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七·添妆
虽然宋楚宜一直在想要靠哪一条船才能在风浪里不至于被掀翻,可是她也更知道如今是谁的天下。当初太子势弱,身体又不好,建章帝偏心他想要这个嫡子的位子稳一点,自然就不介意宋程濡雪中送炭。
而如今他的儿子们开始争权夺势了,那就靠着哪方都不是很合适了。还不如踏踏实实的依旧和从前一样,摆出哪边都不沾的意思来。
私底下沾不沾那是私底下的事,可是明面上,做到只听命于皇帝那就绝对不会出错。
宋程濡明白孙女儿的意思,却忍不住还是有些担忧:“虽然说的简单,可是做起来哪里有那么容易?咱们两年前和东宫的关系那么近,说断就能断的?外人看起来......”
宋楚宜笑的露出颊边的两个小酒窝,叫人忍不住心里就先松一口气:“祖父您忘了?咱们虽然表露了意思,可从来也没对太子表露过,对的那可都是太孙殿下和镇南王府。就算外头人看来,您不也受陈阁老的排挤才去的江南吗?”
宋程濡眼前一亮,紧跟着又想起杜阁老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到时候恐怕恭王也不待见我.....那你祖父可就是彻底得罪了这几位王爷啦。”
可是现如今面对端王和恭王都野心勃勃的情况下,也的确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端王不必说,睚眦必报心胸狭窄,日后真的能登上大宝,头一个估计就要咬死以前拦路的宋家。
宋楚宜微微笑了笑,迎着窗外吹进来的微风站起身来看着宋程濡:“以祖父看,这回太子所作所为,是不是太急功近利了一些?从前太子多病,东宫势弱,我们就自然而然的以为太子是忠厚老实的仁君,可是这回扬州一案出了之后,祖父还这么认为吗?”
这也是宋程濡再三提过的一点,太子做的太急了,身体一好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揽权,却不想想这落在建章帝眼里,吃相太难看。
宋楚宜见宋程濡若有所思,就再接再厉的提醒他:“何况就算东宫也有党争,太子殿下对待太孙殿下和另一位殿下态度暧昧.....前阵子不是还听说要为那位殿下请封吗?”
宋程濡看自己孙女儿的眼神不禁就更加微妙起来,自己这个小孙女儿可真真正正是个妙人儿,看问题总是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且总能选出最有利的一条路来走。
当初避开端王选太子,如今太子前面急哄哄的想要揽权,后院又快起火,就果断先不趟这趟浑水-----最关键的是,完完全全是揣度着建章帝的心思走的每一步棋。
这一点要做到实在是太难了,就算是当年当了帝师的上一任首辅,也有摸不准龙须的时候。
他摸着胡须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了人去请大老爷三老爷和府中清客,又看向宋楚宜:“明日给你四姐添妆,可不许再往外头跑。”
宋楚宜答应了,第二日果然早早的捧了匣子先去了宁德院。
宋老太太正和向明姿说笑,见了她来先问她吃饭了没有,然后才把目光放在她的匣子上:“给你四姐送什么添妆?”
宋楚宜揭开雕着繁复花纹的匣盖,露出里头两层的镂空的匣子来,底下是铺的满满的一层珍珠,再往上是一只束发用的蔷薇金冠,上头的金片打的又透又亮,再有一只绞丝五环莲花镯子。
宋老太太就对宋楚宜越发满意-----宋楚蜜这些时日存的小心思她不是看不见,也相信宋楚宜看得见,可宋楚宜仍旧能做到这么大方,这才真是难得。
有了这份难得,相信不管是去了哪里,日后都能把日子过的好了。
正好宋楚蜜来给宋老太太磕头,她面上平平板板的无甚表情,更没有新嫁娘的娇羞,倒是一脸灰败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宋老太太不自觉的皱了眉,看到旁边局促不安随时仿佛都能吓晕过去的三太太却又心软了,她定定的看了宋楚蜜半响,半日才缓缓舒了一口气:“日后就是大人了,遇事不仅为自己,也要多为你父母想想。他们为了你,也不容易。”
三太太眼圈立时就红了,养儿方知父母恩,她也不盼着宋楚蜜记她什么恩,只希望她日后好好的,也就知足了。
陆续有人上门了,宋老太太叫向明姿和宋楚宜陪着宋楚蜜回房去等那些来给她添妆的小姑娘们,想再交代宋楚蜜些什么话,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第一个到的就是沈徽仪----她母亲是媒人,按理来说也的确该来的最早。以往的那副骄矜的嘴脸也收了起来,笑盈盈送上了添妆的礼物,就转过头来扯着宋楚宜一道说话儿。
她来时就已经再次得了嘱咐,虽然英国公府也一般接到了随猎的旨意,可宋楚宜却又有额外的有衣裳赏下来,这份不同不管是什么意思,看在别人眼里就是头一份的荣耀。何氏拉着她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千万不可再耍性子:“你把她当成嫂嫂,她有这般荣耀就只有你的好处,没有你的坏处。这样一想,你和她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她如今也觉得何氏的话说的有理,对着宋楚宜竟也真能放得下身段了,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她最近做的事都说了个遍:“和陈家姐姐韩家姐姐一同去马场练马,陈家姐姐看着文弱,可是竟跑的比谁都好......”
宋楚宜向来把沈家摆在黄鼠狼的位置上,沈徽仪突如其来的示好叫她更觉得这是一只小黄鼠狼,只在听见陈明玉的时候眉头不经意的紧了紧。
陈阁老如今摆明了是和宋程濡不同的,他积极万分的要接下章渊的案子,自然是想在太子跟前充当第一人。可他以前分明和周唯昭的关系也说得上紧密,这次竟不顾周唯昭的意思一味迎合太子,究竟是真的只忠心太子,还是觉得周唯昭靠不住,想换个人靠?毕竟东宫除了一个太孙周唯昭,还有一个周唯琪呢。
一百四十八·讨好
沈徽仪自问是一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只要她愿意的话-----作为最不受宠爱和重视的老三,她向来都是畏畏缩缩的跟在大姐和哥哥后头。
大姐是第一个孩子,何氏大部分的心力都花费在了她身上,哥哥更不用说,是何氏盼了那么多年才盼来的嫡子,当然也是眼珠子一般的护着疼着。唯有她一个,生来就不受期待,父亲那边还有庶长子要关心,更不会有人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她从小就已经懂的看所有人的脸色说话办事。
就像此刻,她就发觉了宋楚宜似乎对陈明玉的话题感兴趣,脸上不由笑的更深,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说话的语气也更加轻快起来:“陈姐姐说这次春猎隔了三四年,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几年前她实在太小啦,想玩也玩的不痛快,这回春猎一定要猎只狐狸回来。”
她不觉得宋楚宜关注陈明玉有什么奇怪,事实上她也觉得陈明玉好相处又很容易让人喜欢。就像她上次被何氏训斥生了气,还是陈明玉耐心的一点点哄她:“你母亲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若是宋六真的做了你的嫂子,那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你想想,她娘家又得力,手上的嫁妆定然也是极多极丰富的.....自古以来就没有嫂子不讨好小姑子的,真嫁了过来,她难道还能不捧着你亲近你?到时候你就算出嫁,恐怕也能比常人多一倍的添妆,这不好吗?换了我,也想要这么一个人来当我的嫂嫂的。”
沈徽仪晓得陈明玉最后那句话是真的,和陈明玉交往了这么几年,她也算看出来完美如陈明玉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她不如意的地方就是她那母亲和她那哥嫂,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没做好,陈家娶了陈明玉母亲这么个媳妇儿,一天到晚抓着银钱不放,为了这个打了多少官司......
陈家现在天天为了钱的事情闹的不可开交,连带着陈明玉也夹在母亲和哥哥之间吃了不少挂落,听说她大嫂还怀疑是她哄骗了婆婆的银子,差点儿对她动起手来......
沈徽仪绝不想过那样的日子,给自己找一个好的嫂子并且处好关系就是必定的事,她曾经以为这个人绝对不能是宋六。
可是事实总教她碰壁-----上次沈清让送风筝的事回家一说,向来爱子如命的何氏不仅没有安慰他,还斥责他实在是太不知所谓,说话的语气太居高临下,又教他女孩子是需要哄的,拉着他说了一下午的话。
她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自家的决定不可更改,加之身边人的教唆,此刻倒是真心实意的冲宋楚宜又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下次我们去的时候,六妹妹你也一道去吧。”
恰好粉衣进来轻轻冲宋楚宜福了一福,宋楚宜借故走开,只觉得今日格外和颜悦色的沈徽仪叫人实在无法适应,到了角落里才压低了声音问粉衣:“什么事?”
粉衣脸上显现出为难的神色来,也压低了声音回她:“二老爷才刚派人来传话,说让您到书房去一趟。”
宋毅是个很脆弱的人,一般脆弱的人被人说了几句下面子的话就容易记仇尴尬,继而就该是一段时间的疏离和冷落。以往她只要言语间流露出些对以往的事的抱怨,宋毅就会安静好一阵子。可是今年好似不大一样,宋毅的脸皮好像忽然就厚起来了。
宋楚宜垂了眼帘看自己的裙角下微露了个尖儿的绣鞋,轻声叹了口气说知道了,又吩咐粉衣:“你去偏房把我的丫头叫过来。”
绿衣听说是宋毅叫她去书房的时候先瞪大了眼睛,眨了眨眼睛之后才有些茫然:“二老爷最近是不是太闲了一些?以往也没叫您叫的这么勤快的。”
宋毅的书房就设在二房正院,宋楚宜已经许久没来过了-----宋毅心虚,她也懒得做表面功夫,因此宋毅一说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也就落得轻松自在。
只是饶是她在脑子里想了千万遍,也没想到宋毅竟然是要她来见人的,见的还不是什么陌生的,偏偏是她前几日还亲口和宋毅说过的不想接近的沈清让。
沈清让规规矩矩的坐在长桌对面的圈椅上,见了她来忙笑着立了起来,满面春风的问了一声好。他不是个受得了委屈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逼着在宋楚宜面前低下头来,眼里就有一闪而过的难堪。可他到底不是以前那个不知轻重的不可一世的世孙了,很快就平复了心情,仍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斯文模样。
宋毅在沈清让面前就又想摆父亲的款,伸手掩了唇咳嗽几声,问她:“宁德院可去过了?”
