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0章 红尘浪涛
“为何要逼迫权贵?”
“你们难道不知道后果严重吗?”
“一旦权贵离心,那陛下就是孤家寡人,文官们会肆意去抢夺权利!”
方醒很好奇的在看着林詹说话,看着他的慷慨激昂。
这人弹劾自己时如同疯子,此刻却摇身一变,变成了皇帝的贴心人。
这个立场的转换实在是让人愕然,压根就想不到。
这里是偏厅,在林詹来时,黄钟认为这个人没资格进前厅,就开了偏厅。
偏厅的视线不大好,却莫名其妙的让人有安全感,适合女人们在这里待客。
林詹唾沫横飞的说道:“那些权贵一年能给多少爵禄?国朝给不起吗?”
方醒有些恍惚,觉得这个人怕不是神经分裂了。
林詹挥舞着双手道:“就算是他们侵占了一些土地又如何?权贵只会一代一代的没用,而帝王却可以一代一代的去削弱他们,直至觉得他们毫无用处,全数废黜。”
方醒在想着商辉,想着他是怎么从一个有志青年,渐渐的变成了现在这个一心只想和京城权贵们融合在一起的权贵。
那个孩子他一直记得,当年他进京受封时还未成年,一脸的悲伤和强装大人的倔强。
他抬眼看着状若癫狂的林詹,觉得所有人都身陷名利之中而无法自拔,包括他自己也是如此。
“我想留下身后名。”
方醒的话很轻,却打断了气势正盛的林詹说话。
林詹眨巴着眼睛缓缓坐下,他的眼眸深处有哀求,更有屈服。
方醒招招手,有人进来倒茶。
先前连茶水都没有,可见方家压根就没把林詹看做是客人。
林詹有些惶恐的端起茶杯,他伸出舌头去舔舔嘴角的白沫,然后喝了一口茶水。
预料中的滚烫没有传来,茶水只是温热。
这是怠慢。
可林詹却是堆笑看着方醒。
今天他冒险来到方家,为的只是求一个恩怨了结。
从被解职之后,林詹就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之中,直至门可罗雀。
“你以为会有人为你喝彩,进而为你筹谋。是的,开始肯定会有,那些人想从你的身上捞取资本和名声。”
方醒玩味的道:“可后来呢?”
林詹难堪的道:“后来人就少了,直至门可罗雀。”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那是因为在你的身上再也无法让他们获取利益,他们自然就不来了。”
方醒的话让林詹感到了希望,他觉得方醒应该能原谅自己。
“兴和伯,下官当初一念之差……”
“谁都要名利,本伯也不例外。”
方醒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的说道:“可本伯要的名是大明昌盛,在这个昌盛的过程之中,本伯的名字会在史册上,会在后人的口中不断提及,这就是本伯追求的名利。”
方醒微微偏头看着他,问道:“你想要什么?”
林詹低头道:“下官只想远离京城,海外也成,下官会尽力。”
海外缺文官,这个是上下的共识。可那些文官却无人愿去,最后还是得靠着流放来增加海外官员的人数。
林詹见方醒在沉思,就诚恳的道:“下官多年被冷遇,一朝疯狂,就想成名,可终究是一场空。如今下官已然看透了世事,只想为了家人……”
他起身前驱,然后深深的一躬,说道:“最近周围的人对着下官的家人指指点点,多有奚落,下官只想为家人保留些尊严。”
方醒漠然的看着他,“本伯为何要帮你,以德报怨?”
林詹把头低下去,然后身体微微颤抖,哽咽着。
一个中年男子的哽咽不好听,从鼻腔里迸发出来的声音让人在大白天也觉得毛骨悚然。
他再次抬头时,脸上全是涕泪。
“兴和伯,犬子被从国子监赶出来了!”
这是一个悲伤欲绝的父亲,方醒想看到一些虚伪或是作假,可他看到的只是痛不欲生的悲伤。
“犬子……咳咳咳!”
林詹被自己的泪水呛到了,咳的满面通红。
方醒指指茶杯,等他喝了,就问道:“谁的主意?”
林詹茫然了一瞬,然后说道:“好些人,就在南方几百起造反的消息传回来之后,许多人,官员,士绅,他们都在咬牙切齿,恨不能……”
“恨不能撕碎了本伯?”
林詹点点头,“有人分析了局势,说陛下在同时得罪了南北士绅的时候……会,肯定会……”
“飞鸟尽?”
方醒觉得很好笑,所以他就微笑着。
林詹愕然看着方醒道:“是的,大家都认为清理了士绅特权之后,大明就安稳了。可士绅的恨意绵绵,终究要化解去,不然长此以往,会有重蹈前秦覆辙的可能。”
“加上大明周围无外患,兴和伯您在军中的威望太高,若是借机拿下您的话,不但能安抚士绅,还能让陛下少一个忌惮的对象。”
他抬头,有些坦然的道:“这是两边都有好处的事,士绅要出气,顺带想让陛下少一个帮手。”
方醒点点头,算是确定了此事并无大佬在后面操作。
林詹苦笑道:“您把下官丢在那里不管不问,多半是想逼着下官去寻背后的人,可真是没有啊!”
方醒被他说中了心事也不恼火,说道:“你回去吧。”
“兴和伯……”
林詹瞬间就想抽自己一耳光。
刚才他有些自暴自弃,所以就暗讽了方醒一下。
方醒要是不伸手,自然会有人来弄死他,至少会让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去吧。”
方醒随意的摆摆手:“去找刘观。”
林詹失魂落魄的一路到了都察院的外面,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走到了这里。
他不相信方醒的话,他觉得这是搪塞。
所以他站在门外徘徊着,直至里面出来一个官员。
这官员见林詹在外面,就冷哼一声,说道:“都察院之耻!”
林詹麻木的抬头看去,那官员正好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厌恶的走了。
“没路了呀!”
林詹苦笑着,然后对门子说道:“请禀告刘大人,林詹求见。”
他觉得自己不会有见到刘观的机会,可没等多久,门子再次出来,惊讶的对他道:“大人让你进去。”
没人作陪?
林詹走进都察院,若非是来自于两侧的鄙夷目光,他以为自己还在这里任职。
等见到刘观时,林詹行礼,然后说道:“大人,兴和伯令……”
他茫然的看着神色冷淡的刘观,觉得方醒的话就是骗人的,他不该来这里。
“后悔了?”
林詹低头,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在没有获知刘观的意思之前,他不准备表态。哪怕是死,他也愿意死在方醒的手中,而不愿意被刘观这等奸佞摆布。
刘观冷哼一声,说道:“去哈密吧,不算流放,不过三代之内不许离开。”
林詹心中狂喜,跪下道:“多谢大人,下官去了哈密,就立了大人的牌位,日日为大人祈祷。”
第2431章 家国……
林詹是在第二天早上出发的。
天蒙蒙亮,城门刚开,管家赶着马车,林詹和儿子牵着马,就这样走进了城外的薄雾之中。
这一路很遥远,从京城到哈密,按照他们的速度,估摸着夏天才能到。
车帘被掀起来,林詹的老妻回首看了一眼城墙,泪水就模糊了视线。
三代不能离开哈烈,这比流放还惨烈。
但是和从此成为别人的眼中钉相比,林詹一家还是愿意去哈密。
“哈密城建好之后,我军的游骑不断出击,在亦力把里哨探,多次击溃哈烈人的游骑。”
都督府里,孟瑛看到方醒姗姗来迟,就把手中的细木棍往沙盘上一丢,说道:“德华,陛下此举是何意?”
这是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方醒先接过热茶喝了几口,然后搓搓冷的麻木的脸,说道:“你说武学的校阅?”
这里还有薛禄,他和孟瑛也不知道在这研究什么,薛禄看着面色发红,有些激动之色。
孟瑛点点头道:“现在人心惶惶,勋戚们就怕陛下拿他们开刀啊!”
薛禄拍着桌子怒道:“都想坐在祖宗的功绩上混日子,还不消停,照老夫看,就该全数赶到海外去,哪怕是去哈密也好。”
孟瑛叹道:“是啊!看着他们坐吃等死不好受啊!若是以后我的孩子也变成了这样,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薛禄微微低头,白发微微飘动,看着多了几分苍凉。
“以后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到死不活的?”
孟瑛惆怅的道:“大概会被武学给顶了吧。”
这时外面有人喊道:“侯爷,安远候来了。”
柳升大步进来,目光炯炯的道:“刚从宫中出来,陛下对勋戚的未来不肯给出答案。”
薛禄仿佛苍老了几岁,说道:“回头就上奏章吧,等死了之后,就让袭爵的请命去戍边。”
孟瑛摇头道:“咱们的子弟都没经历过什么大阵仗,一旦遇到大事,估摸着不丧师辱国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柳升坐在了方醒的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你那兄弟就是个粗胚,等老夫哪日闭了眼他怎么办?”
柳溥确实是个粗胚,许多时候连方醒都想抽他。
“上次他跟着你出了一次海,回来就长吁短叹的,只说自己没本事。老夫下狠手抽了他几次,可还是打不醒,萎靡不振啊!”
三个老将都在唏嘘着,方醒却老神在在的喝茶。一杯茶被他喝出了绝版好酒的不舍,大抵能喝到下衙时。
三个老将说着说着的就哑火了,然后又在沙盘边上说着对哈烈和肉迷联手的看法,甚至还想从哈烈、肉迷一路打穿过去,直接从陆路征伐泰西。
这是在挑战我的智商啊!
方醒放下茶杯,三人也止住了地图开疆,然后齐齐的看着他。
方醒无奈的道:“老子英雄儿好汉,这话大多不对,认不认?”
薛禄默然点头,孟瑛微微偏头,有些难堪。
柳升大声的道:“是,这话没错,咱们看看从开国至今到现在,勋戚的子弟有几个是好种?是好种的也大多是征战出来的,比如说英国公,那是从年轻时就跟着荣国公征战,后来靖难和交趾大放异彩,这才封了国公。可现在呢?到哪征战去?”
方醒从进屋就察觉到了不对,到现在更是确认无疑。
士绅倒霉了,剩下的就是勋戚和藩王两大‘毒瘤’。
孟瑛等人自然是不怕的,可他们的身后却是家族。
除非是有个好儿子可以继承爵位,否则他们真是死了都提心吊胆的,生怕皇帝一刀就把不成器的勋戚们给切了。
再忠心的臣子到了此刻都在打小算盘,比如说柳升,堪称是皇家御用的大将,国朝第一‘忠臣’。
可即便是柳升,在感受到危机之后,依旧把家族放在了首位。
对此方醒只能是苦笑,他知道今日若是不给个解决方案,这三个老家伙就会蹲守在这里,直至他开口。
“这事儿……”
方醒指着天上说道:“人的福泽是有数的,享受了太多,终究会有所回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凭着祖宗的功绩,子子孙孙都趴在大明的身上吸血,也不怕日后报应吗?”
呃!说到报应,方醒就想起了李自成进京城后的一系列动作,这些勋戚的后代子孙就得了报应。
薛禄叹息不语,大抵是纠结吧。
孟瑛颇为不以为然。
只有柳升最直接,“以后没了征战的机会,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一代代的降爵?陛下是这个打算吧?以后武学那些学员一代代的去接班,再也没有了将门。”
“将门啊!”
薛禄唏嘘不已。
所谓的将门,早早就有了雏形,实则就是世家。
唐打压世家,只得重用那些异族悍将,最终安禄山等人得了重用。
本朝的将门大抵说的就是张玉和张辅父子这等关系,可终究还是称不上将门。
张懋未来的路线已经被规划好了,就是一个优雅的重臣,他会用忠心来获取英国公这个爵位的稳定。
大家对此心知肚明,可为了子孙和家族的未来,连薛禄都出来了,可见家国家国,家当真在国之前。
这些心思在方醒的脑海中一转而过。
“这是趋势,认不清的,以后被边缘化就不可避免。”
方醒很认真的道:“家国家国,不求国家,但求把家的分量减少些。”
三个老将并未有羞愧之色,这是时代和人性所决定的。
“不管文武,总得要有一技之长,至于爵位……”
方醒举手在眉心处,然后缓缓下降。
他没说话,但气氛却渐渐郁闷。
他微微抬头,右手扶着大腿,目光缓缓从三个老将的脸上划过。
“只要人类一直存在,那么战争将会永存。”
这话震动了三个老将,方醒说道:“利益存在就会有冲突,冲突导致战争,而武人就是为此在准备。”
他走到沙盘边上,拾起那根细木棍,指着北平城说道:“前宋时这里是幽州,燕云十六州让宋人如噎在喉,可高粱河就打断了他们的脊梁骨,檀渊之盟后更是举国欢喜,以为从此和平,可这只是自我麻痹!”
他回身道:“武人永远都会有机会,正常的国家都不会压制武人,所以……有本事的自然出头,没本事的……诸位,你们是想让子孙坐吃等死,可没有哪位帝王能容忍。除非你们被文官压住了,否则这就不可能!”
“难道你们怕了吗?”
方醒随手撇断细木棍,微笑道:“时移世易,以其此刻为子孙谋什么万世的未来,方某以为还不如为他们谋万世的规矩,不断进取的规矩。”
三人的眸色黯淡,知道这近乎于是皇帝的态度。
“好!”
柳升突然大声道:“既然这样,那就让小子们好生去做事,老夫马上去写奏章,神机营轮换去哈密戍守。”
神机营是战略预备队,不可能会去戍边,所以柳升的话更多是在表态。
薛禄摆摆手,然后抬头说道:“罢了,老夫也是利欲熏心,这就进宫请罪。”
这也是表态,骨子里还是想为自家的家族争取到最有利的位置。
表态很重要,可先后次序更重要。
最先表态的那几人就会被认为是最坚定的支持者,未来自然会有好处。
第2432章 安纶和他有仇吗?
