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匹夫不可夺志
曹操一手拿着马鞭,一手拿着水壶送到嘴边,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口水,眼睛却盯在地图上眨也不眨。他对袁绍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可是也正因为他对袁绍的举动很清楚,所以当审配和文丑突然发动攻击的时候,他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被文丑突破了沿河的阵地,苦战到现在也没能把阵地夺回来,反而让文丑在北岸站稳了脚跟。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接到袁军开始行动的消息,恨恨的骂了一句:“袁绍也耍诈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陈宫强忍着笑,没吭声。兵不厌诈嘛,凭什么你能耍诈,对手就不能耍诈?要怪只能怪程昱反应太慢,中了对方的疑兵之计,只顾着防备周边,却没防着对方已经潜到了眼皮子底下,等反应过来,一切都晚了。
不过,程昱以五千人在被袭击的情况下,硬是把文丑压在河边不能动弹,这也算是将功折罪了,至少没让形势进一步恶化,战场的主动权还控制在已方的手中。
可是袁绍已经到了济水对岸,一旦他加入战场,最后的胜负如何还很难说。曹操现在情绪有些焦躁,拿这种不是理由的理由来说,也就可以理解了。
“将军,必须尽快想办法切断浮桥,要不然袁军的主力可就全部杀过来了。”陈宫不紧不慢的提醒道。
“怎么毁?”曹操没好气的说道,抬起手臂在嘴上擦了擦,咒骂道:“都是刘修那个多事的,没事还帮人搭浮桥,现在倒好,袁绍学了来,搞得我措手不及。我在这里拼命,他却在那里睡大觉。这鬼天气,真不是人过的,不动都一身汗,老子还得穿这么多,真是倒霉催的。”曹操一屁股坐在胡床上,拉开战袍前襟,呼呼的扇了两下,又冲着打扇的亲卫吼道:“你没吃饭啊,用点力!”
亲卫满头大汗,却不敢回嘴,只得用力的扇了起来。曹操闭上眼睛,仔细的想了片刻:“审配在河里打了木桩,大船过不去,小船倒是行,可是一时半会的,到哪里找那么多小船?”
“将军,可以用木筏。”董昭忽然插了一句嘴。
“木筏?”曹操睁开眼睛,眼珠一转,咧着嘴笑了起来:“不错,用木筏比用船好。来人,立刻安排人扎木筏,多扎一点,看我怎么把他那鬼浮桥给烧了。”
找到了破坏浮桥的方法,曹操心情好了不少,他一眼看到远处站在河边的陈登,又大声的叫了起来:“元龙,元龙!”
陈登听到了,快步走了过来。
“夏育他们在哪里?”
“他们就在我军东北方向二十里,随时准备支援。”陈登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将军需要他们现在就出击吗?”
“不,我只是想问问他们的位置。”曹操冷笑一声:“驱将如喂鹰,饥则为用,饱则扬去。他们想立功,我就偏偏不让他们得意,否则他们捞足了功劳,等我真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不肯听话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让他们上阵。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陈登应了,退到一边。他清楚曹操的打算,只要有一线可能,他是不会轻易把立功的机会让给夏育他们的,毕竟曹操现在急需功劳来为即将到来的封赏做准备。至于损失多少人,对曹操来说并不重要。这一点,和刘修的想法正好相反。刘修爱惜士卒,所以士卒愿意为其所用,而且手下经验丰富的老兵也非常多,像曹操这么不惜代价的硬拼,会让很多老兵战死沙场,而要把一个新兵锻炼成一个老兵,不仅需要时间训练,更需要大战的历炼。这可不是有时间就能做到的,那还得有机会。
刘修现在为什么跟在袁绍后面迟迟不动手?他的心意大家都清楚,曹操也清楚,只是他的考虑和刘修不同,他要的是功劳,死多少士卒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以内。
陈登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敞着怀,迅速的听取一个个最新消息,下达着一个个命令,不时和身边的谋士商量一下军情的曹操,暗自叹了一口气。曹操是个人才,可惜,他运气不好。就和袁绍一样,袁绍也是难得人才,各方面的能力都不差,如果处于治世,他将是一代名臣,可是他偏偏生在乱世,又遇到了各方面都比他强一些的对手,这就是他的命了。
斥候往来飞奔,将最新打探到的消息源源不断的送到曹操面前。
“将军,袁绍大军已经到了济水。”
“将军,袁绍的大军向东去了,方向应该是审配的阵地。”
“将军,袁绍的后军也到了,将领是韩馥和颜良。”
曹操揪着短须,手指迅速在地图上划过:“袁本初来得好快,他不仅连夜行军,还是急行军啊,这五十多里路,居然一夜就赶到了?这喜欢坐牛车的竖子现在不坐牛车,改骑马了?”
一个还没走的斥候连忙用力的点头:“将军,袁绍的确是骑的马,是纯白色的西凉马。”
曹操抬起头,瞪了他一眼,飞起一脚:“废话,快去做你的事。”
斥候莫名其妙的挨了一脚,也不敢反嘴,拍拍屁股,跳上马,飞奔而去。曹操又好气又好笑,骂骂咧咧的说道:“他要是进军的时候也这么利索,何至于有今天。他老母的,跑路的时候倒是跑得快,不敢惹刘修,却当老子好欺负?”
董昭咳嗽了一声:“将军,既然袁绍的行动这么快,我们破坏浮桥的计划也要加快才行。”
曹操一拍脑袋,挥挥手:“你去督促一下,天黑前如果能完成,每人赏米一石。”
董昭起身去了。兖州现在最紧张的就是粮食,一石粮食涨到了三百钱,有钱还未必买得到,对于那些工匠来说,一石粮就能激发出极大的工作热情。袁绍已经到了,提前半个时辰,都能减少几千人过河。
“命令大军向东移动。”曹操紧接着又下达了新的命令:“命令夏育监视田丰,不得让他越过雷泽一步,更不能让他和袁绍见面,想尽一切办法,把他带来的粮草给我毁了。”他狞笑两声,“袁本初,我看你饿着肚子还怎么和我打。”
……
袁绍面色苍白,坐在马上摇摇晃晃。平舆不战而降,对他的精神打击非常大,再加上一夜未睡,他现在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可是他现在却睡不着,紧张的局势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能不能突破曹操的堵截,在断粮之前和田丰会合,将决定着他的生死。
让人稍微欣慰一点的消息是,到目前为止,刘修还没有追上来,让他暂时不用担心后路安全。他抬起头,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战场,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曹操的斥候一直在北岸尾随着他,根本不给他别选地点渡河的机会,不管他在哪里停下,曹操的大军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对岸堵截。要想平安的渡河,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到审配那里,利用审配已经搭建好的浮桥。文丑已经在对岸站稳了脚根,可以掩护他们安全的渡河。
当然了,曹操也会赶到那里,能不能安全的回到冀州,就决定即将开始的这一战。
“快点,快点!”袁绍不停的催促道。将士们已经走了一夜,只在半路上休息了半个时辰,简单的吃了一点东西,走路的速度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快了。可是袁绍不敢让他们休息,谁知道坐下去还能不能再站起来。“前面就到了,再坚持一下。”
从他身边经过的将士心中暗骂,再坚持一下,你说得倒轻巧,你骑着马还累得有气无力,我们扛着武器,一夜之间急行军五十里,早就累得像条死狗了,哪有你那么舒服。
这些士气虽然只敢在心里骂,但是袁绍却能感觉得到他们的怨气。他也在心里暗自叹气,这都是兵,可是他的兵和刘修的兵比起来差距还真不小。刘修的兵急行军五十里,至少有一半还能参加战斗,可是看看眼前的这些兵,他们有多少还能立刻投入战斗?能有一成吗?袁绍放眼看去,很快又对自己的这个推测感到失望,他就看不到一个走路不打晃的士卒,哪里有一成之多。
为什么都是兵,差距会这么大?袁绍一边随着战马的步伐上下起伏,一边想着问题。他一项项的比较自己和刘修的区别,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会不是刘修的对手。论家世,论威望,论人脉,论学问,刘修哪一项比我强?可是为什么他能在短短的十几年时间内飞黄腾达,我却一步步的走向深渊?
郭图从后面赶了上去,咽了口唾沫,指着远处路边的人:“主公,有人来迎接了。”
袁绍还没回过神来,他怔怔的看着前言,突然问了一句:“公则,你说,我真的不如刘修吗?”
“主公何出此言,刘修怎么可能和主公相比,他连给主公牵马都不配。”郭图本能的回答道,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有些异样,这样的问题在以前的袁绍是根本提都不会提的,因为他认为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今天他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他转过头,迅速的扫了一眼袁绍的脸,看到袁绍的目光有些疲惫,有些无力,心里不禁打了个哆嗦。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如果袁绍没有了信心,那接下来还怎么和刘修斗?看着袁绍那张茫然的脸,郭图觉得浑身冰凉。
第662章 曹操的威胁
审配无力的靠在车上,连下车都是被人扶下来的,在给袁绍行礼的时候险些一跤摔在地。袁绍吃了一惊,翻身下马,赶上两步,扶起审配,打量着审配瘦得两颊没有一丝肉的脸,惊讶不已。
“正南,怎么病成这样?”
审配努力的睁开眼睛,看看袁绍同样苍白的脸,脸上的皮扯动了一下:“主公,你怎么……”
袁绍长叹一声:“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君臣是同病相怜,都是一只脚踏进地府的人了。来,正南,你先上车,我们一起坐车回去,有什么话,上了车再说。”
审配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伸手相请。袁绍目光一闪,却坚持扶审配先上了车,自己才爬了上去,两人并肩坐下。马车启动,向大营驶去。审配一直在喘气,好半天也没说话,袁绍也有些出神,一直也没顾得上问审配。郭图刚想跟上去,辛毗赶了上来,扯了扯郭图的衣袖,给他使了个眼色。郭图有些生气,本想反驳他两句,可是迎上辛毗的目光,却有些心虚,只好向后退了一步,把涌到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
袁绍到了大营,没有立刻进营休息,而是让车夫把车赶到河边,他打量着北岸的阵地,看着河中一字排开的十道浮桥,终于开了口。“正南,如果这次我们能安全的回到冀州,你是首功。这些浮桥,就是我们的生路啊。”
审配道:“主公,这些生路并不稳固,请主公尽快过河,然后毁掉这些浮桥。如若迟了,刘修追上来,我们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
“正南言之有理。”袁绍把郭图叫到面前:“立刻安排人过河,到河对岸扎营休息。”
郭图转身去安排。将士们看到浮桥就在眼前,对岸又有已方的战友列下了掩护的阵势,一个个心安了不少,他们井然有序的通过浮桥,在对岸集中。文丑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扎营的地方,他们依次进入即可。只是人数太多,即使有十道浮桥,要想尽数通过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完成了。袁绍下令那些暂时还不能过桥的人就地休息,喝点水,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
袁绍就和审配坐在车上,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两个人都很疲惫,亲卫们虽然拿来了水和食物,但是审配根本吃不下去,刚袁绍也没什么心情,他几次张口欲言,却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就在这难堪的寂寞中,对岸忽然鼓噪起来,远处尘土飞扬,表明有大军正在靠近。很快,曹操的战旗出现在地平线上,在他的身后,数百匹西凉战马驮着精锐的骑士,簇拥在曹操身后,一个个盔明甲亮,意气风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气势惊人。
审配眼神黯淡,紧紧的闭上了没有血色的嘴唇。
“这阉竖遗丑,现在倒威风起来了,亲卫骑居然全是西凉马。”袁绍有些羡慕的撇了撇嘴。在夺得幽州之前,他的亲卫营战马来源紧张,大部分都是花重金从走私商人的手中买来的,即使得到了幽州,情况有所好转,战马的补充仍然是个大问题,西凉一直控制在刘修手中,要想像曹操这样得到大批的西凉战马根本是可望而不可求的事,袁绍的这匹纯白色的西凉座骑就是花费了三百万从一个马贩子手上买来的。他也知道这匹马买得贵了,可是他就是喜欢这匹马,花再多的钱,他也愿意。
就和他喜欢喝的葡萄酒一样,这匹马也成了他奢靡的罪证之一。现在看到曹操居然能拿出几百匹西凉战马,一向注意风度的袁绍也忍不住妒嫉起来。
……
曹操不知道一向没正眼看过他的袁绍现在正在妒嫉他,他端坐在马背上,一边擦着汗,一边嘀嘀咕咕的咒骂着,一会儿骂袁绍,一会儿骂刘修,一会儿又骂这鬼天气。观察完了大致的阵势,他有些犯嘀咕,叫过董昭道:“这里离河岸太远了,就算用木筏去烧,也得能点燃才行啊。可是点得太早了会被发现,点迟了,我们的箭又射不到。唉,要是我们有刘修的那种抛石机就好了,一堆石头砸过去,保证那些浮桥稀巴烂。”
董昭也有些为难。文丑的阵地已经离河岸至少五百步,袁军还在源源不断的过河,阵势不断的前移,别说是弓,就算是强弩也很难射到。
“就算是强攻,也得把这些浮桥破坏掉。要不然,我军的伤亡会更大。”陈宫不紧不慢的说道:“总得留一部分骨头让刘修也啃一啃,他这个骠骑将军既然指挥所有的战事,哪能就这么作壁上观。”
曹操眉心拧成了川字:“管亥还没到?”
陈宫摇了摇头,神情中有些愠怒。曹操在半个月前就给在青州的黄巾大帅管亥发出了命令,要求他带着粮食赶到济阴助阵。现在袁绍要夺路而逃,曹操面临着两线作战的危险,兵力捉襟见肘,急需管亥的黄巾军支援。结果半个月过去了,管亥连个信都没给他回,干脆当没这么回事。陈宫心里有数,之前黄巾之所以一直鼎力相助,其实不是看曹操的面子,他们奉的是刘修的命令。黄巾真正依附的对象是刘修,而不是曹操,别看管亥和曹操并肩作战了这么多年,他们的关系远没有刘修那么深。
曹操眼中煞气乍现,他咬了咬牙,再一次叫过了陈登:“元龙,你去见见骠骑将军,就说我这里形势很危急,不管是他还是管亥,如果不能及时来援,不仅袁绍未必拦得住,而且伤亡会非常大,结果很难预料。”
陈登躬身领命,却没有立即走开。曹操见了,有些不悦的问道:“元龙,现在军情紧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陈登拱了拱手:“将军,袁绍在这里,这里便是主战场。不过,袁绍要回冀州,绝不是只有这里一条路。将军,请提醒夏侯将军,请他千万要小心田丰声东击西,暗渡陈仓。”
曹操眼神一闪,点了点头:“好,多谢元龙提醒,我一定会小心的。”陈登说是希望曹操提醒夏侯惇,其实是他提醒曹操,这样说只是给曹操面子而已。见曹操已经知道了,陈登不再停留,翻身下马,带着几个亲随,飞奔而去。
“安排阵势进行阻击。”曹操转过身,指着战场开始安排。他在苦战多日的程昱后面又安排了一道阵地,然后把大军分为两部分,成犄角之势,由曹仁负责东北方向,他亲自负责西北方向。
大军进入阵地之后,史涣带着五千人顶上了去,接收了程昱的阵地。程昱撤出阵地后,赶了过来。他板着脸,不苛言笑,盔甲上的血迹也尽可能的擦干净了。走到曹操面前,他拜了一拜:“将军,程昱前来听候处罚。”
“于禁呢?”
“于校尉与袁军恶战两日,困乏以极,又受了伤,刚刚撤下来就睡着了。”程昱顿了顿,又道:“将军,我是主将,主要责任是我的,于校尉已经尽力了,请将军宽容一二。”
曹操哈哈大笑,伸手用马鞭敲了敲程昱的肩甲:“仲德,你不用这么担心。文丑是河北名将,审配更是又精又阴的河北名士,他们的兵力又是你的几倍,能打成这样,已经殊为不易。纵有些失利,也是情有可由的。于禁累了,你也不轻松,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程昱抬起头,看了曹操一眼,躬身再拜:“多谢将军。”他刚转身要走,曹操赶上一步,拉住他,揽着他的肩膀,轻声问道:“仲德,问你个事,你看我们要不要放袁绍回去?”
程昱眼珠一转,也轻声回答道:“将军,袁绍已是涸辙之鲋,他就是回到冀州,也不过是给赵云他们立功的机会。而且审配烧了那么多稻田,兖州人已经恨之入骨,如果将军不给他们一些惩戒,将来如何向兖州的百姓交待?”