家丑不可外扬,宋楚宜向来懂的这个道理,闻言低眉敛目的应了是,其余就一个字也不再多说。
宋毅不由就想起之前宋楚宜曾经和他说过的话来,她说自从被训斥过后就知道了自尊廉耻是很重要的,面上就有些讪讪的。可他同时又觉得自己是真的为了宋楚宜好-----毕竟是丧妇长女,就算是有老太太一手教养又怎么样呢?日后终归是要落人口实的,难得英国公府的这位世孙和她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关系又好,正是绝佳的亲事。
“小七来找我借一张弓,我记得那张弓是在你那里收着的。”宋毅看着她,有些回想不起上一次宋楚宜满眼欢喜的看着他已经远在什么时候,顿了一下才接了之前的话:“他这次春猎用得上,你一个女孩儿家留着也是没用,不如借给他用一用吧。”
沈清让也很是时候的接上了话:“我从前也听说过二夫人有一张荀夫子亲自制的弓,号称天下无双,早就想见一见了,六妹妹就发个善心,借我使一使。我到春猎的时候,一定给你猎几只兔子回来。”
这两个人哪一个也没问过她到底愿不愿意,一厢情愿的给她做了决定。
一百四十九·苍蝇
那是崔氏留给她的遗物,是她未来的嫁妆,宋毅不是不清楚,可是仍旧开得了这个口叫她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借给沈清让。沈清让也不是没听宋毅说这是崔氏的遗物,可仍旧敢厚着脸皮和宋毅同声同气的理所当然的来向她讨要。
她本来以为她说的已经很清楚,态度也已经很明白了,可宋毅显然有些自信过头了-----她重生以来,从来就没把沈清让放在心上过,经历过这么多事以后就更不可能会把他当作日后成亲的人选。她原本是真的觉得上一世不幸的婚姻是他们两个人都有错,可如今沈清让这么一缠,她又不这么想了。
她记得上一世沈清让也是这样,闲暇无事的时候总喜欢往她这里送东西,各种各样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都是容易叫人误解的东西。
她的名声一日赛一日的坏,到最后宋老太太连崔家来的求亲的人也聚了-----她们都担心她已经做下了会叫家里蒙羞的事。
自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杀人不见血,不外如此。名声坏到了极点,又猪油蒙了心飞蛾扑火一颗心都挂在沈清让身上,倒贴得全京城都知道了,宋老太太和宋毅既不舍得她死,也就只好一面对她死心,一面成全她让她嫁给了沈清让。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外头就响起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宋毅皱了眉头叫人进来,青莺就上前两步福了福行了礼,嘴里禀报说:“十一公主驾临给四小姐添妆,现今人就在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到处找六小姐过去呢。”
沈清让看着宋楚宜的眼神就更加热切了一些,他一直记得父母亲的话,宋楚宜在宋家越受宠爱,价值就越不可估量。看看十一公主来了老太太先忙着到处找她,就可见是真心喜爱她。
他上前了两步站在宋楚宜旁边,笑着偏头看了一眼宋楚宜:“那我陪六妹妹一同过去吧?”
宋毅也知道耽搁不得,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又交代宋楚宜:“那张弓别忘了给小七,我就先往前面去了。”
他满心以为自己是在替女儿寻一个良人,一个好归宿,说起来的时候理直气壮。
可宋楚宜脚也不曾移动一下,缓慢却坚定的摇了摇头:“那是母亲留给我的,不宜外借。就当是我小气了,外头工坊什么样的弓找不到?世孙要是喜欢,尽可随意去挑选,我出银子。”
屋子里一时寂静的叫人不安,宋毅再不曾料到宋楚宜会这么毫不犹豫的打他的脸,不由自主的拍了一下桌子,整个人都颤栗起来:“不过就是一张弓罢了!让你借去使使,又不是不还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这样乖张?!”
沈清让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宋楚宜前面的话还算是婉拒,后头的话却是在明晃晃的打他们英国公府的脸,难道他们家就缺了这点买弓的钱?!
他又不由回想起这几次和宋楚宜的交往,几乎次次都是碰壁,次次都是捧着脸上来被她狠狠地打,面上的尴尬之意就怎么也藏不住,倒是忽然觉得几年前那个虽然脾气坏,可对着他却永远都是带着甜笑的女孩子无比的可爱起来。
宋楚宜从来就不怕宋毅,上一世不怕,这一世能掌控自己的事之后就更是不怕,面不改色的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就要告退:“祖母那儿正找我呢,老爷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宋毅当着沈清让的面被宋楚宜甩了这么一个耳光,只觉得羞得都没地方站,半日后才缓过了神,尴尬的冲着他笑了笑:“被她祖母宠坏了,脾气一直都是这个模样......得了空我再同她说说,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沈清让却知道不是这样,宋楚宜是真的厌恶他。
可他不明白怎么宋楚宜忽然就厌恶他到了这种地步,以往他也从没给过宋楚宜好脸色,宋楚宜照样巴巴的贴上来,照样受了委屈哭一场之后又别别扭扭的来寻他,可如今他已经放低身段去俯就她,她反而尾巴翘到了天上。
宋楚宜脸色不好,青莺知道她烦心什么,叹了一声气破天荒的多了一句嘴:“姑娘的年纪到了,这些事都是免不了要烦心的。这样的烦心事以后也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她说完这句就不再说,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宋楚宜:“这是今日外头送进来的,和一堆花笺邀帖摆在一起......”
宋楚宜抽出来一瞧,原先还有几分红润的脸色瞬间就化作了惨白。
虽然周唯昭已经把这个孩子的出身来历都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连祖宗十八代都挖了个底儿透,可宋楚宜心里仍旧忍不住心惊和心酸。
这世上竟真有长得这么相似的人......韩止又刻意对照上一世的然哥儿养着他,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写字画画,教他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就叫宋楚宜心里更加难受。
她捏着那封薄薄的信纸,素白的手指隐隐颤动,半响才回了神。
她已经从梦魇里挣扎出来,可是韩止和沈清让这些人偏偏要费尽心思要把她重新拉回到那个梦里去。这些人为着各自的目的想要得到她,却从不曾想过她愿不愿意,只把她当成一个可利用可丢弃的物品。
青莺正想着是不是再劝一劝她,抬头却看见她忽然绽出一个笑来,那笑意转瞬即逝却又叫人无法忽视,让人不由鸡皮疙瘩直冒。
后头宋老太太又差了玉书亲自来寻人,一见了宋楚宜一把先拉住了松一口气:“后头乱哄哄的到处在找您呢,您可真是能沉得住气!”
一面拉了她飞快的往宁德院去。
十一公主是小辈又还没有正式的封号,因此女眷们也都只是来拜了拜,便又被大夫人带着去花厅坐席吃酒了,宁德院只余下宋老太太和向明姿并大少奶奶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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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金枝
周家的人就没有生的不好的,十一公主和宋贵妃生的很像,隔了三年时间,她身上那股子天真烂漫的幼女气息早已经无声无息的有了转变,此刻她倚在宋老太太身边,嘴角含笑,眼里却带着淡淡的审视,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宋楚宜一眼,就笑着喊了一声小姨。
宋楚宜还没下拜就已经被她拉住了,只好往后去瞧宋老太太-----她并未和十一公主接触过,并不知道她这位金枝玉叶的小外甥女是什么性情。可谨慎些总归是不会出错的,宋贵妃就不是一个说得上和颜悦色的人,教出来的女儿若非出了差错,应该不至于完全和她反着来吧?
宋老太太冲她略点了点头:“皇恩浩荡,许了殿下来咱家给你四姐姐添妆。殿下平易近人,不欲行君臣礼,咱们就行家礼罢。”
她这样说,脸上却不由闪过一丝晦暗,宋楚宜就明白建章帝放了十一公主出来的目的-----这是在逼着宋程濡表态呢,或者说是提醒宋程濡----如今他已经和几年前不一样了,宫里头宋贵妃还有个小皇子。
十一公主一手拉了宋楚宜,一手拉了向明姿,笑盈盈的露出两个酒窝和宋老太太要人:“老太太,这两个小姨我可要借去用一用了。”
宋老太太自然没有说不好的道理,看着左右宫人急匆匆的跟上,就嘱咐向明姿和宋楚宜:“小心陪着,别往水边去,假山那里也尽量避开,前些日子不是还翻出一条蛇来了?”
谁知十一公主根本就是个急性子,等不得到宋楚蜜的屋子里,站在廊下看着宫人四面围住她们站了,就握着宋楚宜的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小姨,你帮帮我!!”
宋楚宜上一世的时候辈分很大,如今听十一公主这么叫,也并不觉得尴尬。她看了一眼守在十一公主旁边纹丝不动的竹意,就知道这回十一公主大约是得了宋贵妃的准许或者暗示才来找的自己。
“殿下不如去我的关雎院说吧?”她看了一眼周围,示意十一公主这并不是个好谈话的地方。
竹意显然也是这个意思,微微俯身在十一公主耳边说了句什么十一公主才僵着脸点了点头。
宋贵妃算得上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从前没她这个能预知未来的人帮忙,也能在君恩淡薄的情况下在皇后太后之间寻找微妙的平衡,后来更是敢借着她和宋家一力削弱荣贤太后,这样的女人做了母亲,理应只会变得更强,她有些想不通十一公主要来找自己帮什么忙。
跟着服侍的宫人乌泱泱的站了一院子,十一公主目不斜视的穿过她们,一进屋就坐在靠窗的摇椅里,眉头紧蹙不安又彷徨:“母妃说你能帮我,请你帮帮我!”
向明姿早已经被十一公主原先那句话惊得半日回不过神,此刻惊疑不定的去看宋楚宜,抿着唇勉强露出个笑意:“殿下说笑了,殿下金枝玉叶的,有什么忙非得要她帮呢?”
十一公主话里就带了哭腔:“表姨你知道什么?!”转头看着宋楚宜眼睛隐隐有了湿意:“听说....听说东瀛来了使者要求娶公主......”
向明姿眼睛就不由得瞪圆了,一颗心在胸腔里跳的飞快-----福建海战打了这么多年,倭患却一直屡禁不绝,可自从崔绍庭和郭怀英接连上位,几次海战都是大胜而归。最近两年沿海地带更是做足了准备,新上任两广总督也是个厉害角色,不管是海盗还是倭寇,都被打的抬不起头来。
东瀛会派使者来求和,就说明的确已经是支撑不住庞大的海战了。
可是没有人是傻子,以往东瀛那边节节败退的时候也会退一步来求娶公主,大周也不是没给过,可女人在政治上从来就是牺牲品,换不来几年平静,过几年倭寇休养生息完了,照样时时来骚扰沿海一带。而那些去和亲的宗室贵女或者是货真价实的公主们,早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嫁过去就是个死字,没有人想要去和亲。
宋楚宜并没和向明姿一样吃惊,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十一公主,语气仍旧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镇定:“这个消息殿下是从哪里听来的?殿下前头还有姐姐们,也不一定就是殿下您......”
