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量力而行
冯啸辰看着邓宗白,问道:“邓厂长,我记得你说过你是搞技术出身的,大化肥设备的关键技术,你是否了解?”
“我当然了解。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邓宗白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好歹也是搞了20多年化肥的,冯处长,你不会觉得我真的是个酒囊饭袋吧?”
冯啸辰道:“我可没这样说,我只是想问问,对于我国在大化肥设备上与国外的差距,邓厂长是怎么看的?”
“这个嘛……”邓宗白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个说来就话长了。简单说吧,化肥设备制造包括三个环节,第一是工艺技术和工程设计,第二是装备制造,第三是设备成套。对应的也是三个部门:设计院,化工设备厂,化工安装公司。
从工艺技术和工程设计来说,我们只有中小型化肥厂的设计能力,对于大型化肥厂的设计完全没有经验,几种主要的工艺技术都掌握在外国人手里,咱们要进行独立设计有一定的难度。”
“嗯,这是第一个方面。”冯啸辰应了一声。
“第二个方面,就是装备制造。我们国内的情况是12个字:门类齐全,能力很大,水平不高。在52万吨尿素装置中,有83种主要设备,共计151台,我们粗略分析过,所有这些设备,我们都能够制造。”邓宗白道。
“都能够制造?”冯啸辰诧异道,“邓厂长,你这话可有点说过头了吧?”
邓宗白面带苦笑地说道:“一点也不过头。实话实说,我们的确都能够制造。前几年,咱们请国外设计院帮助设计的一套52万吨尿素装置,除了少量设备和仪表采用进口之外,其他设备都是咱们国内的企业制造的,目前已经建成投产了。”
冯啸辰在心里想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套设备了,就是海江化工总厂的那套吧?我记得那套设备的运行情况不是太好,投产一年多还没有达到设计能力的一半,海江化工总厂对这件事意见非常大。”
邓宗白尴尬地笑道:“可不就是意见非常大吗?我前面说过了,我们门类齐全,能力很大,需要的各种设备我们都能够制造出来。可后面还有一句,那就是水平不高。确切地说,是总体水平不高。国内制造的装备,比国外进口的装备质量差出去一半还多。
比如说,人家的高压设备衬里的年腐蚀率在0.05毫米左右,我们可以达到0.15毫米以上,超出设计许可范围一倍了。”
“为什么呢?”冯啸辰问道。
“管材质量不好,存在冶金缺陷。如果用进口管材,成本又太高了。还有焊接材料和技术不好,检验手段也跟不上……总之,问题多了。”邓宗白道。他还真不愧像自己标榜的那样,是个搞了20多年化肥设备的人,说起这些事情来如数家珍,全然没有前些天那种浑浑噩噩的样子。
“我明白了。那第三个方面呢,也就是设备成套能力方面。”冯啸辰继续问道。
邓宗白道:“这方面的问题也不少,我们目前还没有非常成熟的化工设备安装公司,大多数安装企业只有中小型项目的施工经验,没有大型化工设备的施工经验。如果我们要自己搞大化肥,这方面也是一个难关。”
冯啸辰点了点头,有关化肥设备国产化方面的问题,他做过一些研究,但今天听邓宗白这样一说,他又多了一些直观的印象。他想了想,问道:“邓厂长,如果我们这一次向日方提出转让技术和合作制造,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打算嘛,当然是多多益善了。”邓宗白说道,“最好所有的技术都能够转让给我们。大化肥的设计工艺是有专利的,我们可以购买他们的专利许可。既然是引进一次,那自然是要全学到手才行吧。”
“那么合作制造的部分呢?”冯啸辰又问道。
“这个……可能就需要量力而行了。”邓宗白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调门低了几分,显得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冯啸辰明白他的潜台词,这就是知难而退的意思了。他问道:“你说的量力而行,包括哪些装备呢?”
“合成塔,这个是我们可以做的。二氧化碳气提塔,我们目前没有做过那么大的,但如果日方能够转让技术,提供一些指导,我想拿下来也不成问题。还有就是高压洗涤器、转化炉、废热锅炉,这些我们都不成问题。”邓宗白掰着手指头向冯啸辰说道。
“五大压缩机组呢,你们能接几项?”冯啸辰追问道。
“这个……恐怕有点难度。”邓宗白讷讷地说道。
所谓五大压缩机组,是指空气压缩机组、天然气压缩机组、合成气压缩机组、氨气压缩机组和二氧化碳压缩机组,这是大化肥设备中最核心的装备,也是制造难度最大的装备。制造这样的装备,考验的是材料、制造工艺、加工精度等方面的能力,而这些恰恰都是中国企业最为薄弱的环节。
邓宗白对于本企业的能力是心中有数的,他知道在短期内要想突破这些障碍,几乎没有可能性。而滨海那边又不可能给他们更多的时间,所以他只能是选择放弃这些设备了。
“那好,能不能请邓厂长写一个材料,把你们能够承担的部分列出来,作为我们和日方谈判进行合作制造的内容。至于五大压缩机组,我们可以要求日方转让技术,新阳二化机要会同其他几家大型化工设备企业,用最短的时间突破现有的技术障碍,尽快掌握五大压缩机组的制造技术,你看如何?”冯啸辰问道。
“完全可以。”邓宗白松了一口气。这种由自己点菜的事情,实在是太轻松了。五大压缩机组他们做不了,那些合成塔、气提塔之类的,他还是有把握做出来的。这些东西都是高达十几米甚至几十米,直径好几米粗的大家伙,虽然利润不能与压缩机组相比,但也足够让新阳二化机吃得饱饱的了。
没等他高兴完,冯啸辰又问了一句:“对于你们承诺可以承担的部分,一旦与日方达成协议,你们就必须按时按质地完成,这一点能够做到吗?”
“当然能够做到,我老邓愿立军令状。”邓宗白拍着胸脯说道。
冯啸辰道:“那就太好了。我考虑了一个方案,正准备和王司长、牛司长他们商量。我想,这一次引进工作,所有由日方分包给国内企业负责的设备,一律采取包干制。前期的货款作为企业的欠款,必须等设备交付日方验收合格后,才转为企业收入。如果企业提交的设备不能达到日方提出的质量要求,返工之后无法在规定时间内交贷的,货款将一律追回。”
“你说什么?”邓宗白瞪圆了眼睛,“追回货款?”
“是啊。”冯啸辰坦然地说道,“你们的产品如果不合格,客户为什么要付款?非但不需要付款,你们还要按照合同要求赔偿项目违约金,因为你们提供的产品不合格会导致项目延期,客户是要遭受损失的。
除此之外,国家投入用于给你们更新设备的资金,以及购买国外专利所花的资金,都要签订责任书。如果你们不能在指定的时间内掌握引进技术,或者制造出来的产品达不到引进时的要求,这部分款项国家也要追回。”
“这个条件我们不能接受。”邓宗白急赤白眼地说道,“这简直就是不平等条约嘛,我如果接受了,不就是丧权辱国了吗?”
冯啸辰道:“我怎么没看出有什么不平等的?你们造出来的东西如果质量过关,按时提交,没人会扣你们一分钱。如果你们的质量不过关,提供的是次品甚至废品,客户有什么理由给你们钱?至于说引进设备的投入,本身就是用来帮助你们形成生产能力的,现在设备投进去了,你们却不能完成任务,国家的钱不就白投了吗?向你们追回有什么不对呢?”
“我不会答应这个条件!”邓宗白恼火道,他刚才还觉得冯啸辰好说话呢,没想到冯啸辰还有这样的狠招,这几乎就是要致新阳二化机于死地嘛。
关于引进技术的问题,邓宗白心里是真的没底。在以往,他们也不是没有引进过外面的技术,有些技术很快就变消化吸收了,有些技术则出现了消化不良的情况,甚至一些国家花费了大量外汇采购进来的设备,现在还在车间里睡着大觉,没有发挥作用。但不管是成功与否,他们都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充其量就是妙笔生花地写个材料,把成绩吹大一点,把失败归于客观原因,事情就过去了。哪有什么追回投资的事情。
大家喜欢引进技术,是因为引进技术这件事对厂子有百利而无一害。引进成功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引进即使失败了,厂里也不需要付出一分钱的代价,这样的事情谁不喜欢呢?可照着冯啸辰的方案,厂子非得赔得当裤子不可。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退出,不揽这个瓷器活了。”邓宗白斩钉截铁地说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担心是多余的
在冯啸辰与邓宗白摊牌的时候,日本化工设备协会的办公室里,也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争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中国人这是讹诈,我不相信他们会拒绝采购我们的设备。”
说话的是日本秋间化工机株式会社的副总裁米内隆吉,他是一位50来岁的粗短汉子,满脸横肉,脾气急躁。
刚才干贵武志向大家通报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称中国考察团提出了要求日方转让相关技术的要求,以此作为引进化肥成套设备的条件。如果日方不能答应这个条件,中方就将放弃这一次的采购计划。听到这话,几名被邀请来商议对策的日本化工设备制造商都急眼了,米内隆吉是蹦得最高的一个。
森茂铁工所的董事长川端弘嗣稍微老成持重一些,他向米内隆吉笑了笑,说道:“米内君,你不要着急,我觉得,我们还是认真分析一下中国人的意图为好,不要轻率地下结论。”
“他们的意图是非常明白的,那就是学习我们的制作技术,以便有朝一日能够取而代之。”米内隆吉说道。
“我觉得米内君的这个担心是多余的,中国人的技术水平和我们相比,差出了一个世纪,我们完全不用担心他们能够取代我们。”池谷制作所的销售总监内田悠说道,他说话的语气和他的名字一样,都是慢悠悠的,透着一种傲慢之意。当然,大家都知道他的傲慢并不是冲他们这几位同行来的,而是针对于这些天访问过他们各自工厂的中国考察团。
川端弘嗣摇摇头道:“我的意思不是这个,我是说,他们向干贵理事长传递的信息,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我们拒绝向他们转让技术,他们是否真的会放弃这一次的采购。”
干贵武志道:“我感觉,有八成以上的可能性是真实的。我与那个郑斌认真地谈过,我能够感觉到他受到了来自于上层官员们的压力。据他表示,有关从日本获得技术的事情,已经被列入了中国政府的工作计划,按中国人的话说,这是一项政治任务。”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的决心将是非常大的。”内田悠道,看到几位同行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开始卖弄起自己对中国的了解了,“你们要知道,中国是一个非常讲究政治的国家。一件事情,如果和政治挂钩了,那么它的重要性无论如何高估都不为过。干贵理事长说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据说中国政府推出了一项重大装备自主研发的计划,化肥设备也是他们觊觎的目标之一。”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更不能让他们得逞了。”米内隆吉道,“如果他们掌握了大化肥成套设备的技术,我们将失去中国这个庞大的市场。”
“可如果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取消这一次的采购,我们依然会失去这个市场的。”内田悠反驳道。
米内隆吉道:“他们怎么可能取消采购?难道他们不需要化肥了吗?”
干贵武志叹了口气,道:“米内总裁,你不要忘记了,整个西方世界并非只有我们日本一个国家能够生产大化肥设备。在几年前,中国引进了13套大化肥设备,从日本采购的只有两套,他们更倾向于采购法国、荷兰和美国的设备。”
“我们的设备,显然是更便宜的,他们不可能不考虑到这一点。”米内隆吉道,这一回,他的声音小了一些,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价格真的是他们考虑的最重要的因素吗?”川端弘嗣问道。
米内隆吉不吭声了,刚才内田悠已经说过,中国人对于政治上的要求远甚于对经济上的要求,如果中国人在这件事情带有一些政治压力,那么价格的确不是他们考虑的最重要的因素。
内田悠说道:“米内总裁、川端董事长,我想提出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答应向中国人转让大化肥技术,给予他们制造许可证,他们大约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达到我们的水平?”
“你是指赶上我们的水平吗?”川端弘嗣问道。
内田悠摇头道:“不不,我只是说,他们达到我们现在的水平。至于在这之后我们发展了多少,还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
川端弘嗣想了想,说道:“以我对中国企业的了解,他们大约需要15至20年时间,才能够达到我们今天的水平。”
“如果再考虑到产品质量的话,我觉得这个时间还要更长一些,起码是20至30年。精良的日本制造标准,是中国人很难学到的。”米内隆吉说道。
“干贵理事长,你的看法呢?”内田悠又向干贵武志问道。
干贵武志沉吟了一会,说道:“这个问题我恐怕很难回答上来。我觉得,以中国今天的情况,用20年时间达到我们目前的水平,可能是有一些难度的。但另一方面,我又认为不应低估中国人的能力,他们是创造过不少奇迹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答应转让技术,又有什么难处呢?”内田悠轻松地说道,“有20年的时间,我们已经发展出新一代的技术了,依然可以保持住对中国人的技术优势。而在这20年时间里,我们将占据中国的化肥设备市场。这可是一个有10亿人口的农业国家,他们对于化肥的需求是非常庞大的。”
“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乐观。”米内隆吉皱着眉头道,“当年我们就是这样从美国人那里获得了大型化工装置的制造技术,而到今天,美国人在这个领域已经很难和我们竞争了。我们现在如果培育了中国这个对手,几十年后,他们或许就会成为我们的死敌。”
“我还没有说完。”内田悠微笑着打断了米内隆吉的话,说道:“我们可以答应他们的条件,但我们应当在供货策略上做一些调整。我们可以对大化肥设备进行降价处理,比如降低5%,甚至10%的价格。与此同时,我们要提高技术转让的费用,让他们觉得自己制造远不如全套进口。
一旦他们的官员产生这种念头,那么即使他们出于政治考虑引进了我们的技术,在消化吸收方面肯定也是要打一些折扣的。这样一来,我们预想的20年或者30年的时间,就有可能会拖得更长,比如说50年。大家想想,如果中国在50年后才掌握我们今天拥有的技术,我们有什么必要担心他们的竞争呢?”
“言之有理!”米内隆吉和川端弘嗣二人同声赞道,他们发现,自己此前的担心的确是跑偏了方向。中国是一个在工业上远远落后于日本的国家,这个国家就算拿到日本的技术,又有多少能力将其转化为自己的技术呢?所谓引进技术,不过是中国人出于一种大国情结而给自己找的一个台阶而已,如果引进技术就能够形成自己的技术,那么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发展中国家这个概念吗?
干贵武志名为化工设备协会的副理事长,其实不过就是一个高级中介而已。从他的角度来说,能够促成这一次的采购才是最为重要的,至于技术转让之类的事情,各家企业自己琢磨就好了。听到几位厂商的代表达成了一致,干贵武志颇为高兴,马上把这个信息反馈给了中国考察团。
“成套设备降价,技术转让费提高……呵呵,小鬼子打的好算盘啊。”
得到干贵武志反馈过来的消息,冯啸辰呵呵冷笑。日本人玩这种勾当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当然,这一手也的确是挺毒的,它会让中国人感觉到造不如买,既然市场上有如此廉价的成套设备,而自己引进技术来制造则需要付出高额成本,那么选择直接引进不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就算诸如新阳二化机这样的企业真的引进了技术,高额的技术转让费分摊到产品上,也会提高设备的造价,最终出现进口设备比国产设备价格更便宜的情况。那么新阳二化机的产品要想卖出去,就只有赔本赚吆喝这一条出路了,从企业这边来说,肯定不会选择这个结果的。
“引进技术的成本太高,对我们来说也很不利啊。”王时诚向冯啸辰提醒道。
冯啸辰道:“王司长,围棋上有一句话,叫作‘敌之要点即我之要点’,日本人如此担心我们引进技术,就更说明我们引进技术的必要性。他们希望我们放弃这个领域,未来只能不断地从日本采购成套装备。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打破这种垄断,用我们自己的装备来实施进口替代。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肯定是要付出一些成本的。相对自己从头开始研发这些技术,引进的成本依然是很低廉的。”
“你说得也有一些道理,我想,国家推出重大装备国产化的计划,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吧。”王时诚道,“可是,小冯,听说邓厂长扬言不揽这桩瓷器活了,咱们还能照常引进技术吗?”
