚乱越发厉害,隐约友人哭喊着起火了起火了,韩止充耳不闻,也好似看不到韩正清面上的惊慌和挣扎,过了好一会儿垂下眼睛,才看见韩正清血泪交织的模糊了的眼睛,嗤笑了一声:“哦,你也听见着火了啊?”他声音很轻又格外的讥诮:“不过别急,这同你没什么关系,从我出现在西北那一刻起,你就该知道你的死期将至了。这些都是我弄的......”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又带着几分满足:“都是我做的,我只想杀了你。”
知道自己会死,然后被逼无奈的等着血一点一点流干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了,韩正清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好像是堵了一口痰,韩止对着他说只想要他的命,他无论如何想不通。
外头隐隐现出火光,隔着这厚厚的帐篷,他也能感觉到外头的灼热,听说镇南王和定远侯对付吴千离的时候就是用的火,烧的吴千离放粮的帐篷一干二净损失惨重,还有打也查的时候,也是放火,把也查逼得到现在也不见踪影......
还是关山闯了进来打断了韩止的动作,语气听不出什么急躁的告诉韩止:“少爷,打进来了。”
韩止笑起来,搁在从前,他是恨不得崔绍庭和镇南王他们死的,可是没想到居然也有他主动帮他们忙的时候,这么想着,手里的动作就更快了,韩正清像是一团破败了的布偶,被韩止提了起来。
韩止把他重重的又重新掼在地上,跟他说了很多事。
说他从前是多么恨小范氏多么想疏远小范氏,说他对大范氏多好,说小范氏对大范氏多忍让。
然后开始说到大范氏怎么让韩月恒去东瀛当陪媵和亲,怎么算计他,怎么想让他死,怎么想让小范氏生不如死。
这些曾经发生过的但是已经隔了很久的旧事重新被提起来,他心里的怨恨却半点也没有随着时间而减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见深刻。
他看着韩正清,目光复杂意味不明:“你既然不喜欢我母亲,为什么要娶她呢?你既然不想要孩子,为什么要生我们呢?”
其实韩止知道为什么,生他们当然是用来当工具的,他可以当东平郡王的一条狗,韩月恒也有很多用处。
可是这样被人安排好了走向,一辈子好似都只是别人附属品,别人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的感觉实在太憋屈了。
他微笑着提起刀子,那上头原本还沾着韩正清的死,他再比划了几下,伸手重重的把刀子捅进了韩正清的左眼里。
先前的疼痛都不轻不重,再重也尚且能忍耐,不过是心里不好受,而这回,是实打实的痛,韩正清全身上下都痛的痉挛起来,在地上抽搐个不停,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关山面无表情的看着,始终没上去劝过一句。
他和韩正清在福建吃的苦远比这些要厉害的多了,就算是把韩正清生吞活剥了,他也不会再眨一下眼睛,何况是作为韩正清儿子的韩止呢。
韩止玩够了,也不再玩了,不去理会韩正清到底能不能听进去他说的话,一脚踩在韩正清胸口弯腰告诉他:“这些只是个开始,你不会死的,我们会在外头看着,不会让人进来弄死你,你心腹也快来了......接下来,你还有很多好日子可以过,千万别着急。”
他说完,毫不留恋的领着关山转身就走,出了帐篷熟练的七拐八拐又拐进了一顶帐篷,问仓惶站起来的孙二狗:“好了吗?”
一百九十二·告密
孙二狗见是他们,松了口气的样子,还拍了拍胸口很有些后怕:“大哥,你吓死我了......”这一路上孙二狗跟着他的时间很长,从不曾掉链子,韩止对他难得的有些和颜悦色:“胆子怎么突然变小了?怎么样了?我们得出城了。顶点23S.更新最快”
孙二狗连忙点头:“好了好了。”一面说,一面已经站起身来凑近他:“大哥,都跟北门的王参将说好了,他那还有四百多人,护送咱们回太原。”
韩止是来报仇的,可他不是来送死的,他当然知道就算他杀了韩正清,崔绍庭一样不会放过他,韩正清固然罪不可恕,他韩止一样是朝廷钦犯,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说谁。所以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荆州的形势不好大家都知道,他又是韩正清儿子,死而复生回来说什么都有人要信几分,很多天来回打转托关系,总算是勾搭上了不少人,顺利的进了韩正清的主帐,顺利的给韩正清下了毒,顺利的从王参将那里拿到了这一次韩正清的布防图,然后又散了出去,所以崔绍庭他们才打的这么轻松随意,否则以韩正清的本事,荆州城就算不是个铁桶,也和铁桶没什么两样,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攻破。
想起韩正清的惨样,韩止缓缓吐出一口气,可是奇怪的是也就是吐出一口气了,要说有其他多余的感觉,是真的连半分也没有-----一个人怀着怨气的时间越久,那口怨气在没得到发泄的时候就越发堵得自己不舒服,如鲠在喉,可是一旦怨气轻而易举的得到宣泄了,那种空空荡荡不知所措的失落感又让人无法言说。
他开始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走了-----从前是强忍着一口气,觉得这世上处处都是仇人,范家是,韩正清是,宋楚宜是,他总得活到这些仇人都死了再死,可是现在这口气因为范家和韩正清的倒霉而吐出来了,他忽然就不知道前路茫茫该如何走了。
只是就算不知道往哪里走,终究还是要走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可是相比较面对死亡的畏惧,活着总是要比死了好的,何况不管怎么样,他如今还有个妹妹呢,这世上总算还有跟他血脉相连惦记着他的人。
关山自去安排了,去找了几身百姓们穿的衣服来给韩止换上,他们还得抓紧时间,要是崔绍庭彻底打进来了,一定会吸取之前在庆州府的教训,先围城,到时候想跑出去恐怕也难了-----崔绍庭和镇南王经验丰富,每每打完仗以后剩余人口的排查和登记造册是极为严格的,他不想冒这个险。
孙二狗也出去再联系王参将,只是同王参将说完了,他又额外往西边去绕了一圈,找了个好地方呆着,呆着呆着,过了不知多久,他总算见到了个熟人。
是镇南王,镇南王跟定远侯两人今天都掠阵,反倒是崔绍庭在肃州留守了,孙二狗看清楚了镇南王就松了口气,吸了一口气就埋着头只管往前走,没到镇南王跟前就先已经被拦住了,他有些发急,情急之下灵机一动,喊起了驸马来。
驸马......镇南王听的有些奇怪,人在外头,对家里的亲人的名字是格外敏感的,孙二狗这么一喊,他立即就往自己儿子身上想了,不由抬头往孙二狗这边看过来,一看见孙二狗先就愣了一下,心里生起奇异的熟悉感。
定远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不是疯了罢?”
好端端在这个时候喊驸马爷,要不是疯了,就是别有居心,这种地方......定远侯眼神变得凝重,问镇南王:“抓起来?”
镇南王终于想起这张熟面孔来自于哪里了,眼前这个长得貌似憨厚眼睛却出奇的亮的人,是崔绍庭的人.......不,更确切的说,是宋六小姐的人!
他有些震惊,却很快就又镇定下来,以为是崔绍庭埋伏在荆州的钉子----崔绍庭是在荆州埋了很多眼线的,否则今天他们也不会这么顺利就能打进来。
既然是崔绍庭埋下的钉子,他的眼神又那么恳切,镇南王就以为是还有崔绍庭交代的事要告诉自己,他咳嗽了一声,看了定远侯一眼。
定远侯就会意,大声嚷嚷着让人去看看北边和东边,又叫人去搜韩正清等人,这次一只都没看见韩正清,极为不合情理,一定得先找到他。
趁着这个时候,人仰马翻的,孙二狗一溜小跑到了镇南王跟前,轻轻朝他说了之前帐篷里发生的事,然后告诉他:“王爷,我们会往北门跑........”