除非有人要在这里头动手脚。
而谁会在这里头动手脚?宋楚宜心思飞转,手指无意识的敲打一会儿桌面,动作猛然停了下来。端王和海寇和东瀛的关系向来暧昧,若说真的有人能从中动手脚,也只有他了。
让带着宋家血脉的公主去东瀛和亲,到时候海寇和倭患卷土重来,给宋家一系很容易就能盖上一个通敌卖国的帽子......
恐怕这次章渊不要命的咬出端王安插在扬州的扬州知府等人,触到了端王的逆鳞。端王已经在宋家身上折戟不止一次,这次章渊的案子偏偏扬州就是由宋程濡主审,到了京城闹大了,还是宋程濡主审,他原先就把宋程濡和宋家认作了太子一系,偏偏这事儿又的确和太子脱不了干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分明是端王在借机报复,又要一举两得除掉宋家打击太子之于又把宫里的宋贵妃也拖下水清除干净。
十一公主粉嫩的脸挂满泪滴,握着宋楚宜的手微微发抖,显见是害怕至极:“东瀛的使者都已经进京了!宫宴上他们亲口和父皇提的要求。母妃说,九公主是决计不会去的......东瀛的使者也不会那么不长眼的非要和父皇要九公主不可......”
宋贵妃的直觉向来敏锐无比,估计立即就嗅出了不对劲。端王当然不可能推自己的亲妹妹进火坑,而既然九公主不适合,那九公主之后最合适的显然就是十一公主了。他们显然是朝着十一公主和宋家来的。
一百五十一·余地
隔天宋楚宜去黄大仙庙的宅子时竟又碰上了周唯昭-----宋楚宜知道他向来是很少来的,太子突发奇想动了恭王的人,他现在恐怕跟在后头收拾残局还来不及。
他眼睛底下有一片淡淡的乌青,一看就是这几日都没休息的缘故,见了宋楚宜就把手边的茶往前推:“今年新送上来的君山银针,你尝一尝。”
宋楚宜向来对喝茶没什么讲究,宋老太太常常笑说这一点就不像她,她端起来尝了一口,实话实说:“尝不出有什么不同。”
周唯昭就忍不住笑了,少有的露出些许狡黠和放松:“老实告诉你,我也尝不出有什么不同的。小时候师傅还总爱问我祁门红茶和都匀毛尖有什么区别,我根本尝不出有什么区别。可见我们都是一样的俗人。”
说完了这个,他看宋楚宜细白如蛋白的脸上隐隐也挂着些乌青,想了想就问:“你知道东瀛派了使者来求亲的事了?”
宋楚宜诧异的挑了挑眉:“殿下是为了这个事特意来这里等我?”
她对周唯昭向来信任-----这份信任对于一个上一世被亲近人背叛过的人是很难得的,就算是这一世对她极好的祖父祖母,也没能全然得到这份信任,可是周唯昭得到了。
大约是因为周唯昭虽然知道她所有的事,却从不曾借着这些把柄来要挟她的缘故吧-----和他那些唯利是图的叔叔们一点儿也不一样。
周唯昭不置可否,执壶给自己又添了茶,缓缓叹了一口气:“这回我父亲算是把他们都得罪狠了,他们要趁着皇爷爷生气的时候来反咬一口,的确是再正常不过的。”
晨间太子居然叫大范氏准备春猎的礼物赐给长宁伯府和陈阁老那里,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两个已经属于他东宫一系了一样。
陈阁老还好,当上太子太傅那一刻起就别想着能从太子身边摘出去,可宋程濡,却随时有抽身的本钱,太子此举实在是不明智,一是在皇帝那里印象更坏,二是宋程濡恐怕会觉得太子这是刻意绑他上船。
宋楚宜垂着头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忽然笑了:“不如我帮殿下一个忙,殿下也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她要是要找盟友,端王和恭王都要排除在外,太子那人可能病的久了也糊涂了,靠他就和靠一座冰山没有区别,反而还不如周唯昭可靠。
周唯昭挑了挑眉看她,觉得她很像是自己在龙虎山上养了七年的那只猫,不管是在做什么坏事那双眼睛都能露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无辜来,让人都不忍心呵斥。
然后他就笑了。
宋楚宜被他笑的有些心里发虚,羽扇一样的睫毛上下翻飞一会儿才又露出那双亮的过分的眼睛,竭力叫自己不那么心虚的和他说道理:“殿下也不吃亏呀,这回要是帮了我们,不也同样是帮了太子殿下吗?都说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总有个老虎在旁边看你睡觉打盹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周唯昭要担心的事其实远比自己多的多,什么都要管,什么都和东宫息息相关。若是这次端王真的鼓动了建章帝把十一公主送到东瀛去和亲,那到时候东瀛要是再打回来的话,端王和东瀛人沆瀣一气,给宋府栽赃罪名还是小事,牵扯上太子才是大事。
所以宋楚宜也没说错,这件事要是不成,对东宫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周唯昭却忽而又不接她的话茬儿了,转而说起了马旺琨的伤势:“请了胡太医出来看过了,说是若是能撑过这个月就没什么大碍,我看他开的方子倒是和其他几个大夫不同,可以一试。”
说完了这个他才又看了气闷的宋楚宜一眼,敛容正色的和她说起了正事:“你说得对,路得一步一步走,我就先搬了这块挡路的大石头吧。”
这就是答应了?宋楚宜反应极快的点了点头:“祖父已经去信给我舅舅了,他从前是福建总督,和东瀛人打过不少交道,先问问他东瀛的情势如何。可是郭怀英那边却有些滑不溜丢......”
宋楚宜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别人不知道,可是她却知道,郭怀英上一世是死忠的帝党,这一世却连儿子郭燕堂都送给了太孙当伴当,这其中关系已经不言而喻了。
周唯昭就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失笑:“你可真是,但凡能算计的人一个也不肯放过。连郭怀英这层关系你都想用。”
宋楚宜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因着最近交道打的比以往加起来都要多,对着他远远没有从前那么忌惮和疏远了:“论理来说这句话应该我说殿下您才是,若不是我之前同叶景川提起这位郭大人,想必您也不会这么顺利就收获一员猛将吧?郭怀英其人在福建沿海起的作用可非同一般,端王殿下恐怕是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
她见周唯昭果然如预料中的笑了笑,话题又转了个弯:“何况,我也不叫他白帮这个忙,我也可以帮他一个忙嘛。”
郭怀英在福建什么都好,就是不能打败仗,只要一败,参他的折子就雪花似地往内阁和建章帝跟前飘。他虽然朝中有人,也架不住这么被人盯着,加上朝廷派下去的督战大臣也守的他死死的,他这段日子可不算好过。
周唯昭毫不含糊的点点头:“我会和他说的,你这段日子自己也要警醒点。韩止那边首尾都还没收拾干净,这回又碰上东瀛使者来求亲的事,以贤妃和端王的性子,把你推举上去做个什么陪媵的确不是不可能的事。”
端王和贤妃动起手来从来就不会给别人留余地,她们也不觉得给敌人留余地有什么必要,就像是几年前,没有丝毫预兆,拉拢那边要是不成就直接想毁了宋府,连一点儿犹豫和多余的努力都不肯做。
多谢weipeng0578、卫凤娘之彼岸花、阿六199、水晶甜甜的平安符,也多谢我家小路的香囊,实在是太感谢啦。
一百五十二·闹破
东瀛使者来参加宫宴提出要求娶公主也不过是昨晚的事,恐怕韩止还没那么快能反应过来,不过不要紧,大范氏和周唯琪自然会叫他暂时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的-----他们不必出手的情况下端王就能把宋家一锅端了,自然就不会再想冒险脏了他们的手。
韩止就算再不甘心,也拗不过他那个老谋深算的姨母和他那独断独行的父亲母亲。
宋楚宜嘴角牵起一抹冷笑:“现在想想,年纪小倒是有年纪小的好处。以前还小的时候,顶多怕人把我当成王九那样的妖怪给烧了,现在却还得防着那些对我另有企图的人拿终身大事做文章,真是烦。”
偏偏这些人也没有什么新意,就是一个劲儿的想要用各种法子把她给娶回家----好似他们觉得自己也和他们想的一样,嫁人了就会老老实实女生外向,从此帮着他们里外操持。
换做上一世的宋楚宜自然是会的,那会儿就算沈清让想要她的心,她恐怕也会真的拿把刀子把自己的心给剖出来捧上前。
可这世上的事总是会变的,以前吃了太多的苦,就不会再想着回头了。就如同现在,别说要她嫁沈清让,就算是真的叫她嫁个门当户对又忠厚老实的,她也只觉得满身的鸡皮疙瘩往外冒。
她沉沉的叹一口气,那模样完全不似一个豆蔻年华本该无忧无虑的少女,倒像是饱经沧桑的老妪:“现在韩止顾不上我,我也正好腾出手来把端王的这事儿给解决了。省的总是有一堆臭苍蝇围着我,害的我先打哪一只都不是。”
她这副神态和她如花似玉的脸实在是不相符,很容易叫人觉得她是在故作深沉,周唯昭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别人看到你这副模样,恐怕才真的要把你当成王九之流。既然是新生的,就把自己当新生的来看待,你自己把自己困在以往的悲惨遭遇里,不是自己画地为牢捆住了自己?”
他见宋楚宜略显迷茫的看过来,就提醒她:“其实你周围的苍蝇说起来,除了我端王叔,剩下的想拿你的婚事做文章的一个是韩止,一个是沈清让。我听说你父亲还是挺喜欢沈清让的?”
宋楚宜单手托着下巴看着桌上的美人瓶一会儿,眯了眯眼:“青莺连这个都跟你说?”
她自来就知道崔氏给的青莺以前是皇后宫里的人,皇后宫里出来的,哪个不把周唯昭也当正经主子看?何况青莺看着和青卓不是一般的熟,身上又带着武功,日子长久过下来,宋楚宜是傻子也猜得到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可青莺从来也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她交代过不许往外说的话也从来没透露过一个字出去,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她也没什么事好在周唯昭跟前藏的,从几年前在通州庄子上开始,他就显示出了超乎寻常的嗅觉,而且凭他在龙虎山的那批人,要查什么查不到?
