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6章 这是绑架
今年的秋季格外的冷,老人们说这是要动刀兵的迹象,叫家里人没事少出门。
紫禁城中也冷,太阳仿佛失去了温度,徒然耀眼。
从方醒南下开始,宫中就多了肃杀。
北方的整顿清理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皇帝在监控着进程,百官几乎没有能置身事外的。
宫中紧张,但和皇帝的女人和孩子无关。
太后终于去看了一眼那个小名叫做‘玉哥’的孩子,孙氏感激零涕。
没有祖母的关注,玉哥一辈子都将背负着‘被长辈厌弃’的名声。
于是宫中关于玉哥的议论终于是消停了许多,至少不会是一个靠着皇帝才能站住脚跟的皇子。
而皇后却继续在过着自己的日子,恍如与世无争。
“母后,弟弟吐口水!”
坤宁宫中,端端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跑进了房间里,然后趴在做衣服的胡善祥的腿上喘息着道:“母后,弟弟不乖。”
胡善祥放下小衣服,摸摸她的后背,嗔道:“你又去逗弄你弟弟了。”
她眉眼含笑的抬头问道:“玉米呢?”
门边有宫女答道:“娘娘,殿下在外面学步,走的可好了。”
胡善祥觉得有些眼花,就揉了揉,说道:“三岁了,也该能走了。”
端端在她的腿上侧脸问道:“母后,我几岁会走的?”
胡善祥笑道:“比你弟弟早。”
端端一下就得意了,然后又跑出去,说是教玉米学步。
等她走后,怡安就进来了。
“娘娘,那边做了一道点心送去了宁寿宫。”
胡善祥微笑道:“前几日无忧进宫和端端在母后那里玩耍,说是年岁上来的人要少吃点心,免得身子不好,也不知道是哪来的道理。”
怡安有些意外胡善祥的反应,犹豫了一下,就放弃了劝说她也跟进的想法。
“北边最近有些闹腾,陛下那边烦心事不少……”
“本宫知道了,少拿别的事去烦他。”
“金陵有人快马通报,兴和伯在那边拿了不少人,说是没路引远行的,全是……士绅。”
怡安的通报就到这了,再下去就是干政。
胡善祥拿针在自己茂密的秀发中插了几下,然后说道:“记得当年还在家时,家父有时候要出门也是烦心路引。只是……”
怡安重重的道:“这是祖制!兴和伯怕是孟浪了。”
胡善祥坚定的道:“兴和伯肯定和陛下有沟通,这不是孟浪,一定不是!”
……
“陛下,路引一旦取消,百姓自由迁徙,那……臣不敢想那混乱的景象。”
“陛下……”
金幼孜觉得方醒天生就是能折腾的,而且胆子特别大。幸而是文皇帝宠信他,他要是生在洪武朝的话,金幼孜觉得掉脑袋都是轻的。
“路引乃是祖制。”
作为首辅,死守祖制自然是不行的,也是呆板和无耻的。所以杨荣在沉默。
所以金幼孜继续说道:“没了路引,各地客户比主户还多,怎么查户籍?案子必然增多,各地疲于奔命,乱套了,肯定乱套了。”
几位辅政学士都面露赞同之色,觉得这个建议真的是在信口开河。
至于扯上祖制,在辅政学士这个级别还扯这个,皇帝肯定会记在小本子上,下次就收拾你。
祖制从来都不是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是利益牵扯。
杨溥的面色有些铁青,说道:“陛下,兴和伯这是胡闹,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国朝多年,臣从未见过这般……跋扈的臣子。”
杨溥从诏狱出来后,哪怕是被安排在帝王身边,可却沉默寡言,即便是君王垂询,必定也是稳重为先,所以得了文皇帝的称赞,说他乃是谋国之臣。
谋国之臣,几乎和托孤重臣一个意思。
所以从此沉默寡言的杨溥就成了百官暗自揣摩的对象。
从前年开始,他的沉默渐渐在变化。
有心人统计过,他的变化主要是针对皇帝和方醒,而具体些就是那些革新。
这是一个保守派,如同史上的那些保守派一般,他总是不喜欢过多的改动。
这样的日子不错,我们还是享受生活吧。
这就是保守派的宣言。
可朝堂上不可能只有革新派,各种声音必须都得有。
——当朝堂之上都是一个想法时,大明就危险了!
所以朱瞻基把那些反对者留在朝堂上,他需要这些人来警醒自己。
而方醒显然也深谙这个道理,从没见他倒过谁。
不,他倒过,朱瞻基记得他处心积虑的倒过纪纲。
杨士奇皱眉道:“跋扈谈不上,起因本官也知道,那些被拿了的百姓并无情弊,只是疏忽了,或是侥幸了。只是为了这个就受刑,甚至是流放,兴和伯大抵是不忍吧,所以才上了奏章。”
杨荣出班道:“正是如此,兴和伯想必是不忍,陛下,臣以为既然是无心,可否网开一面……”
朱瞻基面无表情的道:“此事从长计议,你等不必缓颊。”
杨荣和杨士奇尴尬的回班。
他们想把这事打混过去,可皇帝却明察秋毫,尴尬啊!
朱瞻基仔细看着奏章,再次抬头时,神色已经变得从容起来。
“兴和伯说路引于大明初期是臂助,到了现在,路引已经成了禁锢,把百姓限制在一地的同时,也把大明的发展定在了一个高度,再也无法寸进的高度。”
朱瞻基的眉心微微皱起,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确实是这样。”
杨荣第一句话就在为方醒站台,后面一阵冷飕飕的眼神。
可杨士奇也跟着出班道:“陛下,前宋可是没有路引,百姓迁徙顺畅,虽然官府麻烦了些,可前宋的商业蓬勃,前所未有。”
他看了一眼群臣,坚定的道:“臣深知路引对百姓的禁锢,包括臣的家人也在其中,出个门都得去报备办路引,回来还得消了,陛下,臣附议。”
杨士奇居然赞同取消路引?
这下连杨荣都有些吃惊了,至于其他人自然更是瞠目结舌,杨士奇见状就说道:“臣的侄子上月就差点被抓,他说没百里,可巡检司的人说超了,两边争执,最后臣的侄子就报了臣的名号,这才得以脱身。陛下,连臣都觉得是禁锢,百姓如何?”
“杨大人夸大了。”
“就是,没了路引,敢问那些百姓涌入城市,如何应对?”
“前宋不禁止,百姓到处迁徙,多少祸事都在其中?”
杨士奇回身道:“可前宋以一隅而扛强敌,全赖的就是商业。”
杨士奇疯了!
群臣都不想和这个有名的老实人争执,只是避开他,说着路引的好处,以及取消路引后的坏处。
朱瞻基不置可否的道:“此事诸卿好生思量,金陵那边抓了不少违禁的……士绅。”
卧槽!
这是绑架啊!
第2237章 府衙前的戏
“他抓人了。”
黄俭从未这么害怕过,所以神色慌张。
“老师,他抓了一百余人,还在抓。”
汪元厌恶的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黄俭喝了一口茶水,有些无助的道:“老师,国朝那么些年,从未见过这般跋扈的人啊!”
汪元木然的道:“他这是敲山震虎,金陵城,乃至于整个南方都在惶然不安中,”
黄俭想说话,汪元抬头道:“去吧,真怕了的话,你就去海边,那里有个村子专门做罐头,你去那边,保证无人知晓。”
黄俭躬身告退。
出了汪家之后,他就去了府衙。
府衙最近很热闹,那些被抓的士绅家属都在哭嚎,每日不休,更换人的频率也很快,可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典范。
“.…..大老爷啊!我家老爷没犯事啊!那是污蔑,若是犯事了,巡检司难道会不抓?那是污蔑啊大老爷!”
一个妇人跪坐在府衙侧面嚎哭着,她的身后有两个孩子也在哭,只是黄俭却看出是假哭。
那个略大些的孩子边哭边看着周围,眼泪全无也就罢了,可竟然在看到挑着油饼担子的小贩后在流口水。
这请的人不地道啊!
黄俭知道金陵城中有青皮控制了一群人,这些人平日里就是以卖惨为生。
欠债不还、被人欺负了……一句话,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他们解决不了的。
而在应天府衙前演戏,这还是第一次。
好大的胆子啊!
黄俭看着这些妇孺在嚎哭着,然后在边上找到了一个青皮,一小串铜钱从袖口里递过去,一切都变得顺畅起来。
“没人管?”
青皮诧异的看着他道:“谁会管啊!都是假哭假闹,府衙的人只要他们不出格,不挡大门,就当做是看热闹。”
黄俭点头道:“看着是很热闹,只是没用啊!”
青皮呵呵笑道:“这是要同情呢!那些人都知道自家的人犯禁,不过却不肯被判重罪,就想裹挟了百姓士绅们闹事,可谁是傻瓜啊!兴和伯就在金陵,谁会犯傻?”
黄俭懂了,最后问道:“兴和伯没管吗?”
青皮砸吧着嘴,叹息道:“难怪人家是兴和伯,咱们只是青皮呢!根本就没管,谁敢闹出格?没人敢啊!这便是煞气,一来就定下了规矩,没人敢违背。”
黄俭的眼神微动,问道:“兴和伯就那么可怕?你们可是地头蛇啊!”
青皮的眼神中多了些不屑,说道:“你是士绅吧?别挑拨,咱们干了这个,就没想过和兴和伯这等杀神过手,当年有人想过手,结果被兴和伯杀的人头滚滚,上次在山东,那位辛老七可是以一当百,杀的山东那些强人都跑了。”
……
“伯爷,那些都是假的,只要您一句话,下官马上就把那些人拿了,然后询问出个底细。”
费石最近很殷勤,他去年想调去京城,自觉关系没问题,可谁曾想锦衣卫内部有人举报他,说他为了自己的妻弟徇私。
那只是为了妻弟找个关系,好给上官一个好印象罢了。可居然被人举报,费石也只能去信自辩,然后被打了回来。
他记得传信人的一句话:“大人说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在含糊其辞,就凭着这个,这次轮不到你!”
他认输,知道自己的手段让沈阳有些不满,所以在尽力的弥补。
方醒在看京城的书信,闻言抬头道:“不必了,那只是把戏,看他们表演也是一件乐事。”
费石纠结的道:“伯爷,那些人家聚合起来的分量不轻啊!”
方醒把土豆写的信小心的收好,然后说道:“本伯就等着看他们的分量,最好是谋逆,规模大一些。”
好狠辣的人啊!
费石相信自己的眼力,所以知道方醒所言非虚,他是真的希望那些士绅能造反的。
他在放纵,在钓鱼!
于是就这样过了几天,府衙前依旧每天有人嚎哭。
李秀有些不耐烦,就叫人去驱赶了几次,谁曾想那些人做出一头撞死在府衙大门上的姿态,顿时就吓住了他。
要是事情闹大了,不管谁有理,他李秀就是最佳的背锅侠。
……
秋风渐渐寒冷,一队骑兵冲进了金陵城,然后去了方醒的驻地。
府衙外的嚎哭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了,如今从演戏变成了套路,每日都有闲人在周围旁观,顺带还指指点点的,说哪个哭的像,哪个哭的假。
这些人的背后就是士绅,他们期待能用这种方式来召唤同伴,当然,最好的结果就是李秀大怒,直接镇压。
但他们最忌惮的还是一直没动静的方醒。
试应手!
这就是试应手!
结果方醒没搭理,让出钱的人就尴尬了。
快啊!拿下这些人,然后拷打问话,问问是谁在背后指使了这一切……
可方醒就是不搭理,而李秀到后面也当没这回事,只要不冲击府衙,就随便他们闹腾。
于是府衙外面就成了戏台子,每日有人表演,有人观看,甚至有人叫好,或是叫骂哭的假…...
这些‘演员’也懈怠了,坐在地上发呆,偶尔嚎一声。
刚开始他们还有些害怕,但是给钱的人下了血本,他们就算是被关个三五年都觉得不亏,所以才咬牙坚持。
等到了现在,他们就像是正经营生一般的每日来嚎两声,都习惯了。
包括府衙里的官吏,有时候他们偷懒不嚎哭,里面都会有人出来查看,顺带喊一嗓子。
——哭起来!