曹操沉吟不语。
程昱又道:“将军,袁绍断粮在即,他如果能把这个危机化为动力,那我们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可是如果他没有这个能力,一旦断粮,大军就不战自溃。将军,这几万河北精锐,可就是将军的俘虏啊。”
曹操沉思半晌,用力拍了拍程昱的肩膀:“甚好,甚好。仲德,我明白了,你赶紧去好好睡一觉,接下来,我们还有硬仗要打,能不能封妻荫子,就看这一次啦。袁绍把功劳送到了我们的面前,我们总不能连腰都不弯一下,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程昱笑着点点头,匆匆走了。
曹操随即通令全军,要全力作战,为那些被审配烧了秋粮而饿肚子的百姓讨回公道,要为陛下清除袁绍这个逆贼,力战者必赏,怯战者必罚。他亲自带着亲卫营赶到阵前,鼓舞士气,在他的鼓动下,不管是想立功的将领,还是那些对审配恨得牙痒痒的普通士兵,都憋了一口气,要和袁绍决一死战。
趁着这股气,曹操招募了三十多个死士,做好强攻浮桥的准备。
第663章 机会
?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大战再起。曹操的大军养精蓄锐已久,再加上曹操的鼓动,士气旺盛,而袁绍的大军却是刚刚逃了一夜,不管是士气还是体力都远远没有恢复过来。在曹操换上了生力军之后,苦战多日的文丑也有些抵抗不住,阵地多次出现松动。不过袁军也知道,能不能攻破曹操的阵地,关系到他们能不能安全的回到冀州,而且身后就是济水,袁绍就坐在河对岸督阵,他的身边就是那个虽然病得一丝力气也没有,却狠厉依旧的审配,谁也不敢奢望能退到南岸喘口气,要么战死,要么退到济水里被淹死。
背水一战的袁军没有了退路,他们只能拼命,死战不退。
双方的伤亡迅速攀升,鲜血满地,尸横遍野。
曹操最怕遇到这种情况,他见好就收,在夺下了文丑的第一道阵地,占了上风之后,就下令鸣金收兵,稳固阵线。他扎下大营,将袁军死死地堵在河岸,做好了阵地战的准备。
袁绍同样不敢怠慢,他知道自己的士卒体力太差,现在不是与曹操硬拼的时候,休息半天是最理智的选择。双方有默契的停止了攻击,相隔两百步扎营。因为北岸的阵地遭到了曹操的攻击,无法再进一步扩大,袁绍空有浮桥在手,却不能将士卒继续送到北岸,只能夹水列阵。
鉴于文丑已经苦战三日,袁绍派张南等人将文丑换了回来。文丑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南岸,来到袁绍面前。一开口便向袁绍请罪:“主公,是我逼迫审先生提前发动攻击的。”
袁绍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强笑道:“子俊,你是来争功的吗?”
文丑咧了咧嘴,布满血丝的眼睛瞥了面无表情的审配一眼,摇摇头:“主公,功是功。罪是罪,不可混为一谈。末将虽然稍有寸功,可是未得军令。擅自行动,却是不可饶恕的大罪。请主公责罚。”说着,他摘下头盔。费力的弯下腰,跪了下去。
“好啦,子俊。”袁绍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走到文丑面前,弯下腰,用力的将文丑拉了起来,道:“子俊,你的心意我明白,是我辜负了你们。一再延误了战机。如果当初就听你们的,先和田丰会合,也不会到这一步。你们临机决战,这是对的,要不然。我们现在连济水都过不去。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你们做得没错,相反,你们做得非常正确,这才是真正的名将应该有的担当。起来起来。你辛苦了,好好去休息,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呢。”
“多谢主公。”文丑如释重负。这件事一直搁在他的心里,让他食不知味。他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自己把这个责任扛下来,审配是河北人的领袖,只要保住他,河北人的利益就不会受损,他暂时受一些委屈,将来也会得到补偿的。现在袁绍当着众人的面说他们没有错,反而有功,等于已经为这件事定了性,将来也不好再提起。
文丑退了出去,审配一直没有说话。袁绍回过身来,轻轻的拍着审配的肩膀,说道:“正南,你也是一样,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这件事,你们有功无过,如果我连这点气度都没有,那也太辜负你们了。正南,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这里的军务,有我呢。”
审配慢慢的一躬到底,转过身,慢慢的走了出去。袁绍殷勤的把他扶到帐门口,一手撩着帐帘,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袁绍这才放下了手,转过身,看着郭图刚刚挂起来的两军对垒阵图,良久无语。
郭图拱着手,恭敬的站在一旁。
济水两岸,大营里的火把映红了川流不息的河水,袁绍、曹操这两个昔日的好友,如今夜不成寐,都在调兵遣将,绞尽脑汁的想杀死对方。浓重的血腥味引来了无数的苍蝇,它们在方圆数里的范围内快乐的吟唱着,享受着丰盛的血肉大餐。
薄县,在袁绍原来的大营上,刘修的战旗迎风飘扬。袁绍走得仓促,为了掩饰行踪,他连帐篷都没有带走,刘修捡了个便宜,他的兵力和袁绍相差不大,倒不需要做什么大的变动,只是派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入住了。他甚至找到了袁绍中军帐的位置,还在地上拾到了一柄已经断成两截的玉勺。
刘修把玩着那根温润洁白的玉柄,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对匆匆赶到的陈登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玉吗?”
陈登家世很好,对玉器并不陌生,他只是瞟了一眼就认了出来,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和阗羊脂玉?”
“哈哈哈……”刘修大笑:“识货,果然是世家子弟,见识就是广。那你再猜猜,这样的一只玉勺,值多少钱?”
陈登苦笑着摇摇头:“和阗羊脂玉本就是玉中精品,这么大的玉料更是罕见,这一只玉勺,没有十金大概是买不到的。”
“十金?”刘修摇摇头:“你说得太轻松了。我告诉你吧,这么大的玉料不仅是罕见,根本就是可遇不可求。我见过的和阗玉数不胜数,但是这么大的,目前为止就这一个。”他伸出一只手,在陈登面前晃了晃:“五十金,奉送一只夜光杯,一瓮西域上等葡萄酒。”
陈登惊讶的看着刘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将军,你怎么对袁绍这么熟悉,怪不得他不是你的对手。”
“很简单,因为这就是我让人卖给他的。”刘修耸耸肩,爽朗的放声大笑:“我本来是想先赚袁绍一笔,打败他之后,再当成战利品收回来。没想到一向小心的袁绍居然也有大意的时候,将这么珍贵的玉勺给打碎了。着实有些可惜。”
陈登愕然,随即恍然大悟。他看着三分得意,七分鄙视的刘修,暗自叹了一口气。要论有钱,袁绍虽说是四世三公,家底很厚,离楚王府却还差一些。楚王刘元起现在控制了丝路上近一半的份额。再加上其他的生意,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刘修遇到这么难得玉材。却不肯留着自用,而是卖给袁绍赚一笔,这抠门真是抠得让人意外。然而一比较。就看出了袁绍和刘修的高下,一个行军途中都要用价值五十金的玉勺吃饭的世家公子,又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计算到了吝啬地步的人的对手。
“你不要看现在我有钱,要是我以前过的是穷日子,精打细算惯了。”刘修坦然的将玉勺柄收到袖子里,招呼陈登道:“元龙,帐里闷热,有什么事,我们就站在这儿说吧,这儿凉快。”
陈登也不介意。把曹操让他来的意思说了一遍。当然了,他没有说得曹操那么直接,他对刘修说了双方大致的兵力布局和心理,指明袁绍现在是要拼命了,曹操虽然其他方面都有一定的优势。但是兵力不足,又是两面受敌,要想全歼袁绍难度很大,希望刘修能给管亥下命令,让黄巾军赶过去支援,以免伤亡过大。
刘修很诧异的问道:“管亥还没到?”
陈登暗自鄙视了刘修一把。却不敢表示在脸上。管亥之所以敢不听曹操的命令,不就是有你撑腰吗,我不相信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他咳嗽了一声,点点头。
刘修沉默了片刻,惋惜的说道:“孟德兄这是忙得晕了头,这么久了,也没把这件事告诉我。我还以为管亥他们已经到了呢。不过,这件事我也不太好办,黄巾军到现在为止还是贼,朝廷一直没有给他们正式的名份。以前大家一起守护家园,心照不宣的互相帮忙,那也就罢了。如今天子御驾亲征,这官兵与贼混在一起,的确不太好说。管亥不来,想必也是有苦衷的。这样吧,我先把这个事情通报给陛下,请陛下下一道赦免的诏书,免了他们逆贼的身份,相来他们一定会感恩戴德,效力死战。”
陈登半晌无语,心道你这也太狠了吧。曹操和袁绍在拼命,你还按部就班的去请什么赦免诏书,这分明是要让曹操和袁绍拼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嘛。
“将军,救兵如救火,陛下还在平舆,管亥却还在青州,这一来一去,没有五六天的解决不了问题,再加上管亥行军还需要时间。如果一切都按顺序来,只怕管亥赶到的时候,袁绍已经突围而去了……”
“元龙,你过虑了。”刘修似笑非笑的打断了陈登的话:“孟德兄难道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管亥身上,却忘了我吗?只要他打个招呼,我两个时辰内就能赶到,我们俩联手,袁绍还能跑得掉?”他顿了顿,又笑道:“不过,如果黄巾军因此得到陛下的赦免,元龙,你也是他们的恩人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一趟平舆,面见陛下?”
陈登当然知道刘修不会真的坐视袁绍离开,他只是想提醒刘修而已,得到了刘修这句承诺,他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不过他随即被刘修最后一句话震惊了。面见陛下?天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的人,天子处在深宫之内,就算是出巡,那也是前呼后拥,普通百姓甚至是一般的官员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天子一面,能面见天子,哪怕不做官,那也是一个难得的荣耀,足以向子孙炫耀一番的。更何况陈登自负其才,心怀天下,一心想立功名,现在刘修让他去面见天子,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只要天子看中了他,从一个布衣一跃为两千石的高官都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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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4章 壁上观
刘修在薄县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继续进兵。一路上,斥候往来飞报,不断的将济水最新的战报传递过来。孟达带领的军谋团哪怕是在行军图中也没有闲着,及时根据最新情报对推演沙盘做出修正,以便刘修在行军间隙能够从整体上对战场做出判断。
战场上的形势变化多端,斥候再精明强干,毕竟还是人,他们不可能对所有的情况都一清二楚。双方大战时,他们只能在远处看着,根据双方的旗帜、金鼓来大致猜测评估双方的胜负,要想真正做到巨细无遗那是不切实际的奢望,即使是在科技昌明的二十一世纪,有各种强大的科技做后盾,要想做到这一点也不可能。
所以即使军谋团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刘修得到的依然是带有大量不确定信息的结果,里面有各种可能,甚至有虚假的息,这些都需要刘修在做最后的决策之前进行判断。有了军谋团的作用,就在于他不会陷入一个人的思维误区,不会做出很低级的误判,相对于依靠个人心智的其他将领来说,出错的可能性要低一些。
“将军,曹操有怠战的嫌疑。”孟达将最新的分析结果双手奉到刘修面前,开门见山的说道:“昨天他前进了三十步,今天一天下来,不仅寸步未进,反而倒退了五十步。袁绍的大军已经有三分之二渡过了济水,如果再这么打下去,我们估计明天曹操的阵地就有可能被攻破。”
刘修接过来看了一遍,这份分析结果写得很简洁,还附了一张手绘的地图,双方的位置都标注在上面,一目了然。
“嗯,我知道了。”刘修赞了一句:“继续保持监视。你们也别太累了,你和子家(阎圃)轮班,注意休息。”
“喏。”孟达退了出去。
“你们来看看。”刘修招招手,把虞翻和郭嘉叫到跟前,自己端起一杯水,慢慢的呷着。虞翻和郭嘉很快看完了分析结果,并没有什么意外表情。他们一直在跟进这些事,对双方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有心理准备。
郭嘉和虞翻交换了一个眼神,首先开了口:“曹操有怠战的可能,但是我想,眼下还不到时候。他这么做,应该另有用意。”
刘修看看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郭嘉清了清嗓子,这两天一直在不停的说话,他的嗓子有些发炎,声音沙沙的,少一些年轻人的清脆,多了一些沉稳。
“首先,曹操需要这个功劳,他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袁绍。其次,以他的实力,绝不至于一天都坚持不下来。所以,我觉得他这可能是故意的,要么是他想后退一步,避免逼得太紧,以至于伤亡过大,要么他有另外的手段。”
“他能有什么手段?”刘修沉吟道:“两军对垒,势均力敌,这时候拼的就是实力,阴谋诡计之类的未必有施展之地。再说了,袁绍这个人虽然计缓一些,有些犹豫,但他可不是一点也不知兵的新手,曹操要想和他玩手段,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袁绍是大象,曹操是老鼠。老鼠和大象对阵,出奇兵完全是可能的。”虞翻翻开了军谋图的分析结果,指了指其中一条。刘修瞟了一眼,心中一动:“洪水?”
“嗯。曹操就是本地人,他不可能对这里的气候不熟悉。袁绍虽然是汝南人,但他从小大部分时间就在洛阳,对兖州的情况恐怕不会有袁绍这么熟悉。审配等人都是河北人,也未必对这里的气候了如指掌。一旦下起暴雨,洪峰来临,袁绍的浮桥就会被冲没,他的大军也会被洪水断为两截。这样的话,曹操只要对付已经渡过济水的袁军,有兵力上的优势,袁军如果没有准备,被洪水一冲,甚至可能不战自溃。至于在济水南岸的袁军,那就顺理成章的要交给我们来对付了。”
刘修眨眨眼睛,再看看郭嘉,郭嘉也点头道:“我同意仲翔的猜测。曹操向后退了五十步,说不定就是想把袁军引入地势低洼之处,而自己却占据高地。只是我们现在不清楚现场的地形,不能肯定曹操是不是这个想法。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没有意外情况出现,曹操再坚持一到两天,逼得袁绍断粮是没有问题的。”
郭嘉停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扔进嘴里,含了片刻,沙哑的嗓子这才清晰一些。“不过,为了预防万一,我建议再向前二十里,逼袁绍尽可能多的把大军送到北岸。”
刘修忍不住笑了起来,虞翻也笑了。郭嘉的建议看起来很没什么大用处,大军现在离袁绍还有三十里,再向前二十里,几乎就和袁绍金鼓相闻了。袁绍已成惊弓之鸟,看到他逼近,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渡河。渡过河的人越多,曹操面临的压力就越大,而他将来要对付的袁军就越少。如果来了洪水,袁军遭受的损失也会越大。
只是移动一下大军的位置,就可以对战场产生不可低估的影响,擅长用奇兵的郭嘉自从虞翻来了之后,风格之为一变,整体思维渐渐占了上风,不再热衷于行险用奇,对势的运用日趋娴熟,用计也越发显得举重若轻了。同样如此,以前过于着重整体思维,在细枝末节上关注不够的虞翻在郭嘉的影响下,其敏锐的洞察力也得到了升华和充分的施展。
他的易理不再是大而空的玄理,而是渐渐的应用到具体的实务上。
“让负责风角的人留心一下,再找一些本地老人问问,看看下暴雨、出现洪水的可能性有多大。另外派人通知朱儁和臧旻,让他们选择扎营地扯的时候留心一些,免得措手不及,乱了阵脚。”
郭嘉一一答应,转身去安排。风角属于兵法中的兵阴阳,是军中专门负责观察星相、天气之类的人,相当于气象观察员。以前这些人大多是一些术士,喜欢动不动就用什么阴阳、易理的来说事,说得神乎其神,但是真正起作用的气象方面的积累却比较薄弱,积累不够,有点心得也敝帚自珍,密不示人。一般的将领都知道为将者要通天文,明地理,但是实际上很多人对天文地理的了解却多有神秘色彩,不是那么客观。段颎为将时,他身边的那个高人樊志张就是这样的术士,他发现了羌人阵势的薄弱点,却说成是夜观天象所得,段颎居然也信以为真。真正的武人尚且如此,那些儒生出身的将领就更不用说了,原本很实用的气象很容易变成各种神秘的征兆,反而失去了本来意义。
刘修原本对兵阴阳很不以为然,但是后来他渐渐的意识到兵阴阳里面也蕴藏着相当重要,也相当实用的知识,便开始对兵阴阳重视起来,但是他不怎么喜欢用那些喜欢玄学的术士,他通常都找那些本地有经验的老人来负责这一类事务。那些老人也许不识字,但是他们活了这么多年,对本地气候的了解可比那些天天盯着古书的术士准确得多。
……
曹操站在一个土坡上,看着已经重新扎好的大营,再看看源源不断的从南岸渡过济水的袁军,抬起头,看了看天上耀眼的太阳,担心的问道:“公仁,你确定很快会下雨?”