他在太原就已经接到了宋楚宜的信,宋楚宜说过,韩止已经没有用处了,一旦韩止真的把韩正清弄死了,那不能犹豫,一定要让韩止也死。
否则一旦等他回了福建,那就是鱼儿入了海,这一点孙二狗自己也是清楚的,王伦在海上实在是太如鱼得水了,几乎就没他办不成的事,何况现在韩止还隐隐青出于蓝,借着九公主和韩月恒的势力扶持了新的大名,把那个大名底下的土地都控制在了手里,一旦让韩止跑脱了,那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条毒蛇要是放在外头,迟早是要重新长出尖锐的毒牙喷出毒液来杀人的,不能留。
所以孙二狗也已经推敲了很久,终于定下了主意,等韩止一旦杀了韩正清,片刻不停的就通风报信,让崔绍庭把韩止一网打尽。
镇南王饶是再老练也不由吃了一惊,实在没想到宋楚宜居然还能放走韩止之于又在韩止身边安插了个钉子,更可怕的是宋楚宜居然还利用韩止挑拨了恭王的关系,又让韩止来亲手把韩正清折磨的要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楚宜这人,狠起来的时候,可是真狠的让人心里头发凉啊。
一百九十三·生死
定远侯赶到韩正清主营的时候整个大营乱的不行,来来往往的救火的人穿插其中,好似是在上演一幕折子戏。顶点23S.更新最快
这出戏唱的实在是有些久了,久到让人都差点有点不耐烦,不想再扮演剧中人物,生死生死,给个痛快就好,这样折磨人,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样的感觉叫定远侯有些恍惚,幸好他是久经沙场的人,极快的就又从这莫名其妙的低沉情绪里抽身,大踏步领着人直奔韩正清的主帐,然后瞧见了躺在地上,脸已经基本被划花了,张着嘴巴像是一条濒死的鱼那样瞪大眼睛急促呼吸又好像已经喘不过气来的韩正清。
这......定远侯被惊得呆立当场,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还没有动静,怎么韩正清就忽然成了这副模样,瞧他这样子,分明是受尽了折辱,可是关键是,他们分明刚刚才打进这里来啊。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虽然伤的极重,可是其实就是看上去吓人,根本就不危及性命,定远侯吩咐了随行的大夫进来诊治,自己撩了帐子出去。
人生说起来其实真的是很奇妙的,还在几个月前,他跟镇南王还是人家刀板上的鱼肉,随时都可能死无全尸,天天提心吊胆的厉害,可是这也就是才几个月的时间,局势已经瞬间颠覆,现在,手里握着刀的成了他们,而等着被处置的,成了之前把他们逼得走投无路的这帮始作俑者。
风大,吹的有有些头疼,定远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领着人匆匆去寻镇南王,打完仗以后总是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做,安抚城里的百姓啦,收缴武器啦,还有核对人口啦,总之桩桩件件都是麻烦事,崔绍庭向来对这些事都看的很重,他跟镇南王也素来受了崔绍庭的影响,生怕在这个关头又栽了跟头,真要是那样的话,那可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去找镇南王,镇南王却不在,跟着镇南王的韩阳摸了摸自己的马,有些疑惑的看向定远侯说:“王爷出城去了啊,说是去追什么人了......”
追什么人?现在还有谁比韩正清更值得镇南王去追?定远侯吃了一惊,隐约觉得有些不对,抢了韩阳的马问明了镇南王的方位,如同离线的箭,飞快的就不见了踪影。
镇南王还不知道定远侯觉得他是受了埋伏,他见过孙二狗的,也知道孙二狗不可能是在骗他----要真是骗他,这谎话也未免编的太逼真了,连韩止究竟是如何挑拨的恭王和韩正清的关系都说的事无巨细清清楚楚。
而既然是宋楚宜的叮嘱,他当然得帮忙做到-----别说别的,韩止要是真的又往恭王那里跑,借着恭王再生出事来,譬如跟鞑靼人再勾结的话,那怎么办?
一定得把韩止给截下来,他飞快的打马飞奔,终于在追出十余里地之后听见了马蹄声。
真到了跟前,镇南王反而松一口气了----韩止好像是准备在原地休息,也是,他们累了一整晚了,眼看着现在都快三更了,他熬得住,他底下的人也熬不住,何况还有个帮忙说合的孙二狗在呢。
镇南王耐心至极的领着人等着韩止他们下了马,再耐心至极的等着韩止他们吃了干粮喝饱了水开始入睡,终于翘起了嘴角,吩咐下去:“动手!”
韩止没有睡熟,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睡熟的时候,从在船上险些被烧死那天起,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每次就算是闭上了眼睛,耳朵也是要听周围的动静的,但凡有一点不对劲的声音,他就能迅速被惊醒过来。
这一次也是一样,镇南王那边的人才冲到他们不远处,他已经迅速反应过来了,先顾不得其他人,顺手一推关山和孙二狗,低声吩咐了一声:“别叫,快走!”
他一看对方来人就知道这次半点胜算也没有----镇南王亲自领着人来的,自己武功虽然还行也算狠辣,可是在镇南王跟前,这点本事还真的不够看,打不过,只能跑。
可是也要他跑得了,镇南王好似是专程奔着他来的,就算是到了近前,也不跟其他人招呼,越过其他人,朝着他这里就飞扑了过来。
韩止连忙伸手去挡,一挡之下被打的连连后退,差点没有站稳,退后了好几步才停下来,擦了一下嘴上的血,看着镇南王没动。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了,他也不想着跑了,笑着看一下镇南王,又笑着看一眼前面的人,微笑着问他:“谁告诉你的?”
他的行踪是绝密的,除了关山和孙二狗没人知道,明明他半点没有耽误,可镇南王好似早有准备似地,除非是他长了天眼,否则根本没法儿解释。
肯定是有人背叛了他,而这个人,韩止想来想去,只能想到王参将身上去-----关山是不可能的,孙二狗也对他忠心耿耿,除了王参将。
镇南王不跟他废话,甚至多不多看他一眼,挥挥手,不少弓箭手涌上来围成了个圈,箭头齐刷刷的对准了韩止他们。
镇南王笑了笑,答非所问:“别费力气了。”
韩止就不是认命的人,从来都不是,他哦了一声,面上还微笑着,好似站不稳似地一个趔趄,忽然就转了个身迅速去扑离他最近的那个人。
都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这么不死心,镇南王目光复杂,不知道是觉得好笑多些,还是厌恶多些,伸手做了个手势。
宋楚宜说过,韩正清可以留活口,可韩止,若是可能的话,就地诛除。
这个人实在是太恐怖了,就算是断手断脚,只要有一口气,他都能给你生出无数事端来,这种人,死了总比活着让人安心。
何况现在,他也着实没什么价值了。
孙二狗哎哟了一声朝旁边一倒,滚了几滚。
就在这时候,镇南王已经开口了:“放!”
几乎是在镇南王开口的同时,一根根离线的箭迅速朝着韩止和关山飞了出去。
韩止的好运终于到头了,这么多箭,他躲过了第一根躲不过第二根,终于被射中,弯着腰痛苦的曲起腿跪在了地上。
一百九十四·阶下囚
晋地的风很大,韩止能听见箭矢划过耳边的声响,让人心里发慌,也不知过了多久,关山终于挤到了他跟前,哭着喊了一声少爷,弯下腰来把他驮在背上,吃力的想要背着他逃。顶点23S.更新最快
这一世,韩止还从未遇见过对他好的这样纯粹的人,他的出生好似就是一个错误,算起来,他和妹妹两个人,从来没有真的享受过谁对他们的好,大范氏对他们的好是裹挟着砒霜的蜜糖,恨不得他们吃下去了就再也不要睁开眼睛,韩正清的好从来就点到即止,小范氏爱他们却从来也不敢表达,只能埋在心里。
真真正正算起来,从头到尾,对他最好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关山一个关海。
这两兄弟陪着他长大,他难过失落都陪在他身边,一路出走到福建,关海还把命都搭上了,就为了他活着,现在伏在关山背上,他迷迷糊糊的觉得头很烫,眼睛很痛,忽而有些哽咽,呜咽了一声让他:“关山,放我下来......”
关山不肯,满头大汗的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晋地风沙大,一张嘴就吃了满嘴巴的沙子,他顾不上,像是一头蛮牛:“少爷,你别怕,我一定带你走出去的......”
韩止没什么力气了,他也没做过多少好事,在这一刻却破天荒的想要在临死之前做一件好事,用了力气喊他:“听话!我让你停下!”
关山像是一头受了伤的牦牛,气喘吁吁的再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听从韩止的话站住了脚,他向来就不会违逆韩止的意思。
韩止欣慰的笑了笑,回过身尽力朝看不清楚身影的镇南王那边的人做了个手势。
这手势他从未做过,是投降的姿势。
关山眼睛都红了,想哭又不敢哭,咬着手背心酸的厉害。
孙二狗早已经隐在了镇南王身后的队伍里,现在见镇南王看过来,就上前了几步,仍旧隐在人堆里:“已经受了伤,知道自己跑不远了吧。”
镇南王是想留个活口的,这些有罪的人,留着活口回京城再处置显然更能叫建章帝和天下的百姓们觉得解气,因此他没怎么思考就朝人挥了挥手,自有人把韩止跟关山一同都抓起来了。
至于其他的王参将等人,并没有留活口----这些人跟着韩正清放鞑子入关,欺侮自家子民,这种人,没人想他们活着。
镇南王自己领着孙二狗连夜回了城,先和定远侯会和。
定远侯知道孙二狗是宋楚宜的人之后很是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太孙妃这么厉害,可是他也是聪明人,知道这话现在说出来绝不是时候,也就同意镇南王的做法,先把孙二狗带回去见崔绍庭。
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感慨,没想到最后不声不响的把韩正清就给弄成这副模样的居然是韩正清的亲生儿子,更没想到这个韩止还是被宋楚宜操纵的木偶,宋楚宜由着他发展壮大,由着他怀揣着对韩正清的无限恶意,终于最后让韩止把韩正清给推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已经太晚了,众人休息了一晚,第二天镇南王就亲自领着孙二狗去找了崔绍庭。
崔绍庭听见说荆州已经攻破的消息也很是吃惊,再也没料到荆州居然最容易就被攻破了,见了孙二狗才晓得了缘故。
孙二狗对崔绍庭还是怕的,搓着手掌喊了一声将军,就垂着头不怎么敢说话。
虽然他们私心里都觉得宋楚宜比崔绍庭还更叫人害怕些,可是事实上他们真的不怎么怕宋楚宜,平时跟她相处起来倒是跟亲人似地,有什么说什么不用忌讳,可是对着崔绍庭,还是怕居多些。
崔绍庭朝他挥挥手让他坐下,问明白了他从晋中以后就去了福建,不由也有些觉得宋楚宜太过促狭,这么久的事情居然也被她算计进去了。
可是这是大好事啊,他让孙二狗回去休息,见镇南王掀了帐子进来,揉揉眼睛,挡不住心里的喜气洋洋:“快了!”