所以他们会隔一阵子就哭几声。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嚎哭了一下,觉得上午的差事算是应付过去了。
然后她就听到了马蹄声,怀里的孩子也瞪大了眼睛在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方醒。
被一队骑兵簇拥而来的方醒。
一个坐在地上的老头突然喊道:“是兴和伯,跑啊!”
那些围观的闲人正在好奇方醒终于出窝了,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奇观。
刚才还在表演的那十多个男女老少,顷刻间就像是看到猛虎的羊群,一下就消失了。
烟尘滚滚间,府衙前只留下了几只烂布鞋,外加几泡孩子留下的尿。
“兴和伯,为何一直不拿了他们?”
王贺觉得方醒越发的高深莫测了,根本就猜不到他的心思。
方醒下马,随口道:“锦衣卫的人查过了,都是些可怜的百姓,没了过冬的钱粮,所以才咬牙来行险。本伯就给他们挣这个钱又如何……”
王贺愕然,不禁说道:“兴和伯,这些都是见钱眼开的人,您还怜惜他们?”
方醒走到府衙前,回身看了一眼围观者们,说道:“他们又没谋财害命,只是在府衙前唱个戏而已……”
围观的人群中肯定有眼线,方醒看了一圈,转身上了台阶。
第2238章 反对祖制的士绅们
王贺回身交代了一番,然后跟着方醒进了府衙。
李秀闻讯来迎,一见面就发牢骚:“兴和伯,那些人堵在外面差不多两个月了,下官苦不堪言啊!”
方醒径直前行,并不搭理。
李秀冲着王贺拱拱手,王贺下巴微微朝前摆动,李秀苦笑着跟了上去。
到了大堂,李秀赶走了闲人,甚至亲自给方醒泡茶,很是殷勤。
方醒看了看大堂的布局,说道:“这是本伯第一次来这里,希望没有第二次。”
李秀心中一凛,却不知如何回答。
“那些违禁的士绅……”
方醒沉吟着,李秀心中暗自叫苦,担心方醒把锅扔给自己。
“放出话去,就说要按律……当然,也可法外容情,不过路引制度却……”
李秀几乎想跪下求饶了,可方醒却起身看着大堂的装饰,说道:“有些小毛病不可怕,怕的是有了小毛病还不敢任事,成天混日子,白拿着俸禄……那样的官员,只会制造粪便,都该赶回家去种地。”
方醒最后看了李秀一眼,然后出了大堂。
这是逼迫啊!
李秀觉得自己已经背上了一口乌漆嘛黑的大锅,而且是背上就别想取下来。
他随即召集了手下的官员议事,而议题就是……
“本官刚才向兴和伯求情,只是…..”
李秀觉得方醒应当允许自己借势,再说他觉得方醒的杀气早就‘誉满大明’,应该不差这点儿‘坏名声’
“兴和伯不许,那些士绅被关押至今,按照律法……”
李秀的眼中闪过不忍之色,叹道:“总得要想个法子啊!”
手下有凑趣的就说道:“大人,要不……上份奏章?而且这些人违禁……也没证据啊!这是……他们讯问了那些犯事的巡检司的人,这才得了名册……此事下官以为不妥啊!朝中的衮衮诸公怕也是觉得此事不对吧。”
“嗯,李大人所言甚是啊!”
李秀马上挤出些忧色道:“兴和伯那边就算是发怒,本官也敢顶着,只是那些士绅……”
这是还没说到位啊!
于谦在边上没吭声,作为新人,这时候发言不论对错都是错。
说中了李秀的心意,那么你就是谄媚。
和李秀的心意相反,你就是想标新立异,想求名!
所以新人最好的融入方式就是沉默,慢慢的积累资历。
“大人,路引……虽说是祖制,可如今……呵呵!下官看是不是可以上书朝中,改进一番?”
一个站在最后面的小官说了这番话,说完他退了回去,低眉顺眼的。
这人好大的胆子啊!
祖制也是你能说的?
“祖制也是你……”
通判正准备喷那人一顿,李秀却干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本官……”
他的表情大家都能看到。
他在挣扎着,仿佛内心在决断着什么大事,让他倍感痛苦和煎熬。
大家都用担忧的眼神在看着李秀,只有于谦,他微微低头,眼中有些茫然。
这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于谦觉得这是方醒给自己上的一课。
目的是什么最重要吧?
手段反而无关紧要。
于谦觉得手段应当要斟酌,否则心一歪,以后就再难纠正了。
所以这是他和方醒最大的分歧点,也是他茫然的原因。
“大人,上奏章吧,下官愿意署名。”
“对,下官也愿意!”
“.…..”
于谦冷眼看着那些官员们争先恐后的在‘反对祖制’,不禁嘴角微翘,隐含讥讽。
李秀叹道:“罢了罢了,本官却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士绅被入刑,被流放,好,上奏章。”
说着他看了于谦一眼,问道:“此事于谦怎么看?”
于谦拱手道:“大人,路引确实是压制了大明的生气,南方尤其如此,是该取消了。”
这话说的一针见血,把南方的活力和作为桎梏的路引一对比,想想那些商贾吧,他们多么的希望百姓能自由的迁徙,越多越好啊!
李秀微笑道:“于大人不错。”
从于谦叫回于大人,这个意向顿时就引发了一阵对路引的声讨。
最后大家形成了共识:路引制度对于南方而言就是一个桎梏,必须要取消!
于谦跟随着大家一起走出大堂,身后有人在叫他。
他回身拱手:“大人。”
李秀的神色沉重,仿佛马上将要奔赴有败无胜的战场。
“于大人,那些士绅要看护好,不许动刑。本官稍后就发送奏章,要为南方的生民求一个公道!”
于谦拱手应了。
从朱瞻基做太子时的经历就能看出来,这位帝王对所谓的祖制压根就没什么敬畏,若非是反对的力量太大,估摸着那些祖制早就被改动的七七八八的了。
于谦恭谨的告退,心中却在冷笑。
这是投机,政治投机。
不但无罪,还会有功!
随后外面就有人在传谣言,到处传,压根没人管。
“知道吗?兴和伯准备建议把违禁的那些士绅全数流放到海外去。”
一个青皮在和同伴聊天,身边的路人见鬼般的纷纷躲开,可还是听到了那些话。
“可不是吗,海外移民不够,兴和伯准备建议以后违禁的士绅都移民出去。”
“那些百姓呢?”
“百姓?百姓穷啊!移民出去就是劳力,官府还得管饭,还得给他们找媳妇,建屋子……那哪是移民,纯属是伺候大老爷呢!”
“是啊!听闻那些百姓移民之后还写信回来,让家里的亲戚赶紧也跟着过去,说那边的田地随便选,捏一把就出油的肥地啊!”
“那还等什么?咱们也去吧。”
“咳咳!过一阵再看看。”
两个不务正业的青皮一阵胡扯,最终差点把自己给说晕乎了。
他们一路说着,最终竟然到了方醒驻地的后门外。
呃……
“传闻兴和伯要把那些士绅都移民海外了啊!”
“对,没错,我也听到了。”
这边路人不多,听到他们的话后,都和看死人般的看着他们,甚至有人还往围墙里面扔砖头,想提醒一下出来抓人。
可这两青皮依旧如故,一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无人出来干涉。
于是大家都领悟了。
于是那些被抓的士绅家属都领悟了。
于是走亲戚的就多了。
于是快马送信的就多了。
于是到处都在‘声讨’着路引的万恶。
至于祖制,咳咳!当这些人觉得祖制成了自己的桎梏和累赘时,他们会换一副脸嘴,天衣无缝。
“兴和伯,你这个手段……”
王贺竖个大拇指赞道:“真是够委婉的啊!而且还不用自己动手,让那些整日叫嚣着祖制不可违的人去亲手请求废除祖制,爽啊!比夏天吃冰碗还爽!”
方醒就在吃冰的东西,冰冻米酒。
这玩意儿的度数超低,当做饮料喝很过瘾。
他放下瓶子,淡淡的道:“许多困难就像是城堡,需要一一去攻克,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势。”
第2239章 顷刻翻转的人生
张弼觉得自己就是个悲剧。
从父亲张友因为违禁被抓进去之后,家中就来了许多亲戚。
“贤侄,当年你父亲可是欠了我不少钱,只是一直拖着。”
一个他要叫堂叔的男子在贪婪的看着家里的布置,说道:“如今他进去了,兴和伯要把他流放到海外去,贤侄,我的那笔钱该还了吧。”
张弼还年轻,他惶然的道:“堂叔,此事小侄没听家父说过啊!”
男子看了其他人一眼,顿时那些人都纷纷作证。
“贤侄,当年的事他们都知道,你快把钱还了吧,好歹我还能去探望一番我那可怜的堂兄。”
“快还吧!”
“你不还钱我们怎么帮你?”
“对对对,赶紧还了,咱们各自去找关系,一定把你父亲给弄出来!”
张弼惶然不安,管家在边上跺脚,却被两个亲戚逼住了,那两人冷笑着,只是把厉害关系一掰扯,管家就没辙了。
所以男子是一家的顶梁柱,失去了他,几乎就垮了大半。
张弼无助的看着管家,他知道自己要是不依,这些人会马上落井下石,然后再和官吏勾结,把张家给吞了。
所谓的科举世家,所谓的必须要有子弟做官,这些的初衷是什么?
不少都是为了保全家族,进而还能扩展家族的势力范围。活泛点的家族都会去侵吞别人的田地,收取投献。
这就是耕读世家的另一种诠释方式。
张友一朝入狱,张家就算是彻底的垮掉了。
张弼想起先前进去寻自己母亲说话的那些女眷,顿时连腿都软了。
边上的这些亲戚见状都互相交换着眼色,心中欢喜。
这就六神无主了啊!
张家不就等着被咱们给分了吗?
哈哈哈哈!
“有官兵来了!”
这时外面有人喊了一嗓子,顿时那些亲戚马上就往外跑。
张弼一下就软坐在地上,他伸手喊道:“堂叔救我……”
可这些刚才还在想着要瓜分张家的亲戚却无人回头,稍后一些女眷也跑了出来,乱作一团。
“要被抄家了,快跑!”
那些女眷再也看不到‘莲步婀娜’,提着衣服的下摆拼命的往外跑。
张弼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然后挣扎着起来,缓缓走到了大门外。
远处来了一队骑兵,百余人。
这里是金陵城外面的一个庄子,算得上是半个城里,所以庄上的农户们不傻,都躲在家中,没人敢出来。
张家的亲戚来了不少,他们站在离张家三四十步的距离,然后指指点点的,仿佛和张家并无关系,只是来看热闹的。
张弼的母亲也出来了,见状叫一声苦,然后就瘫倒在了地上。
“抄家啊!”
那些亲戚在啧啧称奇,张弼的母亲趴在地上喊道:“二叔,救救我儿吧。”
亲戚中的一个男子仰起头,仿佛没听到这声悲鸣。
女眷们终于跑到了各自男人的身边,然后捂着胸口在喘息,庆幸不已。
那队骑兵渐渐逼近,稍后分做两队,一队原地待命,一队簇拥着一个男子过来了。
那男子穿着青衫,看着三十出头的模样,神色冷峻。
及近,张弼一下就跪在地上,然后说有罪。
“我的儿!”
张母一下冲到张弼的身前,跪在地上请求道:“大人,一切都是民妇所为,和小儿没关系,民妇愿意流放海外……”
“娘!”
张弼手足并用的膝行上前,说道:“大人,小的一家……”
这是悲惨的一幕,接下来如狼似虎的军士会冲进张家,然后把所有的财物收集起来带走。
然后张家将会从此在大明消失,变成某个岛屿上的苦力。
张家的亲戚们在边上脑补着这些场景。
“夫君,幸好没拿了他家的东西,不然现在可脱不了身。”
“是啊!运气运气,回家叫人整治些酒菜,你我夫妻喝一杯压压惊。”
这边大多庆幸,然后看到领头的青衫男子说话了,都凑过来了些。
“你就是张弼?”
“是,小的……学生就是张弼。”
“那封书信就是你写的?”
张弼抬头,失礼的盯着男子看,然后惶然磕头道:“是,学生万死。”
“不,只要你愿意带路,那便是有功。”
张弼抬头,汗水糊住了眼睛也不顾,竟然问了个问题:“家父违禁,学生只愿家父归来,不知……可否?”