“将军,我有八成的把握,不是今天夜里,就是明天上午,肯定会有一场雨。至于这场雨会大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引起洪水,我就不敢肯定了。”董昭用手帕擦了擦鼻尖上的汗,“不过,袁绍的浮桥保不住了,那应该没有问题。”
曹操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他一直想破坏掉浮桥,可是袁绍也不是傻子,对这些浮桥看得比眼珠子还金贵,曹操接连发动了两次攻击都没有成功,白白的损失了三十多死士。第一次,曹操派人用芦苇扎成的筏子浇上油,顺流而下,准备到时候引燃烧桥,结果袁绍派人用一条大铁索拦在水中,再用长长的铁勾,将上百个筏子全部勾上了岸,当天晚上就当成柴火作饭了。第二次,曹操派三十多个死士潜水下去,眼看着就要靠近浮桥了,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岸上的袁军突然跑了出来,一阵乱箭,将水里的死士射伤,后来曹操才知道,审配派人在浮桥上方安置了铁丝网,铁丝网连着岸上的绳索,绳索上系着铃挡,一有大动静,审配就派人射箭,一旦发现下面有人,那更是宁杀错,不放过,曹操派出去的三十多个死士无一幸免。
就在曹操为伤亡越来越大着急的时候,董昭提了一个建议。董昭说,从这两天的天气来看,最近很有可能会有暴雨,济水两岸都有可能遭到洪水的袭击。为了避免受损,应该先退到地势比较高的地方。董昭是济阴定陶人,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的地形和气候再了解不过了,曹操深信不移,立刻按照他的计划做了。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现在就看天意如何。如果董昭的预测成真,那曹操将捡一个大便宜。问题就在于雨能不能及时的下,如果时间太迟,那曹操还将和袁绍血战,而多一天血战,他就多一分损失。
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曹操心急如焚,恨不得现在就大雨倾盆。雨还没看到一滴,可是曹操的心里的火却越来越旺,急需一场及时雨的浇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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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5章 天意即民意
审配从噩梦中醒来,翻身坐起,冷汗淋漓,瘦可见骨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张着嘴巴,却无法吸进空气,憋得他脸色发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陪在身边的审荣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见审配一副快要气绝的模样,吓得浑身一激零,睡意一扫而空,连忙起身,用力的抚着审配的背,过了好一阵,审配才慢慢安静下来,身上又湿又冷,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嗬——嗬——”审配拖着长音,费力的从行军榻上下来,向帐门挪去,审荣连忙问道:“叔父,你是要出帐吗?”
审配一边喘着,一边点点头。他一点头,连整个上身都在晃动,让审荣非常担心他会一下子栽倒在地,再也醒不来。他小心翼翼的扶着他:“那你等等,我给你拿件衣服,外面下着雨呢,有点凉。”
审荣一边说着,一边试探着放开审配,还没完全松开,只觉得手腕一紧,痛彻心肺。他诧异的回过头,看看手腕处审配那如两只鹰爪一样瘦削,一样有力的手,欣喜的抬起头,刚要祝贺审配身体有所好转,手上有了力气,却看到审配瞪得如同两只铜铃的眼睛。
“下……雨?”审配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透着说不尽的森森寒意,让审荣打了个寒颤,忽然被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了全身。他茫然的站在那里,点点头,结结巴巴的说道:“是啊,刚下的,下得还挺大,地上……全是水。”
“天啦——”审配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他的面容扭曲,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非常诡异,也非常可笑。可是审荣却笑不出来,他怔怔的看着审配,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强烈。他知道,审配只有惊恐时才会有这样的表情,而能让审配惊恐的东西,绝不是一个人力可以抵挡的存在。
“主……生公呢?”审配转过身,踉踉跄跄的就往外走,刚一出帐门,就被暴雨淋得湿透。审荣吓了一跳,怪不上再多想,一个箭步窜了出来,顺手从帐门口的卫士头上抢过两顶斗笠,一顶戴在审配的头上,一顶戴在自己的头上。
审配根本不理他,向前冲了两步,腿一软,跪倒在地,膝盖撞得地上的积水四处飞溅。好在雨水泡软了泥土,倒也不是很疼,不过审配现在也根本感觉不到疼,他死死的揪住审荣的手臂,指着中军的方向:“快!快!主……主公!”
审荣这次听懂了,二话不说,弯腰背起审配,向中军方向飞背而去。
袁绍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正在指挥士卒将他的中军大帐搬到高地去。他躺在行军榻上,正在思考明天的战事,想着军粮即将告磬,而和田丰会合却看不到一点希望,心里既是悔恨当初没有听田丰和审配的建议,又担心见到田丰之后会被田丰顶撞,愁肠百结,越想越烦。田丰不是审配,他有什么话都会毫不顾忌的说出来,一想到大败而归,可能会被田丰当着众将的面羞辱,袁绍的脸就臊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然后又想到明天将士们就得饿着肚皮和曹操血战,他的心里更是乱成一团,长吁短叹,久久不能入睡。
就在他辗转反侧的时候,天降大雨,倾盆而下的暴雨瞬间浇走了闷热的空气,带来了难得的凉爽。袁绍心情为之一净,烦恼也不翼而飞了。可惜雨下得太大,帐篷里很快就进了水,他无法安睡,这才想起来要搬一下。
正搬着,审荣背着审配来了,审荣走得非常快,一路踩得水花四溅,审配还嫌他走得慢,不住的拍打着审荣的背。袁绍见了,连忙迎了上去,刚要说话,审配就一把抓住他的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主……主公,大……大事不好……”
袁绍眉头一挑,脸色还没来得及变,审配憋了半天的一句话,让他险些魂飞魄散。
“洪水……主公,小心洪水……”
……
对岸的高地上,曹操穿着一身单衣,敞着怀,赤着手,像个孩子似的在大雨中飞奔。他高举双手,疯狂的叫喊着:“下吧,下吧,再下大一点,再下大一点!”
董昭和陈宫站在雨中,也不顾形象的放声大笑。他们伸出手,任凭雨水打得他们手掌生疼,心情却快要飞起来了。
陈宫用手挡在眉上,眯着眼睛看着在雨中奔跑的曹操,大声问道:“公仁,这雨下得好啊,依你的经验看,能下多久?”
雨声哗哗,即使近在咫尺,陈宫的声音也很大,可是董昭也不能听得分明。不过,他一看到陈宫脸上的笑容,他也能猜到陈宫在问什么。他同样用吼叫回答道:“不用太多,只要能这样下到明天早上,最多半天功夫,水位必然大涨。”他指着那些已经开始骚动的袁军大营,“他除非他们长了翅膀,要不然肯定飞不回去。”
“是啊是啊。”陈宫喜不自胜,连连点头。因为预计到可能会有大雨,在移动阵地的时候,曹军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们在大营外挖了深深的壕沟,连不及削木桩,他们就在壕沟里插了不少长矛、长戟,大雨一下,壕沟里全是水,掉进去就很难再上来。袁军就是想进攻以避水患也没那么容易,他们将付出惨重的代价。即使他们愿意用尸体来填满壕沟也不能如愿,这么大的水,尸体会浮在水面上,无法沉在壕底。而要想回到南岸去,那更是难上加难,水位一涨,浮桥就会被冲垮,游泳的技术再好也不能保证安然的游回南岸。
一场暴雨,威力超过十万大军,在一夜之间就能将袁绍的大军毁于一旦,把曹操所有的麻烦,所有的担心全部冲走。接下来,他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袁绍一旦死在水里,要找到他可不容易。没有足够的船只,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等水退去之后再行动,而那时候,袁绍也许已经被冲出几十里、上百里了。
陈宫竭力睁大眼睛,视线透过密集的雨帘,看向慌乱的袁军大营。袁军在济水两岸扎营,虽说洪水还没有到,但是仅仅小半个时辰的暴雨已经让他们站在水里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士气一直低落的袁军士卒更加乱了,惊恐的叫喊声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得到。
雨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大地。天边掠过耀眼的闪电,一声声闷雷由远及近,轰隆隆的袭来,如千军万马正在奔腾,挟带着让人为之胆寒的力量和威势,让每一个人都葡萄在他的威力面前,不敢生起任何反抗之心。
雨水落在地上,冲涮着脚下的土地,多日来被烈日晒得龟裂、被马蹄踩得稀烂,被无数只脚踩得尘土飞扬的土地现在变得泥泞不堪,化作一股股浑浊的泥水,哗哗的向低处流去。大部分的野草已经被踩成草泥,给暗黄色的泥水添上了一分若有若无的绿色。
曹军将士有的披着蓑衣,有的顶着衣服,有的干脆把盾牌顶在头顶上,站在高处,兴灾乐祸的看着远处的袁军大营。他们知道,这场雨一下,这仗基本就不用打了,就算袁军还能有勇气发起冲锋,在这种天气,他们也无法组织起严整的攻势,他们只要站在营地里,看着那些袁军跌跌爬爬的冲到面前,然后轻而易举的杀死他们。
不到两天的血腥战斗,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战斗的残酷和生命的脆弱。没有人愿意战死,没有人愿意和一心想要夺路而逃的袁军拼命,没有人愿意为了那点微薄的抚恤付出自己的生命,却为将领们的功劳簿添上重重的一笔。
“苍天有眼啊——”不知道哪个士卒突然大声的吼了起来。他的呼喊很快获得了不少士卒的附和,“苍天有眼”的呼声很快响彻整个大地,即使是雨声和雷声都无法掩盖。
曹操一手叉着腰,一手抹着脸上的雨水,听着满营的呼喊声,突然安静了下来。他倾听了片刻,忽然回过头对陈宫和董昭说道:“你们看,苍天已经抛弃了袁家,彻底的抛弃了袁家。”
陈宫笑着,还没有说话。董昭已经躬身应道:“将军,民以食为天。审配丧心病狂,烧了百姓的庄稼,就是逆天行事,苍天岂能容他?”
曹操的嘴角撇了撇,他不怎么相信天意这句话,就如当初袁绍以那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作为袁家起兵的天意证明一样,他也不相信董昭现在的话。老天真要有眼,当初审配放火的时候为什么不下雨?如今袁隗已经投降,袁绍穷途末路,即使不下这场雨,袁绍也没什么生路,难道老天也是见风驶舵的,见袁家实力不济,就开始抛弃袁家了?
不过,他也清楚,他可以不信,不代表其他人不信。相反,信天命的人很多,不管他是大儒还是白丁,不管他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他是睿智还是愚笨,相信天命的人总是绝大多数。
“公仁,公台,你们说,天意究竟在哪里?”曹操回到帐前,董昭连忙递上一顶自己的斗笠。曹操接过来,戴在头上,一边挤着衣服上的水,一边看似很随意的问道:“天意,是在洛阳,还是在江陵?”
陈宫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董昭却应声答道:“将军,天意即民意,民意在洛阳,天意便在洛阳。民意在江陵,天意即在江陵。”
曹操吸了一口气,过了片刻,又缓缓的吐出来,点了点头,迈步进帐。
第666章 羡慕妒嫉恨
正如董昭所料,大雨下了半夜,第二天清晨,云住雨收,灿烂的阳光照常从东方升起,普照大地。天气睛朗,碧蓝的天空飘浮着几朵如丝絮般的白云,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
济水两岸却变了模样,原本只有五十步宽的济水现在足足有两百宽,浑浊的河水卷着枯枝乱草,汹涌东流。文丑架设的十座浮桥早就没了踪影,两岸的袁军大营大部分都淹没在水中,水还不算很深,只到膝盖,袁军士卒站在水中,四顾茫然。昨天夜里一场大雨,引发了恐慌,不少人发了狂,在大营里乱喊乱叫,大砍大杀,死了很多人。现在,那些尸体有的被冲走了,有的还在营中,被水泡得发白,血水还在不断的流出,将灰黄的河水染成了暗红。
河水给袁军带来了灾难,却也带来了一些福利,断粮的袁军士卒惊喜的发现他们的帐篷上居然有青蛙,水里偶尔也能看到几条蛇,折腾了一夜,粒米未进,已经饥肠漉漉的他们顿时欣喜起来,纷纷四处寻找。填饱肚子,然后才有体力考虑别的事情。
至少有三万袁军已经过了河,不过现在北岸的袁军大营中却没有这么多人,很多人在昨天夜里的啸营中失踪了,也有人趁着昨天的大雨和夜色逃跑了,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一,稀稀拉拉的站在水中,眼神呆滞,行动迟缓,无助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们没有船,又失去了浮桥,想回到南岸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饿着肚子站在浑浊的水中,无数蚂蝗和其他虫子隐身其中,将给他们的生命带来莫大的隐患。营地里随处可见丢落的武器,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踩上一口刀,或者被一柄矛戳伤。
在短暂的考虑之后,袁军将领张南决定向曹操投降。他们放下武器,只求走出这充满杀机的水面,只求一口食物。曹操早有准备,他把俘虏分批关押,严加看守。虽然他的粮食也不宽裕,但他还是给每个士卒一碗稀粥,以免他们绝望而奋起反抗。
济水南岸,大营同样遭受了暴雨的侵袭,不过因为没有敌人在侧,他们可以搬到高地上立脚,所以情况远没有北岸那么残酷,幸存的人也远比北岸多,情绪相对来说也稳定些。袁绍的大旗立在一个高坡之上,被淋了一夜的雨,大旗又湿又重,根本无法飘起来,死气沉沉的挂在旗杆上。
袁绍没有露面,大营里一片死寂。相对于北岸一片热闹的曹营来说,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
审配裹着一件脏兮兮的毯子,无力的倚坐在辎重车上,看着北岸排着队走进曹营的袁军士卒,面无表情。上次一场暴雨将他从曹仁的马蹄下救了出来,这次一场暴雨将袁绍的大军冲走一半,老天究竟是在帮袁绍还是在害袁绍?抑或者,他是公平起见,帮一次袁绍,再帮一次曹操?抑或者真的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管是袁还是曹,甚至于眼前的这无数生命,在他的眼里都和那些草木没什么区别?
“叔叔,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审荣紧张的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问道。
审配一动不动。
“叔叔,要不,我们也……”审荣咽了口唾沫,胆怯的看着审配的侧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不知道他那句话说出来,审配会不会跳起来抽他两个耳光。从小到大,他最惧怕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这位叔叔。其实不仅是他,就连他的父亲也是如此,要不然他也不会甘心将钜鹿审家家主的身份拱手相让。
审荣知道,袁绍已经完了,就算他还能回到冀州,他的败亡也是指日可待,不少人已经逃跑,他们还有没有必要再在这里陪着袁绍等死,实在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世家豪强可以依附于别人,但绝不能和别人一起死,依附也不过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而已,绝不是为了忠义的名声而自甘牺牲。
个人可以牺牲,但家族不能。
审荣想劝审配离开,可是面对审配的沉默,他还是没有勇气做出任何反抗。他看着审配的后脖颈,无声的叹息着,推着车的手不由自主的抽动着,手指曲了又张,张了又曲。
“跑不掉的。”审配忽然开了口,声音沙哑低沉,如不远处河水的呜咽。“且不说……水这么大,根本没法走,就算能走,刘修又岂能让我们走?东面有臧旻,西面有朱儁,我们跑不掉的。”
审荣眼皮一阵猛跳,他这才知道大军面对的不仅仅是面前的济水和身后的刘修主力,原来刘修早就安排好了包围圈,只是一直没有发动而已。他抬着看看到处都是的水,心不住的往下沉。过了片刻,他又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等。”审配简短的回答了一个字。他动了动,坐直了些。
“等?等什么?”
“等刘修。”
“等刘修?”审荣眼睛亮了起来,声音中透着一股绝处逢生的喜悦:“叔叔,你是说我们……可是,家里的人怎么办?”
“我不投降。”审配斩钉截铁的说道:“你降!”
审荣一步跨到审配面前,惊愕的看着他,语无伦次:“叔叔……你说……什么?”
“我不投降,审家就不会遭受袁家的报复。你投降,就可以保住性命。”审配面无表情的看着审荣那张惊喜交加,却又强装出一副痛苦的脸,语气飘忽的说道:“现在你明白了?”
审荣用力的点了点头,强挤出两滴泪,刚要再说话,审配勉力抬起一只手摇了摇:“既然你明白了,就不要再说话,让我安静安静。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审荣一惊,连忙叫道:“叔叔,你可不能……”
“你放心,见到刘修之前,我死不了。”审配吁了一口长气,无力的靠了回去:“我要见见这个人,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样的神圣。”然后,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说一句话。
审荣如释重负,悄悄的抚了抚狂跳的心脏,嘴角挑起一丝庆幸的笑容。
上午,随着上游的河水涌到,济水越来越宽,隔岸相望的曹军和袁军谁也动弹不了,战是固然无法交战,逃也是不切实际。即使有一些人在强烈的求生欲望的驱使下想出了各种办法逃跑,但真正能成功逃脱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人只能挤在为数不多的高地上,坐等着命运的降临。
一天一夜后,水慢慢退去,露出了被泡得泥泞不堪的地面。济水却依然汹涌,曹操派人到岸边来喊话劝降,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袁绍根本没有露面,连个回骂的人都没派。曹操的人喊了半天话,最后只好沮丧的回去了。
曹操接到回报,看着滚滚东去的济水,长叹了一声。“想不到老天也偏心眼,袁绍就在我面前,我却抓不到,只能看着刘修那竖子捡便宜。唉,真是命啊。”
陈宫站在曹操的身后,也咂了咂嘴。一万多袁军投降,但是没有发现袁绍,除了领军的将领张南、焦触之外,连文丑都没抓着。对这个计夺济水,险些将于禁杀死的悍将,曹操的兴趣和愤怒一样强烈,一心想抓住他,可是等到张南来投降的时候,曹操才知道文丑半天前刚刚被袁绍换回去休息了,要不然,他肯定也逃不掉。听到这个消息,曹操只能望水兴叹。他恨不得现在有几十艘大船,渡过济水,将袁绍、审配等人一网打尽,立个大大的功劳。
可是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刘修来捡便宜了。他能做的,就是羡慕、嫉妒和恨。
第二天下午,地面经过两天的暴晒,终于可以行军了。刘修带着大军赶到济水南岸,与此同时,朱儁和臧旻也从东西两面赶了过来,他们都抓到了不少俘虏,缴获颇丰。那些逃跑的袁军将士已经没有一点斗志,只要给口饭吃,他们就拱手投降。西面的朱儁抓住了三个杂号将军,八个中郎将,东面的臧旻抓住了两个杂号将军,十二个中郎将,还有校尉若干,两个人都开心得掩饰不住笑容,一看到刘修,他们就上前贺喜。
“将军,袁绍、审配等人都在营中,全是将军的阶下囚了。”
刘修大笑,身边的将领们也笑逐颜开,一箭未发,就能生擒袁绍,这种仗太舒服了。虽然有人可能觉得不过瘾,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能够不用交战就取得胜利,还是非常值得的。
刘修在三里外扎下大营,派人到袁绍大营中招降。过了半个时辰,审荣推着审配来到了刘修的大营。审配坐在车上,在帐门外的时候,他拍了拍审荣的手,示意审荣停下。审荣不解,不过还是停下了。审配仰起头,看着刘修的那面朱雀战旗,半晌才长叹一声:“凤鸟啊,原来在这里。”
“你以为在什么地方?”刘修从帐中走了出来,看看审配,又看看远处的袁军大营:“袁绍那只乌鸦呢?难道还要我去请?”