镇南王同他一样开心的很,在他对面坐下,喝了口水点头:“可不是,真是打起来了才知道这么快,日子哗地一下子就过去了。”
打完了韩正清,接下来就是恭王了,恭王那边也好收拾----前头有黄一清,两面夹击之下,原本就已经如同惊弓之鸟的恭王根本不经打,韩正清这个刺头先被解决了,恭王就显得不堪一击了。
而打完了恭王,最要担心的就是紫荆关了。
想到紫荆关,镇南王瞪着眼睛问崔绍庭:“也查找到了?”
也查是个极为关键的人物,这个人要是落在了手里,那就是跟鞑靼人谈判的资本,能谈判就是好的,毕竟鞑靼人的骑兵真的不好对付。
而大周却经过内忧外患,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要是鞑靼人奋力一击,大周扛不扛得住,还真是两说,就算扛得住,这损失也是极大的。
崔绍庭眼里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来:“有了点动静,正在找、”
说是正在找,其实等于就是在翻了天一样的找,韩语和路然领着人就如同疯了一样,没日没夜的找,差点儿把也查逼得要去上吊。
想出城,如今根本就不放人,想溜,街上走上十几步就是巡查的哨兵,也查真是觉得没了法子了,缩在人家的菜窖里,把最后一个包菜也给啃完了,再熬了两天,终于熬不住,出了菜窖打算去弄点吃的。
谁知道这家的主人却异常的警醒,大半夜的,还听见一点声响就醒了,醒了发现了他,又自顾自的喊个不停,终于引来了外头连夜巡街的哨兵。
也查心里头一个想法竟是觉得后悔,真的是后悔,听了韩正清的话,拐来庆州府,打算经过肃州去跟荆州的韩正清会和,他要是不听韩正清的,一门心思的去打紫荆关,现在早已经打到京城脚下了,哪里还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成了人家的阶下囚,他可是鞑靼的太师啊!
一百九十五·覆灭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再后悔也没用,他现在是孤家寡人,亲卫们一个个的都为了引开追兵,也为了保护他,一个个的都死了。顶点23S.更新最快他躲在人家菜窖里几天,啃烂包菜烂番薯,总算是熬了几天,谁知道头一天出来就被捉了个正着。
消息传回去的时候,镇南王正跟崔绍庭一起写折子,两个人怎么也没想到昨晚才提过也查,现在就捉了真人,对视一眼,兴奋的眼里都冒出光来。
另一边的黄一清倒是不知道打荆州打的这么顺利,他正按部就班的朝着太原推进,恭王手里已经没什么人可用了,唯有灰溜溜回去的吴千离和手底下的吴峰得用些,他也不急,反正现在西北是彻底的乱起来了,恭王又跟韩正闹翻了,鞑靼人跟他也没多密切的联系,只要这些人不来添乱,他就有信心能拿下太原。
幸亏恭王这人也的确是喜欢把自己的后路给堵死,做事的时候向来都喜欢把事情做绝,不知道怎么的就真的跟韩正清闹翻了,说撤兵就撤兵,导致现在他们从优势明显变成了如今的四分五裂待人宰割。
太原恐怕是守不住了,吴千离疲惫的揉一揉眼睛,连夜赶回去同王府的恭王汇报:“有些难......黄一清这个老狐狸,围而不攻......”
吴峰就把话说的更加明白易懂一点:“黄一清打的主意是这样,他打平安县的时候折损太多,他自己又没援兵,听说补给也缺的厉害。虽然现在他围着我们,可其实这样围着,对咱们好处反倒是大过于坏处。”
恭王现在听的整个人都是晕的,根本分不清好处还是坏处,他只知道他现在处境堪忧,双手抱着头看着吴千离和吴峰,眼睛因为太久不睡还蒙上了一层雾,看什么都是白茫茫的,烦躁的挥了挥手,半响才冷然问出声:“就让他围着?我们是粮食多,可是这点子粮食能撑多久?”
吴千离没说话,他经的事多,知道守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根本就守不住了,事到如今,还能守什么?自从知道恭王下令听韩止的撤兵,他就知道要完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吴峰咳嗽了两声,卷着手看着恭王:“可是咱们现在也就剩下了两万人左右,还有一千多伤员......”
这下恭王听懂了,守着还是能守一阵子的,可是要做再多,却是绝不可能了。他说不清心里是不是有些灰心和绝望,麻木的哦了一声,半天后问他:“韩止呢?”
韩止说过去联系鞑靼人的,只要能联系到鞑靼人,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吴千离不知道恭王为什么耳根子这么软,当初是韩正清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现在是韩止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一个一直谋划着造反的藩王,居然还能天真到这个份上,吴千离不知道是该说他愚蠢,还是该说他肯纳谏。
他懒懒的听着恭王从强自平静到后来声音颤抖再到气急败坏,心里竟奇异的没有波澜,甚至在最后还微微笑了一笑,到底是在笑什么,他其实也不知道,最后等恭王拍了桌子整个人都急的哭出声来,他才算是回过神了。
恭王是在说:“你们以为本王要是死了你们会有什么好下场?!都别做梦了!一个个的,都等着陪本王死吧!”
这话吴千离是信的,恭王还未必会死,皇帝再恨他,他也是皇帝的儿子,说不得皇帝要对他网开一面,圈一堵高墙来圈禁他。
可是他们这底下的狗腿子,抄家灭族,那都是轻的。
他叹口气,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强撑着这口气对恭王说:“王爷,我出去叫人找一找吧,看看韩止究竟是去了哪儿。”
可是这西北乱成这样,天高海阔的,去哪儿找呢?他根本不抱什么希望。
谁知道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老天却忽然就给了个惊喜,孙二狗竟然回来了。
孙二狗回来却不是找恭王的,他找的就是吴千离。
吴千离先是要带他去找恭王,听见他问了一声想不想将功赎罪之后,却又沉默下来了,半响之后才开口问他:“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说明还是有的谈,孙二狗笑一声,咧着嘴看着吴千离,不紧不慢的跟他说起了他家里的情况,甚至还说起了他在徽州老家的家人,说的吴千离牙齿都打颤了,他才不急不慢的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跟吴统领做个交易,其实现在我们大家都对彼此实力知道的半斤八两,我们固然是缺衣少食的,可你们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熬不住多久的,你说是吧?”
这当然是,也不过就剩下太原了,再熬下去也熬不了多久。
而且别提早就被人算计了-----孙二狗跟韩止是一路的,现在还问什么韩止去了哪儿了?韩止会来太原,会出那些一看就知道损的要命的主意,之前他还一只想不通心存疑虑,现在却豁然开朗了,韩止压根就是奔着恭王来的,就是受了朝廷的指使,朝廷这一招离间计用的这么好,彻底把恭王的后路给断的干干净净。
孙二狗见他没说话,就接着说:“再熬下去,也不过就是你们死的更惨一些罢了,您说是吗?您是聪明人,犯不着把九族都搭进去吧?从前有奔头的时候我还能理解您,可现在您瞧瞧,这西北哪里还有恭王的立足之地呢?等他一倒,您就算是想后悔,那也已经没有后悔药吃了。”
孙二狗的一张嘴巴向来是能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的。
吴千离不可避免的动了心,他倒不是为了什么功利,他就是不想当这九族的罪人。
思量了几天之后,他终于决定听孙二狗的-----恭王就是个没头的苍蝇,他自己根本什么主意也没有,还指望底下的人怎么尽心?反正他是不想陪着一道死。
他把太原的防部图给了孙二狗。
一百九十六·生擒
给出去了这防部图,他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就轻松了许多,手心里还是直冒汗,可是一颗心却踏实了,觉得已经没什么可怕的。顶点23S.更新最快但凡恭王能立的起来,他也不至于半途倒戈-----当初连镇南王都帮着算计了,差点儿就让镇南王死在太原,这些事他都做了,是真的一门心思的想要扶持恭王上位做大事的,可偏偏恭王这人......