男子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好,许了你这个愿望。”
张弼心中狂喜,最后大胆的问道:“敢问大人是……”
男子看了那些愕然的亲戚一眼,淡淡的道:“本伯方醒。”
噗通几声传来,张家的亲戚那边已经倒了几个,剩下的也是呆若木鸡。
“兴和伯……”
张母却是深宅妇人,不知道这个名号的威力,只是不信。
而张弼是读书人,他自己都和同窗批判过方醒的科学和跋扈。
所以他顿时就狂喜起来,对张母说道:“娘,是兴和伯,是兴和伯!”
张母茫然的道:“儿啊!兴和伯是干啥的?他的话能信?”
张弼喜道:“娘,兴和伯一诺千金呢!”
张母一下就欢喜起来,然后被张弼扶起来,就指着那群亲戚骂道:“一群畜生,滚!滚远些,以后我家的门,你们休想再进来,咱们……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方醒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然后问道:“都是读书人?”
张弼点点头,“是的伯爷。”
方醒笑了笑,说道:“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张弼楞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哭了起来,哽咽道:“多谢伯爷相救。”
“你说王家有刀枪可是属实?”
方醒盯着他问道:“若是有假,罪上加罪!”
张弼没有犹豫,马上说道:“伯爷,学生当年和王耀同窗,一次酒醉后听他说过自己无意间在他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过不少刀枪。”
说着他低下了头,出卖同窗的行径终究让他感到了内疚和羞愧。
方醒吩咐道:“来人,带上他,我们马上出发!”
有人牵着马过来问张弼是否会骑马,结果否定,于是就派了一个马术不错的军士带着他。
张母惶然道:“伯爷,小儿……小儿这是去为何?”
张弼坐在军士的身后说道:“娘,孩儿去办事,今日就能回家。”
张母只是看着方醒,胆大之极。
方醒点点头:“是,他今日就可归家。”
张母得寸进尺的继续问道:“伯爷,拙夫可能归家吗?”
亲人的安危能让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似柔弱胆小的深闺妇人变成勇士。
方醒点点头,“是,今日若是顺利,你丈夫也会归家。”
“多谢伯爷!”
张母郑重跪下,叩首道:“以后民妇日日在家祈祷,只求伯爷公侯万代,代代平安。”
这个有些绑架的味道,方醒却没动怒,他微微点头,再看了那群面色惨白的张家亲戚一眼,喝道:“出发!”
张母等方醒一行远走之后,起身冲着那群亲戚呸了一口,骂道:“你们且等着,等我夫君归家了给你们好看!”
那些亲戚面色难看,有人还说了些软话,可张母大抵是被他们今天的落井下石伤透了心,只是不理。
于是张母昂首挺胸进了家,那群亲戚面色惨淡的各自回去。
这和一刻钟之前的地位换了个个。
这就是人生!
顷刻翻转的人生!
第2240章 围堵
金陵城中的王家有些名气,只因他家的大儿子王耀读书上进,秀才的功名已经到手了,教授说举人进士于他来说也只是努力与否的事。
所以他家的住处很好找。
张弼下马指着前方的院子,有些难过的说道:“伯爷,就是这里。”
他来过这里两次,都是做客。
“你的记性不错。”
方醒在马背上看着这个院子,吩咐道:“敲门。”
一队军士轻轻的拔出刀来,然后悄然接近大门。
巷子的一头突然来了人,正在过去监控的军士指着他,再指指边上,那人马上就靠在围墙上,然后被带了出去。
有军士突然扣响大门,稍后里面有人不耐烦的问道:“谁啊?”
“府上的大少爷给了小的钱,送了书信回来。”
那军士大声的说道,里面的脚步声就急促了些。
那位大少爷就是王家的希望啊!
可今天以后,这希望就会变成绝望。
而始作俑者就在边上低头忏愧。
大门刚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两名军士就合身撞去。
“嘭!”
大门被撞开,开门的男子被撞翻在边上,杀猪般的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长刀前伸,男子马上闭嘴,咬着手指头在颤抖。
这是个两进的宅院,不小。
“冲进去!”
一队军士持刀冲了进去,里面马上就传来了尖叫声。
方醒下马步入王家,当他进了内院时,就看到一队军士正在围杀三个男子,而边上跪着两个中年男女。
他没看围杀,只是问那个男子,“王福?”
中年男子抬头,惨笑道:“大人,在下正是王福。”
“啊!”
“弃刀跪地不杀!”
今日出来没带火枪,不过军士围杀那三人只是笑话罢了,没几下就砍翻了两人,这还是刻意要留活口。
方醒微微皱眉,问道:“为何要谋逆?”
王福的脸颊颤抖着,颤声道:“伯爷,小的没谋逆啊!”
“果然是见过本伯!”
方醒冷笑道:“那三人是何人?刀枪哪来的?难道你是准备用这些长刀去狩猎吗?”
这时边上最后一个男子大吼一声,就准备和军士们拼命。
“弩箭!”
辛老七一声喊,两枚弩箭射中了他的大腿,然后军士们蜂蛹上去控制住了他。
“搜!”
军士们冲进了书房,然后开始敲墙壁和地面。
很快有人喊道:“有空的地方!”
“锄头拿来!”
“不用锄头,挪开桌子,用铲子。”
“打开了!”
王福脸上的汗水大滴大滴的滴落在身前,他几次抬头,欲言又止。
“父亲!”
外面传来一声悲愤的呐喊,接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被押解进来。
“耀儿!”
王福看到这个年轻人后,一下就崩溃了,冲着方醒喊道:“伯爷,就在那下面,就在那下面。”
“是什么?”
方醒问道。
“是刀,是刀……”
“多少?”
王贺忍不住问道。他两眼放光,期待着能从王福的口中吐出一桩谋逆大案来。
王福看了王贺一眼,正准备说话,里面传来一阵欢呼。
“好多长刀,弓箭,还有弓箭!”
“伯爷……”
王福看了一眼王耀,喊道:“是长刀,军中的长刀!”
“晚了!”
方醒冷冷道:“心存侥幸,你死定了。”
持有那么多制式武器,王福别想活命,但是他的家人却可以斟酌。
王贺走到王耀的身前,尖声道:“王福,你儿子以后什么样,可得看你老不老实了!”
是太监!
王耀瞬间就想到了东厂,几乎是声泪俱下的道:“是他们的,是他们的,小的不愿意接,他们要杀人灭口啊!”
“什么人?他们想干什么?”
方醒也觉得抓到了大鱼,他指指门外,辛老七吩咐道:“马上去通报兵部和李秀,看住城门,严查。”
“伯爷,那些人都是……他们想潜逃海外,在走之前……他们想捞一把,抢一把……”
“名字,身份,住址!”
“关处珪……”
王贺在用炭笔飞快的记录着,等这些记录完之后,方醒问道:“兵器的来源。”
王福已经彻底崩溃了,他喘息着道:“不知道,小的真的不知道,以往……当年他们扣下的,对,应当是他们当年扣下的,据说想出海……”
……
“王家被抄家了!”
一个精壮的男子冲进了书房里,书房里的中年男子不悦的抬头,然后讶然问道:“谁?”
来人一脸的恐惧,“老爷,是王家,王福家!”
中年男子猛地起身,然后又颓然坐了回去。
“老爷,去的人是方醒啊!”
来人真的是怕了,声音都和王贺一般的尖利起来:“方醒下手狠辣,他肯定睡顺着找过来,老爷,赶紧走吧!”
“那些刀,那些刀啊!”
中年男子起身,颤抖道:“去,赶紧准备,马上走。”
这位就是关处珪,豪商,手腕灵活,长袖善舞,在金陵城中颇有些赛孟尝的名声。
他急匆匆的带着家人上了马车,然后一路出了城。
出了城之后,他就松了一口气,然后叫了随行家丁的头领过来。
“你等都放心好了,老爷我在海外也有些人脉,不说旁的,就瀛洲的那些商人里,老爷我都放贷不少,加上手中握有他们的手柄,安心好了。”
一行人在江边上了船,然后就等待着。
白天无法出海,会被巡逻的船队抓住,胆敢反抗的,格杀勿论。
船不小,但是在鼓舞商业的环境下,南方的船每年都在增加,不断的增加。
朝中已经在探讨放开出海贸易的可能性,唯一可虑的就是商人裹挟人口出海,然后找个地方称王称霸。
但水师方面的郑和发誓说只要不削减水师的规模,这等事就是笑话,那些敢拐带人口出海的,水师保证会连人带船把他们拉回来。
但是转过话头,郑和又说了海上不太平的事儿,总而言之,出海可以,但是暂时不能出海峡,因为那边大明还没控制住。
帝国的关卡在渐渐的松动,南方的商人们在欢欣鼓舞,甚至在集会时喊出了陛下万岁的口号。
对于那些有本事的商人来说,宣德年堪称是最好的时代,他们的黄金时代!
“快些天黑吧!”
船上的人都在祈祷着,在上船之后,关处珪就把事情的严重性交代清楚了。
——咱们这是谋逆,被抓到不管你知情不知情,都是杀头的命。
期间关处珪派了最信任的手下去查探,带回来了各处城门盘查严厉的消息。
然后继续等待,直至天色渐渐暗淡下去。
“慢些慢些,别发出太大的动静!”
货船开始缓缓离开岸边,朝着大海的方向而去。
水波轻抚岸边,发出轻微的声音,固定的节奏让人想睡觉。
当货船驶入大海时,船舱里大气都不敢出的众人都低呼了一声。
他们在欢呼!
船上有资深的船员,他们对这片海域再熟悉不过了。
“重赏!老夫定然会重赏你们!”
关处珪激动的差点泪水都出来了,他弯腰出了船舱,正准备鼓舞一番士气,却发现那几个船员都在看在前方。
呆呆的看着。
关处珪呆呆的抬头看去,远处一片灯火。
“是水师的船队!”
“逃命吧!”
噗通几声,那几个船员就跳水跑了。
关处珪呆呆的看着那片灯火逼近,然后有船从两侧包抄过来。
“拉网,拉死一个算一个!”
第2241章 一锅端
两侧包抄过来的船之间拉开了大网,大网上面有工坊特地供给的铁丝。
铁丝尖锐,能防止水下的人割开大网。
“有人来了,是骑兵,老爷,是骑兵!”
左边的岸边上远处有火头,马蹄声渐渐传来。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关处珪的家眷在惶然,六神无主。
“关处珪!”
战船缓缓逼近,有人在船头喊了一声。
关处珪站在船头上,浑身僵直。惶然道:“是不是误会了?是不是弄错了?去问问!去问问!”
两边的水面上突然多了泡沫,接着有鲜血飘了上来,在灯火的照耀下,看着竟然是黑色的。
泡沫越来越多,右边的水面突然钻出一个人来。
他的水性极好,双脚踩水竟然可以露出腰部。
他高举双手喊道:“小的愿降…….咳咳咳!小的愿降!”
“本官傅显,落帆!”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关处珪的身体一震,绝望的道:“是傅显,他们一直在这边等着,守株待兔啊!”
他的心腹目露凶光,环顾左右,喝道:“稳住,慌什么,他们封锁不住海面,咱们能冲出去!”
关处珪如同捞到了救命的稻草,挥舞着双手喊道:“冲出去,都别想着活命,咱们能冲出去!”
“置之死地而后生!”
“破釜沉舟!”
许多鼓舞士气的词句开始被喊出来,然后那些船夫竟然在拼命的操舟,不但没落帆,船速还加快了,冲着两艘船的中间而去。
“轰轰轰轰轰!”
前方的大船侧舷突然喷出火光,货船上有人绝望的喊道:“老爷,是战船,我们出不去了!”
他们原先寄希望于那些船上只有弓箭和火蒺藜之类的武器,火炮一开火,顿时再无侥幸。
关处珪的身体摇晃一下,然后看看左右,喊道:“往右边靠岸!马上靠岸!”
是啊!靠岸之后离金陵城不近,到时候随便找座山一钻,哪怕是做野人也好啊!
于是货船在这些资深船员的操作下,在水面上划了一条漂亮的弧线,朝着右边靠岸。
一个船员在转弯完成后就侧身看了一眼左边,然后欢喜的道:“老爷,官兵没追!”