当大势不可违时,除去蠢货和贪得无厌者,鲜有逆潮流而动的。
方醒走出都督府,一路去了武学。
从土豆决定进武学之后,张淑慧就像是失了魂魄一样,在家经常丢三落四的。
这是不习惯儿子离开家的表现。
方醒唯一能做的就是多陪陪她,还有就是让无忧多去闹腾一番。
没有孩子闹腾的家庭就是死气沉沉的,所以方醒在琢磨着是不是再生两个。
到了武学外面,守门的见是他,就以为他是来视察的。
“伯爷稍待,小的去禀告……”
“不必了,本伯只是随便看看。”
守门的军士想起了土豆,不禁有些惊讶。
他觉得方醒不该是那种人,那和他的名将的头衔不符。
怜子如何不丈夫?
方醒看到了那眼神,只是笑了笑,问了土豆所在班级的位置后,就进了武学。
校场上有几个班级在操练,见到方醒有学员就分神了,结果被教官冲过去狠抽了一顿。
就在惨叫声中,方醒来到了一间教室的外面。
教室很宽敞,而且为了光亮,在开始建设时就用了在当时还算是奢侈品的玻璃窗。
方醒靠在墙壁上,缓缓靠近窗户,就像是个小偷。
他从教室的后方玻璃窗外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后,又飞速收回来。。
他回忆了一下还在脑海里没消散的画面,然后脑袋再次前驱。
他看到了土豆,坐的笔直的土豆。
土豆坐在第三排,这个位置算是不错。
从身后看去,土豆应当是在用心听讲。
讲台上的教授背对着学员们在黑板上画图,方醒看了一眼,好像是阵列分解。
阵列的变化轮换是火器军队的生命线,所以武学里对这方面不但要理论学习,还有实弹操作。
在教授回身之时,方醒就离开了这里。
“伯爷,方翰……昨日还打了一架。”
负责纪律的教授有些尴尬的介绍着土豆才进武学没几天的战绩。
“输了还是赢了?”
方醒随手翻着一本名册,上面有班级分类,以及每个学生的具体情况。
这是绝密资料,可那教授却没多看一眼,说道:“赢了,和他打架的那个老学员被打掉了两颗牙,手臂严重受伤,大概要养大半个月才能参加操练。”
这是立威。
方醒问道:“他可被孤立了吗?”
教授摇头道,“没,方翰家学渊博,和学员们打交道也很和气,所以除去少数人之外,大家都还算是亲热。”
方醒点点头,叮嘱道:“本伯今日没来过。”
教授心中偷笑,赶紧应了。
你这是既想让方翰过上平静的学院生活,又担心他被人给欺负了。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出了武学,一个意外的人在等着方醒。
两人并肩走在宽阔的大道上,身后是几名番子和方醒的家丁。
沈阳胖了些,身上也少了些戾气。
“权贵们之间的联系多了很多。”
沈阳的声音多了些温度,“安纶的人到处在打探消息,可下官发现了一件怪事。”
“什么事?”
方醒想起了金陵的那个安纶,至少还可以交往。
等成为东厂的厂督之后,这人就幡然变脸,变化之快,连方醒都有些不解和迷惑。
沈阳说道:“安纶的人几次去了福州,下官的人恰好在那边盯着福州的几个官员,结果发现安纶的人在盯着一个叫做闫春辉的小官。”
“闫春辉?”
这个姓氏不多见,方醒马上就联想到了闫大建。
沈阳点头道:“就是闫大建的儿子。”
这话的意思是在说安纶大概是想搞闫大建。
“兴和伯,闫大建差点就成了礼部尚书啊!”
东厂和锦衣卫都不复开国和永乐年间时的风光了,去动一个差点成为尚书的高官,那会不会让皇帝被动?
“你的意思是说陛下不知道这事?”
沈阳点头道:“肯定的,陛下若是知道的话,上次也不会赏赐了闫大建。”
朱瞻基不喜对自己的臣子弄那些欲擒故纵的手段,觉得你有问题,那么直接查就是了。
“他没私自动手就不算是问题。”
东厂主要是对内,盯几个官员真不算事。只要不是污蔑或是没证据就严刑拷打,那些文官们都不会说话。
沈阳知道这一点,“兴和伯,安纶最近很亢奋,他又去了一次仁皇帝的陵寝。”
方醒点点头,然后两人分开。
第二天一大早,方醒就带着家里的妻儿去踏春。
风依旧寒冷,但是太阳能给点温度。
路上野营了一晚上,再第二天下午,他们看到了天寿山。
天寿山面积不小,春季之下,依旧是显得有些萧瑟。
方醒把家人安排在下面,自己带着两个家丁一路到了仁皇帝的陵寝之外。
石翁仲有些灰暗,地上的缝隙里偶尔有几根灰败的杂草在风中摇曳着,直至被人一脚踩了下去。
孙祥身体僵硬的走了过来,脚步蹒跚。
他的头发在光照下看着近乎于银白色,脸上多了皱纹,很深。
这不过是几年的时间啊!
方醒过去几步,伸手想扶住他。
孙祥在被触摸的一瞬就摇摇头,然后抬起头来,浑浊的双眼中多了些迷茫。
“兴和伯……”
“是我。”
眼前这个太监已经到了人生中最后的时光了。
孙祥笑了笑,很冷清的笑容,然后觉得不好意思,就拍拍方醒的手臂,说道:“咱家许久都没见到外人来了。”
这话让人心酸。
方醒笑道:“要不我回头去给陛下说说,给你这边调两个人来,好歹也能服侍你的食宿。”
“那是荣养。”
孙祥微笑着,看着前方开始斜落的太阳,说道:“咱家有罪,居然没发现黄俨那个逆贼,让仁皇帝去的不安生,哪有脸要什么荣养?若是能在死后找个远远的能看到这里的地方埋了,那就算是赎罪了。”
方醒心中微动,孙祥伸手搭了个凉棚,眯眼看着橘红色的太阳,满足的道:“那些来送米粮的人说了不少大明现在的事,好啊!所向无敌,百姓能吃饱饭,这便是盛世。”
“咱家每日都在为大明祷告,会把这些事告诉文皇帝和仁皇帝。”
孙祥显得极为高兴,然后看了方醒一眼,说道:“兴和伯,说吧。”
一个人习惯了安静和寂寞,那就最好不要去打扰他。因为你不知道他喜欢上了热闹和繁华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兴许会变得让你极度失望,或是极度懊悔。
方醒不知道孙祥会变成什么样,他犹豫了一下,孙祥察觉到了这种情绪,就说道:“咱家没多久好活了,还忌惮什么?”
“安纶……他和闫大建有什么问题?换个说法,他和闫大建可是有仇吗?”
孙祥摇摇头道:“咱家真不知道,不过安纶在东厂多年,从未行差踏错。”
第2433章 陛下,奴婢看不见了
“东厂本就没几年,安纶原先要提起来时就查过他家的情况。”
孙祥的逻辑有些混乱,然后他停顿了一瞬,苦笑了一下,在嘲笑着自己离死不远了。
“咱家老了。他的父亲是个赌棍,输光了家财,然后就阉割了他……”
这大抵是一个让人悲伤的故事:一个赌徒输红了眼睛,把自己的儿子阉割了卖给了当时转为宫中提供阉人的那些人。这等事不少见。这等事在当时并不孤立,那些家贫的会阉割了自己的儿子,然后卖出去。
这等阉割几乎就是在拿生命开玩笑,死亡率极高。
“他父亲后来失踪了,肯定是活不了了。”
孙祥有些迷惑的在回忆着:“他的母亲好像是被人拐走了,还有个妹妹也跟着去了。”
“当初可说了拐到哪去了?”
“好像是福建吧。”
孙祥摇头感慨着自己的记忆力:“孙祥上来也就是这几年,在金陵的时日不短,做事勤勉,就慢慢的爬上来了。”
“也就是说,从他身居高位之后,就这么简单的查了一次?”
孙祥点点头,然后问道:“他可是有什么不妥吗?若是用得上,咱家就去一趟。”
方醒摇摇头,“一些小事罢了。”
孙祥虽然久离权利,可孤零零的待在这里却让他想通了许多事。
“罢了,咱家只能说……他的忠心不会缺。”
这是孙祥最后一次给安纶背书,他想起了以往自己从窗户外看到的安纶。
那个无声哭泣的安纶!
哎!
他目送着方醒出去,然后缓缓的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这是一间砖瓦房,山里冷,还潮湿,门外晒着被子。
绳子是从两根树之间拉的,还是孙祥请了守陵户来帮的忙,那些人不知道他以往的经历,所以还说他可怜。
他走到被子的前方,把脸埋进被子里,深深的吸了一口阳光的味道。
他抬起头看看着夕阳,说道:“这就是日子的味道啊!”
“孙公公,吃晚饭了。”
守陵不但有守陵户,还有军队。
孙祥一直在自己开伙,只是最近他的眼睛不行了,烧火时差点把房子给点燃了,所以那些守陵的军士可怜他,就让他跟着搭伙。
“多谢多谢。”
孙祥回身笑眯眯的道:“多谢了,只是咱家今日中午吃多了些,晚上不敢吃,怕睡不着。”
来喊他的是一个军士,闻言就说道:“有事喊一声。”
孙祥应了,那军士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着给自己留点好吃的。
军士奔跑的姿态矫健,充满了活力。哪怕是在这鼓噪无味的山间戍守,可他们依旧能给自己找到乐子。
孙祥叹息着,赞美着:“这就是日子啊!”
他把被子收了,然后进去铺床。
他就坐在床边看着外面,呆呆的。
那眸子里仿佛有无数岁月流过,一幕幕往前,却不能回头。
最后一抹夕阳落下之前,那眸子定住了。
黑暗降临,孙祥呆坐着,听着不远处有军士在打闹,更远的地方有守陵户的孩子在哭嚎。
以往他会觉得这是亵渎,对文皇帝和仁皇帝的亵渎。
可现在他只是听着,恍如一块顽石,纹丝不动。
打闹渐渐的消停了,无聊的军士们开始准备睡觉。
渐渐的,陵区安静了。
初春的早晚很冷,山间就更冷了。
渐渐的外面有了呼噜声,声音很响亮。
“该把打呼噜的换回去,不然会惊动了陛下啊!”
幽幽的声音中,孙祥开始活动腿脚,然后扶着床架艰难的站起来。
他在黑夜中站了一会儿,脚下才感到了些许温度。
门一直没关,夜风吹过,有些呼啸的声音。
孙祥走了出去,然后看看远方。
远方没有光亮,天色黯淡。
前方的几排屋子就是军士们的地盘,此刻那里鼾声大作。
活人在酣睡,而帝王也长眠于地底。
孙祥缓缓走出这片屋子,鼾声渐渐消失在身后。
他走上了神道,然后蹲在地上摸索着。
拽掉几根干草后,孙祥艰难的起身,看着前方说道:“陛下,奴婢的眼睛不行了。”
两侧的石翁仲在黑夜中寂寞无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中,一个如狗般大小的黑影猛地从前方窜了过去。
孙祥并未看到,他蹒跚着前行。
那个黑影突然止步回头,一双绿色的眼睛看着缓缓走动的孙祥,就向前几步。
黑影跟了过去,不慌不忙,脚步优雅。
孙祥走到了神道的尽头,他摸了摸围墙。
这里有门,孙祥摸到了大门,然后缓缓坐了下来。
身后的黑影止步了,它那闪烁着绿光的双眼扫过围墙,然后低不可闻的喘息一声,掉过头来,悄无声息的走了。
孙祥就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双手撑在身前。
他看着前方紧闭的大门,喃喃的道:“陛下,奴婢看不见了……”
他伸手摸了摸大门,然后说道:“奴婢五岁成了孤儿,进宫才觅到了一条活路,文皇帝在时,把奴婢提拔了起来。在司礼监,奴婢却没有发现黄俨这个小人的胆大包天。等去了东厂后,奴婢……”
他双手摸着大门,突然哭了起来。
“奴婢一心向佛,只为了死后不入地狱,奴婢没有根呐!”
他张开嘴哭泣着,声音却不大,就像是呐喊着。
已经走远的那个黑影可能是感觉到了什么,它最后一次回头,凝视了片刻,然后加速走了。
夜渐渐的深了,一直低着头的孙祥缓缓抬头,双手细细的抚摸着大门,近乎于贪婪的呼吸着。
他艰难的侧身,冲着文皇帝的陵寝方向跪下。
“陛下,奴婢走不动了,就此告别陛下,来世奴婢依旧愿意服侍陛下。”
他缓缓坐下,双手合十,低声念诵着。
“文殊菩萨请释尊广说地藏菩萨的因地修行本愿,如何成就不思议事。地藏菩萨因地修行……”
他的声音渐渐稳定下来,神色渐渐庄严。
“若未来世有诸人等,衣食不足,求者乖愿,或多病疾,或多凶衰,家宅不安,眷属分散,或诸横事,多来忤身,睡梦之间,多有惊怖。如是人等,闻地藏名,见地藏形,至心恭敬,念满万遍……”
“南无地藏王菩萨……”
夜深露重,大门外的身影依旧跪在那里。
第2434章 舞弊(感谢‘平淡雨天’成为本书新盟主)
当天边出现了一抹紫光之时,在天寿山外围宿营的方醒也起来了。
他钻出帐篷,先去看了看妻儿的情况,然后去洗漱。
家丁们都起来了,开始生火做早餐。
当放了蘑菇和鱼干虾干一起熬出来的稀粥开始散发出香味时,被张淑慧收拾好的无忧精神的跑了过来。
“爹!”