审配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讥讽:“他在邺城等你。”
“邺城?”刘修笑容一僵,瞪着审配看了半天,突然又笑道:“你真会说笑话,你以为他真是乌鸦,能飞回去?”
“他不是乌鸦,他只是一条能会水的蛟龙而已。”审配抬起骨瘦如柴的手,做了个游动的姿势,“就在前天夜里,他借着那场暴雨的掩护,走了!和他一起走的还有郭图、辛毗,保护他的是颜良、文丑,现在大营里只有我,一个只欠一死的罪人。”
审配说完这些话,已经气喘吁吁,不过他却非常兴奋,他放声大笑,笑得一脸的潮红。刘修的笑容却变得非常难看。他看得出来,审配没有说谎,袁绍已经走了,就趁着那场暴雨的掩护,抛下他的大军,带着他最看重的文臣武将,逃走了。
“将军,你没想到吧?”审配的脸上荡漾着不祥的颜色,他斜着眼睛,轻蔑的看着刘修:“你……还没有赢。”
刘修忽然笑了起来,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说道:“可我也没有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我倒想看看,袁绍就算能逃回邺城去,又能如何?你一心求死,以表忠心,是吧?审配,我可以满足你这个要求,不过,我会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冀州人不会传诵你的美名,相反,你将成为冀州人的耻辱。审家的子子孙孙,都会因为在边鄙之地苟延残喘而诅咒你的灵魂。你觉得日南怎么样,要不就再远一点,林邑?”
审配叔侄的脸顿时煞白。
第667章 丧家之犬
“将军,你不能这样!”审荣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尖叫起来:“我叔叔也是各为其主……”
“袁绍不是主,袁绍只是一个逆贼。”刘修打断了审荣,声音虽然不大,却自有一种让人不敢小视的威严。审荣被他看了一眼,就觉得像是被人用巨锤猛击了一下似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局促不安的看着审配,审配同样脸色苍白,冷汗涔涔。
“你也是读过书,领受过圣人教诲的人,可是你连善恶都不分,读了书又有什么用?你攀附袁绍,无非是想获得更多的富贵,为了这些,你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可以去做,现在还想用自已的一条命来获取美名,同时还保住审家,是不是太贪心了些?审配,你既然想赌,就应该有输的觉悟,总不能把便宜都占尽了吧?”
刘修冷笑一声:“如果你都能含笑于九泉之下,那些为国战死的士卒,又怎么能没有遗憾的长眠?审家如果改换门庭就可以继续高门大户,那些因为你们的贪念而遭受无妄之灾的冀州百姓,又怎么能心甘情愿?这天,总还是有点公平的。”
刘修挥挥手:“来人,给我砍下审配的首级,在所有被他烧了秋粮的县进行巡视。”他一指审荣:“拿下!立刻解住林邑,让他为随后就到的审家老小先准备好山洞。”
“喏。”一声响亮的答应,两个虎士上前,一左一右的夹住审荣,一脚踹在审荣的腿窝处。这一脚非常狠,直接踹断了审荣的小腿骨。审荣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另有两个虎士上前,将审配从车上拖了下来,右边的虎士将他按得跪在地上,左边的虎士拔刀出鞘,高高举起,电然而下。
“等等。”刘修轻声叫道,那虎士的刀应声停住,离审配的脖子只有一寸,锋利的刀锋上蕴含的杀气逼得审配的脖子上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刘修走到审配面前,弯下腰,盯着审配慌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记住,杀你的人是我,涿郡刘修。如果不服,如果觉得冤屈,尽可以回来找我报仇。我等着你。”
“我服!”审配哑声道,他倔强的梗着脖子,竭力让自己迎上刘修俯视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诅咒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不过,你记住今天的话,我会在地下看着你,看你究竟是个圣人,还是个伪君子。”
“你慢慢看。”刘修撇撇嘴,直起身,挥挥手,轻描淡写的命令道:“杀了!”
“嚓!”环刀一闪,沛郡籍的虎士一刀砍下了审配的首级,审配的尸体倒在地上,腔子里喷出汩汩的血。审荣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吓得双目圆睁,嗷的叫了一嗓子,晕了过去。
虎士随即将审配的首级插在长矛上,举着周巡全营。刘修转转手腕,迈步进了大帐。众将随即跟了进来。目睹了河北名士审配的死,他们也领略到了刘修常常带着微笑的面容下隐藏的狠厉,特别是对审家一个也不放过的态度让每个人都从心底里感受到了一阵寒意,而他最后对审配说的那句话,更是让人不寒而栗。汉人基本都信鬼神,就算有人不信鬼神,但是欢迎鬼神来骚扰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朱儁上前请罪,从审配的叙述中,他知道袁绍是从他的防区逃走的。虽说当时正下着暴雨,但责任是他的却是无可非议,谁说下雨就可以放松警惕的?
刘修摆摆手:“这件事也不能怪你,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袁绍会这么没出息,连大军都不要,就这么逃了。不过也没关系,就算他这么逃回了邺城,又有什么用?一个丧家之犬而已,何足道哉。公伟,这件事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们都高看袁绍了。”
朱儁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些自责不已。他和孙坚交换了个遗憾的眼神,都无奈的摇摇头。正如刘修所说,谁也没想到下着那么大的雨的时候,袁绍会丢下大军逃命。刘修可以无所谓,这次袁绍逃了,并不能改变袁绍的命运,迟早他还会成为阶下囚,袁家败亡的命运已经注定。可是对于他们来说,这却是一个再也很难碰到的机会,那么多人眼巴巴的等着抓袁绍呢,怎么可能会让他们还有这样的好运气。
刘修随即下令全面追击,同时命令在黄河上待命的甘宁封锁黄河,对渡河作战的袁军展开最后的围剿。
……
濮阳,袁绍驻马城外,逡巡不前。他脸色憔悴,满身污垢,满身都是泥点,那匹神骏的西凉战马也疲惫不堪,脚步再也无法轻盈,一停下来,就低着脖子,到处找青草吃。
接连奔跑了两天一夜,不论是人是马,都已经到了极限。趁着那场暴雨,他们冒险渡过了济水,然后又穿过了夏侯惇的防区。因为身边没有多少人,袁绍不敢靠近县城,专挑那些没什么人的地方走,这样一来,他们也就无法得到补给,连口热水都不敢停下来烧,只能喝些生水。这些人大多是养尊处优的人,他们的肠胃不能和那些普通士卒比,喝了这些生水后,一大半的人开始上吐下泄,袁绍也不例外,仅仅是一天时间,他整个就变了形。因为是在逃命途中,不能像在家里一样有各种清洁设施,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濮阳城就在眼前,进了城,就可以洗个澡,吃口热乎饭,再找个医匠看看病,是以每个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进城。可是袁绍却停了下来,颜良催了两次,袁绍也没有再向前走一步。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郭图最先反应过来,他叫过辛毗,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辛毗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翻身上马,向城门走去。郭图走到袁绍身边,轻声说道:“主公,先下马休息片刻吧。如果田丰在城里,他很快就会出来迎接主公的。”
袁绍若有若无的应了一声,挣扎着下了马,走到路边,蹲下身子。郭图连忙叫过颜良,指了指他头上的头盔,使了个眼色。颜良会意,连忙摘下头盔,撩起衣摆,舀了一头盔的水,双手奉给袁绍。袁绍洗了手和脸,又对着水,找开已经松散的发髻,从怀里掏出一把小玉梳,开始梳洗已经打结的头发。他一边梳着,一边流着泪,委屈得像个孩子。
郭图沉默着从袁绍手中接过玉梳,小心的替他梳理着。头发又粗又乱,上面还沾了不少泥土和草屑,这是他们夜里在草堆里打盹时留下的记念。这两天的经历不仅对袁绍来说是绝无仅有,就连郭图也没有尝过,让他们不仅从身体上感受到了极度的疲惫,心理上也受到了剧烈的冲击。袁绍是个庶子,却从小锦衣玉食,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就算是那年跟着刘修在北疆征战,吞冰卧雪,可也没有狼狈到这个地步。那时苦虽然苦一点,但他们是主动出击,斗志旺盛,现在却是逃命,惶惶不安,根本睡不塌实,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主公,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一个开国之主没有经过磨难?汉高祖多次被项羽追得抛妻弃子,彭城一战,五十六万大军毁于一旦,他只身逃回,夺了韩信的兵权,这才重整旗鼓。光武帝顺水之战,险些为贼所擒。他们最终都成就帝业,主公今天的暂时挫败与他们当时的困境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在郭图的开解下,袁绍慢慢收住了泪,哽咽道:“我只是……痛惜叔父。他为袁家的兴起夙寐以兴多年,最后却落得人事不知,被马氏那个无知的妇人裹挟着投降。虽说这是当时的形势所逼,可是我见叔父落难而不能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将来就算是位登九鼎,可是百年之后,又有什么面目去见叔父?”
“主公,你如果现在放弃,将来才没有面目见袁公。”郭图一边给袁绍扎好发髻,戴上幅巾,又小心的将鬒边的乱发塞到头盔里面,一边劝慰道:“只要袁家能够列土封疆,袁家列祖列宗能够血食,享昭穆之荣,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袁绍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公则,你觉得……还有可能吗?”
郭图早就料到袁绍会有这个问题,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主公,汉高祖当年困居汉中,后来不也是一举夺得关中,进而席卷天下?我们还有冀州,冀州难道不比汉中一郡?”
“可是刘修不是项羽,他不会犯那样的错误。”
“不,刘修就是项羽,而天子就是义帝,他终将为刘修所弑。到了那时候,天下士人认清了刘修的真面目,主公登高一呼,自然天下响应。”
袁绍没有说话。他又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来郭图在安慰他。可是他现在的确需要这样的安慰,郭图的话像一阵暖流,慢慢滋润着他已经冰凉的心。他开始重新考虑自己的未来,筹划着如何坚持下去,如何转败为胜。
就在这时,辛毗领着淳于琼快步走了过来,淳于琼一看到袁绍,就赶上两步,躬身便拜:“主公,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臣昨天夜观天象,见有黄气入冀州之野,便知主公将脱险归来。”
“天象?”袁绍诧异的看看淳于琼,却从淳于琼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他心领神会,没有再问下去。转而问道:“田丰呢?”
“他还在雷泽与曹军对抗,为了能接应主公,他已经和曹军恶战了好几天了。不过曹军势大,又有夏育率领的西凉骑助阵,他一直没能越过雷泽。”淳于琼解释了一下,又问道:“主公,我立刻派人通知他撤回来?”
袁绍还没有答应,郭图抢先说道:“不可。当今之计,最重要的是护送主公渡过大河,回到邺城,而不可让曹军发现主公的踪迹,否则夏育肯定会率领西凉骑追过来。”
第668章 指桑骂槐
田丰不在,袁绍莫名的觉得轻松了许多,神态也恢复了几分从容。他摆摆手,打断了正想说话的文丑:“元皓为了救我们而亲冒矢镝,我们岂能不顾他而逃。不过,事已至此,河南战事不能挽回,再坚持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子俊,你和仲简(淳于琼)马上率领五千人赶去救援元皓,我在濮阳等着你们,到时候一起退往冀州,重整旗鼓。”
文丑听了,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说道:“主公,有我和淳于将军前去,一定能接应回田先生。主公不必亲自冒险,还是请速速渡过大河,回河北主持军事吧。主公安全了,我们才能放心与曹军一战,必不能让他们得意。”
袁绍又谦虚了几句,郭图等人一起劝解,这才答应了。他们一起进城,袁绍命令淳于琼率领五千人马,和文丑一起赶往雷泽接应田丰,又留下颜良和辛毗守濮阳,自己和郭图等人迅速出城,通过浮桥,回到了河北的大营。
脚踩上了河北坚实的土地,袁绍的一颗心终于定了下来,他看着赶来迎接的逢纪和高览,惭愧的说道:“大败而回,辜负了诸君的一片厚望,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
逢纪已经接到了郭图的通知,知道袁绍现在心情低落,连忙上前劝告,把郭图曾经讲过的道理又说了一遍,鼓励袁绍不要气馁,将来一定能转败为胜云云。不过他们自己也有数,虽说袁绍已经回来了,可是带到河南的大军已经损失殆尽,袁绍元气大伤,想要再恢复过来,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秋收已毕,正是开战的好时机,刘修解决完了兖州的战事之后,肯定会再接再励,兵进冀州,留给他们的喘息时间非常有限。
“主公,请不要耽搁,立刻回邺城为好。”高览上前提醒道:“皇甫嵩和韩遂就在黎阳,他们有不少骑兵,一旦得到主公脱身的消息,肯定会在沿途拦截。我军骑兵不足,到时候很难抵挡,还是请主公尽快回到邺城主持军务,调集人马,与他们一战。”
袁绍摇摇头,看向身后的浮桥。“田丰、辛毗,颜良、文丑都还在河南,我岂能就这样离开。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再一起回邺城。”
高览还要再劝,袁绍却坚决不肯走,高览也只好作罢。他们将袁绍迎进大营,把中军帐让给了袁绍,并且向袁绍报告了近期的情况。自从淳于琼被皇甫嵩打败之后,高览和逢纪奉袁谭之命,赶来支援。然后淳于琼就率军赶到河南去和田丰会合了,这里由他们全权负责。
袁绍什么也没说,只是鼓励了几句,便让他们下去休息。逢纪和高览离开之后,袁绍洗了个热水澡,把浑身上下的臭味洗干净,又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恢复了些精神,这才派人把郭图请了来,掩上帐门,悄声问道:“查出什么结果来了没有?元图(逢纪)有没有份?”
郭图迟疑了片刻,咳嗽了一声:“主公,前一段时间军务繁忙,臣没有足够的精力来查这件事,眼下还没有大的进展。不过,主公既然已经回到了河北,不管是谁,都不重要了,难道还有人敢质疑主公的权威吗?主公,当务之急,是先回到邺城,把所有的军权接管过来。”
郭图目光灼灼的看着袁绍,袁绍却眨了一下眼睛:“我担心邺城是个陷阱,进去了,就再也跳不出来。”
郭图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袁绍就是再担心,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袁谭不管怎么说还是他的儿子,而且刚刚成年,在军中的资质还很浅,袁绍连他都担心,都忌惮,甚至于不敢回到邺城去,这未免有些太谨慎了。看来他真是被这次失败击倒了,人虽然还活着,心却已经死了一半。
郭图立刻拜倒在地,诚恳的说道:“主公,臣敢断言,纵使有些宵小蛊惑,但长公子一定不敢有这样的想法。请主公不要耽搁,立刻起程回邺城。”
袁绍捻着胡须,沉吟片刻:“既然公则也这样说,那我们就立刻回邺城。不过,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悄悄的回去,让他们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无法预先做出安排。”
郭图的心拔凉拔凉的,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头答应。他知道袁绍在担心逢纪,逢纪虽然南阳人,但是他支持袁谭,在这一点上,他是和审配、田丰一伙的。袁绍担心他走漏消息,通知袁谭派人在半路上拦截。皇甫嵩就在黎阳,到时候把罪栽到皇甫嵩头上,想必不会有人怀疑什么。袁绍的这个想法不是不可能,但是如果换成他大胜归来,他肯定不会这么想。现在之所以会疑神疑鬼,还是因为他自己没自信了。
而这一点,却是郭图最担心的。
……
“审配死了?”田丰提着一把血淋淋的战刀,怒气冲冲的看着文丑。文丑悲伤的点点头,从审配受伤开始,一直说到那天晚上,审配力劝袁绍离开,自己留在来拖延时间。“审先生本来就受了重伤,又连日操劳,没能好好休息,伤势恶化,余日无多,他是抱了必死之心的……”
“糊涂!”田丰大怒,抬手抢起刀就砍了过来,把淳于琼吓了一跳。亏得文丑敏捷,一个健步跑了开去。“审配烧了谯沛人的庄稼,你怎么还能让谯沛人给他治病?愚不可及,愚不可及!”他气冲冲的跺着脚,指着文丑破口大骂:“兖州水道纵横,现在又是汛期,一旦下雨,就可能引发大水。你连这一点都不知道,怎么能为将?真是竖子不足与谋!”