关处珪回头看了看,果然是没追。
那些战船都直直的驶去,然后两侧开始转向。
这是要兜住他们的意思!
关处珪此刻却顾不得这些了,等船一靠岸,他甚至都顾不上家人,跟着家丁就往黑暗中跑。
“老爷!”
“夫君!夫君!”
“爹!”
身后一串喊声让关处珪恨得牙痒,这不是暴露行藏嘛!
他在奔跑中骂道:“闭嘴……”
“轰!”
“轰!”
他刚喊完,前方突然猛地多了几个大火堆。
火焰轰然而起,这是浇了油。
当年关处珪就干过这种事,只是他生火的目的却不是照明,而是处死私藏东西的手下。
他跌跌撞撞的止住了脚步,然后眯眼看向前方,就看到了方醒。
“轰轰轰!”
火光突然朝着两边延伸,一个个火堆猛地窜起火焰。
这是为了堵住我吗?
关处珪大抵是想破罐子破摔,他缓缓走过去,边走边笑着。
笑声渐渐响亮,他喘息着,然后说道:“兴和伯,为了堵住关某,用得着那么大的阵仗吗?”
方醒缓缓走出来,辛老七跟着身边。
那些军士举枪,从两边缓缓逼近。
“弃刀跪地!否则格杀勿论!”
阵列逼了过去,方醒也走到了关处珪的身前。
“关处珪?”
关处珪的眼中有利芒闪过,但在看到方醒身边的辛老七后迅速熄灭。
辛老七上次在山东的杀戮让知道的人为之震惊,哪怕是曾经经常出海的关处珪也不敢妄动。
“正是关某!”
关处珪甩了一下散乱的头发,颇为洒脱的应道。
方醒比他高,目光越过他的头顶看向前方,说道:“不只是为了堵你,更是为了堵住你的同伙。”
关处珪的身体一震,缓缓回身看去。
入海口那里依旧是灯火一片,而且那些灯火在移动,隐隐有厉喝声传来。
“谁?”
关处珪再次回头,迎接他的是一耳光。
方醒一巴掌抽翻了关处珪,然后吩咐道:“逼过去,仔细搜索,务必要拿住陈金。”
“陈金……”
关处珪尖叫道:“伯爷,就是陈金的手尾,小的只是从犯,只是从犯啊!”
方醒低头看着他,森然道:“不抓住陈金,你肯定会一直憋着,以为能逃过那最大的罪名……关处珪,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天明!”
出海口处一阵繁杂,甚至还有火枪齐射的声音。
稍后辛老七跑了回来,禀告道:“老爷,陈金带着人上岸负隅顽抗,打死三人。”
“抓到陈金了吗?”
岸边多了火光,渐渐的往这边来了。
“抓到了,这人胖的都跑不动,居然还能在军中做指挥佥事,也不知道是谁的关系,居然能躲过几次清理。”
辛老七对军中的感情很深,所以提到这等事也有些不满。
“伯爷在这里,把陈金带过来。”
火光烈烈中,傅显最先现身。
“见过兴和伯。”
“大晚上的让你们折腾了一番,辛苦了。”
两人见礼,傅显回身招手,两个军士就拖着一个胖子到了方醒的身前。
“跪下!”
其实不用踢打,这胖子就已经站不稳了。
他努力抬头看着方醒,这种姿势下,依旧能看到几重下巴。
“陈金?”
方醒用长刀的刀尖挑住了胖子的下巴,看着汗水流淌在刀身上,把火光反射的更加的明亮。
胖子喘息着,努力的抬头道:“伯爷,下官正是陈金,这是为何?这是为何?”
方醒微微转动刀身,锋利处在他的下巴那里刮了一下,然后问道:“当年军械失窃的案子可是你做的?”
陈金的身体在颤抖,笑容在僵硬,然后目光闪烁着,“伯爷,下官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军械失窃的案子?下官想想…….那是十多年前了吧?”
“对,你的记性很好,值得表扬!”
方醒微笑着,陈金也跟着在笑,看着很憨厚,近乎于憨傻。
“伯爷,陈金的船上也有不少军械,只是人少些,就十余人。”
第2242章 被骗的方醒
远处有人惨叫,还有吆喝责骂的声音。
火把渐渐的往这边靠拢,加上边上的大火堆,把现场照的纤毫毕现。
“伯爷,下官只是想钓鱼,对,下官最喜欢喝鲜鱼做的鱼汤……”
陈金竟然渐渐的镇定了下来,方醒不禁赞道:“果真是有名将风采,本伯不如也!”
陈金涎着脸道:“伯爷过奖了,下官……嗷!”
方醒收刀,然后闪电般的用刀身在陈金的脸上抽一下。
陈金的脸上迅速多了一道伤痕,然后迅速肿胀。
“你是谁的人?”
方醒缓缓把长刀逼近陈金的咽喉。
陈金停止了惨叫,捂着脸喊道:“魏国公府,下官是魏国公的人!”
方醒的长刀停在他的咽喉前,冷冷的道:“别以为魏国公府没落了,就可以任由你等泼脏水!”
陈金咽喉处的肌肤被冰冷而锋利的刀尖激起了鸡皮疙瘩,他的脑袋微微后仰了些,说道:“下官不敢撒谎,否则死后永坠地狱!”
方醒的眼神微动,退后一步说道:“你若是撒谎,这世上无人能保住你。”
陈金松了一口气,想起了方醒和定国公徐景昌交好,不禁狂喜,却有些懊悔刚才说的话被那么多人听到,担心方醒会不得不严厉处置自己。
“去魏国公府!”
方醒把现场交给了傅显和王贺,自己带着人就进了城。
今夜的金陵城几乎是一城噤声。
方醒再次出手,拿下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抄家。这是大罪的象征,也是流放的象征。
方醒叫开了城门,李秀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兴和伯,抓到了吗?”
方醒出城前说是要有海寇登岸的消息,所以李秀一直在盯着城防。
方醒点点头,看了一眼戒备森严的城头后,满意的道:“再坚持一个时辰,等押解人犯进城后,今夜就无事了。”
李秀松了一口气,就坚持在城门处守着,却不知道城中的守将早就得了消息,今夜只是捉拿人犯而已,屁事没有。
方醒一路到了魏国公府外,家丁敲门,里面骂骂咧咧的来开门,等看到门外是方醒时,开门的仆役竟然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叫徐显义来!”
方醒皱眉看着那晕倒的仆役,觉得这个魏国公府真的是够诡异的。
跟来的护卫也被吓到了,只是还能保持清醒,就急匆匆的进去叫人。
大晚上的方醒居然来找人,这是什么意思?
徐显义得了消息就叫人进内院去通报女眷,他自己带着几个护卫,提着灯笼就来见方醒。
他是帮衬,但徐家的女眷,包括北京的定国公徐景昌都说了,只要魏国公府度过这个难关,以后徐显义这一支就可以在两京横着走。
想到横着走,徐显义不禁暗自苦笑。
皇帝的心思勋戚们大多知道,就是不满,觉得勋戚们都是混爵禄的,顺带还祸害一把百姓。
所以徐显义只求等到徐显宗成熟后就搬回家去,然后凭着两府的看顾和给的钱钞,好生培养下一代。
“勋戚难过啊!”
一声叹息之后,徐显义加快了脚步,一进前厅就拱手道:“兴和伯是稀客,还请直言。”
别寒暄,这是女眷那边派人追来告诉他的接待要诀。
——方醒这等人无事不会来魏国公府,所以直接些,他反而会欣赏。
方醒果然面色稍霁,然后问道:“陈金你可认识?”
徐显义没有思考,说道:“这人在下不知,请兴和伯明示。”
方醒盯着他的眼睛,见他不躲闪,这才说道:“此人乃是军中的指挥佥事,他说自己是魏国公府的人,去问问。”
这算是暂时相信了他的话,徐显义马上叫人去找了老管家来。
老管家满脸通红的被架着来了,一张嘴就是酒气。
“陈金?伯爷,那胖子当年确实是走过府上的路子,只是后来先国公爷不理世事了之后,府上和他就再也没了往来。”
“真的没有?”
方醒冷冷的道:“说错了,记错了,那可是杀头的…….买卖。”
老管家也算是见多识广,可依旧被方醒冷飕飕的话给吓住了,下意识的说道:“伯爷,他可是谋逆了?”
徐显义再也忍不得了,低喝道:“兴和伯问话,问什么答什么。”
老管家这才想起眼前这位伯爷可是连徐景昌都压不住的,急忙站直了身体,打个酒嗝说道:“就十多年前吧,那陈金开始还在过年时来过两次,后来见先国公爷不搭理,就再也没来过了。”
方醒盯着他问道:“可有错谬?”
老管家老老实实地道:“伯爷,小的不敢撒谎。”
能让方醒大晚上来问话的人事,那几乎可以和谋逆挂上半个钩了。
方醒点点头,徐显义心中一紧,就问道:“兴和伯,府上可是有碍?”
方醒起身道:“当年陈金必然是借了魏国公府的势,这才能一路高升,所以牵连肯定是会有些的。”
“兴和伯,魏国公府恳请相助。”
徐显义躬身恳求,老管家已经有些怕了,毕竟现在的魏国公府算是落难的凤凰,还不如秦淮河上的一个名妓。
这话有些夸张,但却说明了魏国公府现在的窘境。
皇帝冷落,以前的老关系也就是过年的时候走走礼,基本上都冷了。
方醒急着要去讯问陈金,就简短的给了个答案:“以前是以前,陛下是要看现在和以后,所以谨守本分最好。”
等方醒走了之后,徐显义叫人把方醒的话转达给了女眷,稍后有人出来给了意见。
“.…...兴和伯和定国公是老交情,不管怎么着,只要咱们府上不贪婪,手别乱伸……府上的规矩还是要盯紧些,老管家今夜轮值,却饮酒误事,已经在受罚了。”
徐显义知道了意思,等人走后,就和两个魏国公府养着的幕僚说道:“看来定国公还是要帮扶亲戚的,如此府上就高枕无忧了。”
一个幕僚说道:“定国公经常被敲打,就像是御用的出气筒,咱们府上好在是收了,只是关门度日罢了,所以才免了这些烦忧。”
另一个也是心满意足的道:“看兴和伯的意思,分明就是对府上有些眷顾之意,否则以他的圣眷,只需一份弹章,咱们府上就得焦头烂额。”
“他不是那等人。”
徐显义说道:“北方在清理,造反的都出了好些,全是士绅。可南方的士绅更多,势力更大,兴和伯来金陵就是震慑的,这时候谁敢闹事,一刀就剁了。”
“哎!陈金可是军中的人,他被抓,就怕南方不安宁了。”
……
“这是本伯第一次被人给骗了。”
临时驻地的一个房间被开辟成了刑房,陈金被绑在柱子上,见方醒进来只是笑。
“伯爷,下官说的句句是实,当着魏国公的面,下官也敢这般说,绝无半句虚言。若有,天打五雷轰!”
第2243章 拿人(祝贺教主家的小子金榜题名,鲤跃龙门)
陈金在微笑,方醒也在微笑。
“本伯已经有了判断。”
方醒觉得这等事儿真的让人唏嘘,“你死咬着魏国公府不放,不过是因为你知道本伯和定国公交好,想借此减轻罪责……蠢货,愚不可及!”
“你这般说,只能证明你倚仗的那人保不住你,职位低微。”
方醒摸摸陈金的头顶,遗憾的道:“主动交代就能减轻责罚,可你却放弃了这个机会,来人。”
方醒转身,门外进来几个人。
“动刑!”
方醒出了房间,深吸一口气,肺腑清爽。
“此事要马上着手……”
……
黎明再次降临,金陵城城门大开。
那些进出城的百姓都看到了比往常多出几倍的军士,而且还是全副武装,连弓箭手都在上面待命。
这是要出事啊!
于是出城的加快速度,进城的也只想办完事就赶紧回家。
于谦带着不少衙役在府衙前待命,看着那些军士进进出出的,总觉得有些违和。
“大人,以前那些武人可没这么风光过。”
一个下官有些不满,于谦这才想起自己的违和来自于何处。
“拿人!大人有令,拿人!”