晨露染湿了宿营地,方醒笑眯眯的道:“跑慢些,小心滑倒。”
一家人吃了鲜美的早饭,然后散步一会儿,看看周围的景致,就准备出发。
女人们才上车,辛老七就转身看向陵区,沉声道:“有战马!”
方五和小刀趴在地上侧脸听着。
“老爷,就一匹马!”
方醒点点头,然后看着出来的那条路。
马蹄声渐渐清晰,辛老七放下望远镜道:“老爷,是守陵的军士。”
一骑冲了出来,见到方醒一行后就减速,然后那军士下马过来,说道:“伯爷,昨日您见的那个内侍去了。”
“孙祥去了?”
方醒微微眯眼,问道:“他是怎么去的?”
军士说道:“凌晨时有兄弟照例去查看,乌漆嘛黑的,就看到那内侍跪在大门前,还双手合十,已经被冻的硬邦邦的了。”
方醒愕然,然后微微垂眸,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孙祥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可从他临去前的情况来看,并没有旁人插手的迹象。
“伯爷,那老内侍整日就是在神道那里拔草,眼神还不好,几次摔倒,就活的和一截木头似的。”
军士的话让方醒想到了些什么,他点点头,“你去报信吧。”
方醒失去了游玩的兴致,但还是强打精神和家人缓缓而行。
等回到京城后已经是出山的第三天中午了。
方醒把妻儿送回庄上,然后就进了宫。
他才和孙祥见面,晚上孙祥就跪在大门前去了,这事儿要是不和朱瞻基报个备,还真是说不清。
特别是孙祥以前是司礼监的二号人物,后来更是东厂的厂督,知道许多隐私。
“是为了安纶?”
朱瞻基觉得有些诧异,他倒不会怀疑方醒去逼死了孙祥,因为没必要。
“是,有人说安纶在盯着闫大建的儿子,我怕他是想走什么险棋,就去问了孙祥,孙祥说安纶的忠心不用怀疑。”
方醒想知道朱瞻基对此的态度,可朱瞻基却只是沉默了片刻,就给出了一个含糊的答案。
“安纶以前给朕说过闫大建的事,此事暂时别管。”
方醒点点头。
皇帝有许多事情不会告诉外人,甚至只会一人憋着,所以方醒也没问。
他告退,一路出宫时,却遇到了面色如常的安纶。
两人各自见礼,安纶去求见皇帝,方醒回家休息。
稍后就传来了消息,安纶带着一队人马急匆匆的去了天寿山。
这是去收殓的吗?
方醒不知道孙祥和安纶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不过孙祥注定不能葬在天寿山,剩下的就要看安纶的了。
孙祥的逝去在京城甚至都没激起半点波澜,而宫中已经被奏章再次淹没了。
“勋戚们都在找门路,想把自家的子弟送进武学去,特别是袭爵的子弟,听说都在闻鸡起舞了。”
朱瞻基召开了一次扩大的朝会,在京的勋戚都来了。
徐景昌隔一会儿就打个嗝,见方醒和杨荣在说话,就凑过来说道:“德华,呃!我家的也得……呃!也得去武学啊,呃!”
瞬间那些勋戚都看向了这边,那些眼神大多不善。
杨荣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把地方让给了方醒和徐景昌,然后和几个辅政学士聚在一起说话。
“各家的子弟谁愿意去苦练?而且武学的考核那么严厉,有多少能通过的?那些勋戚恨死了……方醒。”
“而且武学里出来可不是将领,那些还没从军的子弟,等辛辛苦苦从武学出来,难道还得要从总旗官、百户官干起?”
杨荣听着这些议论,看到勋戚那边大多凶狠的盯着方醒,就说道:“士绅之后是勋戚,藩王呢?”
金幼孜等人都不说话了。
对于他们来说,藩王就是麻烦的代名词,而且还耗费钱粮,扰乱地方。
如果大明的藩王被天降雷霆干掉大半,那么他们估摸着会在梦里笑醒来。
“兴和伯,听闻武学要考核?”
那边有勋戚在问了,大家安静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双方。
陈钟站在后面一些,眼中的幸灾乐祸根本就不加掩饰。
方醒微微点头道:“没错,不管是谁,进武学就得按照标准考核,不合格的只能打道回府。”
那勋戚冷笑道:“敢问贵公子进去可考核过了?”
气氛一下就热烈了起来,不但是勋戚,不少文官都在含笑看着方醒。
走后门不是不行,可你别标榜啊!
这下你方醒的脸往哪搁。
众目睽睽之下,方醒淡淡的道:“不牢你挂记,犬子已经考核过了。”
一阵笑声传来,却是奚落的笑。
那勋戚得意的道:“本候在武学也认识几个人,却没听说方翰考核,兴和伯,难道是在夜间考核的吗?”
“对啊!本伯也认识些人,就没听说方翰过了考核的消息。”
“武学的校场上没遮拦,若是考核了,谁都看得见。”
“难道是在梦里考核的吗?哈哈哈哈!”
这些勋戚目前最恨的大概就是皇帝,可他们不敢明着恨,于是只得把目标转向了方醒。
而归根结底不过是要打破他们的铁饭碗罢了。
方醒点点头,很认真的道:“对,就是在梦里考核的。”
这时有太监出来了,大家赶紧整队,然后鱼贯而入。
进了大殿之后,稍后朱瞻基来了,众人行礼。
“听闻诸卿的子弟在闻鸡起舞?”
朱瞻基的第一句话就让人心中凉了半截。
打破铁饭碗看来是确有其事啊!
朱瞻基微笑道:“这是好事,若是有上进的,有能用的,朕自然会把他们安置到合适的地方去。”
“朕这几日接到了不少奏章,大多是想让自家子弟进武学的,这也是好事。”
朱瞻基鼓励道:“想上进从来都不晚,朕就等着,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这话是鼓励,却是空话套话。
你好歹说一声,让咱们的子弟直接进了武学呗!
至于考试,那不是平民和军中选拔出来的学员们的专利吗?
朱瞻基不发话,就意味着他们的子弟想进武学还得要继续操练。
而在场的勋戚中,敢说自家子弟能稳稳的过了考核的顶多只有五六分之一。
有人看了方醒一眼,心中激愤,就忍不住出班道:“陛下,臣听闻兴和伯家的方翰才将进了武学。”
朱瞻基点头道:“此事朕知道。”
你想说什么?朱瞻基皱眉看着这勋戚,帝王的威压瞬息降临。
这勋戚再看了方醒一眼,见他依旧是老神在在的模样,就咬牙道:“陛下,臣听闻方翰并未考核。而先前在外面时,兴和伯也承认了方翰进武学没经过考核。”
这是明显的在作弊啊陛下!
有人出头,自然跟进的就来了。
“陛下,臣子体弱,但于兵法倒有些天赋。”
“陛下,臣子……”
这是明晃晃的逼宫。
陛下,你宠臣的儿子就能免试进去,那我们的儿子呢?
“谁说方翰没考核?”
这些勋戚们愕然,然后悲愤的看着文官们。
皇帝都开始庇护方醒了,你们难道不弹劾吗?
第2435章 弹药,水泥路
杨荣面无表情的出班道:“陛下,方翰考核过了。”
朱瞻基微微点头,有勋戚就不满的道:“杨大人,武学的人可没见到。”
今儿看你们君臣怎么圆谎!
那些勋戚都在玩味的看着方醒,只觉得今日的朝会大概要上史册了,并能‘流芳千古’。
皇帝庇护自己的宠臣,还当着群臣撒谎。
这是什么性质?
原先憋了一肚子气的勋戚们都在心中暗乐,而不少文官同样是在暗爽着。
杨荣叹息一声,说道:“陛下五日前驾临汉王府,本官和几位辅臣都在,陛下身边的人当场就考核了几位殿下和方翰,全程本官等人目睹,成绩只有多的。”
金幼孜一直在憋着,现在却也只得出班来解释道:“本官那日也在,还有武学里负责考核的教授也在,那教授说了,方翰的成绩都不冒尖,可每一项都不差,这等就是大将之材!”
杨士奇那天也在,他点点头道,“那教授说方翰在几科上比武学里的老学员还厉害,幸好没有公开考核,不然武学里怕是要炸锅了。”
大家都知道他为人方正,那么此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那发问的勋戚,还有在外面时质疑的勋戚们都觉得脸上在发烧。
方醒一直没发话,此刻才出班道:“陛下,臣觉得此事多少有些物议,要不这样吧,最近肯定会有一批新人去考核,方翰就在那时跟着他们一起重新考核一次,也好消除误会。”
卧槽!
这打脸也打的太狠了吧!
那些质疑的勋戚看了方醒一眼,心中难堪不说,更是后悔不迭。
若是一起考核,土豆才多大?
在那些参加考核的子弟里,土豆的年龄大概能排倒数几名之内。
这样的年龄差距,要是被土豆拉下了太大的考核成绩,这脸往哪搁去?
朱瞻基沉吟着,仿佛在考虑这事合不合适。
方醒正色道:“陛下,武学乃是国朝根本,岂可沦为徇私的地方?臣回头就和臣子说说去,让他近日在武学好生操练起来,到时候争取拿个好成绩,也好洗清嫌疑。”
朱瞻基点点头道:“也好,这样公平公正,无话可说。”
随后朱瞻基就说道:“武学招生都有循例,现在还早,所以朕特地为你等破例,到时候希望能看到大明的俊彦们施展才华。”
少部分勋戚沉稳的出班谢恩,大部分勋戚都在心中叫苦。
开始他们还想着蒙混过关,可皇帝连方翰都拖进来了,可见是铁心了要公事公办。
谁去招惹的方醒?
等散朝后,有勋戚就叫骂道:“我儿子跑都跑不动,还考核什么?谁非得揪着考核不住嘴的?”
“谁?”
勋戚们一阵沉默,先前质问方醒的那几人都加快了脚步。
这局面再明显不过了,皇帝本来还在伤脑筋怎么告诉他们要公事公办,可他们却揪着土豆的考核不放,那就是给了皇帝弹药,然后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这人是开始就想到了吧?
那些人看着方醒态度从容,不禁懊恼不已。
按照方醒的秉性,今日在外面被质疑时就该驳斥了,可他却只是冷冷的回了几句。
这就是猫腻啊!
他看似心虚的表现让大家都以为方翰果真是没经过考核,然后就想拖方醒下水。
一个人过是过,一群人过难道就不是过了吗?
州官放火,百姓也得点点灯吧!
于是他们就抓住了这个问题不放,本以为皇帝应该软化立场,可没想到……
勋戚们要的是承袭不变的爵位,最好就是皇帝自动服软。
当然,若是不服软也没事,咱们的子弟只要进了武学去混混,就算是没学到什么本事,可也算是学过了吧?
学过了之后,皇帝你难道好意思不给个百户所?
不!至少得给个千户所。
只要你舍得,不怕军队被带坏了,那我们怕个逑!
可一揪住土豆的考核与否这个问题不放,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土豆比你们的子弟小多少?他都能考核,你们有啥不能的?
现在连武学都进不去,连资格都没有,还带坏什么百户所千户所,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勋戚们回家把消息说了,顿时各家都在哀嚎。
“伯爷,那些家中有老人溺爱孩子的,都闹着说要去陛见,还说什么陛下忘记了祖上的功劳,这是过河拆桥。”
黄钟收到消息的速度很快,而且看着很喜庆。
“那些是倚老卖老,是心慌了,所以在发泄,陛下不会搭理。”
去陛见就是去作死,谁去谁倒霉。
黄钟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笑道:“那些人家自然就拦了下来,然后叫武师傅赶紧教导,又叫人去打听武学考核的内容,忙个不停啊!”
“大明不养废物,这是陛下的意思。”
方醒单手握住两个核桃,用力一捏,然后剥开外壳,取了果肉来吃。
核桃肉的味道大抵是最香的,方醒惬意的道:“就如同是商辉,商易立下大功,所以宁昌伯的爵位实至名归,可总不能与国同休吧?那国朝的爵位变成什么了?”
方醒拍拍手,说道:“要重塑对酬功的认知,要让他们知道,大明没有铁饭碗,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黄钟点点头,“前秦、前汉的爵位都需要子孙上进,不然帝王容不得人混日子,这才名将辈出,外敌不敢辱。我朝也当如此。”
……
一队骑兵在宽敞平整的水泥路上纵马狂奔着,马蹄铁敲打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道路的两边种植有树木,只是目前都还小,看着分外单薄。
前方济南府在望,而且道路两边空荡荡的,没有树木,道路上更是能看到一些覆盖在路上的麻袋。
前方突然多了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路未干,请绕道。’
路边多了两个男子,他们坐在地上,见有人来,就起身,凶神恶煞的道:“水泥没干,不许过!”
“绕路!”
金幼孜轻轻驱马出了水泥大道,闫大建跟在后面,疲惫欲死的看着远方。
从坚硬的水泥路到土路,战马有些不适应,速度马上就慢了下来。
这时前方有骑兵赶来,及近禀告道:“大人,兴和伯前日就到了济南,此刻正在济南城外的工地上。”
金幼孜恼怒的道:“怪不得出发时不肯跟咱们一路,这是嫌弃咱们慢了吧!”
闫大建反手捶打了一下后腰,苦笑道:“兴和伯是军中的赶路法子,咱们这一路也没休息,只是没有那等马停人不停的精气神罢了。”
金幼孜不屑的道:“本官当年跟随文皇帝北征,日夜赶路,可不是那等羸弱的文官,他方醒却是小瞧了人。”
一行人缓缓沿着水泥路的边上前行,见到那些路面都被覆盖了,闫大建就好奇的问道:“这是何意?”
