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七·催命
宋老太太就忍不住失笑,想起史御史当年抬棺上奏在太极殿把圣上气的几乎吐血的光辉历史,有些替刑部尚书孟继明牙疼。有史御史在,孟继明这个滑头想滑头恐怕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事实上他也没多少斤两,他这个刑部尚书上次在春闱泄露考题装病的时候,就已经在建章帝那里挂上钩了,要是这次还想作死......刑部尚书的位子,可能就要换人来做了。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夸起宋琰来:“琰哥儿真是不知道哪里学的这样精明......这促狭劲儿也不知道你们两个谁教给他的,他偏偏就找了这个杀神来。”
相比起那些口口声声言辞激烈的御史,史御史才是真正要命的那个御史,一根筋到底,认定了的事儿就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一往无前的勇气叫建章帝也要退避三舍。这回陈老太爷的事儿偏偏被他碰上,还偏偏由他捅开,着实是再妙不过的做法了。
宋珏跟宋楚宜就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指着对方:“她!(他)!”
把老太太笑的了不得,她拉着宋楚宜的手一刻都不肯放开,又吩咐玉书去叫厨房端些汤水上来先叫宋楚宜喝。
还是宋珏摇了摇头:“祖母,祖父那边正等着呢,不如我们先过去一趟,晚间再过来陪您一道给崔家舅母和表姐妹们接风洗尘。”
宋程濡今天休沐,还是专程跟杜阁老调了时间的,宋老太太只好答应,又嘱咐宋珏:“别叫你祖父耽搁太久了,刚回来,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饭都还没吃上一口呢。”
宋珏点头答应,一面自己打了帘子带宋楚宜出了门,穿过了游廊,这才转头瞧她一眼:“瘦了,难看。”
其实在上船之前还是没瘦什么的,可是上船之后就接到崔应书出事的消息,又听说金陵出了事,担惊受怕又要赶路,这才瘦了下来,宋楚宜实诚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点点头:“我尽量快些养回来。”
宋珏瞪了她一眼,又问她:“你嫂子生了你知不知道?”
宋楚宜还真不知道,她在船上着实是惊涛骇浪了一路,到了回天水镇遇险又被周唯昭救了之后,就再也没收到过宋家的信-----她们赶路赶的实在太急了,送信已经极不方便。听说黎清姿已经生产,她忍不住问:“大嫂嫂已经生啦?是小侄子还是小侄女?”
宋珏脸上有了点儿笑脸:“女儿,长得像你嫂子。”
说话间已经到了书房,常先生他们见了宋珏跟她都忙站起来,宋老太爷既看重这个孙女儿,谋士们自然也就跟着不敢看低她,何况这位六小姐也实在不容人看轻-----光是在阳泉还能跟宋珏一起把陈老太爷从阁老的位子上挤下去,这份能耐就已经吓人了。
宋珏宋楚宜并不托大,不失恭敬的冲他们行了礼,这才在宋老太爷的下首坐下来。
宋老太爷先问宋楚宜周唯昭遇袭的事儿,宋楚宜如实说了,又道:“之前在阳泉那一次就是皇觉寺的三难带人来下的手,可惜三难这个人对自己狠得下心,把自己划的面目全非才赴死,连赖都督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回来的路上,其实谁也没预料到皇觉寺还敢来第二回。”
论理来说,第一次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不管怎么样都应该逃生要紧,皇觉寺明明可以先趁着太孙还没回京城还没发难之前肃清影响,先转移势力,或者干脆出逃的。可他们偏偏选择了玉石俱焚,把所有的实力都拿出来了,好似这次不成功便成仁似地。
宋珏对三难素无好感,在他看来,这个小和尚就是实实在在的被人养歪了,半点不像个真正的和尚,哪有和尚浑身都是戾气的?闻言就冷哼了一声。
常先生紧皱着眉头,把来龙去脉都听明白了,才点头道:“恐怕是受了谁人指使。”
应先生也紧跟着点头:“端王故去后,皇觉寺投了谁,其实咱们大家也心中有数......”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了,事情牵扯到东宫,总不是那么好办的-----谁叫太孙殿下也是东宫的人呢?只是太子宠妾灭妻做的也太过了,这样下去,迟早家宅不宁。
宋程濡咳嗽一声,轻飘飘的把这话题转开,把话头又落在了金陵之事上:“琰哥儿的这一趟金陵之行也处处是蹊跷事。”
说起金陵,常先生应先生简直眼睛都亮了亮,脸上都挂着笑-----着实是四少爷这回这个耳光打的实在太漂亮了,这连抽带打的,算是把陈家的里子外皮都给扒干净了。
宋家之前就科场舞弊案设计陈阁老,毕竟没有亲自出面,更不能沾上一星半点儿关系,因此很有些掣肘,最后还叫陈老太爷全须全尾的到了金陵,这一点着实叫人有些恼火。
可是宋琰却在金陵把刚刚才死里逃生的陈老太爷重新送进了刑部大牢,而且这一次恐怕是再出不来了。
“上次六小姐在去晋中的途中遇上水匪,就跟陈家和皇觉寺脱不了关系。”常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这次的事情就像老师您说的,实在来的太蹊跷了些。若是四少爷真在金陵出了事,六小姐能不去救?六小姐要真是带着那一百人左右跟着叶二少爷一同去金陵了,那在路上被削弱了实力的太孙殿下就堪忧了。而六小姐自己本身也未必能到的到金陵-----她在路上就被袭击就是证明。而四少爷么......四少爷若是照着那帮人的想头,自然是背上了杀人犯的罪名......”
应先生见常先生停下来,也跟着接话:“到时候老师或许要写封信去同金陵知府说说情----您总不能真的看着四少爷身陷囹圄而无动于衷。到时候陈老太爷恐怕就能撺掇金陵知府或者是史御史参您一个如今他自己的罪名,说您插手政务,草菅人命,仗势欺人。”
一百六十八·求见
可惜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了,陈家人总是喜欢暗里来这些阴损的招数,却不知道小狐狸也是狐狸,总有长成的那一天。
这回宋琰全凭自己的本事把陈老太爷的计谋破了不算,还反将了他一军,这事儿着实做的漂亮,饶是宋珏跟宋程濡初初在太极殿上听见史御史上的奏折时都忍不住大惊失色-----金陵那边来的信太晚了,她们等挨过了太极殿的惊涛骇浪回了家才收到了王家跟宋琰的来信,说了事情原委,又说请动了史御史的事儿。
宋家这一代有了宋琰跟宋珏,宋老太爷深觉是宋家的幸事,笑了笑就又道:“今天钦差回朝,晚上赐宴,太孙殿下如今可谓是风光无限了。”
钱先生应先生对视一眼,镇定坐了一回,才看了看宋楚宜跟宋珏的脸色,颇有些艰难的开了口:“东宫如此行事,实在是叫人为太孙殿下的未来担忧。付友德那个老狐狸尚且不在二位殿下之中选边站,咱们此刻就下注,恐怕时间也太早了些。”
“此事也不急于一时,且看吧。”宋程濡明白他们的担忧,又问了宋楚宜一回,把她在回程途中的事细细的问了个遍,才道:“幸亏你机警没上当,要真是中途换路带着人走了,不止你跟阿琰危险,太孙殿下恐怕出事,应书那边恐怕也有后招等着你。”
宋楚宜一路上最担心的还是崔应书,崔应书当官这么多年,未曾出过这么大的纰漏,这事儿肯定是被人算计了无疑,可惜她那时候远在天水镇,根本远水救不了近火,此刻听宋程濡提起,就忙问:“祖父,舅舅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满朝都为陈老太爷跟太孙遇刺的事情哗然,之前闹的沸沸扬扬的九江决堤的事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意了,宋程濡却一直都是关注的,闻言自然而然的接了话:“不好应对。”
的确是不好应对,一直沉默的宋珏也开了口:“九江大堤造好不过半年,竟就被毁了,以至洪水泛滥,刚修好的知府衙门也立即就被洪水跟大雨冲了个稀烂,九江知府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当场上书参奏舅老爷私吞工部拨下来的银子,偷工减料,以至酿成大祸。”
他顿了顿,见宋楚宜皱起眉头,就又道:“证据的确是确凿的。”
宋楚宜已经看过端慧郡主的信了,闻言就挑了挑眉:“大哥哥说的证据,就是那一车被拦住了的,由我舅舅心腹押着的银子?”
常先生反应敏锐,他最早就觉得宋琰出事、崔应书被参、宋楚宜跟太孙被刺三件事有某种联系,此刻听见宋楚宜这么问,就道:“这恐怕也是个局,可是九江山高皇帝远,又有江西巡按御史跟九江知府一同上折子参奏。人证物证据说也是俱全的,因此虽然郡马还未至京城,众人已经先认定他有罪了。”
应先生向来跟在常先生之后说话,听常先生说完了,就劝宋楚宜:“六小姐也不必太过着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咱们是不清楚情况究竟如何,等舅爷回京受审了,咱们再仔细筹谋也是来得及的。”
“不必急。”宋楚宜淡淡的笑了一声,眼里波光涌动,叫人不敢逼视,她见宋程濡宋珏都朝她看过来,就道:“若是陷害我舅舅的人真的是出自陈老太爷的授意,那现在该急的就是她们了。”陈老太爷倒台,皇觉寺满门覆灭,宋家却还屹立不倒稳如泰山,这帮人总该好好想想自己的脑袋到底是该长在哪里。
她既然都说不必着急,宋珏自然就更不着急了,他向来是沉得住气的,闻言就点头,见时间也差不多了,知道宋程濡今晚要进宫领宴,就先带宋楚宜告辞。
宋程濡又叮嘱她们好好的陪陪宋老太太,这才放她们出去了。
宋楚宜决意先去瞧瞧黎清姿,她走的时候大嫂才怀了四五月的身孕,回来的时候连小侄女都添了,她原本还以为赶得及大嫂生产之前回来呢。
黎清姿正坐月子坐的发慌,见了宋楚宜满脸都是笑,酒窝一露更显温柔了,拉着宋楚宜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会儿话,方才想起来要给她看孩子,忙使唤人去抱。宋珏却已经亲自抱着小家伙进来了,宋楚宜站起身来瞧,小姑娘粉粉嫩嫩的,白胖的脸上嵌着一双琉璃似的干干净净的眼睛,小嘴巴里还在吐泡泡,着实漂亮的叫人喜欢,忍不住就伸手戳了戳她的脸。
谁知宋珏精怪的很,小仁一当初这样小的时候随人抱随人逗,换做闺女儿了却舍不得了,退后一步避开了宋楚宜的爪子,还皱眉瞪她:“你小心些!”
黎清姿忍不住就掩嘴笑,偷偷跟宋楚宜摇头:“连我拿帕子替小家伙擦脸,他都嫌我动作重了,磨疼了他宝贝姑娘的脸......”