“她是想让我帮忙。”周唯昭坦坦荡荡的看向她:“可我又的确没什么好帮的,沈家现在伸出去的手都收的差不多了。估计经过了几次惊吓也没了什么别的盼头,就想老老实实的娶一个像你这样的媳妇儿沾沾岳家的光......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家虽然居心不良,可也没藏着掖着,明明白白把心思摆在了脸上。你若是不愿意,恐怕还得从你祖父祖母身上下下功夫。省的你父亲稀里糊涂就把你给卖了。”
宋毅虽然如今说话没有多大用处,可麻烦就麻烦在他是宋楚宜的亲生父亲,自古以来婚事就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他开了口允诺了英国公府这门亲事,还真是要费上一番周章。
周唯昭不想宋楚宜吃亏在这个头上,到头来反而是被最亲近的人给送进火坑-----虽然对有些人来说自然是锦绣繁华的好去处,可是对于宋楚宜来说,无疑是个人间炼狱。
宋楚宜感念他的好心,压低了声音缓缓和他说起端王那边秦大奶奶的事:“之前秦大奶奶就因为王妃陷害芮夫人的事有了积怨,如今算算时间,芮夫人恐怕正是又有身孕的时候......趁着这个机会......”
端王日前的确来信上表过,说是芮夫人已经怀了第二胎-----本来这种事情可报可不报的,毕竟孩子都还没有落地。可端王这么多年了也没生下个儿子来,连比他晚成亲整整好几年的恭王都已经有了嫡子,光是子嗣这一点上他就比不上其他藩王,更比不上太子,哪里会不为了子嗣的事情悬心?因此早早的就报给皇帝知道,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不能生儿子的。
要是这个时候芮夫人的孩子有了什么差池,而这个差池竟是出自王府内宅------譬如说妻妾相争......那端王的前程恐怕也就止步于此了,建章帝当年就是吃了后宅倾轧的苦,才会失去同胞亲弟,对治理后宅无能的臣子都时常下旨申饬,何况事情是出在自己儿子身上?所以太子就算再宠爱大范氏,再脑袋糊涂,也从来没敢动过动摇太子妃和周唯昭地位的心思,至少在建章帝还在世的时候,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跑到皇帝跟前去说要改立太孙这样明显找死的话来。
事情放在端王身上也一样如此,一旦妻妾不和家宅不宁的事情被闹破,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到时候再加上扬州他被牵连的党羽,他可以说是内忧外患焦头烂额,根本无暇他顾。
就更加顾不上京城这边究竟是哪个公主去东瀛和亲,又和的是哪个诸侯王的亲了。
端王和贤妃九公主既然非得不给她留余地,她也就没有必要给他们留面子了,前两次斩断了端王的臂膀,这一次她就彻底打断端王的腿,看他日后还够不够的到这么远。
一百五十三·风雨
钦天监定了春猎出行的日子,四月二十,据说那几日天气都好,春雨也都止了。
宋贵妃特意提前传了口谕出来,叫宋老太太和宋大夫人进宫的时候带上宋楚宜。宋大夫人已经听宋大老爷提过和亲的事,也知道这个和亲的差事很可能落到十一公主身上,整个人这几天都急的吃不下睡不着,连仁一也没办法叫她开心一些------东瀛那是什么地儿啊,自古以来还没公主出嫁到东瀛去的,可是想想嫁去鞑靼的公主也就大概能猜到嫁去东瀛的下场了,她只要想到金枝玉叶的外孙女会落得个背井离乡的下场,就整个人都发懵。
是凤藻宫的掌事宫女竹影亲自来接她们,见了她们也不如以前气定神闲了,板着一张脸一丝不苟的请了安,从头至尾都一言不发,沉默着领她们进了凤藻宫,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老太太大夫人请随我来。”
宋贵妃显然已经等了许久,一见着了宋老太太和大夫人就扑下来,一手搀了一个,带着些惶然和委屈:“老太太.....太太......”
大夫人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将宋贵妃搀扶到榻上坐了,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拍了拍宋贵妃的手:“事情还没个定数呢,娘娘千万还是要放宽心。”
虽说皇恩浩荡允许深宫有品级的妃子们初一十五召见亲人,可是真正一次不落的还是少数,多数都是隔一二个月才召见一次,宋贵妃以往也是如此,这回却非得赶在春猎前头叫娘家的人进宫来,可见是真的急了。
宋楚宜落在后头,低眉敛目的站着。
还是宋贵妃先反应过来,擦了眼泪招手唤她:“小宜,你过来。”
其实她心里知道宋楚宜会帮这个忙,宋楚宜是个聪明人,不可能猜不到贤妃和端王此举虽是要毁了宋家,却也有要除宋楚宜这个眼中钉的意思在。上次十一公主回宫来也说过,宋楚宜说过就算要和亲,和亲的人选也绝对不会是十一公主。
可是昨日东瀛使者又求见了内阁首辅,重提了求亲的事,参加宫宴的时候她隐隐也察觉出了些不同-----贤妃老神在在的,像是认定这事儿不可能落在她女儿头上,皇后娘娘对待十一公主的态度也暧昧了许多。
种种迹象实在是让她坐不住了,她的确是个有野心的人,可是这野心说来也根本不大,不过就是希望儿子有个富庶些的封地,女儿能嫁个称心如意的驸马,守住眼前的这番繁华富贵也就是了。可是偏偏端王和贤妃不想叫她好过,她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荣贤太后,此番竟被人算计了亲生女儿,实在是有些忍无可忍。
宋老太太沉沉的咳嗽一些,声音低沉有力又隐约带着安抚:“娘娘宽心,事情还没到不可转圜的地步。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宋贵妃抿着唇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是我一时情急了......小宜,我听十一说你告诉她一定有办法,是什么法子?祖母恐怕是知道的,东瀛的使者昨日又去常首辅那里提了和亲的事儿......”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殿外忽然传来十一公主的声音,紧跟着一身湖绿色宫装的十一公主就擦着眼泪飞快的跑进了殿。
宋贵妃没再顾得上继续说事,带了一抹诧异看了一眼十一公主身后跟着的竹意,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今日不是该去琼花苑上学的吗?如今远没到下课的时辰啊。”
十一公主已经顾不上其他,攀着宋贵妃的袖子哭的哀哀戚戚:“九姐她......她说东瀛使者说要娶个和他们那个什么王相配属相的公主,说是要属猪的.......满宫里除了我,可还有谁属猪的呢?分明就是指明了要我了......”
九公主可真是沉不住气啊,事情还没到最后一刻,建章帝甚至还没松口到底要不要允诺和亲的事,就开始拿自己认为既定的事实出来恐吓人了。
十一公主转头看见宋楚宜,又来拉她:“小姨,你上回不是说要办法的吗?可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呀......母后身边的牡丹姑姑亲自来了琼花苑传母后的口谕,说是叫我近期都不用上课了......”
宋贵妃没料到皇后的暗示来的这样快,大惊之下连忙揽住十一公主:“你胡说什么!现在圣上连是否答允和亲还不知道呢,怎么就会有这样的传言出来......”
可她心里却已经信了,九公主虽然嚣张,可是也不能没影儿的瞎编瞎话。
宋大夫人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惊得坐也坐不住,惶惶然喊了一声老太太,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十一公主拉着宋楚宜连哭也哭不出来了,就像拉着一根救命稻草。
宋楚宜伸手接了竹意递来的帕子帮她把眼泪擦了,语气仍旧不疾不徐:“殿下安心,眼看着过几日就是春猎出行的大日子了,就算要决定和亲的事,也不可能仓促在这么几日之间。等春猎过了......那时候哭的恐怕就不是您了。”
兴许是她说的实在是太理直气壮,十一公主奇迹般的没有再哭个不休,收了泪啜泣几声才缓过了气:“小姨你已经想到法子了?”
宋老太太见十一公主不哭了,就安了些心,握住十一公主的手安慰道:“无论如何家里也会尽力,殿下千万别先自己被自己吓倒了。往好处想,皇后娘娘停了您的功课,或许也是想让您安安心心的跟着去春猎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宋贵妃苦笑了一声,手搭在十一公主的肩膀上,脸却向着宋老太太和宋楚宜:“这回可真说得上是飞来横祸,偏九公主嚣张惯了,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刺她。也不能怨她沉不住气,她毕竟年纪还小呢......”
一百五十四·企图
说曹操曹操就到,宋贵妃话音才落,竹影就踩着点似地拢着双手进了殿,面带难色的禀报说是九公主到了。这位九公主向来很受建章帝喜爱,大约是因为荣成公主小时候总爱带着她玩的缘故,她也比别的公主要对建章帝多几分亲近,为着这份亲近,建章帝的确算是很容忍她。也因此她前两年才有闹着指定叫人当伴读的底气。
宋贵妃面沉如水的呆了一刻,瞬间就反应过来,满面春风的叫着快请,一面却冲十一公主使了个眼色。
当着外人的面,心里再委屈再不满,也不能露出一分来-----皇后前脚才派了牡丹姑姑去琼花苑叫十一公主不用去上课,后脚十一公主就哭的梨花带雨的,传出去被人扣上个不孝的罪名,还真不是谁都能担待的起。
九公主和两年前又大有不同了,两年前的她已经颇具少女风姿,如今却是整个人都如同枝头上饱满的果子,一副只待采撷的状态。
她不紧不慢的和宋贵妃请了安,又居高临下的等着宋老太太和宋大夫人宋楚宜给她行礼,看着她们的头顶半日了才恍然惊觉似地叫起。
宋楚宜搀扶着气喘吁吁的宋老太太刚站起身来,就听见九公主笑了一声:“两年没见六小姐了,没想到已经生成了这般模样,真是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这副模样儿......”
她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就是不说出来,先去看宋楚宜的脸色,看见她就算低眉敛目也遮挡不住的长长睫毛和挺直的鼻子,先停了半刻,才又接着意味深长的道:“这副模样儿,日后跟着十一一同到了那边,也能帮十一不少忙了。”
这话里的言外之意换做谁都能听懂,何况是满屋子的人精?十一公主的手垂在身侧握的紧紧地,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在九公主的脖子上。她自小就被九公主压着,受了委屈初时还找地方告状,日子久了也就麻木了,可她从未像此刻这样生气过-----九公主平日拿她取笑玩耍还可原谅,可是还要拿东瀛和亲的事情来恶心她......她气的隐隐发抖,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略显僵硬的笑。
宋老太太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虽然说太祖开国之初立下过规矩,见到宗室要纳头跪拜,可总有例外,就像当年对待那些开国的功臣,哪个藩王和宗室真的会不长眼的非得要人家给跪下来?沿袭几代之后情况又有改变,凡是年老的有诰命的夫人们,等闲进了宫见了皇后娘娘,那也是多有被免了礼数的
。可是偏偏这位九公主硬是比荣成公主还要尊贵些似地,竟硬生生的逼着她跪了半日.......以往总听宋贵妃说九公主骄横,如今看来,果然是非同一般的骄横。
这话分明就是告诉她们,宋楚宜也是要和十一公主一样被送去东瀛的,还只会更加不堪------一个陪媵而已,到了那边随便哪个诸侯王都得罪不得,说不定也就被送给了谁。
这样明晃晃的露出自己的恶意和爪牙,这惹人厌恶的本事还真是一等一的好。
宋老太太看了一眼控制不住想要出声的宋大夫人,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这些口舌之争,她就没见宋楚宜输过,何况宋楚宜也不像是十一公主,这点子刺人的话,在她那里根本就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一点儿波澜都掀不起来。
宋楚宜率先打破了沉默:“论生的好,谁敢和九公主比呢?九公主才是国色天香。至于到了那边儿这样的话,恕臣女就有些不懂了.....敢问殿下一声,殿下嘴里的那边,指的究竟是哪边?”