没人知道这个道理,见到路边有人看守路面,有随行的小吏就过去问了一下,回来说道:“大人,说是保温保湿。还说冬季动工失败了多次,这是最后一次,前面的都停住了,等找到便宜的法子再试。”
有人嘀咕道:“修个路怎么那么麻烦?不就是铺路吗,难道还要把金银融进去?”
金幼孜把脸一板,说道:“不懂就别胡说,这水泥道是大明的血脉,陛下派了咱们来,就是为了百年大计。”
第2436章 修路难
行程一万里,最后的一百里路是最艰难的。
这个艰难不只是说疲惫,更是精神。
闫大建只觉得腰腿都要断了,一路上都能坚持,可在看到济南府城之后,一下就觉得再无半分力气。
布政使司只是来了个通判来迎接,因为常宇等人不在,通判说是在工地上。
金幼孜并未不满,反而是欣慰的道:“这才是做事的模样,走,咱们也去工地。”
闫大建只觉得浑身酸痛,连上马都难了。
可他只是礼部左侍郎,而金幼孜是辅政学士,所以他只得咬牙再次上马。
一行人穿城而过,再次出城时,就看到了一片繁忙的景象。
从城门出去百步开外开始,无数人在忙碌着。
从百步外到极远处已经被挖出了道路的模样,一辆辆大车被驱赶过来,然后把车上的粗石头卸下去。
石头一下来,两边等待的男子都蜂拥着下去,然后开始平整石头。
稍后就有人喊道:“来压啊!”
一阵哄笑后,有人说道:“谁来压?赵大,你媳妇来压吗?”
“滚!”
一阵嬉笑后,一个圆形的大碾子被几十人费力的拖拉过来。
大碾子是石制,外面浑圆,中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钻了方形的孔洞,然后装上轴,轴的两头绑上很长的如同车辕的架子,架子上隔一段就有绳子。
这几十人就是肩上挎着绳子,手扶着架子,有人在侧面喊着号子,把大碾子拉了过来。
大碾子一下去,走在边上的金幼孜明显感到脚下震动了一下。
“压!”
大碾子开始碾压刚铺上粗石的地方,而后面又来了一个大碾子,看样子是准备前后碾压。
“好办法啊!”
金幼孜抚须微笑道:“路要坚实,下面就要紧密,这个法子好。”
闫大建笑道:“看似笨拙,可目前只能这样了。”
这话很是妥帖,金幼孜看了他一眼,然后缓步向前,漫不经心的问道:“闫大人在礼部可还好?”
闫大建心中一紧,就故作轻松的道:“上面的胡大人亲切,下面的同僚和气,再好不过了。”
“那就好。”
金幼孜丢下一句话就加快了脚步。
闫大建知道是自己说话做事过于妥帖了,而金幼孜是个老官僚,察觉到了自己那隐藏着的讨好之意,就敲打了一下。
若是杨荣等人在此,大抵只是会笑一笑,不会戳穿这里面的讨好,当做不知道罢了。
可金幼孜的性子却有些憋不住事,特别是看不惯的,那一定是要说出来才舒服。
闫大建的个子比金幼孜高一些,于是就脑袋不动,双眼朝着左下方快速的扫了一眼,然后又目视前方。
还好,金幼孜的心情看来不错。
现在大家对辅政学士的看法渐渐的统一,都认为这个位置就是以前的宰辅。
而且辅政学士们和皇帝几乎就是朝夕相处,这份亲切比以前的宰辅更让人眼热。
朝夕相处多了,要是某位辅政学士不经意的说了自己的坏话,那皇帝会怎么想?
闫大建心中快速的转着各种念头,然后压下心中对前程的焦急,笑道:“杨大人,听夏大人说,这条南北对着修的大路耗费不小啊!”
果然,这个话题让金幼孜有了说话的兴趣。
他感慨道:“开始本官也觉得靡费太过了些,可咱们出京到现在,这一路都是水泥路,感觉如何?”
闫大建想着他和方醒的矛盾,但话到嘴边又变了。
“这路好啊!就算是下了大雨也不怕。”
他唏嘘道:“以前下官从福建到京城,一路上遇到了多次大雨,每次一下雨,那路就没法走了,大车一走就会陷进去。”
金幼孜深有同感的道:“是啊!雨后那些路就得要修补,耗费同样不小。”
“前面是在做饭吗?”
这时有人指着前方升起的烟雾说道。
大家加快了脚步,等过了这段之后,就见到前面一排排土灶。
土灶上架着大锅,厨子在忙活着,帮厨的在切菜,或是照看着边上的蒸笼。
金幼孜听到了身后的肠鸣,却没急。
前方还是在挖路,挖出来的土被装车运走。
金幼孜搜寻了一阵,最后还是捉了一个小吏问道:“可见到兴和伯了吗?”
小吏本想呵斥,等看到金幼孜的官服后被吓了一跳,急忙指着左前方道:“伯爷在和常大人他们说话呢!”
金幼孜眯眼看去,就见到一群人蹲在一个土灶边上,还不时在地上写写画画的。
他走了过去,渐渐的听到了声音。
“下雪结冰不能修,你们想想,那时候的土都冻硬了,你压也是白压,等天气暖和了之后,路面就会到处塌陷,白费劲嘛!”
一个背对金幼孜等人的男子指着右边说道:“所以别蛮干,不然损失会更大,要通盘考量,不许为了赶工期强行施工,出了问题朝中可不会轻饶。”
这男子穿着一身布衣,头发胡乱的用布巾包了,但金幼孜听出了声音,正是方醒。
蹲在方醒侧面的男子正是常宇,他皱眉道:“有人说烧火烤,烤软了再动工。”
“扯淡!”
方醒生气了,挥舞着手臂道:“不说旁的,砍柴的人,运过来,还有耗费的柴火,这些哪一样不是钱粮?这等笨拙的法子,除非是迫在眉睫,否则谁用谁傻!”
“亏你们想得出!朝中又没有逼你们赶工期,大过年的为何还在施工?虽说给了工钱,可那些百姓谁不想回家过年,只是慑于官府的权势才被迫留下来,有意思吗?”
方醒对这边的组织施工很不满,起身道:“这条路是大明的脊梁骨,咱们不求多快,紧凑施工就够了。朝中要的是质量,就是要修的好,用的久。你们回去把这话传下去,谁敢用这条路来捞取个人好处,本伯第一个收拾他!”
所谓的个人好处,有钱财,还有政绩。
常宇起身就看到了金幼孜,但还是先回复了方醒。
他正色道:“兴和伯放心,本官会令人盯着,若是有人敢动手,那就别怪律法无情!”
方醒点点头,回身就见到了金幼孜和闫大建。
“兴和伯辛苦,本官倒是躲了两日。”
金幼孜的话里带着些不满之意,方醒就当是没听到,说道:“这等大工程要的是上下协调,这边本伯发现是以山东本地为主,这不对。”
常宇的脸色一下就难看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而且对方醒的要求也是尽量满足,这人怎么还这样呢!
金幼孜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兴和伯,你的意思是……”
“就该由工部来统一筹划!”
方醒指着略显混乱的施工现场道:“若是工部权威不足,那就从朝中调一位重臣来负责,下面以工部为主,各地官府为辅,加之各部官员协调,这样才有效率。”
金幼孜点头道:“这话有理,若是没个统一,你说东边,他说西边,这活就没法干了。”
常宇苦笑道:“工部的人也在,可山东和顺天府的情况不一样,很多时候工部的人不知道就乱来,闹出了不少事,本官这才插手进来。”
方醒摇头道:“你常大人还好,可这条路是南北大通道,下面的各级官府的官员也知道这些道理吗?”
常宇摇头又点头:“是了,最好还是有个头领发话,而且这个头领必须是行家。”
第2437章 原汤骨头
大锅里熬煮的是大骨头,加了些香料,味道浓郁。
从南海变成大明的内湖开始,香料就不再是奢侈品。
“第一批移民过去的百姓不但种粮食,还想办法在种各种香料,以后香料的价格只会越来越低。”
大锅的边上就是调料,其中一大盆辣椒面很是让人瞩目。
蒸笼上面蒸汽升腾,一股子蒸馒头的味道传来。
金幼孜也饿的狠了,他一直在等常宇开口说回城吃饭,可常宇却和方醒等在大土灶边,看样子就是在等这边开饭。
当年他跟随北征时,军中的伙食不好,但他们还是有优待,一个菜,或是精细些的大饼,管这些的官员总是会让他们吃的好一些。
所以他真心的没吃过几顿大饼咸菜。
大锅里的骨头上下翻滚着,香味四溢。可厨子却没打沫,眼力好的能看到汤里那些杂质。
而且那骨头……
“伯爷,这骨头没仔细洗过,就在水里打了个滚。”
卧槽!
有好事者就给大明著名的美食家方醒说了这个,顿时金幼孜和闫大建等人的胃口都没了。
方醒板着脸,吓得那厨子跪地等着领罪。
方醒过去用勺子舀了一点汤上来,辛老七配合的弄了他的专用铝饭盒过来。
把汤倒在饭盒里加点盐巴,方醒喝了一口,说道:“这叫做原汤。”
厨子愕然,然后惊喜的道:“伯爷果然博学,这正是原汤。”
“什么叫做原汤?”
金幼孜觉得自己的午饭被废掉了,心情很不好。
方醒说道:“以前吃牛肉不易,所以为了保留更多的牛肉味道,那些人就把新鲜的牛肉不冲洗就下锅炖煮,这样能保存更多的味道,就叫做原汤。”
金幼孜的嘴角抽搐着,心想就算是所谓的原汤,可里面的沫也该打一下吧。
“开饭了!”
一个小吏站在大树下,用力的敲打着一块铁板。
带着些沉闷的声音传出去,工地上一阵欢呼。
而在此之前,心中感激方醒的厨子就把他们的饭菜安排好了。
筷子穿三个大馒头,然后打一饭盒的汤,骨头方醒没要。
在汤里放些盐巴和辣椒面后,方醒就到了后面蹲着吃。
金幼孜纠结的端着一个被洗过无数次的土碗,至于馒头,有随行的小吏装在大碗里端来。
大家围成一圈蹲下,有人甚至都坐在地上,方醒就是。
“蹲着吃不好。”
方醒见金幼孜蹲着难受,就笑着说道。
金幼孜想到自己此刻浑身尘土,也就没计较,跟着坐了下去。
闫大建也跟着坐下了,方醒却没关注他,把串在筷子上的馒头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馒头虽然有些粗糙,颜色也有些发黄,可发的不错,很蓬松,面香很浓。
吃一口馒头,再端起饭盒喝一口热辣辣的骨头汤,方醒觉得从嘴里一直到肠胃都暖和了。
简单吃了午饭后,工地上没人了,方醒带着金幼孜等人过去。
挖开的路基里还没铺设碎石,有些地方甚至在渗水,不小心就会摔跤。
等走到城门外的工地时,两个巨大的碾子就丢在那里。
方醒踩踩脚下的碎石层,皱眉道:“没浇水?”
身后跟着一个工部的官员,闻言他上前说道:“兴和伯,这天够潮湿了。”
方醒回身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凌厉。
“谁给了你节省工序的权利?”
方醒心中恼怒,那官员却振振有词的道:“兴和伯,碾压之前要浇些水,这规矩毫无道理!”
方醒笑了,金幼孜也侧脸过去,闫大建还在微笑着。
“知道为何在铺设水泥之前要弄些泥沙来铺一层,而且还要用大碾子碾压多次吗?”
方醒的追问很快,那官员瞠目结舌的道:“兴和伯,下官……下官只是按照部里的规矩做事啊!”
“谁的规矩?你懂不懂这些规矩?”
方醒有些郁闷的问道。
官员有些为难的道:“下官……出来时学过。”
他还想再说,方醒压压手,转身继续前行。
“工部扯淡!”
回到城里,等大家各自洗漱完毕后,就聚在了一起。
方醒有些恼怒的道:“这是何等的大事,可他们派出来的却是一问三不知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金幼孜也有些恼火,“吴中执掌工部有些年头了,这条南北大道的重要性他应当知道,可为何慢待?”
闫大建在边上忧心忡忡的道:“是啊!不过工部于营造上有些造诣的官员多,而这个水泥路……”
这话很是合适,先批判了工部的不作为,然后又为工部找了不作为的理由。
水泥是个新鲜事物,工部也没有专家啊!
方醒看了他一眼,漠然的道:“此事金大人怎么看?”
这是觉得闫大建不够资格和自己说话吗?
金幼孜觉得方醒太自视甚高了些。
“本官看还是快马上奏章吧,虽然要得罪工部,可总好过混乱不堪。”
这是立场,在大是大非面前,金幼孜觉得自己从未失去立场。
闫大建笑了笑,说道:“正该如此。”
随后金幼孜就写了奏章,方醒看过没问题后,就在后面署名。
快马送走奏章后,方醒见金幼孜和闫大建坐着都在打瞌睡,就说道:“此行主要是巡查工程,下午没什么事,各自去歇息吧,晚上本伯叫人弄半只羊来,做火锅。”
“多谢兴和伯了。”
金幼孜确实是撑不住了,就和闫大建起身告辞。
等出了方醒所在的院子后,金幼孜看到一个官员正跪在对面。虽然他低着头,可金幼孜还是知道了他的身份。
边上有几个官吏在看着,见金幼孜出来,有人想拍马屁,就过来说道:“大人,那李文伟回去查了工部的文书,这才后悔了。”
这是连基本的业务都不熟悉啊!