当初宋珏把小仁一抛高再接住的时候,可一点儿没担心过儿子会不会摔出个好歹来,宋楚宜朝宋珏做个鬼脸,回头又跟黎清姿说了一回话,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块羊脂玉雕成的牡丹花形状的玉佩来,亲手放到小丫头的襁褓里,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可要好好长大。”
这一世你的父亲好好的站在这里,你也来到了这个世界,你们一定都要好好的。
这礼送的实在太贵重了,连黎清姿都忍不住摇头:“这东西这样贵重,她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受得起?”
宋楚宜伸出手指叫小宝宝握着,缓缓摇头,神情认真而虔诚:“受得起的,嫂嫂。我们宋家孙辈第一个女孩子,她什么都受得起。”
黎清姿听的眉眼弯弯,看着宋楚宜的眼光越发柔和,她向来是个柔和好说话的,因着丈夫跟这个六妹妹亲近,她待宋楚宜也一样亲近,眉目间都透着温和。
黎清姿的奶娘撩起帘子进来回话:“大少奶奶,老太太那边派人来请大少爷跟六小姐,说是有人求见。”
一百六十九·威胁
宋楚宜到宁德院的时候宋老太太正板着脸坐在上首,先前见着宋楚宜她们的欣喜消失的干干净净,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冷意,宋大夫人并宋三太太宋五太太陪在下手坐着,亦是不苟言笑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刚刚回来,余氏又带着崔华鸾跟崔华仪住了下来,按理来说晚间还要办接风宴,这几位伯母婶婶怎么也不该这个时候还在老太太这儿坐着,老太太也不可能是这个态度才对。
她有些纳罕,跟宋老太太和她们分别请了安,就被宋老太太一把拉在身边坐了,替她理了理衣裳,轻声道:“金陵来了人要见你......”
金陵来人?她前世今生加起来总共也没见过几个金陵的人,闻言想了想,再结合自家祖母跟伯母婶婶们的脸色,轻声问:“是陈家的人?”
若不是陈家的人寻长门来,连宋楚宜也想不到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想要见她了。
宋老太太冷笑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可不正是,是陈老太太并陈家族里一位姑祖母,说是若是你不见.......”
宋大夫人面色难看的接了话:“说是你若是不见她们,今天她们就撞死在咱们长宁伯府的石狮子上。”这话可真是把宋大夫人气了个倒仰,她就没见过这样说话的!她还刚添了孙女儿呢!这帮人就上赶着上来说些死不死活不活的话,听的人头疼。
宋老太太面上那点儿似笑非笑消失了,冷若冰霜的哼了一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是专门来找我们宋家的晦气来了。”
陈老太太这回倒真不是为了找宋家晦气来的,要是宋家人愿意见她们,她们当然恨不得跪下来,可是宋家人根本连门都不准备叫她们进,她们不说这样的话,肯定是连人的面都见不着,她扶着那位跟她年纪也差不多的陈家的姑祖太太,压低了声音:“姑祖太太,您不知道,从前我们家跟他们家素有旧怨......这次老太爷又算计到了她们家儿孙头上,咱们来恐怕也是白来,您又何苦非要自讨苦吃呢。”
宋家人的脾气她也不是没见识过,不说宋老太太年老成精,就是宋家那个小姑娘,也是个极记仇极难对付的狠角色,这回陈老太爷是打着要她弟弟死的主意,若是陈老太爷没出事,出事的就是宋六的弟弟了,以她的脾气,现在还来求她,有什么用?
姑祖太太镇定的摆了摆手看向陈老太太,皱着眉头道:“你不先见着人,怎么知道人肯不肯帮忙抬抬这个手?”
宋老太太着实是不愿意见她们的,可是陈老太太如今身份特殊,陈老太爷又是被押送回京还没受审,并没定罪,要是陈老太太死在宋家人府上,不免就又要引出些风言风语了,她揉了揉额头,忍住了心里的嫌恶,吩咐宋大夫人去把人领进来。
宋三太太跟宋五太太结伴出去先安排晚间接风宴的事儿,觉得着实有些想不通:“怎么着,算计了咱们家不成,还准备来咱们家求情?这......这也太异想天开了罢?”
五太太新进门不是很久,可是同几位嫂嫂都处的很是不错,此刻听三太太这样说,也跟着摇了摇头:“现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话还说的这样不好听,也不怪老祖宗生气......”
陈老太太自然也知道自己话说的不好听了,一进门先朝着宋老太太跪了下来。
二人之间是同辈,从前身份也相当,她这一跪,连宋老太太都吃了一惊,皱了皱眉头飞快的叫黄嬷嬷把她搀起来:“老姐姐这可真是折煞了人了,好端端的,老姐姐跪我做什么?”
陈姑祖太太适时的接过了话,看着宋老太太不卑不亢的道:“老太太就叫她跪罢,她为他丈夫跟陈家这么跪上一跪,兴许宋家还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就算不放,这也是她们欠了长宁伯府的,这事儿原本就是陈家做的过了。”
宋楚宜眉毛挑了挑,目光放在这位精神矍铄,瞧上去也不过才五十余岁的老太太身上,轻声道:“那陈老太太可真是跪错了人,陈老太爷犯得是国法,参奏他的是史御史。我们家跟王家虽是苦主,可并没上告......老太太说出要撞死在我们家门口石狮子上的话,就足够叫我们胆战心惊了,现在经了您这一跪,外头的人可不就以为是我们宋家不依不饶的逼死了人?”
陈姑祖母的目光也落到宋楚宜身上,心里暗暗赞叹,陈明玉比她还大两岁,可是不管这口齿还是这敏锐度,都差的远了去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是个狠角色。她摇摇头,看着陈老太太咬住了牙,就道:“宋六小姐也未免想的太多了,我们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宋楚宜就笑了笑,站起身来示意黄嬷嬷吴嬷嬷上前硬是把她们俩搀扶了起来,笑道:“有什么好处?好处多了去了......若是我没猜错,今天要是我祖母不见你们,你们是不是真的打算撞死在我们门口的石狮子上?”
陈姑祖母跟陈老太太对视一眼,目光沉沉的瞧着她,一时没有回话,可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坚定,显然是认同了宋楚宜的话,她们的确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宋楚宜唇边笑意更深,眼里却一片冰冷:“再让我猜猜,二位老太太身上是不是藏着利器?”
她话音刚落,陈老太太脸色就乍然变了,抿着唇看着宋楚宜的脸色就好像是看见了鬼。连进来以后一直保持的极稳重的陈姑祖母也不由变了脸色,后退了两步。
“谁给你们出的主意?”宋楚宜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裳上的流苏,抬眼平静的看向她们:“你们这会儿要真是死在我们宋家,我们宋家的确是不可避免的要被拖入漩涡,打的倒是好主意。”
一百七十章·分寸
“我一直以为陈家算是聪明人,老太爷跟老太太应该也是聪明人,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宋楚宜居高临下的站起来看着下手的陈老太太跟陈家的那位姑祖太太,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一件极小不过的事:“春闱的事轻拿轻放自古以来闻所未闻,虽说没有证据证明陈老太爷并未受贿,可是却也没有证据证明陈老太爷就没把考题先泄露给儿子,借助陈三老爷把考题卖出去,是不是?圣上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放你们一马,你们不知道感恩,不知道韬光养晦,到了金陵不先稳住手脚,这是第一错。”
陈老太太听的面红耳赤,她年纪这样大了,从前也是在京城圈子里数的上来的人物,如今却要沦落的来听一个小辈的教导训斥,她捏紧了自己的衣角,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可若是光这样,陈家也不过落魄一阵罢了。你们却偏偏还要来设计长宁伯府。”宋楚宜看着她们,着实有些不解的模样:“长宁伯府跟你们有什么相干呢?大家八竿子都打不着一起,你们好端端的跟一个小辈过不去,还想要杀了王家的嫡长孙......”宋楚宜摇摇头:“此是第二错,而现在你们听了谁的话找上门来想死在我们家里,把京城的这潭水搅浑,是第三错。”
陈老太太脸色泛白,看向宋楚宜的时候简直觉得她是一个夜叉鬼怪,陈老太太自己都不甚听得懂宋楚宜究竟在说些什么,可是第三点她是听懂了的-----她的确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宋家,因为冯公公教她,她这个时候死在宋家,到时候风向就又容易变了-----长宁伯府逼死了陈老太爷家去求情的家眷,还是个有诰命的老太太-----陈老太太的诰命身份并没被撤。到时候宋家难免要背上一个铁石心肠的名声,而朝中的声音一多,很多事就又好操作了。
陈老太太这辈子虽然对陈老太爷的庶子不好,可是对陈老太爷却是掏心掏肺的,她也深知,要是陈老太爷倒了,陈家也就完了的道理。冯公公既然这样跟她说,她当然也就这么信了,反正豁出去也只是一条性命而已,要是她一个人死了,能叫陈老太爷平安无事,儿子他们也能得以保全,陈老太太着实是舍得自己的性命的。她听宋楚宜把她的来意都说的明明白白,手就哆哆嗦嗦的摸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头放着把匕首,只要她狠得下心,总能一刀毙命。
可宋楚宜并没给她这个机会,她稍稍朝着两个嬷嬷一点头,两个嬷嬷就上前按住了陈老太太的手,扭动了几下摔下一把匕首来。
宋楚宜叹了一声气,看向陈老太太的时候目光里竟然还带了些疲累跟怜悯:“我跟老太太说的话,老太太怎么就是听不进去?您现如今就算是死在了宋府,又怎么样?诚然如您老跟给您出主意的所想,宋府要背上一阵子的风言风语,可是那也只是风言风语。我们行得正站得端,凡事不怕人查,就算是圣上下旨领锦衣卫调查此事,难不成就能认定我们府中有人杀人?既然不能,于我们又有什么坏处?反倒是您,也不过成为帝都茶余饭后的谈资。事已至此,陈老太爷是谁也救不得了,您还是留着这条命吧。”
陈老太太行事真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果然或许是因为一步错处处错的原因,就像陈老太爷那样,他要是真聪明的话,就不该这么快这么冒失的动手,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算是猜到了宋家联合方孝孺陷害的他,他也该先韬光养晦,蛰伏一阵子的。
宋楚宜不欲再同她们多说,重新坐在了宋老太太身边,和颜悦色的道:“其实事情也没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比起卖考题的罪名来,这次的事可小的多了。顶多也就是男丁被斩,女眷发卖罢了。可您要是再闹下去,于陈家可并不是好事啊。”
陈老太太简直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她抬头看着宋老太太,眼泪鼻涕都一齐涌出来,此时此刻也着实顾不得之前的恩怨了,忍着心里的不甘跟酸楚求她:“您开开恩......若是宋阁老愿意替我们说句话......”
