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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闺战全文阅读

作者:秦兮     名门闺战txt下载     名门闺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十七·意气

    叶景川总觉得宋楚宜身上有某些地方跟周唯昭很像-----虽然这一点他很不想承认,可是事实上每次周唯昭总能狠准稳的猜准宋楚宜的心思,并且跟她想到一处去。

    就比如此刻,他整个人挂在栏杆上有些无趣的坐直了身体,唉声叹气了一阵之后仍旧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忍不住问周唯昭:“你说那丫头到底真傻还是假傻?她不会真的瞧不出来沈清让是个什么人吧?如果她真连这点都看不清楚,那可真是......”

    相比他着急忙慌的不知如何是好,从来都安安静静的周唯昭就显得镇定许多,他拉了拉身上披风斜睨了叶景川一眼:“你以为她跟你似的耳不聪目不明啊?放心吧,她心里自有明断的。”

    这一点叶景川也知道啊,宋楚宜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可是他看了看周唯昭,敲了敲栏杆终于引得周唯昭也看过来,才叹气道:“可我总觉得她对沈清让是不同的。”

    上回在沈家,虽然最后沈清让差点被镇南王给打死,可是到底也没打死不是吗?沈清让毕竟是英国公府的世子,镇南王怎么可能真的会打死他?这一点宋楚宜肯定也知道的,可是她仍旧没什么反应,也没想其他办法来惩治沈清让,这一点真是太奇怪了。

    “按照她这个不肯吃亏的性子,换做别人早就被扒了一层皮了。你瞧瞧兴福......”叶景川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一眼,摇头有些不明白:“可是沈清让却还平平安安的,这可真让人费解啊。”

    是啊,曾经伤害过安安的那李家几个媳妇,如今恐怕连生气都没了。其他得罪过宋楚宜的人也没什么好下场,偏偏沈清让还好好的。

    周唯昭挑了挑眉看他:“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做了,好端端的怎么总提起沈家那个小子来?最近他又哪里得罪了你?”

    叶景川呵了一声,声音猛地拔高:“我借他十个胆子,他来得罪我试试!只是他虽没得罪我,可是他母亲却一直央求我母妃帮他们跟长宁伯府牵线搭桥-----长宁伯府不是跟他们英国公府生分了吗?我母妃说,沈清让母亲目的恐怕还是在宋楚宜身上......”

    恐怕打的是青梅竹马的主意,毕竟以往听说宋楚宜总是跟着沈家的小姐少爷们一同玩的,感情一度还极好的。

    周唯昭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忽而露出一个笑意来。

    他虽不知在宋楚宜梦里沈家究竟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可是用脚趾头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否则为何本来雨沈清让那么亲近的宋楚宜,怎么忽然就改了性子呢?

    他可没发现除了经常跟在宋楚宜后头的叶景川,宋楚宜身边还有什么其他来往密切的人。

    何况这几次沈家出事,想去长宁伯府探听消息,都被长宁伯府不动声色的挡了回来。小孩子之间的胡闹,原本不应该牵扯到大人们之间的关系,除非是能左右长宁伯府的宋楚宜在中间起了作用......

    “别想那么多了。”他回过神来把叶景川从栏杆上扒拉下来:“那天得罪她的又不是光沈清让一个,其他人不是也活的好好地吗?”

    虽然陈阁老家的陈明玉一是因为势大,二是因为举荐了唐明钊这个大鱼。

    观里的道士正好寻过来,说是天师请周唯昭过去说话,周唯昭余光一瞥,就见叶景川已经拔腿溜了,不由摇头笑笑。

    叶景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张天师-----他小时候听说生下来就不吃奶,连着哭了几夜几乎没哭死,还是去龙虎山特地拜了干爹才好的,从此就活在了龙虎山的阴影下-----所有人的辈分都比他高,他见了天师还得称一声干爷爷。

    换做谁老要叫别人干爷爷心里也慎得慌,何况这干爷爷又得罪不得,叶景川脚底下抹油溜得飞快,下山途中却恰好不是冤家不聚头一样的碰上了个冤家。

    沈清让自从被叶景川打了一顿之后就老实了好一阵子,虽然他也不知道叶景川好端端的为什么打他,如今见了这个杀神就心里有些发毛,手里的缰绳都差点没捉稳。

    “上山?”叶景川与他互见了礼,回头看了看耸在山顶的道观:“你不是不信这些的吗?”

    沈清让端足了礼,拱手间确确实实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白腻的脸上扯出一个笑脸:“是,家母特意派在下来取妹妹的寄名符。”

    叶景川今日穿着一身霜白长袍,腰间缀着一只双鱼玉佩,此刻在白雪映衬下熠熠生辉。他横在路中间分明没让路的意思,抬了抬下巴问他:“我记得当初你同我说宋六小姐很是卑鄙,可是你母亲这段日子又总求着我母妃去宋家说项,难不成你从前都是在诓人的?”

    虽然世家公子们平常都很注意礼节,可是背后说人的毛病却还是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沈清让听他这么问也不觉太奇怪,略微蹙了蹙眉头想想,觉得大概是母亲已经把意思透露给了镇南王妃知道,才引起了叶景川好奇,笑了笑就道:“此一时彼一时,世兄跟我都是世家大族子弟,应该知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的道理。哪里有什么喜不喜欢,父母说好,就娶回来咯。至于娶回来之后是怎样,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诚然沈清让这回的话抓不出什么毛病来-----京城世族们的婚姻大抵都是如他所说那般,可是事关宋楚宜,就叫叶景川听的浑身都不舒服。

    沈清让瞧着玉树临风立着的叶景川,又有些羡慕:“说起来若是我跟世兄一样有本事的话,大可也去找个事做,也就不必事事都掣肘于家中长辈。连喜欢的人也做不得主......不瞒世兄说,虽然道理我都知道,可是这心里始终有些膈应。”

    叶景川忍了忍还是没忍得住,牵了牵嘴角算是笑了:“你这话说的,倒好似宋家小姐还埋没了你似的。”

五十八·帮忙

    山上白雪皑皑,往山下看只能看见隐在云遮雾罩中不甚分明的小道和麦田。

    沈清让怔忡的叹了口气,看着叶景川摇了摇头:“世兄恐怕是没见过她缠着我的样子-----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竟没半点矜持和女儿家的清贵可言,成天跟在我身后......”他苦笑了一声转过身去看雾茫茫的天地,接着道:“论身份她自是不埋没我,可是在我看来,我不喜欢的人,天生就埋没了我。”

    叶景川觉得这样的想法似曾相识,似乎他相熟的几个世家公子哥们都是这样的想法,一边觉得未婚妻哪哪儿都不合心意,一边却碍于未婚妻家里的权势和家里的关系而疲于应付。

    他皱了眉冷淡的打断了沈清让的顾影自怜:“既然不喜欢,娶回家岂不是叫姑娘受苦?何况宋家那位六小姐年纪还那样小,你就把所有不堪的词都用在人家身上,这真的是男子汉所为?”

    叶景川有些痴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沈清让想起莫名挨打的那一次来,话头也就聪明的打住了,不再同他分辨下去,拱了拱手带着一帮人继续往山上去。

    从来旁观者都比身临其境的人要看得开,叶景川也不想想,若是他处在自己的位子上,有没有别的选择-----宋楚宜固然是讨厌了些烦人了些,可是娶回来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的父亲母亲都能少许多压力,宋楚宜庞大的嫁妆也能给他带来许多好处,她身后站着的崔家就更是别提了......

    喜欢不喜欢跟这些好处相比,还有什么要紧?

    叶景川听得很不忿,可是偏偏他没什么理由追上去冲着人家打-----上回因为宋楚宜已经打过人家一次了,再打一次傻子都会瞧出不对来,他要是打了沈清让,还是在给宋楚宜添麻烦。

    沈清让上了山才得知太孙殿下竟然也在,一时有些惶惶然-----他这才记起,张天师还寄居在道观里,而周唯昭来见天师的时候,向来是不摆仪仗的,只是没料到却被自己撞上了。

    他身边跟着的下人着急忙慌的给他换了大衣裳,派去的人回来却说太孙殿下说不必见了。他顿时就有些怔住-----按理来说既然这边都求见了,太孙殿下又并没有摆仪仗来,怎么也该见见才是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

    可是转念一想他自己就又释然了,周唯昭这个太孙毕竟是长在龙虎山,规矩礼仪恐怕都还没学全呢,自然做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心意。他又是天潢贵胄,说什么人家都只有答应的份。

    因此他熄了原本打算在道观里看戏玩耍的心思,老老实实的领了寄名符之后就领着人匆匆下山。

    张天师不由摇头莞尔:“又叫你吓走一个财神,也不知道牛鼻子老道待会儿要怎么怨我。”

    周唯昭稳稳的收住最后一式落在地上,闻言也笑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明摆着不是冲着道来的,想必师叔也很不喜欢,哪里有反过来怪罪的道理?”

    等他收了招式站稳了,张天师伸手抓了他的手腕一探,紧皱的眉头才算松开许多,点头笑道:“这次亏去的元气总算恢复的差不多了,下次再自己冒险,阎王爷都救不了你。明知道自从你小时候那次......”

    提起这件事,两个人都瞬间变了脸色。

    张天师丢了这话,又负手道:“你自己的事自己心里又成算,我也不多说了。只是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又不是铜身铁骨。”

    周唯昭低低应了声是,又想起之前托张天师的事,不由问道:“师父,之前让您看相,您看出什么来了?”

    张天师遥遥看了周唯昭一眼,神情顿时有些奇怪,半响才点了点头:“的确是有大气运的丫头,只是我竟算不出她的命格......”

    他顿了顿,道:“这样的人,要么贵不可言,要么......就凭刚才那个小子,是享受不了这样的福气的。”

    周唯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没有说话。

    等出了门批了斗篷,才转过头去看着雁鸣:“含锋跟青卓一直都没消息过来?”

    自从上次在崔家宋楚宜托他帮忙,他就把含锋和青卓一同派去了长沙,只是这也有段日子了,他好似一直没收到回信。

    雁鸣啧了一声笑了出来,狡黠的看了周唯昭一眼:“殿下怎么好似也跟天师似的能掐会算了?才刚传来消息,还没来得及禀报呢。”

    周唯昭懒得理他的取笑,接了纸条瞧过就撕了。

    宋楚宜果然没猜错,宋楚宁身边有人保护,连青卓跟含锋都差点失手。

    那么也只能走第二条路了,等宋楚宁进京之后,就切断她跟那边的所有联系,叫她孤立无援......

    只是如果他跟宋楚宜所猜不错的话,宋楚宁身边那帮人应该都跟端王脱不了干系。虽然端王在京城里的左膀右臂如今已经断了一只,可是还有个陈襄在呢,陈襄的身份又这么特殊,是锦衣卫的......

    到时候孤立宋楚宁的这个法子也未必能奏效,若是让她进宫去,那贤妃良妃又都在宫里,更是好像如鱼入海一样了。

    虽然他不知道一个小姑娘究竟能厉害到什么地步,可是看看她的姐姐宋楚宜,他也不想因为小瞧了人而犯不必要的错,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你写封信给松韵,告诉她我会想办法。”

    松韵可是张天师给的,武功不比他们几个差,这次也被周唯昭给了宋家小姐。现在松韵跟在宋楚宜身边,写信给松韵,不就是在写信给宋家小姐嘛?