一个官员拿着一张纸冲出了府衙,然后把纸递给于谦,说道:“大人有令,按照名单拿人,带着刀枪弓箭,敢反抗的,直接出手,有事大人兜着。”
于谦问道:“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呢?”
这事儿得分清楚,如果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要去争功,那么于谦得要一个态度。
那官员是李秀的心腹,他笑道:“不必担心,东厂和锦衣卫顾不上去抄家了。”
于谦的眼中一亮,问道:“他们去拿谁?”
那官员笑吟吟的道:“你不是和兴和伯关系密切吗?他没告诉你?”
于谦马上板着脸,拱手道:“本官孟浪了,多谢。”
那官员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却在众人的面前不肯低头。
兴和伯就在金陵,要是于谦去告一状……李秀可不会为了保他和方醒对峙。
……
而就在城中的一座营地外,方醒正扶刀而立,身边站着一排人,身后更是阵列如林。
“襄城伯还没来吗?”
王贺站在他的左边,回头看了一眼道:“没来,先前已经让人去叫他了,只是他最近有些伤风,在家休养,估摸着得迟点。”
方醒点点头,见营地里出来了一群将领,就吩咐道:“本伯不与他们交涉,拿着名单过去,叫他们拿人出来,胆敢迟疑…….”
“谁去?”
王贺跃跃欲试的问道。
方醒见打头的将领面色沉凝,并无惶然之色,就说道:“林群安去,交涉清楚。”
太监去的话有些压人的意思,而且有些不大尊重人。
我是武人,你拿太监来和我交涉,这是什么意思?
林群安领命而去,方醒对王贺说道:“不是鄙视你,只是武人之间,自然要用武人去说话。”
王贺悻悻的道:“咱家知道,不就是刑余之人上不得台面嘛!”
方醒皱眉道:“我说你这性子可越发的像是女人般的尖刻了啊!小心你儿子跟着学了去。”
王贺果然就有些紧张起来,然后摸着自己的咽喉问道:“兴和伯,咱家果真是尖刻了吗?”
方醒知道他对那个孩子的看重,也不忍心骗他,就说道:“是有些,不过你可以想想郑和、洪保他们,那些人行事大气……”
前方的林群安已经迎上了那些人,他拱手道:“杨大人,下官聚宝山卫指挥使林群安。”
那个面色沉凝的将领就是此处的都指挥使杨贵,他比林群安的官衔和职位高出一截,却不傲慢,也不敢傲慢。
林群安多年来战功赫赫,现在不动,但想想大明现在才几个火器卫所就知道这个指挥使的含金量了。
以后弄不好直接就能从指挥使的位置上飞升到五军都督府去,那才是一飞冲天啊!
“见过林大人,伯爷在那边,本官可要去拜见……”
方醒摆明不想掺和襄城伯李隆的事,所以杨贵只是套路的问问。
“杨大人,伯爷有令,这些人都有问题,必须马上拿下,然后交给我部。”
林群安把名册递过去,杨贵没有迟疑,而且还沉声道:“你等退后。”
林群安赞赏的看着杨贵独自在查看这份名册,觉得这人很稳。
杨贵看完名册后,抬头问道:“请恕本官失礼,襄城伯那边……”
他隶属于李隆的麾下,若是轻易就被方醒指挥动了,那他这个都指挥使真是一文不值。
林群安小心翼翼的把一直拿着的大信封打开,取出里面的旨意。
“无需接旨!”
林群安给杨贵看了一眼圣旨,杨贵马上拱手道:“请稍待,本官马上进去处置。”
林群安回来复命,正好看到打马而来的一群骑兵。
“伯爷,襄城伯来了。”
方醒没有回头,而李隆也下马急匆匆的走来。
“见过兴和伯。”
李隆的面色有些发白,而且说话有痰音。
方醒拱手肃然道:“襄城伯,这里是金陵。”
李隆愕然道:“是,这里是金陵。”
方醒是皇帝的代表,他说的话必须是要在脑子里过几道的,所以李隆也在揣摩着这话的意思。
难道是说我有亏职守?
“金陵控南方,北方此刻在清理投献,数度烽烟,若是南方再传警讯……”
李隆面对方醒的逼视问道:“敢问兴和伯,是何人?”
方醒说道:“陈金谋逆,供出了不少人。”
李隆懂了,面色多了艳红,然后咳嗽了几下,说道:“李某回头就上奏章请罪,此刻兴和伯可有交代?”
作为皇帝的特使,如果方醒认为李隆有嫌疑,那么他可以召集金陵文武议事,然后把李隆软禁起来,等待北平的旨意。
方醒看着他,良久才说道:“此事乃是军中的陋习,而且……和那位驸马有关系。”
“沐昕?”
李隆松了一口气,方醒说道:“对,那陈金早年是魏国公府的门下走狗,后来老魏国公不理事,关系就断了,他倒是会钻营,竟然又去攀附沐昕,一路升官。”
李隆喜欢读书,而且对文人文官很是客气和尊重,所以一听和自己无关之后,就儒雅自现。
“沐驸马……已经闲赋在家许久了。”
沐昕就是上次被方醒揪出来,然后被削了统兵权。
如果把陈金的事算在他的头上,这就是破鼓万人捶了,外面会有些不好的风评。
方醒木然的道:“那是朝中的事。”
这时营地里传来了吵嚷声,然后有人在惨叫。
李隆叹息道:“此事既然是李某的手尾,那李某去解决吧。”
方醒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李隆同样是爵二代,不过他袭爵较早,然后跟着朱棣征伐多次,算是宿将。
李隆进去之后,里面很快就消停了,只是有人在喊冤,然后一路被带了出来。
第2244章 吃里扒外
十余名将官跪在方醒的身前,排成一排。
他们都昂首,茫然而愤怒。
“伯爷,下官……这是为何?”
一个千户官悲愤的问着李隆。
李隆面无表情的道:“此事你等听从兴和伯的吩咐。”
方醒出前一步,看着这个千户官说道:“邓维?说说吧,你的背后是谁?”
千户官愕然道:“伯爷,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有些桀骜不驯,并且引发了那些军官的愤怒。
“伯爷,死也得死个明白,为何拿了下官?”
“下官为大明奋力拼杀过,当年在松门,下官浴血奋战,被创三处……”
“下官跟随文皇帝北征阿鲁台,也曾跟随前锋杀敌,被文皇帝接见……”
“下官……”
“.…..”
方醒冷冷的道:“大明的军队,听谁的?”
这些军官都愕然,有人嘟囔道:“当然是听陛下的。”
“对,可你们听谁的?”
方醒指着营地说道:“把弟兄们带出来,本伯要说话。”
杨贵看向李隆,李隆说道:“赶出来!”
杨贵大声应诺,却没看到方醒那皱着的眉头。
王贺阴测测的道:“那些将士没犯错吧?”
李隆不悦的道:“王公公,这是军中事。”
王贺勃然大怒,喝道:“咱家从军十余年,什么军中事咱家不知道?赶出来……好大的威风!”
李隆冷笑道:“军中之事,外人如何置喙?王公公……”
他止住了话,因为方醒在盯着他,目光不善。
方醒微微颔首,认真的道:“襄城伯,读书再多,可袍泽就是袍泽,并不会因为他只是一名军士而变成了奴隶。”
李隆口才好,而且气质儒雅,最为南方的文人文官们赞许。所以听到这话,他不禁就露出了些许不屑。
“兴和伯,治军各有道……”
“你是什么道?”
李隆愕然看着面色渐渐变得铁青的方醒,皱眉道:“兴和伯,治军如治家……”
“你叫你儿子都是赶出来的?”
方醒觉得南方的男子并不乏悍勇之气,只是领军之人的气质就决定了军队的气质,而且风气不好,自然会腐蚀士气。
戚继光后来就招募矿工成军,军纪严明,赏罚分明,没多久就成了强军。
而北方时刻都在面临着异族的威胁,就像是从小面临着邻居欺负的孩子,自然知道要抗争,要悍勇。
这便是南北差异的一个点。
方醒骤然发飙,一下就打乱了李隆的思路,他讶然道:“兴和伯,那些军士不严苛些,迟早会弄出事来。”
“都滚出去,列阵!列阵!打!给老子打!”
“滚出去!快些!”
这时营地里一阵嘈杂,一群群军士被人用棍子和刀鞘抽打着赶了出来。
那些军士被抽打着,没人抱怨,只是显得有些狼狈,然后被驱赶到营房外列阵。
“这便是治军严谨?”
方醒知道李隆并不直接掌军,但看到那些军士的狼狈模样,他依旧讥诮的问了李隆。
李隆被方醒连续挑衅,终究是养气功夫不够,就反问道:“兴和伯以为这是什么?”
方醒冷冷的道:“不说爱兵如子,可军中的操练都有循例,这里为何要抽打军士?哪家的规矩?”
这人是来找茬的!
李隆只觉得怒气上涌,就沉声道:“李某便是这般治军,文皇帝也知道。”
方醒定定的看着他,然后点头道:“好。”
他只说了一个好字,却让李隆感到毛骨悚然。
此时阵列已经成型了,方醒走了过去。
那些军士都有些懵,而刚才抽打军士的军官和他们的麾下都有些忐忑。
“军中责打是常事,本伯深知。”
方醒第一句话就让李隆心中微哂,然后想着事后给方醒一个面子,请他喝一顿。
“可谁特么的无故责打军士?谁?文皇帝?还是英国公?!”
李隆才将在微笑,听到这话,那脸色一下就青了。
这人确实是冲着我来的!
可方醒只是带了一句,随即就问道:“你等为国效力,可记得是为谁效力?”
阵列沉默。
这个问题有些宽泛,但也不是没宣扬过。
军中的教导官会宣扬忠君为国的思想,但看着这些不说话的将士,方醒对王贺说道:“这边的士气有问题,看似精锐,却呆滞,回头询问教导官,看看是他们不尽职,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王贺看了面色铁青的李隆一眼,说道:“是了,看着这些呆板的将士,他们心中究竟是想着为谁效命……此事不容小觑啊!”
“伯爷,为陛下效命,为大明效命!”
这时阵列中有人喊了一嗓子。
方醒等的就是这个,他沉声道:“好!军中要的就是这股子气势,要的就是这个目标。”
他看了跪在地上的那十余人一眼,说道:“可有的人却身在军营,心……在外面,他们的心中没有陛下,没有大明!”
李隆心中一凛,这才知道方醒是要来清洗金陵驻军。
为什么?
李隆顾不得懊悔刚才的应对,大脑全力转动,在思索着方醒……不,是皇帝为何要清理驻军。
不满意?
李隆觉得这两年金陵的驻军并没有什么过错,皇帝的不满意从何而来?
那么是什么?
“……他们和士绅勾结,本伯想问一句,你们想要什么?”
李隆的身体一软,踉跄了一下,然后惶然问王贺:“王公公,这是何意?”
王贺冷笑道:“吃着陛下和大明的饭,却为那些士绅做牛做马,这是吃里扒外!”
他看到李隆面色如纸,身体竟然在微微颤抖,心中不禁大快,却觉得还不够,就说道:“对付这等吃里扒外的人,不但要剥了他们的甲衣,还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否则何以为后来者诫?”
“.…..吃着皇粮,喊着为国效力的口号,实则在和士绅暗通款曲,这等人该如何处置?”
方醒的话里渐渐的带着杀机,那邓维有些慌,就说道:“伯爷,下官只是和他们喝过几次酒啊!”
方醒冷冷的道:“家里可收了他们的好处?”
邓维愕然,然后绝望的道:“伯爷,下官只是和他们做生意,入股啊!,军中不少人都有入股……”
“哦!”
方醒微笑着问道:“都有哪些?说说,说出来本伯在奏章上记你的好。”
邓维一怔,随即就试探着问道:“伯爷,什么好?”
方醒还是在微笑,笑吟吟的道:“你……也敢和本伯谈条件吗?”
方醒指指这些人,“都带回去。”
“伯爷饶命……”
“下官愿意戴罪立功,伯爷,下官知道他们贪腐……下官愿意……”
“伯爷……伯爷,下官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呐……伯爷救命……”
当一个副千户冲着李隆叫嚷着什么忠心耿耿时,李隆的面色猛地一红,然后身体摇晃几下,张嘴就喷出了一口鲜血。
第2245章 看不透的西宁侯
“伯爷!”