九公主目光陡然转厉,嘴角隐隐泛起冷笑:“你觉得是哪里,自然就是哪里。”
她还没有忘记贤妃和哥哥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不敢当着宋贵妃和宋老太太的面明晃晃的说出那边就是东瀛来-----父皇还没决定是不是和亲,若是和亲又究竟派哪个公主去呢。要是她先替父皇说了出来......
宋六果然不是一般的狡猾,她死死地盯着宋楚宜,指望着宋楚宜能露出些心虚害怕的表情来,可宋楚宜从始至终就板着一张脸,不要说心虚了,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露出来。
她看的有些无趣,又觉得自己的挑衅轻飘飘的一团打在了棉花上,顿觉无趣,只好意有所指的和宋楚宜撂了句狠话:“这样牙尖嘴利自然是好的,可也要能长长久久的这么有底气才好呢。希望将来不会有你哭也哭不出来的一天!”
十一公主被气的眼圈又发红,等她出去了才敢哭出来:“她就是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才刚我在起琼花苑就是被她气的坐不住才回来的。”
宋贵妃揽了她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拍她的背:“和她有什么好计较的?这回若是躲过去了,日后总有你报仇的时候。”
不用等到日后了,九公主既然这么心心念念着要把人送去东瀛,不如就她自己去好了。
宋楚宜压低声音附在宋贵妃耳朵边轻声交代了几句。
宋贵妃登时就觉得豁然开朗,连眼睛也亮了起来,一扫刚才的憋闷和晦暗,笑意盈盈的点了点头。
宋大夫人有些好奇,不明白宋楚宜究竟在宋贵妃跟前说了什么,能叫宋贵妃像是放下了千钧重担一般,可她咬了咬唇又咽下了想问的话。
这件事宋老太爷和宋老太太都在悬心,宋楚宜不管是有什么打算,总归是为了十一公主和宋贵妃好的,也总归是得到了宋老太太的准许。
她下了马车,深深看了宋楚宜一眼,真的什么也没问的回了房。
宋老太太倒是有些欣慰,扶着宋楚宜的手下了马车,感叹似地赞了一声:“你大伯母比以前可沉得住气太多了,这是好事啊。”
她始终有一天会老,大夫人总要学些眉眼高低,也总要经历大风大浪。从前发现的晚来不及纠正,如今却能一点点的把大夫人扶起来,还总算能瞧见些成果了,宋老太太觉得很是欣慰。
一百五十五·赌注
一眨眼的就到了四月二十,钦天监的人果然还是有些真材实料,连日的春雨总算是停了,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雨后的鲜花如春笋一般的冒出来,简直要叫人感叹一声春城无处不飞花。
宋老太太送走宋楚宜和向明姿,脸上神情始终有些怏怏不乐,大夫人瞧出些端倪来,宋老太太虽然明面上始终镇定自若,可是心里要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这回春猎东瀛使者也要参加,若是到时候他们再正正经经的在春猎晚宴上提上一回,和亲的事儿多半当场就要下决定了,以这些日子的情形来看,建章帝很有可能会允诺东瀛使者的求亲。
她自己心里其实也像是揣着一只兔子,七上八下的跳的她不得安宁,此刻见宋老太太也露出担心的模样来,就更加有些沉不住气,幸亏她还是有些理智在,缓了缓反而安慰宋老太太:“父亲和小宜总会想到办法的。”她想起前些年非得一意孤行自作主张的推宋楚宜出去替贵妃娘娘和十一公主挡灾,心里就是一阵后怕,得亏宋楚宜聪明的不似常人,没上这个当还把一场灾难化于无形,否则如今宋贵妃遭了难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找人去。
宋老太太道不是担心和亲的事儿,这几日宋老太爷也跟她透了底儿,她已经知道崔绍庭那边已经在帮忙想法子打听东瀛的事。何况宋楚宜那边也托了太孙殿下去找郭怀英,有郭怀英和崔绍庭这两个对东瀛知之甚详的人在,多半的情报都出不了岔子。既然消息出不了岔子,之后的计划实行起来也只会更加简单。
她担心的是眼前亏宋楚宜和向明姿非吃不可-----九公主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到了围猎场上还不知道要想什么法子折腾她们来找回场子。
她的担心很快变成了现实。
颠簸了好几日才到行宫,四处都乱哄哄的等待安置,宋楚宜和向明姿就接到九公主传召的消息,彼时她们才刚下了马车,向明姿已经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险些没有。
可九公主身边的掌事姑姑催的急,九公主是君她们是臣,没有不服从的道理,只好洗漱一番去拜见这位骄横异常的九公主。
九公主今日穿了一身骑装,她倒是神采奕奕,一身骑装显得英姿飒爽,头发编成个纂儿,趾高气扬的在陈明玉等人的簇拥下居高临下坐在马上,斜睨了她们一眼。
等把规矩都做足了,她才甩了一下手里的马鞭,直指宋楚宜和向明姿:“来吧,跟本公主赛一场!”
向明姿自来身体就弱,虽然这两年在宋府千般娇养,可身体较之普通人还是略差了一筹,此刻看着足比她高半截的马,不由抽了口气。
宋楚宜实在有些厌烦这位九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九公主旁边笑意盈盈越发观之可亲的陈明玉,露出个为难的表情:“可惜臣女并不擅长骑马。”
陈明玉握着马缰安抚她那头高头大马,杏眼圆睁的吃惊道:“妹妹这话可是在糊弄人了,谁不知道长宁伯府祖上是靠军功起家?何况咱们京城的女孩子,还有不会骑马的?六礼中也是要学骑射的啊。”
宋楚宜假装听不懂她的激将法,两手一摊歪着头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臣女技艺不精,恐怕不能叫公主殿下尽兴,殿下不如另选高明吧?”
九公主一甩马鞭,将将停在宋楚宜露出的一截洁白如玉的颈项间,语气不耐烦至极:“别叫我说第二遍!我叫你陪我赛一场!”
马鞭软趴趴的搭在宋楚宜的颈项里,九公主还特意加了力气将马鞭往上一扬,宋楚宜嫩的如剥了壳的鸡蛋的脸瞬间就添了一道红痕。
陈明玉想笑又想强忍着,可到底没有忍住,以手掩唇掩饰了-----九公主这样,好像是在逗一条狗啊。
向明姿惊呼了一声,连忙扑过去一把将宋楚宜挡在身后,眼里含泪却不肯退让:“殿下怎么能出手伤人呢?!”
这些天潢贵胄向来不喜欢把人的命当命,何况是别人的尊严?宋楚宜看看左右越聚愈多的贵女和看客,伸手拉住向明姿后退一步,迎着九公主的目光冷笑出声:“好啊,我跟殿下赛一场。不知道赌注是什么?”
九公主皱眉思索半响,凝眉问她:“你说要赌什么?”
宋楚宜遥遥往场上看了一圈,语气刻板又掷地有声:“我听说从前男子们赛马,输了的都要钻马腹。不如我们谁输了,谁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效仿一次如何?”
九公主皱眉盯着她半响,忽然笑了:“就依你!”
她对自己的骑术向来很有信心,绝不相信自己会输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宋六手上。
叶景川忽然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牵着一匹高头大马两眼都在发光:“宋六,我借我的马给你!”
这马还是他刚从荣成公主的庄子上顺来的,四蹄踏雪精壮有力,瞧着就知道不是凡品。
九公主哂笑了一声,这马的确是好马,可是比宋楚宜分明高了半个头都不止,恐怕到时候不是人骑马,反倒是马骑人。宋楚宜既然如同她自己所说的那般不擅长骑术,就该老老实实再去挑一匹合适的马,省的半路还被马颠得翻了跟头。
紧跟着她就发现宋楚宜居然点头应了,而且踩上马镫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又丝毫不拖泥带水,片刻后已经稳稳坐在马背上。
这哪里是像是没有碰过马的生手?分明看起来是行家。九公主死命一甩马鞭,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快的冲了出去。她对字既的骑术有信心,就算是行家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宋楚宜伏在马背上紧随其后,稳稳的越过第一道土坡,和九公主保持了半个马身的距离,她的马果然是好马,跑的又稳又快,照这个趋势下去,很快就能追上九公主的马了。
多谢稳稳的幸福?的平安符和雪xx漫的香囊,最近大部分地方都应该变天了,大家记得多穿件衣服保暖哦。国庆假期后的第一天,希望要上班的亲们都能hold住,爱你们,么么哒。
一百五十六·开端
九公主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之处,宋楚宜不仅不是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不善骑射,水平还远远不是一个普通武将家里女孩儿该有的水平。
这都要多谢重生以来叶景川和周唯昭给的便利,她自从经过通州的事情以后就格外的注意起了骑术,后来再去通州看安安的时候,总要在别庄练马。就是在家里,大老爷和宋珏也教了她不少窍门,她本来做事就是要用尽全力做到最好的人,经过这几年的练习,水平早已经精进不少。
再跃过一颗歪倒的枯树,宋楚宜已经隐隐有要超越的架势,九公主眼神转厉,飞快的自前向后狠狠的一抽宋楚宜的马身,马儿受了惊紧急刹住了脚,仰头嘶鸣,巨大的冲力险些把宋楚宜掀翻在地。
向明姿在后头吃了一惊,捂着嘴才没有叫出声来。
宋楚宜勒住马冲出好一段距离才叫马平静下来,双眼如同利箭一般直直看向已经扬长而去的九公主。
可她天生就不是认命的人,估量了一下周围情势,从旁边的林间小道奋起直追。
小路崎岖难走,且周围都是树,比在大路上要危险多了,向明姿急的都快哭出来,见崔家姐妹不明所以的靠上前来,紧张得连声音都变了:“小宜她,她和九公主赛马呢!”
崔华蓥吃了一惊,极力远眺了一会儿面色不免有些发白:“简直胡闹!好端端的赛什么马?今日才是到围场的第一天!”