天黑得如同墨汁一般,他同孙二狗交代完了,想办法把孙二狗又送出去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回来安排家里的事。
他已经在太原跟了恭王十多年,大部分家人都已经接来了太原,还有些亲近的同族的却仍旧还是在徽州老家,当初他觉得,反正自家这一脉起来了也一样,可现如今眼看着恐怕就自己家这一脉得被斩草除根了,很有些悲从中来。
打点起精神安排好了儿女们连夜出城-----孙二狗早已经说了,能帮他保全这些儿女的,他自己恐怕是得死了,可是孩子们能活着当然还是活着的好。
孩子们都哭的不行,半夜三更被从被窝里挖出来,一个两个的都瑟瑟发抖,看着吴千离哭的厉害,吴千离端起精神叮嘱了大儿子照顾好弟妹们,再瞧他们一眼,让信得过的心腹带着他们收拾了细软连夜出城。
送完了孩子,他才去后头床上安安心心的睡了一整晚,这一晚他做了无数个梦,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些叫他吓得胆战心惊的梦境却忽然又一个都不记得了,他摇了摇头叫自己清醒些,还没来得及洗漱,恭王府就来人请他过去了。
他头一个见到的不是恭王,而是严肃着一张脸好似随时都能张开嘴来吃人的吴峰,吴峰迎上来,见到他头一句话就是问他:“看见邹言征了吗?”
邹言征?吴千离愣了愣才摇头,心里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动作就不由慢了一拍:“王爷要找他?”
吴峰不置可否,看他一眼,领着人越过他扬长而去。
算起来,邹言征的确是已经不见了有一段日子了,吴千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想说什么,书房的门已经开了,一众幕僚门客都如丧考妣一样出来,吴千离没看他们,垂下头匆匆忙忙进了书房。
恭王正在里头暴跳如雷,黄一清步步紧逼,而崔绍庭那边连韩正清都打败了,他终于意识到了危机感,并且这危机感来的很是汹涌,叫他一夜之间就好似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快想个法子!”吴千离被恭王这一吼给吼得回了神,茫然问了一声:“什么法子?”
恭王已经气的不行,抄起手边的书就朝他头上砸过来:“当然是想法子找到韩止!现在咱们要是再找不到韩止,就全完了!”
吴千离抖了抖嘴唇,应了声是,很快的转身出门,心里却冷笑了一声。
韩止正被押着去见崔绍庭,他腿上的伤随意的被包扎了一下,一天一夜从荆州被带回固原,他身上又还有伤,有些撑不住,脸上泛白,连嘴唇都是紫色的,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崔绍庭对他没多大兴趣,还和镇南王在商量也查的事:“我们不如放出消息去,把也查在我们手里的消息放给也谈。”
也查毕竟是鞑靼的太师,对鞑靼人的意义来说等同于建章帝在大周朝百姓们心里的地位差不多,这消息传出去,鞑靼那里总得给出个态度来。
镇南王也觉得可行:“说的有道理,也查这人,我们现在杀了他就太得不偿失了。不如拿来跟也谈做笔交易。”
定远侯掀开帘子进来,听见他们说这个,摇了摇头:“恐怕没用。”见镇南王和崔绍庭都转过头来,他苦笑了一声:“刚接到消息,也谈率领剩下的八万人,全力去打紫荆关了。”
也谈不可能不知道也查在庆州府打了败仗,可是片刻停留都没有,直接召集了人手去打紫荆关,说明是下定了决心,对大周志在必得。
说起来也是,他们到呢个了**十年才等到重新打回大周来的机会,哪里舍得放弃?
崔绍庭放下手里的笔冷笑了一声:“不管怎么样,信还是要发的。”
定远侯立即就明白过来崔绍庭的意思,当然不是做无用功,也不是吃饱了撑的,也谈固然是很大可能不会顾着也查的死活,可是关键的是,鞑靼其他部落的人都在看着呢。
总有也查的亲信会觉得也谈的做法过分的,毕竟也查还活着呢。
“恭王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崔绍庭站起来,把信交给斥候交出去,然后才问定远侯:“孙二狗那边有消息了吗?”
孙二狗是跟着韩止从恭王那里出来的,知道恭王身边谁还能再收买收买,所以崔绍庭专程派他出去游说吴千离了,要是能拿到太原的防部图,又有吴千离在里头里应外合,那他们拿下太原的时间就会大幅度缩减。
定远侯点头:“孙二狗刚传消息回来,说是已经说服了吴千离,吴千离已经把儿女送出去给黄一清了,咱们这边呢?”
这边离太原最近的就是固原,崔绍庭和镇南王定远侯再商量片刻,一致决定叫固原总兵和定远侯去打这一仗。
至于韩止,崔绍庭是真没心思去关照他,在他看来,这人的价值还不如韩正清。光明正大的造反并且勾结鞑子的韩正清才是真正一定要留下活口回去给百姓们出气的罪人。
说起韩正清,他又问了一声:“韩正清死不了吧?”
镇南王早有准备:“死不了,他儿子也是个狠角色,把他弄得都快废了,偏偏就是死不了。现在给他吊着命呢。”
崔绍庭点点头,想到韩语和韩阳,还特别叮嘱了一声:“让韩语韩阳离得远些......总归看了难受。”
跟着这么久了,毕竟都是一路生死与共过来的,别到最后关头反而犯了糊涂。
一百九十七·尾声
有了孙二狗的情报,打太原也异常顺利,黄一清在南面放火佯攻,吴千离和吴峰匆匆忙忙赶往南面,可是固原总兵却领着援兵直奔太原城东面,打了东面一个措手不及,定远侯更是率领底下威海卫四千余人直接从西面长驱直入。顶点23S.更新最快
不过也就是四天时间,太原城就守不住了。
恭王其实已经隐隐从找不到韩止那一刻起就预感到了这一天的失败,可是当失败真的来的这么快的时候,他又觉得有些受不住了。
这些日子他无数次的在心里演练过,要是真的有一天朝廷的人攻进来了他该怎么做,最后的结果无一例外的是死。
除了死,任何一种结果都足以令他生不如死。
他甚至其实连上吊用的白绫还有毒酒都准备好了,可是等到外头人声鼎沸,他却又忽然不敢死了,毒药其实就在毒酒里,他只要仰头一喝,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必再忍受失败的屈辱。
可是他做不到,当初不会死的口口声声不怕死,大不了也就是一死,可是真正等到快死的时候才知道是有多想活,他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后悔。
其实他要是收手早一点的话,不会落到这个地步的。
当初他要是没有逃出京城,没有勾结费战他们杀了锦衣卫,到时候顶多也就是被削减护卫,仍旧能在封地当他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就是因为走错了一步,之后每一部就都是错的了,到现在,连想回头都成了奢侈。
他捧着脸痛哭起来,直到定远侯领着人踢门进来,他也没直起身子。
实在是没勇气把去死,他嚎啕大哭,喊了定远侯一声侯爷。
定远侯也不知道为什么恭王最后会成这个模样,他还怕恭王会以死殉城,到时候抓不到活口,谁知道恭王根本就不敢死。
他看着桌上摆着的白绫和毒酒,还没来得及冷笑,恭王已经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腿:“侯爷!您告诉父皇,我.....我是个不孝子......我以死谢罪了......”
定远侯看不惯他装模作样的丑态,轻轻抽出腿,亲自把恭王扶起来交给了黄一清。
京城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底了,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京城金河岸上鑫种了一批垂樱,如同柳树一般伸展枝条几乎垂到了水面的樱花四处飘舞,几乎把金河染成了粉色,叫人瞧着就心生欢喜。
与此同时,好消息也一个接着一个的传回来。
常首辅正亲自念捷报给建章帝听,脸上也挂着微笑:“崔总制和镇南王定远侯后发制人,短短四月间就转弱为强,接连攻下庆州府、荆州和太原......”一面又忍不住感叹:“连鞑靼太师也查现在也已经在我们手上,实在乃天大的喜事!”
一众朝臣都松了口气,最近半年大家都提心吊胆的不得安宁,前几个月更是急的差点抹脖子上吊,京城不少小官都动过收拾东西逃难的心思,现在尘埃落定,不由都觉得雨过天晴,现在见常首辅说这话,都忙着山呼万岁。
建章帝也心情大好,还特意让礼部和太常寺拟个章程,派个大臣出使鞑靼,跟鞑靼王庭说一声此事。
宋程濡下朝的时候正好听见宋珏跟宋仁提起这事儿,见了宋仁愁眉苦脸的模样,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难不成这差事......落到了你头上?”
宋仁连忙摇头:“倒不是落在了儿子身上,只是儿子要帮忙选使团人选,这人选实在不好选。现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多的是人来送礼托关系不想去了。”
现在还打着仗呢,众人都对这差事望而生畏。
宋程濡摆了摆手若有所思:“尽管答应他们,这使团是去不成的。”
宋仁忍不住有些奇怪:“才刚珏哥儿也这么说,怎么就去不成?”
宋珏见宋程濡点头,就跟宋仁解释:“王庭跟也查的关系向来不是很好,这回也查出兵,王庭基本上就没搀和-----这之前舅舅送回来的奏折上就说了。现在也查又打了败仗,人又成了阶下囚,也就是能拿来威胁威胁也谈了,可也谈根本不在乎也查的死活,所以也查不过就是个鸡肋,恐怕舅舅拿他另有他用,用不着把他送回鞑靼去。”
宋仁叹了声气:“这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完......紫荆关那边河北西路的都赶到了应付的也极为吃力,也不知道殿下和小宜征粮顺不顺利。”
要是不顺利,西北那边还没稳多久恐怕又要乱起来-----那边可是整整二十多万士兵们要吃要喝啊!刚经过战乱,百姓们本来就缺衣少食的,要是没的吃,士兵们恐怕就容易哗变,一旦哗变......