宋老太太眼睛落在那把匕首上,神情似笑非笑:“易地而处,老姐姐想想,你会伸这个手吗?何况你们要杀的是我的孙子,要对付的是我们整个长宁伯府!”宋老太太的声音拔高了些:“今天你还打算死在我家里,让我家背上逼死诰命的名声。您将心比心的想一想,现在来跟前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在为难人?!”
陈老太太还想再说,陈姑祖太太已经一把拉住了她,抿着唇摇了摇头。
等把她们送出去了,宋老太太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幸亏听了你的话见了她们,否则她们要真是一头撞死在外头,这名声还真不好说......”
冯公公这个老谋深算的老太监倒是看出来是宋家在背后做推手,可这一招用的就实在太损了,宋楚宜冷笑了一声:“在金陵的时候陈老太爷就是找的冯公公替他去跟林元川牵线搭桥,现在冯公公又给陈老太太出主意,看来他们两家关系的确好的很。”
宋老太太稍晚些等宋珏过来了,把这话也跟他提了提:“着实是不像话,果然太监这没根的东西就是阴损,这样的招数也想的出来。人要是真的死在咱们家,虽说小宜说的硬气,可那些御史岂是好缠的?就算救不了陈老太爷,对你祖父跟你们的官声也有影响......”
虽然陈老太太跟陈姑祖母没得逞,可是这事儿终归是叫人心头窝火。
宋珏眼里寒光闪闪,可是对着宋老太太却仍旧没显现出来,安慰她:“您别生气,冯公公自己也自身难保,他很快就没空再管这些闲事了。”
一百七十一·父子
心头窝火的也不止是宋老太太一个,太子殿下去了一趟清宁殿,也心头窝着天大的火气出来----无他,他的亲娘皇后娘娘竟然要他悄悄的结果了范氏,说范氏留着亦是个祸害。
这么多年来他宠幸着范氏也没听他娘这样斩钉截铁的说起这事儿来,现在乍然听见,他略微一动脑子,就知道一定是太子妃在皇后跟前说了什么。
他心里虽也生范氏的气,觉得她自作主张令人厌恶,可是要他杀了她,这却是难以办到的-----当然不是杀了她范氏一族就不帮自己办事了,自古以来就没哪个大家族真的就觉得嫁了个女儿就是稳固了,范家也当有这个觉悟,这个女儿不成了,大不了就再送一个来-----就算他这里不合适,也还有周唯琪呢。
太子不想杀范氏,一是范良娣在刺杀周唯昭跟折磨小范氏之前也从没做过什么出差错的事儿,二是她毕竟是周唯琪的母亲,且又能牵制韩正清。
庆元殿的庆功宴摆的热热闹闹的,文武百官济济一堂,都颂扬些陛下圣明,太孙年少有为之类的空话,他听的有些心烦,好容易应付过去了,晚间却又被母亲召去了一趟。
皇后娘娘着实是对太子不放心,虽看出他神色不对,还是语重心长的劝他:“不过是个女人,她如今就敢异想天开的杀嫡子保她儿子的位子,焉知日后不会做出其他更石破天惊的事来?你要知道,唯昭终究是是你的嫡子!”
皇后娘娘着实觉得很累,她跟长子说话,向来要小心翼翼的顾着他的情绪,可饶是如此,她说的话也没顺过他的心意,因此就更是小心揣摩,一来二去的,她已经不知道如何跟太子说话了,此番要不是听了太子妃的话,觉得事情着实严重了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也不至于如此疾言厉色-----她知道太子向来讨厌她这样同他说话。
可是事到如今,她觉得儿子已经偏执的走上了一条钢丝线,稍不注意就要摔得粉身碎骨,她看着太子,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别怨我说话难听,你若是再这样偏听偏信下去,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自古以来嫡庶有别,当年唯昭还小又在龙虎山,你偏疼东平一些也还说的过去,可如今唯昭回来了,他是太孙你是太子,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看着研究着,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你把范氏的胃口纵得越来越大?你又想过没有,你本身子嗣上就不丰,拢共也就两个儿子,若是真如同范氏那个无知蠢妇意思,唯昭出了事。你日后膝下可就只剩一个东平了,东平倘若也出了意外呢?!你靠着谁去?!”
一言把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太子惊得回过了神-----皇后说得对,他本来膝下子嗣就少,要是嫡子出了事只剩了庶子,日后庶子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就算他顺利登上了帝位,凭他的身体,也未必还能养下儿子来,就算真的养下了儿子来,他的那些兄弟们又岂是好相与的?
皇后娘娘见他垂着头,就叹了一口气,缓了缓语气:“我知道人心难免有偏向,可是你要想想,太子妃并未有什么做的不当的地方,唯昭也是你的亲生儿子......当年唯昭为什么会去龙虎山,大家不说,难道你心里没数吗?别说你是一国储君,就是平常人家,也没有这样厚此薄彼养儿子,叫儿子反目成仇的。你这是在害她们,也是在害你自己!”
这些道理太子不是不知道,可他又真的着实跟嫡子谈不上有什么情分,他见着嫡子都觉得尴尬,调整了好一会儿面部表情才叫周唯昭坐了,问了他一回路上遇刺的事儿,又道:“你皇祖父很担心你。”
周唯昭也不甚明白如何跟父亲相处,坐在他对面恭敬的点了点头。
太子越发觉得跟这个儿子亲近不起来,可是亲近不亲近是一回事,现在重要的且不是这些,他看着周唯昭,斟酌了半响才叹了一声气:“这回的事,委屈你了。”
周唯昭上午进宫复命,又跟建章帝说了一上午的话,领了午宴才回来,下半响就来找了太子,说了皇觉寺的事儿:“有和尚交代说是受了范良娣娘娘的指使,我已经斩杀了,并没被赖都督知晓。”
太子一直提着的一颗心这才算是放回了肚子里,转眼又觉得长子实在是冷静的有些出奇,等到晚上赐宴、去清宁殿出来之后,他才觉得这冷静来的实在叫人毛骨悚然。到了如今,才想到先安慰一声这个儿子。
周唯昭摇摇头,抬头看着他的父亲,想了想就道:“消息要是传出去,恭王叔跟肃王叔说不得就要鼓动朝臣御史,说东宫失和,兄弟残杀.......不是个好兆头。且儿子也不敢断定那个和尚说的是真是假,他若是故意挑拨东宫的关系呢?我若是贸然把他交给赖都督,只怕又是一场风波。父亲身子不好,着实不该为了这些事情操心。”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太子殿下心里头略好受了些,眉头间笼罩的阴云也消散了些许,点点头道:“你思虑的很是。”
太子想打探的消息周唯昭已经主动说了,就觉得跟儿子也没甚可说的,干巴巴的再说了几句话,就打发他回去了:“舟车劳顿,晚上又折腾了一晚上,回去看看你母亲,早些歇下吧。”
等周唯昭恭恭敬敬的告辞出去了,付友德从隔间出来,看着太子毫不讳言:“殿下别怪臣说话直,您若是待太孙殿下好些,臣等也就无所求了。”
这实在是他的真心话,太孙殿下着实不是池中物啊。若他是太子,有个这样被圣上看重的儿子,偏偏儿子又是嫡出,是正统且心智过人,无论如何也要欣喜的,太子.....若是太子能想得通就好了。
一百七十二·流言
七月十七,中元节刚过,太孙遇刺的事儿总算审出了个结果,锦衣卫联合府君卫清剿皇觉寺叛党共三百余名,匪首元空元觉元兴等尽皆被抓,制成的笔录文书都厚的堆成了一摞。都被赖都督送到了建章帝的御书房。
宫里安静了两天,下令三天后把匪首于东街菜市口当众斩首示众,皇觉寺封寺,以儆效尤。自泰王之事事败后,虽然也出过几次抄家灭族之类的大事儿,可从没一下子杀这么多人的,皇觉寺的和尚们几乎被灭了个干净,京城顿时人心惶惶。
和尚们的身份毕竟与众不同,皇觉寺也向来信众不少,如今乍然背上刺杀太孙这样的罪名,着实叫普通百姓们无法理解,一时帝都谣言甚嚣尘上。
这流言不知怎的月穿越离谱,最后还牵扯上了长宁伯府,都说或许是元慧大师元空大师都曾给宋楚宜这个天煞孤星瞧过命,如今才被连累了,宋六小姐的确是有天煞孤星的命格,只是她不是克的自己,她这是克的别人啊。
宋老太太听的气的简直了不得,拉着宋楚宜的手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这些人贫嘴贱舌的,着实是惹人厌恶......”可是好端端的,为什么谁都不传,非得拉扯上宋楚宜?
宋老太太心里有些狐疑,当着宋楚宜的面不好说,私底下送宋老太爷跟宋珏商量:“我总觉得这流言来的很是蹊跷,到底是谁这样下作传这样的谣言?这谣言来的这样轰轰烈烈,若说背后没人引导,我是不信的。可是旁人要传你的谣言中伤你,总得需要个理由吧?小宜之前一直都没牵扯进这件事......这也实在是太巧了......你们说会不会是崔家姑娘......”
宋老太太知道崔华鸾喜欢太孙,曾经因为这事儿跟宋楚宜闹过别扭的事儿,虽然心里觉得崔华鸾的教养不像是做得出这样事情的人,崔家也不会容她这样做,可是就是忍不住起了疑心。
宋程濡摇了摇头,觉得崔家绝不至于做这样的蠢事,可这流言分明是故意对宋楚宜不利的,就吩咐宋珏想个法子去查一查。
流言就跟长了腿似地会走会飞的,今天这里传,明天那里就知道了,怎么是好查的?宋老太太忧心忡忡的摇了摇头叹气:“这分明是冲着小宜来的,恐怕是因为皇后娘娘的那番话。”
皇后娘娘之前就透露出要宋楚宜做太孙妃的意思来,从前一或许是因为宋楚宜还没回来,众人没大放在心上,二是因为宋家并没表态,众人也就当没看见,有那看见的注意上的,也大概只是放在心里罢了。现在太孙殿下立下大功,圣宠正隆,宋楚宜偏偏又是同他一同从晋中启程回来的,到底是太扎眼了......
宋珏很上心,他对这些三教九流的东西向来都是比旁人要有办法的,托了刑部的朋友派人在酒楼茶坊里盯梢,果然还真的就顺藤摸瓜的查出些东西来。
传言最刚开始,是从魏府传出来的,宋珏听了消息,回头就同宋老太太说了:“是魏家,就是那个在东平郡王殿下跟前当差的,上次在皇觉寺得罪了明姿的那个魏家。”
宋老太太眼角眉梢都透出冷厉来:“这个时候传这样的流言,分明是想坏了小宜的名声。可魏家是什么身份?皇后娘娘给太孙选的都是些名门望族的女孩子,她们魏家又挨不上,好端端的,做什么做这样下作损阴德的事儿。”
宋老太太对东宫范良娣跟东平郡王素来没有好感,想一想就皱眉:“这不会是范良娣跟东平郡王的意思罢?就这么看不得太孙好?”