“当然能!”冯啸辰道,“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国内并非只有新阳二化机这一家企业能够生产大化肥设备,咱们可以搞一个化肥设备大会战,集中全国的力量,吃下这项技术,让日本的美梦化为泡影。”(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三章 化肥设备大会战
大化肥设备考察团结束了在日本的考察,打道回府。在冯啸辰的推动下,日本化工设备协会联合十几家日本的化肥设备制造企业与中方达成了初步协议,同意向中国的化工设备企业转让30万吨合成氨设备的全部制造技术,用于换取中方的五套大化肥设备订单。
双方约定,中方的五套大化肥设备将由几家日本公司作为总包,中国的化工设备企业则作为分包商,承接其中一部分设备的制造任务,在此过程中,日方将向中国企业提供技术指导、人员培训等等。
合作的具体细节还需要进行进一步的谈判,这就不是考察团的任务了。至于说到中方企业如何受让日方技术,要讨论的问题就更多了。鉴于邓宗白等化工设备企业的代表在这个问题上都有些畏难情绪,王时诚决定把这个问题带回国内慢慢研究。
干贵武志善始善终,把中国考察团一行送到了机场,又向每位考察团成员都赠送了颇为精美的礼物,考察团便带着日本人民的“深情厚意”返回了国内。
“你在日本的事情,王司长都跟我说了。他对你的表现评价很高,专门拜托我要好好奖励奖励你呢。”
在重装办的主任办公室里,罗翔飞笑呵呵地对冯啸辰说道。
“奖励就免了吧,我还担心我表现得太张扬了,回来以后会挨批评呢。”冯啸辰笑着回答道。
罗翔飞道:“张扬一点有什么不好的?想做事情,就得张扬一些。当然啦,我也不是说不需要考虑一下策略,策略是需要的,但更重要的是对工作有热情,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能够主动请缨,迎难而上,在这一点上,你的确没让我失望啊。”
冯啸辰道:“职责所在。我既然是代表重装办去的,自然就要把事情办好,否则哪有脸回来见您啊。”
两个人说了几句客套话,罗翔飞收起调笑的表情,严肃地说道:“大化肥的事情,还真有点棘手啊。用户方面不愿意接受国产设备,希望全盘引进。制造企业这边呢,又缺乏克服困难的决心,只想着靠国家的保护来赚些轻松的钱。这一次你们虽然迫使日方答应了转让相关技术,但如果受让技术的企业措施跟不上,结果恐怕会是差强人意的。”
“的确如此。”冯啸辰道,“从新阳二化机的情况来看,与秦州重型机器厂完全不同。秦重方面,以胥总工、崔总工为代表的技术人员和工人都有赶超国际先进技术的决心和勇气,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就能够把事情做好。而新阳二化机这边呢,就我和邓厂长接触的情况来说,他们只是一味地强调困难,只答应承接一些国内技术已经比较成熟的部件,不敢去碰五大压缩机组这样的硬骨头。”
“五大压缩机组本身也的确是有难度的,他们不敢碰也有他们的道理。”罗翔飞说道。他本来就是一名技术型官员,在担任重装办副主任的职务之后,便开始关注各个项目里的技术问题,所以对大化肥成套设备的技术难点有一些了解。
冯啸辰道:“再难咱们也得啃下来啊。咱们是一个农业大国,化肥设备不攥在自己手上,实在是太被动了。”
“那么,你是怎么考虑的?”罗翔飞问道。
冯啸辰道:“我在日本的时候,就琢磨过这件事。我觉得,热轧机的技术引进和消化吸收,到目前为止进展是比较顺利的,企业方面的信心也很足,这种模式是值得推广的。大化肥设备的引进与热轧机有所不同,一是咱们在化工设备方面的基础较差,引进和消化吸收的难度比较大;二是几家骨干企业的积极性不足,我们无法完全依靠他们的自觉性来完成国产化任务。鉴于此,我们应当设计另外一种模式,比如就叫作大化肥模式吧。”
“叫什么名字不重要,叫成冯啸辰模式也是可以的。”罗翔飞半开玩笑地说道,“重要的是这种模式有什么特点,你能说说吗?”
冯啸辰笑笑,说道:“可别拿我的名字来命名,这是会给我拉仇恨的。我的想法是,对于大化肥设备,咱们可以采取全国攻关的方式,像当年石油会战一样,搞一场化肥设备大会战。我们要集中系统内以及系统外的企业,再加上高校、科研院所等等,立下军令状,几年之内拿下五大压缩机组,打破外国的垄断。”
“大会战这个提法,会不会显得太落伍了?”罗翔飞问道。时下从中央到地方都在大谈改革,像“大会战”这种带着明显政治色彩的说法,的确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冯啸辰不以为然地说道:“一种模式如果有效,就谈不上落伍不落伍的。咱们是后进国家,要想和发达国家竞争,必须发挥我们制度上的优势,那就是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我看出日本人的想法了,他们认为我们的企业没有能力消化包括五大压缩机组在内的核心技术,所以才敢答应向我们转让这方面的技术。咱们就应当反其道而行,利用他们转让技术的机会,集全国之力消化掉这些技术,给他们一个有力的回击。”
在冯啸辰经过的史中,中国从80年代初酝酿引进国外的大化肥成套设备制造技术,直到2010年之后才最终完成了技术消化吸收和完全国产化的工作。究其原因,除了这些技术本身的难度较高之外,国家投入不足、各家企业各自为战、力量分散,也是重要的因素。
既然时代给冯啸辰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冯啸辰自然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再次出现。他全面思考了大化肥设备研发的各种障碍,认为唯有集中力量,调动举国体制,才能够一举攻克难关。
“这就是你设想的大化肥模式?”罗翔飞道。
冯啸辰道:“我还没有想得特别明确,不过基本思路是这样的。”
罗翔飞点点头道:“我赞成这个方案。咱们搞重大装备攻关,也需要有不同的模式。化肥设备是我们的薄弱环节,技术难度大,咱们用这种举国模式来攻克这个难关,是一个很好的想法。这样吧,你去和吴处长、薛处长他们再讨论一下,看看具体该如何做。我把这个想法提交给经委领导,请他们决策。如果经委领导同意这个方案,咱们就该开始组织大会战了,到时候,你就得准备当这个前敌总指挥了吧?”
他的最后一句话,带着几分调侃。冯啸辰连忙说道:“罗主任才是前敌总指挥呢,我充其量就是给罗主任当个传令兵而已。”
离开罗翔飞的办公室,冯啸辰来到了吴仕灿的办公室。一个多月没见,吴仕灿似乎又瘦了一点,但精神头却足得很,像是每天都打了一针鸡血一般。在他的办公桌上以及旁边的凳子上,堆放着大摞小摞的各种资料,弄得办公室差点都无处落脚了。他现在身兼两职,一是重装办规划处的处长,要负责编制重大装备研发的规划,二是国家工业实验室筹备组的副组长,主持筹备组的工作,两件事压在一块,也真把老先生给累得够呛。
“小冯回来了?怎么样,日本之行收获不小吧?”吴仕灿正在忙着,不过一见冯啸辰进来,他便把手头的事情放下了,还专门起身找出一个没被占用的凳子,摆到了冯啸辰的面前:“来吧,坐下说说。”
“我没打扰吴处长的工作吧?”冯啸辰客气地问道。
“没有没有。”吴仕灿道,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道:“对我来说,和你小冯聊天,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学习过程,这也算是工作的一部分呢。”
“哈哈,我可没这么神。”冯啸辰笑道,“其实,我是专程来向吴处长请教的,只是怕耽误了吴处长的工作。”
吴仕灿道:“请教不请教的,你小冯就别跟我客气了。怎么,是技术方面的问题吗?说出来听听。”
这就是学者的特点了,凡事不喜欢兜圈子。吴仕灿对冯啸辰也颇为了解,他知道冯啸辰不会凭空说要向他请教的,而且一般来说,让冯啸辰需要向人请教的问题,也都是有一定价值的问题,他非常愿意听听这些问题。
冯啸辰没有马上提问,而是先把自己日本之行的情况向吴仕灿通报了一遍,当然,他介绍的主要是日本化工设备制造方面的内容,包括他们的装备水平、技术前沿、产品构成等等。吴仕灿原本就是干化工的,对于这方面的情况也非常感兴趣,他一边听一边做着记录,不时还插上一两个问题,向冯啸辰了解更为详细的情况。
“这就是我们这次日本之行的收获。经过我们的努力,日本企业已经答应向我们全盘转让30万吨合成氨设备的制造技术。”冯啸辰最后这样说道。
“30万吨合成氨设备,这可是非常有价值的技术啊。”吴仕灿感慨道,他话锋一转,又说道:“可是,我担心我们国内的企业没有足够的能力把这些技术吃下去。”
“这就是我来向您请教的原因了。”冯啸辰说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举国体制
“你想了解什么问题呢?”吴仕灿问道。
冯啸辰道:“老吴,你是搞化工设备的专家,我想向你请教一下,咱们国内搞大化肥设备,有哪些难点。”
听到这个问题,吴仕灿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掰着手指头盘算了一会,说道:“难点倒是很多,不过如果我们下决心要去做,不计成本,或者说有足够的人财物力的投入,很多难关并不是不能突破的。一般来说,大化肥设备和其他化工设备一样,涉及到三个方面的问题……”
“设计、制造、安装,是这样吧?”冯啸辰替他说出来了。这个问题冯啸辰在日本的时候就已经向邓宗白讨教过,而邓宗白列出的就是这三个方面。
吴仕灿对于冯啸辰能够说出这三点并不觉得意外,他点点头,说道:“没错,的确是这三个方面。我们来分析一下看:设计方面,目前我们主要是受制于合成氨的工艺专利。当前国际上使用的几种合成工艺,包括德士古工艺、谢尔工艺、kellogg工艺等等,都已经注册了专利,我们如果要用,就需要向这些专利持有人支付专利使用费。我在化工设计院的时候,有几位专家也搞过合成氨工艺的开发,而且有一些进展。不过,国家在这方面投入不足,而搞工艺开发除了做理论研究之外,还需要有实验支持,因为缺乏经费,他们的研究就很难持续下去了。”
“如果我们购买了工艺专利,凭借咱们自己的力量,能够设计出全套的设备吗?”冯啸辰问道。
吴仕灿肯定地点点头,道:“这个是没问题的,咱们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国内已经引进了十几套大化肥设备,哪怕是依葫芦画瓢,我们也能够把设计做出来的。”
“那么这就是你说的第一个方面了。”冯啸辰道,“第二个方面呢?”
“第二个方面就是制造了,这应当是你比较了解的领域吧?”吴仕灿笑呵呵地说道。他知道冯啸辰对机械制造颇有一些了解,实践经验甚至比吴仕灿自己还丰富。
冯啸辰道:“化工设备的制造有自己的规律,我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国内企业对于大化肥装置的其他部分还有一些信心,尤其是如果能够引进日本技术,完成这些装置的制造难度并不特别大。主要的障碍是在五大压缩机组上,新阳二化机的邓厂长明确跟我说,他们不敢承接压缩机组的制造任务。”
吴仕灿道:“的确如此。其他部分主要是一些塔、罐、管道之类,咱们国内的工艺水平和国外有一些差距,但并不是不能弥补上的。但压缩机组涉及到的技术问题很多,咱们国家在这方面一直都非常薄弱。不单是化肥装置上的压缩机组,大乙烯上用的三大压缩机组也是三只拦路虎,几年前国家计委组织的11万吨乙烯攻关,最终就是卡在这上面了。”
“这件事我有所耳闻。”冯啸辰说道。
大乙烯装置也是重装办负责的11项重大装备之一。在70年代中期,国家计委曾经组织了一些科研机构和化工设备企业进行联合攻关,试图解决年产11万吨乙烯装置的国产化问题,最终未能如愿。吴仕灿说的三大压缩机组,分别是乙烯压缩机、丙烯压缩机和裂解气压缩机,其制造难度极大,中国一直都只能依赖进口。
“这些压缩机的制造难度主要在于材料。”吴仕灿解释道,“这几种压缩机都是在零下几十度甚至上百度的低温条件下工作的,普通的金属材料在这种极端低温下会变得很脆,无法承受机械冲击和压缩气体的压力。耐低温材料的研究是我们的短板,即便采用进口材料,加工工艺也要从头开始摸索,难度很大。更何况,如果低温材料完全依赖进口,我们同样会陷入受制于人的境地。人家如果想卡我们的脖子,完全可以把材料卖得比设备还贵,而我们则没有任何办法。”
“这次在日本和化工设备协会洽谈的时候,他们同意转让大多数的技术,但对于低温钢材的冶炼技术一点也不肯松口。他们声称这些钢材都是直接从日本的钢铁厂采购的,他们并不具有这方面的技术。”冯啸辰说道。
吴仕灿冷笑道:“我们如果相信这点,那就是傻瓜了。低温钢材是化工设备厂商的命脉所在,他们怎么可能不掌握这方面的技术?钢铁企业不会主动去研究这些钢材,他们都是和化工设备企业合作开展这方面研究的,成果自然也是为两家所共享。日本人这样推托,只是不想转让这些技术而已。”
“我明白。”冯啸辰道,“关于这一点,我们曾经据理力争,甚至以放弃所有大化肥设备的采购相要挟,但日本人坚持不能转让,我们也就没办法了。毕竟他们做出的让步还是很多的,我们的要求如果超出他们的底线,也就无法合作了。”
“这就是我说的第二方面的难题。”吴仕灿说道。
“那么,第三方面呢,也就是安装方面。”冯啸辰又问道。
吴仕灿道:“这方面的情况稍好一些。咱们这么多年也培养出了不少化工设备安装队伍,他们缺乏的只是大型化工设备的安装经验而已。国外的化工设备安排有许多专用设备和工具,咱们在这方面也比较欠缺。不过,如果我们能够引进一些装备,再让这些安装队伍在新引进的这五套大化肥设备建设中得到锻炼,形成我们自己的大化肥安装力量是完全可能的。”
“我明白了。”冯啸辰道,他思索了一下,说道:“老吴,刚才我在罗主任那里向他汇报大化肥设备的事情,谈起一个思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看看这个思路是否可行。”
吴仕灿笑道:“这个思路,恐怕是你小冯提出来的吧?你总是能够有一些出人意料的好点子,我倒真有兴趣学习学习呢。”
冯啸辰笑着摆摆手,以示谦虚,然后说道:“我向罗主任建议,对于大化肥设备,我们可以采取大会战的方法,集中全国的力量来攻克所有的难关。以你的经验,觉得这样做有可行性吗?”
“搞举国体制?”吴仕灿愣了一下,说道,“如果真的能够采取举国体制,那当然是可行的。咱们这么多年还是积累下了不少科研和制造方面的力量,如果集中用在大化肥设备上,应当能够突破目前的障碍。只是,仅仅为了一个大化肥,我们值得投入这么大的力量吗?这……有点得不偿失啊。”
举国体制这种事情,说起来很过瘾,但其实真正要做的时候,还是要考虑一下性价比的。当年中国搞两弹一星,靠的就是举国体制,但那是因为两弹一星关系到国家安全,其重要性无论如何高估都不为过。为了原子弹工程,国家压缩了许多基础建设,把大量宝贵的钢材、水泥以及人才等投进这个无底洞,才换来了一声巨响。
但对于大化肥设备的国产化而言,采取举国体制的方法就有些小题大作了。毕竟大化肥设备是可以从国际市场上买到的,一套设备也就是几千万美元。如果为了实现国产化而付出几亿、几十亿规模的投入,就属于得不偿失了。这个时候的中国还非常穷,有限的资金应当用在更有价值的方面,为了赌一口气而在大化肥设备上投入过多,恐怕中央也不会同意的。
吴仕灿的这个疑虑,冯啸辰也是想过的,他甚至比吴仕灿更懂得权衡付出与收益之间的关系。听吴仕灿提出这个问题,他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没有这么夸张吧?按你刚才的说法,咱们目前无法克服的障碍主要是两项,一是自有知识产权的合成氨工艺,二是压缩机组的材料。其他方面的技术我们都可以通过引进、消化、吸收的方法来解决。你能不能估计一下,发展出自己的合成氨工艺,以及研制出压缩机组所需要的低温材料,需要投入多少资金?”