说起宋楚宜,宋程濡的眉毛也动了动,到底没说话。
回了后头宋老太太却忍不住提起来:“眼看着叶二的日子都定下来了,小宜那边怎么还是没消息传回来?论理来说也都两个多月了,不管怎么样总该有个信才是......”
宋老太爷对着宋老太太就没那么多瞒着的,见向明姿也眼巴巴的看过来,摇头叹气:“江南那边上了好几封说艰难的折子,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推说没钱。”他说着冷笑了一声:“江南官场向来暗无天日,这帮子人自己肥了就不管他人死活,要从他们手里拿钱,难。”
向明姿就不由急了:“那怎么办?之前我听大哥说,恐怕还不止是拿钱难......”她有些害怕,不自觉的捂住了小腹:“听说往年也有钦差往江南征粮的,可是横死的不在少数,最后就算是锦衣卫去查也什么也没查出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扬州弊案的事能闹的这么大的缘故,江南官场官官相护利益链实在牵扯太广了,早就捆成了一股绳,一人出事就能牵出一大串来,因此他们动些手脚也是常有的。
一百九十八·乱民
扬州的官的确不好对付,不仅是扬州的官,连扬州的商户都比别的地方要更骄傲些,给周唯昭准备的接风宴自然是上上等的应有尽有,可是在这接风宴之前,扬州这座城先给周唯昭和宋楚宜献上了一个更大的礼。顶点23S.更新最快
到扬州城外的时候周唯昭和宋楚宜的仪仗就走不动了,倒不是因为夹道欢迎的人太热情,而是忽然蹿出来的流民们险些把周唯昭和宋楚宜的仪仗给掀翻。
皇太孙和太孙妃亲临,阵仗从来就不小,也早就已经跟扬州城的官员们打过招呼了,可扬州城的官员们这安排,也忒热情了一些。
热情的,好似想借这些流民的手来杀了他们似地。
这个念头一浮现在脑海,青桃先吃了一惊,她近年来跟着宋楚宜已经很是经历了事,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姑娘,大风大浪见的多了,很少吃惊。可正因为大风大浪见的多了,眼前这阵仗总让她觉得心里不安心,她远远的看着前头的仪仗队狼狈不堪,远远的看着流民们跪得跪哭的哭,还有干脆用手扒拉着马车和那些仪仗队的人的腿不叫走的,隐隐有冷汗冒出来。
紫云看的奇怪,放了帘子回去看宋楚宜:“娘娘早就料到了扬州也有流民?”
可不应该啊,就连遭了倭患的金陵也没弄得如同扬州这么狼狈,怎么向来以富庶著称的扬州竟会是这个样子?
宋楚宜笑了笑,望着外头闹的沸反盈天的人,笑意却并不达眼底:“你看看他们,看看有没有哪里奇怪的地方?”
紫云不解其意,当真认认真真的去看,可是饶是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究竟来。
还是青桃提醒了一声:“说是流民,你看看他们的力气,看他们打人拉马抢东西的时候,哪里像是吃不饱的流民呢?”
一言惊醒梦中人,紫云瞠目结舌:“那这些人......”
宋楚宜垂下眼帘:“看来扬州城真是打算先送我们一份大礼。”
只可惜想送大礼,也要太孙和太孙妃肯收才行,看着闹的差不多了,扬州知府和镇守太监一路迎出来,打算先安抚安抚受了惊吓的太孙殿下和太孙妃娘娘,谁知道仪仗队里竟没太孙和太孙妃的踪影,不由都愣在当场。
良久后头才有几辆不起眼的马车慢慢悠悠的上前来,先是建章帝跟前的秉笔太监安公公下了马车,皮笑肉不笑的往他们跟前一站,先朝镇守太监冯琴笑了一声。
冯琴登时就软了,他这扬州镇守太监的职位,还是从安公公手里走的门路,再没想到京城居然还派了安公公一同下来。
这些还都是假的,等扬州知府缓过神来的时候,周唯昭已经笑出声来来了:“这一路走来,金陵等地倒都歌舞升平安居乐业的,没见这么大阵仗。回去得好好叫皇祖父审一审,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粉饰太平的缘故。”
这一句话说的大有深意,好像什么都看破了,偏偏什么也不说,扬州知府手心里直冒冷汗,觉得头晕乎乎的,可是至此也就知道,眼前这位太孙殿下决计不是好欺瞒的,一个劲儿的告罪,说是他治理不当,才叫扬州城外的流民们冲撞了太孙仪仗。
倒是见机的快,进了城周唯昭才坐下来,付友德和陈德忠就进来了,他们是换了寻常装扮后头进城的,见了周唯昭就把这一路的所见所闻都报给周唯昭知道:“什么流民,都是那些大户家里的庄户上的人家,力气大的很呢,我们一路上小心跟着,他们散了以后还有银子领,银子领完了还有一顿饱饭吃。”
扬州这帮子人想的究竟是什么烂主意,居然连这么下三滥的招数也都给使出来了,谁不知道扬州富庶,前面的金陵就算是刁难也有度,哪里跟扬州似地,居然还弄出什么流民冲撞仪仗,哭诉什么活不成了的蠢事来。
这么一来,可不就坐实了扬州知府无能么?
周唯昭他们不理解,扬州知府自己也才想通,气的一佛出世二佛涅,回了后院就忍不住,气的身上直发抖,一个耳光重重的朝自己媳妇儿脸上就下去了。
知府夫人脸顿时肿的老高,二话不说先哭起来,一面哭一面要往知府身上扑,她是扬州首富梁家的女儿,丈夫能升官,多靠着她娘家疏通帮衬,从前不管怎么样丈夫都是谨小慎微带着几分小心,没想到今天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她可刚帮他办成一件大事。
忍不住就哭开了:“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我,要不是我爹娘帮着你,那些人都能吃了你!你看看要是太孙真开口要银子,那帮人会不会轻饶了他跟你去!我爹娘想尽办法帮你的忙,你倒是好......”
知府气的不行,一根指头差点儿戳到知府夫人的鼻子上,忍不住气的直接开骂:“你这个蠢妇!多的是法子好用,犯得着一来就让人扮作流民去冲撞仪仗?扬州城治安向来极好,这样一来,太孙殿下身边的人报上去,他不知道,也多的是御史会参我治理不当,参我尸位素餐!你......你真是蠢死了!”
知府夫人没想到这么麻烦的关节上去,她办事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一愣,愣完了才问:“人没出事?”
那些庄户们力气可不小,扬州城的这些富户们哪里真的有愿意掏银子的,选的人个顶个的强壮,也多,就是指着出事的。
要是太孙殿下和太孙妃出了事......
这也没事不是?本来西北的事就闹的这么厉害,民心不稳也是有的,太孙殿下和太孙妃出了事也只能怪他们自己巴巴的要往这扬州来,来了还要银子,到时候顶多也就上封请罪折子----法不责众,难不成真的要扬州这些富户们的性命?那也太可笑了,就等着江南也完吧,谁知道现在听知府的意思,太孙殿下跟太孙妃没事?
一百九十九·横的
知府气的两只腿直抖,他是听说过太孙殿下的厉害的,当初扬州织造出事,章渊的事闹的不可开交,扬州官场上简直换了血,他也是捡了这个便宜才能到扬州来-----走的还是常首辅门下的路子。顶点23S.更新最快
现在才想起来,常首辅现在可是太子太傅啊!
他急的头上直冒汗,第二天的接风宴就办的极为用心盛大。
周唯昭倒是赏脸出席了,只是看了一眼就摇头:“太奢靡了!”又一副痛心疾首忧国忧民的模样:“西北战事吃紧,将士们食不果腹......就说扬州城外,流民们也这样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扬州知府只差哭出来,陪坐的镇守太监还有有头有脸的同知等人也都哭丧着一张脸不知所措,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再没想到叫人假装流民的事错了,就紧跟着处处都成了把柄。
是啊,扬州既然有流民,既然这么艰难,那怎么还弄这么盛大糜费的接风宴?
扬州知府真是恨不得打自己的脸,强撑着吃完了,回去就同自己岳父提起了今天这事儿:“这事儿办砸了!简直就给了太孙殿下现成的把柄!”
梁守福吃的米饭多经验也多,跟女儿不同,连连点头认错:“的确是想的不周到,没料到,没料到。”
这话就说的太过虚伪了,哪里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妥当,是没料到周唯昭宋楚宜不乘仪仗,反而坐在不显眼的马车里,先让仪仗进城,仪仗队可是死了三个人的......