可宋家却是知道刺杀这里头的猫腻的,太子再糊涂,这个时候难不成还纵着范良娣跟东平郡王胡闹?东平郡王脑子也傻了?
东平郡王脑子没傻,正因为没傻,他气的简直暴跳如雷,见了魏延盛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忍耐再三方才道:“这等下作的事为什么要去做?好端端的,惹人怀疑!”
他现在的日子已经很是不好过了,周唯昭一回来,简直是光芒四射,朝中到处都只听闻颂扬太孙功绩的,现在皇觉寺的事还没彻底了呢,缩着尾巴做人都来不及,好端端的,干什么要去招惹宋家?!
钱应也跟着皱了皱眉头,看着跟进来的魏延盛一眼:“的确做的太冒失了些,宋家不是好惹的,这谣言指名道姓的说宋六小姐呢,她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魏延盛垂着头,心里也有些埋怨自家老娘跟老太太小肚鸡肠,居然叫人去散布这样的流言,叹了一口气满面羞惭:“是臣母跟老太太昏聩了.....她们都是妇道人家,哪里懂那么多?就是觉得宋六小姐厉害,若是真如同传言的那样嫁给了太孙殿下,怕是对您不利......”
可现在对他更不利了!东平郡王头疼的一屁股坐在椅子里,目光有些呆滞。他不是看不出来最近情势的变化,连陈德忠这个早就跟他有了默契的老狐狸都好像在避着他走......周唯昭没死,好端端的回来了,他跟母亲的地位不仅变得尴尬,也成了众人猜疑的对象,处境着实难堪。都已经这样举步维艰了,底下的人还这样蠢,他实在是气的不行:“自己惹的烂摊子,自己收拾了!”
魏延盛自然不敢不应,这个关头,郡王殿下难做的很,他心里是知道的,他们这些做属官的,不能替他分忧,还要叫他添堵,着实是太不长眼了。另一方面,他想着自家母亲也的确是太小性子了些,处事也的确太上不得门路,是该回去好好同母亲说说,叫她收敛收敛。这次她就好心办了坏事,自以为是对付了宋楚宜,其实却是给殿下添了不小的麻烦,她再办两回这样的事,恐怕他这官也就当到头了。
可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处理这个烂摊子,就出事了。
一百七十三·代价
这事儿说起来也不算很大,也不算很小,无非就是魏府的几个管事被顺天府抓了。魏夫人觉得顺天府的人着实太大胆了,气的身上直发抖,拉着儿子唠叨:“这实在是......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咱们家是什么人家?那也是官宦人家,应天府的人凭什么就敢直接闯到咱们府里来拿人?谁给他们的胆子!”她说到这里,实在气的不行,在丫头锤了半天背的情况下才算是缓了过来,喘着粗气道:“实在没有道理!你快去衙门瞧瞧......问问他们,我们是犯了哪条律法,他们敢这样大剌剌的就闯进咱们家来抓人!”
这年头,除非是锦衣卫抄家,否则当官的,谁家里好端端的会进衙差抓人?可他们魏府偏偏就出了这样的事,最叫人糟心的,还是在这个关头,在这个关头!
魏延盛递了帖子,连顺天府府尹的面也没见着,还是里头相熟的文书给他递了个消息出来,说是他府里的管事们都被查出来约莫同皇觉寺有些关系,最近往茶楼戏院走的很勤,到处替皇觉寺的和尚们说话,有勾结叛党之嫌。
魏延盛面上简直没了人色,唬的心惊胆颤的回了家,母亲还在喋喋不休的叫嚷着要他去捞人,去问个公道,他忍不住烦闷至极,揉着额头怒吼了一声:“够了!”
魏夫人从来没见过儿子这样生气,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这副暴怒的模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等反应过来当下就哭出了声。养的儿子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孝顺有加的,这还是头一回破天荒的冲她叫嚷,她觉得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心里更是难受,气的险些晕过去。
魏延盛苦笑一声,看着他愚蠢的母亲冷笑了一声:“您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被抓?”
魏夫人的眼泪还留在脸颊上,闻言茫然的看向儿子,她还以为顺天府是无缘无故来抓的人,实在是欺人太甚,难不成是因为这些人犯了事的缘故?
魏夫人心里忍不住有些慌张-----她是在外头投了一家赌坊,这京城有些门路的,谁不做些不能沾的生意?勋贵之家人情往来交际打点处处都要用钱,没钱简直寸步难行。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难不成是被发现了?
魏延盛面上表情仍旧不那么好看,一屁股坐在椅子里,眼睛疼的厉害,喝了一口茶,转头道:“应天府说,这些日子他们往茶楼戏院走的勤,到处给皇觉寺的叛党们说话.......有跟皇觉寺的叛党勾结之嫌。”他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魏夫人,叹了一声气:“母亲,您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蠢事?皇觉寺的事,为什么要沾呢!?”
连东平郡王跟范良娣都恨不得从来同皇觉寺没半点关系,可他母亲却好,偏偏蠢的要撞上去,对付宋家,居然还要捧着皇觉寺。还说什么皇觉寺恐怕就是招惹了天煞孤星才倒霉的,那这把太孙殿下置于何地?说太孙殿下跟锦衣卫都冤枉了皇觉寺的和尚?又把圣上置于何地,说圣上被人蒙蔽了眼,连忠奸都分不清辩不明,随意坑陷人的性命?!
本来京城就因为一下子灭了皇觉寺所有和尚而人心惶惶揣测横生,偏偏母亲还要在这个时候去插上一脚......魏延盛心里的怨气简直就要冲出来,他的拳头都捏的咯吱作响,看着他的母亲眼里的失望溢于言表:“您知不知道,这话说出去意味着什么啊?!”
魏夫人往后缩了缩,一脸惊怕,她从前并没想到这么多,只是她出了趟门,看见宋家那个从青州过继来的丫头-----那个曾经她打过主意,想要把她配给儿子的叫向明姿的丫头,眉眼透亮,喜笑颜开的模样,心里的气就全部涌上来。
当初宋家对他们魏家的不屑还历历在目,宋家那个厉害丫头高傲的模样还印在她心里,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要是宋楚宜真当了太孙妃,那日后岂不是更加要看他们这些东平郡王一党的人不顺眼?她也只是气不过......
“我......我也只是想着若是叫宋家跟太孙结成了这门亲事,宋家就成了太孙殿下的一大助力.......”魏夫人看着儿子,忍不住哭了出来:“谁知道这也会被人发现呢?!”
就是啊,不过是去传传流言罢了,这些话满京城的人都在说,茶余饭后现在谁不拿皇觉寺的事来当谈资,究竟是谁这样火眼金睛,还能把根源给翻出来?
宋珏立在宋老太太跟前,看了宋楚宜一眼,咳嗽了一声就道:“是青卓这小子机灵,重音坊本来就是殿下的地盘,他天天蹲着呢,见有个人来的勤快,每次都来,还极会煽动气氛......就回来告诉了我。”
宋老太太不意又有太孙出手帮忙,不过太孙殿下肯出手帮忙,自然是极好的,她伸手握了握宋楚宜的手,看着宋珏道:“顺天府抓了人了?”
宋珏点了点头:“抓了,冲进魏府去抓的,事先连个招呼也没打,魏家的人估计气坏了。听说下午的时候魏家大少爷去了一趟顺天府,可没见着府尹。”
顺天府府尹是什么人?面对的是满京城的权贵,早就已经学的不知多精明,风向是很会看的,现在摆明了魏府是得罪了上头的人了,他不见魏延盛才是正常的。
宋老太太冷笑了一声:“在背后传这样的谣言坏人名声,亏他们也做的出来。现在被人倒打一耙,倒是安上了个有勾结叛党嫌疑的罪名,也算是他们付出了代价。”
只是这代价未免来的也太重了些,魏府的几个管事无一例外全部被判了流放,皇后申饬魏夫人的懿旨当天就到了魏府。魏夫人在这样的层层压力之下,立即就病倒了。她又惊又怕,都不用儿子再说她,只是心里实在没想明白,不过就是几句流言的事儿,怎么被人一发散开来,竟就成了这样严重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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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四·维护
其实皇后娘娘原本也并没想到要就此事专程下一道申饬命妇的懿旨,实在是这事儿这么多年她做的一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就没几个人是后院不安需要皇后亲自下旨申饬家风不正的,大多都是皇帝下旨申饬大臣勋贵的。顶点23S.更新最快
正是因为稀奇,因此传的更广,没多久整个京城都知道了魏府遭申饬的事儿,自然也知道了魏府放消息出去抹黑长宁伯府六小姐名声的事儿,有明白的,在心里暗暗替魏夫人捏把汗-----人家宋六小姐打哪儿回来的?怎么回来的?人家那是跟着太孙殿下的钦差仪仗一道回京的,听说路上还救了太孙殿下!这是多大的脸面,多大的功劳?!皇后娘娘爱屋及乌,喜欢六小姐还来不及,魏夫人还蠢的凑上去给宋家找不痛快,这不同样也是给皇后和太孙殿下找不痛快吗?!真是愚不可及。那等不明白的,就在心里暗暗骂一声宋家势大,连皇后也撺掇的动,不免又想着或许是贵妃在里头吹了风,可不管人到底怎么想,这不利于宋楚宜的流言是彻彻底底的平息了。
荣成公主进宫的时候还特地问了皇后娘娘一声:“怎么母后还特意下懿旨申饬了魏夫人?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事儿,魏夫人听说当场就吓得晕过去了.......”
皇后也知道魏家是东宫一党,并没打算彻底把他们踩进泥里去,闻言就忍不住叹气:“也是给东平提个醒的意思,他的母亲糊涂,他可不能糊涂。”
偏偏有些事又不好直接摊开来说的,这个孙子若是没那个心,说了反而是叫他心里有了一根刺,又跟周唯昭更生分了。
荣成公主听这样说就安静下来,眉间也隐约有忧色:“母后顾虑的对,这回驸马回来同我说,在阳泉那次刺杀其实就查出了些痕迹,不过被他跟唯昭压下去了。”她见皇后娘娘朝自己看过来,就又道:“母后可知道,那阵子阳泉隔壁县出现许多荥阳口音的人,不仅如此,那些被雇去挖矿洞预备埋了驸马他们的泥瓦匠们也说,招募他们的都是荥阳口音的商人。”
什么商人,皇后娘娘眉头皱在了一起:“这事儿本来就跟范氏脱不了干系,谁也不是傻子。唯昭跟景宽辛辛苦苦把消息压下来,她反倒变本加厉.....这事儿要是一闹出来,你父皇他.....你也知道你父皇他,他本来最近就对你哥哥很是不满。”
太子的野心太过了,荣成公主作为太子殿下的亲妹妹,也忍不住抱怨一声:“不是我替驸马说话,母后,我公公跟驸马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可就因为唯昭的缘故,哥哥他始终对叶家淡淡的.......哥哥这样,也不是办法.......”