“工艺方面,1000万到2000万,我估计应当是足够的。至于低温材料嘛,结合我们现有的基础,恐怕还需要再投入5000万到1个亿。”吴仕灿说道,说完,他又赶紧补充道:“这只是我的一个粗略估计,科研这种事情,不确定性是很大的。有可能不需要投入这么多资金,我们就解决了问题。也有可能把钱投进去了,却颗粒无收。”
“这个我明白。”冯啸辰道,“这样吧,老吴,你琢磨一下该如何做,看看哪些单位、哪些专家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至于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你来想办法?”吴仕灿把眼睛瞪得老大,“小冯,这可不是几万块钱或者几十万块钱,这是几千万甚至上亿的资金,你能想出办法来?”
“事在人为吧。”冯啸辰自信满满地说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大化肥债券
一亿元的资金,在后世的中国算不上一个了不起的数额。大都市里一个炒房客随便买一个单元的房子,也得花掉一两个亿。但在80年代初,这可不是一笔小钱。1982年全年,国家财政用于科学研究的支出总共也只有65亿元人民币,这些钱需要分配给数以千计的科研机构和众多的项目,一个项目能够拿到几十万的经费就已经是很让人眼红了。
科研是一项烧钱的事情,没有钱,要想拿出一流的科研成果,除非是有无数的穿越者带着金手指去作弊。冯啸辰倒是能够记得一些支离破碎的知识,但这些知识尚不足以支撑起整个大化肥项目。要想突破大化肥设备国产化的障碍,需要有人财物的投入,其金额是以千万来计算的。
当年的人民币,可以说很不值钱,也可以说很值钱。说它不值钱,是因为它并不是国际通行的硬通货,要从国外引进技术和采购设备时,必须把它换成外汇,而中国又是一个外汇极其短缺的国家。说它值钱,那是因为中国国内的物价水平很低,尤其是人员工资水平更是低到极致。200元人民币换成美元,在美国只能雇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工作一天,而在中国,却可以雇到一名教授干上整整一个月。
国外的那些大公司在研发大化肥设备的相关技术时,投入都是以多少亿美元来计算的,但冯啸辰却有把握用几千万人民币来做成这件事,原因就在于国内的人员成本极低,而在国外,科研过程中人员费用的支出是占大头的。
虽然有这样的把握,但冯啸辰也知道,自己并不可能从国家财政申请到这笔经费,罗翔飞也没有这样的能耐。从国家层面来看,比大化肥更重要的项目起码能够算出100个,如果每个项目都要申请几千万的投入,国家财政的那点钱根本就应付不了。要想完成大化肥设备攻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自筹资金。
“自筹资金?”
罗翔飞把眉毛皱成了一个疙瘩,他看着前来向自己汇报想法的冯啸辰,用不相信的口吻说道:“小冯,你不会是被过去的成绩冲昏了头脑吧?5000万的资金,你想怎么去自筹?”
“不是5000万。”冯啸辰认真地纠正道,“我和吴处长讨论过,5000万是一个比较保守的数字,如果要想确保这项攻关万无一失,我们应当有1亿元的资金来作为保证才行。”
“你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弄到5000万。至于什么1个亿的事情,咱们稍后再说吧。”罗翔飞说道。
“我想发行债券。”冯啸辰抛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方案。
“债券?”罗翔飞简直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冯啸辰认真地点点头,道:“没错,就是债券,就像国家发行的国库券一样。”
罗翔飞没好气地瞪了冯啸辰一眼,道:“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债券,我是说,你凭什么能够发行债券,另外,你打算以什么名义来发行债券?”
冯啸辰道:“我当然没资格发行债券,但咱们重装办可以啊?至于名义,自然就是筹措资金,实现大化肥设备国产化,我们可以把它叫作大化肥债券。债券可以定一个比较高的利息,未来国产化工作完成后,通过成套设备制造中的利润来偿还本息。”
“你又在给我揽事!”罗翔飞斥了一句,随后又说道:“咱们且不说由谁来发行吧,我只想问问你,你凭什么能够说服老百姓买这个……嗯,姑且就叫大化肥债券吧,你又凭什么相信几年后咱们能够有足够的利润来偿还这些债券的本息?”
冯啸辰道:“我先回答你后一个问题吧。咱们这一次和日本化工设备协会旗下的几家日本企业草签了引进五套大化肥设备的协议,除了这五套设备之外,在未来,咱们国家肯定还要新建其他的大化肥项目。如果届时我们能够使用国产化技术,就可以节省大量的外汇,而且国产设备的成本肯定会远远低于进口设备,我们可以向国家申请一个特殊政策,从设备的差价中拿出一部分来偿还大化肥债券的本息。”
“如果按每年5%的利息计算,10年期债券的本息就是1.5个亿,你觉得咱们新建大化肥项目的利润能有这么大吗?”罗翔飞问道。
“只多不少。”冯啸辰笑呵呵地应道。罗翔飞没有把通货膨胀的因素考虑进去,如果算上这个因素,10年后偿还1.5亿元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冯啸辰知道这个时候跟罗翔飞说这一点也没用,罗翔飞脑子里根本就没有通货膨胀这根弦。
“我觉得你还是太乐观了。”罗翔飞道,“就算咱们再建5套设备,按你的计算,每套设备就要打进去3000万的债券本息。一套设备的造价才不到2个亿,如果是国产化设备,充其量也就是1亿出头,你加上3000万的本息,用户单位恐怕也不能接受吧。”
冯啸辰道:“其实我想的并不是局限于国内的新建项目,如果咱们拥有自主产权的大化肥技术,我们完全可以去承接国外的项目。东南亚、印度、巴勒斯坦之类的国家,都是农业国,他们和我们一样,都迫切需要建设新的化肥厂。如果我们能够在国外拿到订单,那么1.5亿元的本息,还偿还不上吗?”
罗翔飞眼睛一亮:“这倒也是一个主意。咱们搞重大装备,中央给咱们的指示就是先实现进口替代,然后寻求成套设备出口。如果咱们真的能够形成自主的大化肥技术,出口到东南亚那些农业国去,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出口设备的利润比内销要高得多,这样一来,1.5亿元的本息,可能还真算不上什么事情了。”
“这么说,您也赞成我这个想法了?”冯啸辰笑着问道。
罗翔飞摇了摇头,道:“想法的确有可取之处,但我还是觉得可行性太差了。国家发行国库券,是由国家担保偿还的,目前各地的发行情况都不理想,很多地方不得不通过摊派的方法才能够发行出去。咱们这个大化肥债券,总不能再搞一次摊派吧?财政也不会支持咱们这样做的。”
新中国成立之初,国家曾经发行过一些债券,最早称为“人民胜利折实公债”,后来又发行了“国家经济建设公债”,用于筹措建设资金。1958年之后,国家暂停了公债的发行,直到1981年,才恢复国债,并称之为国库券。
在当年,一方面是人们缺乏证券投资的意识,另一方面也是百姓手里并没有太多的余钱,所以国库券的发行并不顺利,往往需要通过摊派的方式,强迫各单位的职工购买。到了90年代之后,国库券才真正变成了香饽饽,每次发行之前都有无数的投资者连夜排队等着抢购。
冯啸辰对于债券的认识,是基于后世的经验,觉得用债券来融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罗翔飞作为一名从计划经济年代过来的官员,觉得发行债券这种方式是很不靠谱的,他无法想象会有人愿意花钱来买这种十年后才能兑现的投资品。
听到罗翔飞的话,冯啸辰微微一笑,说道:“罗主任,您的担心的确是有道理的。去年咱们重装办也被摊派了一部分国库券,每个人都买了20块钱,我记得当时就有不少同志发牢骚呢。”
罗翔飞道:“是啊,国库券可以摊派下去,大家就算有点牢骚,出于支援国家建设的考虑,也还是能够接受的。可你凭空搞出一个大化肥债券,如果再给大家摊派一次,大家还不把咱们重装办的嵴梁骨戳穿?”
“如果咱们根本就不搞摊派呢?”冯啸辰带着诡秘的笑容问道。
“不搞摊派,谁愿意买?”罗翔飞问道。
冯啸辰道:“当然是找有钱人买了。”
“谁是有钱人呢?”罗翔飞又问道。
冯啸辰简洁地回答道:“外国人。”
“外国人?”罗翔飞一愣,“你是说……你打算到国外去发行这些债券?”
“没错。”冯啸辰道,“我考虑过这个问题。咱们国内老百姓收入低,大家手上都没有什么钱,要想让他们自愿掏钱来买大化肥债券,可能性是极小的。虽然咱们也可以用一些大道理来说服一部分人,但这对我们来说压力太大了。而国外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首先,国外有证券投资的传统,国外的居民对于债券的接受程度远远高于国内。其次,外国人比咱们有钱,1亿元人民币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一个大数目,而对于西方国家的投资者来说,就不算什么了。第三,目前西方正处于经济危机,股市低迷,而中国正在开展大规模的经济建设,前景良好。可以这样说,咱们的债券在国际债券市场上绝对是属于优质债券,别说发行1亿元人民币,就是发行个十亿八亿,也毫无难度。”
“你这事可就闹得有点大了……”罗翔飞咂舌道,“涉及到国际市场的事情,而且还是在国外发行债券,咱们可还真没有这个先例啊。”
冯啸辰道:“任何先例都是人做出来的,既然过去没有这个先例,咱们就创造出一个先例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先听听兄弟单位的意思
拗不过冯啸辰的花言巧语,罗翔飞最终还是答应把冯啸辰的方案提交给经委领导去定夺。其实,冯啸辰的这个主意也不算是特别离经叛道,社科院、央行等部门已经有一些学者提出了发行国际债券以筹集国内建设所需资金的建议,而且据说这些建议还得到了一部分高层领导的认同。
时下各行各业都在提倡解放思想、开通脑筋,领导们不怕下属的脑洞开得太大,只担心他们太过保守。冯啸辰提出来的这个建议,即便不能得到经委领导的批准,至少也不会受到批评,没准还会被视为一种大胆的创新,只是时机不够成熟而已。
到国外发行债券是一件大事,领导们当然不可能马上作出决定,而是需要再研究研究,没准还要向更上级的领导请示才行。不过,有关大化肥会战的意见,却已经批复下来了。经委、机械部、化工部、机械进出口总公司等部门与几个省区的主管部门一道,组织了一个谈判团队,开始与日方就引进五套大化肥设备的事宜进行磋商,其中主要的基调基本上是依据冯啸辰他们在日本时与日方商定的结果。
按照协议,中国将以整体打包的方式,向日本的四家化工设备企业采购五套大化肥设备,日方则需要在提供设备的同时,向中方让渡全部制造技术。每套设备都约定了国产化的比例,要由日方将这部分设备分包给中国企业进行制造,日方在此过程中要提供技术指导,并对设备的质量负责。
根据重装办的意见,产品设计和安装的环节也被纳入到日方需要让渡的技术范畴之内,中方将派出人员参与设计工作,最终的设备安装将有中方的安装队伍参加。
日方在谈判中自然也留了不少后手,例如有关压缩机组低温材料的冶炼工艺,便被排除在所让渡的技术之外了。照日方的说法,他们也只是从钢铁厂采购这类钢材,中方如果有意自己制造压缩机组,同样可以与日本的钢铁厂洽谈采购事宜,这就不是化工设备协会能够管得了的事情了。
在进行引进谈判的同时,国内的设备招标也在轰轰烈烈地展开。日方分包给中国企业制造的那部分设备,是由机械部和化工部承接的,他们将把这些任务再移交给国内的化工设备企业。至于哪些企业能够获得这些任务,那就需要看各自的努力和给出的承诺了。
“什么,签保证书?”
在经委的大会议室里,前来参加设备招标说明会的企业代表们听完罗翔飞以重装办名义所提出的要求,一下子就炸锅了。
正如冯啸辰在日本的时候向邓宗白提出来的,重装办要求所有承接分包任务的企业必须要签订保证书,承诺在指定的时间内提供出符合日方质量标准的产品,并接受日方的检验。如果检验结果显示这些企业提供的产品质量达不到要求,或者时间上无法保证,就要承担相应的罚款,甚至有可能拿不到货款,使前期投入的材料、工时等打了水漂。
“这个要求太苛刻了!”
北方化工机械厂的厂长程元定第一个跳起来抗议了。他可不在乎罗翔飞是重装办的副主任,按级别算,程元定自己也是正局级干部,与罗翔飞是平起平坐的。像这种大型企业的领导,与部委的关系一向都是非常密切的。从部委那里能够拿到好处的时候,他们会显得非常乖巧与温和,对部委官员百般奉迎。而如果遇到利益冲突,他们就会立即变脸,完全不拿部委里的司局长当一盘菜。
“罗主任,我不是故意跟经委领导唱反调,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哪有一切都听日本人安排的道理?万一我们的产品提交过去,他们故意找茬,非说我们的产品不合格,难道重装办就不给我们钱了?”程元定质问道。
罗翔飞对于可能出现的情况早有准备,面对着程元定的挑衅,他端坐在会议主持人的位置上,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道:“程厂长,你怎么就知道你们的产品会不合格呢?”
“我只是打个比方嘛。”程元定道,“我是说日本人故意找茬,明明是合格的产品,非要说不合格。他们又是总包方,说话有份量,那时候我们不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吗?”
“这是不可能的。”罗翔飞道,“在任务发放的时候,我们就会说明所有的质量要求。只要你们达到了要求,人家怎么可能找出茬来?如果他们真是故意找茬,上级主管部门怎么可能听他们的一面之词?”
程元定道:“那可未必,现在崇洋媚外的人多得很,人家外国人放个屁都是香的,万一……”
说到这里,他撇了撇嘴,显出讳莫如深的样子。其实他也是不便再说下去了,这种自由心证的话,只能是点到为止,如果说得太实,罗翔飞是可以揪着这句话找他麻烦的。
罗翔飞并没有计较程元定的话,他淡淡地说道:“那么依程厂长的意思,这次分包应当怎么做呢?”
“怎么做?”程元定看看众人,说道:“过去的方式就很好啊。我们虽然是分包,但我们的产品是直接面对用户单位的,不需要由日本人来做判断。罗主任,你想想看,用户单位是最终要使用这些设备的,他们能不关心设备的质量吗?如果我们的设备不合格,用户单位第一个就会不答应,哪里要日本人多一道手?”
“没错,我们过去和用户单位合作得很好,互相也熟悉,为什么要日本人再插一道手呢?”