有人扶住了吐血后晕倒的李隆,然后慌作一团。
“送回家去,请了郎中去看。”
方醒觉得这事儿有些无语,王贺招呼人把李隆送走,回来低身道:“兴和伯,此事会不会有后患?”
“不会。”
方醒说道:“他只知道操练军士,本分已经尽到了。”
王贺嘀咕道:“那你还把人给吓吐血了!”
方醒无奈的道:“他是看清了我今日来的目的,罢了,就算是被吓到了吧。”
这时那些将官还在求饶,方醒不耐烦的道:“拖走!”
“伯爷饶命……”
那十余人被军士拎着往外走,一路哀求声不绝于耳。
“丑态百出!”
王贺觉得南方真的是太安逸了,以至于文恬武嬉。
林群安喝道:“堵住他们的嘴!”
终于安静了,杨贵跪下请罪,身后的阵列丝毫不乱,士气却跌到了谷底。
王贺低声道:“兴和伯,要是士气垮了,那就是得不偿失。”
方醒对此深以为然,就大声的说道:“他们是他们,你们是你们。”
这一刀就把留下的人和那些被带走的将官们切割开了,气氛不禁一松。
方醒继续说道:“南方的风暖和,暖风吹的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嘛!”
这话又不对了,而且有些犯忌讳。
王贺对林群安说道:“那可是前宋,兴和伯也不知道换个例子。”
“北方的敌人被大明打断了脊梁骨,那么南方呢?”
方醒缓和了语气,他在践行自己南下的使命之一。
“南边有大海,大海之上有敌人。”
王贺腿都软了,对林群安说道:“那些使团快到金陵了,兴和伯这番杀气腾腾的话肯定会被传过去,咱家……咱家就没见过如他这般不讲面子的人!”
林群安满不在乎的道:“什么狗屁的面子?面子能卖钱?大明出一趟海,若是赚不到钱,回来朝中就会叫嚣着毁掉宝船,夏元吉就会扣住钱不放,怎么办?是面子好还是赚钱好?”
“本伯要出海,想去看看那些敌人在哪,而在此之前,你们必须要守护好南方,守护好陆地和岸边。”
什么?
什么敌人?
有敏锐的都想到了泰西三国,因为当时在金陵这边补给时,船上的人提及使团,大多是警惕,外加轻蔑。
海外强敌吗?
长久处于和平状态的将士们终于感到热血有了涌动的迹象。
方醒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份涌动,他说道:“以后海外有敌,南方的卫所将会跟随船队出海征伐,你们……做好准备了吗?还是说你们想继续和蛆虫般的渐渐糜烂……”
以后的扩展必然是军队为先,而军队的战斗力和精神面貌是个大问题,特别是南方的军队,哪怕多次清理,可懒散依旧。
这也是主官的锅,将熊熊一窝,说的就是李隆麾下的军队。
当然,还有另一位驸马都尉。
宋琥来了,他就在方醒的侧面站着,目光平稳,并无惶然或是欢喜。
李隆倒下了,哪怕是暂时的,金陵的军队都将会成为他的麾下。
这就是资本,以后可以拿出来换取官位或是利益的资本!
面对王贺的邀请,他只是微笑着摆手,就站在边缘。
历史上这是个倒霉的家伙,和朱高煦交好,在朱棣驾崩后的那段时间里,他居然还和朱高煦来往密切。
朱高炽再大的心胸也容不下这等人,于是去了他的爵位,连驸马都尉的头衔都去掉,也就是成了庶人。
可在方醒的插手下,朱高煦没有一心谋夺自己大哥的皇位,只是被憋在京城,隔三差五出来找人的麻烦。
而宋琥也托了朱高煦没事的福气,如今依旧是西宁侯、驸马都尉。
“.…...世事如潮,大明要在潮头弄舟,你等就是搏击风浪的勇士。”
“在南下之前,陛下叫了本伯去,让本伯多来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过的怎么样!”
“你们觉得怎么样?”
方醒最后说道:“军心士气,操练的怎么样?本伯拭目以待。”
方醒退后,宋琥上前,两人之间有短暂的眼神交流。
宋琥显然在军中的口碑不错,不,应当说他的父亲,故去的前西宁侯宋晟的口碑不错。
虎父无犬子,但大多只是奢望。
宋琥当年在镇边中就因为不够稳重被朱棣调回了南京,算是镇守,外加闲置。
所以方醒很有兴趣听听他的话。
“这里是大明。”
宋琥显然察觉到了机会,语气铿锵有力。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些士绅是什么?一群钻营的老鼠罢了,我辈热血武人去和老鼠套近乎,去和老鼠为伍,本候深以为耻!”
“兴和伯,他这是站在咱们这一边了!”
王贺觉得队伍在扩大,心情很是愉悦。
这个队伍从小到大,他一路看在眼中,暗地里把和这支队伍叫做……帝党!
方醒在回想着这位西宁侯在金陵的过往,也在想这家子两兄弟都是驸马,这种身份可有障碍。
“.…..武人就该提刀杀敌,为自己,为妻儿谋个出身,谋个富贵!”
这是以利诱之,王贺不满的道:“要灌输大明和陛下至高无上的话,啧!这南边的教导官怕是都该换了。”
方醒不置可否的道:“再听听。”
这时身后有人接近,家丁没拦。
“伯爷,泰西和西洋各国使者马上要进城了。”
方醒没有回头,前方宋琥的声音渐渐的大了起来,并慷慨激昂。
“.…..心中要有大明,没了大明,那就是乱世,乱世是什么?那就是杀戮,你们的家人朝不保夕,你们的女人将会被蹂躏……”
方醒有些意外的道:“我说监军,难道你给他授过课?”
王贺也是见鬼了般的说道:“这些咱家好像和那些教导官都说过,西宁侯这是怎么知道的?”
“谁带队?”
方醒趁机问了斥候。
斥候说道:“伯爷,带队的是安远候家的小侯爷。还有礼部的官员。”
“柳溥?知道了。”
柳溥南下送使团来金陵,这个安排并不好,至少不是一个好信号。
是谁犯错了?
方醒马上想到的是柳溥,这厮在军略上有些粗糙,也就是没有帅才,将才只能说是马马虎虎。
方醒在想着他是不是捅出了什么篓子。
“.…..要紧跟陛下,这才是我辈武人的唯一出路。想想文皇帝,想想当今陛下……那些文人会视你们为奴为婢,只有紧跟陛下,为陛下效命,咱们武人才有好日子过……”
在方醒欣赏的目光中,宋琥振臂喊道:“大明万胜!”
士气就这么起来了,那些将士都跟着喊道:“大明万胜!”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第2246章 请记住这些繁华
“这就是金陵?”
这就是金陵,大明的前首都,现在的南都。
两京制在史上并不孤立,可如大明这等大一统的国家居然还迁都,这个就罕见了。
出发前多克听说南方会很热,然后一路就穿的比较少,最后伤风。
然后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因为高烧让他想起了自己同样病症死去的一位亲戚。
可车队只是在一个小城镇外停留了一些,然后一个郎中被请了来,在使团众人的瞩目下,那郎中诊脉,然后看看多克的脸色和舌头,最后就开了方子。
有军士跟着去镇上采买了药材,然后煎熬。
那药汤黑漆漆的,多克记得自己当时拼命的躲避着,骂着明人想毒死自己,然后向同伴呼救。
可车队随行的骑兵驱马一逼,使团的人马上就歇菜了。
他被灌了一碗‘毒药’,然后被盖着被子,那个陈默威胁同车的金雀花人,说谁敢揭开被子,全部处死。
于是他就出了一身汗,于是他渐渐康复。
“好大的城市!”
“不,这是……”
高大的城墙对于使团来说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可等进了城之后,那繁华的景象让他们个个目瞪口呆。
“多克,我以为北平就是这世界最繁华的城市,可在看到这里之后,我觉得……我感到了恐惧。”
多克的思绪被打断了,他看着马车外,喃喃的道:“这是梦中之国……”
街道宽敞,两边行人川流不息,店铺里的买卖在有序进行,见面也是拱手微笑问好……
那些女人也在其中,但看不到那些色眯眯的目光在盯着他们。
马车缓缓驶过,那些行人看到掀起车帘后的多克等人也不好奇,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各行其是。
他看到了琳琅满目的商品,比北平还要多的商品。而那些百姓身上的衣着体貌都证明他们的日子过的不错。
他想起了这一路。
从出了北平城开始,他们就在不停的赶路,小城市他们可以进城,大城市几乎都是在城外度过。
这是防备!
从开始明人就在防备着他们。
“朋友……他们每当我们是朋友。”
多克看到了前方的陈默,然后说道:“这一路遥远,可这一路都有明人的城市,大!这是一个很大的大明。”
“好!”
这是时前方一阵叫好,等车队过去后,才看到是两个孩子在翻跟斗,边上的围观者们都在叫好。
多克一直看,幸而马车在城中比较慢,他得以看到一个男子端着个‘盆’过来,转了一圈之后,居然得了不少铜钱。
“明人有钱。”
多克撤回上半身,靠在车厢里说道:“南方比北方更有钱,这边的带土地看着肥沃,只是不知道气候怎么样。”
“冷。”
一个同伴说道:“早晚冷到骨缝里,不知道北平那边怎么样。”
“那边会更冷。”
“我们住的地方门窗都很严实,而南方要疏忽些。”
“.…..”
这些细节多克早就观察到了,他在盘算着这一路的情况,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明人非常的强大,至少是非常的有钱。”
“是啊!看看这一路的城市,城市外面就是村庄,这说明他们的治安不错。”
“城市很多,不好进攻。”
“但是他们的村庄呢?难道也不能进攻?想想上次我们去的那个村子……”
“闭嘴!”
多克突然粗暴的喝住了手下,然后探头出去。
“怎么了?发现了什么?”
车里的人都听到了些脚步声。
街上的行人很多,可脚步声只有整齐之后才能被听见。
“是那位伯爵的麾下!”
一声惊呼之后,车队里,那些马车的车帘都被揭开了,几乎所有人都挤在一边。马车有些摇晃,车夫在叫喊着,可依旧叫不回那些沉默的人。
车夫只得尽量往右边坐,然后叫骂着,然后就看到了前方的军队。
一眼看不到边的军队在齐步走来,每一排只是五人。他们扛着火枪,目光肃然的在看着自己的前方。
街上的人也在看着这些军士,他们也在赞叹着。
“他们说什么?”
亨利问了通车的通译。
通译正在震惊于这支军队的军容,闻言就听了听,说道:“他们说什么卫,聚宝山卫,是这个世界最厉害的一支军队,战无不胜。”
“他们说那位……是的,就是那位伯爵,聚宝山卫就是他的麾下,说他是世上最厉害的将领……”
“哦,有个女人说自己很后悔,要是她没那么早嫁人,一定能做那位伯爵的夫人。”
“有人……有人说那些贵族?不,是读书人会倒霉。”
“为什么?”
多克一直在盯着这支和车队错身而过的军队,他不想错过任何一刻。
“好像那位伯爵和读书人有冲突。”
“是吗?再听听。”
多克在看着不断走过的军队,开始他是在看士气,后面看的却是武器装备。
“那是什么?”
使团的人都在看着火枪,但是却无法想象出来处。
泰西的‘火铳’超级大,而且射程感人,几乎就是累赘,最大的作用就是吓唬人。
幸而没有火炮,否则使团估摸着就要发疯了。
在里斯本外海,在那道被金雀花控制的海峡中,明人的火炮给了泰西航海人一次次重大的打击,让他们只能暂时低头,然后来到大明装孙子,只为了知道大明和那些海战利器。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无奈。
不说一路在船上的经历,到了大明之后,明人盯的很紧,他们压根就无法寻找到自由的时间和空间。
所以这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近明军的武器,那眼睛顿时就觉得不够用了。
直至一匹马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那是一双冷漠的眼睛,人却是熟人。
“见过兴和伯。”
无数声音中,战马缓缓而来,多克不禁想挺直腰,却被车厢撞到了脊椎。
很疼,可他却忍着,面色渐渐发红,只是盯着方醒。
战马被轻轻拉了一下,就停在了马车边上,马车也停住了,聚宝山卫依旧在前行。
“大明的南方如何?”