是啊,也就是叶家娶了荣成公主,不得不有了天然的阵营,否则,岂不是在把人往外推?皇后都觉得自己有操不完的心,揉着太阳穴摇摇头:“这些话我都同他说过了,也希望他脑子清醒些。那个范氏,是留不得了。这等眼空心大的,现在你哥哥还没登位呢,就先闹起家门不和来,等到时候你哥哥真有登位的那一天,她就是那妲己褒姒之流,那时唯昭跟你们恐怕都处境堪忧。”
毕竟因为卢氏是表姐妹的原因,荣成公主向来跟太子妃亲近许多,对范氏那边始终有些看不上。
荣成公主深深的叹一口气:“哥哥要是听得进去自然是最好,否则岂不是叫人寒心?驸马他......他跟二弟费了不知多少心血才跟唯昭安全回来。您不知道,我婆母看见二弟身上的伤时都哭出声了,着实是.......母后您也别忘了,要是哥哥他实在扶不起来,还有二哥呢......”
镇南王府一心一意的帮着太子,当初端王的事,镇南王府也算是倾尽了全力了。可是太子却总是对镇南王府淡淡的,倚重的还是他那些心腹们,着实叫人寒心。
皇后悚然而惊,立即呵斥了女儿:“这些话不要再提!”
她这一生,从带着小儿子抛下了大儿子起,就一直在内疚不安跟惶惶不安中度过了,生怕这两个同胞兄弟有一天刀剑相向。实在是大儿子心思敏感细腻的很,小儿子又因为过早外放就藩和卢氏的事耿耿于怀......她想起这些事,忍不住觉得难过,难过之余又有些力不从心的无奈:“他们俩自小就不像亲兄弟,你这话要是被他知道了,日后恐怕就记恨上了你跟镇南王府......再也不要提了。”
荣成公主也只是给皇后娘娘提个醒,见皇后娘娘反应这样大,只好闭口不言,转而说起魏家的事来:“您说,是唯昭的意思?”
她说着,心里的郁闷就散去许多,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也能想到这一点?”
皇后嗔闺女一句:“从前就说他不是木头,偏你总喊人家木。譬如驸马,没成亲之前听说他也是木木呆呆的,你不也嫌他不会讨女孩子欢心?等知道喜欢了,自然就会疼人了。他来求我帮忙替宋六小姐正名,有什么好笑的?”
荣成公主还是忍不住笑,搀了母亲的胳膊靠在她肩上又忍不住敛了笑意轻轻叹了一声:“我是替他开心呢,母后。”
这个孩子多不容易啊,五岁就上了龙虎山,她走的时候,从老远的山脚抬头看,还能瞧见他站在山腰上,像是一座不会动的石雕。
这么多年他过的这样辛苦,如今终于也长大了,不仅长大了,还有了喜欢的人,以后会有一个他爱的妻子陪伴在身边,她这样一想,声音放的更低:“他过的着实太难了......如今他有了想维护的姑娘,我着实替他开心。”
皇后娘娘被女儿招的很有些难过,低低的跟着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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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五·温馨
魏夫人上门来告罪的时候,宋老太太并没见她,只是因为她毕竟是光明正大的在受了皇后娘娘申饬之后来的,宋老太太叫大夫人招待了一回。顶点23S.更新最快
大夫人回来同宋老太太说:“着实是吓得不轻,我瞧她比以往可瑟缩多了。”大夫人着实不明白这位魏夫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总是做些不着边际的事儿,上次在皇觉寺设计向明姿就已经够冒失了,算是彻底得罪了长宁伯府,长宁伯府没有追究,她倒是又不自量力的撞上门来,这回下场比之前害惨-----这回都不用长宁伯府出手,皇后娘娘亲自下旨申饬了。魏夫人恐怕至少要有好几年不敢在人前露脸了。
宋老太太都不耐烦听,她如今所虑的,唯有宋楚宜的亲事,只是宋楚宜刚回来,事情繁多,还有崔应书眼看着也是这几天就要进京了,端慧郡主那边宋楚宜因为流言的事儿耽搁了没上门,今天就去了,她也找不到时间跟机会同宋楚宜提一提她的亲事。
端慧郡主憔悴了许多,崔华鸾在到京城的第二天就被余氏带回了郡主府,她跟女儿抱头痛哭了一场,细细的问了在船上遇刺的事儿,虽然早知道女儿没事,可是心里就是担忧。等崔华鸾说到宋楚宜落水被周唯昭救了这一节,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殿下亲自跳水下去救的?”
看来母亲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崔华鸾叹了一声气,把头靠在母亲怀里,经历过生死,她心里原先对母亲存的那一点儿怨气就没了,亲生母女之间血脉相连,她靠在母亲怀里,闻着母亲身上的馨香,只觉得浑身都放松了下来:“是啊......殿下待小宜是不同的。”
周唯昭待宋楚宜的确是很是特殊,这一点端慧郡主也早有察觉,可是端慧郡主从前真的并没有往那方面想-----实在是她跟荣成公主都是一样的心思,周唯昭就是根木头,根本就没开窍的时候,她们根本无法想象他居然也会有心仪的人,加上宋楚宜也是个特殊的孩子,这俩人当初看着怎么也不像是能生出那个意思来的......崔夫人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又忍不住苦笑,是啊,这两个人都那样与众不同,可偏偏就做什么事都能那样默契,可不就是天生的一对?
她搂着女儿在怀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半响才叹气:“母亲原还想着叫你......现在看来,也罢了。”既然周唯昭心仪宋楚宜,她原先的一片好心如今就显得没有了必要。
崔华鸾抱紧了母亲的腰,眼里有眼泪滚滚而出:“母亲......我当初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可是这种事情,原不是看谁先来后到的.......您不知道,我做了好多蠢事......”
她把在晋中跟宋楚宜的事说了,末了抬头看着崔夫人,一双眼睛又亮又透:“秦夫人跟小徐嬷嬷说得对,原没听说过名门望族的哪家小姐上赶着要喜欢谁,还上赶着跟姐妹争风吃醋的。我实在是太失分寸了。”
崔夫人原本还想同她说道理,如今一瞧她自己分明什么都明白,也就省下了这番口舌,反而还笑了一声:“我原本也是觉得你们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又是表兄妹,亲上做亲是再好不过的。可是既然他没这个意思,我也不会把你强塞给人家,我们崔家的女孩儿,自然该选一个能长长久久互相依靠的人。”
这些话崔夫人并没避讳宋楚宜,等宋楚宜上了门就跟她说了,又道:“我也不瞒你,从前我的确是有过把华鸾嫁给唯昭的打算......早知你喜欢太孙,我就不多这回事了。”
当初崔夫人也是怕宋楚宜不愿意嫁进皇家,又觉得皇家是非多,才劝宋楚宜别趟皇家的浑水,宋楚宜了然的点头:“这些我都明白。”
她是真明白,崔夫人也不再多说,感情的事谁说的清楚?越说越乱,不如不说。她拉着宋楚宜的手,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应书这事儿,我着实是没了办法......”
在家里宋楚宜就已经听宋程濡提起过内阁对此事的处理意见,人证物证俱都是齐全的,叫刑部再审一遍,也就差不多了。
九江知府衙门的确是被洪水冲烂了,新修的学院也被冲的七零八落,因为洪灾,瘟疫爆发,九江死伤四五千人,这个责任总要有人来负。
宋楚宜把自己的分析同崔夫人说了:“舅舅是工部下去的侍郎,图纸是要他看过方作数的,东西是要他批了人家才能去采买的,所以一切责任人家都能推到他头上去。”
崔夫人急的差点儿哭出来:“我也知道这一点,可是现在他们众口一词认定是你舅舅贪赃枉法偷工减料才致长江决堤,洪水围城,哀鸿遍野。连圣上跟娘娘都不肯见我......难不成就没了办法了?”
把责任全部推给崔应书,还把证据做的这么齐全,这不是一人之力能办到的,这得是倾尽了江西官场的力量,才能这么团结一致的推卸责任,叫工部侍郎来背这个黑锅。
陈老太爷设这个局,最难解的地方就在这里------一二个人你好对付,可是若是牵涉到一连串的官员呢?拔出萝卜带出泥,你先得罪哪一个,旁边都等着一大串跳起来咬你一口的。
“不,有办法的。”宋楚宜看着自己的舅母,绽出了一个微笑:“舅母别担心,很快您就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法子了。”
崔夫人向来很信宋楚宜的话,主要是她说的话向来都应验了的,闻言竟觉得松了一口气,连头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宋楚宜安抚完了崔夫人,回府的时候就碰上了周唯昭------青卓不走近道,反倒非要绕远路经过重音坊,经过重音坊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被含锋拦下来了。
一百七十六·相见
青卓事后还是被青莺骂了一声胳膊肘朝外拐,他心里委屈,拉着含锋数落青莺的脑子有些不好使:“我本来就是殿下的人,胳膊肘怎么会是朝外拐的呢?我这分明就是朝这内里拐的啊!”
把含锋笑的了不得,他也算是看透了,青卓这家伙平时想的多也不是全没好处,至少这一回就真的是猜对了太孙殿下的心思,他家殿下在天水镇那一遭简直差点儿丢了命,奋不顾身的下水就是为了把宋六小姐给捞上来,那里可到处都是急流险滩,一个不慎就可能撞上尖石,可殿下当时一点儿犹豫都没有,他伸手拉都没拉住......
周唯昭给宋楚宜倒了杯茶,或许是因为这几天忙的跟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向来精神奕奕的他都染上了几分疲惫,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有些哑:“原本该上门去拜会的,可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我若是去了长宁伯府,不知道要惹来多少是非,所以只好在这里见一见你了。顶点23S.更新最快”
他自从落水后就病了两三天,之前太白真人虽然给他清了余毒,可是伤却还是没完全养好,被冷水一泡身体就差了下去,那几天他跟叶景川两个人几乎都忙活死了晏大夫跟胡供奉他们。
宋楚宜看了他眼圈的乌黑一眼,垂下头探了探他杯子的水温,重新再抬眼瞧他:“这几天一定兵荒马乱不得安宁,还不如留在东宫休整休整。”
宋楚宜不是会说好听话的人,她这么说,已经就是表达她的关心了,周唯昭不在乎她说的是什么,听见她的声音就好,何况他也听得懂她话里的关心,闻言就笑起来:“本来是想休整几天再来看你的,可是怕你受委屈,干脆就不休息了。”
宋楚宜的脸一点一点的红起来,头恨不得垂到衣领里,连两只耳朵都染上了一层绯红。
周唯昭重病的那几天,她着实不好过,心里愧疚慌乱还有担忧一股脑的涌上来,加上连日赶路的疲惫,她差点儿没有当场倒下。
那个时候她拥着厚厚的毛毯,在夏夜的船上把自己裹成一头熊,好叫汗快些发出来-----她不能病,她若是病了,周唯昭跟叶景川还没人照顾-----叶景宽要忙着处置天水镇跟皇觉寺勾结的那批人,赖成龙更是星夜出发,带着皇觉寺跟马圆通等人先行一步回京城,省的路上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船上只剩了她一个主事的人,她并不害怕,死过一次的人大约除了真正面临生死的时候,是很少会觉得害怕的,可是她恐慌,恐慌周唯昭会再也睁不开眼睛......