淳于琼皱了皱眉,很不高兴。文丑只是一个偏将,他算什么,袁绍在那里主持军务,能轮到文丑做决定吗。田丰这是骂文丑,可是话锋却直指袁绍和袁绍身边的那些汝颍籍谋臣,当然连带着他也骂了进去。他见田丰有越演越烈之热,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田校尉,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主公已经到了濮阳,大军折损严重,现在能多保留一个士卒都是好的,我们再也经不起什么损失。田校尉是不是尽快安排撤退,不要耽搁太久,以免夜长梦多?”
田丰气得眼睛都红了,他瞪了淳于琼一眼,脱口而出:“淳于将军不要忘了,你败在皇甫嵩手下的时候,也损失了不少人,当时怎么不觉得每个士卒都很珍贵?”
淳于琼大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要不是你抽调走了一万大军,我岂能败给皇甫嵩?他有一半骑兵,我有几个骑兵?你田丰有本事,你去和皇甫嵩对阵看看,不要在嘴上逞英雄。你和曹仁、夏育打了这么多天,也没看你前进一步,把主公接应出来啊。”
田丰骂人骂惯了,连袁绍被他骂了都只能装听不见,还没被人当面顶撞。现在被淳于琼当面反驳,他一直倒有些愣住了。文丑一看,连忙把田丰拖到一边,哀求道:“田先生,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还是想想怎么撤回去吧。”
田丰气呼呼的推开文丑,转身去安排撤退的事宜。淳于琼嗤的一声冷笑,昂起了头。
……
淳于琼带兵前来支援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夏育的耳中。他有些意外。他奉曹操之请,刘修之命,前来配合曹操作战,但是他毕竟不是曹操的人马。有些消息,曹操不会及时的通报给他,到目前为止,夏育接到的命令还是拦住田丰,不让他有机会前去接应审配和文丑。他圆满的完成了这个任务,没让田丰前进一步,但是济水两岸的战事,他却一无所知。
而文丑因为是逃回来的,他的将旗都扔在济水南岸了,一路逃到濮阳城,连城都没进,当然更没时间重新做一面将旗。援军打的是淳于琼的将旗,斥候根本不知道文丑也在其中,夏育当然也就不清楚。他的第一反应是,难道前方战事吃紧,田丰要加大攻势,拼命了?
夏育不敢怠慢,连忙把田晏和麹义请来商议。麹义听了之后,也有些迟疑。上次争功,强攻两万胡骑,损失了近三千人,刘修已经很不高兴了。这次如果再和要拼命的田丰硬捍,伤亡增加,刘修知道了,还能放过他?更何况这是在帮曹操打仗,他们没有必要不惜代价。
“通知曹仁吧,我们监视着田丰,不让他有机会突袭曹仁便是。”麹义阴险的笑道:“既然曹家兄弟不想让我们立大功,只想让我们打边鼓,我们也没有必要硬抢,对吧?”
夏育和田晏赞同的点点头,他们的功劳已经足够了,无须再冒险。
曹仁接到夏育的通知,哑然失笑,他告诉来人说,袁绍已经跑了,六七万大军基本上全扔在了济水两岸。除了战死的,剩下的都成了俘虏,我们俘虏了一万三千多,骠骑将军也轻松的接收了两万多人,现在他正忙着安置俘虏,可能忘了通知你们。至于这些援军,肯定不是来帮田丰打仗的,而是接应田丰退回去了。这点小事,就不麻烦你们了,我马上就亲自率虎豹骑击败他们,把他们赶出兖州,夺回濮阳。
夏育接到回报,气得破口大骂。他二话不说,召集田宴和麹义,准备出击。这是兖州境内的最后一战,再不出手,就没机会了。
麹义沉吟片刻,拦住了夏育:“追,肯定是要追的,可是不能这么简单的追。我们和田丰打了这么久,这人脾气虽然臭,可是用兵颇有章法。他要想撤退,岂能不做任何安排?”
夏育眼睛一翻:“那按你的意思呢?”
麹义微微一笑:“你不要忘了,我们是骑兵,骑兵最擅长的不是攻坚破阵,而是追击。我们应该让回濮阳的这段路,变成田丰的逃亡之路,而不是在这里和他硬拼。”
第669章 疲军
曹仁接到夏育的通知后,没有任何迟疑,一面把消息通报给曹操,一面亲自率领虎豹骑赶了过来。他深知夏育这些人是什么德性,现在放着这么大一块肉,这些狼没有不下嘴的道理,为了抢在他们前面把这个功劳收入囊中,曹仁一路急行,结果一头撞进了田丰的埋伏圈。
雷泽在濮水之北,巨野泽之西。为了防止被骑兵突袭,田丰一直把大军安排在两泽之间,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山峦,但是植被茂盛,草木丛生,还有不少沼泽地带,非常不利于骑兵奔驰。田丰就是仗着这些地利才挡住了夏育和曹仁的攻击,否则以他这五千步卒,怎么可能在一万三千多精骑的虎口下生存下来。
田丰的伏兵就在雷泽之北,瓠子河注入巨野泽的地方,这里已经离开了那片茂密的沼泽地带,曹仁小心翼翼的走过了草丛,看着前面一望无垠的平野,心头的警惕一去,正想放马奔驰,结果伏兵大起,拦住他的去路,伏弩尽出,将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骑士射得人仰马翻。
没等曹仁回过神来,他的身后也响起了喊杀声,文丑在左,淳于琼在右,举着战刀从藏身处冲了出来,将曹仁的骑兵队伍拦腰赶断。在沼泽之中行走,骑兵速度不能太快,前面又遇到了伏兵,骑兵们正在等待命令,决定是进是退,战马都停在原处,突然被伏击,登时大乱,骑兵的优势根本无从发挥,反倒被等待多时的袁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曹仁虽然年轻,却久经沙场,在短暂的紧张之后,他立刻下令骑士们下马步战,以战马为掩护,和袁军展开了肉搏战。虎豹骑的士卒都是从军中精选出来的,不仅骑术精湛,步战也毫不逊色,个人武技高超。他们慌而不乱,有条不紊的展开反击,在小半个时辰的搏杀之后,他们渐渐的稳住了阵脚。
田丰有些遗憾,曹军太强悍了,仅凭他这些人是无法全歼他们的。他见好就收,接应文丑和淳于琼退出战场,以瓠子河为掩护,且战且退。
曹仁一个大意,损失了近千人,特别是战马损失太大。在这种狭窄的战场上作战,战马又无法奔驰,成了绝佳的靶子,被袁军射伤射杀近三成。曹仁懊悔不迭,不敢轻易再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田丰走了。
淳于琼非常兴奋。自从上一次被皇甫嵩打得灰头土脸之后,他一直对骑兵有所忌惮,这次在田丰的指挥下,他们击败了曹军最精锐的虎豹骑,小胜一场,心里美滋滋的,对田丰说话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田丰却一点也不轻松,他对淳于琼和文丑说,曹仁虽然善战,但是他毕竟年轻,真正可怕的是夏育那些人。夏育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和凶残的鲜卑人、羌人打过多年的仗,捕捉战机的能力远远超过曹仁,而他们率领的西凉骑兵也比虎豹骑更精于骑战。曹仁虽然危险,但更危险的却是夏育他们。
淳于琼一听说是西凉骑,先加了三分小心,他没有多说,听从田丰的指挥,谨慎的注意着周边的一切,用刚刚缴获的十几匹战马装备了斥候,让他们在四处打听。
不出田丰所料,曹仁刚刚退去,夏育等人率领的骑兵就出现了。看着斥候往来飞驰,每一个袁军士卒都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紧握着武器,随时准备投入战斗,不敢有任何大意。为了避免被骑兵突袭追杀,田丰下令行军时也要保持阵形,以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投入战斗。
淳于琼和文丑更不敢大意,他们交替掩护,轮流前进。这样安全倒是安全了,可是速度也大打折扣,一天只走了不到二十里,将士们还累得筋疲力尽。
“这不是办法。”田丰把文丑和淳于琼叫了过来,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口凉水,一抹嘴唇:“照这个速度,我们至少要三天时间才能回到濮阳。三天时间,只怕刘修的前锋已经赶到濮阳城外了。”
文丑沉默了片刻:“那先生的意思是?”
“我留下来阻击,你们先走。”
文丑毫不犹豫的摇摇头:“不行,要走也是先生先走,我留下来断后。”
田丰冷笑一声:“你只是个偏将,有什么资格独领一军?不要再争了,我留下来断后。天马上就要黑了,休息一个时辰后,你们立刻动身,在前面二十里准备好阵地,我会在一个时辰后开始急行军,如果夏育追,你们要能拦得住他,如果夏育不追,我会一口气走出四十里,列阵休息,然后你们再出发。这样到明天中午,我们就能顺利的回到濮阳城。”
文丑还在考虑,淳于琼却已经点头答应:“那就按田校尉的意思,我们先出发,在前面准备好阵地,接应田校尉。”
田丰瞥了他一眼,摆摆手:“那就照计行事。”
文丑叹了一口气,他和淳于琼一起出来,虽说现在他独领两千人为一部,可毕竟淳于琼是主将。淳于琼答应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用目光注视着田丰,抚胸施礼:“田先生,你多加小心。”
“嗯。”田丰应了一声,又道:“你也是。”
文丑再施一礼,看看在远处等着的淳于琼,欲言又止,快步赶了上去。田丰坐在辎重车上,看着西山的夕阳,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一边安排部下列阵,一边从亲卫田静手中接过一块饼,撕了一块放入口中,慢慢的嚼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拍了拍手:“钜鹿城的胡饼真是香啊,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吃到。”
“我们一定能回去的。”田静低声说道:“只要回到濮阳,我们就能安全的回到冀州。”
“但愿如此。”田丰站起身来,手搭在眉上,向远处眺望。目力可及之处,两匹战马伫立,那是夏育派出的斥候,他们已经跟了一天,但是夏育的骑兵却一直没有露面。田丰不知道夏育究竟在不在后面,他派出去的斥候一直没有发现夏育的影子,但是遭到了对方斥候的劫杀。要论马背上的个人武技,冀州人还真不是西凉人的对手,一天下来,至少有十几个斥候死在了对方的箭下。
田丰不肯怠慢,他知道骑兵的厉害,三十里路对于步卒来说要走一天,可是对于骑兵来说,也就是一个时辰的事。夏育现在一定隐身于暗处,像一头恶狼,等着他露出破绽。只要他有一丝大意,夏育就会扑上来,狠狠的撕下一块肉,甚至可能把他撕成碎片。
两万胡骑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这一万步卒又算得了什么?田丰心情沉重,他当然知道,一旦文丑他们离开的时候夏育追了上来,他这三四千人肯定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最好的结果也只是给文丑他们争取一点时间。
他只希望夏育不要来得这么巧,让他有足够的逃跑时间。
田丰看着远处的骑士,暗暗祈祷。
一个时辰后,夜色降临,天地之间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田丰下令所有的士卒开始急行军,不要向后看,哪怕是骑兵冲到身后,也不要回头看,一门心思向前奔跑。为了不那么快的暴露目标,他连火把都不准打,除了必要的武器和一天的干粮,任何不必要的东西全部抛弃。
逃亡开始了。袁军士卒已经被身后的骑兵迫得喘不过气来,这一天虽然一直没有看到骑兵出现,但是那种死亡的威胁却时刻压在他们的心头,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放松。眼下田丰让他们急行军,他们虽然疲惫不堪,却还是咬着牙,跟在田丰后面狂奔。
行军速度突然快了起来。谁也不说话,每个人都埋头奔跑,耳边全是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他们竖起了耳朵,倾听着周围,偶尔抬起头看一眼身后黑漆漆的夜空。让他们感到一丝安慰的是,骑兵一直没有出现,连斥候的火把都没有看到。
田丰带着人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遇到了严阵以待的淳于琼。淳于琼一见到田丰,就紧张的问道:“怎么样,夏育有没有追来?”
“没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任何追兵。”
淳于琼兴奋的一拍手:“太好了。看来夏育没有料到田校尉会冒这个险,他大概还在睡大着呢。田校尉,那你再辛苦一下,继续向前跑,等到了咸城外再休息。我在一个时辰后出发。”
“一个时辰不够。”田丰喘着粗气,指了指身边正吐着舌头大喘气的士卒:“你看看他们已经累成什么样子了,再跑一个时辰,他们也到不了咸城。”
淳于琼眉头一挑:“那一个半时辰?”
“嗯,这应该差不多了。”田丰一抽战马,向前奔去。淳于琼哼了一声,“说一个时辰的也是你,变卦的也是你。你多半个时辰,老子就多半个时辰的危险。”
“多半个时辰也好,让将士们多休息一会儿,到时候跑起来,也更有力气。”文丑走了过来,客气的说道:“要不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在这儿看着?”
淳于琼应了一声,打了个哈欠:“也好,那就辛苦子俊了。我先去打个盹,一个时辰后你叫醒我,换你休息。”
文丑摆摆手,强笑道:“没关系,我还不是很累。你放心睡吧,一个半时辰后我叫你便是。”其实他已经接连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现在眼皮重得像座山,可是淳于琼却一点也没有让他先休息的意思,他又能说什么。他扭了扭脖子,用冷水洗了洗脸,回到了自己的阵地上。
远处一片沉寂,文丑倚着战马,一动不动的站着,眼皮却不住的开始打架。
第670章 心愿
夏育跳下马,在田丰扔下的辎重中来回走了几步,笑着摇摇头:“看来这些人快疯了,连辎重都不要,就这么逃了。”
田晏摇着马鞭,神态轻松的看着西边的夜空,那里漆黑一片,不过田晏的眼中却闪着兴奋的光芒。“田丰这是拼命了,与其等死,不如赌一赌。被我们半路上追上了,算倒霉,如果运气还好,也许他能逃入濮阳城也说不准。”
“哼!”夏育冷笑一声:“要是就这么让他们进了濮阳城,我等以后还怎么见人。”
田晏斜睨着夏育:“怎么,你想趁黑追上去?”
夏育摇摇头:“我可没那么傻。田丰精明得很,他临走还咬了曹仁一块肉,怎么可能让我们轻易得手。这黑灯瞎火的,他要是在哪儿埋伏下来,我们还真未必能发现。不过,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们坐立不安。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追,时刻保持压力,看他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崩溃。”
田晏打趣道:“我还以为你胆子大了,要夜袭田丰呢,原来还是这样啊。”
“管他哪样,能打胜仗,就是好样的。”夏育不以为然,马鞭一指西面:“多派些斥候,打起火把,小心些,不要中了他们的暗箭。”
“没事,他们马骑得好的已经被我们白天杀得差不多了,不会再有胆量和我们较量的。”田晏一边说着,一边叫过几个人,吩咐他们去打探消息。时间不长,几骑快马冲出了队伍,举着火把,耀武扬威的冲进了黑夜之中。
“我们睡一会儿。”夏育打了个哈欠,下达了就地休息的命令。将士们纷纷下马,负责警戒的牵着战马走出队伍,没有警戒任务的从马背上拿下胡床、酒食,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一边吃一边闲扯着。他们神态轻松,谈论着刚刚听到的济水大捷的战事,以及早上刚收到的曹仁中伏的事情。
“卫将军这次亏大了。”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士卒一边嚼着饼,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他和审配打了那么久,结果才抓了一万俘虏。咱们骠骑将军可就舒服了,在后面等了两天,稳稳当当的抓两万,多了足足一倍,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那还用说,你也不看看他们的身份。曹操虽说出仕比骠骑将军早,可那是占着年纪大的便宜,你看骠骑将军一出道,那家伙,一下子就超过了曹操,当初在咱们长水营的时候,连袁绍这样的世家子弟都成了他的属下……”
“你们长水营?我呸!”中年士卒唾了一口,笑骂道:“你入营的时候,骠骑将军早就是北中郎将了,你见他过一面没有,也敢称你们长水营。要说这话,也只有我这样的老人才有资格。想当初,我可是给骠骑将军递过马鞭的。”
“哟,老黑,今天不满嘴跑舌头了啊。我怎么上次听到的和今天不一样。”
“嘿,老兄,说说看,老黑上次吹的什么牛?”
“上次嘛,和这次区别倒也不太大,都和马鞭有关,不过,这递的人和接的人掉了个个而已。”那个年轻些的士卒咬了一口饼,戏谑的看着那个面色赧然的中年士卒,不依不饶的说道:“是不是,老黑?”