吴中啊吴中!
金幼孜摇摇头,说道:“马上叫人去查问先前他负责的路段,仔细查问,看看可有偷工减料的,若是有,马上来报。”
身后有人应了,可等金幼孜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时,外面有人敲门。
“何事?”
他真的是疲惫欲死,于是就有些不耐烦了。
门外有人说道:“大人,兴和伯先前已经让人去查了,还让常大人派人跟着。”
这是要防止有人说假话。
金幼孜说道:“妥帖!好了。”
等人走后,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按理这等巡查的事轮不到他来的,杨溥作为末位辅政学士才是最佳人选,可皇帝还是点了他的名。
辅政学士中现在多有暗流,黄淮的身体虽然莫名其妙的好了,可终究需要多歇息,所以不可能担当重任。
杨士奇是以正人君子自居,为人也方正,可却失于灵活,这不是首辅的最佳人选。
杨荣在首辅的位置上如鱼得水,以往有些轻浮的性子也变了,做事扎实,大局观很强。这样的人……
但金幼孜知道杨荣终究不能长久作为首辅,这是前宋的例子。一旦某人做了几年的宰辅,必然要被弹劾下台。
这是防止专权的举措。
所以对手是谁?
杨溥那张沉稳的脸就出现在了金幼孜的脑海之中。
这位的城府可是很深啊!
金幼孜想来想去,觉得杨溥才是自己的对手。
不过皇帝的心思却要顾及。
从这几年来看,皇帝最重用的还是杨荣,每每杨荣有什么建议,皇帝都会仔细倾听,大多采纳。
其次是谁?
金幼孜计算了一下,郁闷的发现居然是杨士奇。
他再也睡不着了,干脆起床,然后去寻方醒。
到了方醒的那边,那个工部的官员已经没在了,据说是被方醒呵斥,然后灰溜溜的去了工地上。
亡羊补牢也晚了啊!
金幼孜摇摇头,进了院子。
第2438章 人人表态,建议立储
方醒正在看图纸,等金幼孜进来后就问道:“可是为了工部的事吗?”
金幼孜微微点头,见方醒这里的布置简单,就赞了几句。
“工部如今不但有这处大工程,还有几处大水利,都不省事,上次吴中还发牢骚说人手少。”
方醒听到这个就觉得古怪,金幼孜和吴中也不是盟友,那么急切的来为吴中说话的目的何在?
所以他随口道:“此事工部必然是要背锅的。就算是人手少,这些年经营下来,难道就没多些懂行的官员?我看不是,是找不到人手!”
这话听着别扭,金幼孜却听懂了,他的眸色微暗,说道:“工部的差事不好学。”
科举入仕,一家伙就是个小官,可这个小官狗屁不懂,还得从头培训。
别的部门都好说,可工部的专业性和难度甚至比户部的还大,所以就麻爪了。
金幼孜生怕方醒趁机说什么科学子弟合适去工部,所以就马上转换话题道:“本官看那常宇在山东任职颇久,就想着这是不是……”
一个官员,特别是高官,不能老是在一个地方,否则很容易就经营出一个庞大的关系网来。时间久了就是一个大大的朋党,甚至可能会糜烂一地。
方醒斟酌了一下,“那常宇上次坚定的站在了陛下的这一边,对清理田地一事助力颇大,甚至为此遇刺,险些丧命,想来陛下会有妥当的安排。”
金幼孜笑道:“是啊!不过再大的功绩,久任一地却是不妥当。”
方醒点点头,认可这个说法。
金幼孜突然唏嘘道:“老夫已年过花甲,归日不远了。”
方醒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就想起了和他多年来的争斗。
而金幼孜也恰好想到这个:“当年本官觉得你兴和伯毛头小子也敢奢谈国事,可你终究还是成了这么一个兴和伯,奈何啊!”
这话有些凄凉,方醒眸色微动,说道:“方某侥幸罢了。”
“那不是侥幸,许多事上你的见解独到。”
金幼孜仿佛是大彻大悟了一般,甚至还带着微笑:“如今大明处处顺畅,只要有十年,十年之间,咱们上下齐心,定能让大明成为旷古烁今的第一国,如此,就算是长眠于地底之下,也可去和诸位先帝交代了。”
方醒不知道他的意思,就顺着说了些类似的话。
“对外要强硬些,一旦泰西人再次出头,就要狠狠地压下去,为此船队远征也在所不辞。”
“藩王和勋戚是累赘,跗骨之蛆,就该一一脱了去。”
“士绅纳税是好事,否则生齿日繁,大明怎生去养活这些人?”
“……”
把金幼孜送出去之后,闫大建却来了。
这两人是约好的吧?
方醒心中警惕,然后再次觉得自己是在耗费生命。
“兴和伯,朝中如今……”
闫大建的笑容很亲切,让方醒莫名的想起了当年慰问的事儿。
等他说了一番对朝政的看法之后,方醒算是彻底明白了。
等送走闫大建之后,方醒吩咐辛老七下面谁也不见,然后一觉就睡到了天黑。
……
“老爷,常大人求见。”
方醒洗漱完毕,常宇就来了。
“请进来。”
等常宇进来时,方醒已经精神抖擞的坐在了那里。
“见过兴和伯。”
常宇的精神却有些萎靡。
“常大人何事?”
常宇看了他一眼,说道:“兴和伯,这条路……”
这位也是说了一些关于朝政的事,也颇为有一番见解。
“谁都不见了。”
方醒有些恼怒的道:“老子又不是吏部尚书,再说蹇义也决定不了尚书和辅政学士的人选吧!”
唏哩呼噜的吃了一碗面条后,方醒去洗了个澡。
洗澡出来有些冷,方醒站在门外问道:“下午有谁来找过我?”
他的情绪不大好,辛老七无辜的数着,共计九人,其中包括了王裳。
“……小的说您睡下了,请百炼先生明早再来。”
方醒点点头,看着清冷的夜空,冷笑道:“人心趋利,都以为是好时机。”
这时外面有人喊道:“止步!”
居然没请示就放进来了,方醒皱眉道:“多半是京城来的,去看看。”
辛老七出去,随后带了一个熟人进来。
“见过兴和伯。”
“见过兴和伯。”
来的是两人,当先的是宫中司礼监的老大曹斐,后面一些的居然是陈默。
方醒也有些好奇,就叫他们赶紧先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已经准备好了两个小火锅。
“多谢兴和伯了。”
曹斐不大出宫,这次出来比较兴奋。
吃了火锅后,曹斐才交代了事情:“咱家奉命出来,之前多有奏章建言,说的都是……立储。”
方醒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夜空。
夜空微蓝,星宿几点。
微风从敞开的房门外吹进来,刚吃了火锅的曹斐和陈默都觉得畅快。
方醒低头道:“从本伯到了济南开始,常宇和其他人都很勤勉,不,是拼命,只是一心都扑在了工程上,却荒废了本职。”
曹斐用手捂着嘴,隐蔽的打了个嗝。
陈默有些不懂,更有些累了。
方醒摩挲着椅子的扶手,神色渐渐多了些讥讽:“金幼孜居然向本伯示好,还说了些对朝政的看法,闫大建也是一般。他们俩之后就是常宇。”
扶手滑溜,方醒把手指头收回来,轻轻的叩击着。
“常宇……本伯对他的印象颇为不错,可依旧是在钻营,可他们在钻营什么?”
陈默记得出来前胡濙专门接见了他,这让他受宠若惊。
可胡濙只说了一句话:“你此行带着眼睛和耳朵即可。”
马丹!不给说话?
陈默觉得不说话毋宁死!
所以他决定要捍卫自己的权利。
“兴和伯,这些人会不会是想让您给陛下传个话,说些好话?”
“当然。”
方醒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可时机才值得玩味,他们为何在这时候谋求官职?”
曹斐的声音很洪亮,这和普通太监的尖利不同,而且气度俨然。
“陛下说了,士绅们人心浮动,勋戚们人心浮动,文官们人心浮动,清理士绅特权的影响将会蔓延,要想削弱这个影响,立储就是一个手段。”
方醒玩味的道:“他们可说了谁该为太子吗?”
这话的味道不对,陈默看看方醒,再看看曹斐,却不敢再说了。
这一路上他就觉得曹斐这个老太监有些阴测测的,话不多,可那眼神瞟你一眼,就能让人晚上做噩梦。
他看到曹斐的眼神冷了一瞬,却不是对方醒,然后又微笑起来。
这老家伙就是看人下菜碟啊!
“没人提人选。”
曹斐微笑着说道。
方醒也在微笑,却有些意味不明。
第2439章 老骥伏枥
第二天,天还麻黑时,曹斐就起了。
他就住在方醒的院子里,而且还是厢房。
陈默就住在对面,那鼾声震天。
曹斐站在屋檐下,看着在绕着院子跑步的方醒问道:“兴和伯为何不操练?”
方醒跑过来后,微微喘息道:“稍后还得和家丁对练。不敢不练啊!否则哪天和敌人短兵相接,手生疏些,那可就要老命了。”
曹斐点点头,然后就跟着跑了几圈。
院子不大,可几圈下来曹斐还是气喘吁吁。
他弯腰扶腿,由衷的道:“咱家现在才知道那些将士们的辛苦。”
“当兵吃粮,保家卫国,只要别去羞辱他们,那就是本分。”
方醒继续跑操,等陈默的鼾声停止时,辛老七也来了。
方醒和辛老七用木刀对练,等他们练完后,陈默也洗漱完毕,在边上遗憾的道:“下官若是没那么胖,兴许能在军中混个千户官什么的。”
曹斐指指他那顶起官服的肚皮道:“你若是有意,就进宫跟着咱家干几年,保证生龙活虎,连黑刺都去得。”
“黑刺?”
陈默一张嘴就后悔了。
曹斐大抵是一路太累了,加上多年来第一次出宫兼出远门,所以过于兴奋了些,就口误了。
他皱着眉,眼睛被皱成了三角眼,眼白多了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陈默,阴测测的道:“告诉咱家你听到了什么?”
黑刺的粮饷全是宫中单独拨付,而作为司礼监老大的曹斐知道这支部队的存在,并且在黑刺远赴塞外前,听去传旨的太监回来说了他们的厉害。
黑刺已经下山了,可他们的身份却依旧隐秘,谁泄露出去,皇帝的怒火就会降临在他的头上。
陈默一下就慌了,谄媚的道:“曹公公,下官当年可是见过那些人的。”
曹斐冷冷的道:“你听到了什么?”
老家伙动杀机了。
陈默赶紧说道:“没,下官昨晚做梦梦到了去青楼,哎!那女人妖媚,可惜是梦中,下官至今还在回味,神魂颠倒啊!”
曹斐的脸色又阴暗了些,陈默心头蹦了一下,才想起太监这等生物是最忌讳别人当着他们提起男女之事的。
“下官错了,昨晚的梦里,下官被打的头破血流,也没争到美女。”
陈默越解释曹斐的脸就越黑,最后他只得拱手请罪。
——老家伙,宫中那么多美貌宫女你咋不忌讳了?
他担心曹斐回头会给自己苦头吃,可曹斐阴沉了半晌,最后却拍拍他的肩膀道:“无事,咱家刑余之人,这等气量还是有的。”
太监最小气啊!
陈默觉得自己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不然从今天开始他绝对睡不好觉。
于是等大家一起吃早饭时,陈默就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曹公公请吃酸菜。”
“曹公公,这鸡蛋看着就格外的俊俏,下官见了不忍下口,只有您这等德高望重的才能享用。”
“曹公公……”
从未有人敢这么对曹斐献殷勤,不,这不是献殷勤,这是缠人。
曹斐阴沉着脸道:“吃你自己的。”
他觉得自己的煞气已经外放的差不多了,陈默也该收手了。
可陈默却委屈的把筷子头伸进嘴里舔了舔,然后夹了一块腐乳,准备递给曹斐。
曹斐很认真的看着陈默,他想看看这人是不是认真的。
结果陈默真的夹过来了。
“咳咳!”
关键时刻,方醒干咳一声后,那块腐乳就在曹斐的碗上停住了。
方醒觉得这是两个无聊人之间的游戏,就说道:“好了,陈默道个歉。”
然后曹斐就看到了另一个陈默。
陈默把整块腐乳都夹进了嘴里,然后面不改色的嚼了几下就吞了下去。
那么咸的东西一下吃一块,曹斐的心气算是平和了。
当然,这主要是方醒的作用。
“陈默就是那张嘴没把门,本伯倒是习惯了,曹公公若是能多待些时日,自然就知道本伯所言非虚。”
曹斐点点头,几下吃完早饭,就带着人出去。
陈默这才后怕的道:“兴和伯,这老家伙不会想弄死下官吧?”
“你说呢?”
方醒没好气的道:“这等在宫中厮混了大半辈子的人,大多是怪物,心思难测,你若是惹他火起,那仇可是要记一辈子!”
稍后有人来禀告,说是金幼孜和闫大建要去工地了。
“本伯今日休息。”
方醒的态度很是微妙,传出去后,金幼孜和闫大建都有些神思不属。
而曹斐到来的时机也很微妙,特别他选在晚上入城,消息一下就散播的快。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而常宇的态度却依旧没变,甚至在中午就让人去方醒那里说话,说是诸位京中的大佬来到这里,作为父母官没啥好说的,下午请客,希望各位赏脸。
曹斐回来吃午饭时听说了此事,就兴致勃勃的说一起去。
方醒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何不回京城,也懒得问。
等曹斐午睡后,陈默这才嘀咕道:“兴和伯,这曹公公可不是善茬,下午要是让他见到了女人,常宇会不会倒霉?”