后来周唯昭中途在晏大夫等人的诊治下睁开眼睛,头一次疾言厉色的朝青莺她们发了脾气,叫她们带她回去休息。
有时候宋楚宜真是不知道张天师是怎么养的周唯昭,能把他养的这样正直正派,她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前世今生加起来见的人算是极多,无一例外都是有自私的那一面,连她自己也有,可是唯独周唯昭,他好像就是一个太阳那样,从来叫人看不见阴暗的那面。
她后来这样同周唯昭说的时候,周唯昭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靠在枕头上虚弱的朝她笑:“若你这么说,那我就是圣人了。可我毕竟不是圣人,我对旁人是没有对你这样的耐心的。你瞧,我对皇觉寺的人可没手软......”
然后他顿了顿,说出了叫宋楚宜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太动听的话:“小宜,我只对你有这份赤诚跟耐心。不管你做什么,想做什么,只要我有,只要你要,我没有不肯给的。我同旁人不一样,不需要三妻四妾,一颗心也不想分成无数份送出去。我不是要娶一个多好的太孙妃,我只想要一个妻子,而我觉得,我这一世想要的妻子,就只有你了。”
宋楚宜陷进回忆里,再抬头看周唯昭的时候,手里握着的杯子都已经凉了,周唯昭耐心的重新替她蓄上水,仍旧噙着笑意看着她。
宋楚宜只好没话找话:“殿下何必要请皇后娘娘下那样的旨意?这下子.......”
这下子帝都心里明白的人,哪个看不出来皇后的打算?
周唯昭面色虽苍白,可是笑却是不吝啬的,听她说这话忍不住又笑起来:“我就是特意这样做的,也给其他虎视眈眈的人提个醒......”他看着宋楚宜:“否则到时候帝都的那些丈母娘们斗起心眼儿来,这样的事是禁不绝的。不如就借着魏家这个出头鸟,叫她们收敛收敛吧。”
太孙到了要选太孙妃的年纪,刚当差就又立下平乱这样天大的功劳,已经成了香饽饽中的香饽饽,但凡帝都有适龄的姑娘们的豪门望族,就没有不打他主意的,他才刚回京,皇后娘娘跟东宫太子妃的门槛就险些被这些夫人们给踩烂了。
这不过才几天时间,魏夫人还把主意打到了宋楚宜身上,想要叫宋楚宜的坏名声传扬出去,彻底端了宋家这门亲事,周唯昭这样好脾气的人也难得生了气-----这命格的事情说起来玄之又玄,可耐不住就是有人信,譬如他皇爷爷,虽然向来圣明烛照,可是对这些东西却也是信的,否则也不会年年都不辞辛苦的把张天师从龙虎山挖下来给他烧青词了,就期望着有一天西王母能派青鸟来给他送长生不老药。不过话说回来,幸亏建章帝极信这些,所以周唯昭这个寄名在天师名下的长孙才这样受他喜爱,这也算是得天独厚的优势了。
周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用好了,是能杀人的,他不能放纵这样的危险出现在宋楚宜身上。这次魏夫人若是传了流言还能安安稳稳的,日后就会有更多人敢拿流言中伤宋楚宜,周唯昭实在是不得不为这件事发一回脾气-----自然,他发脾气也不会亲自去冲着魏夫人怎么样,他多的是办法。
一百七十七·心寒
宋楚宜在这样的热情下还是有些不自在,她拘谨的坐了一会儿,觉得听周唯昭说每句话自己脸上都要做火烧,不由就有些恼羞成怒,想了想干脆同他提起皇觉寺的事来:“圣上下旨铲除皇觉寺,皇觉寺几乎覆灭,可却并没牵连到范良娣......”
宋楚宜总觉得太子有些不正常,周唯昭瞒着这件事是为了大局为了东宫着想,可是太子作为父亲又作为东宫的主人,不管于公于私,都不该对这件事视而不见------锦衣卫审出皇觉寺是端王余党,建章帝收到的讯息叫他认定皇觉寺就是端王余党,还不惜杀了皇觉寺所有和尚来给他的孙子报仇,可是作为周唯昭亲生父亲的太子,在知道范良娣指使皇觉寺下此杀手以后,居然还是不闻不问半点反应都没有,这实在是太反常了。顶点23S.更新最快
事出反常必有妖,宋楚宜隐隐嗅出些不对劲来。
周唯昭的眼睛暗了暗,看,他当初就跟宋楚宜说过,他也不是圣人,也是有自己不能见人的一面的,就如同父亲这两个字,就是横亘在他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
他不为自己委屈,像师傅说的那样,这世上的事都是要看缘法的,他或许生来就没带到父亲的怨忿罢,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忍一忍,疼一疼,也就过去了。
“我同父亲提过了皇觉寺的和尚招认了范良娣的事儿,可是父亲大约还是没做出决断吧。”周唯昭半垂着眼睛,看不出神情:“可母亲也同皇祖母提过了,东宫太子詹事付友德老先生也不是那等蠢的,或许他们能叫父亲的心思动摇一二。”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这已经不是争风吃醋那么简单,更不是后宅之中东风压倒西风那样儿戏的事,现在范良娣已经嚣张到酷开影响东宫生死,太子殿下却还需要考虑?!
宋楚宜还以为范良娣最好的结果,就是一根白绫赐死了,谁知道到如今不仅没有消息,而且在这样多人苦苦相劝的情况下,太子居然还在犹豫!
这到底是怎样的深情啊?为何旁人鹣鲽情深听起来叫人欢喜羡慕,可是到了太子这里,就格外叫人觉得别扭呢?太子可曾想过正妻太子妃的感受,可曾想过刚立了大功的嫡子会心寒?他究竟想做些什么?!
太子殿下不是什么都不想做,他正同镇南王说起陈老太爷的事:“这回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镇南王记不清已经多久没机会同太子好好的说话了,闻言抬了抬嘴角:“陈老太爷这些年越发膨胀,行事越来越没分寸,他落到这个下场,是迟早的事。”
太子殿下就被噎的停了停话头------陈老太爷最没分寸的事,还是扬州弊案闹的太欢了,也实在是太急躁了,想把东宫的人安排到扬州去补缺,把扬州这块肥沃的地方握在手里。而这一切,原本陈老太爷就是出自东宫的授意才去做的。
镇南王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快,心里又有些后悔-----正如同皇后娘娘跟荣成公主说的那样,太子殿下是个容易想太多的人,他这样说是为他好,在给他提醒,可是在太子看来,说不定就是不赞成他的想法,在挑他的刺。镇南王到底聪明,话锋一转就带到了旁的地方:“殿下看重他,原本是他的福气。他若是个懂事的,就该在金陵安安分分的呆着,等着殿下的差遣。可是他自作主张,还杠上了宋家,偏偏自己又廉颇老矣,糊涂了,反被一个小孩子算计。实在是马失前蹄,殿下也别为他觉得可惜,这样的人,以后未必有什么大用处。”
这话说的太子心里还宽慰了许多,忍不住跟着叹气道:“你说的是,陈老太爷实在是太沉不住气了。只是他这么一闹,父皇不知会不会又猜疑到我头上来......”
陈老太爷之前毕竟是铁打的东宫一党,要是他父皇觉得是他在背后指使或者纵容,叫陈老太爷杠上宋家,那他可就太冤枉了。
镇南王点了点头:“宋家在扬州弊案里两面不沾,一点儿滑头没耍,老老实实的当了个纯臣。陛下心里头是极看重宋家的,殿下却手伸的太长了些.......之前的事影响不好,如今陈老太爷闹这样一场,陛下说不得真要疑了殿下。”
太子忍不住就叹了一声气,有些烦躁:“前儿冯公公递了密信来,我并没收。”
镇南王点点头:“这是该当的,殿下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犯糊涂。陈老太爷,是万万不能再用了,陈家的事,殿下也不能再沾。”
这一点太子当然知道,否则之前陈阁老春闱的时候他就会搭把手了,之所以没帮,就是因为知道不能帮,一帮就要出事。
他应了一声之后就又看着镇南王:“景宽他.......他的意思......”
这回陪太孙去平乱,叶景宽叶景川都伤的不轻的回来的,次子更是满身的伤疤,在床上躺到现在还爬不起来,如今内阁正拟论功行赏的章程,可是宫里的赏赐都已经下来了,陛下跟皇后都有赏赐,连东宫太子妃也有赏赐下来,唯有太子,本该跟他们最亲密的太子,到现在才来问这样的话------可见太子妃的赏赐太子恐怕也是没过什么心的......镇南王挑了挑眉毛,面上什么也没露出来:“圣上庇佑,总算有惊无险。身上的伤养一养也就好了。”
太子并不想问叶景宽的伤势,可镇南王既然这么说了,他自然就很认真诚恳的表达了一番对叶景宽护送他儿子回来的感谢以及夸赞,这才又问:“您跟景宽,也觉得如今我该......”
镇南王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了,他看着太子,有些严肃的道:“自古以来祸起萧墙,如今范良娣可见不是个贤良的,好好的东平郡王殿下若是被她教坏了......”
一百七十八·宣召
好好的东平郡王?现在太子也觉得自己儿子好好的,至于坏不坏的,旁人无非是觉得东平郡王是庶子,现在周唯昭又立下了奇功,所以害怕东平郡王起旁的心思罢了。顶点23S.更新最快
可是要是依着太子自己的想法,他是着实更愿意培养东平郡王的-----无他,还是那句话,感情总是相处出来的,他病的数次起不来的时候,都是听着儿子咿咿呀呀的哭声才醒过来。他一直觉得次子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福音。
可是这话太子自然不会傻的往外说,别的不说,他自己就是嫡子,倘若他要是抬举庶子,岂不是在跟自己嫡出的身份过不去?那些向来看重正统礼法的清流们还不得蜂拥而上来扒了他的皮?就算是他自己的属官,还有他的母亲,也都一直在规劝他重视嫡子。
他在心里深深的叹一口气,前些天付友德还拿那样的话出来说,说若是日后他对太孙好些,他们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他好不容易给次子安排了陈德忠做老师,日后还打算叫付友德多多带挈小儿子,可是如今看来,付友德这个老顽固是不要想了。
现在连镇南王也这么说,太子内心里的想法就更不好说出来,只是皱着眉头道:“我也不是看重范氏一个女人,可王爷也当知晓我的难处,西北那边.......还有......”太子殿下不知为何,今天倒有了重新同镇南王亲近的心思:“还有,她毕竟是东平的母亲。我唯有二子而已......”