“对啊,我们都是中国的企业,互相沟通也方便,有点什么事情也能相互体谅,让日本人在中间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
另外几家企业的负责人也跟着鼓噪起来。
罗翔飞静静地看着众人,直到大家都说完了,他才说道:“各位刚才都说应当直接面对用户单位,还说与用户单位沟通非常方便。可是我想问问,过去几年里,你们和用户单位没有发生过矛盾吗?发生这些矛盾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这个嘛……舌头和牙齿有时候还干仗呢,我们和用户有点小矛盾,也不算个啥吧?”新阳二化机的副厂长邓宗白尴尬地辩白道。有关新阳二化机和滨海省之间的矛盾,在圈子里可是众所周知的,滨海省把官司都打到化工部去了。罗翔飞刚才说他们与用户单位有矛盾,邓宗白第一个就觉得这话是针对自己。
“有一些误会是正常的。”程元定也说话了,“就以我们北化机来说,前年帮定南省搞过一套石油炼化装置,当时也出了一些岔子,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后来事情解决了,大家就没什么矛盾了。定南省化工厅的那个王厅长,每次到我们这边来出差,我都会请他喝酒,大家关系好着呢。”
罗翔飞心里明白,真实的情况远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轻描淡写,由于产品质量存在缺陷,这些企业与用户单位之间都发生过或大或小的冲突,有些设备几经反复才算是过关了,给用户单位造成了不小的困扰,这些用户单位因此也对制造企业充满了怨念。像滨海省这一次非要从日本引进原装设备不可,就是因为对新阳二化机失去了信心,邓宗白非要说这只是一些小矛盾,实在是文过饰非了。
“我们决定采用这样的方法,也是各省的用户提出的要求。他们担心直接与你们各家企业对口联系,会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从我们重装办的角度来说,也认为以日方作为总包,并且对所有设备负责,是更为合适的,这不仅仅是为了保证产品质量的一致性,更是为了让你们各家企业能够有机会接受国际先进企业的监督,了解国际规则。”罗翔飞对众人说道。
“罗主任,听你的意思,是说这事没商量了?”程元定阴恻恻地问道。
罗翔飞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是的,没商量了,未来我们其他的项目也会采取这样的方式,让咱们的产品接受外方的检验。”
“如果是这样……呵呵,那我还是先听听兄弟单位的意思吧。”程元定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了一句,然后便把双手往胸前一抱,目视前方,做出了一个老僧入定的姿态。
罗翔飞没有在意程元定的不合作态度,而是转头向邓宗白问道:“邓厂长,你们新阳二化机的意思呢?”
邓宗白干笑了两声,道:“要不,我们也先听听兄弟单位的意思吧。”
北方厂、新阳厂都做出了这个姿态,其他企业的领导自然也不会出来拆台,他们纷纷把头转开,不与罗翔飞对视,就像会场上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一般,整个会场霎时就冷了下来。
罗翔飞微微一笑,说道:“看来,大家都没有考虑好,那么也不必着急。这样的事情,还是考虑周全为好,省得到工作开展起来之后再反悔。这样吧,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大家回招待所去好好思考一下,也可以互相讨论一下。两天以后,咱们继续开会。在此期间,如果哪家企业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想和我们交流,欢迎到重装办去找我,我那里可是有好茶叶的哦。”(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来了个小老板
“呵呵,老程,你今天可是把老罗给得罪苦了。”
“你个李胖子,坐在旁边看笑话是不是?也不知道给老哥我帮帮腔。”
“老程出马,一个顶仨,哪轮得到我们哥几个说话呀。”
“我也不故意要和老罗过不去,实在是他们那个重装办提出的条件太苛刻了,好家伙,这是存心拿我们当阶级敌人防着呢。”
“可不是吗,咱们干活啥时候含煳过?过去没什么协议不协议的,我们不也一样保质保量把任务完成了?好家伙,这一改革,正事没改出来,整出个什么协议,哪有国家和国营企业签协议的,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你就拉倒吧,老刘,你们厂过去给中原造漆厂搞的那套设备,没出毛病?依我看,重装办这一手,就是冲着你们厂来的!”
“去你的,那都是哪年的事情了,也就你老马还特喵地总挂在嘴上……”
“……”
一干企业负责人离开经委大院,在路边找了个餐厅进去坐下,一边点菜,一边互相挤兑着。这些厂子都是搞化工设备的,以往在一起开会的时候很多,厂领导相互之间都比较熟悉,说起话来也是肆无忌惮。刚才开会的时候,大家就已经憋着一肚子话了,只是当着罗翔飞的面不便鼓噪,现在出来了,身边没有上头的官员,于是也就纷纷吐起槽来。
“依我说吧,老罗也有他的难处。这五套大化肥设备,都是各省出了钱的,省里给他也有压力,他担心咱们这些分包企业掉链子,也情有可原。可问题是,这个口子不能开啊,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碰上啥项目都要咱们立军令状,咱们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程元定坐在上首的位置上,对众人说道。今天开会的时候,他是率先向罗翔飞发难的,算是替大家扛了雷,所以在排座次的时候,大家都把他让到了上首,他也就当仁不让地坐下了。
听到程元定这样说,邓宗白点点头,道:“老程说的有理。其实吧,如果罗主任那边换个说法,向大家提出一点要求,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对吧?咱们都是国家骨干企业,哪有故意不搞好质量的道理?但非要咱们签字画押,出一点毛病就重罚,咱们不能惯他们这个毛病。”
“对,就是这个理。”海东化工设备厂的厂长马伟祥附和道,“依我看,国家成立这个重装办,统一协调重大装备研制,这是一件好事。可重装办应当是为咱们这些企业服务的,哪有专门跟咱们为难的道理?大家说是不是?”
湖西石油化工机械厂的副厂长时永锦插话道:“依大家的看法,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经委把咱们招过来,咱们如果彻底不合作,肯定是交代不过去的。”
“没事,先抻着呗,看谁能抻得住。”程元定说道,“咱们也别拒绝,就说有困难,死活不松口,看他罗翔飞能不能沉得住气。”
“老程,依你看,不会把老罗给逼急了吧?”马伟祥也有些怯怯地问道,他没怎么和罗翔飞打过交道,不了解罗翔飞的脾气,所以急于向程元定讨教。
程元定满不在乎地说道:“不会,老罗的涵养好着呢。再说了,咱们也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都是给国家做事,他凭什么跟咱们急,对不对?”
“对!”众人参差不齐地应道。
“哈哈,只要大家心齐,重装办就拿咱们没啥办法,法不责众嘛,他还能把咱们这些厂长都给撸了?”程元定大大咧咧地说道。
马伟祥笑道:“撸了正好,老子早就想退休回去抱孙子了。革命大半辈子了,也该享享清福罗。”
“对,正好回去享清福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打着气,那头服务员已经把酒菜陆续地送上来了。大家各自倒上了酒,接着便觥筹交错地喝了起来。
“马厂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老乡,叫阮福根,在会安地区开了个小机械厂。正好他也在这里吃饭,碰上了,他非让我带他来见见你不可。”
随着马伟祥一道到京城来的厂技术处长董岩把一个满脸褶皱,看起来土得掉渣的中年汉子领到马伟祥面前,向他介绍道。
“哎呦,是马厂长啊,总听董处长说起你,一直没机会见一面。你抽烟,你抽烟。”叫阮福根的汉子陪着笑脸,忙不迭地从兜里掏出烟来,不容分说便塞了一支到马伟祥的手上。
董岩是厂里的技术权威,是马伟祥颇为倚重的手下,他介绍过来的人,马伟祥自然不便太过冷淡。他微笑着接过烟,就着阮福根凑上来的打火机点着了,吸了一口,随意地说道:“老阮,不简单啊,随便一掏就是中华烟,我们这一桌子当厂长的,都没你抽的烟好呢。”
“哪里哪里,马厂长笑话我了。我就是个农民,带几包好烟出来,是为了做生意的需要。这几位都是领导吧,来来来,大家抽烟……”
阮福根说着,便开始绕着桌子给大家挨个发烟,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厂长们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乡下汉子是从哪冒出来的,待看到马伟祥坐在那里会意地微笑,才知道这是马伟祥的熟人,于是都漫不经心地接过了阮福根递上的烟,有的当即就点上了,有的则夹在耳朵上或者扔在面前的桌上,倒是没人拒绝这份好意。
阮福根发完烟,并没有如大家希望的那样圆润地消失,而是站在马伟祥身边,探头看了看桌上的菜肴,夸张地说道:“哎呀,各位领导真是太节俭了,这些菜配不上大家的身份啊。这样吧,我来作东,服务员,把你们最好的菜给我们这桌上上来。”
“老阮,你这是干什么?”马伟祥脸色微变,心里好生不痛快。这桌上的人都是国营大厂的领导,阮福根照董岩的介绍也就是在下面一个地区里开了个机械厂的个体小老板而已,哪轮得到他在这里说三道四?
海东省是改革步子走得比较快的一个省,省里已经出现了不少类似于阮福根这样的小老板。他们大多打着社队企业的旗号,其实经营的都是个人的企业。官员们其实也知道这其中的猫腻,只是民不举、官不究,只要这些小老板不闹出什么事情来,大家是乐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海东的小老板们脑子很精明,同时也非常吃苦耐劳,所以不少人的生意做得挺红火,家产过百万的也并不罕见。看阮福根这副样子,估计他也是一个“先富起来”的人,否则也不敢连价钱都不问,就叫服务员上最好的菜。
别看这些个体老板赚了几个钱,论个人财富,比这桌上任何一个厂长都多。但厂长们根本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大家能够接他一支烟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他再要这样张罗,就是不自量力了。
“董岩,让你这位老乡不要破费了,我们这些厂领导好久没见,要叙叙旧,恐怕就没工夫和他说话了。”马伟祥把头转向董岩,冷着脸说道。
听到马伟祥这话,没等董岩说啥,阮福根便拼命地点着头道:“我明白,我明白,马厂长,你不用客气,我在那边吃呢,就不打搅大家了。不过,这桌菜我作东了,一会你们吃完就走,我会结账的。”
说着,他向众厂长拱着手团团地拜了一圈,然后便带着一脸的笑容走开了。董岩赶紧追上去,陪着他返回他原来的桌子。
“这人,还真有点二皮脸。”
看着阮福根走开,马伟祥嘲讽地评论了一句。
“老马,你们海东出了不少这种小老板啊。我们厂里经常有你们海东人去搞推销,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他们都敢卖。”邓宗白笑着说道。
“你可别看他们土气,一个个都有钱着呢。”时永锦道,“你看,他还嫌咱们这一桌子菜寒蹭呢,非要给咱们加菜。”
“可不是吗,他们这些个体户,吃饭可比咱们奢侈多了,一顿饭吃掉好几百都不算个啥呢。”
“我也听说了,现在很多饭馆里都有那种高档菜,就是给他们预备的。”
大家嘻嘻笑着,都把刚才冒出来的这个农民企业家当成了一个笑柄。
“福根叔,你别介意啊,那桌上,都是大厂子的领导。像那个头发有点秃的胖子,他的级别和咱们地区专员一样高呢。”
在阮福根那桌上,董岩低声地向阮福根做着解释。阮福根是董岩的长辈,算是出了五服的一个什么叔叔。董岩的家人在老家受过阮福根一些照顾,因此董岩对阮福根颇为恭敬。刚才马伟祥给阮福根甩了个脸色,董岩还真怕阮福根心里不痛快。
“唉,没事,领导能接我一支烟,就很给我面子。”阮福根却是对刚才的事情毫不介意,出来做生意的人,哪有没见过白眼的。他也没指望靠一顿饭就能够搭上这些高不可攀的国企负责人,之所以上赶着帮人家买单,只是出于一种本能,谁知道哪个关系日后能够稍微借用一下呢?
“董岩啊,你们这是到京城开什么会啊,怎么来了这么多领导?”
在聊了几句闲话之外,阮福根把话头又扯到了那边的桌上。(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万一我们能做点什么呢
“是经委开的一个大化肥设备招标会。”董岩说道,“国家从日本引进了五套大化肥设备,和日本谈好了,要拿出30%的设备由国内企业分包,经委找我们过来是分配任务的。”
“啧啧啧,还是你们国营企业好啊,生意都有人送上门来。”阮福根不无羡慕地说道,“大化肥设备我是知道的,一套下来得一两个亿吧?一共五套,拿出30%来分给你们做,你们不得分到两三亿?”
董岩苦笑道:“现在大家都不想接呢,刚才在经委开会的时候,还闹得挺僵的。”
“不想接?”阮福根瞪圆了眼睛,“有生意还不想接?这是什么道理?”
董岩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向阮福根介绍了一下,阮福根琢磨了一会,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日本的要求太高,你们怕做不下来,所以都不敢答应那个什么罗主任的要求?”
董岩道:“其实也不是这样。日本分包的这些设备,有一些难度不算特别大,我们努努力,也能做下来。更何况日方还有义务要向我们转让技术,帮助我们培训人员。那些厂长们的意思是说,一旦和重装办签了这种协议,未来就要受约束了,万一哪个地方出点岔子,被重装办抓住把柄,就麻烦了。”
“那怎么办?”阮福根问道。
董岩道:“还能怎么办?拖呗,拖到重装办撑不住了,自然就会松口。不过,就我的想法来说,其实重装办的要求也是合理的,我们态度认真一点,也不至于会犯什么错。”
作为一名技术干部,董岩想得更多的一件事能不能做,而不是与上级的关系如何处理。程元定和罗翔飞叫板,马伟祥则以沉默来支持程元定,董岩心里是不太赞成的。他觉得罗翔飞的要求并不算过分,反而是程元定他们这些年舒服惯了,稍微有点约束就接受不了,这不是做企业的样子。可他毕竟不是厂长,这种大政方针的事情由不得他发言,所以只能是在心里嘀咕几句。现在遇到阮福根问起来,他也就正好发几句牢骚了。
“你们厂也没接?”阮福根又问道。
董岩道:“那是当然,大家说好了同进退的,我们厂肯定也不会先服软。”
“你们要分包的都是些什么设备啊,你能给我说说吗?”阮福根道。
董岩看了看阮福根,诧异地问道:“福根汉,你不会是想去接这个订单吧?”
“这怎么可能呢!”阮福根道,说完,他又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道:“不过,听听也不要紧嘛,万一我们能做点什么呢?”
“不会吧,福根叔,你还有这样的打算?”董岩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在他看来,大化肥设备只有他们这样的国营大厂才有资格染指,阮福根不过是个农民,开了个小机械厂,居然也敢觊觎这样高端的产品,这算不算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阮福根看董岩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便讷讷地解释道:“董岩啊,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个体企业的苦。我干嘛见了谁都点头哈腰,不就是想着能从谁那里找点业务来做吗?我们厂子现在就发愁找不到业务,只要有业务,不管什么东西,我们都敢接。你刚才说的压力容器,我们也搞过,搞完以后送到省里的化工设备检测中心去检测过的,人家说我们的质量还很不错呢。”
“你们搞的是几类容器?”董岩问道。
阮福根显得又软了几分,说道:“当然是一类容器了,二类的人家哪敢让我们造啊。”
压力容器是化工设备里数量最大的一部分,包括各种球罐、热交换塔之类。根据容器承受的压力不同,可以分为低压、中压、高压、超高压四个级别。而从安全监察的角度来说,则分为一类、二类和三类容器。一类容器是要求最低的,仅限于盛装非易燃以及毒性较低介质的低压容器。
不过,即便是一类压力容器,也是有一整套生产技术规范的,不是随便哪个企业都能够生产出来。阮福根的全福机械厂能够制造一类容器,而且通过了省里检测中心的检测,也算是不错了。
董岩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他说道:“福根叔,像你们这样的小厂子,能够搞出一类容器来,也真是挺不错的。不过,这批大化肥设备,大多数都是二类、三类压力容器,恐怕你们厂就接不下来了。”
阮福根道:“三类容器我们现在不敢碰,可二类容器我们还是可以试试的。我们厂没有二类容器的许可证,可我们会安化工机械厂有啊,我可以借他们的证和他们的工人来做。”
董岩被阮福根的脑洞吓了一跳,他说道:“福根叔,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人家有二类容器证,哪能借给你们用啊。万一出了事,谁担得起责任?”