    雁鸣飞快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他:“殿下,要不要跟她提一下这个什么沈公子的事?”

    告诉人家有人在打她的主意,这样宋楚宜也好有些防备嘛。

    周唯昭摇了摇头-----这样的事别人最好不要插手。虽然沈清让瞧着是有些不堪,可是谁知道宋楚宜是怎么看呢?

五十九·砒霜

    青州最近的天气好像更冷了些,枝头上的梅花在这样的寒刀霜剑之下都显得有些没精神,蔫蔫的搭在树枝上,风一吹就顺着雪花四处飘。

    云鹤一早起来就有些心神不宁,虽然她一天天都在算日子,宋老太太也越来越接近青州了,可是同时宋琳琅的身体却也越来越差了,昨晚她守到深夜才算是把宋琳琅勉强哄睡,这样下去,真不知道宋琳琅能不能撑到宋老太太来的那一天。

    正院四周都摆着三角梅,此刻从四面八方伸展出枝叶来,瞧的云鹤心中更加心烦意乱,不知为何,她觉得心越跳越快,加快了脚步转过穿廊,迎面就撞见了白姨娘。

    一时双方都有些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白姨娘才怯怯的笑了笑,略带着不安和腼腆缩了缩身子,小声的解释来意:“天气越来越凉了,我怕姐姐着凉,特意来送些新弹的棉花。”

    平心而论,这位白姨娘的表面功夫向来挑不出任何错处来,她虽然外表看着楚楚可怜是一朵未经风雨的花,可是做事却滴水不露-----宋琳琅病至如今,她也不曾跟其他人一样拜高踩低,时常带着东西来瞧,带东西也有讲究-----从来不带吃食等要入口的东西。

    云鹤知道这位白姨娘如今已经是向云章的心肝宝贝,也知道她做事不会给人留下把柄,颔首全了礼数,就让到一旁等白姨娘过去。

    可是她才进房门,就猛地被宋琳琅喷出来的血惊得站在了原地,这样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烧的热热的炭火,几乎让她克制不住的眩晕。

    宋琳琅这回没有吐完就止,到了后来几乎是大口大口的呕血,云鹤瞪大了眼睛恐慌的去看郑嬷嬷,却见郑嬷嬷狠狠地摔了旁边小杌子上摆着的白瓷碗,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好一个白姨娘!”

    白姨娘?!竟然是白姨娘?!

    云鹤扑过去拿帕子给宋琳琅擦嘴,可是一条米色丝帕很快就被鲜血浸得通红,宋琳琅很快瞧着竟就奄奄一息了。

    王嬷嬷滚圆的身子地动山摇的跑起来,跌跌撞撞的喊人去请大夫。

    云鹤抱着宋琳琅,托着她尽量不叫她平躺着----她平躺着连呼吸都困难,眼泪根本止不住,惊慌失措的换了条帕子来给宋琳琅擦。

    可是擦来擦去不见擦的干净,榻上铺着的素色绒毯很快就晕染出一大片红色。

    随后赶来的向云章和白姨娘也呆立当场,白姨娘更是尖叫了一声就往向云章身后躲。

    “怎么会这样?!”向云章心里止不住的发慌,欲待拔腿上前却被那触目惊心的一滩血迹惊得不敢动弹,嘶吼着朝屋里的人问:“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这样?!”

    现在这个时候要是宋琳琅死了,他怎么跟宋家的人交代?!怎么交代?!

    白姨娘亦是目瞪口呆,觉得头脑发白了一段时间才算是清楚了一些,急急的跟着问:“是啊,才刚我过来的时候还好好地,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郑嬷嬷咬牙切齿的扑在他们身上一个劲儿的推搡他们,面上泪水鼻涕流了一脸:“我们也正想问问,为什么会这样,夫人她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白姨娘你单独跟她呆了一会儿,她就变成了这样?!”

    向云章猛地回头看白姨娘,脸上神情像是要吃人。

    白姨娘也瞬间脸色发白,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榻上已经眼神涣散,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宋琳琅,脚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她就说有哪里不对,她就说为什么平日里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宋琳琅怎么忽然改了性子,还单独留她说了一会儿话-----连她身边的郑嬷嬷王嬷嬷都遣了出去。

    原来是为了这个,原来是为了这个......

    “不!”白姨娘哭着喊了一声,脸上布满惊恐:“我只是同夫人说了几句话,连半盏茶时间都没有,而且我走的时候,她明明还好好地......”

    向云章面色复杂的看了看床上开始抽搐的发妻,再低头看看哭的梨花带雨的白姨娘,伸手将白姨娘拉了起来。

    云鹤看得心中发凉,握着宋琳琅的手不断揉搓,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

    宋琳琅费力的伸长了脖子往外瞧,向云章心中一动,竟不知为何有些心痛,不自觉的伸脚往前走了几步。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宋琳琅并不是在看他,是在看他身后。

    他愣愣的顺着宋琳琅的目光转过头,就看见了站在门槛外边一步之隔的向明姿。

    向明姿并没有呆站很久,几乎立即提着裙摆跌跌撞撞的擦着他扑在了床前,一把拉住了宋琳琅的手,用尽力气喊了一声母亲。

    母女俩竟是谁都没有再瞧他一眼。

    他握着拳头站了一会儿,心乱如麻的转身拉着白姨娘往外走,像是在逃离一个可怕得修罗场。

    白姨娘心跳的过快都有些心痛了,挣扎着跟向云章走了一段,就气喘吁吁的跟他解释:“老爷,我真的没有......”

    向云章脚步不停,松开了她的手走的越发的快:“等大夫来说了原因之后再说。”

    他原本的确怀疑是白姨娘动的手,可是从慌乱里回过神之后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宋琳琅活着跟死现在对白姨娘根本没什么分别了,何况白姨娘向来对她恭敬有加,连她落魄的时候也不曾落井下石过,根本没理由对她动手。

    宋琳琅的身体本来就越来越差,这几天因为频繁动气受寒更是已经雪上加霜,死不过是迟早的事,眼下只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郑嬷嬷她是关心则乱,也是因为恨着他,所以才故意想把责任推在自己头上的。

    待会儿要把这些人通通都给处理了-----留着他们在宋老太太跟前乱说,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更不靠谱的话来。

    只是刚才宋琳琅和向明姿两个人看他的眼神真是让人有些发毛啊......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了,也不管后面的白姨娘能不能跟得上。

    要把大夫也给找来,等他给宋琳琅看完病之后要好好地交代交代,不能让他乱说话。

六十·死亡

    府衙里的生机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似的,到处安静得让人觉得可怖。

    白姨娘缩在自己房里再没有往日的镇定,听见开门声响起就惊得一跳,倒是吓得向镰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看清了来人,她才放心的吁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冲他摆了摆手,问道:“怎么样了?”

    昨晚正院那边折腾了整整一夜,哭声喊声乱成一片,遥遥的顺着风声传来,吓得她连睡也睡不安稳,一闭上眼睛就被惊醒。

    本来,宋琳琅死和不死其实都没什么分别了,她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且又彻底跟向云章决裂,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若是按照白姨娘的想法,还巴不得她多活上几年。

    可是也不知道是事情真的太过凑巧了还是宋琳琅有心要恶心她跟向云章,居然就挑了这个么个时候去阎王殿......

    她不知道向云章有没有看见昨日向明姿看他们二人的眼神-----愤怒间夹杂着恨其不死的眼神,让她这个演惯了戏的小旦也觉得毛骨悚然。

    也不知道到时候宋家老太太来了之后,向明姿会怎么胡说!

    向镰摇了摇头,滚圆的身子往榻上一滚,舒服的窝进铺的厚厚的杭缎里,只露个脑袋给白姨娘瞧:“估计是不行了,人进进出出的,都哭的厉害。那个平常最厉害的那个什么郑嬷嬷,哭得眼睛都肿的看不见了。”

    白姨娘就有些气急,站起来走了两步拧了他的耳朵,捏着帕子数落他:“谁问你这个?!我是问大夫怎么说的?!”

    郑嬷嬷昨天分明是要把罪名栽到她头上来,她偏偏又的确是单独见了夫人,若是大夫再说出些不叫人省心的来,那可真是就头疼了。

    向镰哎哟哟的叫了两声,咕噜打了个滚避开白姨娘的手,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就笑着看着白姨娘,语气有些讥诮:“姨娘你也够狠的啊,是不是知道人家老太太要来了,提前给她备好的砒霜?”

    砒霜?!

    白姨娘脸色惨白没有一丝人气,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看着向镰,好一会儿又机械的转了转脖子看向外头正院方向,声音颤抖得厉害:“什么砒霜?”

    她隐隐觉得哪里有一张大网向她甚至向向家张开了,可是心里却本能的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宋琳琅难不成还真的用自己的命来陷害别人不成?现在宋老太太又还没到,向云章又好歹是一地的父母官,难不成还管不了这些人的嘴巴说什么不说什么?

    向镰单手托着下巴,瞧着面上神情竟然还很是闲适,挑了挑眉重复道:“就是砒霜啊,姚大夫不是说她是服食了过量的砒霜,才导致病情加重不可挽回的吗?”

    白姨娘脸色木然的跌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片,偏头看了看儿子,心里竟空空的一点想法也没了。

    小丫头在此时推门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朝白姨娘喊:“姨娘姨娘,咱们家老太太来了!”

    咱们家老太太?

    白姨娘眼珠子转了转,觉得自己似乎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把拉了向镰起来,又惊又喜的要往外冲:“快去迎迎你祖母!”

    向老太太一路风尘仆仆的,可身上却仍旧打理得一丝不苟,连头发丝都没乱,整个人板着脸坐在花厅上首听向云章说着什么。

    白姨娘朝向镰使个眼色,又在身后悄无声息的推他一把,三两下就叫向镰跪在了向老太太跟前。

    向镰向来是向老太太的宝贝心肝,自是清楚白姨娘意思,反应极快的端端正正的给向老太太磕了头,口称请安。

    向老太太收了刚才一脸的严肃,换上了和煦的笑意,亲自拉了向镰起来,只一瞧就觉得不对劲,转头去看着向云章和白姨娘,神情严肃:“你们怎么照顾的孩子?怎么这么憔悴......”

    向云章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话,蹙了眉一脸为难。

    却是白姨娘柔柔弱弱的摇了摇头自行请罪:“都是婢妾的不是,没好好照顾大少爷......”

    向老太太脸就立即沉了下来,爱怜的摸了摸向镰的脸,声音如同这大冬天的冰雪:“我晓得你们都是没主见的,做不了主。”

    她讥笑了一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那个能做主的媳妇又不见替你操心?”

    向老太太跟宋琳琅斗了这么多年的气,对对方的罪行如数家珍。

    白姨娘垂着头不敢说话,向云章也是几次想要说话却又闭上了嘴,厅上一时就有些冷清。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一浪赛过一浪的哭声,在这样的没有夕阳的傍晚添了几分诡异跟可怕。

    “怎么回事?!”向老太太惊得站了起来,眉间很有些不喜:“好端端的怎么号丧了似的?”