只怕在他心里,他是只有一个儿子的,镇南王回了府就同大儿子二儿子说了与太子的这番交谈,末了做了做总结:“听太子的意思,还是不想处置范氏。”
太子关注西北,并不是因为民生多艰,也不是因为西北有鞑靼虎视眈眈,而是因为西北经营了多年的生意会受影响----这些生意向来是范家的人跟韩正清联合起来一同替太子揽财的,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叶景宽忍不住叹了口气:“本来不该我说,可是又实在忍不得。太子殿下这等心胸......”
钱自然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到了太子这个份上,逢年过节时往宫里送的各色各样的礼,还有往下的赏赐,这么一算就不是个小数目,何况还有多少属臣要养?有多少谋士要养?钱要是不够,是万万不行的,太子的那点儿俸禄,也不够他用的。
可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把钱看的太重,也实在不是一件多光彩的事。
镇南王跟着摇头:“可又有什么办法?他是嫡长,又是正统。”最主要的,他还是荣成公主的亲哥哥,当然荣成公主也还有一个亲哥哥.......镇南王看了儿子一眼,可立即就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了-----太子虽有些糊涂,可太孙毕竟是明白的。何况以太子的身体,看样子.......
叶景宽冷笑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道:“我与公主提一提,看看她能不能劝得动太子罢。范良娣野心勃勃,如同一条毒蛇,不除实在叫人难安。”
范良娣这回勾结皇觉寺,冲着的虽是太孙,可是却也未必没有把依附太孙的叶家两个最优秀的嫡出子弟一网打尽的心思,此等心思,实在叫人于心不安。
一直没说话的叶景川嘶哑着声音接了句话:“嫂嫂未必就没劝过,可既然连皇后娘娘跟父亲都劝不动,嫂嫂去了也未必就有效果。”
话是这么说,试还是要试一试的,如果太子实在是想不通,那也不要紧,那就由他们自己来动手好了。镇南王眼里厉光一闪,转身又恢复了从前老神在在的模样,往圈椅里一坐,问了问儿子们的伤情,这才道:“才刚你们母妃过来同我提了一声,宋家那边送了消息过来。”
叶景宽就不免偏头看了自家弟弟一眼,原本大家想的都很好,觉得宋六小姐从晋中回来之后,也差不多就是给他们办婚事的时候了。谁知道一波三折,世事无常,六小姐根本就没看上自家这个傻弟弟,人家喜欢的是太孙。
都不用人说,叶景宽自己都能瞧出周唯昭跟宋楚宜两情相悦来-----否则周唯昭那个性子,怎么会急的谁的话都听不进就噗通一声往不知深浅的水里跳?否则惯常冷静非常的宋六小姐又为什么会因为周唯昭的病食不下咽睡不安枕?
叶景川的脸色白了白,原本就还没愈合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镇南王见两儿子都不吭声,就道:“你母妃说,宋家送来了不少谢礼,可对之前咱们商量好的事却是只字不提了。”
既然只送了谢礼,却不提之前两家家长有了共同默契的事儿,再联合起皇后娘娘下旨申饬传流言重伤宋六小姐的魏夫人的事儿,宋家是个什么意思,镇南王妃心里也就有数了。
镇南王看了看脸色明显不好看的小儿子一眼,就叹了口气:“罢了,这世上别的好姑娘也不是没有。”
镇南王妃还私底下说,听荣成公主透露出来的话说,皇后娘娘近几天就要宣召宋楚宜进宫了,这个时候宣召进宫,还能是什么事?镇南王虽觉得这个神勇的小姑娘没成自家儿媳妇有些可惜,可到底是男人,看得开,反而还交代镇南王妃:“虽说宋家最后也没答应,可人家宋家并没一开始就说过这事儿能成。咱们两家也不必为这事儿生分了,该怎么往来还怎么往来,你可不许犯糊涂。”
镇南王妃当然知道这个道理,虽然心疼自家儿子,可是日后若宋楚宜真成了太孙妃,那也是要常来常往的,怎么好闹僵?何况镇南王府跟长宁伯府本就是通家之好,为了这等事情闹翻,实在是太不值了,她闻言就点了点头:“王爷放心吧,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一百七十九·缘分
叶景川到底还是去找了宋楚宜一趟,算起来从晋中宋楚宜拒绝他的那次开始,他跟宋楚宜说的话实在有限,或许加在一起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就是船上那几句对话,后来他就发着高热,差点儿丢了性命。顶点23S.更新最快
他站在宋楚宜面前,一如既往的觉得自己不自觉的就矮了一截,这矮了一截不是说他觉得自己哪里配不上宋楚宜,实在是他觉得宋楚宜站在他够不着的地方。
宋老太太私下同宋珏叹气:“其实叶家小二着实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我叫人去镇南王府送礼的时候,这心里可不好受啦。”
宋珏从前也觉得叶二不错,最主要的是人虽不算绝顶机灵,可是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正人君子,又听得进人说话,又尊敬长辈,没有纨绔之气,这样的人,用来过日子也尽够了。可是人是好人,宋楚宜偏偏不喜欢。他是看得透的,宋楚宜对周唯昭确有一份与众不同在里头,他虽不想宋楚宜过的太辛苦,可前提是宋楚宜不愿意过的太辛苦,若是她自己都对这份辛苦甘之如饴,他这个做大哥的,就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了。
而且他也不是立即就觉得宋楚宜同周唯昭也算般配的,虽然之前就已经跟祖父二人商议过了这事儿,可是等到太孙跟宋楚宜回京了以后,他还是叫过了望风来好好的问了一遍,听见周唯昭曾跳水救过宋楚宜之后,这最后的一点疑虑跟犹豫也散尽了。
老实说,宋珏对自家同胞的亲姐姐尚且没有对宋楚宜亲近,他也算得上是抱着宋楚宜长大,这个小姑娘如何一点点的长成,他都看在眼里。在他心里,宋楚宜跟他的女儿,也没甚太大的分别了,只要宋楚宜喜欢,刀山火海愿意去闯,他若是力所能及,总是想为这个小妹妹办到的-----为着她维护过这个家无数次,他也必须要办到。
因此如今听宋老太太这么说,他就劝宋老太太:“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再好,小宜不喜欢,有什么法子呢?祖母与其难过这个,不如替小宜多操心操心往后的事情吧。还有明姿,明姿也该着人去接回来了。”
说起来,向明姿跟陈锦心成了好朋友,两人倒是说的上来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父母双亡而格外能理解对方些,一来二去的相处的很是愉快。
宋老太太乐意看见陈锦心与向明姿交好,无他,陈锦心着实是个可怜人,这一辈子都已经毁了,宋老太太想着,能叫她过的开心些,总比叫她郁郁寡欢的好。这次是陈锦心病了,宋老太太特意叫向明姿过去陪一陪的,谁知陈锦心这一病倒病了一个来月,向明姿已经打发管事回来问了好几遭宋楚宜回来没有了,宋老太太想到这里,忍不住点头:“你说的很是,这个小丫头只怕是想小宜都想坏了,偏小宜回来以后委实不得空,明儿我就派人去接她。”
叶景川是来同宋楚宜说清楚的,他觉得他从前说的不够清楚-----宋楚宜似乎也不愿意听他把话说出来,可是有些话不说清楚,他觉得不痛快。
“六小姐,我从十四岁开始就想娶你为妻了。”他认真的盯着宋楚宜,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放大:“从前我还小,人莽撞,许多事考虑的不周到,只顾着自己喜欢,忘记了问问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喜欢,实在是我的不是。”
叶景川能说这样的话,实在叫宋楚宜觉得吃惊,她不喜欢叶景川,实在是因为觉得话说不到一起,偏偏叶景川还对她情深意重,觉得自己报答不了这份深情,又害怕叶景川的热情终有用尽的一天。可是人终归是会长大的,叶景川如今就长大了。
既然叶景川不再是从前那个莽撞的恨不得剖开心来挖给她看的少年,她心里的紧张还有压力就小了许多,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事情大约讲究缘分。”
叶景川就笑了,他实在是精进了许多,再没有当初挥斥方遒的少年气,沉稳得如同他的哥哥了,他看着宋楚宜道:“你说得对,你不喜欢我,又不是你的错。一个人再厉害,也不能逼着另一个人喜欢他。”
他顿了顿,看着宋楚宜道:“我来找你,实在是觉得要把我的心意同你再说一次。这样,日后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他曾经这样用心的喜欢过一个姑娘,虽然那个姑娘不喜欢他,最后他们也没那个缘分在一起,可是他尽力争取过了,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父王跟哥哥说的都对,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太过计较的人是过不好日子的。
此等境界着实不是青卓所能理解,他挠了挠头,回头同青莺叹气:“叶二少爷不知道怎么突然开窍了,这样会说话。”
青莺就瞪他一眼,她还是挺喜欢叶二少爷的,不过这种事情,当然还是她家姑娘说了算,因此也只是偷偷摇一回头也就罢了。
倒是宋楚宜放下了心头大石,她虽不喜欢叶景川,可是实实在在的拿叶景川当朋友,心里是想着叶景川好的,如今话能说开,不互相记恨,纵然日后不可能再跟小时候那样,也是好的。
她觉得心里轻松许多,回了宁德院把叶景川的来意告诉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听了免不得又叹一回气,觉得叶二少爷着实真是个好孩子,可惜自家没什么合适的姑娘来配了,干脆就跟宋楚宜提起高兴的事儿来:“明天派人把明姿接回来,那个丫头想你想的不行,昨天就打发管事回来了,问怎么还不叫她回来......”
宋楚宜就笑:“我也正想求您把明姿姐姐接回来,这样久不见,我着实是想她啦。”
二人正说这话,去了宫里瞧贵妃,回来换过了衣裳来请安的大夫人也跟着说笑了一回,才道:“老太太,娘娘说叫咱们心里有个数,想必这几天皇后娘娘就该宣小宜进宫了。”
一百八十章·苦果
宋老太太脸上笑意就一滞,她虽然知道迟早有这一日,可这一日真的来这样早,她又有些惆怅以及担忧,这担忧不为太孙可靠不可靠,为的是真嫁给了太孙,日后处境堪忧------太子殿下如此偏心范良娣跟东平郡王,着实不是个令人欣喜的事。顶点23S.更新最快
她这样担心,也就这么跟宋楚宜说了:“往年间瞧着也不算太出格,也就是这两年,或许是因为太孙回来了,东平郡王跟范良娣都动作频频,可偏偏太子还这样纵容......”宋老太太顿了顿,就道:“不说别的,就说这次遇袭的事儿。太孙为了东宫的脸面,也为了保全太子在朝野的威望,自己把皇觉寺的事压下去了,把责任都推到死去的端王身上,一点儿没牵连东宫,可是这是太孙孝心,就算是为了这份孝心,若是太子真是个明白人,也该先处置了大范氏,来安太子妃跟太孙的心,可太子到现在也还没动作......”