“这个……上次喝多了,一时口误,一时口误!”老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猛啃大饼。
旁边一个伍长叫了起来:“我靠,原来你这老东西是骗人啊。害得老子崇拜了你这么久,快把这些年老子孝敬你的酒肉还给我。”
旁边的士卒听了,轰堂大笑。有人笑骂道:“你这傻且,连这种屁话也信?骠骑将军是什么样的人,能给他递马鞭。我看哪,他就是想给骠骑将军递马鞭,恐怕也没有资格呢。”
“你懂个屁!”五十多数的都尉走了过来,手中的马鞭一顿乱敲,那些士卒全都收了声,不敢再放肆。都尉扫了他们一眼,冷笑道:“老黑给骠骑将军递过马鞭,是我亲眼看到的,有什么不可信的?骠骑将军当时还只是一个出身普通的涿郡壮士,平易近人也是很自然的事。就算他现在贵为楚王世子,对咱们普通士卒不还是有说有笑的?牛季,你忘了上次你受伤,和翁主给你包扎的事了?你们这些粗坯也不想想,和翁主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她将来可是要当皇后的,骠骑将军还让她来给咱们这些粗汉子包扎伤口。那骠骑将军给我们递个马鞭,又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只是老黑福分不够,没遇到这样的事罢了。”
“那倒是,和翁主还给我倒过水呢。”
“和翁主是好人,将来一定是个好皇后。”
“那当然了,咱和翁主肯定是咱大汉历朝以来最好的皇后,曹家那个小丫头,是拍马都赶不上啰。”
“说句良心话,曹家那丫头的确也不差。不过,她运气不好,非要和和翁主比较,那就不是差得一点半点了。依我看,她是狗咬月亮,白费心思了。”
“嘿嘿,还真是这么个理儿。”老黑又高兴起来:“你们看啊,曹操和骠骑将军比,那是处处吃瘪。他女儿和和翁主比,又是处处吃瘪,这曹家啊,就是被骠骑将军一家吃得死死的,要想占不上风,估计得下辈子了。”
“下辈子?我呸,他下辈子都甭想。”都尉扫帚般的眉毛一竖,面相凶恶:“骠骑将军就不用说了,骠骑将军的几个女人,不是公主就是名门之后,曹操呢,原本还行,至少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子,现在倒好,娶了个倡妓,这样的女人能生出什么好儿子来?”
“哈哈哈……那倒是,说不定能生几个嗓子好,会唱曲的也说不定啊。”
夏育和田晏坐在一起,听着远处士卒们的哄笑声,交换了一个眼神。夏育咳嗽了一声:“老田,咱们处了有多久了?”
田晏无声的一笑:“打咱们一起投军开始,就是袍泽,到现在三十二年。”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到年底,就是整三十三年了。”
“是啊,一晃三十三年就过去了,头发都快白了。”夏育感慨道:“不瞒你说,我当初做到北地太守的时候,我就想,老子这一辈子做了二千石,也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没白活一辈子。可是今天一想,我还是有点遗憾。”
“你还有什么遗憾?有儿有女,还都有出息,儿子再过两年从兵学院出来,就可以到将军身边做事,将来成就不会在你之下。女儿长得水灵,找个好人家嫁了,衣食无忧。你还有什么遗憾?”
“没封侯啊。”夏育盯着田晏的眼睛:“你跟我说实话,你不遗憾?”
田晏刚要说话,夏育打断了他,笑道:“你竖子少跟我打马虎眼,我跟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还不知道你那一套?我实话告诉你,你当初想和将军争功的事,我都一清二楚。”
田晏一阵脸红,尴尬的埋怨道:“段公也真是,这事我都认错了,他怎么还告诉你?”
“你可别冤枉段公,是羌渠那个匈奴儿告诉我的。”夏育喝了一口酒,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说,你想不想封侯?”
田晏顿了顿,无声的一笑:“当然想,做梦都想。”
“那怎么才能封侯,你想过没有?”
“我们是武人,当然是努力作战挣战功,除了作战,还有什么办法吗?”田晏灌了一口酒,笑了起来:“以前朝廷重文轻武,立了再大的功,也很难封个侯。段公平了东羌,也不过是乡侯,封了五百户。可现在不一样了,骠骑将军主政,他能亏待我们武人吗?只要有战功,封侯是易如反掌。”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们没战功啊。”夏育咂了咂嘴:“仅凭我们手头的那点战功,你觉得能封侯?”
田晏沉默不语。仅凭他们现在的战功,封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你注意到没有,老田。”夏育放下酒壶,撕下了一块饼,慢慢的嚼着。“将军这一次重用朱儁和臧旻两个人,他们只打了几仗,就和我们并肩了。按这个速度,我想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超过我们。”
田晏眉头轻蹙,看着手中的酒壶不吭声,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口气:“说来说去,我们还是因为肚子里没墨水。朱儁也好,臧旻也罢,人家都有学问,不像我们,只会用刀砍人。”
“且!”夏育嗤之以鼻:“我以前就说你老田没见识,你还不承认。现在看啊,你这几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见识就鼻尖那么一点大,难怪当初会贪那么点小钱,还被人抓住了把柄。”
田晏老脸一红,瞪了夏育一眼:“你是想消遣我吗?”
“我消遣你?”夏育哈哈一笑:“我这是点拨你。毕竟兄弟一场,有好事,不能不带着你不是。”
“那你说,你有什么好主意,也让我听听你的高见。”
“很简单。”夏育神秘的挤了挤眼睛,压低了声音,附在田晏耳边低语了几句,田宴听了,眉头一挑,连连点头。“老夏,还是你高明,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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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1章 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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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黑暗中冒出来的火把让打瞌睡的袁军一阵慌乱,他们大声喊叫起来,一下子惊醒了文丑。文丑一边大声喝斥着,极力安抚人心,一边向前走去。他揉了揉眼睛,死死的盯着远处的两点火光,伸手拽出了弓,从箭箙里抽出一枝箭,悄悄的搭上了弓。
“嘿!”文丑一声闷哼,用力拉开了弓。平时拉起来很轻松的弓今天却显得格外的硬,文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却只将弓拉开大半。文丑苦笑一声,松开了弓,甩了甩手臂,活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弓,用力拉开。他本想仔细的瞄一下,可是身体已经疲乏到极点,坚持的时间稍长了一些,手臂就开始发抖。文丑咬着牙,松开了手指。
长箭离弦,射入黑暗之中,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叫,接着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渐行渐远。两个亲卫冲出了战阵,过了一会儿,他们又跑回来了,手里拿着文丑的那只箭,和一只水壶,遗憾的摇了摇头。
文丑接过水壶,打开壶塞,一股酒香散了出来。他仔细的闻了闻,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仰起脖子灌了一口,笑道:“不错,居然是上好的雩酒,这些人还是有钱啊。”
“什么有钱?”淳于琼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过来,接上了文丑的话。文丑将水壶递了过去,“你尝尝,这是追兵斥候喝的酒,加了提神的东西,一口下肚,脑子都清楚了些。”
淳于琼看看文丑嘴边的酒渍,接过水壶闻了闻,却没有喝。酒香中杂着一种怪怪地气味,闻起来挺冲,似乎的确有提神清脑的作用。“这加了什么东西?”
“应该是鱼香草。”
“哦,那你多喝点。”淳于琼将水壶递还给文丑:“什么时辰了,我们该出发了吧?”
“差不多了,本想等你再睡一会儿的。既然你醒了,我们就出发吧。”文丑又喝了一口,将水壶挂在自己的腰上。他发现这个水壶的挂钩设计非常合理,既可以方便的挂上去,又不容易掉下来。看来刚才自己射那一箭的时候,那个斥候正在喝酒,一时没留停,受了惊吓。这才发出惊叫,把水壶都落在了地上。
淳于琼和文丑趁着对方斥候被惊走的时候,迅速带着部下开始急行,他们已经休息了两个多时候,精神恢复了不少,走起来也轻松了许多。他们摸黑走了一个时辰,看到了前面列阵的田丰。在经过简单的交流之后,田丰让他们继续前进,再前行一个时辰,大概天亮时分。再停下来列阵。第一缕阳光露出地平线的时候,他将再次急行军。
淳于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田丰看了文丑一眼,小声问道:“子俊,你还撑得住吗?”
“没事,我还撑得住。”文丑勉强笑了一声,拍拍腰间的水壶,“刚刚捡到一个好东西,喝两口。便能清醒些。先生要来要来一口?”
“我没事,还是留给你吧。”田丰提醒道:“子俊,你千万不能大意。夏育既然跟在后面。就一定不会轻易的放过我们,越是靠近濮阳,越是危险。只有进了濮阳城,我们才能真正的安全。那是一个清谈客,当不得大事,你不能太倚重他。”
文丑点点头,快步走了。
淳于琼过去不久,夏育派出的斥候又跟到了,田丰不敢大意,下令将阵地守得严严实实。斥候在远处看着,没敢靠得太近,不过他们很快又找到了别的小路,绕过田丰,径直向前去了。田丰虽然担心,却也没办法,他不敢轻易的移动阵地,只能指望淳于琼和文丑不要太大意,被夏育抓住机会。
当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田丰下令再次起程。他们虽然一夜没睡,但是下半夜在原地待命,多少能抽空打个盹,恢复一下体力,现在已经有了些精神,一想到还有半天时间就可以回到濮阳城里,安安稳稳的睡一觉,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全力奔跑。
田丰一边跑,一边注意身后的情况。让他欣慰的是,后面一直没有动静,他暗自庆幸,只要这一次急行军能够顺利完成,他离濮阳城就不到二十里了。就算遇到了袭击,留守濮阳的颜良和辛毗也会得到消息赶来支援,他也就有机会安全的回到濮阳城。
田丰这么想,淳于琼也这么想,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离濮阳城还有四十里,本来他是想一口气再跑二十里的,可是文丑不答应,坚决要按和田丰商量好的距离进行列阵。淳于琼心虚,没敢多说,只好停下来列阵。但是他瞒着文丑派人送信给辛毗,告诉他自己的位置,要求他们前来接应。夜色中,他焦急的等待着田丰,望眼欲穿。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他没有看到田丰,却看到了狂奔而来的西凉铁骑。
暗红色的玄甲在朝阳的照耀下热烈如火,一字排开的铁骑,掀起滚滚烟尘,急促的马蹄踩踏大地,发出隆隆的闷响。大地在颤动,每个袁军将士的心也跟着在颤抖。他们刚刚跑了半夜,好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已经消耗殆尽,阵势虽然已经列了起来,精气神却远远不足。他们只是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看着远处奔腾的骑兵,目瞪口呆。
淳于琼张着大大的嘴巴,惊愕得不知所措。文丑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手拔出战刀,狂吼一声:“列阵——”一手扯下腰间的水壶,将剩下的小半壶加了鱼香草的酒全部倒进嘴中。借着鱼香草的辛辣劲,他鼓起了全部勇气,用刀背抽打着呆若木鸡的士卒,让他们尽快清醒过来,准备战斗。
可惜,文丑的一切努力都无法挽回他们的命运,在袁军将士的注视下,西凉铁骑急速靠近,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和战鼓声互相呼应,敲打在每一个将士的心头,震得袁军将士两腿发抖,几乎难以站直,更谈不上鼓起勇气战斗了。
麹义快意异常。昨天天黑前,他们发现了田丰的计划,立刻做出了分工,夏育和田晏带领长水营、步兵营在后面追赶,压榨袁军将士的体力和意志,而麹义则带着西凉汉七营绕道赶到了前面。他们不敢离濮阳太近,以免在战斗最激励的时候有袁军来援,所以选择了离濮阳还有三十多里的地方。袁军以步卒为主,他们要从濮阳城赶到这里,没有两个时辰根本做不到,麹义有足够的反应时间。而田丰等人要赶到这里,也需要一夜的时间,而一夜未睡,正是人的体力和意志最虚弱的时候。
这些都是麹义和七营的校尉以及随军参谋们仔细讨论后的结果,现在,事情的发展正如他们的预料,袁军刚刚赶到,不堪一击,而最近的援军还在二十里之外,远水解不了近火。
麹义踩着马镫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角弓,振臂高呼:“冲锋——”
“冲锋——”汉七营的将士们兴奋的齐声大吼,他们稳稳的坐在马背上,有的握紧了长矛、战刀,有的则举起了弓,搭上了箭,看着越来越近的袁军,露出无情的狞笑。
“武威营,前进——”段煨厉声大喝,用力踢打着战马。乌黑的西凉战马奋首扬蹄,鬃毛飞舞,四只雪白的马蹄几乎腾空,一马当先的冲出了战阵。在他们的身后,一千多武威籍骑士意气风发,打马狂奔。
姜舞听了段煨的吼声,呸的吐了一口唾沫,厉声长啸:“汉阳营,冲锋——”
与此同时,李蒙、杨定也不甘示弱的吼叫起来,他们毫不怜惜的踢打着战马,极力压榨着战马的力量,希望能第一个冲到敌阵中去。他们已经休息了大半夜,又吃得饱饱的,就等着这一次厮杀,现在立功的机会终于到了面前,谁也不肯落后,都想立下首功。
四千多匹战马卷起一阵狂飚,席卷而来,如一阵奔涌的巨浪,一下子就将五千袁军卷了进去。他们用战马去撞,用箭去射,用手中的长矛、大戟去刺杀,用雪亮的战刀去砍杀。马蹄翻飞,箭矢交驰,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刀戟交鸣,每一次寒光闪动,都带起一篷鲜血,撕扯出一声惨叫。战马带着狂暴的力量横冲直撞,庞大的身躯将那些疲惫不堪的袁军士卒撞得东倒西歪,溃不成军。
淳于琼站在阵中,被惊慌失措的亲卫们围在一起,看着那些如虎入羊群般的西凉铁骑如风的杀进,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皇甫嵩和董卓等人的身影。
“啊——”淳于琼双手抱头,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他的叫喊吸引了麹义的目光,麹义扫了一眼,毫不犹豫的射出了手中的箭。羽箭在纷乱的人群上方掠过,如一只矫健的雄鹰低空飞行,转眼之间就到了淳于琼的面前。
“将军小心!”一个亲卫大吼一声,和身撞了过来,同时举起了盾牌。淳于琼猝不及防,被撞得身子一歪,横飞了起来,“嗖”的一声,箭矢从他的面前掠来,精钢打造的箭头割去了他半个鼻子,鲜血在他眼前飞舞,剧痛直冲大脑。淳于琼“嗷”的一嗓子叫了起来,叫声刚刚出口,他“轰”的一声摔倒在地,顿时眼前一晕,失去了知觉。
“列阵!列阵!”文丑还在徒劳的奔走呼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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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2章 以石击卵
西凉汉七营中的五营像把锋利的锄头,来回两趟,就将杂草般的袁军除去了一半,剩下的袁军将士溃不成军,除了少数人还在顽抗,其他的要么抱头鼠窜,要么跪地投降。
文丑带着剩下的十几个亲卫,将满脸是血的淳于琼护在中间,嘶声怒吼,接连砍翻两个骑士,夺过一匹战马,将淳于琼推了上去,大吼道:“将军抓紧!”话音未落,一刀砍在马臀上。战马吃痛,撒开四蹄狂奔而去。疼得神智不清的淳于琼却没有防备,身子一歪,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脚却还在马镫里,被拖着向前,没两个就被一柄无主的长矛刺中脖子,一命呜呼。
文丑大惊失色,手里慢了一招,汉阳营的假校尉阎温杀到,一戟刺来。文丑下意识的一闪,避开了戟刺,却没能让过戟援,被推得连退两步,一跤摔倒在地。这一下摔得很重,文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震散了,嗓子里涌出一阵甜腥味。他努力的想站起来,却未能如愿。
阎温圈回战马,单手绰戟,直指文丑的脖子,得意的笑容刚从嘴角绽放,文丑忽然伸出手,一把拽住阎温的戟头,用力向自己的咽喉刺去。阎温吃了一惊,本能的用力回抽,文丑顺势站了起来,飞起一脚,踹在阎温的胸口,将阎温踹得向后连退两步。
文丑夺戟在手,顾不得去擦嘴边的血迹,奋起余勇,向淳于琼的战马追去。还没跑出两步,姜舞纵马赶到,大喝一声,战马直冲文丑撞了过来。文丑刹住脚步,弓下身子,咬紧牙关,双手执戟向马胸刺了过去。
“哧”的一声响,长戟刺入战马的胸口,鲜血迸现。文丑也被撞得再次倒飞起来,仰面摔倒。阎温见机不可失,扑了上去,一跃而起,高高的提起膝盖,狠狠的砸在文丑的胸口。“轰”的一声巨响,还在挣扎的文丑颓然倒地,晕了过去。
“拿下!”阎温喝了一声,伸手拔出刀,对文丑赶过来的亲卫喝道:“想死,你们就上来!”
那些亲卫一看文丑已经被他治住,自己不管能不能逃走,都是死路一条,而阎温身后的骑士正不断的涌来,他们想夺回文丑也是不现实的事,互相看了看,干脆投降了。
姜舞狼狈的从战马爬起来,一看在血泊中挣扎的战马,气得暴跳如雷,他操起长戟,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文丑面前,用力便刺。阎温一把抱住他,把他拖到一旁,陪着笑脸央求道:“子凤,子凤,活的比死的值钱,给我个面子行不行?”