    人老了是很忌讳这些的,比如说傍晚不许闻哭声、祠堂里不许打伞、远行之后不能见死人等等。

    向云章跟白姨娘对视一眼,却都似明白了什么,忙不迭的站了起来。

    果然,很快就有守在正院的下人狂奔着进来禀报了消息:“夫人她......去了......”

    向老太太就是一惊----她知道宋家很快会来人的事,现如今宋琳琅却在这个节骨眼死了,宋家怎么肯善罢甘休?

    真是个大小姐,死都不知道挑个好时候死,专给人找麻烦跟不痛快。

    她定定的站了一会儿,将向镰搂在怀里不叫他听,冷笑道:“当年我是怎么说的?像这样一天到晚都泡在蜜罐子和药罐子里的高门大户的小姐,咱们家可养不活,还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可你非不听,还以为当母亲的会害你。现在你瞧瞧,家不成家妻不像妻,连她教出来的女儿都只会跟你打擂台!”

    向云章垂着头,听不见自己母亲说话-----她向来对宋琳琅没说过好话的,现在人死了,也要趁机挤兑人几句才觉得没有吃亏。

六十一·赛跑

    正院挂起了两盏明晃晃的白灯笼,在这样呜呜咽咽的哭声里显得诡异又渗人。向老太太领着向云章站在外头冷冷的看了两眼,哼了一声迈步往里头走。

    一面走她一面忘不了问向云章:“不是说大夫说过是吃了砒霜?”

    向云章满心的苦痛一下子被这两个字都给驱散了,闻言沉痛的点了头,带着些哽咽道:“的确是砒霜。”

    这个病秧子到最后竟然不是自己病死的,而是吃了砒霜死的。这也不知道是想祸害谁。向老太太眉头皱到了一起,皱的仿佛能夹死两个苍蝇,冷笑道:“她干嘛吃砒霜?是因为明姿的事儿?”

    这个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小姐也不知道受的是什么教养,自己无所出也就罢了,人家帮她生了她也不知道抱在名下养,以为守着个赔钱货真的能守出一朵花儿来。

    她也不想想向镰若是死了,背负着克星名声的向明姿照样得不到什么好处-----天底下的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更别提有哪户人家敢冒着绝户的风险来提亲了。这样一个都已经是克星灾星了的人,活在世上还不如不活着。

    死了还能换向镰,又能博得个名声,说不定下一世转世投胎就有个好八字了。

    这样的道理连她这个乡下农妇都想得通,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受过教养的宋琳琅不知道。

    向云章如今只觉得头痛欲裂-----为什么吃砒霜,郑嬷嬷说是白姨娘下的手,理由是只有白姨娘跟宋琳琅单独呆过,呆过之后宋琳琅就出事了。而白姨娘当然是说自己没做过,事实上白姨娘也确实不像是会这么做的人。

    可是宋琳琅也没有理由啊----她死了她女儿怎么办?她母亲也眼看着就要来了,靠山就要到了,按照她的脾气,肯定是要看着他倒霉才甘心的......

    向老太太身子骨很硬朗,说话间已经进了屋子,浓重的血腥气熏得她眉头皱了皱,她看着正给宋琳琅穿寿衣的郑嬷嬷,又看看跪在一旁似乎被吓傻了的向明姿,沉声道:“明姿!来祖母这里!”

    向明姿略抬了抬头去看她,脸上神情在不断跳跃的烛光下看不分明,可她仍旧直挺挺的跪在宋琳琅床前,半分动作也没有。

    一屋子的人,竟连个会说话会行礼的都没有,向老太太当即大怒-----宋琳琅平日里轻视自己也就算了,连带着她屋子里的下人都没个章法狗眼看人低!

    向云章却已经傻了,他看着床上闭着眼睛动也不动、脸色苍白如纸的宋琳琅,一下子只觉得心脏都被抽空了。

    那个鲜活的,曾经在诗会惊喜回头的眼神灵动的娇俏少女,终于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瞧他了。他本能的握着腰间的玉佩近前了两步,有些难过的喊了一声:“琳琅!”

    可是他随即又好似看到了宋琳琅看着他时厌恶冷淡的眼睛又重新睁开了,吓得蹬蹬蹬的倒退了两步。

    向老太太嫌恶的盯着床上的人瞧了一眼就撇开了头,伸手扯了向云章一把,沉声道:“快把明姿带走!”

    宋琳琅已经死了,宋老太太来了之后肯定会死死的护着这个外孙女,到时候这个灾星肯定就被保护起来了。

    那向镰怎么办?向云章怎么办?整个向家都会被这个灾星克死的!

    向云章被母亲的一句话喊得回了神,回过了神之后就忙让人去拉向明姿:“把小姐带到老太太房里去。”

    这也是向老太太出的主意,她虽然嫌弃宋琳琅刚死了晦气,向明姿又是个灾星。可是为了儿子跟孙子,她这个老人儿倒也不怕沾上些晦气,毕竟她都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了。

    郑嬷嬷跟王嬷嬷忙都护在了向明姿跟前,一副母鸡护崽的架势,警惕的看着向家母子。

    向老太太被她们这样明晃晃的防贼的眼神看得有些恼羞成怒,冷笑道:“怎么,你们现在就要她开始盛饭摔盆了吗?”

    她提起宋琳琅的语气叫王嬷嬷跟郑嬷嬷憋了一肚子的气,二人心酸之下险些忍不住要破口大骂,还是云鹤冷静许多,噗通跪在地上垂着头不卑不亢:“回老太太的话,大小姐她如今情绪不稳,怕半夜哭起来惊了老太太。”

    白姨娘缩在向云章身后,既觉得冤枉又觉得宋琳琅的尸体摆在床上很是吓人,一时竟不敢在宋琳琅灵前说话。

    向老太太于是自己笑了一声,两只略显浑浊但仍旧带着精明的眼睛紧紧盯着云鹤身后的向明姿,道:“你担心的若是这个,那可就太多余了。我半截身子也是进土的人了,哪里还会怕这些?”

    她说完,就倒竖起眉毛看了向云章一眼,几乎是疾言厉色的冲他喝了一声:“这是你的女儿,难不成你还等着我来扶?!”

    向云章心中又酸又痛,他觉得喘气都有些难----冷战的这些年,他每每恨不得宋琳琅死了才好,反正她也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可等到现在宋琳琅真的死了,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他竟觉得这世上恐怕没有别的事比这一件更叫自己难过了......

    如今听见母亲呵斥,再愣愣的回头看见母亲眼神,他总算鼓起了勇气,狠着心肠上前几步一把扯起了跪在地上的向明姿。

    然后他到如今才发觉,向明姿竟没有哭-----相比起昨天的撕心裂肺,今天的向明姿安静的有些过分,她脸上甚至表情也没有。

    向老太太一把拉过了向明姿,冷冷的看着全都站起来的郑嬷嬷等人,沉声喝道:“今晚就让她跟我将就一晚,明天早上设灵堂,就停灵在正厅吧!”

    她年轻时也是干过农活的人,一双手力气大的吓人,拉着向明姿就如同扯着一把捆好的干柴,脚下生风的往外走。

    “今天太晚了,就让她跟我将就一晚。明早你就让人来接人。”向老太太瞪了神不守舍的儿子一眼:“我劝你收起那些伤春悲秋的心思,好好想想怎么应付你那位高权重的岳家是正经。”

六十二·怒火

    人渣有天收,也有女主收,大家放心看吧,不会让她们逍遥的。

    青州城同京城风光又大有不同,一路从官道进城,风光也算大好,绵延望去的青山笼罩在皑皑白雪里,一轮明日从东方渐渐升起,朝阳映红了半边山。

    宋老太太掀起帘子来瞧了一眼,连日来的奔波劳累也觉得舒缓了一些,缓缓地绽出个笑来。

    日夜兼程,如今总算是已经到了女儿所在的地界,那些近乡情怯的心思在这一瞬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要想到,能见到多年不见的掌上明珠,她心里就被喜悦充盈。

    乡间小道上偶尔还有荷着锄头的农人,三老爷打马到了宋老太太马车跟前,隔着帘子请示:“母亲,咱们是先找个地方梳洗梳洗,还是......”

    他曾经也来过青州,为了方便,也为了妹妹能多一重保障,还特意托了青州的朋友帮忙买了一座别庄。

    宋老太太连半分犹豫也没有,沉默了一会儿就冷笑了一声:“直接去知府衙门。”

    他们伯府一直光鲜,也没见向家因为这个而稍稍善待善待他们女儿,如今就算打扮得再华丽,又有什么意义?何况向家也不值得他们把礼数都做足。

    三老爷应了一声,招呼车队进城,径直奔向了知府衙门。

    只是一见门口那挂的高高的两盏正迎风招展的白灯笼,他心里就咯噔了一声,一时竟没了反应。

    绿衣好奇的掀起一条缝,也被这两盏白灯笼惊得有些回不过神,半日才放了帘子有些结巴的跟宋楚宜说:“小姐,衙门挂白灯笼了......”

    挂白灯笼了?!

    宋楚宜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而这预感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得了消息迎出来的向云章站在原地,神情悲痛的跟这位来的超乎意料的快的三舅兄说了个叫人完全不能接受的消息:“琳琅她......她昨晚没了。”

    没了?!

    三老爷半日回不过神来,等回过神来时一个三十多的大男人眼里已经酸痛得满眼是泪,他在清晨里显得格外寂静的街道上呆站了半响,没有动静。

    向云章心里有些发怵,抬手擦了擦眼角,声音也带着些难受:“还请岳母大人和舅兄里头说话......”

    三老爷咽了咽口水,将喉咙里的酸疼压了下去,半日后才嘶哑着声音平平板板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好,里头说话。”

    拆了门槛将马车赶了进去,宋楚宜下了马车就去搀扶前面马车上的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有些站不稳,勉强在宋楚宜和玉书两个人的搀扶下才站稳了,她颤着声音像是觉得自己听岔了,偏头去问宋楚宜:“才刚你三叔和他说什么来着?谁没了?”

    玉书扶着宋老太太的手就越发的用力,隐约还有些颤抖。

    宋老太太人老了,若是再经这么一刺激,还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宋楚宜垂着头没有说话,许久才拍了拍宋老太太手背,轻声道:“祖母,我们先去瞧瞧姑母。”

    一言提醒了向云章,他有些意外的看了这个小姑娘一眼,忙道:“我带岳母跟舅兄过去。”

    宋家人并没有人再多看他一眼,沉默的跟在后头进了大厅。

    宋老太太直到此刻才敢相信,自己已经十数年未曾见面的女儿,竟然真的已经跟自己天人永隔了。

    她此刻穿着寿衣,面色青紫的紧闭着眼睛,躺在棺里一动不动,也再也不会动了。

    三老爷情绪濒临崩溃,只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不敢再看,冲上前一把攥住了向云章的衣襟拖了几步拖到宋琳琅棺前,哽咽道:“来,到了里头了!现在你看着我妹妹,来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说啊!你告诉我,她怎么就死了!你说啊!”