“咱们是来监造的。”
方醒觉得朱瞻基是在冷眼看着群臣上蹿下跳,甚至还希望他们再闹腾的热闹一些。
方醒就坐在院子前方,太阳不错,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可他还不是老迈的年纪,骨子里还不会发出令人绝望的冰冷,所以无需这般晒太阳。
“老爷,王裳来了。”
“请进来。”
方醒只是在王裳进来时起身迎了一下。
“觉得有些懒,百炼先生见谅。”
方醒叫人抬了椅子出来,两人一起晒太阳。
王裳看着很精神,让方醒想起了一句话。
“老夫聊发少年狂,百炼先生,希望十年后你依旧能这样精神。”
方醒的祝愿很真诚,王裳闻言就笑的很开心。
他张开嘴,嘴里少了牙齿,剩下的牙齿也变细了,而且还歪歪斜斜的。
“老夫如今每日审查文章,还得和他们商议怎么排版,等全部完了,还得从头检查一遍,忙啊!”
王裳笑了:“开始每日顶多几篇文章,大多不能用,或是需要大改。可到了现在,见明报的名声日彰,每日的投稿文章几十篇,老夫每日徜徉在墨香之中,见到好文章,当真是喜不自胜,经常连吃饭都忘了。”
大抵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所以他笑的很幸福。
方醒有些嫉妒了,就笑道:“忙了好,五十之后最好忙碌些。”
王裳点头赞同道:“是,若是无所事事,整日在家枯坐着,就会看着时光在指尖流逝,就在回忆中消逝,那会让人绝望。”
再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更让人颓废的事了。
方醒突然想起了广场舞,还有什么暴走团。
发散的思维甚至还想到了已经有了些移民的那座大岛。
那些人可还好吗?
第2440章 华州的世界
当有蓝天时,大海显得格外的宁静。
海浪一波波的推向岸边,晶莹剔透的海水由慢到快的冲上了沙滩,然后迅速变薄,缓缓退去。
可在退回去的途中,下一个浪头又来了,相反方向的两股海水轻轻撞击在一起,后浪的势头被缓缓削弱。
沙滩上一些稀奇古怪的生物都在拼命的往下面钻,等钻进去后,就只见到一个个小洞,而后被海水覆没。
一只赤脚就踩在了一个小洞上面,大脚离开,小洞不复存在。稍后下面就开始蠕动起来,接着一只小螃蟹鬼鬼祟祟的爬了出来,正好浪头打过来,一下就把它冲到了最前面。
浪头消退,小螃蟹就想打洞钻进沙滩去。
一只大脚踩了下来,小螃蟹下意识的举起钳子……
陈汝静抬起右脚,在脚底的细纱中找到了那只不屈的小螃蟹,随手就把它弹了出去。
“特么的!连一只螃蟹也欺负人!”
陈汝静的脸被晒得黑乎乎的,头发乱蓬蓬的,一点儿都没有大明驻华州最高长官的气质。
前方的千户官刘二采回身道:“大人,这个狗地方有啥好的?一次轮换要五年,要命啊!”
另一个千户官蒋先拖在后面,专门找那些小洞去踩,一边踩还一边骂着‘踩死你!闷死你’这些话。
陈汝静板着脸道:“说什么屁话!那些移民里面肯定有锦衣卫或是东厂的探子,被听到了这些牢骚,等五年后回到大明,咱们谁也别想升官。”
刘二采叹息道:“那些移民倒是安生了,整日种地生娃乐的不行,可咱们就只能在这里戍守,还得要种地,这是哪门子的军队?”
“大明的军队以前也种地。”
陈汝静自己也是在军中犯错,然后被一脚踢到了华州这个地方。
“这里说是汉王殿下的封地,可殿下呢?”
蒋先追了上来,喋喋不休的道:“大人,咱们出来前,朝中对藩王的态度可不怎么好。说不准殿下以后都出不来了,就遥领华州,和前唐一个德性。”
“你倒是长进了,难道是跟着五文钱学的?”
刘二采刚捡起了一个大贝壳,发现是死家伙,就扔了出去。
陈汝静沉着脸道:“伍文是负责移民的文官,好歹也有六品,你等不可慢待了,否则他要是撒手了,谁去管那些移民?”
蒋先点头道:“特别是前面一批移民,不是强盗就是乞丐,青皮也不少,那些被流放的犯官也不愿出来教书,乱作一团啊!”
陈汝静捋了捋被海风吹乱的胡须,沉声道:“这可由不得他们,回头去告诉他们,不出力就没饭吃,他们要当硬汉没事,他们的妻儿就跟着挨饿吧!”
蒋先舔舔嘴唇道:“大人,拿了几家犯官吧,把女人分了,给下官一个,不然都要憋疯了。”
刘二采也怂恿道:“是啊!大人,弄了那几家人。再不给女人,下官看着那鼍龙都想扑上去。”
陈汝静骂道:“那就赶紧去,特么的!那鼍龙浑身的皮甲硬邦邦的,你去搞搞试试。”
见两个手下都有些沮丧,陈汝静说道:“都憋住了,要不然就自己去找那些女人。”
“大人,又黑又丑,谁愿意啊!”
“晚上灭掉灯都一样!”
三人在海滩上留下几串脚印,然后穿上鞋子,一路去了聚居点。
乌龟镇,这不知道是谁取的名字,却因为这块凸出海里的陆地像是一头大龟,所以大家都赞同。
穿过一大片树林之后,眼前就是一片宽阔,无数房屋井井有条的密布其间。
这些房屋都是砖房,仔细看去,竟然和大明国内的建筑一个样式。
所有的房屋都按照大明城市的规划建造,街道井井有条,甚至还有人在街道上巡查。
若非是能闻到海风送来的些微海腥味,陈汝静差点以为自己根本就没动窝,还在大明享福。
这是冬季,可白天却让人感觉是在大明的秋季,秋高气爽。
粮食都收割完毕了,大人孩子都没事做,于是大人就在家歇息,孩子就在街道上玩耍。
“见过大人。”
几个坐在家门口晒太阳的男子见到陈汝静他们走来,也不起来,就懒洋洋的拱拱手完事。
这里是大明藩王的海外封地,在朱高煦没来之前,这里就是大明的海外行省。
前期的移民都是烂人,而且他们知道这里的移民紧缺,所以官府不会管的太严,就把对官吏的敬畏心收了起来。
后面的移民也跟着有样学样,于是官吏的威权大减。
一群孩子在前面打闹,他们低着头,没有发现陈汝静他们,就一头撞了过来。
“滚!”
边上一个躺着晒太阳的男子喝了一声,那些孩子这才发现了陈汝静,然后一声喊就跑了。
只有一个小女娃摔倒在地上,她抬头怯生生的看着走过来的陈汝静,然后就哭了起来。
陈汝静蹲下来,边上晒太阳的男人们都缓缓站了起来,面色阴沉。
陈汝静捡起边上用椰子外壳做的帽子,给女娃戴好,然后说道:“腿破了,回家让你爹娘给你上药。”
小女娃的小腿在地上被擦破了,正在流血。
她抬头看看陈汝静,泪水还挂在脸上,可笑容却迫不及待的浮现出来。
陈汝静摸摸她的头顶,然后一把就把她拎了起来。
那些男子等他们走后,这才回到自己的地方,或是坐着,或是躺着。
良久,先前发声提醒那些孩子们的男子喃喃的道:“城也没有,这是什么?这是自生自灭!”
街道上的情绪渐渐低沉。
在华夏人的心中,城市就是自己的堡垒,被城墙围着生活心中就安稳。
没有城墙……
那就是化外之民!
这是一个安静的地方,这是一个慵懒的午后。
三天后的清晨,一只小船队靠岸了。
一群新移民茫然的站在码头上,看着岸边一群百姓和军士,只觉得自己恍如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太监上岸了,站都没站稳,就喊道:“陛下有旨意!”
伍文穿着官服,闻言就楞了一下,然后说道:“公公,这里是化外之地,要不还是去咱们的地方宣旨吧,好歹让那些百姓知道陛下还没忘了他们。”
太监觉得身体在发飘,就点头道:“也好。”
伍文心中一松,低声对身边的小吏说道:“赶紧去告诉陈大人他们,旨意来了。”
陈汝静等人不喜欢管民政,所以这等接收物资和移民的事儿都会推脱,让伍文来办理。
太监得了一匹马,坐在上面摇摇晃晃的。
等到了聚集点后,陈汝静已经带着人摆好了香案。
“公公,下官方才带人去巡查,以防土人生事,所以没去迎接公公,罪该万死。”
远离中原就是远离了权力中心,以往陈汝静可不会说什么罪该万死,觉得丢人,可现在却很自然的说了出来。
传旨的太监嗬嗬笑道:“不知者不罪,不过这边的土人真成了大麻烦?”
这话问的很尖锐,陈汝静心中尴尬,“倒是不至于,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咱们这边大多是先礼后兵,最好就是能和睦相处。”
太监点点头,然后把脸一板,陈汝静赶紧退后跪下。
那些百姓都跪下了,黑压压的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旨意没有什么特别的,首先就是皇帝向这些移民和戍守在这里的将士们问好,然后就是说了一下当今大明的形势。
大明的形势当然一片大好,所以太监念起来也格外的有力。
第2441章 为移民服务
“……你等远离中原,为大明拓疆,功在社稷……”
太监的声音渐渐的有些嘶哑了,“乌龟镇乃是要地,当建城……”
“陛下万岁!”
旨意念完了,移民们就欢呼起来。
太监仔细看了看,见那些移民的欢喜都不似作假,心中难免有些嘀咕。
怎么被移民出来了,对大明和陛下的忠心却越发的高涨了呢?
这不合理啊!
“公公,请随下官来。”
伍文带着太监一路去洗漱歇息,等回来后,就和陈汝静等人议事。
“陛下的旨意来的正是时候。”
陈汝静有些欢喜的道:“建城对咱们来说是好事,至少土人以后想再来袭扰就没那么容易了。”
刘二采也笑道:“那些移民一直不服管教,不就是因为没建城吗,这下好了。伍大人,回头就再去问问那些犯官,若是再不愿意出来做事,那就赶到荒野里去。”
这话换做是在中原,肯定是要被狠批为残忍。
可这里是华州,化外之地,死几个人真的不是事。
伍文点点头:“这是小事,如今就是建城的事了,诸位大人,这建城要大量烧砖,劳力要的不少,咱们从哪来的人力?”
蒋先笑道:“船队跑一趟那些地方就是了,要多少有多少。”
陈汝静点头道:“正该如此,回头船队就出发,给些好处给那些头人。”
大家都同意这个方案,那么建城最大的难题就解决了。
伍文吸吸鼻子,蒋先假笑道:“伍大人,这会儿你不说什么有伤天和了?要不上份奏章弹劾一番?”
刘二采也阴测测的道:“是啊!上次你的奏章……该到了吧?可这次陛下的旨意里可没提那事,怎么说的,要不再来一本?”
“好了!”
陈汝静低喝道:“那时候大家都刚到这边,谁知道谁的秉性?再说现在不是挺好的嘛,都别作妖,不然本官可不会手软。”
伍文苦笑着拱手道:“当初是习惯了,从中原带来的习惯。如今在这边待久了才知道道理,得罪了。”
当初刚到这边时,军方的手段太过了些,伍文见不惯就说了几句,结果没人搭理,就一怒之下上了奏章,让回程的船队带回去。
结果才过了半年,在经历过两次死里逃生之后,伍文就彻底转换了观念,有时候甚至比军方的人还狠。
刘二采和蒋先听到他服软了,这才悻悻的忍住了。
“本官去找天使说说此事,不过不会上奏章。”
伍文朗声道:“此事只是我等的主意,和中原却不相干。”
刘二采阴狠的道:“大人,这次让下官去吧。”
“去个屁!”
蒋先骂道:“上次你去了一趟,结果路上死了两成,这次该我去了。”
陈汝静的太阳穴蹦跳一下,骂道:“再吵都去驱赶土人!”
他骂骂咧咧的出去后,伍文干咳一声,也施施然的走了。
这里不是中原,一切都要因地制宜,上官的体面也别强求,否则哪日死了都不知道。
而新来的移民却已经被热情给淹没了。
新修的十多排砖房前方全是人,黑压压的,还嘈杂。
一群群军士满头大汗的在维持着秩序。
“都退后!想娶媳妇的也得看别人乐意不乐意,滚回去!”
军士们用盾牌挡着人潮,右手挥舞着木棍劈打着。
伍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混乱的场面。
不过经历过多次后,大家都对此不陌生,所以他干咳一声道:“都滚蛋!围在别人的家门前,那像什么样?再不滚就打!”
先前那些军士下手不重,更像是警告性质的。
上官发话了,军士们争相下重手,人群里一阵大笑后,都退了回去。
三百多移民都被这番变故给吓坏了,他们不知道这些老移民为啥那么热情,热情的让人害怕。
伍文走到前方,见这些移民大多是面相老实的,而且孩子还多,心中就欢喜。
“本官伍文,这里就是乌龟镇,你等以后的家。”
“乌龟镇?”
卧槽!
本来这些新移民就被如狼似虎的老移民们的热情给吓坏了,再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就觉得自己是进了狼窝。
伍文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他在心中腹诽着当初那群兵痞都起哄赞同乌龟镇这个名字,然后和气的道:“咱们这的名字很好听,很祥瑞。”
祥瑞都用上了,也不怕被人弹劾了,可见伍文现在的奔放。
“乌龟的寿命长啊!而且咱们这吃喝不愁,你真要是懒得不想种地都饿不死,到处是宝啊!甚至还有金矿!”