阮福根不以为然地说道:“怎么会出事呢?我们造出产品来,肯定要送检的嘛。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是给日本人去检测,这日本人都检测通过了,能有什么问题?至于你说他们会不会把证借给我,这就更不成问题了。你福泉叔就是会安化机厂的厂长,他能不给我面子?”
“……”董岩无语了,阮福根说的福泉叔是指他自己的弟弟阮福泉,董岩也是认识的。因为是省里同一个系统的企业,董岩和阮福泉见面的机会还比与阮福根见面的机会更多。他知道,如果阮福根真的要去找阮福泉帮忙,这位生性有些懦弱的福泉叔没准还真的会同意呢。
“福根叔啊,这件事,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我就不给你出主意了。你看,我那边还有领导,要不你就自己一个人慢慢吃吧。我们这几天还会在京城,回头找机会我们再聊。”董岩说着,就准备起身离开,他觉得自己与阮福根实在是没法再聊下去了。
阮福根一把拽住了他,说道:“董岩,你先别忙走,我就耽误你几分钟时间,你给我说说,上级部门招标招的都是哪些设备,以我们的实力,能做点什么。还有,如果我们想接这桩业务,该找哪个单位联系。”
董岩只好苦着脸又坐下了。还好,马伟祥他们那桌上一群厂长们聊得正嗨,也没人在意他这个小小的技术处长在什么地方。他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结合着会安化工机械厂的技术实力,给阮福根列了一些他们或许能够承接的产品。阮福根摸出个小本子,几乎一字不漏地记录着董岩说的内容。看着阮福根这样一副认真的样子,董岩只能是在心里感叹了。
唉,如果我们马厂长有福根叔一半的积极性,这件事也不会闹成这样了。可惜了,福根叔空有一腔抱负,毕竟也只是一个社队企业的小老板,他想接这些业务,说不定连重装办的门都进不去。
“你刚才说这个重装办,他们是在哪里上班?”阮福根把董岩说的情况都记录完毕之后,开始打听道。
董岩道:“他们的地址是在永新胡同,具体多少号我也不知道。你如果真的想找,到永新胡同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不过,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叫你去的。”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阮福根笑道,“你福根叔是这样蠢的人吗?董岩啊,我可先跟你说好,如果我们能把这桩业务接下来,你可得帮我。你是我们县里出的最有能耐的人。你放心,到时候劳务费少不了你的,我给你包一个这么大的红包。”
阮福根用手比划了一下,起码是两千块钱以上的厚度了。董岩可没这么乐观,他笑了笑,说道:“福根叔,我可事先提醒你,重装办是国家机关,门不一定好进的。”
“我有办法,我有办法的。”阮福根自信满满地说道。
董岩长吁短叹地离开阮福根,返回自己那桌去了。阮福根等他离开,这才收起满脸的笑容,陷入了深思。
阮福根看起来很显老,其实今年才37岁。他从小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人,总想着有朝一日要出人头地。无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作为一个农村孩子,他只读了几年小学就辍学了,跟着父辈在自家的田地里劳作,等合作化以后,又改成在生产队里拿工分,总之便是看不到一点出头的机会。
60年代末,国家提倡搞小农机,阮福根所在的公社也办了一家农机厂。他因为脑子活络,平时就喜欢捣估点机械,被招进了农机厂,成为一名工人。
农机厂里只有一名老师傅,是从浦江退休回来养老的,因为整个公社都找不出懂机床操作的人,他便被聘为农机厂的技师了。阮福根跟着这位老师傅学徒,进步之快,让师傅都觉得吃惊,经常感慨阮福根是投错了胎,如果不是生在农村,现在恐怕早就是工厂里的高级技工了。
由于管理者的无能,农机厂的经营很不景气,到75年前后就已经资不抵债了。就在公社打算关掉这家企业的时候,阮福根站了出来,表示自己愿意承包这家企业,以两年为期,非但不要公社的一分钱补贴,还能够给公社上缴一部分的利润。(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是来投标的
1975年的时候,国家的政策还远没有放开,但海东人一向头脑活络,阮福根提出的承包方案,居然便得到了公社领导的批准,他也就走马上任,成了这家农机厂的厂长。
阮福根当上厂长后,一改厂子过去只局限于为本公社修理农机的业务思路,开始广泛撒网,从各个地方招揽生意。阮福根亲自拎着一个手提包,到地区、省里甚至浦江这样的大城市去找业务。他对工业知识有着天然的敏感,跟师傅学了几年,各方面技术都有所涉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业务,他都能听懂个大概,并且迅速地判断出自己的厂子是否能够承接,以及承接下来之后会有多大的利润。
在他的努力下,农机厂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扭亏为盈,当年给公社上交了5000元的利润,这是厂子建立起来之后破天荒的第一回。
次年,农机厂赚到了5万元的利润,除去上交的部分之外,余下的一小部分被阮福根发给工人当成奖金,绝大部分则归了他这个承包厂长,这也是当初的承包协议所规定的。
改革开放以后,海东省的很多地方都出现了私人买断社队企业的事情,阮福根与公社友好协商之后,以10万元的一次性买断价格,买下了农机厂的产权,并更名为全福机械厂。全福机械厂在名义上仍然是公社的产业,但这只是为了规避国家政策,在事实上,这就是一家彻头彻尾的私营企业,所有的经营活动都是由阮福根一个人说了算的。
有了自己的企业之后,阮福根那颗不安分的心便跳得更厉害了。他聘请自己的师傅当了厂里的副厂长,主抓生产活动,自己则当起了专职业务员,一年有200多天都不着家,天南地北地揽业务。
因为只是一家私营企业,全福机械厂很难有什么稳定的业务方向,阮福根能够做的,就是不管什么东西,拣到篮子里都是菜。轴承、阀门、钢结构甚至压力容器等,他都敢往自己的厂子里揽。也亏了他那位师傅是个全才,凭着几十名水平参差不齐的工人,加上一些简陋的设备,他们居然做下了不少大活,让许多原来对他们将信将疑的客户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感慨他们一家社队企业能有这样的本事。
从75年至今,七年时间过去了。阮福根已经有了300多万元的身家,在今天这个万元户都值得登报纸吹嘘一下的年代里,他绝对算一个超级富翁了。如果只是想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他早就可以收手不干,或者至少不用干得这么辛苦。但阮福根却并不满足,他的财产越多,目标就变得越大。他希望自己能够做成一番大事业,至少要让诸如马伟祥、程元定这样的大型国企领导也能够平等地称他一句“老阮”,不会拒绝自己与他们同桌喝酒聊天。
正是因为这样的雄心作祟,在听完董岩介绍的大化肥设备招标情况之后,阮福根就无法摆脱插足此事的念头了。就在刚才这一会,他不止一百次地警告自己:这不是他这种农民企业家能够参与的事情,还是尽早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吧。可是,无论他如何给自己泼冷水,心里那棵幼苗还是在如蔓条一般地疯狂滋长。
这是一个机会!
如果抓住这个机会,我就能够和那些大企业平起平坐了!
阮福根激动地想到。
上级部门在进行设备招标,而能够承接这些设备的企业却在与上级部门较劲。如果在这个时候,自己站出来,自告奋勇地为上级部门分担一部分压力,那么上级部门会如何看待自己呢?再如果在一年之后,自己能够交出合格的产品,赢得日本人的认可,那么日后自己再出去揽业务的时候,这个案例不就可以成为一块金字招牌吗?
你说我是小企业,是社队企业,试问,有哪家小企业能够承接进口大化肥成套设备的分包任务?哪家小企业出的产品能够得到日本人发的证书?
想到自己没准有机会和国家部委的官员谈话,自己还能够与日本人交流,未来办公室里能够挂上几张自己与这些人合影的照片,阮福根只觉得浑身燥热,恨不得马上就跑到那个什么重装办去,信誓旦旦地把业务拿下来。
“同志,你找谁啊?”
次日上午,在位于永新胡同的重装办院子里,刘燕萍拦住了正怯生生左顾右盼的阮福根,向他发问道。
重装办的规模不大,罗翔飞拒绝了刘燕萍要招募一名看门老头的建议,把重装办办成了一个外人可以随便出入的开放场所。其实在当下京城的外来人口很少,基本不用担心有什么小偷小摸会趁虚而入。能够到重装办来办事的,都是有点来头的人,设置一个门卫完全就是多余的。
阮福根找到重装办门口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总觉得门口没有一个把门的人显得不那么正式。他壮着胆子进了院子,正想找人问问,正好遇上刘燕萍从办公室出来,向他发出了怀疑的盘问。
“领导,我是来投标的。”阮福根本能地露出谦恭的笑容,手下意识地往兜里伸,打算掏烟,又想到眼前这位领导是女性,估计不会抽烟,这才没把烟盒拿出来。
“投票?”刘燕萍直接就听岔了,“投什么票,你不会是要去区工会吧?”
“不是不是,我是听人说,你们这个重装办正在招标,我是来招标的。”阮福根拼命地想把普通话说得更准确一些,无奈舌头就是转不过来。
刘燕萍倒是勉强听懂了,毕竟大化肥设备招标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她看了看阮福根这一身农民企业家的典型打扮,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是哪个单位的,是什么职务,你们单位想投什么标?对了,你是听谁说的?”
这一串问题出来,阮福根忍不住有些慌了。照理说,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业务,与人打交道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有生以来,他哪进过这么大的单位,门口那块牌子上面赫然写着“国家重大装备办公室”的字样,能够挂“国家”二字作为头衔的单位,那得比会安地区行署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我我,我是海东省会安地区会安化工机械厂的,我是个……业务科长。”阮福根迅速地给自己安上了一个头衔。他知道自己的全福机械厂身份不够,估计一说出来就会被眼前这位女领导赶出门去,会安化工机械厂的名头虽然也不怎么样,好歹也是地区里的重点企业,勉强能够说得过去的。
“会安?这是个什么地方?”刘燕萍嘟囔了一句,正欲再问几句什么,只见人影一闪,冯啸辰从综合处走了出来,刘燕萍赶紧喊了他一句,笑吟吟地说道:“小冯,你出来得正好,这里有一位海东来的业务科长,说是来投标的。”
“海东来的?”冯啸辰打量了阮福根一番,点点头道,“那你跟我来吧。”
“这……”阮福根向刘燕萍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刘燕萍道:“你不是要投标吗?这位是我们综合处的冯副处长,他就是分管这件事的,你们单位是什么情况,你跟他说就行了。”
“哦哦,那太感谢领导了,我这就去。”阮福根向刘燕萍道了谢,紧走两步跟上冯啸辰,同时把一盒中华烟递到了冯啸辰的面前。
“冯处长,请抽烟。”阮福根说道。
冯啸辰扭头看了一眼,淡淡一笑,说道:“谢谢,不过我已经戒烟了。来吧,咱们先到会议室谈。”
阮福根摸不清冯啸辰的脾气,也不敢过分热情,他收起烟,陪着笑脸,跟在冯啸辰身后进了会议室。冯啸辰给阮福根指了个位子坐下,自己则坐到了对面的位置上。
“你是来参加大化肥设备招标的?”
坐下之后,冯啸辰没有与阮福根寒暄,开门见山地发问了。
“是的,我听说你们这里在招标,就冒昧过来了。”
“你是听谁说的?”
“嗯……其实我是在饭店里吃饭的时候,听到几个客人说的,他们好像是工厂里的领导。”阮福根支吾着应道,既然董岩专门交代他不能透露自己的信息,他也就只能编一个这样的托辞了。
冯啸辰听出阮福根的话里打了埋伏,但他也不打算就此事深究,于是继续问道:“你们是哪家企业的,企业的实力如何?”
“我们是海东省会安地区会安化工机械厂,我们厂是1958年成立的,现在有200多人。我们做过很多化肥项目,现在有二类容器的生产许可证。”阮福根用最简单的语言介绍道。
“二类容器吗?”冯啸辰应了一声,点点头道,“有二类容器许可证,倒也符合我们的招标要求了。不过,二类容器的利润可能会低一些,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没关系的,我们不在乎利润。”阮福根急切地说道。
“不在乎利润?”冯啸辰一愣,“那你们在乎什么?”(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他不是业务科长
我在乎什么?
阮福根被冯啸辰给问住了。
他当然可以慷慨激昂地说自己是为了给国家分忧,是勇挑重担,是为了给中国人民争气等等,这也是许多官员在公开场合里喜欢说的话,作为理由并无可厚非。但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年轻的副处长似乎更务实一些,用大话、套话来应付对方的结果,恐怕就是对方会对自己完全失去信任,进而用同样的大话、套话来敷衍自己,让自己根本无法得以这项业务。
一个人当然会有情怀,但情怀是要有物质基础的。一家企业可以有自己的社会责任感,愿意为国家、为社会做一些贡献,但这必须是在企业能够承受的经济负担范围之内。如果一家企业说自己完全不在乎利润,只想为国家做贡献,那么这家企业恐怕连生存下来都是一个问题,贡献就更谈不上了。
那些口口声声说自己完全不在乎钱的企业,要么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要么就是纯粹在撒谎。
阮福根明白这一点,他知道冯啸辰也明白这一点,对着冯啸辰这样一个明白人,阮福根知道自己不给出一个恰当的理由是无法过关的。
“冯处长,老实说吧。”阮福根咬文嚼字地说道,“我们是一家小企业,技术有一点,但没有名气,人家瞧不起。我们想接下这桩业务,认真做好,得到中央领导和日本人的承认,这样我们才能够让人相信,以后就有更多的业务做了。我说我们不在乎利润,意思是我们在乎的是以后更多的利润。”
冯啸辰微微点了点头,阮福根的这个回答,让他觉得比那些豪言壮语更加可信。他是在市场经济里成长起来的,看问题更习惯于市场的眼光。阮福根说自己的企业是想通过这项业务来提高名气,这是一个颇有雄心的目标。带着这样的心态去做事情,是能够把事情做好的,相比之下,如程元定、马伟祥那些人,在计划体制下舒服惯了,早就没有了上进的心态,一心只想着如何从国家那里争到更多的好处,把一个重点项目交给他们,他们恐怕很难有激情去追求尽善尽美。
这个体制内需要一些鳗鱼啊,冯啸辰在心里暗暗地想道。
“你说你是会安化工机械厂的业务科长,你的工作证和介绍信能给我看看吗?”冯啸辰随口问道。
此言一出,阮福根顿时就窘了。他哪是什么业务科长,他只是一家挂着社队企业旗号的私企小老板而已。他出来谈业务,带的是公社出具的介绍信,这介绍信倒是一直揣在他的怀里,可他怎么敢拿出来呢。
“嗯,介绍信……我今天出来匆忙,没带着,过两天,我再拿过来给冯处长看,可以吗?”阮福根说道。他已经想好了办法,如果这边的业务有希望,他就马上给自己的弟弟阮福泉打电话,让阮福泉给他开个介绍信,再安排人坐火车赶紧送过来。不过,这恐怕需要好几天的时间,届时自己只能是找个理由拖延了。
“没带介绍信?”冯啸辰心念一动,脸上却并不流露出什么异样,只是淡淡地应道,“嗯,没关系,你过两天记得带过来就行。这样吧,阮科长,你先坐一下,我去向我们主任汇报一下这件事情,听听他的指示再决定如何和你们合作。”
“好的好的,冯处长请便。”阮福根连声说道。
冯啸辰起身离开了。他先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安排周梦诗去给阮福根倒点水,顺便陪着阮福根聊聊天,自己则抄起电话,找到了远在海东金南地区的“轴承大王”姚伟强。
由于有佩曼出面撑腰,姚伟强在金南地区一下子由通缉犯变成了劳模。在杨海帆提供的资金支持下,他把自己原来的轴承店升格成了“中德合资菲洛(金南)轴承经销公司”,并取得了国家颁发的合资企业经营执照,一跃成为一名合资公司的董事长兼中方经理。
姚伟强原本就是一个能人,只是受制于个体户的身份,很多业务做不起来。如今有了一个合资企业的名头,他的牌子硬了,底气也足了,生意更是做得风生水起。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轴承经销公司已经在国内小有名气,很多机械行业的企业都知道金南有这么一家专业做轴承经销的机构,轴承品种之齐全、信息之灵通,甚至超过了政府的物资部门。一些企业要寻找合适的轴承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和这家菲洛轴承公司联系,如果菲洛公司无法提供这类轴承,那么估计国内也就很难再找到了。
业务规模扩大了,姚伟强当然就没法像过去那样仅凭自己一个人去打拼了。他雇了十几名员工,亲自进行培训,又给每个人划了分管的区域,让他们像自己过去一样去与企业打交道,背熟所有的轴承型号。至于他自己,则主要是坐镇公司,负责处理各种赫手的事务以及与大客户的洽谈。
冯啸辰的电话打到金南的时候,姚伟强正好就在办公室里。听到是冯啸辰的声音,姚伟强立马就站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毕恭毕敬的笑容,就像冯啸辰能够隔着电话线看到他的表情一般。
姚伟强深深地知道,自己能够有今天这样的辉煌,全仗着冯啸辰这个贵人的帮助。以他的精明,甚至已经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猜出了佩曼与冯啸辰之间的关系,进而知道自己这家合资企业中那七成的外资股份其实是冯啸辰所有的。对于冯啸辰这样一位国家官员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参股他的企业,姚伟强没有任何一点愤懑,相反,他对冯啸辰充满了感激和佩服,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自己这个什么“大王”在人家面前啥都不算。
姚伟强还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冯啸辰这条大腿,他此生是抱定不放了。冯啸辰才21岁,前途无量,他姚伟强攀上这样一个能人,如果再三心二意,那就是愚不可及了。
冯啸辰帮姚伟强安排好金南那边的事情之后,就返回京城了。此后因为忙着轧机专利谈判的事情,以及到日本去洽谈大化肥的事宜,一直都抽不出时间与姚伟强联系,这是他从南江回京之后第一次给姚伟强打电话,姚伟强岂有不激动的道理。
“冯处长,你怎么亲自打电话过来了?我一直都想给你打电话汇报一下工作,又怕耽误你的时间。”姚伟强极尽谦恭地说道。
“哈哈,老姚,别客气,你就叫我啸辰好了。”冯啸辰客套了一句,不等姚伟强再说什么,他便直接转了话题,问道:“老姚啊,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有一件事向你了解一下。你们海东省的会安地区有一个会安化工机械厂,你熟悉不熟悉?”