    三老爷激动之下用的力气极大,几乎是卡着向云章的脖子将他面对面的凑到了宋琳琅跟前。向云章的瞳孔猛然放大,恍惚间竟好似看见宋琳琅重新睁开了眼睛,吓得嚎叫了一声,拼命挣扎开朝后躲了开去,捂着脖子不断的喘着粗气。

    这是宋楚宜第一次见三老爷发这样大的脾气,也是宋楚宜第一次看见宋琳琅。前世今生,她第一次见她这位同病相怜的姑母,竟然是在灵堂里看她的最后一眼。

    她扶着宋老太太,看宋老太太颤着手去摸宋琳琅的脸,难受又心酸的转开了头。

    “琳琅......”宋老太太好似听不见三老爷跟向云章的争执,她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娘来看你了......”

    她原本还想过来的时候要耍耍脾气,叫宋琳琅知道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还想着要摆摆母亲的架子,要让她亲自来跟自己撒娇道歉......

    可是转眼之间什么都没了,她再也没有女儿了。

    她养在膝下宝贝了十数年的女儿,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哭着喊她母亲了。

    宋老太太呜咽着扶下身子,艰难的将脸贴在宋琳琅脸上,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她脸上:“你怎么就不等等我?!怎么就不等等你哥哥......”

    三老爷的眼泪唰的一下子就下来了,一脚把向云章踹了个趔趄。

    灵堂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声,云裳跪在地上差点晕死过去:“我走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明明还好好的......才一个月不到......怎么会这样......”

    “你对得起我们!向云章,你怎么对得起我们!”三老爷拳头握的咯咯响,心里一股怒气横冲直撞:“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就是这么照顾得她才二十九岁就没了的?!”

    曾经向云章来提亲之时说的那些肺腑之言,那些能说出花来的话此刻都成了笑话,笑他们天真得近乎愚蠢。

    宋楚宜冷冷的环顾了一圈,忽然低下头来问云裳:“不是说姑姑身边还有两个年老得用的嬷嬷?云鹤不是也重新进府来帮忙了?怎么都不曾看见?”

    向云章吃了一惊,不可置信的看了眼前这个小姑娘一眼----连宋老太太和宋三老爷都沉浸在悲痛里没顾上的事......

六十三·交代

    宋楚宜不敢去想自己上一世死后的事。

    那个时候祖母也已经去世、大哥哥不在,阿琰已经死去好几年。她身边除了一个绿衣,一无所有。

    也不知道她死了之后,是不是席子一裹就被扔在了哪座废弃的山头上。

    可是她看着宋琳琅,忽然觉得上一世自己不仅混账,而且自私。她将一颗真心挂在一个根本不珍惜她的人身上,还为此伤了多少人的心。到最后一无所有孤独病死。

    若是崔氏泉下有知......若是她的母亲看得见,该有多伤心?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看已经表情僵住了的向云章,又问云裳:“怎么姑姑身边亲近的人,好像一个都不见在这里帮忙?”

    向云章这才肯定宋楚宜竟不是一时起意,她是真正的注意到了这一点-----宋琳琅死了,可是她身边竟没有一个亲近的人在操持。

    他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不算很勉强的笑来,盯着宋楚宜大有深意的问了一声:“这位是?当初我跟琳琅成亲时家里小辈们都还很小,好像只有珏哥儿大些,这一转眼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我都认不出是谁。”

    他眼里刻意露出了些凶狠的光,想吓退这个不知无畏的小姑娘。

    谁知宋楚宜不仅没被吓退,也没回他的话,反而低着头拉了拉宋老太太的袖子,低声道:“好似表姐也不在......”

    云裳抽噎了一阵,听宋楚宜这么说就四处看看,果然又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来:“是,小姐跟郑嬷嬷她们一个都不在......”

    宋老太太小心翼翼的抽开了手,回过头来时眼神已经冷得不能再冷,她看着向云章,脸上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跟厌恶,冷声问道:“本来是要来提和离的事儿的,可咱们大周朝毕竟没有过死人和离的先例......”

    是,大周朝从未出现过给死人和离的先例。向云章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棺木内仍旧容颜鲜活的宋琳琅,不知为何觉得心里酸涩难安。

    宋老太太却忽的笑了,笑得既惨淡又叫人难过:“可老太婆今日就要做大周第一个,做主叫女儿尸体和离的人。宋琳琅就算死了,她也不入你们向家的祠堂!”

    向云章被宋老太太这忽然的表态惊得一跳,随即就不可置信的看了宋老太太一眼-----并不是他没有急智,可是在人老成精的宋老太太跟前,他想来是觉得自己矮一头的,尤其是在如今宋琳琅死了他理亏的情况下,更是不敢接话。

    三老爷冷笑了一声,紧跟着宋老太太的话接了话头:“我母亲说的是,我妹妹就算是死了,也不进你们向家的祠堂。这回我们来,原本就是为了你们两人和离的事情来的。这些年来你这个做人家女婿的,似乎也从未尽过一个当女婿的本份,不仅照顾不好自己的妻子,居然还把自己的结发之妻逼到这个份上......向云章,我妹妹就是死在你手里!”

    他停顿了一会儿,见向云章毫无招架之力,讥诮又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若是还有些男儿血性的,就清点好我妹妹嫁妆陪嫁,我们到时候也按照单子把你们的聘礼给送回来。从此以后大家老死不相往来。”

    向云章以前确实以靠宋家为耻,每每因为职位的事需要求人,他宁愿自己愁眉苦脸在家里摔摔打打,也不愿意主动去求宋家。

    每次都是宋琳琅叹着气去信给宋家,求宋家帮忙。

    可是每次事情解决之后,他既开心,心里却又不由自卑-----若是没有了宋家,岂不是他什么也不是?

    也因此,向老太太每每垢厉宋琳琅是高门大户的大小姐,不知人间疾苦,每天盛装华服招摇过市,他明知是宋琳琅的嫁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宋琳琅真的死了,宋家真的来撇清关系了,他又开始害怕了。

    他能做到知府,这里头宋家起的作用绝对不小-----寻常人就算面上不说,看在他是宋家女婿的份上,该帮的也会多帮他一点。只是别人既然不说破,他也乐得不承宋家的情......

    宋楚宜完全能理解向云章此时的心情,这种懦弱又自卑,自卑又自大的男人,向来都是秋扇见捐之后才懂得后悔的。

    而他的苦日子,也才刚刚开始。

    她四下看了一眼,觉得也铺垫得差不多了,就轻轻巧巧在宋老太太袖子上一拉。

    宋老太太脸色更加阴沉,看向云章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只恶犬一样,带着不屑和强忍的愤怒:“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向大人也该把琳琅陪嫁过来的东西都清点清点。尤其是她身边带着的陪房人家,我们也都要带回去的。若是少了一个......”

    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向云章素白的脸色,冷笑着扔下了一句狠话:“那咱们就衙门见吧!”

    向云章知道宋老太太的意思,大冬天的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他想到大夫当时查验出来的说法,不由惊恐至极-----之前还以为能遮掩过去,可是实在没想到宋家来人来的这么快,也实在没想到宋家在人死后竟然还想着要和离的事......

    可是他如果放了郑嬷嬷跟王嬷嬷等人,那砒霜的事就不可避免的会被宋老太太知道。而若是盛怒之下的宋老太太跟宋家的人知道了宋琳琅居然是中毒死的,那之后......向云章简直不敢再想。

    他冷不丁的回过神,见宋老太太正眼睛也不眨的盯着自己,心中堆积的恐慌压力更甚,情绪激动之下竟流下眼泪来。

    “岳母大人......”他哽咽不能成言,停顿了好一会儿之后才一揖到底,神情悲痛:“琳琅她......她到死还是护着我的......”

    宋楚宜在心里冷笑,这种自私自利的男人向来知道察言观色,也向来知道怎么顺风使舵。现在看情形不好了,就开始要改口了。

    宋老太太懒得看他的丑态,摆了摆手满脸不耐:“好了!别跟我提这些,我听腻了。”

    向云章僵着脸抿了抿唇,心思却飞快的活跃起来。

六十四·不让

    他之前口口声声说着要和宋琳琅和离,那不是气话,那是真的。他已经受够了被宋家压在头上的战战兢兢,受够了宠信一个妾侍还要看宋琳琅脸色的日子。加上宋琳琅不能生育而且还生了个灾星的缘故,他心里就更加的理直气壮起来。

    可是到现在宋琳琅死了,他就明白决计不能和离了。

    要和离,就要交出那些宋琳琅的陪嫁嫁妆,也意味着要交出王嬷嬷郑嬷嬷等人。这么多年以来王嬷嬷郑嬷嬷恨不得他死,到时候一定会揪着砒霜的事情不放......

    左思右想之下他忍着气,忍着心里莫大的耻辱感仍旧恭恭敬敬的给宋老太太和宋三老爷行了个礼,压抑着心里的怒气道:“小婿虽跟琳琅有些口角龃龉,可真的没有到要和离和休妻的地步......若是琳琅她活着,也不会同意岳母和舅兄的做法......”

    宋老太太怒极反笑,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半辈子第一次碰见这样不要脸的人,才刚因为宋琳琅之死而转不过来的脑筋如今也转动了,她想了想,问他:“没到要和离的地步?那这封信是怎么回事?这上头说的什么巫医说明姿是灾星的事又怎么说?你都丧心病狂到了要把女儿拿去给庶子抵命的地步了,你跟我说琳琅还没跟你和离的心思?!”

    向云章还要再说,宋老太太已经不耐烦和他狡辩:“好了!旁的话不用多说,这封信是琳琅亲笔,你若不认,那咱们不如就上衙门打打这和离的官司。”

    谁敢和宋家打官司?!一打官司不就叫世人都知道,他已经跟宋家闹得不能再僵了吗?

    向云章有些招架不住宋老太太的狠辣,叹了口气决定退而求其次:“岳母大人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不如先休息休息......王嬷嬷郑嬷嬷等人,晚间我就给您送来。”

    他见宋老太太并没有立即出声反驳,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底,又道:“您还没见过明姿呢......不如先去住处休息休息,到时候好连明姿一并见见。”

    宋老太太抬手止住他的话,双眼仍旧紧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头:“你说得对,现在我人老眼花的,不休息休息是撑不住了。”

    见向云章喜形于色,她冷然牵了牵嘴角:“可是住就不必了,既然决定要和离了。我住你这个知府大人的后衙里算是什么规矩?我们在城里有宅子,平日也有人打理。这件事既是要谈,就别拖,稍晚些我会派人来接人,向大人可千万把人给我照顾好了。”

    宋楚宜扶着宋老太太上了马车,宋老太太就闭着眼睛疲累无比的倒在了枕头上,没过一会儿,她就重新又坐直了身体。

    宋楚宜接过玉书倒好的茶递过去,看着宋老太太喝了,轻声道:“祖母,还是要想想办法。不然到傍晚的时候,恐怕再也找不到姑母身边伺候的人了。”

    宋老太太懂她的意思,向云章的态度同往常大相庭径,向来傲气不肯低头的他竟要求和了,这中间若说没什么蹊跷,鬼才信。

    宋楚宜提醒她:“我觉得姑母的死未必简单......”