通译翻译过来,多克微笑道:“更加的繁华。”
“那么请记住这些繁华。”
方醒微微点头,说道:“大明的朋友会跟着繁华,而大明的敌人将会被守护这些繁华的军队击溃,比如说这支军队。”
队伍在前行归营,哪怕方醒就在边上,可那些将士们都目不斜视,齐步而行。
多克下意识的道:“是的,这是一支无敌的军队,我想统领着他的伯爵阁下也会无敌。”
“哈哈哈哈!”
方醒突然大笑起来,然后说道:“你等在金陵安生等着,船队在等待时机出海,到时候自然会送你们回去。”
多克点点头,然后方醒看了后面的阿贝尔等人一眼,带着家丁去了。
车队缓缓而动,多克一直在看着,直至方醒的背影消失,这才进了车厢。
“这是个疯子!”
“刚才他想杀了我!”
多克突然喘息起来,那些同伴都觉得他是被吓住了。
“你们没有看到他的眼神,那是没有掩饰的轻蔑和期待,他好像在期待咱们犯错……”
多克喝了几口水,然后纳闷的道:“他为何对我那么警惕和反感?对金雀花也是,难道真是为了法兰克人?”
一个同伴说道:“不,他对我们三国都没好感。”
“嘭!”
水囊突然被多克扔了出去,撞在了车厢上,顿时已经变凉的水四处飞溅…...
第2247章 手法不同
“兴和伯,那些使者可有什么章程?”
宋琥稳住了军队,居然降尊纡贵的来见方醒。
方醒在书房见的他,此时室外看似艳阳高照,可室内却感到浸入骨子里的冷。
他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舒坦的道:“要出海。”
宋琥心中一紧,有些歉意的道:“宋某可否问问…….”
“难说。”
方醒就回答了两个字,宋琥却心满意足了,转过话题道:“那些人……他们在军中有些心腹,宋某已经全数拿下……”
“要甄别。”
方醒不能表态太多,太明显。
眼前这位西宁侯虽然看似很谦逊,比李隆聪明多了,可谁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宋琥显然也深谙相处之道,随后就说了会看好金陵诸卫,保证不出乱子。
方醒把他送出去,门外等候的柳溥和陈默都齐齐见礼。
宋琥止步,微笑道:“你是……安远候家的柳溥?”
柳溥躬身道:“见过西宁侯。”
他是小侯爷,但是两家交情不深,自然不亲热。
宋琥笑眯眯的道:“安远候在京城多年,本候倒是一向少见,你既然来了金陵,尽管去家里坐坐,有事只管说话。”
柳溥应了,宋琥笑眯眯的拱手对方醒说道:“今日多亏了兴和伯,宋某感激不尽,改日休沐,宋某请兴和伯饮酒。”。
柳溥刚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宋琥对方醒的姿态那么低,让他有些不解和惊讶。
而陈默压根就没有掺和的资格,站在边上听着,当是开眼界。
方醒拱手道:“西宁侯客气了,金陵安,南方就安。”
这话里隐含警告,柳溥就更吃惊了,他担心宋琥会发飙。
可宋琥却笑意更盛了,说道:“多谢兴和伯提点,宋某知道了,定然看住军中。”
随后他就告辞了,还推却了方醒相送,显得极为随意和放松。
……
“德华兄,这一趟差点把小弟给累死了。”
柳溥一进来就要茶水喝,还说最好是羊肉汤,多加辣椒面。
方醒见他满脸风尘,就让人带他去洗澡。
这种待遇陈默自然是不敢苛求的,再说方醒单独留下他,分明就是有话要说,所以他随即就打起了精神。
方醒指指茶杯,示意他只管喝,然后问道:“这一路他们可有异动?”
陈默想了一下,说道:“没有,随行的骑兵和东厂锦衣卫的人盯得紧,他们没机会。”
“他们之间亲密吗?”
“不亲密,从北平城出来之后,那三个使者之间就不说话了。”
“这一路他们可买了东西?书籍有吗?”
“没有,这个是严查的,他们就算是买个锅贴,下官都得破开了看一看。”
方醒满意的道:“你很好,去吧,今日你可以休息了。”
……
等柳溥出来时,偏房里已经架好了火锅,美酒飘香,羊肉的味道直钻鼻孔。
“这一路辛苦了,来吧。”
酒过三巡,羊肉吃了半斤下肚,柳溥舀了一碗羊汤,加了辣椒面慢慢的喝着。
“德华兄,宋琥以前和汉王交好,这些年一直在金陵,只是被李隆压着没了出头的机会,他低头……就怕是有求于人啊!”
“你倒是长进许多。”
方醒有些唏嘘,柳溥却赧然的道:“家父这次被陛下申饬了,小弟再不长进,柳家怕是要出事了。”
“怎么回事?”
方醒的心中一凛,以为是京城出了什么变故。
柳溥喝了一口汤,又辣又烫的羊肉汤喝下去,浑身暖洋洋的。
他倒吸一口冷气进去,然后龇牙咧嘴的道:“陛下觉得神机营疏于操练。”
方醒皱眉道:“没那么简单,若是疏于操练,陛下早就发作了。”
柳溥嘿嘿的笑道:“德华兄,家父这次倒是和定国公有异曲同工之处。”
“你再卖关子信不信我抽你!”
徐景昌就是皇家的沙袋,难道柳家也是这样?
那方醒觉得徐景昌绝对会胆战心惊,以为自己被皇家的亲戚给抛弃了。
柳溥伸出两根手指头说道:“陛下下旨,组建两个火器卫所。”
瞬间方醒就想通了前因后果。
“用你爹来震慑武勋,陛下是不想让武勋卷进那两个卫所里吧?”
柳溥竖起大拇指,赞道:“德华兄,你果然了解陛下。”
“那不是了解,而是了解当下大明的军队。”
方醒抿了一口酒,柳溥突然问道:“德华兄,宋琥究竟是有求于什么?”
这话换个人问,方醒能冷着脸让他无地自容。
可柳溥问,方醒还得要解释的深一些。
“我刚清理了金陵驻军,李隆被我吓吐了血,宋琥的机会就来了。不过这个机会我可以给他,也可以压着给别人。”
“吓吐了血?”
柳溥瞪着眼睛,不敢相信的道:“德华兄,李隆可不是小孩子。”
方醒端着酒杯,淡淡的道:“你以为他是装的?”
柳溥点头道:“对,李隆在士林中的名声极好,手腕可不差。”
方醒放下酒杯,森然道:“就是要打他的这个名声!”
柳溥悚然而惊,脱口而出道:“德华兄,英国公他们也是口碑颇佳啊!”
方醒叹道:“是啊!”
羊肉火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喝一口羊汤下去,身体由内到外的散发着热气。
方醒夹了一片羊肉吃了,淡淡的道:“他们的口碑是不错,只差和文人文官们称兄道弟了。苦心孤诣有了结果,可喜可贺。”
“有了结果?”
柳溥想起张辅的现状,不禁打了个寒颤,羊肉汤都去不掉的寒冷让他有些心悸。
“这事你掺和不到,也掺和不起,所以安远候被申饬也不是什么坏事,你此次南下也是个资历……没说让你们何时回去吗?”
方醒突然转换了话题,柳溥还在震惊中,就随口道:“没说,大概是……”
他渐渐清醒,然后欢喜的问道:“德华兄,难道小弟也能出海?”
出一趟海就是资历,就是功劳啊!
方醒点点头道:“陈默都来了,本伯倒是想看看他的手腕……”
柳溥不禁笑了,说道:“德华兄,京城的官员谁不知道他啊!那是有名的洗澡主事,和你交好,那就一起洗澡,大家赤诚相见,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方醒皱眉的注视下停住了,然后讪讪的问道:“德华兄,难道不对?”
“对个屁!”
方醒骂道:“井底之蛙!人在脱光了之后,心态都不一样了,懂不懂?各人有各人的手法,能达到目的就够了,不知道学习,笑个屁!”
柳溥缩缩脖子,方醒当年可是教过他的,积威犹在。
“那是他自己最擅长的手法,脱光了之后,开始紧张,后面慢慢的就放松了,说话的时候自然会少了许多……隔阂。”
第2248章 反目
天气渐渐冷了,方醒去了一趟船厂,和傅显、洪保商议了些事情,然后回城。
“兴和伯,那些船造好还得一段时日啊!”
王贺也想出海去看看,可方醒却不肯吐露口风,所以他时不时的会试探一下。
方醒换了个话题:“西宁侯那边怎么样了?”
“还好,他毕竟是西宁侯的儿子,所以军中捣乱的不多。”
西宁侯是西宁侯的儿子,这话听着有些拗口,可知道内情的人都懂。
故去的西宁侯宋晟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很高。虎父无犬子,至少名将之子的光环能帮宋琥不少忙。
王贺觉得方醒是故意吊自己的胃口,却不能逼迫,就郁郁的道:“军中后续清理了不少,西宁侯给的罪名是勾结外人……不知道会吓到谁。”
……
“说是勾结外人,可南方并无外敌,哪来的外人?”
黄俭渐渐恢复了些从容之色,可汪元却嘴角噙笑。
那是冷笑!
“北方的清理已然卓见成效,上月杀二十余人,抄家五十余,知道这是什么吗?”
黄俭知道汪元有获取消息的渠道,可也没想到上月的事他现在就知道了,不禁心中震撼,却笑道:“老师,这是强硬啊!陛下这是用刀子在告诉那些士绅,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汪元的冷笑消散了些,说道:“秦皇开始,霸道多见于开国帝王,可大明立国至今,已历四位帝王……霸道要底气,当年的那位皇太孙就是没底气还被人糊弄,所以被文皇帝逆袭夺了江山……”
这话里把朱允炆的建文朝都算在里面,可黄俭却不见异色。
不只是他不见异色,南方士绅大多觉得建文朝才是正统,朱棣只是个逆贼罢了。
若非朱棣手腕强硬,这天下早就风起云涌了。
黄俭无奈的道:“仁皇帝就是顺理成章,看着君臣相得,只是却去的早了些。当今陛下……老师,还是那几个火器卫所在作祟啊!”
“没想到你倒是有些见识。”
汪元抚须道:“文皇帝……和朝中诸位相得,当今陛下靠的却是刀子。”
他掰着手指头数着:“方醒的聚宝山卫是陛下的保证,他能在皇城中睡安稳的保证。朱雀卫,玄武卫,神机营,还有……马上就要再建两个火器卫所,这些才是陛下的底气。”
黄俭赞同道:“是啊!陛下的实力越发的强大了,那些武勋被忌惮……说他们勾结外人,可是,这个外人是谁?”
汪元的眉心动了一下,说道:“不是文官。”
黄俭的的眼神动了一下,然后笑道:“老师,最近那些士绅都很老实,都在冷眼看着方醒折腾。,哈哈哈…….哈哈……”
两人渐渐沉默,没有添加木炭的小炉子渐渐冰冷,里面的木炭释放了温暖,渐渐变为白灰。
黄俭看着那些白灰,直至最后一点火红跳动一下后归于死寂。
“老师……”
“你为何对方醒生出恨意?”
“不知道。”
“你该知道,从他第一次回归金陵开始,你就在咬牙切齿,恨不能剥了他的皮。”
黄俭抬起头来,微笑道:“老师,您也在恨他,是因为嫉妒,对吗?”
汪元冷笑道:“你想说什么?”
黄俭微笑道:“老师,您知道的,当年我的堂兄答应提携我,只是后来他却被拿了,举家流放。”
汪元没有丝毫动容,冷冷的道:“那是他贪腐,文皇帝下旨抄家流放,和方醒有何关联?”
黄俭静静的看着汪元,说道:“老师,方醒虽说有幸进之嫌,可他后来却是身经百战,皇室的信重是他自己的努力,还有科学……那是帝王用来对付儒家的利器,他只是适逢其会罢了,老师……您为何要嫉妒他?”