“熟悉啊。”姚伟强果然没让冯啸辰失望,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到处联系业务,但凡稍微大一点的企业,就没有他不曾接触过的。会安与金南是同一个省,姚伟强最早做生意主要是针对省内的企业,与会安化工机械厂打过不少交道,至今也仍然没断了联系,冯啸辰找他打听会安化工机械厂,算是找对人了。
“他们那个厂长,叫阮福泉的,和我是老朋友了,我们在一起喝酒都喝过四五次的。”姚伟强向冯啸辰炫耀道。
“阮福泉?”冯啸辰奇怪道,“那么他们的业务科长阮福根,你认识不认识?”
“阮福根?”这回论到姚伟强诧异了,“阮福根我也很熟啊,他是阮福泉的哥,每次喝酒的时候他都出席的,而且一般都是他结账。不过他可不是会安化机厂的业务科长,他是开厂子的,他的厂子叫全福机械厂,是一家社队企业,其实是属于他自己的,这种事情在我们海东多得很,你是知道的。这个人很有本事,生意做得比我大。”
“原来如此。”冯啸辰恍然大悟了。刚才阮福根说自己忘了带介绍信,冯啸辰就有些怀疑。作为一名业务科长,到国家部委来联系业务,哪有忘带介绍信的道理。在阮福根这样说的时候,冯啸辰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个骗子,是带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来的。现在听姚伟强一解释,他就完全明白了。
在时下,乡镇企业还处于刚刚萌芽的状态,私营企业就更是不招人待见。无论是这些企业自己,还是社会上的大国企、政府主管部门,在心里对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都是充满了鄙夷和歧视的。如果阮福根以自己的真实身份来重装办这样的中央机关谈业务,恐怕一开口就会被人轰走,甚至被扭送到派出所去警告一番都有可能。阮福根想接这桩业务,就只有扯虎皮做大旗,借用自家弟弟企业的名义,以便蒙混过关。
冯啸辰是少有的对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不存在歧视的官员之一,他知道这些企业在日后将会成长成何等辉煌的存在。最多是在十年之后,乡镇企业就能够占据中国市场的半壁江山,冯啸辰没有理由怀疑这些企业的能力。(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鲇鱼
明白了这一节,冯啸辰接下来便开始向姚伟强打听有关会安化机厂和全福机械厂的技术水平、生产情况以及企业信用等问题。姚伟强也还真是对这两家企业了解颇深,对冯啸辰的问题一一作答,丝毫没有隐瞒和粉饰之辞。阮家兄弟于他只是业务上的朋友,冯啸辰则是他的贵人,他当然知道孰轻孰重,哪会说什么假话。
冯啸辰听罢,对阮福根有了一些新的认识。他向姚伟强道了谢,挂断电话,来到了罗翔飞的办公室。
“罗主任,有这样一件事,我向您汇报一下。”
冯啸辰说着,便把阮福根来访的事情介绍了一遍,又把从姚伟强那里听到的情况也和盘托出。罗翔飞听完,眉头紧锁,沉吟半晌才问道:
“小冯,你判断,这个阮福根是在顺便为他弟弟的企业拉业务,还是想自己拉了业务,再借他弟弟企业的力量来做呢?”
“我判断是后一种。”冯啸辰肯定地说道。
罗翔飞点点头:“我也是这样判断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业务就不能交给他了,甚至以后会安化机厂真正的业务科长来谈这件事,咱们都不能答应,因为他们存在串通的可能。”
“为什么不能交给他?”冯啸辰问道。
罗翔飞一愣:“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只是一家社队企业,照你刚才介绍的情况,其实是他私人的企业,我们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业务分包给他们?”
冯啸辰道:“波音、通用、洛克马丁,都是民营企业,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全球最着名的装备制造商。”
“……”罗翔飞被噎住了,好一会才无奈地说道:“小冯,这完全不一样,你又在偷换概念了。”
冯啸辰笑道:“怎么就不一样了?外国人能够做到的,咱们中国人做不到?”
罗翔飞斥道:“全是歪理!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人家是资本主义国家,怎么可能一样呢?资本主义国家的企业,可不就是私人企业吗?可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啊,虽然现在政策提倡发展乡镇和民营经济,但这些经济成分只能作为全民所有制的补充,不可能成为主体的。”
冯啸辰道:“资本主义国家的经验表明,私人企业也可以成为重要的装备制造企业,为国家做贡献。如果我们因为它们的所有制性质,就剥夺它们的发展机会,那么就相当于我们亲手掐死了处于襁褓之中的波音和通用,也扼杀了像阮福根这样有闯劲、有雄心的企业家的发展机会,这难道不是国家的损失吗?”
“这么说,你是支持把任务分包给阮福根的?”罗翔飞看着冯啸辰,认真地问道。
“是的。”冯啸辰郑重地点点头,说道。
“你考虑过其中的风险没有?”罗翔飞又问道。
冯啸辰道:“改革就是一项有风险的事业,对了,这也是您经常跟我们说的话。”
罗翔飞哭笑不得:“这完全是两码事。改革有风险,我们应当迎难而上。但把国家重点项目交给一家私人企业去做,这个风险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私人企业都是唯利是图的,他们根本不可能守信用、重质量,这个风险和改革的风险完全是两回事。”
“这次承接咱们大化肥项目的日本企业,包括科间化工机株式会社、森茂铁工所、池谷制作所,都是私人企业。而咱们意向中的国内分包企业,包括新阳二化机、北方化机、海东化设,都是国营企业。罗主任认为,谁更守信用、重质量?”冯啸辰犀利地反驳道。
“……”罗翔飞哑了,他有心说冯啸辰的话是歪理邪说,但理智又告诉他,冯啸辰说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滨海省化工厅对于进口设备和国产设备的态度就可以说明一切。他们宁可要日本企业提供的全套设备,也不愿意中国企业参与分包。这其中,中日两国企业的技术水平差异当然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但双方对于质量的态度,也同样是因素之一。
新阳二化机给滨海省建设的那套中型化肥装置,技术上并没有什么障碍,但质量方面却差强人意。说到底,这不仅仅是一个技不如人的问题,还有一个责任心的问题。
对于日本那些私营企业来说,产品质量出现问题,给他们带来的将是企业的灭顶之灾,一家无法让客户满意的企业,最终的命运就是破产倒闭。而对于北化机、新阳二化机这些国营企业来说,出了质量问题也就是落几句埋怨,罚酒三杯,然后就不了了之了。久而久之,这些国企的质量意识越来越淡漠,上进心也越来越弱,只想着干些轻松的活,赚些容易的钱。
罗翔飞看过一份有关国产大型汽轮发电机组运营情况的调查报告,那些生产技术方面的不足之处就不必说了,让他感到无语的是,报告中披露出了大量的质量问题,而这些质量问题很多仅仅是由于生产质量控制不力以及检验不认真而造成的。
例如,某电厂的一台发电机在大修时发现转子磁化、绕组匝间短路,究其原因,仅仅是线匝局部未铣通风孔,造成了绝缘严重过热。又如,某电厂的一台机组运营两年后,在检修中发现全部2208个转子风斗中有518个被异物损伤,进一步的检查发现,发电机内遗留的焊条、铁屑、焊渣等总计达到了1公斤之多,转子风斗就是因为与这些异物相碰击而损坏的。
最具黑色幽默的是,在其他电厂的另外一台机组中,检修人员居然从发电机里找出了一副眼镜,也不知道是哪位近视眼的操作工遗留下来的,这与医生把手术刀留在病人肚子里有什么区别呢?
技术落后,还可以归于中国的工业底子太薄,无法与发达国家相比。忘了铣通风孔、在电机里遗留下1公斤之多的异物,这是用技术落后能够解释的吗?
罗翔飞是一直从事工业管理的人,对于这些情况是非常明白的。国家经委在两年前力推全面质量管理体系,也是源于这种情况。这一回,罗翔飞接受冯啸辰的建议,要求所有承担大化肥设备分包任务的企业要与重装办签订质量和交货时间合同,就是想用经济手段来促使企业重视质量和信用,结果遇到了程元定、邓宗白等人的抵抗。这就说明这些企业的负责人根本就没打算认真做事,他们对于本企业的质量控制能力没有信心,也不想去改变这种现状。
作为国营重点企业的负责人,他们理应有责任心,有荣誉感,能够对得起国家对他们的信任。但事实上,他们却是把这种信任当成了资本,套用一句老话,叫作躺在功劳簿上不思进取了。
而像阮福根这种草芥一般的私营企业厂长,却会把一个业务机会当成了宝贝一般,生怕出一点纰漏。相比之下,谁更值得信任呢?
“可是,咱们这么大一个国家,未来的装备制造业毕竟还是要依靠这些大型国有企业啊,完全交给阮福根这样的私人老板,对国家安全是很不利的。”罗翔飞沉默许久之后,给出了一个新的理由。
私营企业能不能支撑起国家的装备体系,是一个复杂的学术问题,甚至到冯啸辰穿越之前也仍然是一个没有结论的问题。冯啸辰记得,后世的中国在装备制造业方面依然是依靠国有特大型企业作为支撑的,当然,这些国企都已经脱胎换骨,不仅仅是在技术水平上有了长足的发展,质量控制体系和经营管理理念也都经过了一番浴火重生般的升华。
对于罗翔飞的这个观点,冯啸辰不能也不想去质疑,他说道:“罗主任,您说得对,我们国家作为一个公有制为主体的国家,的确是应当把国有大型、特大型企业作为装备制造业的骨干。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要让他们动起来,摆脱目前这种懈怠的状态。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需要有一些鲇鱼来搅动这个体系,而阮福根这样的农民企业家,就是很好的搅局者。”
有关鲇鱼效应,罗翔飞是懂的。它说的是挪威渔民在运输沙丁鱼的时候,为了避免沙丁鱼因挤在一块而窒息死亡,在沙丁鱼槽中放入几条鲇鱼。鲇鱼是沙丁鱼的天敌,在它的威胁下,沙丁鱼会不停地流动挣扎,这样就能保持它们的活力。鲇鱼效应有时候也会被称为鳗鱼效应,指的也是类似的含义。
程元定、邓宗白这些人以及他们所管理的国有企业,目前就像是一群慵懒的沙丁鱼,看上去还活着,但已经是暮气沉沉了。在这个时候,需要有一些竞争者出现,对他们形成威胁,给他们以刺激,这才能够激发起他们的上进心,让他们焕发出活力。
如果他们面对着这种刺激毫无反应,那么就只能成为鲇鱼的口中之餐。市场就是如此残酷,不思进取就意味着被淘汰。(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你们有生产资质吗
阮福根在重装办的会议室里足足等了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虽然旁边有个年轻姑娘在陪着他聊天,但他还是觉得时间难熬。冯啸辰离开的时候说是去向领导汇报情况,但这么点事情需要花这么多时间来汇报吗?领导们讨论问题的时间越长,就说明这件事越麻烦。而自己本身是顶着一个假旗号来联系的,一旦事情败露,自己将会遭受到什么样的雷霆之怒呢?
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死活就由天定吧。
阮福根在心里悲壮地想到,同时拼命地挤出笑容,向与他聊天的周梦诗介绍着海东省的各种名胜、小吃等等,热情地邀请周梦诗在方便的时候访问海东,并承诺会给予全程的接待。
终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冯啸辰陪着一位50来岁、气场十足的官员走了进来。原本坐在阮福根对面的周梦诗连忙起身让出位置,冯啸辰让那名官员先坐下,自己坐在旁边,然后向一脸忐忑的阮福根介绍道:
“阮厂长,我看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重装办主持工作的罗主任,有关大化肥设备分包的事情,他会向你介绍有关的政策。”
“罗……罗主任!”阮福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头一天董岩是向他讲起过罗翔飞这个名字的,并且说罗翔飞是直接分管这件事情的领导。在阮福根的心目中,罗翔飞是一个高得让人目眩的大领导,现在居然亲自来和他谈话,他的心里畏惧远远多于欣喜。
“罗主任,您抽烟……”阮福根又摸出了那盒中华烟,迟疑着是抽出一根递给罗翔飞好,还是整盒烟都送上去好。
“阮厂长,不必客气,你还是坐下吧。”冯啸辰替罗翔飞说道。
“呃,好好,我坐下。”阮福根战战兢兢地坐下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冯啸辰对他的称唿不对,他心中一凛,又连忙纠正道:“冯处长,你叫错了,我只是我们厂的业务科长……呃,你叫我小阮就好了。”
冯啸辰笑而不语。罗翔飞平静地说道:“阮厂长,刚才听冯处长说,你是想承接我们国家五套大化肥设备的分包任务,我想具体了解一下,你是以你们全福机械厂来承接,还是替会安化工机械厂承接?”