    宋老太太就瞪大了眼睛,身子绷得紧的像是随时会断掉,脸上神情前所未见的肃然:“怎么说?”

    她沉浸在悲痛里,只顾着看女儿最后一眼,哭的几乎连脑子都糊涂了,加上宋琳琅身体向来很差,云裳更是说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因此并没有怀疑到别的地方去,现在宋楚宜这么一说,她顿时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若是宋琳琅的死不简单,那就说明并不是病死的,那会是什么?!

    “我们大家都知道姑母的身体差,或许熬不了多久了......”宋楚宜犹豫了一会儿,接着之前的话说了下去:“可是向大人他还要多此一举把姑母身边的人都清走,连表姐也没放出来......最重要的事,我瞧着姑父听见咱们要人,好似很心虚似的。”

    宋老太太就明白了宋楚宜的意思,忍着到了宅子,她来不及下马车就叫三老爷到了跟前:“慈哥儿,你着人去探问探问,琳琅临终前请的是哪家的大夫。”

    三老爷震惊的看向宋老太太,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心里怒意混着不可置信翻滚沸腾,许久才应了声是去安排人了。

    向老太太倒竖了眉毛坐在桌前用早饭----她向来节俭惯了,桌上摆着的也不过是一样皮蛋瘦肉粥、一样薏米粥,加上两碟子小菜。此刻她把这些东西一推,脸上皱纹都皱在了一起,平添几分刻薄,转头问垂头丧气的向云章:“说什么?”

    向云章声音有些有气无力,看了焦躁的母亲一眼,垂着头重复了一遍:“说是要当着大周朝第一个给死人和离的人,让儿子我准备好琳琅的陪嫁,她也清点清点聘礼......”

    向老太太被气笑了:“她还真以为自己女儿是镶金镀银的,未必人家就喜欢个死人呆在自己家里。她竟然都这么说了,你怎么不把那棺材里的女人让他们带走?!都要和离了,还在我们家里躺着,不是给我们自家添晦气么?!”

    “哎呀娘!”向云章有些急了:“您尽说些没用的!这么说了,人家还不当场把我给生吞活剥了?他们说了,若是我不把琳琅身边伺候的人交回去,就要上衙门打官司。告我侵占人家嫁妆......我一个父母官,若是真因为这事儿上了衙门,我还活不活了?!”

    向老太太板着脸瞪了他一眼:“当初若是听我的,哪里这么多破事!现在知道人家权钱压下来的难处了吧?”

    她见向云章耷拉着头,又有些不忍,伸手在他额头上戳了一指,骂道:“亏你也是个当官的,是不是傻子?!现在宋琳琅已经死了,她既要和离,那就和离呗。可是向明姿可不姓宋,和离了,这向明姿就非得归咱们家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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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使计

    这也是向老太太觉得大户人家不可理喻的一点-----乡下人哪里喜欢养着这些赔钱货?若是生了女儿,淹死的浸死的扔掉的也不知凡几。

    可是偏偏这些大户人家倒是对赔钱货情有独钟,还有看得比儿子还娇贵的。她当年看着宋琳琅流水一般的嫁妆,真是看红了眼。

    如今宋琳琅死了,她留下的向明姿,难道宋家人忍心看着受苦受难?

    她笑了笑,带着精明和算计看着自己儿子:“她若是咬定了要和离,那你就咬定了不放向明姿。毕竟姓向,又是你女儿,哪怕她打官司呢,也没判给外姓人的道理......”

    至于和离不和离的,她还真是不当回事-----宋琳琅这样的媳妇,她压根就没想要过。

    向云章听的有些糊涂,坐在圆凳上端起母亲盛的粥喝了一口,觉得空落落的肚子有了些着落,这才脑子清醒了一点儿,问道:“那她嚷嚷着要人怎么办?郑嬷嬷王嬷嬷她们几个要是说出砒霜的事,我就算是有十张嘴,我也说不清呀!”

    “所以说你蠢!”向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又戳了他一下,咬着牙道:“这件事当然不能依着她们!要是交出了人,砒霜的事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可若是不交出人,她们顶多也就告你什么侵吞嫁妆-----到时候你就说,那几个伺候的人怕被怪罪伺候不周,逃了不就成了?到时候死无对证,她们还能怎么办?!”

    向云章不禁有些佩服起自己母亲来,常年在乡下撒泼打滚,这心眼也被炼出来了。关键时刻竟比他这个进士及第的知府还管用。

    他忙不迭的答应了,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事不宜迟,我这就安排人把她那几个亲近人都送走。”

    向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问他:“那大夫呢?那个大夫你怎么说?”

    大夫总不能送走吧?那到时候和春堂还不得闹起来?

    向云章想了想,蹙眉道:“那就找个由头关他几天?等宋家人都走了之后,再说。”

    向老太太也觉得可行,看着儿子风风火火要出门,就道:“现在可没把柄落人手里了,你自己腰板挺直些硬气些,怕他们做什么?你好歹是一地知府了,要闹由他们闹去。”

    向云章答应了一声,捞起外套就出了门。

    向老太太回头去问伺候自己的小丫头:“那个扫把星呢?”

    她虽然觉得自己命硬不怕被克,可是人来了自己房里就有些后悔了,临了反悔,让小丫头把人给带到了跨院去睡。

    小丫头福了福身子,有些害怕的看着她:“还在跨院呢,要去把她领出来吗?”

    向老太太嫌恶的摇了摇头-----领出来做什么?等宋家人走了,直接领到巫医那里去一把火烧了就得了,还嫌克的人不够?

    宋楚宜并没去休息,她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若是自己现在是向云章会怎么办?如果宋琳琅的死真的有蹊跷,他扣住宋琳琅身边亲近的人真的是另有目的-----怕她们会说出什么的话,会怎么办?

    杀人灭口?现在宋家的人都在,他做这样的事很容易就能被发现,没个合适的名头就杀人,就算是知府恐怕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那就只剩下把人给送走了----卖给人牙子,估计是向云章能想到的最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他肯定也防着宋家呢,不敢把人送去他名下或者是宋琳琅名下的庄子避风头。

    青桃给她披上那件金灿灿的火狐毛的斗篷,见她拧着眉,就问:“小姐是在为姑奶奶的事情悬心?”

    这些日子以来宋楚宜的话越发的少,青桃跟紫云几个都会有意识的引逗她多说些话----女孩子家固然沉静些好,可是太过内敛终究少了少女的活泼气。

    宋楚宜点了点头,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吩咐:“跟我去老太太那里一趟。”

    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宋楚宜知道,可是人死了,该有的公道总要有。向云章这个负心的连承诺也守不住的男人,凭什么活的这么滋润?

    她偏偏要给宋琳琅讨个公道。

    宋老太太也没有休息,她连眼睛也没敢闭,满心欢喜的以为能见久未逢面的女儿,结果却是见了最后一面,落了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果,她满心都是悲伤和愤怒。

    见了宋楚宜来了,她勉强笑了笑,招手让她在身边坐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她的头发:“祖母让你三叔去打听打听当初是谁给你姑母看的病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只是现在还没能看见你表姐,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虽然她们占着理,可是向明姿毕竟是姓向,向家要是真的硬气起来决意跟宋家结仇,宋家根本就要不走向明姿。

    宋楚宜伏在宋老太太膝头上,静静听完就直起身子来看着她:“祖母,不仅是大夫。我怀疑向大人恐怕未必会愿意咱们见到姑母身边伺候的人,若是真的有鬼的话......”

    宋老太太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手上的动作一顿。

    “三叔在这里呆过,也不知有没有相熟的人探听探听消息?”宋楚宜沉吟一会儿,道:“若是姑母的死真的有蹊跷的话,向家应该是会把这些伺候的人都远远的发卖吧。到时候咱们死无对证,就算是认定姑母的死不简单,也不能拿她们怎么样了。”

    内宅龌龊宋楚宜只稍微这么一提醒,宋老太太就门清了。

    她冷笑了一声,回过头去吩咐黄嬷嬷跟秦嬷嬷:“你们两个悄悄的出去打听打听,哪家牙行收人了要卖人的。那些散户牙婆那里.....尤其要多问问。”

    这里面的门道恐怕没人比黄嬷嬷跟秦嬷嬷还要清楚,听完宋老太太的吩咐二人就立即应了是,回房收拾收拾打扮成个普通的婆子,出去打听消息去了。

    宋老太太心里的怒气越积越多,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凸出来。

六十六·报复(书香迷恋168和氏璧加更)

    她跟宋程濡宠了十几年的女儿死了,还死的不明不白,这一点真是叫她心如刀割。

    人老了,就爱想从前的事。

    她还记得宋琳琅出生的那一日正如今天一样雪后初晴,天地间一派新生气象,博古架上的摆件在阳光映照下琳琅满目.....

    她也记得宋琳琅来求她们时眼里那紧张和压制不住的欣喜。

    作为家里的嫡长女,代表的是一家的门风。她们从未想过宋琳琅要嫁多对等的人家,只希望她能堂堂正正的按照她自己的想法活。

    可是竟连这一点也不成,她们如珠如宝宠爱了半辈子的女儿,如今连三十岁都没活满,客死异乡,至死都没能再见见她的父亲母亲......

    宋老太太抓紧了旁边的把手,攥的紧紧,双手骨节分明的凸显出来。

    宋慈在外间请了安,得了宋老太太允许就进了屋子,连茶也没顾得上喝一口就喘着粗气道:“是和春堂的大夫给看的,可是如今那大夫被抓起来了,说是开错了方子吃坏了人。”

    叫人怎么能不怀疑这里头有猫腻?

    三老爷顿了顿继续道:“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前脚才给琳琅瞧完病,后脚就被关进去了。”

    宋老太太沉着脸点了点头,单手托着腮沉思了半响,忽而道:“慈哥儿,你去封信给山东巡抚李峪李大人......”

    向云章想就这样欺负他们宋家,真的当他们宋家没人了。那她就叫向云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仗势压人。

    傍晚的时候向云章既没送宋琳琅的嫁妆和陪嫁过来,也没见着向明姿的影子。

    倒不是向云章不想送,郑嬷嬷王嬷嬷等人是真的不敢送,也已经偷偷叫了人牙子卖出去了-----都是背地里做贩卖人口的买卖的,官府送出去的人,她们都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帮人再也别想出现在宋老太太跟向家人跟前。

    而向明姿,她也知道砒霜的事,确实也不能送。

    因为这事儿,他急的嘴巴都起了燎泡,虽然下定了决心不怕宋家,要和离就和离,可是说到底他还是怕惹急了宋家,宋家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向老太太看不得他上窜下跳没个安宁的样子,皱了眉道:“就不能说是人病了?怎么这个由头都不会找?!”

    向云章叹了口气觉得向老太太想的有些太过简单了:“母亲,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早不病晚不病的,偏现在病了?且宋老太太毕竟是明姿的外祖母,要见她是人之常情,咱们这样死拦着,外头人可怎么看咱们呢?”