连宋老太太也这么看,东宫那些谋士跟属官们肯定也是都劝过了太子的,就是叶景川,也说他父王说太子殿下实在是个凉薄的人。
嗯,这凉薄也只对着周唯昭跟太子妃了,宋楚宜淡淡的牵了牵嘴角:“就像太孙殿下所说,大约是他没带到太子的缘分吧。”
不过这也不要紧,有个好父亲纵然是福气,如同叶景川那样,有镇南王对他关怀备至替他铺路,固然是好的。可是没有,也不缺什么,他要什么,会自己去争取,而且,以后的路他还有自己呢,自己会陪着他一起,该是他们的,一样都不会让给别人。
宋老太太就不说了-----宋楚宜也同样没怎么带到宋毅的缘分,跟宋毅也是情分平常。她提起了这件事,宋楚宜大约是物伤其类了。
她握了握宋楚宜的手,见宋楚宜笑着朝自己摇头,就知道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不由在心里叹一声,这孩子心里头什么都有数,她也就不再多说,转而同她说起宋琰的归期来:“本来说的好好的,说是这个月月底就回来,谁知竟不能成行。”
小孙子一个人独自在金陵,虽然也办了件这样轰轰烈烈的大事叫人知道了他的本事,可是俗话都说哪有不牵挂孩子的父母,宋老太太一日不见他,一日就悬着心。
宋楚宜知道这事儿,提起弟弟来连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一些,上挑的眼尾微微往下压了压,眼睛弯成一道月牙:“他要等清风先生一道回来,晚些也是有的。”
宋老太太还是昨晚听宋程濡高声大笑方才知道宋琰竟凭着陈家的事儿入了清风先生的眼-----这位清风先生着实同他的师兄有些不同,他师兄是再正经不过的有名望的当世大儒,他却是个放诞不羁的,虽有学识,可是这放浪不羁的名声却也同他的学识一样出名。多少人在他手底下折戟而归,他比他师兄还矜贵得多,从头到尾也就收过崔绍庭一个学生,之前宋琰在他跟前也是屡屡碰壁-----清风先生连他唯一弟子的书信都不给面子,就当没瞧见,该去哪儿仍旧去哪儿,着实没把宋琰当回事。
宋程濡跟宋珏商量过,都跟宋楚宜一个意思,既是人家不愿意,也不必勉强,叫宋琰收拾行李准备回来,谁知陈家的事一了,清风先生竟主动找上了宋琰的门,说要跟他一同回京见见他那徒弟-----他那徒弟现在还远在西北呢,见什么徒弟,分明就是找个借口跟着宋琰罢了。
宋老太太因此也骄傲起来,笑着点头:“清风先生德高望重,他既肯同阿琰一同回来,等多少时候都是等得的。就是我私心想着琰哥儿快些回来罢了。”
宋琰的确是归心似箭,这倒不为了其他,就为了他姐姐-----他虽然人在金陵,可是却也知道姐姐的亲事约莫也就是这阵子就该有动静了,这事儿虽然他插不上什么手,可是不在跟前看着,到底不放心。
可是他一时半会儿还真的就走不成,一是清风先生这里还有许多书籍古册要他帮忙整理,二是崔华蓥去金陵礼部办的文书一时半刻还下不来,三还有一点,冯公公着实缠他缠的太紧。
宋琰其实说不上对冯公公有多大的意见,他跟着姐姐哥哥混的久了,深知太监不可得罪的道理,尤其冯公公还曾经一度跟安公公争过秉笔太监这样的位子,他更是没想过要得罪人家。
可耐不住冯公公先投向了陈老太爷,而且还给陈老太太支了个招,叫陈老太太上宋家闹出些事来,以来扰乱形势,好浑水摸鱼,趁乱过河。
这一点就着实叫人难以容忍了,他无法忍受别人算计上自己家人,虽然冯公公没能得逞,陈家老太太到底也没能血溅他家里,可是这结算是结下了。史御史上书弹劾冯公公跟陈老太爷沆瀣一气,他也就冷眼看着。
冯公公焦头烂额之下,在京城托了不少门路上长宁伯府求情,私底下或许是觉得他人小可骗,居然还天天来他跟前想着要他写信回家同家里说说情。
他终于有些明白当初为何冯公公争不过安公公了,他这想的东西着实同普通人不大一样,清风先生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十分不满的提点他:“他既来找你,说明现在根本没事。你不如给他找点事做,反正现在金陵城史御史也挺忙的,你叫忙的对上闲的,岂不是好?”
宋琰于是从善如流的把冯公公托人去京城打点的消息透漏给了史御史,而史御史查明白之后毫不犹豫的记起了这条漏网之鱼,下次上书的时候一并把冯公公也带上了。
史御史的战斗力是不言而喻的,向来他参奏的人几乎就没能全须全尾的,冯公公因而忙的焦头烂额,这回终于没功夫来找他的门路,改而往朝中去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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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一·祭奠
向明姿终于回了长宁伯府,头一件事就是跑去见宋楚宜,她连规矩礼仪也顾不上了,过了二门就一路小跑着到了宁德院,见到宋楚宜立在廊檐下朝她笑,眼泪当时就泪如泉涌。顶点23S.更新最快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让人省心?”她由着宋楚宜递过帕子给她擦脸,破涕为笑,忍不住又抱怨:“为了你,祖母病了两场,我也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你这个不省心的!”
宋楚宜就哄她:“是我错了,我事先有写信跟大哥说过我没事的........”
向明姿就立即打断她:“那怎么一样?!凡事就怕有个万一,你哪怕是神仙呢,恐怕也有失算的时候,何况你不过就是个**凡胎,真要出事了,去哪里后悔去?”
宋楚宜就只好挑别的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听说李家哥哥上京城来啦?”
向明姿的亲事定在了今年年尾,李家已经上门来走开始走六礼了,这六礼走完,差不多也就到了时候。李家少爷来京城也不光是为了娶亲的事儿,也为了明年恩科的事来京城国子监进学,李夫人于是干脆同宋老太太跟宋大夫人商量,叫这小两口不必回李家祖宅成亲,也不用去山西李峪任上,干脆就在京城李家的宅子里完婚,日后也方便李友贤备考。
宋老太太因为这事儿喜欢的了不得,她对这门亲事满意至极,之前要说有什么不足的,就是外孙女儿要离开自己远嫁,现如今知道外孙女儿还能留在京城,心里的郁结就都疏散开了----在京城不管怎么样,总算能时时见面,着实是再好不过的安排了。
向明姿一听李家这两个脸就腾的红了,伸手去拧宋楚宜的腰:“出去了这么久,好的没见学,这促狭劲儿倒是越发炼出来了!”
二人说笑间一同进了院子,向明姿见了宋老太太请过安,又同宋老太太说起陈锦心:“如今已是好很多了,也愿意出去到处走走,走的也不远,附近有几户庄户人家的姑娘很合她的心意,她倒是教起她们读书来......人有了事情做,精神自然也好了,还跟我说等天气不那么热了,回来给您和祖父请安呢。”
从前陈锦心那副模样,宋老太太总担心她命不长久,虽然孙太医也确实说过这小姑娘寿数怕是不好,可宋老太太受人之托,又有宋老太爷感念陈君安的英勇壮举,二人对陈锦心总是格外宽容一些,前两年照着陈锦心的意思把她从通州迁去了苏州庄子上住了一段日子,今年才把她接回来,谁知道或许是因为出去疏散了见过更宽广的世界了,陈锦心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心求死的小姑娘了,宋老太太也曾亲去见过她一次,见她整个人精气神都有,身体虽然依旧差,可是人却有了生气,心里也替她开心。
现在听向明姿这样说,她心里更舒坦了几分,叹道:“她能想得通,是她的福气。她的外祖母跟父母亲在天之灵有知,也会替她开心的。”
宋楚宜亦觉得陈锦心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谁说女人没了男人没了一桩体面的婚事跟娘家都不能活?只要想的开,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正说的高兴,外头就熙熙攘攘的一阵响动,没过一会儿,宋大夫人就急急忙忙的进门来,先瞧了宋楚宜一眼,才看向宋老太太,轻声道:“老太太,外头有宫中天使来了。”
这样快!宋老太太不由吃了一惊,她还以为不管怎么样,皇后娘娘总得等到陈家事完了再提起这事儿,怎么就这样着急起来?
“不必慌。”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既然是宫中来使,无非也就是为了宋楚宜的事儿,这事儿本来宋家也已经心里有数了,如今虽然来的比预想当中的快了些,可是却也不是什么坏事。她重新换了诰命大妆,大堂里摆了香案,方才领着大夫人一同接了旨。
谁知这旨意却并非宣召宋楚宜入宫,而是说荣贤太后已经往生三年,要诸诰命命妇前往陵寝。
宋老太太着实有些没回过神来-----荣贤太后到底是怎么死的天下人不清楚,他们宋家却是心里有数的,前两年太后的忌日马马虎虎的也就过了,没人敢去摸建章帝的老虎屁股。怎么好端端忽然要大办?
幸亏有个儿子在礼部当郎中,消息也比其他人快些,晚间宋大老爷趁着大家都在,就道:“是尚书大人上的书,说是太后已经驾鹤三年,却并未曾配享太庙,着实不成个体统......”
宋老太太一时无语,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这礼部尚书是不是脑子糊涂了?早不提晚不提,他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提这事儿。”
现在京城被陈老太爷还有太孙遇刺的事儿闹的人仰马翻,到现在陈老太爷都还没押送回京,礼部尚书怎么这个时候上书请建章帝给荣贤太后办忌日?
连宋程濡也道:“这事儿办的不明不白的,叫人都摸不着关节在哪里。”
也并不是全然摸不着关节的,宋珏看了宋楚宜一眼,给宋老太爷提醒:“礼部尚书要是傻子,也做不成礼部尚书。明知道圣上因为这次的事儿更厌恶了荣贤太后几分-----在圣上眼里,就是因为荣贤太后在背后挑拨,才叫端王殿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礼部尚书此举,是在圣上脸上打了一巴掌,也是在提醒圣上........”
宋程濡就忍不住苦笑:“说太子殿下不聪明罢,他分明又有几分聪明。是啊,圣上一想起当初荣贤太后带给他的压迫跟耻辱,再想想近来的端王余孽,心中对荣贤太后只会更厌恶,对端王跟皇觉寺的事也只会更没耐心。可相对的,对太子殿下的观感,却又会好几分。”
宋珏看众人都沉默不言,最后下了定论:“太子殿下恐怕是下定决心要保范良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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