听到罗翔飞点出了全福机械厂的名字,阮福根才明白,刚才冯啸辰并不是口误,而是已经把他的老底给调查清楚了。想到自己跑到国家机关来说谎,而且被人瞬间就识破了,他有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不知道紧接着下来的会是什么可怕的结果,一时间竟然连罗翔飞的问题都没听清楚了。
见阮福根一副惶恐的样子,罗翔飞无奈地笑了笑,对冯啸辰说道:“小冯,你跟他说说吧,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
冯啸辰笑着说道:“阮厂长,你不用觉得奇怪。是金南的轴承大王姚总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他是我的好朋友,他对你的能力评价非常高呢。”
“姚……姚总?”阮福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了。他和姚伟强挺熟悉的,而且因为都是农民出身,彼此颇有些同命相怜的感觉。姚伟强被金南地区通缉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此后姚伟强突然咸鱼翻身,成了一家中外合资企业的董事长,这让他觉得瞠目结舌。
在姚伟强翻身之后,他们也曾在一起喝过一次酒。姚伟强喝得半醉的时候,无意中漏出一句口风,说自己所以有今天,是得于一位在京城的贵人相助。具体的情况,姚伟强就不肯说了。阮福根一直把这件事记在心上,此时听冯啸辰说起他与姚伟强是好朋友,阮福根脑子里灵光一闪,本能地猜到姚伟强说的贵人,应当就是眼前这个年轻处长。
“冯处长,罗主任,我向你们检讨!”阮福根再次站起来,垂着头,做出一副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的模样,说道:“我不该欺骗领导,我这完全是吃了猪油迷了心,我没想到领导无所不知,我……我我我真是该死!”
他的文化水平不高,平时谈业务的时候大多是面对着企业里的供销人员,说点粗话荤话都无所谓。此时面对着两名部委官员,又是在自己理亏的情况下,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消除掉对方心里的芥蒂。他抬起手,想扇自己几个耳光以示悔悟,但又担心这种粗鲁的举动反而会引来对方的不悦,所以犹豫着没敢扇下去。
“小阮,不用这样,坐下说。”罗翔飞向阮福根做了个手势,让他坐下,然后说道:“你的情况,冯处长都已经跟我说过了。你的顾虑,我们是完全理解的。社会上对社队企业有一些偏见,但国家是提倡发展社队企业的,我们作为国家机关,对于各种合法的经济形式是一视同仁的。”
冯啸辰在旁边撇了撇嘴,心中暗笑。他知道,虽然罗翔飞最终被他说服了,答应先和阮福根谈谈再说,但在罗翔飞的心目中,国有企业的地位是远远高于私有企业的,罗翔飞要的只是把阮福根当成一条鲇鱼而已。
阮福根却是被感动了,他虽然也清楚罗翔飞这话虚多实少,其中官腔的成分居多,但一个这么大的领导能够用这种态度对他说话,已经足够让他感激不尽了。更何况,这还是在自己欺骗了重装办之后,人家一点都没追究他的责任,反而说能够理解,而且还称他为“小阮”,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荣幸啊。
“谢谢罗主任,我一定不辜负罗主任对我的期望,好好生产,为人民做好事,为国家多做贡献。”阮福根不着调地表着忠心,他也不知道罗翔飞爱听什么,觉得反正这样说肯定是没错的。
罗翔飞打断了阮福根的话,重复着自己刚才的问题:“阮厂长,你跟我说说,你这次来重装办要求分包任务,是想以全福机械厂来承接,还是仅仅是为会安化工机械厂联系业务?”
“这个嘛……”阮福根犹豫了一下,说道,“罗主任觉得怎么样好,我就照着做。”
罗翔飞微微一笑,说道:“你不必客气,直接说你自己的想法就好了。我们这里提倡民主,既然是合作,当然应当是你情我愿,才能长久嘛,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罗主任说得对。”阮福根先恭维了一句,然后怯怯地说道:“既然罗主任要征求我的意见,那我就直接说了。说得不对的地方,请罗主任,嗯,还有冯处长、周秘书你们批评。
从我的本意来说,我是想以我们全福机械厂来接这个业务的。我们厂虽然是社队企业,但生产能力还是很强的,尤其是我们非常重视质量,对了,我们还专门请过省里的质量管理公司来帮助我们搞过一套质量管理体系呢。……咦,我想起来了,那本书,就是冯处长你编的吧!”
说到这里,阮福根的眼睛瞪得滚圆,他突然想起来,省经委办的那个质量管理咨询公司派人到他们厂里去讲过课,还留了几本质量管理教材下来。那教材的主编名单里分明就有一个名叫冯啸辰的人。刚才冯啸辰向他做过自我介绍,他没听清是笑尘还是晓晨,所以也没反应到那本教材上去,现在反过来联想,这才意识到冯啸辰正是那个主编者。
阮福根是个想认真做事的人,否则他也不会花钱请人来帮自己厂子做质量管理体系。在海东省的私营企业里,能够这样做的,他还是第一家。质量管理体系建设中的许多理念,让他觉得茅塞顿开,捎带着对编写这部教材的人也产生了强烈的崇拜感。在他心目中,冯啸辰应当是一位年过花甲、经验丰富的老工程师,或者老教授,没想到居然是年轻如斯的一个政府官员。
“呵呵,这个不重要,你接着说吧。”冯啸辰默认了阮福根的猜测,提醒他继续说下去。
阮福根向冯啸辰投去一束膜拜的目光,然后转回头来,对着罗翔飞继续说道:
“不好意思,罗主任,我接着说吧。我是想,如果由我们全福机械厂来承接,我就可以在生产过程中说了算,不会受到其他人的干扰。这样我就敢保证质量和时间。”
“可是,你们有生产资质吗?”罗翔飞问道。
阮福根不敢耍花招,他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们能够生产一类压力容器,我们已经生产过一个,通过了省里的检测,这是我们的产品检测报告。”
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他一直引以为豪的那份检测报告,隔着桌子递了过去。罗翔飞接过来看了一眼,随便递给了冯啸辰,说道:
“你们一家社队企业,能够生产出合格的一类容器,的确很不容易了。不过,我们这次的设备,大多数都是二三类容器。三类容器事关重大,我们是绝对不可能交给你去做的。但二类容器方面,也需要你们有资质才行,这个问题你是如何考虑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愿立军令状
“我有个想法,如果说得不对,还请罗主任批评。”
阮福根先给自己装了个避雷针,生怕自己的主意雷人不成,反被雷噼。
罗翔飞摆摆手道:“小阮,你不用有顾虑,有什么想法就尽管说。国家提倡锐意进取,改革就是要敢为天下先的。”
“嗯嗯,谢谢罗主任。”阮福根被罗翔飞一堆大道理打得有点晕,他稍稍沉了一下,说道:“我的打算是,如果重装办能够把一部分二类容器的生产任务分包给我们,我可以租用会安化机厂的设备和人员来完成这项任务。会安化机厂有二类容器的生产资格,他们还有从日本、德国进口的设备,只要组织得好,应当能够生产出合格的产品。”
“可是如果这样,我们为什么要把任务交给你,而不是直接交给会安化机厂呢?”罗翔飞问道。
“这个……”阮福根说不下去了,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罗翔飞微笑道:“阮厂长,我刚才已经说过了,畅所欲言,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没人会责怪你。你既然要承接我们的任务,那么我们之间必须建立起相互的信任。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还要向我们隐瞒,我们怎么敢把业务交给你呢?”
“明白。”阮福根应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破釜沉舟的想法说道:“罗主任和冯处长既然知道我们全福机械厂,想必也应当知道,会安化机厂的厂长就是我弟弟,他叫阮福泉。我弟弟是个好人,公而忘私,不徇私情。可要说管理企业,他是真的没有魄力。不过,这也不怪他,国营企业里关系太复杂,上面的婆婆又多,福泉他想搞点改革,阻力非常大。
会安化机厂的设备不错,也有一些过硬的工人,可是他们的生产效率远远不如我们全福机械厂。同样一个设备,他们用进口的机器来做,需要一个月。我们用老式的国产机器,一个星期就能够做出来,而且质量比他们的还好。
我想过了。如果你们的这些设备分包给他们做,他们很难按时完成,也不敢保证质量。但如果是交给我来做,我租用他们的设备和工人,绝对能够按时保质,而且花费的成本比他们还要小得多。你们相信吗?”
听到阮福根这样说,罗翔飞转头看看冯啸辰,得到的是冯啸辰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的心里也是充满了无奈,他知道,阮福根说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老国企的管理能力、质量控制手段以及责任意识,可能真的比不上有些社队企业。
也许是担心罗翔飞他们不相信,阮福根又进一步地说道:“我给你们举个例子来说吧。会安化机厂有个王牌电焊工,叫毕建新,技术是没说的。他们厂能够拿下二类容器证书,全凭着老毕的那一手技术。可是,他在厂子里现在还是一个五级工,每次想给他提级,厂里都有一批人反对,福泉为这事没少怄气。”
“为什么呢?”周梦诗在旁边发问了。
“因为他是个新来的啊。”阮福根道,“他是从外省调过来的。厂子里好多工人都是50年代建厂时候的老人,互相要么是老乡,要么就是儿女亲家,还有师徒关系。每次调级的名额是有限的,给了他,别人就没有了。厂里的领导和这些老工人关系当然更近,像这样的好事,怎么也得照顾自己人,哪轮得到他头上。”
“这都是什么事啊!”周梦诗怒道。
“这不奇怪。”罗翔飞淡淡地说道。中国就是个人情社会,50年代还好一些,因为政权刚刚建立,还没有那么多的裙带关系。这30多年过来,什么老战友、老同事、老部下的关系网越编越密,身处网中的那些人很难脱俗,像这种照顾人情的事情,实在是太常见了。就算是罗翔飞自己,要想做点事情,也会去找找老关系,否则就寸步难行。
阮福根见罗翔飞接受了他的说法,勇气更足了,他说道:“我这里就不一样了。在我的厂子里,能干就是能干,不行就是不行。能干的工人,我一个月给他200块钱也不算多;不能干的,哪怕是我的亲小舅子,我也一样开除掉。我上次做压力容器的时候,最重要的那些地方,就是请老毕来给我焊的。我给钱也痛快啊,老毕给我干了不到半个月,我给了他500块钱。你说说看,老毕能不给我卖命吗?”
“这……”周梦诗偷眼看着罗翔飞,不知道罗翔飞对此事会有什么看法。国企职工到私企去打黑工的事情,在今天的社会上有不少,基本上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状态。阮福根当着罗翔飞的面把这事说出来,谁知道罗翔飞会如何反应呢。
罗翔飞并没有在意这件事,他转头对冯啸辰说道:“小冯,看起来,咱们的国有企业管理体制,的确是存在着严重的问题啊。这种体制不改革,国企就很难发展起来。”
“可是,改革的难度也很大啊。”冯啸辰苦笑着说道。
从80年代到新世纪,国企的管理体制改革一直都没有中断,可以说是步子迈得越来越大。可即便是改了30多年,很多问题依然存在。就以阮福根举的待遇问题来说,随便翻开报纸,经常能够看到这样的报道:某某人技术高超,堪称大国工匠,他几次拒绝私企的高薪聘请,坚持在自己的岗位上为国家做贡献,他一家五口住在狭小的两居室里……
每次看到这样的报道,冯啸辰就有一种想骂娘的冲动。尼玛人家私企都知道人才难得,愿意出高薪聘请,你们就让自己的人才拿着微薄的薪水,住着狭小的住房,这不是生生地往外赶人吗?
这些先进人物的爱国主义精神是值得表彰的,但为什么要让他们流汗又流泪呢?你自己不珍惜人才,能怨得了别人挖你的墙角吗?
这样的事情,罗翔飞也不便在阮福根面前说得太多。他想过了,下一次回经委开会的时候,他要好好提一下这个问题,让国家重视国企管理体制、分配制度方面的改进。光靠行政命令约束国企职工不去外面“打野食”是不够的,需要提高这些能工巧匠的待遇,让他们心情愉快地为国效力。
“阮厂长,你既然听说了我们招标的事情,应当也知道我们招标的要求吧?我们对于产品的质量和交货时间,是有严格规定的,而且裁判权交给了负责总包的日本企业,他们是铁面无私的。如果你们交付的产品质量不过关,他们有权拒收。如果你们耽误了交货时间,他们也会予以你们以巨额的罚款。”罗翔飞说道。
“我都知道。”阮福根道,“我愿意和你们签这个协议,如果到时候质量不行,或者时间耽误了,我愿受一切处罚。”
“军中无戏言。”罗翔飞道。
“愿立军令状!”阮福根毫不犹豫地答道。
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啊!
罗翔飞从心底里涌出一句感慨。昨天自己上赶着让程元定他们签协议,他们一个个慷慨陈词,理由一个比一个冠冕,归纳起来就是四个字:我不伺候。而今天这个怯生生的私营小老板,却一点磕绊都没有,直接就发出了“愿立军令状”的豪言。
是不是正如冯啸辰所说,私营企业同样可以作为国家装备制造业的一部分,只要管理得当,监督到位,他们没理由比国企表现得更差。
“阮厂长,经济合同可不是凭着红嘴白牙就能够签下来的,你说愿立军令状,你拿什么作为担保?你可别说拿脑袋哦。”冯啸辰笑呵呵地说道。
“当然不是脑袋。”阮福根道,“罗主任,冯处长,我也不瞒你们,我的厂子现在有几十万的固定资产,我个人有300万的现金。我留出200万作为材料款,未来全部投入到设备生产中去,另外100万交给你们作为抵押,怎么样?”
“那……那万一你不能履行合同,不就破产了吗?”周梦诗惊诧地问道。
在周梦诗看来,阮福根有300万的现金家产,简直就是超级富翁了,即使什么事情都不做,这辈子加上未来20辈子的生活都不用发愁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却要砸上全部的身家去接这个项目,这是何苦来呢?
阮福根看看周梦诗,笑了笑,说道:“没关系的,我当年起家的时候,连300块钱都没有,现在不也赚到了300万吗?这一次,就算我赔光了家底,大不了从头开始。我今年还不到40岁,还有机会。”
“小冯,你看呢?”罗翔飞转头看着冯啸辰,这件事情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反而要向冯啸辰求教。罗翔飞感觉到自己似乎是有些老了,思想越来越保守,完全跟不上这个时代的发展。像阮福根这种情况,在以往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所以罗翔飞也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冯啸辰虽然只是他的下属,思想却要活跃得多,只有他才敢于去尝试这样的新生事物。(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树一个典型
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冯啸辰对于是否要让阮福根承接这项业务还有些迟疑,在听完阮福根的誓言之后,他就决定了,一定要说服罗翔飞答应阮福根的要求,让阮福根能够有机会参加这项分包工作。
原因也是很简单的,那就是冯啸辰在阮福根身上看到了一种叫作“企业家精神”的东西,而这种东西,是最为难能可贵的。
关于什么叫企业家精神,管理学者们有无数的论述。不过,大多数的学者都认为,创新精神和冒险精神,是企业家精神中最为重要的两个方面。一名成功的企业家,应当是热衷于追求新鲜事物的,这种追求不仅仅体现在他的好奇心上,还体现在他敢于为满足这种好奇心而付出代价。
阮福根缺钱吗?以时下人们的标准来看,他完全不缺钱,甚至可以说是富可敌国。这可不是夸张,重装办20多号人,管着11个重大装备项目的协调工作,一年的经费也就是几十万元,而阮福根却有300万的个人资产。
在这种情况下,他有什么必要去冒这个风险呢?这是一个以他目前的实力完全可能接不下来的业务,存在着各种未知的风险。如果出了纰漏,他不断无法收回前期的投入,还要支付巨额的违约金,从而使辛辛苦苦若干年存下的家底一夜耗尽。
然而,他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要与重装办签约。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够有一个突破自己的机会。如果这个项目他做成了,那么他的厂子就有了去承接更多、更大的项目的资本,从此就不再是一家被人们瞧不起的私人小企业,而是具有与国营大厂平等竞争资格的现代企业。
为了这个目标,他甘愿承担风险,这就是一种企业家精神。
中国要想成为一个工业强国,需要有许许多多具有企业家精神的开拓者,就为了能够让这些开拓者成长起来,冯啸辰也要想方设法给他们创造出机会。
想到这些,冯啸辰对罗翔飞说道:“罗主任,我个人的看法是,既然是大化肥会战,那么只要是满足资质条件的企业,都可以平等地进行竞争,我们从竞争者中间挑选最符合条件的企业作为中标者。至于这家企业是国有大中型企业,还是社队企业,并不是我们要考虑的因素。此外,不管什么企业,只要承接了任务,就要按照要求与咱们重装办签订协议,如果不能按时保质地完成任务,都要按照协议规定承担违约责任。”
“嗯,很好,我也是这样考虑的。”罗翔飞点点头,然后对阮福根说道:“阮厂长,你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以你们全福机械厂的资质,是无法承接这项任务的。但如果你们能够与会安化工机械厂联合投标,使用他们的资质,并约定你们各自的责权利关系,那我们可以考虑给你们参加竞标的机会。不过,这件事也要请你三思而后行,因为如果质量上存在问题,我们是不会给予任何通融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谢谢领导给我这个机会。”
阮福根说着,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激动的泪水在眼圈里打着转。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于是便后退了半步,然后深深地向罗翔飞和冯啸辰鞠了一躬。
“谢谢罗主任,谢谢冯处长,谢谢你们……看得起我这个农民。”阮福根哽咽着说道。
看到阮福根这个样子,罗翔飞和冯啸辰也都坐不住了,同时站了起来。罗翔飞说道:“小阮,你不用这样,其实,是我们应该感谢你才是。你勇于为国分忧,这种精神值得所有的企业好好学习啊。”
冯啸辰则说道:“阮厂长,你先抓紧时间去准备资质材料,具体的分包任务,我们还要进一步协商。还有,这段时间,你把你这段时间在京城的住处告诉我,也许我们会有一些事情要联系你的。”
“好的好的。”
阮福根说了自己住的招待所和房间号,然后再三道着谢,离开了重装办。冯啸辰让周梦诗把阮福根送出门去,自己则随着罗翔飞到了他的办公室。
“小冯,你觉得这事可行吗?”