伍文听到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甚至还有些贪婪。
但他很满意,进一步诱惑道:“这里不但有金矿,银矿也不少,一句话,咱们的脚下全是矿山,知道这座岛有多大吗?”
“这里和中原一般大!”
人群中一阵嘈杂,惶然不安的情绪渐渐消散。
伍文微笑着说道:“只要肯干,一年就能有结余,而且别担心养不活孩子,使劲的生吧,生了就有地,生了就有好处!”
“大人,有啥好处?”
一个年轻人大胆的问道,马上就挨了他爹一顿胖揍。
“大人,孩子不懂事,您见谅。”
老移民那边一阵哄笑,有人喊道:“怕啥,有事就说,大人说了,他们就是为咱们办事的。”
“可不敢!可不敢!”
新移民们都有些慌,觉得这些老移民莫不是疯了。
“确实是这样。”
伍文心中也憋屈,他也想有着官员的威严,让百姓畏惧害怕。
可皇帝在他们出来时就令人传话:若是因为官吏不力导致移民后悔,那就全数斩杀在当地!
这是连魂魄都不能归乡的处罚啊!
伍文心中叹息,然后挤出笑容说道:“都安心住下,回头马上去领粮食和诸多农具,连新衣服都有。”
这些都是在移民前宣传过的,可新移民们一路都在忐忑的,担心官府说话不算数。
现在听到伍文说有东西领,于是都兴奋的说马上去。
落袋为安,从未有哪个民族如华夏一般的追求这个。
你说的再漂亮咱也不信,等好处到手了咱们再谈正事。
这些都是往常新移民来了都有的程序,伍文点点头,就有小吏过来喊道:“都跟着来,不许挤,记得全家都来。”
有人喊道:“大人,我家小子病了。”
小吏骂道:“病了不早说,这是想等死呢!”
“郎中!郎中!”
两个背着箱子的郎中出现了,如狼似虎的冲过去,没多久就喊道:“大人,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肚子了。”
伍文骂道:“船上的郎中呢?”
长途跋涉最怕的就是疫病,伍文气得浑身发颤,等随船的郎中来后,就喝令责打。
那郎中喊冤道:“大人,小的一路上就伺候着他们,这人是昨日才拉的肚子,才给的药啊!”
伍文怒道:“可你上岸没有立时禀告!”
郎中听了才想起出发先的叮嘱,只得惨叫着挨了十棍。
伍文的态度让新移民们都心中大定,于是都规规矩矩的跟着去领东西。
“移民就是咱们的命,这话是本官说的,谁不把移民当回事,本官就不把他当人!”
伍文的嗓子有些沙哑,但一路还是在告诫着手下的官吏们。
“海外有多大你们也该知道了,大明还能坐井观天吗?这些宝地不拿到手,想想上次的泰西联军,那大明的危机就不远了!”
“要在海外站稳脚跟,移民就是第一!”
伍文的话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官吏们纷纷点头。
第2442章 这是大明的地方
“还有耕牛?”
一群牛正乖乖的站在圈里,看着体型健壮。
一个小吏站在牛圈前说道:“这些牛都是旧港那边搜罗的,目前那边到处都在饲养牛羊豕,家禽更是不计其数,所以你们还担心什么?”
“这边的被褥和锅碗瓢盆,都自己报名,一家子都要来,少了可就别想再领了。”
“这里这里,别自己抬,有推车和牛车,军爷们会帮你们拉回家去。”
存储物资的仓库前一阵繁忙,那些新移民几乎不敢相信能有这么多的好处。
一个老汉带着两个儿子,还有儿媳和五个孙子孙女,一家子领取的东西装满了一辆牛车。
他的两个儿子已经笑傻了,儿媳妇也是欢喜的不行,刚领了糖果,就一个孩子塞了一颗。
“爹,您也吃一颗甜甜嘴。”
大儿媳叫儿子去给老汉送糖,老汉习惯性的呵斥道:“败家的玩意儿,都留着过年。”
给他们一家子赶车的军士叹息道:“老叔,这边不缺这个,每个月都有。”
老汉不敢相信的道:“军爷莫不是在哄小的呢!”
军士不耐烦的道:“咱们的前面就是南洋,那边早就种了甘蔗,每年的糖多不胜数,大多运去了中原,咱们这边就这点人,能耗费多少?随便吃。”
老汉这才醒悟,原来自己已经到了一个物资极度丰富的地区。
不,等他见到老移民家门口挂着的一串串辣椒后,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白来的。
“祖父,吃糖。”
最小的一个孙女蹦蹦跳跳的过来,到了老汉的身前时,她举起手,手心里却是一颗灰黑色的糖。
老汉平时最宠这个小孙女,见她嘴里在喊着祖父,眼睛都眯着,可见是真的欢喜了,就欢喜的弯下腰,张嘴从孙女的手心里咬住了糖。
小孙女见祖父就像上次吃多了陈醋般的皱着一张老脸,就问道:“祖父,甜吗?”
老汉摸着她的头顶,裂开嘴就笑了。
“甜!”
老汉只觉得那糖从嘴里一直甜到了心里,他抬头见两个正装车的儿子,还有两个儿媳都在看着自己,就老脸一红,说道:“看看有啥好的,今晚第一顿,去买些酒肉来,好好的吃一顿。”
当初老汉决定全家移民时被乡里人视为傻子,家中的儿子儿媳也有些顾虑。
现在一看这边的情况,老汉就觉得自己的当初的决定再正确不过了,以后自家肯定能在这边开枝散叶。
老汉随即就想起了先前放在屋里的祖先牌位,担心被人偷了,就催促的赶紧回家。
这一路他什么都不管,只是紧紧的抱着装着祖先牌位的包袱,仿佛那就是自己的命和根……
几个孙子都欢呼起来,大儿子说道:“爹,刚才有大人说,晚上各家各户都有酒肉,全都出来吃。”
“出来吃?”
老汉觉得吃饭是很私密的事,特别是有酒肉的时候,更是要隐秘些,免得你家的肉多,我家的肉少,把邻居关系都弄差了。
二儿子今日见到了许多新鲜事,心中雀跃,就说道:“爹,说是大家一起聚会,一是认识,二来就是欢庆咱们来了这里。”
老汉一听就黑着脸道:“坐吃山空,有酒肉就留着,酒等逢年过节喝,肉就腌了,慢慢的吃。”
这时他们一家子的东西都领齐了,那军士喊道:“来帮忙,咱们走了。”
两个儿子过去和军士客套了一番,最后只能千恩万谢的在边上帮着推车。
老汉牵着孙女,一路和推车的军士扯着闲话,等到家时,他已经把这边的情况摸的差不多了。
他家是十口人,又是两兄弟,所以上面就分了两套房子,老汉跟着大儿子一家过活,但是二儿子每月要给些粮食。
两家人各自打扫,老汉就带着孙子孙女们去打水,一家子热火朝天的。大人骂孩子,老汉又护着孩子骂回去,喜气洋洋就是这个意思。
午饭一家子就随便弄了些死面饼,然后继续整理。
“各家各户出来了,把自家的锅碗拿出来,一家弄一堆火。”
等整理的差不多的时候,外面有人用大喇叭开始喊话。
等老汉一家子出来时,外面已经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一车车的柴火任由取用,有人帮着架锅。
最后就是酒肉。
“这是什么肉?”
老汉见到了好多种肉,就是没猪肉。
“鼍龙肉、野牛肉、羊肉、鱼肉,随便取用,只是不许浪费,吃不完的要被收拾。”
军士的话让老汉觉得自己的世界要崩塌了。
“老天爷啊!这从古至今,哪朝哪代可以敞开吃肉了?”
老汉的惶然让军士笑了,然后说道:“这边的肉多,咱们还养了许多牲畜和家禽,还有捕鱼和狩猎,不差肉。”
老汉被吓到了,从观音菩萨到道尊都在嘴里感激过了。
“酒水也不差,以后自己买。”
“啥?酒水也不缺?”
老汉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大明现在不禁酒,自从土豆酿酒成功之后,官方压根就不管民间酿酒的事了。
“那边有大岛,上面有咱们的人在盯着土人种地,粮食运回大明不划算,大多都送到了这里。”
军士的口气随意的就像是在说自己的村子和隔壁村子的距离。
老汉晕晕乎乎的和两个儿子领了酒肉回去。
大锅架起,锅里加水,然后把羊肉和鼍龙肉放进去,再加点姜和香料就齐活了。
“好多烟啊!”
有孩子指着天空喊道。
老汉抬头看去,就见烟雾从这里一直延伸过去,视线内就像是一片乌云。
整个聚居点的人都出来了,无数家庭以篝火为单位,密集的程度,如果从空中俯瞰的话,就像是看到一群群的蚂蚁。
“举杯!”
“为了大明,为了陛下!”
“陛下万岁!”
欢呼声驱散了烟雾,下方的无数移民们都举碗干了碗中的酒。
“陛下万岁!”
老汉喝多了,满面涨红的夹了一块鼍龙肉给小孙女,然后对大儿子说道:“明日就去咱们家的地里看看,赶紧该动起来了。”
大儿子没醉,说道:“爹,大人们说这里经常电闪雷鸣的,还有大风,不好种地。也就是种些土豆。”
老汉纳闷的道:“那咱们干啥?”
“要等春天再看。”
老汉更郁闷了,“那发给咱家耕牛干啥?种土豆哪要这般费劲。”
二儿子喝多了些,就嬉笑道:“爹,牛多了没人养,咱们养着呗。”
老汉真的是无语了。
“大明啥时候那么富裕了?”
……
“每一个移民的物资都要核发下去,少一件都不成。”
陈汝静他们的篝火在最边上,没人敢打扰。
他杀气腾腾的道:“去年可是杀了十余人,等明日就下去一家家的查问,再有贪腐的,不杀了,丢去喂鼍龙和鲨鱼!”
说着他盯住了伍文,伍文不含糊的道:“这是陛下许诺给移民的东西,没用也得给,不然这些人写信回去,下面谁还敢再来?若是有贪腐,抓到了处死就是。”
“好!”
陈汝静说道:“没了那些酸臭味,这才是一伙儿,明日就开始勘察,工部有随行的官员,晚些去问问,让他们多歇息几日也行。”
刘二采说道:“大人,建城之后……”
他指指脑袋,陈汝静说道:“别一心想着升官,本官估摸着咱们这五年的事就是建城和不断向前探索,最后还得在离这边的几百里处建第二座城。”
伍文喝了一口酒,惆怅的道:“现在咱们只能种土豆和菜蔬,今年还是再试试吧,好歹种些小麦。”
“还有就是牲畜和家禽还得多养些,好歹那些船回程的时候多给些,免得人家辛辛苦苦的送来移民和粮食,咱们一毛不拔,传出去咱们乌龟镇还做不做人了?”
伍文微醺,打个酒嗝后说道:“乌龟镇啊乌龟镇,这名字就邪性,这鬼地方打雷刮风就如同是地狱。幸好今日这天气看着不像是要打雷的,好啊!不然那些新移民可就睡不着了。”
“轰隆!”
他的话音未落,天空中就多了阴云,然后雷声轰鸣。
蒋先抬头看了一眼,笃定的道:“肯定是大雨,伍大人,你这是乌鸦嘴啊!”
“艹!”
伍文把酒干了,然后用力的砸了土碗,喊道:“菜太咸,要加水!”
陈汝静欣赏的点点头,刘二采就起身喊道:“老天爷给加汤了啊!”
那些新移民还在懵懂,觉得老天爷不给面子,可老移民们都笑了起来,然后一个个起身,把锅里的肉夹出来大半,让自家的孩子和女人,还有老人回去。
“老天爷,加点汤吧!”
“洗个澡!”
有人开始脱衣服了,然后边喝酒边等着下雨来洗澡。
大雨随即就来了,雨水滴在篝火上,白灰才飞起来又被打了下去。
锅里的肉汤就像是大雨中的湖面,不过大家还是笑着继续吃。
大雨中,伍文拎起酒坛就是一阵牛饮。
“这是大明的地方!”
伍文的身体有些摇晃,笑容可掬的道:“谁敢来抢夺,打!打趴下!”
第2443章 太监上青楼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话不是形容还在寒冷的春季,说的是大明的青楼事业。
太祖高皇帝极端反感官员没事玩女人,文皇帝也是一个样。
只是到了仁皇帝朱高炽时,皇帝仁慈,加之海外不断涌入女人,青楼事业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壮大了。
“说是瀛洲那边生女孩就欢喜,生儿子就恼火。”
陈默道貌岸然的坐在方醒的身边,给他说着瀛洲这些年来的变化。
这是一个大房间,进来的都得脱鞋。
没有椅子,只有矮桌。
跪坐是不可能的,方醒盘膝坐着,对面的是曹斐和常宇、钱晖。
常宇有些尴尬,他原本只是想请方醒来聚一聚,而曹斐是宫中的大太监,想来不会和地方官太过亲密。
可他没想到的是,曹斐竟然来了,而且还兴致勃勃的在等着女人。
这个阉人!
常宇心中暗骂着不合时宜的曹斐,笑道:“这里都被清空了,兴和伯,,金大人和闫大人他们……”
“他们在工地,应该差不多了吧。”
两排案几相对,方醒和陈默坐在一起,对面是常宇三人。
一个女人在门口徘徊着,不时探头出去看一眼。
“来了来了!”