崔华仪拉住她,也有些忧心忡忡:“小宜怎么还专挑里头难走的路走?一不小心撞在哪颗树上......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说完又转头去看向明姿:“好端端的怎么会赛马呢?还是个公主,小宜她向来不是这么不懂分寸的人啊。”
她这个不懂分寸四个字说出来,一下子周围就寂静无声。在场的人多半都知道,是九公主逼着宋楚宜来的,事情并不是宋楚宜自己揽过去的。
崔华蓥比她年长也更沉稳,一瞧这架势,再联想起素日以来九公主骄横在外的名声,一把拉住了崔华仪,冷冷盯着前头越跑越远的两匹马,轻声道:“好了!现在说这些不是时候。”
就在这时,只听前面的人惊呼了一声,崔华仪踮着脚瞧,就见漫天尘土里宋楚宜的背影不动如山,竟然从旁边的林间小道里冲出大道开始和九公主并驾齐驱!
叶景川眼睛亮晶晶的带头喊了一声好,根本没顾上旁边崔氏姐妹和向明姿在说些什么。
前面的局势很快又起了变化,九公主握着缰绳一力促使马头撞向宋楚宜的马,她的马是西域进贡上来的,健壮有力,宋楚宜的马躲之不及,往旁边就是一歪。
“要摔倒了!”沈徽仪尖着嗓子喊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幸灾乐祸多一些:“殿下的马太厉害了!”
沈清让来的后,见状不由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险些和沈徽仪一样喊出声来-----围场旁边都修了不少的水塘用来吸尘土,这要是一摔下去,就算不伤筋动骨恐怕也得皮肉遭灾。
可是很快人群里就再次响起了惊呼声,韩月恒的眼睛都直了,指着前面刚散开的飞扬的尘雾:“不,她还没摔下去!”
宋楚宜竟然整个人紧贴在了马腹上,帮马儿恢复了平衡,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又重新稳稳坐回马背上,然后伸手拔下发间的寿字金簪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戳了一下。
“宋六这是找死吗?!”韩月恒吓得脸色有些发白,本能的偏头去看崔家姐妹:“她就是个疯子!”
不过是个比赛而已,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大不了,何况还是输给公主,也算不得什么面上无光。怎么要这么拼命?!
崔华蓥饶是再沉稳也不由被吓得面色发白,双手按在心口只觉得心跳的简直按不住,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前面。
凭借着这股狠劲,宋楚宜很快就又重新追回了将近两个马身的距离,再一次接近九公主,可这回她却不再发力了,趴伏在马背上,看准时机右手甩出马鞭,卷住了九公主那匹马的右后腿,狠狠地就是一拽。
马儿一只蹄子腾空,根本支撑不住整个马身,仰天轰鸣轰隆一声连人带马的摔进了旁边的水池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她居然敢?!她居然敢?!
陈明玉身子前倾不由自主的打了个趔趄才站稳,反应过来就忙跟着九公主的贴身宫女飞快的往水池跑。
宋楚宜已经稳稳越过最后一个土坡从终点打马而回,利落的翻身下马,她头发已经有些散乱的搭在两颊,可整个人一点儿不显颓势,稳稳立在地上,嘴角牵起一个弧度看着在水池里扑腾的九公主:“承让了,殿下。”
立即有女官上前来拿了披风将九公主裹得密不透风,九公主头发湿透了黏在脸上额头上,看着宋楚宜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宋楚宜毫不在意,一手去摸马的头,一边却看着九公主:“殿下和我打的赌,不知道还做不做数?”
陈明玉扶着九公主,只觉得九公主浑身都在颤抖,看向宋楚宜的时候全然是不可置信-----宋楚宜这是疯了吗?!居然真的妄想叫九公主钻马腹?!
宋楚宜却毫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什么不对,她立在原地,讶然的看着九公主:“殿下若是输不起,那就罢了。”
九公主浑身颤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只觉得这么多年的脸都在今天这一次丢光了,一时气血上涌头晕目眩,竟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向明姿也恨不得能晕过去,好躲过这样完全不好收场的场面,她拉着宋楚宜的手,只觉得连手都是冰冰凉凉毫无知觉的,大概是吓的。
九公主自来就不是个能吃亏的人,向来没理还要搅三分呢,这次宋楚宜还让她丢了这么大的人,日后九公主是决计不可能放过她了。
一百五十七·告状
九公主长到如今,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天生的金枝玉叶,从小到大就该是被人捧着的,如今却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这样大的人,她连想都不愿意去回想,一气砸了房里能砸的所有东西。
连她的贴身女官都只能远远的避开,惶惶然的站在门外急的恨不得烧香拜佛-----九公主吃了这么大的亏,她这个当贴身女官的难辞其咎,还不知道会被如何处置。
还是陈明玉大着胆子敲了门进屋,瞧见满地狼藉也只当看不见,缓缓的在九公主床前蹲下来,双手扶着九公主的手细声安慰:“殿下金枝玉叶,何必跟宋六一般见识?”
她原先还把宋六当个人物,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都分不清楚,居然连个忍字都做不到,和九公主起了龃龉也就罢了,还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九公主吃这么大的亏,也不想想到时候会给家里招致多大的麻烦,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宋六当真以为自己有几颗脑袋可以砍?
话是这么说,该添的油她也一点儿没少添:“宋六小姐向来眼高于顶,仗着有个当郡主的舅母和家里宋阁老的宠爱无所不至的......她也是被宠坏了,殿下何必跟她置气呢?”
不跟她置气,那今天这番委屈难道就白受了不成?!九公主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满脸都是戾气,揪着毯子狠狠呵斥了一声:“给我闭嘴!”
陈明玉已经将她的怒火撩到了顶点,闻言也就小心翼翼的作鹌鹑状,红着脸含着泪叹息了一声,却仍旧不忘为九公主掖了掖毯子。
外头响起唱喏声,紧跟着陈明玉余光只瞥见宝蓝色宝相花纹的袍子一闪,一个头戴紫金蔷薇发冠,插着朝阳五凤挂珠钗的宫装妇人就疾步走到床前坐下一把揽住了九公主。
是贤妃娘娘来了,陈明玉忙拜倒在地,就是在这样慌忙的时候,她也礼仪周全,压裙的铃铛也不曾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贤妃瞥了她一眼,心里对这位阁老重臣家的女孩儿越发满意,和颜悦色的冲她喊了声起,就抱着九公主忧心忡忡的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好端端的去赛什么马?听见你摔在了水池里,宫女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几乎没把母妃给吓死!”
九公主眼圈腾的一下就红了,豆大的眼泪连珠串似地掉下来,窝在贤妃娘娘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贤妃心疼不已,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早早的都去了封地,一年顶多也就过年能见着一次,若是逢着灾荒皇帝不下诏,那就是三年五载才能见上一次,所以唯一能留在身边的女儿就越发的看的如珠如宝,平时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此刻见女儿哭的泪人儿似地,胳膊上脸上又都有伤口,早心疼的跟什么似地,一叠声的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可向来在外人跟前骄横的九公主到了母妃跟前就成了个小孩子,只知道呜呜咽咽的哭,连句完整的话也不肯说,贤妃急的不行,目光在房里扫了一圈,指了九公主的贴身女官:“你来说,殿下平日里都是你在照顾,怎么无端就出了这样的事?!”
九公主天性活泼可爱,就是建章帝也对她多有纵容,来了围场就要赛马也是常有的事,可从没有一次是这么狼狈的,到底是和哪个不长眼的比赛比成了这副模样?
女官胆战心惊的看一眼朝她看过来的九公主,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回娘娘......殿下和宋六小姐赛马,宋六小姐求胜心切,用马鞭卷了马腿......殿下连人带马的摔进了水池里......”
宋六?!那个儿子忌惮颇深,两年前还拒绝了当九公主伴读的那个宋六?!贤妃怒极反笑,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真是能耐了,欺负人欺负到金枝玉叶头上来了!真当宋贵妃生了皇子她们就都浮上水去了,众人都要退一射之地了不成?!
她咬牙冷笑,又看了女儿一眼,若有所思的呆了一会儿,就低头问九公主:“你怎么忽然想到和宋六赛马?”
九公主的性子她知道,自幼就被娇宠得有些过了头,这么多公主里,她是最活泼也是最爱娇的一个,除了在荣贤太后跟前缩着尾巴做人,其他什么时候把别人放在过眼里?就算她讨厌宋六,也该知道她哥哥早已经有了法子叫宋六和十一公主都倒霉,好端端的,怎么非得这个时候和宋六过不去?
九公主就下意识的看了陈明玉一眼------事实上若不是陈明玉一再在她跟前说宋六如何如何,她也不会气血上头非得找宋六的麻烦不可。
可是没料到麻烦没找成,却被宋六暗算了,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如今她输给宋六摔下马的事恐怕人尽皆知了......丢了这么大的人,她之后还怎么继续跟着父皇去打猎?这次的春猎还有什么意思?!又哪里还有脸出去见人?
她烧红了脸,顾不上找陈明玉的晦气,不动声色的转开了眼睛,垂着头似乎含着万分的委屈:“如果不是十一非说她这个表姐怎么能耐,我也不会被激的失了分寸......”
和宋贵妃一样,面上看上去温温和和的人畜无害,可内里却不知藏着多少心思。
贤妃垂下眼帘坐了一会儿,面上神情莫测,好一会儿才忽而阴恻恻的笑了一声,提着裙子站了起来:“去烟波致爽斋!”
陈明玉一直低眉敛目的扮演一个乖顺的大家闺秀,此刻也不由在心里暗暗幸灾乐祸-----贤妃娘娘这摆明了是要去和建章帝告状的。以九公主的受宠程度,宋楚宜这回很可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九公主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嘴角噙着一抹冷到极点的冷笑,眼里闪着阴暗的光。
一百五十八·丑闻
随行的大臣的后宅女眷们都安置在行宫外头的帐篷里,宋楚宜被崔氏姐妹和向明姿拉回了帐篷,险些没吓去青莺和紫云的半条命。脱下衣裳才发现她手肘处已经青紫了一片,小腿处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划痕,应该是和九公主纠缠过程中在林间小道上被荆棘划的。
向明姿一边担心一边又忍不住埋怨她:“怎么就那么受不得激呢?人家分明没安好心,你输了赢了都是一个下场,偏争这口气做什么?”
在她眼里,宋楚宜向来不是这种忍不了一时之气的人,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宋楚宜为何非要和九公主比出个输赢高低不可,直到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忽而想起那一日十一公主来宋府对宋楚宜说的话,手上动作就慢了一拍,目光也有些闪烁-----她怎么就忘了,宋楚宜有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心机和智慧,她做每件事都不会是一时意气的冲动之举,定然还是另有深意的。
宋楚宜才换了衣裳,外头端慧郡主和余氏就先后赶到,先搂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见只是些皮外伤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可紧跟着崔夫人就板着脸呵斥起了她:“简直胡闹!九公主骄横,你做什么要和她一般见识?!现在可好,她被你打的摔下了马的事顷刻间就已经传遍了整个行宫,你如今也可算是个红人儿了。赶明儿回了京城,重音坊就该排一出新戏了,名儿我都替那些说书先生想好了,就叫打金枝......”