关上房门,罗翔飞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后面,有些不踏实地对冯啸辰问道。
“为什么会不可行呢?”冯啸辰满不在乎地反问道。他走到墙角的茶几边,拎过热水瓶来给罗翔飞的杯子里续了点水,又找了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杯水,然后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一边慢慢地喝着水,一边看着罗翔飞,笑着说道:
“罗主任,你刚才不是态度挺坚决的吗?跟阮福根的那几句话说得也挺好的,怎么这会又怀疑起来了?”
相处的时间长了,冯啸辰在罗翔飞面前也就没那么多拘束了,说话比较直,用不着拐什么弯子。而罗翔飞也不单纯地把冯啸辰当成一个下属或者晚辈,而是看成了一个可以讨论点复杂问题的同事,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说道:
“你刚才说的道理是对的,咱们既然是大会战,就应当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社队企业也是我们的企业,如果有能力,我们是应当吸收他们参加的。但是,社队企业毕竟实力太弱,而且从领导的能力以及觉悟来说,也是参差不齐的。这个阮福根可能算是一个觉悟比较高的同志,但我们也不能排除存在一些觉悟不够高的企业领导,如果到时候他们不能按时完成任务,甚至把咱们前期预付的款项侵吞了,该如何处理呢?”
“我们可以加强监管啊。”冯啸辰道,“质量和进度方面,我们可以增加检查的力度,如果发现存在违约的苗头,就进行及时的干预,甚至是提前中断协议。至于资金的风险,就更容易了,由咱们下拨的预付款,必须专款专用,由银行帮助管理,毕竟银行是可以信任的吧?”
“嗯,这方面,你们综合处是不是可以拿出一个细则来?一会我把谢皓亚找来,让他牵头来写。”罗翔飞道。谢皓亚是综合处的处长,分配给综合处的事情,肯定是要由谢皓亚来牵头的,这一点罗翔飞不会搞错。
“没有问题,我一定配合老谢把这事办好。”冯啸辰应道。
罗翔飞感叹道:“说真的,对于阮福根的这种勇气,我也是很佩服的。我考虑过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个人的原因,而是一些客观原因,未来如果出现一些轻微的违约或者其他情况,我们还是应当给予一定的照顾,总不能真的让他倾家荡产吧?”
“哈哈,罗主任果然是心软啊。”冯啸辰笑道。
罗翔飞道:“他的这种精神是非常值得提倡的,搞建设不可能没有风险,我们不能把所有的风险都压到这种勇挑重担的企业身上,这样不利于鼓励企业为国分忧。”
冯啸辰道:“罗主任,你说阮福根的精神值得提倡,你打算怎么提倡呢?”
“什么叫怎么提倡?”罗翔飞一愣,说值得提倡也就是一句官场套话而已,还需要如何落实吗?
冯啸辰道:“罗主任,你有没有考虑过,咱们可以请媒体好好宣传一下阮福根的这种精神,让更多的人向他学习。”
“媒体宣传?”罗翔飞皱了皱眉头,“这样合适吗?”
冯啸辰道:“怎么不合适?咱们并没有做错什么,阮福根更没有做错什么。在得知国家重点建设项目需要支持的情况下,一家社队企业勇敢地站出来承接国家交付的任务,而且喊出了‘愿立军令状’的豪言壮语,这样的典型怎么能够不宣传呢?”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罗翔飞道,“现在各行各业都在提倡打破陈规,咱们让社队企业参与大化肥会战,也算是一种打破陈规的行为了。再加上阮福根这样一个典型,敢拿出自己所有的财产来作为抵押,发誓要把事情办好,这是很正面的一个形象啊。”
“这么说,您同意了?”冯啸辰问道。
罗翔飞道:“你刚才是不是就已经想到这个主意了?否则你怎么会向阮福根要他的住址?”
冯啸辰笑道:“我只是有个这样的想法,没经过领导批准之前,肯定不敢擅自做主的。另外,如果真的要宣传阮福根的事迹,恐怕也需要罗主任你亲自去安排吧,我人微言轻,记者不见得买我的账呢。”
罗翔飞答应道:“这事我来安排吧。事先我还得和张主任通个气,听听他的意见。如果张主任没有意见,记者那边,我倒是有一些比较熟悉的,可以打个招唿。不过,如果联系上了记者,具体到采访的时候,你还是跟一下,省得阮福根说一些不太合适的话,搞得影响不好。”
“我明白,您就放心吧。”冯啸辰应道。
罗翔飞道:“我想过了,报道一下阮福根的事迹,也能刺激一下程元定、邓宗白他们,让他们有一些危机感,不要觉得我们离开了他们就不行。如果他们一直这样不顾全大局,一心只想着小集体利益,最终是会被史淘汰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罗翔飞做的文章
“愿立军令状农民企业家阮福根勇于担当,与国家重大装备办公室签订大化肥设备分包合同……
……大化肥设备国产化是我国实现农业现代化道路上的一只拦路虎,为了攻克这一难关,国家根据引进技术、合作制造的原则,一方面从日本引进大化肥成套设备和制造技术,另一方面积极组织国内企业进行攻关,通过分包等方式有步骤地提高设备国产化比率,以期达到实现完全国产化的目标。
……面对着技术上的差距和外方提出的巨额违约罚款,一部分国有大型企业的领导人畏缩了,不敢与国家重大装备办公室签订分包合同,用所谓‘没有协议也会好好干’之类的托辞来掩饰自己不敢承担责任的怯懦。在这种情况下,阮福根厂长却响亮地喊出了‘敢立军令状’的豪言壮语,声称愿意把自己多年的积蓄全部拿出来作为抵押。
……有人劝阮厂长不要这样冲动,因为分包合同的利润并不很大,甚至不如阮厂长过去做的一些小项目更赚钱。阮厂长坚定地表示:国家的需要就是我们企业的责任,如果因为各种客观原因出现了违约,我可以从头开始,只要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不变,不出几年时间,我还可以重新创出一份家业……
……尼玛,好话全让这个乡巴佬给说了,我们一会畏惧、一会怯懦,全成了给他垫背的了!”
在厂长们住的招待所房间里,邓宗白把一张《工人日报》狠狠地甩在床上,气乎乎地对着一屋子的同僚骂道。
“重装办急眼了,弄出这么一个假典型来,就是存心要恶心咱们呢。”程元定坐在沙发上,吸着烟,阴沉着脸说道。
“是啊,这篇文章虽然没有点名,可谁看不出来,这就是冲着咱们来的。人家一个农民企业家都是‘勇于担当’,我们这些国有大型企业成了什么了?”邓宗白道。
“老马,这个阮福根不就是那天跑来给咱们敬烟的那个农村小老板吗?你认识他的,知道他是什么情况吗?”湖西石化机厂的副厂长时永锦向海东化工设备厂的马伟祥问道。
马伟祥恨恨道:“我哪认识那个暴发户,他是我们厂技术处长董岩的亲戚,那天不是还抢着帮咱们付账了吗?没想到是憋着在咱们背后捅枪呢。”
“罗翔飞是怎么找到他的?”程元定问道。
马伟祥道:“我估摸着,是我们那个董岩向阮福根漏了口风,阮福根自己找上门去了。罗翔飞正拿咱们没辙呢,这不,瞌睡等来了枕头,他哪有不做文章的道理。这个什么军令状,还有什么从头做起,估计都是罗翔飞编出来的故事,这些小老板哪有这样的觉悟。这样吧,我把董岩找过来问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厂长们扎堆聊天,董岩是没资格参加的,只能呆在自己屋子里看书。听到马伟祥叫他,他怯生生地来到厂长们的房间,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一阵凛冽的杀气。
“董岩,你那个阮福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要去向重装办邀好,凭什么踩着我们的肩膀上去?”马伟祥没好气地斥责道。
董岩在马伟祥那里一向是有点位置的,因为他的技术好,工作也踏实,又不爱多管闲事,属于马伟祥用得很顺手的中层干部。可阮福根的这件事,可把马伟祥给气着了,捎带着也就对董岩有了一些怨气。
那天吃饭的时候,厂长们拒绝阮福根与他们同桌用餐,结果董岩便离席陪着阮福根吃饭去了,二人还聊了挺长时间。马伟祥猜测,阮福根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重装办招标的事情的,于是跑上门去“劫胡”,把他们这些国营大厂都给涮了。虽然这件事主要涉及到的是阮福根和罗翔飞,但董岩的多嘴多舌毫无疑问是一根导火索。
早在那天阮福根从重装办出来之后,董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心中不禁叫苦不迭。他倒没有料到罗翔飞会做得如此强势,居然把事情捅到了报纸上,还指着这群国企厂长的鼻子说什么畏缩、怯懦。他只是觉得,一旦这件事被马伟祥知道,肯定是要狠狠他一顿的。
那天,阮福根专门跑到招待所,把董岩叫出去,除了满脸兴奋地告诉他自己已经和重装办达成了初步协议之外,还提出了一个要求,让董岩届时帮他把把关,看看可以接哪些业务。此外,他又表示未来等拿到分包业务之后,要请董岩去厂子里进行技术指导,毕竟董岩是海东化工设备厂的技术处长,比会安化机厂的那些技术人员水平高得多了。
董岩性格上多少有些懦弱,遇到这种事情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绝才好。他既不便拒绝阮福根的要求,又怕马伟祥会不高兴,一时间便纠结了起来,结果,阮福根误以为董岩是在拿腔作调,当即表示,自己不会让董岩白干,未来他去厂里指导技术,一天起码给100块钱的劳务费,等事成之后还有加倍的酬劳。
董岩打发走阮福根,脑子昏沉沉地回到招待所,这几天一直都没缓过劲来。这其中,担心马伟祥不高兴的成分只占着很小的一部分,他想得更多的是阮福根向他许下的酬金。
一天100块!
大化肥设备的建设周期是两到三年,分包任务最起码也要干上一年以上。以会安化机厂以及全福机械厂的技术实力,即使是分包一些难度最小的业务,也必然需要有董岩这样的技术专家经常去提供指导。
就算每个月去两天,一年下来就是24天,那就是足足2400块钱啊!
如果一个月不止两天,而是4天呢?
再如果赶上有什么比较大的技术问题,需要自己在那里多呆几天呢?
董岩发现自己的脑子已经算不来这种小学二年级的题目了:2000块钱、4000块钱甚至更多,还有事成之后的加倍酬劳。天啊,这得是多少钱啊!
董岩每次回老家的时候,都能听到家里人说阮福根赚了大钱,具体是10万还是100万,谁也说不清楚,反正是很有钱的样子。董岩心中羡慕之余,也曾无数次的幻想过能够从阮福根那里得点外快,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他万万没有想到,幸福居然来得这么突然,只是因为自己向阮福根泄漏了一点口风,就能换来如此大的回报。
作为一名国营大厂的技术处长,董岩的工资也算是挺高的了,可人的**是无穷的,改革以来,市场放开了,各种好东西层出不穷,相比之下,自己那点死工资够干什么用的?
厂里早就有些技术人员和工人在外面捞外快了,董岩也有这份心,却始终找不到机会。现在好了,机会就在眼前!
彩电!双开门的冰箱!双筒洗衣机!自家老婆唠叨了多少回的那些时尚家电,很快就将不再是梦想了!
就在他想入非非之际,马伟祥让人把他从房间叫到了这里,并把一张刊载了阮福根事迹的报纸杵到了他的面前。
“你看看,你那个什么老乡都干了什么好事!”马伟祥怒气冲冲地说道。
董岩接过报纸,看了几行,脸就白了。老叔啊老叔,你去接业务也就罢了,还说什么“愿立军令状”的话,这不是把马伟祥他们都给逼到墙角去了吗?他心里也明白,其实阮福根是否真的说了这话并不重要,即使阮福根没有这样说,罗翔飞也会让记者这样写,目的就是为了给马伟祥他们这些人上眼药。可这样一来,马伟祥肯定是要恨上了阮福根,而他董岩自然也就要受这无妄之灾了。
“马厂长,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啊。”董岩磕磕巴巴地说道。
“重装办招标的事情,不是你告诉他的?”马伟祥问道。
董岩道:“我没跟他说太多……当时他问我为什么来京城,我就说有这么一桩事,剩下的都是他自己问出来的。”
“你现在去跟他说,叫他自己到重装办去,把这件事推掉。你如果办不成,回了海东,你就不用去技术处上班了,直接去劳动服务公司吧。”马伟祥霸道地说道。
“这……”董岩都快哭出来了,自己好端端的一个技术处长,到劳动服务公司去上班算个什么事啊?那可是厂子里安置待业青年的地方,每天就是打扫打扫厂区的卫生,夏天卖卖冰棍之类的。
“马厂长,阮福根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决定的,我哪说得动他啊。”董岩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算了,老马,你也别逼董处长了。”邓宗白发话了,他看出马伟祥是在大家面前有点下不来台,拿董岩当了个出气筒。他对董岩说道:“董处长,你还是先回房间去吧,这件事,也不能怪你。”
“谢谢邓厂长。马厂长,你看……”董岩看着马伟祥,请示道。
马伟祥向他挥了挥手,董岩像是蒙了大赦一般,赶紧熘了。看到董岩离开,邓宗白对马伟祥说道:“老马,这件事情,现在怪谁也没用了,咱们还是商量商量看,该怎么处理才好。”
“还能怎么样?继续扛呗。”马伟祥赌气地说道。
时永锦道:“恐怕不好扛了。有了阮福根这样一个典型做对照,咱们就显得太突出了。万一经委和化工部那边对这件事重视起来,咱们就不太好说话了。”
“依我看,罗翔飞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他肯定还要再做文章。”程元定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