扬州知府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很是不踏实,一动,心里就好像装满了水,晃荡的人心里难受,他顿了顿,想要说什么,见岳父这满脸憨厚的样子,又只能闭口不说。
还能说什么呢?岳父的性子就是这样的,说什么都白搭。
他叹口气,就道:“现在事情已经办下了,等于落了个把柄在别人手里,咱们得描补描补。”
不描补的话,京城论起罪来,那到时候他这个扬州知府也就算是当到头了,好不容易钻到这个位子,肥得流油又轻省,他舍不得。
梁守福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一副极憨厚的模样,又同他商量:“历年钦差来扬州,都是要由我们出面招待的,后天定一席凤凰楼的席面,专程给太孙殿下和太孙妃请罪。”又同知府道:“你让柳儿也别窝在家里不动弹,太孙妃不召见她,她也得按照规矩去请安求见递牌子啊!”
扬州知府最讨厌岳父的就是这一点,有什么话他永远不会好好说,总是这副心里有打算的模样,之前定流民的事也是一样,根本就没跟自己商量,弄得现在尴不尴尬不尬的,让人难以收场,这么一想,他心里就忍不住有了怨气,手里的杯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放,认真的盯着自己的岳父:“泰山,我跟您说句实话,您办的这事儿,办砸了!”他看着梁守福两只眼珠子乱转,心里很是轻视这个只有银子的满身铜臭的商人,当初接亲的时候他母亲就不同意,说是商人满身铜臭,欠缺风骨,他还不信,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这才真的算是知道了。朝廷现在艰难,才说了派钦差下来,转头岳父就去伙同扬州的富户们想法子了,无论如何不想出银子,连打伤打死太孙的事儿都做的出来。
他眼里隐隐闪现怒气,话就说的有些不客气:“太孙殿下不是旁人!”他压低了声音:“以后他是要位登九五的,您现在这样......”
梁守福手里的杯子也放下了,眼睛不看扬州知府,声音阴恻恻的有些吓人:“我现在这样怎么了?张口就是银子,要用银子去打仗。你知不知道要多少银子?!我祖上这么多辈人攒下来的家业,就全要搭进去了。你以为天上会掉银子?!现在西北那边战事谁都不知道怎么样了,要是再跟从前那样,鞑子打到京城脚下了呢?你怎么知道这场仗要打多久?怎么知道一定能打赢?这次给了,就还有下一次,你懂不懂?!”
他说到后来,也不再打太极了:“反正这银子老子不给,其他人也不给!这是在扬州!”他强调了一遍,阴沉的看着知府:“扬州是我们的地盘,当年也不是没有王孙公子钦差大臣死在过这里,现在朝廷自顾不暇,就算是知道我们有问题,那又怎么样?;来找我们算账?他就不怕扬州也闹起来!”
扬州知府没料到梁守福口气这么大,瞪大了眼睛,气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梁守福反倒是说开了也不怕了,冷笑了一声:“反正我不管,他要么老老实实缩着头回去,否则,我就要他好看!”
到底怎么好看,却还是没说。
另一头的陈德忠也正和付友德说:“我看这架势,恐怕不只是不给银子这么简单的啊,分明是想杀人呢!”
付友德更看得清:“可不是,要不是太孙妃一定不肯去前头,恐怕就出事了。”
这么一说,陈德忠就有些犯糊涂:“那,难道太孙妃早就料到了?”
付友德反问:“要不是料到了,你说为什么太孙妃早早吩咐下来让我们去跟着那伙闹事的,记下他们的去向,记清楚他们的住处?肯定是早就料到了。”
金陵也难要银子,可也没这么难,陈德忠有些来气:“国难当前,这帮人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西北出了事,他们以为他们就稳当了?有银子恐怕都没命花,一群蠢货!”
道理谁都想不通,只可惜在银子面前,道理是没有用的。
宋楚宜很清楚这一点,看着眼前的名单,一个一个的把名字记清楚了,回头去问打听消息的陈平:“一个没漏吗?”
陈平之前从晋中赶回来以后就没休息,一路跟着周唯昭和宋楚宜来扬州了,闻言认真点头:“都记清楚了,一个都没跑。”
二百章·扣人
扬州的菜以精细著称,可惜纵然一大桌子的菜满满当当,周唯昭和宋楚宜等人也没能吃得下多少,陈平更是什么也没吃,他忙着去查那些富户的名单了,到了现在刚回了宋楚宜的话,肚子里就咕噜咕噜的冒出声响。顶点23S.更新最快
宋楚宜瞥他一眼,他脸立即就红了,看着宋楚宜垂下了头,很快又抬起了头,一门心思的说正经事:“还没进城就先给了咱们一个下马威,摆明了不想给银子。不想给银子也就算了,这是还想要命呢。”他说起正事来,也不觉得饿了,叹口气看着宋楚宜:“娘娘,这同咱们在金陵的时候不一样,有史御史提前做了准备做了恶人,又有镇守太监帮忙。现在咱们在扬州,是真真正正什么也没有。出了事以后,扬州交上去的税都比往年少了一半,摆明了是有恃无恐了,咱们就算是死在了扬州,他们也有法子把白的说成黑的......”
紫云被他的话说的有些害怕,出了房门见青桃正替宋楚宜整理刚才那一摞纸,就问她:“看出什么来了吗?”
青桃一张一张的把名单整理出来,冲她摇头:“什么也没看出来,不过也别担心。姑娘来之前好像就已经跟殿下商量好了,俩人都对这个下马威半点不吃惊。咱们也别怕。”
里头的宋楚宜嘴角含着笑,侧耳听了两个丫头说完话才看着陈平:“是,扬州的富户们官商勾结有恃无恐,您打听给我的消息里不是还说吗?知府大人可就是梁守福的女婿呢,这些人可想而知有多嚣张了。”
陈平点头,正想再说说怎么办,就听见宋楚宜道:“可就算是再难办,这事儿也得办下来,西北那边等着这些银子和粮食救命呢。”
陈平就不说话了,顿了顿才问宋楚宜:“可是咱们恐怕不占优势......”这就是想到了最坏的情况了,到时候要是真的跟扬州这批人撕破了脸,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才说完现在不占优势,外头就有人来递帖子求见,是知府夫人遣人来送的拜帖,说是邀她去家里赏花。
陈平嘴角一翘,似乎想笑很快就又压住,看着宋楚宜道:“您看,这可不就来了。依我看,还是不能去。”
还是那句话,扬州和金陵又不一样,金陵哪里有扬州这么大胆,还没开口说事呢,仪仗队就先死了人见了血?这回知府夫人摆的什么赏花宴,也不知道会不会是鸿门宴。
“怎么能不去?”宋楚宜理了理腰上系着的流苏,漂亮的眼睛含着些许笑意,亮晶晶的叫人不敢直视,她一面冲陈平道:“您不必担心,倒是还得麻烦您一件事。富户的名单我都拿到了,之前那帮人......看着抓几个。”
陈平不知道宋楚宜抓这些庄户有什么用,说白了,现在管你有没有什么证据,拳头才是硬道理,扬州这帮子人要是真的勾结起来要给宋楚宜和周唯昭难堪添堵,可真是无比容易。
可是既然宋楚宜都已经下了令,他也只能照着她说的去做,出了门自己先去找付友德和陈德忠了。
陈德忠和付友德是把人记得极为齐全的,听陈平问起,详细的同他说明白了,见他走了,才相互瞧了一眼。
扬州知府的夫人宴请,怕是没安好心吧?最后还是陈德忠先开口:“要不去提醒提醒娘娘?要是他们不放人怎么办?”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毕竟还没进城就敢让庄户装成流民来闹事了,做出些别的事来也就不那么稀奇了。
周唯昭才从前头回来,见宋楚宜正倚在榻上听青桃念帖子,先自己去换了衣裳出来,才在她身边坐下:“听说收到知府夫人的帖子了?”
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扬州恐怕比金陵那边难应付的多,锦衣卫陈平又在,提前也把扬州的关系网都打探清楚了,所以才想着先让仪仗进城瞧瞧情况,谁知道还没叫仪仗进城试探试探那帮人的态度,仪仗先就出了事。
所以最后连试探也不必试探了,一看就知道扬州这帮人的决心,要银子没有,逼得急了,恐怕真的是连刀子都敢亮出来,反正现在世道乱起来了,他们才不管你是死是活。
而既然进城就给了下马威,却并没得到预期的效果,恐怕这次的赏花宴就是进一步的逼迫了,他冷笑了一声,玩味的扫了一眼,就把帖子扔在了一边:”先回了罢,没安好心。“
宋楚宜点头,替他理了理衣襟,见他眼圈底下是一层淡淡的乌青,脸颊也显而易见的凹陷下去,有些心疼的摸一摸他的脸,这才轻声道:“没安好心是显而易见的,可是回了却也不好。”她顿了顿:“提前知道她们想使坏,还能有些防备。回了这个,可就不知道他们会想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让人难堪的法子了。跟陈大人说的那样,恐怕真的连杀了我们他们都敢做的。倒不如不回,顺着她们的心意去看一看,瞧瞧她们想做什么。咱们也好事先想想对策,见招拆招不是?”