    他是当官的,毕竟还是要注意名声的。

    向老太太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垂着头想了一会儿就冷笑出声:“别人病可能是太巧了,可是明姿她有个病痨鬼一样的娘,身体差些也是有的。你待会儿去请巫医回来......”

    反正巫医也说过向明姿是个灾星投胎,现在刚好这么巧宋琳琅又死了,干脆把灾星的名声给坐实了不就得了?

    向云章思来想去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派一拨人出去请巫医,另外一拨却去宋家在城里的宅子报个信,说是今晚不能见了。

    白姨娘心疼他急的这样上火,委委屈屈的来向老太太跟前哭了一场-----可她又不敢嚎啕大哭,向老太太忌讳多,哭多了会觉得别人是在咒她早死。

    向老太太对这个向来温顺柔弱的姨娘倒是没什么恶感,加上她如今又怀了身孕,就冷着脸让她起身:“我跟你老爷还没死呢,天塌不下来,有什么好哭的?”

    白姨娘擦了擦眼角,果真不再哭了,叹了口气瑟缩了一下肩膀:“老太太,伯府毕竟势大,咱们怎么能跟人家硬着来?”

    她顿了顿,又忍不住蓄满了眼泪看着向老太太:“我真的不敢给夫人下毒......当着您的面我说句不好听的,夫人那个样子就算是没灾没难的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傻了才会这个当口去给她下毒呢。可是和春堂的大夫却说夫人是吃了砒霜中了毒的......偏偏夫人还特意留了我一人说了会儿话,这才从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您说会不会是......”

    向老太太密布皱纹的脸上神情更刻薄了,转过头去看了白姨娘一眼,板着脸冷声道:“你是说,这毒药是她自己吃的?”

    宋老太太才不觉得宋琳琅会想死呢,她到死之前不都还在护着向明姿吗?她要是死了,就不怕向云章立即把向明姿交给巫医一把火给烧了?

    两相对比起来,她倒是真的觉得该是白姨娘下的手-----不然为什么这几日都心不在焉的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面对宋家人的时候更是腿都软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她不会因为这事儿就把白姨娘推出去。再不济白姨娘也给向云章生了儿子女儿,如今身上还怀着一个。

    何况宋家这样的亲家,她从来就没想要过。

    白姨娘猛然打了个寒颤,有些害怕的环抱了身子点了点头:“我真觉得夫人是在恶心我们呢.....她这么一死,宋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看看老爷现在都被逼成了什么样儿了......”

    可是这样的话宋琳琅真的就太可怕了,她这不是跟向云章闹脾气,竟是真的想要向云章死呢,要是向云章小妾给夫人投毒的事闹出来,向云章少不得也要被冠上一个宠妾灭妻的罪名。凭借宋家的人脉,向云章不死也得脱下好几层皮......

    向老太太板着脸呵斥了她一声:“好了!凡事适可而止,人都死了,你在我这里嚼这些舌根也没办法让她活过来说到底是谁给她下的毒。我也不管是谁,反正你自己安分些给我生个平平安安的大孙子,我就保你没事。”

    白姨娘不敢跟向老太太对着来,虽然觉得跟向老太太没说清楚,可是听向老太太这么说了,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腆着脸笑了笑,恭敬的起身给向老太太倒了杯茶。

    昨晚看潜行狙击看的太晚,今天早上起来的晚了......另外,多谢smaogirl2的香囊。

六十七·关系

    何氏有些愣愣的站在婆婆跟前,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沈老太太喊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头问了一遍:“母亲,您说什么?”

    沈老太太有些不高兴的瞥了她一眼,却并没有跟以往一般出言责备,冷了脸道:“我才说了,叫你到长宁伯府去走动走动,他们家八小姐回来了,若是有什么帮的上忙的地方,就多帮帮。”

    何氏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八小姐宋楚宁的母亲李氏死的原因大家这么久下来多多少少都心里有数了,肯定是跟崔氏脱不了干系。

    现如今沈晓海跟自己都希望儿子能跟宋楚宜搭上关系,甚至成良配,现在沈老太太却叫她去跟宋八小姐亲近亲近?

    这莫不是被什么东西砸坏了脑子了吧?宋八小姐身后就算是有个李家又怎样?她在长宁伯府可是半点不受宠......

    沈老太太见她半日不说话,有些不满的卷起手放在唇边咳嗽了两声,将她的注意引了过来,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毕竟是房下的表侄女亲自托的我,我这个姑婆难道真的不当回事不成?”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何氏都听懂了,本能的有些嗤之以鼻,可是等她缓过来,才震惊的看了沈老太太一眼,犹豫着问道:“母亲,您说的表侄女,莫非是您那位......”

    当初能跟着端王做些生意,还正是拖了这门关系的福气呢。何氏心里有些复杂,不知道若真是这位秦大奶奶托的关系,该怎么应对。

    秦老太太点了点头:“可不是?现如今芮夫人身子也好了许多,她还说今年过年回随着端王回京过年呢。”

    何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管是秦大奶奶还是芮夫人还是端王妃,她通通都得罪不起。只是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怎么秦大奶奶竟会送信来让她们去看宋楚宁?

    她本能的觉得这里头的事情不简单,面上就笑着应付了婆婆:“是,眼看着也就是长宁伯府小公子的满月了,到时候我寻个机会去瞧瞧这位宋八小姐。”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叮嘱她:“你们也别觉得我家全是靠着裙带往上爬的,至少三房一支可是红红火火,半点没靠宫里太妃娘娘,都是自己拼杀出来的。”

    何氏哪里敢小看这位秦大奶奶,苦笑着忙说不敢:“媳妇都知道的,秦家三爷勇猛刚强,当年在战场上也叫人闻风丧胆。”

    可心里却还是没忍住撇了撇嘴-----要是没宫里的太妃娘娘当初在成化帝跟前吹枕头风,秦家三爷能上战场?秦家四房的大奶奶也不能成端王的乳娘啊。

    现在端王身边秦氏姐妹只手遮天,可不又是一个太妃?说秦家不靠裙带关系,骗谁呢?

    安抚好了沈老太太,何氏出了门就带着梅香去前边书房寻沈晓海。

    才转过了长廊,就瞧见沈清运从书房出来,意气风发的甚是骄傲,她笑着受了沈清运的礼,回过头却忍不住咬了牙。

    这阵子沈清运越发的受沈晓海的器重了,沈清让却三天两头的往外面跑,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真是叫人头疼。

    沈晓海见了她来有些意外,把手里的书放回原位就问她:“出了什么事,怎么你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来寻我了?”

    何氏眼尖的瞥见案上一摞厚厚的账簿,心里更加酸涩,面上却不敢露出来,笑了笑将刚才沈老太太的话说给沈晓海听。

    末了就有些不解的道:“从未听说过这位秦大奶奶跟李家还有什么交情,怎么好端端的替宋八小姐说起好话来?还让咱们给帮衬着,咱们怎么帮衬?”

    沈晓海也沉了脸有些意外,仔细想了想就不由道:“我母亲说是秦大奶奶那边的意思?”

    秦大奶奶那边可是端王的喉舌,她说的话不就是代表了端王的意思?

    端王竟好端端的对一个小姑娘在意起来,而且还亲口说是要自己关照关照?

    何氏点了点头:“母亲是这样说的没错,说是宋八小姐刚回京城来,叫咱们多看顾看顾,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多帮帮。”

    可是心里她却又很不以为然,若是让她挑,她自然是觉得宋楚宜好一些-----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外家有人又受长宁伯府的宠。

    沈晓海也是这样想的,他迟疑了一会儿,道:“这事儿先放着别管,你好好的准备准备长宁伯府小公子的满月宴。”

    “送的礼都挑好了,还同镇南王妃商量过。”何氏颔首应了:“只是有些可惜,宋家老太爷老太太都不在,只有宋大老爷跟宋大夫人主持大局。”

    “这也没什么关系,又不是不回来了。你送的礼到了,还怕回来宋老太爷跟宋老太太不知道?”沈晓海哂然一笑,舒服的往后靠在椅背上:“我看那宋八小姐也有些邪门,招的清让心心念念的。上回还差点为了她犯了大错,你这回还是别告诉他说宋八小姐回来了,省的又惹出什么事来。”

    这话说到了何氏心坎里,她刚开始犹豫也正是害怕儿子分不清主次,又跑去跟宋八小姐好,到时候难免会得罪了宋楚宜。

    她忙不迭的答应了,又迟疑道:“那母亲和秦大奶奶那里......”

    沈老太太向来把娘家人看得挺重,尤其是秦家那些出息的,做了端王妃和端王的夫人的两个秦家的姑娘她更是经常放在嘴边夸个不停,她们交代的事,向来沈老太太都是不遗余力的。

    曾经沈晓海也是如此,可是如今他不想这样了。

    他悠闲地将双手垫在脑后,打了个哈欠道:“再看吧,一个小丫头而已。到时候你说去看了不就完了?”

    他不过求个富贵显赫而已,可是好几次都差点被端王的事扯进漩涡爬不起来。上次要不是他机灵让沈老太太何氏去求了庄太妃,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事。这个赔本的买卖,他可不想干了。

    至少跟着宋府,走错路的可能性可就低的多了,尤其是成了儿女亲家的话,还怕不能更进一步?

六十八·防备

    宋楚宁没有想到京城的长宁伯府已经防备她到了如此地步,回家当晚宋大老爷跟宋大夫人连个面也没有露,只是派来迎接的几个刻板的嬷嬷将她一路送进了花园里的宅子。

    然后她就跟个犯人一样被看管了起来-----连要出门去散散步,想重新去二房拿几本书来看,都被那几个嬷嬷说不许。

    她并不生气,反而觉得开心-----对自己来说,别人的害怕这种情绪可比同情这些情绪来的要让她接受得多了。宋家人越是怕她,她就越是开心。

    翠果小心翼翼的端了猪心莲子汤进来服侍她喝,一面又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厨房最近总送参汤,参汤虽然好,可是您喝的多了都上火了......”

    宋楚宁拿着勺子的动作一顿,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汤。

    难道宋家竟然想毒死自己?她莫名的笑了笑,看了看守在外头跟菩萨一样不会动的几个嬷嬷,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来。

    可是银簪从汤水里拿出来之后还是闪闪发亮,并没有什么不对。

    翠果瞧的眼睛发直,忙不迭的去把门给掩上了回头来看她,吓得瞪着眼睛问道:“姑娘,是这汤里有什么问题吗?”