“他杀了我的马!”姜舞气愤的喝道。
“我赔你,我赔你。”
姜舞转怒为笑,拍拍阎温的肩膀:“那行,他是你的了,你的马,是我的了。”说完,不等阎温反应过来,飞身跃上阎温心爱的座骑黄骠,飞奔而去。阎温哭笑不得,冲着姜舞的背影大声叫道:“子凤,你故意的吧?!”
姜舞放声大笑,带着汉阳营的骑士追杀逃跑的袁军去了。
短短的半个时辰,淳于琼和文丑率领的五千袁军被全歼,杀死一千余人,剩下的全部投降。淳于琼毙命,文丑被俘。麹义却不满足,他叫过负责警戒的郭汜和牛盖,命令他们立刻向东迎战正在赶来的田丰。
郭汜和牛盖看着其他五营往来冲突,打得酣畅淋漓,早就心痒难忍,恨不得卷起袖子上来抢功。现在听到麹义的命令,顿时心花怒放,立刻带领部下的两千骑士飞奔而去。麹义又叫过姜舞:“汉阳营负责打扫战场,监视濮阳方向的袁军。”
姜舞眼睛一瞪,一脸的不愿意:“为什么是我们?不行,我还没杀痛快呢。”
阎温陪着小心说道:“别啊,我们不累,还可以再杀一阵。”
麹义也把眼睛瞪了起来,抡起马鞭,一人抽了一鞭,大骂道:“你们两个竖子,真是不识好歹。你们抓了文丑,还抢了淳于琼的尸身,还不满足?你们吃肉,总得给别人留点汤吧。不愿意是吧?那好,文丑我就不要了,淳于琼给我,我就让你们去。”
阎温一缩脖子,转身就走,远远的叫道:“我们警戒就我们警戒,田丰就留给云天你了。”
麹义把凶恶的目光投向姜舞:“你还不走?”
姜舞立刻换了副讨好的笑脸,拱拱手:“云天,你小心些啊。”他用力的拍着胸脯:“你放心,有我们在这儿看着,濮阳出来一个,我们杀一个,绝不让他们去增援田丰。”
“这还差不多。”麹义翻身上马,带着其他人向东奔去。姜舞目送麹义离开,这才赶上阎温,搂着阎温的脖子,嘎嘎的笑道:“伯俭,你这次可发了啊,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喝酒,要不然,嘿嘿嘿……”
阎温苦着脸:“你已经抢走了我的马,还想怎么的?再说了,这是咱们汉阳营的功劳,又不是我一个人,你也有份,何必盯着我一个人,我也是穷人啊。”
“我呸!你是穷人?那老子我岂不是要当裤子?”
“别,那个没鼻子的货,够你买一堆裤子了。”阎温一指扔在地上的淳于琼的尸身,“这是你的功劳。”
姜舞眨了眨眼睛,又笑了起来,用力的捶了阎温一拳:“竖子,少跟我来这一套。我姜舞岂是抢人功劳的人?你放心,该你的就是你的,你只要请我喝酒就行。”
……
田丰叫苦不迭,他刚刚跑出十里,就收到了淳于琼被麹义攻击的事。他心知不妙,进退两难。在这种情况下,前进,他救不出淳于琼,反而会主动送到麹义的嘴边上去。后退,他也逃不掉,麹义有充足的时间来追杀他,更何况身后还有夏育和田晏,哪怕是只有两千骑士,也足以让他这些疲军有死无生。
田丰仰天长叹,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就是有再多的计谋也没用,不管是夏育、田晏,还是麹义,都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他们利用骑兵的速度,可以轻松的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田丰百般无奈,只得尽人事,听天命,下令就地结阵。阵势虽然立了起来,可是每一个袁军将士都面色煞白,精神惶惶,根本没有一点斗志。即使田丰亲自操刀在阵前鼓舞士气,也没能激起哪怕丝毫的士气。
就在田丰威逼利诱的时候,郭汜和牛盖飞奔而来,他们一看到严整的阵势,立刻取消了强攻的打算。他们分成两队,从田丰的阵势旁飞奔而过,撒下一阵箭雨,然后又扬长而去。
田丰下令还击,可惜袁军战士不仅没有斗志,而且体力严重透支,连弓弩都拉不开,稀稀拉拉的射出几十只箭,有一半连西凉骑的面前都没到就无力的落在地上,仅有的几枝射入飞驰的骑兵队伍中,也只是激起了一点水花,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骑兵在远处绕了个圈,又转了回来,他们一沾即走,远远的用弓箭攻击,一旦发现缺口,就冲进来痛下杀手,然后在袁军围上来之前又飘然远处。没两个回合,袁军就疯了,有的大声叫骂,有的欲哭无泪,有的气得捶胸顿足,有的则目光呆滞,犹如行尸走肉。
田丰也快崩溃了,他的嗓子已经喊哑了,他的手臂也已经酸痛得举不起战刀,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看着往来飞驰的西凉骑兵,他绝望的站在乱糟糟的阵中,看着北方的土地,长叹一声,将血迹斑斑的战刀横在脖子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田家的先人们,不孝子孙田丰来向你们请罪啦——”
话音未落,他用力拉动战刀,田静一看到他举起刀,就吓了一跳,飞奔过来,及时伸手握住了他的刀身。他的手掌被刀锋割破,鲜血淋漓,却不肯放手。他一掌击在田丰的手腕上,夺下刀,红着眼大声叫道:“大丈夫败则败矣,岂能轻生!”
“你懂什么,我为了胜利,掘了人家祖坟,还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罪孽深重,上达于天,不死焉能谢罪?”田丰悲怆的说道:“就算有人愿意宽恕我,我又怎么能宽恕我自己?袁家完了,冀州也完了。你让我死吧。”
田静死死的抱着他,田丰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田静也不肯松手。就在他们争执的时候,夏育和田晏也赶到了。他们的到来彻底击垮了袁军最后一丝勇气,袁军的阵地如涣解的春冰,瞬眼化为乌有,大批大批的袁军士卒放下武器,跪倒投降。
时间不长,麹义也赶到了,看着已经结束战斗的现场,麹义既欣慰又有些遗憾。他快步走到夏育面前,一拱手:“夏校尉,你来得好快。”
“你来得也不慢。”夏育笑容满面,“怎么样,伤亡如何?”
“以石击卵,伤亡非常有限。我还没有统计,但估计总数应该不过百。你们呢?”
“我们就是追了一路,几个斥候在劫杀他们的斥候时受了轻伤,其他的什么伤亡也没有。”夏育强忍着笑说:“这一次,骠骑将军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了吧?”
麹义叹惜一声:“骠骑将军是不会有什么意见,可是我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啊。如果不是立功心切,逼得那么紧,再让田丰跑一阵,说不定能把濮阳城里的袁军诱出来一些。现在嘛,只能强攻了。”
夏育哈哈大笑,拍拍麹义的肩膀:“你把田丰当傻子?他连这个都看不出来的话,他就不是用五千人就夺下濮阳的田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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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3章 帝王术
“将军,夏育他们击败了田丰。”孟达喜滋滋的将刚到的捷报奉到刘修面前。刘修放下手中的笔,接到捷报,轻轻的抖开,扫了一眼,笑了起来:“嗯,这才有点名将的影子。打仗嘛,杀敌一千,自伤八百,那不算本事,扬长避短,抓住战机,一击而中,那才叫本事。”
虞翻走了过来,站在刘修身边,居高临下的瞟了一眼,提醒道:“将军,这个结果来得比我们预料的要早一些,你可得尽快提醒他们,不要急着围濮阳城。甘宁的水师到现在还没就位呢,一旦濮阳城里的袁军弃城而逃,那我们就追不上了。”
刘修点头同意,让孟达立刻发急件通知夏育等人不要急于包围濮阳,等甘宁到达之后再采取行动,以免打草惊蛇,吓跑了濮阳城里的袁军。孟达出去了,虞翻又提醒道:“将军,兖州连日大战,特别是济水一战,战死的,被水淹死的,有两三万人,天气又热,很可能会爆发大规模的疫情,一旦在军中传播开来,损失将非常大,不能不早做准备啊。”
刘修叹了一口气:“仲翔,不是可能,是已经开始了。”
“已经开始了?这么快?”虞翻也吃了一惊。
“是啊,比我预计的也要快很多。我细细想来,可能还是那些逃窜的袁军士卒引起的。眼下山阳一带已经发生了疫情,刘表的小儿子——跟我一样叫刘修,就染了病。刘表到城中找医匠医治,这才发现染病的人还真不少,他就把消息通报给山阳太守刘洪,刘洪统计之后,确认无疑,就把消息直接通报给了陛下。现在曹操应该也知道了,只是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置。军中原来准备了一些药物,不过可能数量不太够,我已经派人紧急购买了。”
虞翻松了一口气,默默的坐了下来。大战之后必有大疫,这基本上是通例,即使再用心,总有一些战死的将士尸体无法及时掩埋,天气炎热,苍蝇之类蚊虫的会迅速将病菌传播开来,引发疫情。刘修的军中有大量通晓医术的道士,配有充足的药物,能够及时的处理伤口,可以把疫情爆发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但是其他人却未必有这样的条件,特别是济水一战,大量的袁军将士被淹死,冲到下游,所以军中还没有发现,下游的山阳郡却最先遭了灾。
“那还是尽快解决兖州的战事,集中精力救灾吧。”虞翻提醒道。
刘修同意了,考虑到濮阳还在袁军的手中,要想尽快的攻克濮阳城,又不能造成太大的伤亡,必须调用他留给徐荣的杀器,于是他立刻给卢敏写了一封急件,要求他派徐荣尽快赶到濮阳,参与攻城。军权虽然实际掌握在徐荣的手中,但是名义上,他已经将这些人交给了卢敏,所以这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与此同时,刘修下令大军向濮阳进发,并通知曹操一起围攻濮阳。
……
卢敏拿着刘修的信,快步走进了小天子的御帐。
小天子正和陈登下棋。陈登来拜见小天子,小天子开始还有些抗拒,毕竟这是刘修推荐来的,打着刘修的烙印。不过当他得知陈登是陈球的从子时,他的态度有了些改变。陈球是能个忠于天子的能臣,为了铲除宦官曹节,他冤死在狱中,对这样的臣子,小天子从内心也是敬佩的,连带着对陈登也有了几分好感。经过与陈登简短的交谈后,他发现陈登文武兼资,更重要的是他和他的叔父陈球一样,对曹操、刘修这样的权臣都比较抵触,更倾向于效忠皇室。虽说小天子还有些怀疑陈登是否有掩饰的成份,但是有陈球这样的例子在前,小天子还是愉快的接受了陈登,立刻封为侍中。
侍中原本是内朝散官,位置并不尊贵,但是可以随时进入内省,是天子近臣。到了东汉,内朝的地位日益尊贵,侍中也水涨船高,现在是位比二千石,通常只有外戚之类的才能一下子就授予这样的尊位。天子的恩宠可见一般,陈登也非常卖力,天天陪着小天子处理政务。他的经验和见识比起周瑜和杨修这样的未成年人要成熟得多,又长年接触普通百姓,更能了解百姓的实际想法,处理起各种事务来,针对性要强上三分,因此日益得到小天子的尊重和宠信。
小天子听完卢敏的汇报,又看了刘修的急信,有些迟疑的说道:“骠骑将军有四万大军,还有卫将军的人马,围攻一个濮阳城还不够吗,非要调徐荣前往?”
卢敏解释道:“陛下,骠骑将军不是因为兵力不足,才要调徐荣前往,而是因为攻城耗时太久,不利于处理疫情,调徐荣去,是想尽快拿下濮阳,解决兖州境内的战事……”
“攻克濮阳,也不等于就解决了兖州的战事。”小天子很客气,但是却非常果断的打断了卢敏的话:“你不要忘了,兖州有河北的土地还在袁绍的手中呢。”
卢敏一怔,顿时哑口无言。兖州的东郡和济北的确有一部分在黄河以北,现在被袁绍控制住了。但是大家通常说的兖州指的就是河南这部分,刘修的信里也是这么说,小天子突然指出他的语病,让他一时不好反驳。
陈登轻咳了一声,起身避席:“陛下,骠骑将军的言语虽然有些不准确,可是他的考虑却不无道理。山阳的疫情便是因为阵亡将士的尸体引发的,如果攻城时间拖得太长,对疫情救治非常不利。眼下之见,还是尽快夺回们濮阳为好。至于河北的土地,想那袁绍这次大败而归,已经肝胆俱裂,等疫情稳定之后,陛下再命大军渡河,自然可以席卷冀州,恢复天下太平。”
小天子笑了笑:“既然濮阳如此重要,那朕也不能闲着,我们一起去吧。”他看看卢敏,又看看陈登:“汝南新定,朕想也不能没有人坐镇,卢卿,你看元龙如何?可当得汝南太守之任?”
卢敏无奈的施了一礼:“陛下,元龙文武双全,既然陛下看中了,那自然没有什么不妥的。再说了,臣只是一个中郎将,太守任重,非臣能置喙,一切全凭陛下独断便可。”
小天子撇了撇嘴:“朕只是问问你的看法,并没有要求你做决定。既然如此,那元龙你就暂行汝南太守,用心做事,安置好汝南的各般事宜,有什么事,向司徒府行文也好,直接报与朕也可。”
陈登犹豫了一下,小天子凌厉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陈登知道,小天子抢在刘修没有安排之前,让他去做这个汝南太守,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决定。他这么做,有从刘修嘴里夺食的意思。他陈登是刘修推荐来的,刘修肯定不好说他无能,但是汝南位置重要,汝南一郡的人口抵得上一州,掌握了汝南,就是掌握了一个不可忽视的力量,正如当初孝灵帝安排张角做汝南太守一样,现在小天子不惜触怒刘修,也要把汝南掌握在手中,其用意不可能瞒得过刘修。
接受这个任命,就等于坚决的站在了天子这一边,有可能得罪刘修,而如果不接受,那就直接得罪了天子,以后只能跟着刘修一条道走到黑。陈登再忠心,也不得不衡量一下其中的利弊。陈登的背上沁出一层汗,小天子看似人畜无害,今天突然让他选择站队,这个突然袭击让陈登没有任何准备。
好心计啊。陈登暗自感慨了一番,迅速做出了决定。他伏在地上,“陛下,臣敢不竭驽马之劳。臣一定尽心尽力保一方稳定,为陛下和骠骑将军的征伐做好后援,不辜负陛下和骠骑将军的错爱。”
小天子脸色一缓,微微一笑:“骠骑将军素有识人之明,如果不是他推荐来的,朕还真不敢这么轻率的让你担起这个重任。元龙,好好干吧,朕相信骠骑将军,也相信你不会辜负朕。”
陈登伏在地上,连称死罪。卢敏在一旁看了,也暗自心惊。他从陈登的反应看得出来,小天子之前根本没有给陈登透一点口风,今天完全是逼着陈登表态。可是在同时,小天子又把责任推到了刘修头上,以陈登是刘修推荐来的为由,做好了,是我的人,做得不好,是刘修识人不明。小天子可谓是进退裕如。看来这段时间小天子没闲着,对帝王术的应用又有了新的理解,手法越发的纯熟了。
小天子将卢敏的神色看在眼里,得意的笑容从眼中一闪而没。他咳嗽了一声:“汝南有元龙打理,我们就起程北上濮阳吧。朕也好临河观兵,就近欣赏一下骠骑将军的用兵之道。以前一直看着和翁主亲炙骠骑将军的教诲,这一次,朕也向骠骑将军学习学习,将来骠骑将军功成身退,朕也不至于遇到一点小事就手足无措。”
卢敏无声的苦笑,心道你倒是说得漂亮,恐怕你的敌人就是骠骑将军吧。所谓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所谓的学习,未尝不是了解刘修的行事风格,提前做好应变的准备。
其实卢敏在这一点上的确是有些冤枉小天子了。小天子对刘和这个太后的女儿一直在刘修身边学习,而他这个刘修的儿子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刘和霸占着原本属于他的父爱,心里难免有些酸溜溜的,这次要亲自赶往濮阳参战,当然有了解刘修的意思,但防范的考虑却远不如享受一下父爱的渴望来得更强烈。
第674章 好战与忘战
田丰和淳于琼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濮阳,辛毗和颜良大惊失色,比起济水边的惨败还要震惊,毕竟那是天灾,可以归结到运气不好,而这却是实实在在的惨败,近一万大军,在一天的时候内就全军覆没,除了几个逃回来的斥候,连一个有点身份的人都没脱身,田丰、文丑被擒,淳于琼战死,可谓是败得彻底,败得干干净净。
审配、田丰是冀州人中最杰出的两个名士,智谋出众,声望卓著,文丑也是袁绍帐下数一数二的悍将,淳于琼虽然战功不显,可是很早就跟从袁绍,是袁绍的亲信将领,他们三个人同时战败,而且是败于刘修手下一个名声不显的偏将之手。
辛毗、颜良知道夏育、田晏,却不知道麹义,夏田二人与他们交战多年,而麹义却不过是一个官居校尉的西凉人。这个校尉可不是夏育、田晏那样的校尉可言,对于田丰来说,他们要了解的是刘修手下徐荣、朱儁这样能独领一军的将领,像麹义这样跟着夏育的人,根本不在他们关注的范围以内。
田丰是谁?文丑是谁?他们居然会败在一个这样的人手中?