周唯昭瞧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是已经想好了对策了,圈住她懒懒的往后一仰,觉得脖子酸软的难受,又腾出一只手来按着后颈:“扣住你,让我听话,让我知难而退。这就是这场什么赏花会的目的,他们这些人,现在连阴谋诡计就懒得跟我们比划了,恨不得一见面就亮出真刀子让我们害怕。好让我们灰溜溜的滚出扬州。”
宋楚宜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两人这是想到一起去了,也跟着笑着点头:“是啊,可不是打的这个主意么,扣住我,然后让你主动说要走,大家彼此面上还是不算彻底撕破脸也就完了呗。他们反正是不怕的,我来了这里才两天,也算看出来了,他们从前就仗着利益一体而嚣张的很,现在因为朝廷大难当前更是无法无天了。”
二百零一·要挟
他们打这个主意也挺好理解的,干脆利落,就是奔着让他们走的这个目的来的。顶点23S.更新最快只可惜他们现在根本不能走,退一步,西北那边就恐怕支撑不住。
宋楚宜替周唯昭揉脖子,垂下头安静了片刻,才紧跟着道:“咱们速战速决吧,来了这么久了,咱们路上只能看邸报,虽然最近西北传的都是些好消息......可是一天这战事不息,一天就还有变化。听说是打到太原了?虽然舅舅和王爷侯爷他们能干,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旦粮草跟不上,那还没稳住多久的西北恐怕又要生乱----这些地上都太能做文章了,也太能给人空子钻。咱们拖不起了。”
最近宋楚宜总是休息不好,一直在赶路,一直在坐船,她的脸色苍白中都还带着些憔悴,从前从不需要上胭脂就花红雪白的脸如今上了胭脂都遮不住倦意,他心疼的捧着她的脸看一会儿,看的她脸红了才把她抱在怀里叹口气:“可是不知道她们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不放心。”自从从京城出发,他就开始说不放心三个字,其实他原本也不想带她来的,这一路上,就算摆着仪仗,就算有沿路官员接待,可是累还是累得吓人,他早已经有了准备,又知道宋楚宜不惯坐船,很舍不得她来遭这份罪。
宋楚宜晃一晃自己的头,卷着一缕碎发笑一笑,这个时候倒是真的有几分开玩笑的心:“可是放你自己一个人来,我也不放心。”她说着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来,同他拉开一点距离,认真的看着他:“与其在家里被动的等消息,我宁愿跟你一起经历这些。在家里忐忑的等实在是太难受了,看看镇南王妃,再看看定远侯夫人,就很能明白了。我现在就在你跟前你还整天担心,何况是留我在家里呢?亲眼看着你平安,我心里才好受一些。”
感觉到周唯昭的手又攥的紧了一些,宋楚宜微微笑开,也回握住他的手:“虽然有些难,可也不是难到不能化解的地步。再说,她们那些伎俩其实也不难猜,就跟你说的那样,无非就是扣住我,用我来威胁你罢了。”她说着,忽而狡黠一笑,十足十的就是一只小狐狸:“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一同来给他们送份礼吧。也好感谢他们一直这样光明正大的表明他们不合作的态度。”
周唯昭才刚还感动的眼眶发红,现在就被她这一席话说的笑出了声:“就知道你早已经想好主意了,说说吧,打算怎么给他们送这份礼?”
“其实也挺简单的。他们对付咱们这样光明正大,我想着,使阴谋诡计也挺对不住他们,不如大家都来耍流氓好啦。”耍流氓这词儿还是陈德忠偶然间教会宋楚宜的,说金陵那些富户们简直就是在耍流氓,口口声声说艰难,给的银子还不够塞牙缝,现在宋楚宜又现学现卖的用上了:“你在外头不管怎么样,千万别替我担心,我保证他们等不到这场好戏的。”
周唯昭刮一刮她的鼻子,也就不说话了。
第二天宋楚宜打扮停当,知府衙门就已经有车轿来接了,等马车顺顺当当的进了宅子二门,瞧见笑的花枝招展的知府夫人,她也露出个极温和的笑来,看着知府夫人一一把另外几个同知夫人和富户太太们都介绍了一遍,这才笑着喊她们起身。
知府夫人没料到宋楚宜这么好请,刚出了城门仪仗队的事,这头没什么波澜的就答应来赴会了,一瞧真人,发现宋楚宜年纪同自己女儿也差不多大,瞧着漂漂亮亮水水灵灵的,心里就更加放了心-----这么一个弱不经风的小姑娘,就好对付的多了。
她朝着自己母亲梁夫人笑了笑,使了个颜色,一路笑着捧着宋楚宜,说来说去,终于还是说起了之前仪仗队的事儿:“听说是附近遭了水患的流民,恐怕是提前听见了消息,也是我们大人处事不当......让您受惊了。”
青桃就觉得有些好笑,这位知府夫人说起谎来也是眼皮都不眨。
宋楚宜倒是没笑,还顺着知府夫人的话点了点头:“可不是,倒是吓了我一跳。”说完了又用眼睛去瞧知府夫人,站定了脚瞧一瞧面前开的极好的花,等了许久,等这些太太们终于都收了心认真听了,才开始笑:“我今天来,也不止是为了赏花的,也是为了问问夫人们,是不是有什么事为难。”
知府夫人没听明白,一脸茫然的瞧着宋楚宜,又去瞧她母亲。
梁夫人嘴上含笑,侧头顺着宋楚宜的目光去瞧花:“娘娘的意思......”
宋楚宜回身,讥诮的笑了一声:“我就是想问一问,是不是夫人们觉得我们来的很不是时候,很让诸位为难。”她看着众人有些色变,面上的笑意就一点一点的收敛干净:“否则为什么,那些所谓的流民,最后去的地方反而是城外的庄子上?”
当着聪明人,有时候说谎话是没用的,何况宋楚宜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清楚明白,简直就已经只差**裸的指着她们的面问她们,为什么要派人假扮流民了。
先才的说笑声瞬间消失,园子里安静得可怕,知府夫人已经不会笑了,没想到宋楚宜竟会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这个事来,求助的去看梁夫人。
梁夫人却反而吃了颗定心丸,在她看来,就算是知道这事儿,也不能摆在台面上来说。很有可能是这位太孙妃娘娘经不得委屈,把太孙私底下同詹事府的人商议的事听了一遍,然后就兴冲冲的兴师问罪来了。
太孙妃既然这么说,那她也就大致明白这位太孙妃的城府了。
她扶了扶自己头上已经有些歪斜的观音满池娇分心,哎哟了一声很是惊讶的模样:“这话是谁跟娘娘您说的?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的......什么庄户,我竟不大明白。别是娘娘您听错了吧?怎么又扯到我们身上来了,这可真是冤枉也冤枉死了......”
二百零二·痛快
嘴里喊着冤枉,梁夫人面上的神情倒是半点不变,到了后头,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出门之前梁守福就已经同她通过气了,两夫妻对于来打秋风的太孙殿下和太孙妃,并没存着多少敬畏之心。顶点23S.更新最快
事实上她们也真的不需要什么敬畏之心,现在朝廷这风雨飘摇的样子-----要是但凡朝廷还有心有力,也不至于让扬州今年少交了一半的税还没动静不是?而既然现在朝廷自顾不暇,他们糊弄糊弄上头,也不是什么太耸人听闻的事。
还是知府夫人有些没经验,退了两步不动声色的扯一下母亲的袖子,一脸为难的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乱说话。
宋楚宜对她们这些小动作视而不见,定定的看了梁夫人半响,直到把梁夫人看的移开了眼睛,才轻声道:“夫人,你今天几时出的门?”
梁夫人被问的摸不着头脑,见女儿也一脸茫然,先试探着看了宋楚宜一眼,见瞧不出什么来,才老老实实的答了。
宋楚宜哦了一声,若有所思:“我听说,府上的小公子到了这个时候也是该去上学堂的时候了?他是在李教谕哪里读书吧?”
她嘴里的小公子是如今梁守福家里唯一的到了上学堂年纪的孩子,才九岁,是梁守福夫妇的长孙,因为对这个孙子寄予厚望,特意给他寻了致仕回家荣养的国子监副司业李教谕当先生,只是李教谕不耐烦也不肯只教梁家的孩子一个,兴致起来了干脆开了个学堂,因此这位梁公子也是同其他孩子一样在学堂上课的。
李教谕年老位尊,又名声在外,学堂渐渐的办出了名气,不少扬州名门也放心把孩子交到他手上,因此如今来的夫人里头有一大半都有孙子或是幼子在李教谕的学堂进学,现在听宋楚宜一问,都竖起了耳朵。
梁夫人更是一时懵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宋楚宜是在说自己的长孙,一时觉得这话来的莫名,跟上头说的话全然没什么关联,一时又觉得宋楚宜说这话肯定另有深意,迟了一会儿才皱了皱眉头-----宋楚宜问这话显然不可能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可是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问这话?
宋楚宜没叫她猜太久,很快就开口再问了一声:“听说李教谕这人很有些老古板,非是嫡子嫡孙不收,为了这事儿,也不知闹的多大......各位家里送去的,一定也是嫡子嫡孙吧?”