女人就是这里的老鸨,她喜气洋洋的迎了出去,稍后就听到那夸张的声音。
“哎哟!二位大人这是为了国事奔忙,这一身的尘土都还在呢!人呢?姑娘们,赶紧出来,给诸位大人洗尘了。”
方醒看了对面的三人一眼,嘴角微翘。
金幼孜和闫大建此刻大抵最想做的就是用针线缝住了老鸨的嘴。
老鸨认得常宇,就以为这几人大抵是山东的官员,于是她就想抬抬自家的身价。
常宇的面色微微发黑,边上的右布政使钱晖就干咳一声道:“少说话,上酒菜。”
老鸨刚转身,听到这话也不气馁。
她笑吟吟的把金幼孜和闫大建带进来,说道:“诸位大人且坐着,来人,送酒菜来。”
“辛苦了。”
方醒起身拱手,常宇等人更是前行相迎。
金幼孜和闫大建的身上略微有些尘土,不过精神还好。
大家寒暄一番后坐下,女人就依次入内。
第一批是送毛巾和水的。
洗脸净手后,第二批又进来了,这是送茶水的。
第三批还是女人,送酒菜。
这些女人身姿绰约,走动间腰肢轻摆,胯部微微扭动,让人不由自主的看着那曲线。
那老鸨见了心中欢喜,就拍拍手。
啪啪两声后,琵琶声缓缓传来。
一排女子穿着月白色的薄裙进来了。
一阵香风袭来,这些女子进来后站成一排,齐齐低头说道:“见过诸位老爷。”
这些女子大多二十左右,身材各有不同,环肥燕瘦,但肌肤白嫩。
“老爷?”
方醒想起了以后的老板称呼,进了那种地方,不管是谁,一律称呼老板。
老鸨不知道方醒和曹斐的身份,就走过来笑道:“诸位大人都是人中龙凤,若是用俗世的称呼岂不是玷污了?”
说着她就跪坐在方醒的身边,才坐下,半个身体就靠过来,娇笑道:“老爷,老就尊贵,爷就是敬重,奴家对诸位老爷可是又尊重又敬重啊!”
老鸨三十余岁,正是浑身都滴水的年纪。
她这么一靠,方醒就干咳道:“那就开始吧。”
老鸨闻言心中一惊,就坐直了身体,然后缓缓起身,用满月般的髋部在方醒的手臂上磨蹭了一下,这才站起来。
她看了常宇一眼,心想到底是谁做主?
如果是常宇的话,那么一切照旧,如果是方醒的话,她就要重新判断这一场宴席的味道了。
作为青楼的老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最基本的素质。
若是发现不对味的地方,那就别掺和,还得要暗示这些瀛洲女人,让她们装聋作哑。
常宇点点头:“开始吧。”
老鸨心中稍定,但是对方醒的身份大为好奇,就拍手道:“请诸位老爷挑选姑娘。”
曹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觉得很有趣,就压低了嗓门说道:“随便。”
老鸨这下就更不知道谁大谁小了。
“各自去!”最后还是让女人们自己找客人。
老鸨不敢离开,就坐在了方醒的左手边,然后给他斟满一杯酒,笑道:“老爷慢用。”
一个女子在方醒的右边坐下,然后轻柔的拿起筷子给方醒夹了一块蘑菇。
“老爷,这蘑菇是用这边的海参和多种药材配料做出来的,对身子再好不过了。”
方醒随手夹着吃了,果然味道不错,咸鲜把握的很是出色。
酒过三巡,金幼孜干咳一声道:“这条路要抓紧修,天气一暖和就得动手。”
闫大建目光微微转动,见到方醒并不急色,就笑道:“是啊!早一日贯通,南北交通就早一日便利,功在千秋啊!”
常宇笑呵呵的举杯道:“山东境内的路,肯定会成为最快、最好的一段路!”
这是政治表态!
常宇说完先看了曹斐一眼,那老太监却搂着自己的女人喝酒,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怎么和女人调笑。
他目光再转,看向了方醒。
方醒对那道炒蘑菇的兴趣颇浓,已经吃了半碟,然后举杯喝了一口酒,抬头见常宇注视着自己,就说道:“这是好事,曹老爷今天就带着耳朵来了。”
曹斐会把你们的表态带回京城,禀告给皇帝,所以有话就说,别再来找我汇报工作了。
方醒撂挑子了。
曹斐搂着身边的姑娘,老家伙半边身体都靠在了那姑娘的身上,尖声笑道:“诸位大人有话就说嘛,常大人尽管说,金大人随时都能说,嗬嗬嗬!”
说着他瞟了老鸨一眼,可惜老鸨并未听出他的画外音来。
那位金大人可是皇帝身边的重臣!
金幼孜笑了笑,他对常宇安排的地方很不满意。
作为辅政学士出入秦楼楚馆,这要是传出去了他还有脸待在皇帝的身边?
老鸨趁着刚才的机会审视了在场的人,常宇和钱晖自不必说,她觉得那个笑声尖利的曹老爷有些阴测测的,不是好鸟。
那位金老爷年纪大了,明显的对身边的女人没什么兴趣,只是偶尔一个眼神扫过来,让她觉得有些腿软。
闫大建可以忽视,笑面虎一个,这种人老鸨见多了,压根不想搭理。
只有方醒,老鸨看了一眼左边伸手在女人腰间活动的陈默,然后给方醒倒满酒杯。
“老爷贵姓?”
老鸨觉得在场的就数方醒最从容,不管是面对常宇还是金老爷,或是那位阴测测的老家伙,他都显得游刃有余。
陈默百忙之中说道:“那个……你不会想知道的,还有,不该问的,别问。”
陈默很猥琐的把手放在鼻下嗅了嗅,见老鸨发怔,就说道:“这位老爷不是你能惦记的,不然你小心回头被丢去了海外给那些野人享用。”
这货想拍方醒的马屁,可言辞之间却吓到了老鸨。
方醒微微一笑,陈默被吓到了,急忙补充道:“那个……要不你过来。”
这话越说越没谱了,曹斐见陈默的额头见汗,显得极为慌乱,就想起他得罪自己后的插科打诨,不禁就冷哼了一声。
方醒还是微微一笑,说道:“老爷家中的孩子不多,可看着都不错。”
“是啊!”
常宇等人的心中一紧,连金幼孜都放下了筷子。
闫大建暗自观察着方醒,他知道方醒是大皇子和皇后的最坚定支持者,为此差点和皇帝翻脸,所以……
谁是二皇子的支持者?
方醒看了老鸨一眼,眼中含笑,可老鸨却被吓得失魂落魄的堵住了耳朵。
方醒这次是真的笑了。
“外间多有传闻,也不是什么忌讳的事,老爷家中的少爷渐渐大了……”
他的目光忽略了陈默,从闫大建扫过来,直至钱晖。
“你们觉得哪位少爷好?”
如果说金幼孜等人在方醒那里的表态是想借机谋求升官的话,那么方醒的问题就是反击。
你们一直在表态,那么老爷的继承人谁合适,是不是也该表个态?
第2444章 父子俾睨当世
老鸨想和方醒套近乎,可陈默的话却让她有些心虚。
她在想着怎么挖出方醒的身份来,然后把镇楼的那个瀛洲女人悄然送出去,结一份善缘。
她觉得自己的眼光再没错了。
所以方醒把问题抛出来,大家都有些尴尬,甚至是冷场后,老鸨笑眯眯的道:“是哪家老爷这般富庶,若是……”
常宇的眼神冷冰冰的看着她,觉得大明禁嫖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这些新人出来做事都不懂规矩,连基本的察言观色的能力都没有。
老鸨觉得不对,她僵硬的坐在那里,觉得冷气从骨缝里丝丝外溢。
这里面有人比常宇更厉害!
什么老爷和少爷?
是皇帝和皇子!
老鸨干笑道:“妾身出去看看……”
“要表态就要趁早。”
方醒却有意想把某些事情爆出去,他伸手按在老鸨的肩头,然后微笑道:
“大少爷是嫡长子,有问题吗?”
老鸨觉得小腹发胀,腿间有些发热,她看到金幼孜的神色麻木,而常宇却在微笑。
钱晖呢?
右布政使钱晖是木然。
只有曹斐依旧是老嫖客的姿态,那手早就消失在薄裙之下。
金幼孜举杯饮酒,方醒看着他。
两人就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气氛却越来越紧张。
老鸨觉得自己不该进来的,此刻她再傻也知道金老爷比常宇厉害,而她身边的这位老爷好像比金老爷还厉害。
年轻有为啊!
看着方醒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可一个是老鸨,一个是威权凌驾于布政使常宇之上的权贵。
她偷看了方醒一眼,就看到方醒在微笑,不知道是和气还是自信。
“是忌惮我吗?”
方醒说了这句话,老鸨骇然发现金老爷把筷子一丢,然后指着方醒说道:“你还知道这个?”
“为何不知?”
金幼孜怒不可遏的道:“若非是你,大少爷怎会拖到现在还不上尊号?”
老鸨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一声,下身一松,差点失禁了。
这是王爷还是……太子?
尊号,还是大少爷,对政治再蠢笨如猪的老鸨也觉得不对了。
她颤抖着抓住方醒的衣服,只要有人喊灭口,她就准备一把抱过去。
“你们还在忌惮科学,金大人,还是那句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整日纸上谈兵,只知道威胁打压,可敢一战否?”
方醒振眉道:“各家走各家的路,看看谁更适合大明,金大人,可敢吗?”
这个方醒,咄咄逼人啊!
闫大建的身体微微前倾,快速的往自己的左边瞥了一眼。
曹斐在摸女人,很是好奇。
那女人不住的斟酒,用纤纤素手送到他的嘴边,他笑着喝了,然后又和那女人调笑。
这阉人居然这般的不成体统吗?
闫大建心中冷笑着,他知道金幼孜忌惮的是什么。
如果方醒发誓远离未来的皇储,那么谁敢动摇大皇子的太子之位,金幼孜就敢和谁拼命。
可方醒会吗?
闫大建觉得今天看到了一处好戏,并且能对朝中的暗流理解的更透彻了,对自己以后的站队有莫大的好处。
所以他从刚进来的忐忑到现在的轻松,不过只是几杯酒的时间而已。
你们就闹腾吧,越热闹越好。
他正在觉得惬意,方醒的目光转过来,问道:“闫大人怎么看?”
闫大建正在喝酒,闻言右手微微一颤,酒杯里的酒水抖动了一下,从边缘溢了出来。
他微笑道:“这等大事,却也是家事,大老爷自然该独断。”
这句话很是实在,把金幼孜的不满和犹豫都给敲了下来。
那是皇帝的家事,而且大皇子是嫡长子,难道你们还敢说二皇子更适合做太子?
百年后的史书怎么写?
金幼孜等人胁迫皇帝改立二皇子吗?
闫大建觉得自己的智慧能让在场的人自愧不如,不过他却装作为难的模样,叹息了一声道:“国事艰难,要协力才好啊!”
方醒是想让他们表态支持,可金幼孜却把此事和他的荣衔挂钩了。
太子少师!
“科学还很年轻。”
金幼孜知道太子之位一定,剩下的就是争夺对太子的教育权,谁争到了,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科学对儒家!
“是啊!很年轻,可却是朝气蓬勃,并没有腐烂的味道。”
方醒的话里有话。
金幼孜不屑的道:“那是人少了而已。”
这话是真理,方醒点点头道:“不管是儒家还是科学,吏治都是重中之重。”
当科学和儒家在朝野能分庭抗礼时,当科学压倒儒家成为大明的显学时,那些科学子弟还会一如现在吗?
方醒微微摇头,“但你们教人做人那么多年,可人还是那么些人,兴旺更替却如走马灯般的热闹,可教化了谁?”
嘭!
金幼孜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细眯着眼盯着方醒道:“你想和老夫辩难吗?”
“你们口才无敌。”
方醒知道金幼孜有些恼羞成怒了,就笑道:“文皇帝前,你们可敢想到大明如今日一般的繁盛吗?”
金幼孜有自己的骄傲,他摇摇头。
“对外对内,你们在维持,谁在革新?”
金幼孜不语,但心中恼怒之极。
他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身段,方醒就该抛弃前嫌,大家一起携手岂不是更好?
而且辅政学士之间也有了默契,大家觉得未来太子的老师还是要由政事堂的诸位轮流来担任最好。就如同是文皇帝当年安排辅佐太子和太孙的老师,就是不时更替。
至于科学,也不是不能妥协,但是份例必须要压低。
这时外面有人疾行,脚步声快速到了门外。
门外是常宇的人在看守,不过是交涉片刻,就进来一人。
来人却是方醒留在方家庄的家丁方二。
方二一脸的风尘,见到方醒在这里,就拱手道:“老爷,就在三日前,大少爷在武学的入学考核中,文为冠,武在第三十九!”
方二见方醒神色微动,眼中神采奕奕,就补充道:“当日勋戚子弟过百,大多讥讽大少爷。”
方醒微微一笑,说道:“土豆可发火了?”
方二朗声道:“没有,大少爷沉默寡言,武试第三十九时,保定侯当场宣布,勋戚子弟百人,大少爷的年纪倒数第三!”
“好!”
方醒举杯干了,闫大建正想说几句恭喜的话,方醒却霍然起身道:“方某有子如此,诸位以为如何?”
他的目光俾睨,从闫大建那里缓缓移动,最后定在了金幼孜那里。
我方醒教子有方,太子又如何?
辅政学士里,可有谁家的孩子能有土豆厉害?
“大少爷文试第一个交卷,保定侯还说他年少,可看了试卷就爱不释手,连说此卷该得了状元!”
孟瑛学着张辅的做派自诩儒将,可在儒学上面的造诣也不低。
他说土豆的文试该得状元,那么必然有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