颜良有些沮丧,半天没说出话来。辛毗沉吟了片刻:“子善,既然他们已经全军覆没,我们在濮阳再呆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我们应该立刻撤出濮阳,回河北去。”
“回河北,濮阳不要了?”颜良如墨的浓眉一挑,诧异的问道:“这一次好容易拿下了濮阳,在河南站住了脚跟,可以说是八万大军过河的唯一收获。守住濮阳,总有给主公留一点颜面,将来再反击也有个基础,就这么放弃了,我们怎么向主公交待?”
辛毗苦笑着摇摇头:“子善,主公还拿什么和刘修对阵?冀州人口是不少,主公也照仿益州、并州推行新政,可是冀州再强,能强过得荆州、豫州?田丰、审配、文丑这样的冀州人悉数被擒,冀州人还有支持主公吗?能不能守住冀州,还要看主公的手段,反攻的事情至少在短期内是根本不可能的。冀州东有大海,西有太行,南有大河,唯一的退路在塞北,据我估计,主公接下来会将重心移往幽州,以避免被三面包围的危险。”
“你是意思是说,主公不会再谋求天下了?”
“你觉得还有可能吗?”辛毗反问道。
颜良沉吟良久,没有再说话。他的心里沉甸甸的。他不是冀州人,附从袁绍是觉得这个四世三公的袁家能够改朝换代,他有机会成为开国功臣。如果袁绍要退往幽州,从此割据一方,那他还有必要跟着袁绍去流浪吗?他看了看辛毗,辛毗是颍川人,他是不是也在做同样的考虑?
颜良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些汝颍人心口不一,他无法相信他们,更不敢得罪他们。他迟疑了很久,还是把自己的疑问咽了回去。
“以刘修的用兵习惯,他不会就此罢休,大军很快就会兵临濮阳城下。以主公眼下的态势,他是抽不出手来救援濮阳的。兵法有云,无援不守。濮阳已成孤城,守亦无益。眼下最要紧的是为主公保留一点元气,而不是耗费在肯定守不住的濮阳。主公派淳于琼和文丑去接应田丰,只不过是想把那些人救回来而已。田丰他们已经失败了,我们不能再将城里的这几千人白白的牺牲掉。子善,趁着刘修还没赶到,我们尽快离开吧。否则等刘修的大军赶到,包围了濮阳城,我们想走也走不到了。”
颜良点头同意,随即安排人员撤离。他们刚刚准备好,有人来报,夏育和曹仁已经赶到城外,他们没有攻城,但是他们牢牢的控制了通往浮桥的路。
辛毗和颜良面面相觑,有一万多骑兵在旁边看着,他们根本不敢出城,否则通往浮桥的这段路就是鬼门关,他们根本不可能活着冲出去。
“怎么办?”颜良问辛毗。
辛毗捻着胡须沉吟了很久:“先守城,以观其变。”
颜良眼珠转了转,没有再说什么。
夏育抢先赶到濮阳城下,时间不长,曹仁也赶到了。得知夏育他们已经全歼了田丰和淳于琼的人马,还生俘了田丰和文丑,曹仁嫉妒得眼珠子都快绿了。他被田丰打了个伏击,损失了几千匹战马,结果便宜却全让夏育他们捡去了。他吃了个哑巴亏,心里老大的不甘心,一心想夺下濮阳,为曹操再立一功。因此,他一边建议夏育不要急着攻城,以免伤亡过大,一面急报曹操,请他无论如何要抢在刘修之前赶到濮阳,如果可能,最好在刘修到之前攻下濮阳城,把功劳全部抢入手中。
曹操接到报告,没敢多作停留,立刻带着大军赶到了濮阳城外。不过他没有急着攻城,濮阳作为在他手里控制了多年的战略要地,他非常清楚这个城是如何的难攻,强攻又将付出多大的代价。
曹操不敢轻易动手,他向天子发出求救,请天子安排增援,收复濮阳。
……
“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刘修将手中的急报拍在案上,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原本希望等甘宁切断浮桥之后再包围濮阳,可是命令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夏育他们包围濮阳城的消息已经传来了。刘修也没办法,他可以命令夏育,但他无法命令曹操,既然已经围城了,那就围着吧。虽然事出意外,但能不让濮阳城里的袁军逃掉,他的目标也就算基本达到了。
“诸将争功之心甚重啊。”虞翻提醒道:“将军鼓励武功,弊端已经显现。”
刘修笑笑:“将士们争功有什么不好,总比一个个向后退缩的好。士人如果没有一点向外的胸怀,眼中只看到眼前那一片天地,有什么出息。”
“可是将军也别忘了,征伐是需要花钱的,而且是花大钱,所谓国虽大,好战必亡。不管将军的新政如何卓有成效,一两场大战,就足以将所有的积蓄花光。当年孝武皇帝凭七十年的积累,和匈奴人大战了才几年?段公征东羌,不到三年就花掉四十多亿,天下为之虚耗。将军,你不会对这个不清楚吧?”
刘修眉心轻蹙,他也知道打仗花钱。他之所以一直不肯大量征兵,就是考虑到这个问题。多征召一个壮丁,就少一个农夫,而一个兵至少要七户人家供养,多一个兵就相当于少十户人家的产出。再加上路途中的转运粮食的消耗,那是一笔惊人的数字。“国虽大,好战必亡”这句话就是从这一点出发,并不是士大夫怯战的表现,而是老成谋国的一句话。因为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也就是说,古人并不是不知道武力的重要性,他们深知一个王国不能没有必要的武装,即使是讲究仁治的孔夫子,也说国家稳定的三要素是“足食、足兵、足信”,《左传》中更是说,“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武力和神权一样是统治的基础,从来不能轻视。他们只是不赞成滥用武力,因为滥用武力将会消耗太多的财富,使国家的经济濒临崩溃,统治者必须在好战与忘战之间寻求一个平衡。
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前有秦始皇,后有汉武帝,西汉末有王莽,东汉末有羌乱,都是因为对外用兵力度过大而导致的灾难。汉武帝末年,物价腾涌,各地负担不起赋税而被迫逃亡的流民达到几百万,如果不是汉武帝及时的改弦更张,下轮台罪已诏,与民休息,大汉很有可能会步秦朝的后尘,而汉武帝即将成为第二个秦始皇。
刘修对些很清楚,但是他同样也相信,将士争功是需要控制,但总比士人们满足于清谈要实在得多。
“这件事,不是一两句就说得清楚的。”刘修很慎重的说道:“仲翔,秦始皇也罢,孝武帝也罢,他们最后经济上的难以为继,不仅仅是因为用兵——当然了,他们用兵过急,的确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皇室的奢侈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秦始皇和孝武帝用在求长生上的钱,恐怕不经用在用兵上的少。段公用了四十四亿平定东羌,可是你知道不知道,这四十四亿换来了十几年的平静?就算是十年吧,那一年的花费是四个亿,而皇室一年要花多少钱?二十亿啊。”
刘修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就那么几个人,一个要花掉二十亿,哪怕他们能节省两成,也足够维持足够的边防力量。儒生们常常把目光放在用兵上,为什么没人说皇家的开支?就算有人说,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劝两句要节俭之类的老生常谈,有什么用?为了羌乱,朝廷五次朝议弃凉州,有哪一次议议节省皇室开支的?轻重不分!”
虞翻诧异的看着刘修,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将军,你是想削减皇室的开支?”
“的确有这个想法,我始终觉得,皇室无节制的浪费,比对外用兵更可怕。”
“将军,你这个想法很新颖。不过,这些话却不能对别人说。”
“为什么?”
“因为,天下都是天子的,只有天子才有权利决定是不是要削减开支,做为臣子,你可以建议,但不能决定。”虞翻凑到刘修身边,忽然笑了笑:“天子说这话,那是圣明,臣子说这话,那就是大逆不道。将军,名不正,则言不顺啊。”
刘修眉毛一挑,刚要说话,外面传来刘和欢乐的声音:“阿爹,你忙么?我回来了。”
刘修起身,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虞翻,朗声笑道:“丫头,阿爹不忙,快进来,让阿爹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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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5章 先生很生气
刘和笑着掀开帐门闯了进来,雀跃着刚要扑到刘修身上,一眼看到虞翻在侧,连忙收住了步伐,敛容施礼:“见过虞先生。”
“翁主回来啦,那可太好了。将军这两天一直念叨着你呢,没有你在他身边,他是吃不香,睡不安啊。将军,你们父女团聚,我就不在旁边打扰了,我先告辞一步。”
刘修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虞翻自便。虞翻出帐之后,刘和才重新跳了起来,亲昵的抱着刘修的手臂,仰着头,甜甜的笑道:“阿爹,你想我了没?”
“想。”刘修掐了掐她的小脸:“怎么样,那小子还成器吗?”
“嘻嘻,这件事待会儿再告诉阿爹,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要请阿爹解决。”刘和把刘修按坐下,凑在他耳边说道:“马腾来了,他要请阿爹帮忙,让陛下赦免袁隗的罪,不要把他们发配到蛮荒之地去。”
刘修眼珠一转:“这是怎么回事?”
刘和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袁隗中风,马伦代表袁隗投降之后,如何处置袁隗一家就成了天子面临的问题,按照袁家的罪,不株连九族那都是算便宜他,但现在又有一个问题,袁术是投降的,袁隗也算是投降的,如果严厉处分,那袁绍看到了会怎么想,他还会投降吗?再加上袁家身后的那些支持者,不赦免袁家,自然也就不能赦免他们,积怨过多,难免会留有后患。
正是从这个考虑出发,卢敏、陈登都赞成赦免袁家,袁术也是这么想的,他向天子请求赦免。小天子却有他自己的考虑,他想趁此机会把袁家以及他们的那些支持者全部迁到边远地区去,一次性解决孝灵帝想解决而没解决的世家问题。于是他利用刘修要求将审配家族全部发配到林邑当成借口,说审配不过是附从,都发配到林邑了,那袁家是首恶,怎么可能赦免。
这么一来,袁术不干了。可是他现在没有实力和小天子对抗,于是他趁着刘修要马腾到军前效力的机会,让马腾来问问刘修,要求刘修说句话。现在小天子堵他们嘴的理由就是刘修的要求,袁术相信,刘修只要松了口,袁家就能得到宽大处理。
“阿爹,他是拿你做盾牌呢,其实他不仅对豫州的豪强不满,就连荆益的世家豪强都不太满意,他觉得,那是阿爹和他们互相利用,世家豪强依附阿爹,阿爹则利用他们来和朝廷角力。”刘和担心的看着刘修:“我总觉得,他对我们家提防得很紧。这次要到军前来,恐怕还有夺阿爹军权的意思,阿爹,你可得小心些。”
刘修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和:“那你说,他这么做对不对?”
“当然不对了,阿爹为朝廷做了那么多的事,他怎么能这么怀疑阿爹?”
“你现在是站在楚王府的立场来看这个问题,如果你换一个角度,站在天子的角度看这个问题,还会有这样的答案吗?丫头,你想啊,比如你现在是皇后,可是不是阿爹,而是另外一个人,他立了大功,但是他的权力非常大,天下十三州,有一半以上的州的百姓都依附他,都支持他。他只要想,就有可能谋朝纂位,改朝换代。那你会怎么想,你会不会防备他?”
刘和愣住了,她咬着手指头,想了好久,挠了挠头:“阿爹,如果这么说,他这么做似乎也不错哟。”
“他没错,阿爹就错了吗?”
刘和脱口而出:“阿爹当然也没错。”
刘修追问道:“两个都没错,那为什么会这样?”
刘和愣住了,眨巴着两只眼睛,茫然的看着刘修。她考虑了很久,最后说:“阿爹,如果是由我来做决定。我会防范,做好应变的准备,但是我不会因为怀疑就杀人。”
“你的意思是说?”刘修皱起眉头,不解的看着刘和。刘和站了起来,挺起了小胸脯,声音响亮:“阿爹,有实力不代表就一定会有野心。有备无患,这是对的,可是仅仅因为人家有谋反的实力,就认定他一定会谋反,那只会逼得人家谋反,因为人家就是想做忠臣也不可能了。所以,要做好应变的准备,以备万一,更要掌握好其中的分寸,不能乱来。”
刘修笑了起来,爱昵的摸摸刘和的头:“丫头,有有这样的见识,你就超过那小子一筹了,所以我一直说,你不要妄自菲薄,觉得他比你强。”
“嘻嘻,阿爹,他的确挺聪明的。”刘和羞涩的笑道:“不过,他没有我这么好的运气,有阿爹这样的老师来教导。”
“他要想学,我还能不教他?”刘修嘴角微挑:“他就要来了,我倒看看他是来夺权的,还是来学习的。丫头,你赶了这么远的路,也累了,去休息吧。顺便替我把马腾叫进来。”
“嗳。”刘和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迈着轻快的步子出去了。刘和看着女儿的背影,嘴角挑起骄傲的笑容。时间不长,马腾进来了,一进帐,他就给刘修跪下了。汉人通常不行跪拜礼,只是弯腰鞠躬,特别是军中,军礼中更很少有双膝跪倒这样的大礼。刘修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将马腾扶起来。
“寿成,何必至此。”
“请将军开恩。”马腾双目垂泪,“姑祖母年事已高,袁公又中风疾,虽生犹死,少主废了一条腿,他们已经不可能再生是非。如果到那边远之地,家国万里,用不了多久就会死于异乡。将军,这样做太残忍了。马腾愿意举家迁往日南,只是请将军开恩,饶他们一条生路。”
“寿成,我实话对你说,以袁家的罪孽,不株连九族已经是法处开恩。流放是意想之中的事。公路在长沙也好,袁隗在平舆也罢,他们都不是主动投降的,只不过没了生路,这才不得不弃械。说是投降,其实就是战败,这句话,你不会不承认吧?”
马腾不吭声了。
“再说了,陛下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当初就让公路写封去劝降,可是袁隗听了吗?我敢说,袁隗这是中风了,不能说话,如果他能开口,他想必还是不肯降的。”
马腾一激零,诧异的看了刘修一眼,迅速低下了头。正如刘修所说,袁隗是不能说话,可是他们有从袁隗偶尔含糊有言辞中听得出,袁隗现在只有一死之心,根本没有忏悔的意思。
“既然如此,这投降与不投降的,又有什么区别?”刘修冷笑一声:“你们又凭什么来要求赦免?你是想威胁我吗?再叛?你试试看,看看还有多少人会跟着袁家造反。”
马腾战战兢兢,不敢说一句话。
刘修回到席上,重新拿起了笔。“寿成,我对孟起说过,我不希望你埋没自己的才能,我能孟起留在身边,我就敢用你。你虽说一直效忠袁家,不过袁家现在既然投降了,你也不再是叛逆。袁家的罪,自有他们自己去偿还,最后怎么处理,我作为公路曾经的朋友,会尽可能的帮忙,但是想一点后果也不承担,那也是不可能的。你如果这么想,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究竟怎么做,那是你的选择,我不勉强。”
刘修说完,挥了挥手,示意马腾可以出去了。马腾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慢慢的走了出去。他原本以为刘修既然要他来,多少要给他一些面子,可是现在看来,刘修可以给他机会,但绝不会接受他的要挟。实际上,他也没有任何资本可以要挟刘修。他的武技再好,到了刘修帐下也绝对不出众,刘修身边的勇将实在太多了。
五日后,天子赶到定陶,和一直在等他的刘修见了面。他们见面的时候,没有外人在场,小天子原本是挺直了身子坐着的,刘修一进帐,在帐门口一站,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小天子就感觉到了一种如芒在背的威压,脸上矜持的笑容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刘修双手拢在袖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强作镇静的小天子,眉头轻轻的蹙了起来。小天子看在眼中,一阵心慌,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刘修松开了握在一起的手,舞动了一下袖子,上前两步,两腿微微分开,身子微微一躬,刚要说话,小天子突然站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骠骑将军,军中不必施礼。”
刘修看看他:“陛下,这可不太合规矩。”
小天子红着脸:“骠骑将军,这里没有外人,就不必拘礼了。再说了,我之前曾经以骠骑将军为父,现在又是以弟子身份来向骠骑将军学习用兵治国之道,你就不必太多礼了。”
刘修眉毛一挑,沉吟片刻,还是躬身施了半礼:“陛下仁爱,尊臣为师为父,臣心领了。不过,礼为人之本,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荒废的。请容臣以军礼见。”
小天子如释重负,连连点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两人坐下,说了几句闲话,小天子主动提起了陈登的任命问题。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刘修:“先生,这件事……我处理得还算妥当吗?”
刘修微微一笑:“陛下,妥当不妥当,臣说了也不算。我想,司徒府自然会给出结论。只是陛下,这侍中是内臣,陛下自可一言而定。可是太守却是外臣,牧守一方,不事先给司徒府通个气,臣怕我那先生到时候会不满意啊。”
小天子哑口无言,他知道,刘修对这件事不满意,非常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