    宋楚宁摇了摇头,心里却并没有完全放心,她抬起头看了窗外一眼,吩咐翠果:“你去请秋娘过来。”

    秋娘是方先生给她的,说是精通医术,是留着给她防身的。

    回宋家是回一个明知道是陷阱的地方,宋楚宁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要是宋珏的事情曝光,宋家二老恐怕第一个就会要她死。

    而她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女童,就算是死了,大不了往外宣扬一个急病的名头,送入家庙停灵几天也就罢了。

    翠果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去隔间敲了敲门,领出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

    “秋娘你过来瞧瞧。”宋楚宁将那碗汤往前面推了推,看向那个瞧上去平平无奇的妇人:“看看这里头有没有什么不干净。”

    相比起方先生,这个秋娘显然更符合宋楚宁的胃口----从来都不多嘴多舌,也不把她当个小孩子敷衍利用,一心一意的起到了一个大夫的作用。

    秋娘闻言眼珠子动了动,应了声是,蹲下身子拿手指沾了一点儿汤水放在舌头上尝了尝,半响就冲宋楚宁摇头:“没什么不干净的。”

    宋楚宁这才放心了,抱着臂有些疲累的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以前一直觉得长沙不好,可是现在看来,长沙也有好的地方。至少吃什么用什么都能放心,不必这样提心吊胆的。

    宋大夫人也惴惴不安的,她再三确认了宋楚宁的院子被围的死死的,还是有些不放心,迟疑道:“不如还是再派些人守着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然这要是宋楚宁忽然出个什么损主意,把她的小孙子怎么样了,她可真是哭都会没地方哭去。

    宋珏坐在下首喝了口茶,目光沉稳的看向宋大夫人:“母亲也别太心慌了,几个嬷嬷都是宫里来的,眼睛再厉害不过,那边一点小动作她们都能发现。”

    宋大夫人看着儿子就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好歹儿子是顺风顺水的回来了。

    她心里因为宋珏的话放松些许,叹了口气道:“能不怕吗?这样一条毒虫摆在身边,任是谁也得提心吊胆的吃不下睡不着的。”

    宋珏心里也对这个八妹怀着些难以言喻的忌惮-----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个八妹对家里人动手都不止一次两次了,这样丧心病狂的女孩子以前他从未碰见过。

    难怪祖母特意留下口信叮嘱自己千万要记得看住了她,不看住她,恐怕整个宋府的人都不够她害的。

    宋大夫人沉沉的摇了摇头,忽而听见金嬷嬷在外头回话:“夫人,孙嬷嬷那边来人说今天送过去的汤都没喝,都倒了。”

    只要是宋楚宁起了疑的东西,就算是被确认了没有问题,她也不会再用了。

    这合乎她的性子,宋大夫人看了儿子一眼,觉得这事儿果然被宋楚宜料准了,就冷笑了一声,说知道了。

    想了想又吩咐:“明日重新送过去,她总不能不吃不喝的活着吧?”

    等金嬷嬷应了声,她就看向宋珏有些想叹气:“你看看她是不是个省心的?心眼少说也有一万个,若是一不小心,恐怕就会被她拆卸入腹,连骨头也不剩。”

    宋珏晓得大夫人为什么畏惧宋楚宁如虎,轻声安慰她:“母亲不必太担心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说明她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办到的。何况这回大姐姐跟小宜想的这么周到,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希望是这样,宋大夫人打起精神来跟宋珏商量了满月宴他同窗赴宴的事:“究竟来多少人?我这里也好有个准备,免得桌数安排不好。”

    宋珏一一的答了,眼看着太阳都到了窗子上就站起身准备去卫所应卯。

    只是他才抬起脚不久,外头邱嬷嬷就递话进来,说是李家来人了,要见见宋楚宁。

    这也是早就想到了的事情,毕竟宋楚宁是李家的外孙女,李家听说她回来了,来看看也是有的。

    宋大夫人见宋珏站着没动,一面示意他自己应付的来,一面叫邱嬷嬷进来问:“来的是谁?”

    其实不用猜也能猜得到,李家老太太如今在庙里清修,李家当家的自然是李大夫人。

    邱嬷嬷果然回道:“是李大夫人亲自来的,如今三太太正陪着在花厅坐着呢。”

    李家这位大夫人向来跟李氏和宋楚宁不是怎么合得来,这回来想必也是出于李老太爷和李大老爷的意思,来应付应付的。

    大夫人松了口气,想了想就道:“那就快请三弟妹带进来吧,别慢待了客人。”

    宋珏听说来的是李大夫人,也放心的冲大夫人行了礼告退出门。

六十九·来客

    因为宋楚宁over就在这段时间,所以两条线都要沾一点,其实并没有拖情节啦。

    李大夫人果然对宋楚宁的事情并不是很尽心,听说了宋楚宁生病发红疹不宜见人之后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相比起公公李老太爷和丈夫李大老爷对这个外孙女的重视,她心里始终是不以为然的。她的两个女儿自小就生活在宋楚宁的阴影之下,不管是李老太太的宠爱还是李老太爷的重视,总是宋楚宁得到的多些。而上回在英国公府沈清让因为宋楚宁而利用自家两个女儿,险些害的她们声名尽毁之后,她心里对李氏母女更添了一层怨气。

    这次若不是李大老爷的一再交代,她原本是不愿意来的-----李氏的事情出过之后,李家其他人不以为耻,可她却不能没有廉耻之心,最近这一年间都是能不来宋家就不来。

    宋大夫人见她知机上道,心里就松快了几分,连带着语气也和缓了许多,笑着寒暄几句,就将话头引到了儿女亲事上头:“听说令千金已经定了人家了?”

    李大夫人点点头,心里想起英国公府的事情还是忍不住捏了一把汗,点头叹道:“总算是定下来了,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

    她说了这句话,想了想就又道:“世子夫人,有些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宋大夫人很明白她的处境,闻言就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叫她继续说下去为难,笑着同三夫人一起留着她用饭。

    李大夫人见宋大夫人知道她的意思,心中就轻松了许多,忙摇手婉拒:“家里还一大摊子事等着呢,实是没空。这就要家去了,阿宁她......”

    她看了看三夫人和大夫人的脸色,叹了口气道:“阿宁她就劳烦您二位多费心了。”

    宋三夫人亲自送了她出去,回来就叹气摇头:“也是难为她了,她向来跟静姝是不合的......”这句话说完,三夫人又觉得这个称呼显得太过亲昵了一些,改了口继续道:“说起来和李氏还有些旧怨,李家现在还逼着她来瞧李氏的女儿,可不是为难了人么。”

    大夫人并不甚把此事放在心上,李大夫人自然是好应付的,反正她也不喜欢宋楚宁,更无所谓宋楚宁怎样,可是李家其他人还会不会有什么动作,这才叫人头疼。

    她看了三夫人一眼,并不答关于宋楚宁的话,问起她三老爷送信的事来:“三弟那边没来过信吗?”

    三夫人同三老爷的关系一直都是很和睦的,三老爷每次出远门都必不可少的给三夫人写信。有时候这些信还比宋老太太来的信快上几天。

    三夫人就摇头:“还是上回那一次寄来的,说是已经要进城了。之后也没传来过消息......”

    大夫人有些担心,可是想到毕竟有老太太坐镇,旁边又有宋楚宜,就勉强压下了心头的不安,同三夫人商量起过几日的满月宴来。

    远在青州城的三老爷却实在是没顾得上写信,这半个月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宋老太太打定了主意要做主让宋琳琅跟向云章和离,将宋琳琅的尸首运了回宅院。

    他忙着请和尚来给妹妹做法会,又忙着准备向明姿的事,心里酸涩得很,顾不得给三夫人写信了。

    青桃立在长廊上扶着宋楚宜,不禁有些寒心,幽幽的吐了口气。

    冲天的火光亮起来,宋楚宜一眨不眨的看着,头也没回的问她:“叹气什么?这对姑母来说是好事,死对她来说是种解脱。只盼她下一世眼睛擦亮一些......”

    再也别所托非人,再也别爱上一个不会爱别人的人。

    绿衣冲青桃摇头使眼色-----她总觉得自家姑娘虽然变得越来越聪明,但是也变得越来越冷清了,她总结了一下,总觉得这是因为看多了不好的事的缘故。

    青桃没顾上她,想了想就老老实实的托盘而出:“我叹气是觉得这世上的男人负心薄情的未免太多了......吃亏受苦的总是女子。”

    绿衣就忙反驳:“也要瞧人啊,你看两位舅老爷,哪一个不是身边连个通房也没,对妻子又敬又爱的?再往近了说,大老爷三老爷五老爷也是好的呀......”

    这几日青州都放晴,太阳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光芒四射,时常晃人眼睛。宋楚宜身上的火狐毛的斗篷在阳光映衬下流光溢彩,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她牵起嘴角笑了笑,在宋琳琅灵前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转身带着青桃绿衣往外走,一面问道:“黄嬷嬷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这都半个月过去了,按理来说早该有消息了。若是再找不到人,恐怕就难找了。

    “紫云说是还没消息,黄嬷嬷跟秦嬷嬷都在找呢。”绿衣有些愤愤然:“向家真是黑了心肝了!”

    涟漪的事情给这两个小丫头都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因此她们深怕云鹤等人也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宋楚宜抿着唇没有说话-----宋老太太并不着急,可见是还有后招。

    她才想到什么,玉书就从柱子后头转过来,瞧见她松了一口气似的迎上来:“六小姐!老太太那里来客了,说是让您去见见。”

    来客?在青州?

    宋楚宜身形顿了一顿,随即就点了点头,跟着玉书去了宋老太太如今住着的后院正院。

    进门的时候她余光一扫,已经看见宋老太太下首坐着一个年纪比宋大夫人差不多的贵妇人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儿。

    宋老太太忙招手把她唤道身前,又拉了她道:“快去给你李伯母行礼问好!”

    宋楚宜略微一忖度,便有些猜到了这位李夫人的来历,乖巧文静的上前给李夫人道了个万福。

    李夫人忙拉她起来,一手拉着她爱不释手,一边又转头惊喜的问:“这就是汀汀女儿?果然长得可人意,怨不得老太太这样疼她。”

    宋老太太跟宋楚宜解释:“李夫人当年在京中与你母亲也算是知己好友,与你母亲是平辈论交的,算起来当初你出生的时候,人家来给你洗三宴上送过百家衣呢。”

    另外多谢花落意闲520、书友1606070854的香囊,也多谢weipeng0578的平安符。超级感动,爱你们么么哒。为了表示我真的不是在拖情节,今天也三更。

七十章·死地

    李夫人拉着宋楚宜脸上就露出怅惘之意:“可惜也只见了那么一回,之后就与我丈夫出了外任。这一分别竟就是永别了......”

    她说着,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又吩咐一直安静站着的女儿上前来跟宋楚宜见礼。

    宋楚宜接触到她目光的时候不由一愣-----李夫人竟不是做戏意思意思,她竟是真哭了,好似同崔展眉关系真的很好的样子。

    李家两位小姐已经上前来给宋楚宜见礼了,互相序齿之后,宋楚宜就喊了两位李家小姐姐姐,之后再过来的年纪略小的那个,她就轻轻喊了声妹妹。

    只是这么一喊,李夫人并两位李小姐就都噗哧一声乐不可支,李夫人见宋楚宜一脸茫然,就笑着拉着那个小姑娘跟她解释:“这是你大哥哥的女儿,小名儿叫颜儿。该叫你一声姑姑的,你可是吃了大亏了。”

    宋老太太笑着吩咐玉兰拿了见面礼出来,给了李欣桐一副绿宝石的头面、李欣梧却是一套大小不一共九只的檀木梳子,最小的李颜给了一套杭缎衣裳。

    宋老太太出手这么大方,李大夫人自然也不小气,笑盈盈的叫丫头捧了一个黑色描金匣子来。

    宋楚宜被这样硕大的礼物吓了一跳,有些震惊的去瞧李夫人。

    李夫人被她这模样给逗笑了,忙道:“别怕,就是匣子大些唬人,其实东西不多的。”

    她说着,叫丫头将匣子上的锁给下了,亲自掀起盖子来,露出里头摆着的大大小小十一二只精致小匣子来,笑道:“这里头都是些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是当年我家长辈给我的添妆,我听说你在,特意给你带来的。”

    宋老太太看了一眼也有些意外,就蹙眉道:“这是当年周王妃给你的添妆,太贵重了。”

    李夫人叹了口气将盒子盖上,示意宋楚宜收着,转头去看宋老太太:“再贵重还不是给人用的,人若是没了,再贵重也是虚的。当年琳琅想要,我还没舍得给......现在想来,真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宋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半响才沉沉的呼了口气:“你有心了。”又叫宋楚宜收起来。

    李大夫人看了看上首的老太太,轻声问道:“是今日......?”