真是万万没想到,宋六小姐一日之间名满京城既不是因为才名也不是因为美貌,而是因为那下手快准狠的一记马鞭。
余氏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边抱怨崔夫人:“你这是在夸她呢还是在损她呢?都是你素日爱纵着她,瞧瞧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和你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今日闯下这么大的祸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你倒是晓得挑她高兴的说。”
崔夫人年轻的时候就没怕过谁,王瑾思养在荣贤太后身边,人人都给她几分面子,可崔夫人偏不,回回王瑾思犯浑面色都不变的就能把她气的哭着回长宁殿。
笑完了余氏又不觉有些发愁-----这一时之气是出完了,可是接下来却该怎么收场呢?打了金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圣上震怒降罪......以圣上对九公主的爱重程度,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真是愁人。
外头的叶景川也替宋楚宜担忧,虽然那一记马鞭真是叫他恨不得拍案叫绝,可他总归还是有理智在的,九公主毕竟是如今宫里未出嫁的公主中最受宠爱的一个......
“你那个九姑姑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要是她哭着去圣上那里告宋六一状,宋六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他忧心忡忡的看着气定神闲的周唯昭,不由气急:“你怎么还是这副鬼样子?好歹宋六也是咱们朋友,你就不能帮她想想办法?”
太子身体不大好,因此独自占了月色江声岛,周唯昭坐在廊桥上动也没动的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她连公主都敢打,还怕什么斥责?”
这个小丫头分明就是在故意做给内阁里的其他人看------我脾气不好,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生起气来连公主都打,你们和亲是为了和友邦交好的,若是放了我这个炮仗过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友邦给炸了......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大约也有替十一公主出气的成分在?毕竟听说上次宋楚宜进宫,恰好九公主在她跟前耀武扬威了一番,这回九公主非得自己撞在枪口上当宋楚宜的这个传声筒,她也就顺势成全了人家罢了。
叶景川伸手去拍他的钓竿:“你这个没心没肺冷心冷肺的!”
周唯昭不动声色的转了个弯躲开他的魔爪,跟哄小孩子一般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见她沉不住气到了这份上过?连韩止她都忍了,你觉得九公主有那个本事气的她气急败坏?有这个功夫担心她,你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你如今是府君卫的千户了,担负着守卫的职责,还不安安心心当差,替古人操心!”
叶景川怏怏不乐的瞪他一眼,耷拉着头回帐篷找镇南王和自己大哥,可进了帐篷就听见镇南王正和叶景宽说:“简直太不像话了,这个时候闹出这样的事来......”
他心里咯噔一跳,往前凑了凑问他们:“谁闹事了?”
叶景宽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和父亲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没好气的赶他:“一边儿去,反正不是宋六小姐的事。”
宋六一战成名,如今整个行宫上下恐怕都知道她的光荣事迹了,叶景川挠挠脑袋,在父兄面前也顾不上面子里子了:“那你们说的什么闹事,谁闹事了?”
叶景宽早已不把他当小孩子,见父亲没反应,就轻声告诉他:“派去漳州的太医传回消息来,端王府里怀着身孕的芮夫人没了.....一尸两命,凶手居然是王妃......”
钦天监才算出个最近万事大吉,转头端王就打了钦天监的脸,王府闹出了这样的事来,妻妾相争竟然弄出了人命,死的若是个普通妾侍还就算了,偏偏是有名有份的侧妃,还偏偏是怀了身孕的,这下子事情可就闹大了。
圣上一片好心的赏太医下去,可见对端王得之不易的这个孩子也是格外看重,可太医才到漳州才几天,就出了这样大的事......
叶景川隐约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前脚宋楚宜才打了九公主,后脚端王就出了这样大的事,就是书上也没这么巧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下午这个消息就满天飞了,连着九公主的事一起,轰轰烈烈的传遍了整个行宫。一时之间众人连宋楚宜也忘了,注意力全放在端王身上。
一百五十九·吃瘪
青卓站在帐篷外做心理建设-----太孙殿下叫他给宋六小姐送紫金活血丹来,这是龙虎山的独门秘药,治跌打损伤是极好的,可是太孙殿下叫他带的话就不那么好了。什么叫做骑术不错,下次切磋嘛?人家打了他姑姑,他巴巴的送药不说,居然还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九公主知道了以后会不会再呕出一升血来。
好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送了药,他出来以后又觉得心脏不那么好使了------这位宋六小姐也不是个寻常人,听了这话面不改色的说了一声多谢夸奖......这难道真是什么好事儿不成?
他满心纠结的拿着信回了月色江声岛,看着周唯昭默默叹了一声气,太孙殿下年纪也不小了,虽然天师说给他算过卦他不宜早娶,可也应该相看起来了不是?原先觉得宋六小姐也是极好的-----倒不是因为宋六小姐当真有多好,而是太孙殿下毕竟在龙虎山呆了七八年,身边除了这位宋六小姐就没几个多见过几次的姑娘。如今看来,这位宋六小姐还是有些不适合------以前不觉得,现在看起来才知道真不是个善茬儿,连公主都说打就打,日后真要是这位宋六小姐嫁过来,还不得上房揭瓦?
他转过头去和含锋咬耳朵,心底的忧虑简直都要漫出来:“太子妃还操心殿下的婚事呢,说要他选个可心的就行了。要是真照着殿下可心的选,除了宋六小姐可还有谁呢?可宋六小姐这脾气......”
含锋觉得他想的太远,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担心担心太孙殿下到底喜不喜欢女子还好一些-----从小就在道士堆里长大的,从来也没接触过女子,刚回来那一年,见了哪个女孩子都脸红。如今虽说好些了,可那也是因为少见女眷的缘故,除了看他跟宋六小姐还勉强有些话说,含锋就想不到还跟他说的出些焦急的贵女。
宋楚宜浑然不知自己在青卓眼里竟然还曾经是太孙妃人选,她正捏着从紫金活血丹瓶子里拔出来的信纸发呆,虽然早就知道周唯昭凡事只要做就能做的妥帖又妥当,可万万没料到他能妥当到这个份上-----这位太孙殿下不仅调唆得早有心魔的王妃害了芮夫人,还连秦家都照顾到了-----秦家大房三房得知消息就打了起来,听说秦大奶奶的丈夫打不过大哥,还被打成了重伤,至今还哼哧哼哧的躺在床上喘粗气。
至于端王,此刻肯定已经是焦头烂额了-----他原本一力粉刷太平,秦氏姐妹共侍一夫其乐融融的事还传成了佳话。向来都是先修身齐家才能平天下,如今他家里这么一副烂摊子都闹到了御前,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也不知道会掉多少头发。
青莺和紫云悬了一整天的心,虽然后来崔夫人和余氏都分头送了消息过来,让宋楚宜尽管歇着,这回绝出不了什么事儿,可她们哪里又真的能安得下心?
直到晚间十一公主和宋珏一同来瞧宋楚宜,她们才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十一公主既然能来,说明贵妃娘娘是知道的,既然贵妃娘娘都不怕得罪贤妃娘娘了,显然事情也并没闹大。
十一公主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拉了宋楚宜眼睛亮晶晶的瞧着她:“小姨,你可真是叫我吃了一惊!当时听见消息的时候我和母妃都懵了,怎么也料不到你竟敢这么大胆......”
宋珏以手掩唇咳嗽几声,示意她收敛些,见宋楚宜并没什么大碍,才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你也真够大胆的,还敢往荆棘密布的小道上跑,就算九公主那几鞭子没能把你怎么样,一不小心自己就可能栽下去破相了。不过艺高人胆大嘛,现在看来也没什么,伤的不重,好好歇着吧。”
十一公主听出宋珏是在说反话,拉着宋楚宜安慰她:“小姨你别听舅舅的,贤妃娘娘早就一状告到父皇那里了,可父皇根本就没管这事儿,母后也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小孩子之间闹着玩罢了,下次小心些就是。你不会挨训的,放心吧!”
她自小吃过九公主不少的亏,这还是头一次见九公主这么丢人吃瘪,不由心情大好,前几日的沮丧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神采飞扬精神奕奕。
贤妃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吃瘪,以往建章帝怎么也会给她几分面子----她毕竟和皇后一样,也是和建章帝一点点熬出来的,又为他添了两子一女,在他心里向来有些分量。何况九公主还向来受宠,可是这回听说九公主和宋六赛马受了伤,他竟然不仅不动怒,还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声九公主的确有些出格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输了也是兵家常事。
她还从未听建章帝这样皮里春秋的说过九公主,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回了寝殿。可是她很快就知道了原因------儿子居然后院起火,不仅起火了,还是熊熊烈火。一下子正妃杀了侧妃,一尸两命不说,秦家还闹了起来......秦大奶奶以下犯上,把王妃的脸都抓破了,王妃一根绳子上了吊,好容易才救了下来......
建章帝最忌讳的就是内宅阴私,如今端王正好撞在了枪口上,不偏不倚。
她心里又气又急,气的是儿子竟然不察到了这个份上,居然会容许这么荒唐的事情发生,急的是这件事居然这么快就闹到了建章帝跟前,还传的人尽皆知......
日后人家可要怎么看端王?自成化平阳侯府萧家以来,别说王公贵族了,就是普通大臣家里,也没闹出过这样的丑事......
九公主狠狠地把刚刚换过的摆设又摔了个干干净净,宋楚宜居然没事,她以下犯上偷袭自己,居然毫发无伤,连一顿申饬也没有?!
这是在明晃晃的打她这个公主的脸,日后旁人说起这事儿来,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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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变故
十一公主回寝殿的时候宋贵妃正由着竹影拿了毛巾绞头发,见她一副喜不自禁的小女儿情态,不由就笑着朝她招了招手,揽了她在身前坐下:“就这么高兴?”
她是知道女儿的委屈的,管天管地管不了不是自己女儿的九公主,为了名声也为了大局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退让,结果就叫人误以为她们好欺负,次次都骑在她们头上为所欲为。
同样是公主,九公主仗着点宠爱就真的以为自己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至,对十一公主不像是对妹妹,反倒是像对个可随意驱使的小宫女,平时言语多带讥讽也就算了,上次狮子狗的事......