当然是嫡子嫡孙,而且李教谕这人不止古板而且固执,一家还就收个最多两个,非得都是嫡出的不行,因此要不是倍受重视和期望的孩子,是送不到李教谕门上的。
梁夫人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可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还是后头一个夫人率先反应过来,先一步问宋楚宜:“娘娘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不是好端端的。”宋楚宜并没同她们瞎扯的意思,目光带着些冷淡朝她们看过去,在梁夫人面上目光停留的格外久一些:“从进城开始,就费心去打听了。”
从进城开始......梁夫人面色大变,差点儿有些端不住,怎么也没想到宋楚宜会这么说,她这里还想着怎么能不撕破脸把宋楚宜留的久一些好让丈夫那边进展的顺利一点,可是宋楚宜却分明根本不想跟她们虚已委蛇,一来就亮出了真刀子。
说是从进城开始就费心打听了,意思是还是对那些庄户们起了疑心?梁夫人攥紧了女儿的手,脑子里一时乱糟糟的反应不过来。
宋楚宜却根本也不打算给她反应的时间,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似地,单单点出了她的名字:“梁夫人怎么这样紧张?是不是也觉得这扬州城怪不稳当的?”她瞧也不再瞧梁夫人一眼,远远的看了一眼湖中央的亭子,轻声道:“也对,第一天就能碰见流民,可不是怪吓人么?诸位家里的公子们年纪恐怕都不大,又都娇生惯养的,这要是也碰上些流民,这可怎么办呢?”
一席话说的底下的夫人们无不色变,一时间原先还热热闹闹的气氛陡然间急转直下。
还是刚才出声的那个夫人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朝着宋楚宜就跪下了:“娘娘!”
这一跪,其他人的气势也就都落了下去,知府夫人很有些手足无措。
宋楚宜微微一笑,伸手从青桃手里接过一个匣子来,啪嗒一声不紧不慢的开了盖子扔在地上。
梁夫人吓了一跳,还以为宋楚宜是要砸她,下意识的朝后头退了好几步,匣子就噗通一声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她收敛了心神去瞧,只瞧见几块用极精致的络子包裹好了的玉佩,登时控制不住脸上神色,一脸惊恐的朝宋楚宜看了过去。
底下发出大大小小的惊呼声,这些玉佩这些香囊通通都不是凡品,有一块里头甚至还流通着红色脉络的更是一眼就知道是难得的血玉,绝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必宋楚宜再说了,谁还看不出来,这些分明就是她们孩子们身上的佩饰,而这些贴身带着的东西能到宋楚宜手里......
连梁夫人也慌了手脚,手忙脚乱的扑上去捡起那块通透无一丝瑕疵的双鱼玉佩来看向宋楚宜:“娘娘,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宋楚宜答的也很快,冷眼看着梁夫人冷笑了一声:“你们原先打的是什么主意,我现在打的就是什么主意。夫人,明人不说暗话,你们的主意怕是打不成了,既然谈不成你们想谈的事,不如我们坐下来谈谈别的交易怎么样?”
别的交易......梁夫人手里的帕子几乎绞破,看着宋楚宜很有些咬牙切齿,很费力才收了当场掐死宋楚宜的心,勉强扯出一个笑意:“不知娘娘想谈什么交易?”
二百零三·绝情
梁夫人没想到几句话的功夫局势就瞬间颠倒,可是形势比人强,她孙子现在还在人家手上,就算是想不低头都没办法,咬着牙问宋楚宜究竟想谈什么交易。顶点23S.更新最快
宋楚宜倒是不急不躁,眼看着梁夫人急的好像要扑上来,才回头看了一眼青莺。
青莺还是头一次见到知府夫人,不比青桃和紫云在进城次日就见过来请安求见的知府夫人,可就算第一次见,也不妨碍她认出到底哪个是知府夫人,笑吟吟的捧着一本册子上前交给知府夫人:“为什么会有城外流民冲撞的事,原因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我们娘娘也无意再多问了,可既然大家都知道我们的来意,那现在我们娘娘想做什么,想必夫人们也不会不知道吧?”
刚见面的时候还以为这位娘娘只是个银样蜡枪头,现在才知道是内里另有乾坤不好糊弄的主儿,梁夫人有些失了方寸,过了片刻才抿着唇摇头:“恕我笨嘴拙舌的不会说话,可民妇实在不知娘娘到底想做什么......”
她原先是被乍然而来的消息打蒙了,现在反应过来才想到外头男人们也还在宴请太孙,外头都还没动静传进来,说明孩子们应当是没事的,要是她们这里提前掉了链子,那才是真的害了人了。
宋楚宜也没指望这些不肯出银子的人几句话就能信了自己,不紧不慢的理一理青桃递上来的帕子:“夫人要是觉得我是在虚张声势,那就有些不妥了。”她笑着看一看梁夫人垂下去的头,语气冷淡:“因为我能等,我也能耗得起,各位夫人们也能耗得起,可是怕是诸位公子可耗不起,都是娇生惯养的,现在被流民们围着......”
青莺会意的接过话头,说的绘声绘色:“可不是,我们也刚从外头回来,城外乱的很。到处都是撒丫子跑着讨食的流民,公子们好似是一起结伴出游,刚好那附近多的是流民。他们又是金尊玉贵的,恐怕有人见财起意......”
相比较青莺的不动声色,紫云的话就有些不客气:“那些流民们连太孙殿下和娘娘的仪仗都敢冲撞,可见是生活所迫没了法子,连命都没了,还顾得上什么后果不后果的,公子们恐怕都成了盘中餐了。”
盘中餐三个字说的委实有些惊悚,夫人们闻之色变。
宋楚宜察言观色,忍不住就笑了一笑:“夫人们听见就觉得害怕了吧?可夫人们为什么不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京城里的圣上听见太孙殿下出了事,他会是什么心情?”
“只是夫人们胆子大了,觉得天高皇帝远,也觉得现在朝廷自顾不暇无暇他顾,所以并不把太孙殿下放在眼里,也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梁夫人被说的心惊肉跳,这下才知道这位太孙妃不仅心思恐怕难测,连一张嘴巴也这样恐怖,她抿着唇看了宋楚宜一眼,极力镇定:“娘娘说的什么,我不知道。”
宋楚宜耐心终于告罄:“不知道?”她问了一声,见梁夫人不开口,立即回头吩咐青桃:“既然梁夫人说不知道,那你出去告诉锦衣卫的陈大人一声,叫他不必客气了。人家既然不领咱们的情,怎么又何必做这个好人,让那些流民们随意吧,反正扬州乱成这样,咱们要管也心有余力不足。”
其实宋楚宜的整段话没人完全听清楚,因为众人的注意力全部被锦衣卫三个字吸引了,如同石破天惊,好一会儿知府夫人才回过神来,脱口而出问了一声:“锦衣卫?!”
没听说过这回太孙出行有锦衣卫随行啊!倒是带了羽林卫的人,可是都已经跟仪仗队的人一样,早已经被盯上了,怎么这里头竟还有锦衣卫?!进城的时候也并没瞧见有别的大队人马随行......
她心乱如麻,却隐约知道宋楚宜说的话绝不是无的放矢故意来吓人的-----之前宋楚宜自己不也在仪仗队里吗?
最开始问话的夫人更是忍不住已经哭出声来了,先是小心翼翼的抽泣,而后听见锦衣卫三个字才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完了又去跪宋楚宜,求她手下留情。
她丈夫已经死了,现在家里是她自己作主,可是上头有隔了房的大伯,底下有刚成亲的小叔子,日子难过的很,娘家又靠不上,唯有一个儿子相依为命,现在听说儿子可能出事,她立即就掌不住了:“娘娘!您别动我儿子.....求求您......您要多少银子,我都给,我都给!”
蠢妇!梁夫人在心里咬牙骂了一声,恨不得上去撕了那个汪夫人的嘴,深恨她坏事,面对着宋楚宜还是咬牙强撑:“娘娘说笑呢吧?这里的花儿不好看?花会还没完呢......”
这就是威胁了,青莺眯着眼睛瞧她一眼,这一眼冰凉凉的,看的梁夫人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等梁夫人退完了,青莺也已经闪身到了梁夫人跟前:“夫人觉得,这花会没完,我家娘娘就出不得这门?我们就出不去这门?锦衣卫的本事,怕是诸位夫人们都没领教过......”她看着梁夫人在她手下猛然瞪大的眼睛,皮笑肉不笑的道:“真是太低估锦衣卫的本事了,不说以一当百,以一当十还是并不夸张的。就这守着的这些护卫们,诸位真的觉得,会是训练有素的锦衣卫的对手?何况......”她意味深长的拖长了音调:“何况还不止是锦衣卫,诸位夫人不知道,外头的大人们大约也不知道,金陵的镇守太监从南京备操军里调了三千人护卫太孙殿下和娘娘的安全。”
梁夫人的指甲一下子陷进肉里,没想到案板上的鱼转瞬间就活蹦乱跳的洒了人一身的水,骇的有些站不住:“胡说......”
宋楚宜轻描淡写的哼了一声:“是不是胡说,你可以赌一赌。”
没人想陪她赌,至少汪夫人不愿意,她揪着前襟膝行几步猛地朝宋楚宜磕头:“民妇认捐!民妇认捐!捐十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