    宋老太太点了点头:“是今日烧了,到时候我带着她回京城去。”

    李夫人垂着眼睛半日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站起身朝宋老太太弯了弯腰:“婶子,我去送送她。”说到后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有了水光。

    她当年未出阁的时候,与宋琳琅最合得来,她的博古架上至今还收藏着当年宋琳琅亲自给她刻的小木雕。

    宋老太太感念她的这份情谊,也站起了身扶着宋楚宜颔首道:“我带你一同过去。今日你来了,想必她泉下有知,也会开心的。”

    熊熊火光燃起,空气里都蔓延上火油夹杂着麦秆的味道。

    宋老太太和李夫人立在不远处,定定的看着宋琳琅一寸寸成灰。

    宋老太太已经难过不起来了,这半个月来她几乎已经用尽了自己的眼泪和情绪,到如今真的送走她最心爱的女儿的时候,她发现她竟然已经提不起什么情绪。

    李夫人却哭的有些伤心,她的手帕交本来就不多,这些年她跟着丈夫在外面赴任,与交好的姐妹们更是没了往来-----好容易丈夫李峪竟调到了山东当巡抚,可是最好的闺中密友却死了。

    还死的这么不明不白,这么憋屈。

    “真不是个东西!”她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脸色阴沉下来。

    李欣桐跟李欣梧偷偷的跟宋楚宜咬耳朵:“不是说宋姨妈是被......尸体就这样烧了,岂不是便宜了那对母子?”

    说起来,宋琳琅的尸首当初向云章和向老太太是死活不给的-----和春堂的大夫都说了是服食了砒霜,到时候宋家要是让仵作大夫一验,不就什么都验出来了吗?

    可是憋了一肚子气且正愤怒的宋三老爷哪里跟他们讲这么多道理?本来向明姿没半点消息已经够让他窝火了,向家口口声声说不怕和离却还非得扣着宋琳琅的尸首更是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毫不犹豫就带着二十几个护卫浩浩荡荡的闯进了后衙。

    向云章丢不起这个人,外面看热闹的民众聚了一层又一层,他也不敢关犯人一样的关起宋三老爷来-----毕竟宋三老爷闯的是后衙,抢得又是说过要和离的自家妹妹。最后只好认怂,把宋琳琅的尸体交了出来。

    宋楚宜想到这里,唇边露出两个酒窝来,颊边的碎发调皮的打了个卷儿。

    “别怕,伯母和我祖母都已经准备好了。”

    李欣梧就怔忡的叹了口气:“可惜宋姨妈的女儿还在向家......也不知他们会怎么对她。”

    李欣桐比她大些,想的也比她多,闻言就蹙眉道:“就算他们真的想怎么样,眼下这节骨眼也没那么大胆子敢真的怎么样。”

    宋老太太往她们这边瞥了一眼,头却看向李夫人:“这个气,伯府咽不下去。所以还是要麻烦你们夫妻了。”

    李夫人回过了神,亲自上前搀了宋老太太往回走,语气诚恳:“婶子说的哪里话?哪怕是普通百姓来告官呢,有冤情也该审清楚问明白,给人家一个公道。何况琳琅死的这么惨.....我看向云章就算是赔十条命,也是轻的。”

    宋老太太就没想过要放过向云章,他还想当官发财?还想做他的子嗣大梦?还想着少了宋琳琅从此以后就能随心所欲的带着娇妻美妾过日子?

    他不知道是真天真还是被宋琳琅宠的纵得没边了,还真的以为背后若是少了长宁伯府这棵大树,自己也能顶的起门户。

    没了长宁伯府这棵大树的庇佑,这官场谁认识你是谁?谁在意你一个小小知府的死活?

七十一·倾覆

    十二月初,家家户户都开始搬出大瓮来蒸糯米酒了,天上飘满了烧麦秆的味儿,混合着糯米的香味,将人的好心情都氤氲在喜悦的雾气里。

    只是临街这一排人家也不知是听见了什么消息,竟不知为何都把手里的活计给抛了,连河边的酒瓮也来不及要,飞快的就朝人群蜂拥而去。

    有好事的在酒楼茶楼里瞧见,就好奇的探头出去看,有些不解的问:“唉唉唉,这是怎么了?咱们青州城蒸米酒的风俗可向来跟过年一样重要,怎的这些人神神叨叨了起来?”

    小二上来给他们添茶水,瞧了他们一眼就笑了,毛巾搭在肩上搭话:“几位爷一看就是刚出了远门回来,不知道咱们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些人哪,通通都是看热闹去的,要不是我家里等着我的月钱用,我也得跑去看看,这可真是听也没听过的稀奇事呢!”

    几个锦衣少年彼此看了一眼,饶有兴致的笑道:“哦?那可真是要听听见识见识,是出了什么大事?”

    小二砸吧砸吧了嘴巴,终于找到了正经理由消极怠工,忙欠了身子说的唾沫横飞:“您们不知道!咱们青州城的知府大人啊,竟然纵容着小妾杀死了自己的原配夫人!而且还串通了巫医要烧死自己的女儿......”

    几人都有些怔住,面色带着些不可置信又带着些怀疑的往楼下瞧了瞧-----这群百姓确确实实是冲着知府衙门去的。

    “燕堂......”一个眉清目秀的红衣少年蹙起眉头瞧着另一个清逸秀美的少年郎问:“你这回来,不就是说来拜访你那位姨妈的吗?”

    郭燕堂已经不可置信的站了起来,支着身子往窗外看了看,又强忍着愤怒重新坐下,回头看着挠头的店小二质问:“你莫不是在讲故事?!知府大人的原配夫人可是出身世家名门,他的小妾怎么可能那样大胆,连原配夫人都敢下毒手?”

    店小二被他不信任的眼神看得脸都红了,激动得连声说没有,又指着满座的茶客道:“我的公子哎,我不要命了我,这事儿若不是真的,我敢这么说来诋毁父母官大人?瞧见今日这爆满的人了没有?通通都是来瞧热闹的,邻县的人也都有特地赶来看热闹的啊,这么大阵仗,您说这事儿是不是真的?知府大人还想着杀死自己女儿灭口,可惜晚了一步,被原配的家人给救下来了,原配家人一状告到了巡抚老爷面前,现在巡抚老爷都已经把知府给抓起来了!”

    郭燕堂有些说不准自己如今的心情,他去年来的时候,宋琳琅还好好的......

    他抓到小二话里的重点,冷了脸问:“向夫人的娘家人都来了?”

    既然宋家都来人了,那宋琳琅的事就十有**是真的了。没料到这位被娘亲看不起的向云章向大人,竟然还真的有这个胆量,纵容着妾侍架在原配头上也就算了,还敢狠着心肠毒死原配。

    小二点了点头,还有些伤心怜悯似的:“谁说不是呢?一门都是高门大户的,可是偏偏护不住自己女儿,听说老太太都急的病了......”

    此刻小二嘴里急的病了的宋老太太却好好的坐在榻上,她冷着脸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外头动静,冷笑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向云章这官,是做到头了。”

    宋楚宜拿了小锤子给她敲核桃出来做核桃露,闻言也牵起嘴角嘲讽的笑了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连圣上尚且要顾忌民心,何况是一个知府?他已经混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了,就算是天,也保不住他。”

    宋老太太看着宋楚宜全神贯注的剥核桃,心里的那股狠厉奇异的被压下去了一些,她摸了摸宋楚宜的头,叹道:“还多亏你,这场舆论战咱们真是什么都不做,就彻彻底底赢了。向云章的名声也臭了。”

    “这倒不是很要紧。”宋楚宜摇了摇头看着宋老太太:“就算是没有这些议论和坏名声,您跟李伯父想要整治一个向大人也不难,他做了这么多年知府,总不可能真的干净----就算他想干净,恐怕他那小妾和母亲,也不会让他干净。重要的是,这场舆论战之后,向家没理由扣着表姐了。”

    之前不管怎么样,向明姿始终姓向,她们宋家再厉害,也拗不过宗法人伦。可现在大家都知道向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了-----为了个小妾就要毒死原配,为了个庶子就要烧死嫡女,这样的人家,有什么资格继续养着向明姿?

    何况坊间已有传闻,小妾之所以会毒死原配,就是因为受了向老太太的指使----向老太太嫌弃原配多年无所出,都开始相看继室了呢。

    加上宋琳琅的尸体被抢出来当日,不少人都是亲眼看见的,三老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场面心酸感人......

    向小姐再留在这样丧心病狂的人家,指不定落得跟向夫人一样的下场,不少人都盼望着宋家能把向小姐带走。

    宋老太太有些出神,半日都没有说话。

    等到宋楚宜将核桃仁都挑拣出来盛放在细白如雪的白瓷玉碟里,她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宋楚宜替她将毯子往上提了提,转身要出去。

    宋老太太将她叫住了,犹豫了一会儿问她:“小宜,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宋楚宜的步子于是就停住了,她回过头看看着宋老太太,想了想抿着唇点了点头:“李伯母帮咱们找到了云鹤她们之后,我看您单独留了王嬷嬷郑嬷嬷一会儿,过后三叔就去抢姑母的遗体了,那个时候我就隐约有些猜测......”

    宋老太太苦笑了一声,又觉得这话实在无人可说-----她憋不到回家再找宋老太爷说了,因此声音沉沉的叹道:“她是算准了咱们到的时间,自己服的毒......”

    向来以向云章和向家为天的宋琳琅,终于在死前彻彻底底的坑了向云章一把,而这一把,足以令向云章万劫不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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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闺战介绍:
不要脸面不顾廉耻贴了英国公一辈子的宋楚宜死了。 她死的那一日英国公正好请了戏班子来给她的亲妹妹贺寿。 伶仃一人的宋楚宜觉得再无眷恋。 谁知睁眼却重新回到未婚前。 问她还要不要不顾一切的追逐所谓的真爱? 她心平气和:不是我的我不要。上一世的事大家都有错就算了。这一世好好过吧。 谁知某个也重活一世的人偏偏如同臭皮膏药搅得她不得安生。 XXXXX!宋楚宜再也克制不住,妈蛋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 我不玩的你们满地找牙我就不姓宋!名门闺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闺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闺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