宋贵妃翻到十一公主手肘上那块伤疤,眼里闪着晦暗的光,九公主先是纵着那条玉照狮子狗把十一公主咬了,后来更是嚷嚷要十一公主替一条狗赔命。
真是笑话,难怪御史们那阵子都闻风上奏-----大周出了这么一位耸人听闻要亲妹替一条狗偿命的公主,参一本说不定就能名留史册了呢。
一忍再忍,谁知道九公主禁足受罚之后还是不懂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这样的人,不叫她吃点苦头,她根本不知道天道好轮回的道理。
十一公主眼睛亮亮的,少有的露出愉悦的笑意:“总算有一日也能见着她气急败坏又没处告状的时候,真是开心极了。”
宋贵妃摸摸她的头,吩咐竹意好好带她去歇一歇:“今儿晚上还有宴呢,你要看笑话也不急在这一时,晚上多的是机会。可别高兴过了头错过晚上的好戏。”
今日是到围场的第二日,建章帝亲自下场猎了一头鹿并不计其数的兔子獐子等物,是个极好的开端和兆头,就算是被端王的晦气事儿给扰了兴致,可也没有就不办晚宴了的道理-----越是在意就越是不能表现的太在意,否则这风言风语只会更加甚嚣尘上没个完的时候。
晚宴的时候贤妃到底是来了,只是一张脸上挂着的笑怎么看怎么显得有些勉强,连皇后娘娘也瞧出她的脸色不对劲,关切的问了一声:“要不要回去叫个太医来瞧瞧?今晚风又大,可别又着了风。”
女儿被人扫了面子受了伤不说,连向来稳重的儿子也出了幺蛾子,贤妃哪里能脸色好看得起来,听皇后这么问就觉得这分明是在打自己的脸,心里恨极,面上却还要维持一贯的从容浅笑:“牢娘娘挂心了,并没什么,就是午睡睡的久了些,叫风吹散吹散就好了。”
她眼角余光扫到坐在端慧郡主旁边的宋楚宜,面色就又是一顿-----九公主自觉丢了脸死活不肯出来见人,可是始作俑者却无知无畏的还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来参加晚宴。她再不动声色的看看右手边巧笑嫣然侧耳听十一公主说话的宋贵妃,心里的一口气就越发的堵得慌。宋家当真嚣张到了这个地步,虽说皇帝皇后都宽厚不责备,她们竟然自己也不晓得收敛,不仅不叫宋楚宜躲着别出来见人,反而还叫宋楚宜坐在了端慧郡主旁边,摆明了就是不把九公主的事情放在眼里。一副打了就是打了,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饶是她道行再怎么深,也不由得气的涨红了脸,素手捏着一枚草莓,直把它捏得汁液四溢也丝毫不觉得解气,恨不能把宋六这个祸害当场给生吞活剥了。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今日建章帝才把猎来的鹿肉分了下去,宋家赫然在列。连建章帝都对宋楚宜和九公主的事表现得毫不在意,皇后更是一句轻飘飘的孩子之间的玩闹就结了案,她再要是闹起来,显然就是往枪口上撞了,她还没气急败坏到这个份上。
韩月恒颇有些目瞪口呆的盯着坐在端慧郡主身侧的宋楚宜瞧,像是要在她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连小范氏也注意到了她略显炙热的目光,随着她往上头瞥了一眼。
她当时还幸灾乐祸的觉得宋楚宜恐怕是要倒霉了,最好的结果也是被皇后申饬然后被宋家连夜送回京城去闭门思过,可是没料到这两天过去了,宋楚宜什么事都没有不说,今日还能跟端慧郡主坐在一起......这也就是说明,九公主的这顿亏是白吃了。
陈明玉也震惊得瞪圆了眼,她母亲向来是上不得台面的,陈老太太年纪又到底大了,不适宜长途跋涉来回奔波,因此身边也没个可商量的长辈,只好把震惊和不解都咽进了肚子里。当时贤妃气势汹汹去烟波致爽斋的那副柳眉倒竖的模样她现在还记得,可是没料到事情就这么突然的起了个头就没个结尾了,她和九公主到最后也没等来宋楚宜倒霉的消息。
她心里越发的认定宋楚宜是个心腹大患,心里对她更加警惕也更加防备。
今日除了建章帝收获颇丰,其他年轻的子弟们也都有收获,太子虽然身体不好仍旧不能亲自动手打猎,可是他的两个儿子却都战果喜人。
气氛很融洽,不管是端王还是九公主的事,都如同一颗石子沉进了大海,半点儿风浪也没掀起来。可是底下的歌舞才完,东瀛的使者就当众再一次提起了求亲的事。
场中一时安静下来,只余篝火噼啪的响。
这原本是预料中的事,贤妃轻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的怨气总算是有了发泄的地方,嘴角挂着的浅笑总算有了几分真正的开怀。
十一公主整个人都僵住了,面上极力控制着不露出来,手却紧紧揽着宋贵妃的胳膊,不自觉的有些发抖。
端慧郡主遥遥隔着桌案看了看底下连脸也看不清楚的那几个使者,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建章帝握着酒杯,含笑看着底下的使者正要开口,外头岑必梁就气喘吁吁的迈着踉跄的步子闯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看的大喊了一声:“福建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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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一·怀疑
四月十九日晚上,一百余名倭寇经浙江平湖入境,在浙江杭州一带大肆劫掠,浙江死伤百姓和民兵守备军竟达数百人!
四月二十日傍晚,约三千余倭寇又进攻铜山,几乎屠村,福建水师提督已经率兵克敌。
正宫内的建章帝面上看不出喜怒,嘴角甚至还挂起了一丝冷笑,一面派出使者来信誓旦旦的说要求娶大周公主,以期两国和平。一面却出兵趁大周放松警惕之时烧杀抢掠,这帮东瀛人简直没把大周放在眼里,没把他这个大周皇帝放在眼里!
他原本对这个提议有几分心动,也是想着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好叫福建、广东浙江南直隶都能喘一口气,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东瀛人竟是这般朝秦暮楚。
宋贵妃自从岑必梁说出福建急报四个字的时候就松了一口气,搂着十一公主回寝殿的时候要极力克制才能叫自己不露出端倪来,可一到寝殿,她就卸下了面具,重重的舒了一口气,眼圈微红的叹了一声:“这下总算可以先松一口气了。”
十一公主并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是见这封急报传上去之后建章帝就脸色大变,带着一众亲信大臣去了正宫商议,就知道东瀛使者的求亲不会这么容易了,也不由露出欢喜的笑意。
晚间的时候竹影急匆匆的带了消息进来:“听说福建那边倭寇又打进来了,铜山还是哪个地方整个村子都被屠尽了......”
东瀛在这个时候进犯大周,建章帝若是还会把公主嫁过去,那简直就是在打他自己和大周朝的脸。宋贵妃想起早有预料似地贤妃和九公主,嘴角不由挂上了一抹笑。站的越高,摔得越惨,前些日子她们有多嚣张,接下来就会有多落魄难堪。
东瀛使者直到被捆了的时候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情况,只当是端王那边的人居然骗了他们,说好的公主没有要到手不说,一国来使居然还成了阶下囚,他们愤怒异常,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表达他们的愤怒,就已经被塞了牛粪扔进了暗牢里暂时关着-----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是东瀛这回做事的确太不地道了,明里求亲暗里却还出兵攻进了福建,等于狠狠地在大周朝脸上甩了一个巴掌。建章帝哪里可能会听他们辩解,把他们大卸八块恐怕都觉得不够泄愤。
连平素向来最沉得住气的常首辅也没能沉得住气,从正宫出来之后就狠狠地摔了折子-----福建那边打倭寇打了也不知道多少年,所花费的人力物力都巨大,这回东瀛来了使者肯求和,他本着不劳民伤财的念头把这事儿禀报给了建章帝知道,还一力促使礼部把这事儿给加快落实了----东瀛使者这才能来的这么迅速,见建章帝也能见的这么顺利。
可是没料到这帮该死的倭寇是喂不熟的狼,这里能求和,转头就能继续发兵打福建。真是终日打雁被雁叼了眼,早知道就该听郭怀英的------这帮子蛮夷果然是不打不行。
内阁忙的焦头烂额,连夜处理公文,宋珏却卸了差事得了一晚的自在,跑来和宋楚宜聊天,谁知他没能见着宋楚宜-----宋楚宜去端慧郡主那里了。
余氏伸手戳一下宋楚宜的额头,吃惊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你这胆子也实在是非同一般的大了......”
崔绍庭和郭怀英都对东瀛如今的情况心知肚明-----诸侯内战不休,都忙着争地盘,根本谈不上举国之力求娶公主的事情,端王说服的不过是其中一个大名而已,用的还是那个大名日后可以借周朝兵力一统东瀛的理由。
可是只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其他大名知道,其他大名也不是傻的,难道真的能看着这个大名娶了大周的公主,接着大周的兵力国力回过头来收拾自己?
既然不肯束手待毙,自然就只能奋起拼搏了,自己得不到好处也不能叫别人得不到好处不是?因此就有了今日岑必梁举着福建的八百里加急的急报急匆匆的一幕了。
余氏这才明白当初为什么端慧郡主和宋楚宜说起九公主的事时都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了,端王闹出这么一件事来就算了,九公主可不是能藏得住话的性子,多少次明里暗里讥讽十一公主将要被送去和亲的事?
当初就算建章帝的确是比较喜欢九公主而想把十一公主送去和亲,如今恐怕也要在心里膈应起这个决定,而他每次想起来,恐怕也不会忘记促成东瀛使者来京的礼部侍郎的来历-----此人不正是端王封地漳州出身的进士么?
而这些怀疑只要稍微冒出些头来,就会出现无数和这些怀疑相映衬的证据-----譬如说那个侍郎在漳州的父母和家人是多么锦衣玉食备受尊敬,他的收入是如何能在漳州附近置下那么多的宅地......
崔夫人沉着脸看了一眼宋楚宜:“哪里是她大胆,分明是绍庭太纵着她了。这样大的事也能可着一个孩子的心意来?那可是......那是多少人命啊?!”
余氏想起这个也不由跟着沉默起来,虽然说是为了粉碎端王的阴谋,可这代价到底太大了......
宋楚宜也没想到郭怀英那边会闹出这么大的架势,这么看来,恐怕周唯昭也是想一次把端王给打趴下。她沉默的垂了眼帘。
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崔夫人和余氏说得对,终归是那么多条人命啊。虽然倭寇丧心病狂,时常来沿海烧杀抢掠,日后也不会改掉这个本性,可是这一次的事情,她却的的确确难辞其咎,若不是她出谋献策,伤亡应该不至于这么大。
这件事她当然可以推到别人头上去,譬如说具体实施的是郭怀英和崔绍庭,下决定的是周唯昭和宋程濡,里头还有恭王的推波助澜,可是她心里过不去,摊开手掌仔仔细细的瞧了一眼,缓缓闭了闭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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