汪元的面色如常,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早已冰冷的茶水。
苦涩的茶水让他微微皱眉,但精神却为之一振。
他看着黄俭,缓缓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黄俭微微低头,眼睛却挑起看着他,竟有些痞子的模样,连说话都有些无赖的气息。
“老师这是梦呓吗?谁不知道您儒雅,杀人这等事您怎会去做。”
汪元笑道:“是了,你许久都没了怒色,看着好似养气功夫大进,可我却知道,你这是忍不住了。怒色是你的面具,你连面具都丢了,这是准备和我翻脸吗?”
黄俭以前总是面带怒色,一般人都有些敬畏于他。
此刻他却神色平静,甚至还有些松散的味道。
_
“王柳碎之事是我向您示好,主动请缨,您当时明明知道,却故作不知,我也没计较。”
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汪元的眸子一冷,黄俭却依旧不管不顾的在说着。
“事败之后,我惶然不安,而我的堂弟作为盾牌……”
“你当时不忍心。”
门外出现了一个仆役,在被汪元冷冷的看了一眼之后,吓得转身就跑。
算你聪明!
汪元的面色冰冷,说道:“而方醒的人当时在顺着摸了过来,没有我令人带走了你那个蠢货堂弟,你今日尸骨早寒。”
黄俭似笑非笑的看着汪元,说道:“可你为何要令人跟着我?这是怕了。”
汪元不见恼怒的道:“我怕什么?”
黄俭渐渐狰狞:“您怕了方醒,您担心他顺着摸过来,可您更担心我会变成疯子,然后被方醒发现,顺着把您给抓了。”
他双腿用力,双手在小几上撑着,缓缓起身。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汪元,缓缓伸开双臂,用那种梦幻般的语气说道:“想灭口吗?还是说您准备去向方醒投诚?可据我所知,方醒清理金陵驻军的将领……您知道……”
“那些将领的背后都是士绅,一边要做生意,为自己寻求庇护;一边觉着军中的俸禄太低……”
汪元讥诮的道:“可那方醒来势汹汹,他镇压南方,顺带清理军中和士绅亲近的将领,这便是警告。武人一稳,那些士绅难道还想赤手空拳和他斗?”
黄俭仿佛没说过刚才那些话,叹息道:“是啊!襄城伯和士绅的关系密切,马上被吓的吐血,方醒这人看似粗俗,做事却一丝不苟,比女人还细心。”
汪元的目光温润,说道:“他要震慑武人,让士绅再无借力之处,所以那些士绅都在冷眼看着。”
黄俭说道:“是啊!那些士绅在看着,可却不是软弱,就等着皇帝下旨南方开始清理投献时……”
汪元微笑道:“你以为到了那时他们会如何?”
“不知道。”
黄俭无奈的道:“北方杀的人头滚滚,南方如何?不能如何,真要大杀特杀,谁敢反对?”
汪元把玩着茶杯,目光看着边上的书架,淡淡的道:“老夫什么都不知道。”
黄俭笑道:“可我终究是住在这里,外面的人都知道我是依附您活着。”
汪元看着茶杯,认真的道:“忘记年后的争吵了吗?”
黄俭面色微变,说道:“当时来了不少人……你呵斥我,说我行事诡秘,不为人知……好算计,果然是好算计!”
他的心中发冷,退后一步,冷笑道:“那时候南方安定,你居然城府如此,我无话可说。”
汪元冷冷的道:“所以你当谨慎些,王柳碎之事再发生一起,老夫与你恩断义绝,再无关系。”
第2249章 私人工坊
金陵的初冬不算冷,是的,至少呆在房间里的使团诸人都觉得不冷。
到了金陵之后,他们自由逛街的权利就被剥夺了。
多克在喝茶,金陵的茶好像比北平的要香一些,但是他们说是因为水好。
北方苦寒,水都是硬邦邦的。
而南方温暖,山水宜人。
但是他试过,在庭院中吹一刻钟的风,顿时就觉得骨头都在发寒。
一边粗犷,一边柔美。
柔往往就意味着无声无息,南方的寒冷就是这般。
“我们要等多久?”
明人虽然禁止他们单独出去,却并未限制在驿馆里的行动。
阿贝尔也失去了所谓‘盟友’的自信,他现在就想回国。
“你在想着你的情人?还是想着你的孩子。”
多克讥讽着,见阿贝尔有些呆滞,不禁也郁闷的道:“目前看来咱们得等待明人的决定,可那个陈也不见了,在京城时,他经常会来找我们洗澡,让人厌恶的洗澡,可现在他也不来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明人觉得不用再敷衍我们了。”
门外进来了亨利,他穿着明人的袍子,走动间依旧觉得不自在。
他一进来就搓着手道:“这里的冬天不会好过,我有预感,在春天到来之前,我们无法离开。”
阿贝尔叹息道:“那就随便吧,反正他们不屑于杀了我。”
多克冷笑道:“杀了我之后,他们为了灭口,你们也活不了。”
……
“西洋使者在采购,泰西使者被盯着上街一次,回来后有些不高兴,不过下官没去管,他们后来自己就消停了。”
一本正经的陈默让方醒有些不大适应。可陈默从上次被东厂的人盯着之后就差点被吓了个半死,最近很正经。
“看好他们,记住了,除去儒学之外,任何书籍都不许他们购买和收集,一旦发现,马上夺回来,为此……见血也无妨,有功无罪。”
方醒抬头,正好看到陈默在谄媚的笑。
熟悉的猥琐啊!
方醒觉得心情好了些,就吩咐道:“离出海还有些时日,你若是想回家看看,本伯做主,放你一个长假。”
陈默堆笑道:“伯爷,下官在职呢,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这货是甩手掌柜啊!家里的妻儿完全不管,但是钱粮却不会少。
方醒压下那个古怪的猜测,说道:“既然如此就随便你。”
等陈默走了之后,柳溥却说要去造船厂看看。
……
李家工坊在金陵属于后起之秀,从永乐年后期开始逐步放开商业限制以来,李家的工坊就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发展了起来。
及至宣德年后,商业环境更加的宽松了,李家在城中的工坊地盘不够用,就在城外弄了新工坊,专门出产铁器。
城中的工坊就专门打造精品,所以看守很严格,就怕别家来偷学。
说是工坊,外面看着和人居差不多,只是占地大了些而已。
“来找谁?”
“锦衣卫费石。”
大门打开,工坊的东主李吉软着腿把方醒等人迎了进来。
“本伯方醒…….哎哎哎!扶住他!”
方醒刚自我介绍,看着精壮的李吉竟然双眼翻白,人就往后倒去。
这是方醒第一次见到费石出手,竟然只是慢了辛老七一些。
辛老七上前一步就扶住了李吉,费石随即也扶住了另一边。
辛老七只是按了一下,李吉就悠悠醒来,看到方醒之后就像是见到恶魔一般的往后缩。
“本伯不是来抄家的!”
方醒满面黑线的安抚着,可李吉依旧是害怕,费石就喝道:“被谁吓了?说出来,伯爷为你做主。”
李吉怯怯的看着方醒,费石摸着刀柄,眼神越发的冷了,这才让他开口。
“伯爷,有人说……您要抑商……”
方醒问道:“谁说的?为何这么说?”
费石骂道:“伯爷一直说大明在打压商人,这是谁的狗屁话,居心叵测!”
“是……前天喝酒,大家看到那些被抄家的……”
“那些是士绅。”
费石觉得信息不对称太坑人,说道:“那些士绅勾结军中的将领,犯了大忌。”
“纯属谣言!”
方醒不动神色的安抚着李吉,见费石已经安排人去查了,这让他不禁微微点头。
他一直觉得大明不缺人才,缺的只是让人才冒头和被重用的氛围。
里面全是砖房,屋子外面摆放着几个大水缸,边上还有几堆沙土。
“伯爷,这是怕着火准备的。”
方醒表明是来看看、视察一番的态度之后,李吉马上就活过来了,滔滔不绝的说着工坊里的设施。
“这个不错,有备无患嘛!”
方醒赞许着,然后进了里面。
里面不小,一进门就是一股热浪扑来。
一个个炉子在烧着,那些铁器在里面烧的通红,然后被夹出来敲打。
见李吉带人进来,那些工匠只是瞟了一眼,然后继续干活。
“规矩不错。”
方醒走到一个工位的边上,看着两个工匠在敲打着一个细长的东西。
这是一根管子,已经卷打的差不多了。
没多久,一个工匠从管子的边上拔掉一个东西,然后拿了一个弯曲的,更细一些的铁管敲打进那个空隙里,等冷却后,就舀了烧的液化的不知道是钢还是铁的东西浇了一下。
“热胀冷缩?有趣。”
方醒的话让李吉眼前一亮,欢喜的道:“伯爷,这些工匠都知道这个道理,后来读了您的那个科学之后,大家才知道叫做热胀冷缩……”
“是伯爷?”
这两名工匠早就看出了方醒的身份富贵,等听到科学后,顿时就喜出望外。
让方醒意外的喜出望外。
那个工匠把铁管埋进边上的一堆不知道来历的细细的东西里。
然后两人一起跪下了,顿时让其他工匠都停住了自己的工作。
室内少了敲打声,只有火焰偶尔的噼啪和某些工件应力变化发生的声音。
方醒愕然道:“这是干什么?起来!”
被人跪拜能让人心情愉悦,长时间的话,甚至会产生自己是神仙,其余的都是凡人的想法。
见方醒皱眉,李吉急忙就骂道:“跪尼玛,赶紧起来。”
一直在谄媚堆笑的李吉瞬间就换了个模样,凶狠而阴冷。
这便是资本家!
方醒的面色渐渐冰冷,王贺厉喝道:“骂谁呢?”
两个工匠惶然起身,李吉马上就堆笑道:“小的是骂他们呢!”
“他们可是匠籍?”
方醒问道,面色淡淡,好似漠不关心。
可王贺却知道他的一些想法和主张,看向李吉的眼中就多了些笑意。
拍马屁拍错地方了啊!
李吉一怔,就说道:“不是不是,伯爷,小的哪能用工匠啊!”
匠籍的工匠都在官府的控制下和指派下,私人性质的工坊没有资格用他们。
方醒淡淡的道:“以前你们是没有这等好日子过的,后来放宽了条件,你们能放心的经商,放心的开工坊,放心的雇佣了这些人……”
“是啊是啊!”
李吉谄媚的道:“这是陛下的仁政,这是伯爷您……”
“一个月能拿多少钱粮?”
方醒没搭理他,问了两个工匠。
李吉尴尬不已,见两个工匠不敢说,就准备回答。
“老爷没让你说话!再啰嗦就……”
小刀看了李吉一眼,眼睛有些发红。
“里面热,陪小刀出去吹吹风。”
辛老七知道小刀这是犯病了,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凄惨,就指指外面,叫人陪他出去。
第2250章 家族传承
“一个月钱粮多少?”
方醒微笑着问道。
那两个工匠有些怯,费石就说道:“伯爷在京城一直在鼓动取消匠籍,全大明最看重工匠的,除去陛下,就是伯爷了。你等还想什么?赶紧说,伯爷为你们做主。”
“本伯本想私下问,可终究来了,堂堂正正之事,却没必要隐藏着,说吧。至于报复……”
方醒笑了笑,在场的人的脑海里几乎同时浮起四个大字。
——宽宏大量!
一个工匠看了一眼李吉,说道:“伯爷,小的一月能拿七百大钱。”
“没了?”
方醒有些愕然的问道。
他刚才看过这个工匠的手艺,绝对的熟练工。
七百大钱,在目前粮价不高的情况下,能养活一家人,可只是饿不死罢了。
方醒看看其他工匠,说道:“少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李吉追了上去,却被家丁拦住了。
“离远些!”
辛老七知道方醒的情绪不大好,所以对李吉自然没什么客气。
“这是怎么了?”
李吉如丧考妣,方醒来了是意外之喜,谁知道只是因为骂了一句工匠就翻脸了。
可军队里骂人不是常事吗?连那些国公爷,侯爵伯爵什么的都在骂人啊!
为啥我就骂不得?
……
回到住处,方醒马上就写了一份奏章,让人送出去。
“兴和伯,是低了些,可你刚才也没让那李吉给他们加钱粮啊!”
方醒活动着手腕,“一家笑有何用?”
“那怎么弄?”
王贺觉得方醒有些异想天开了:“那些商人可不会因为一道旨意就会提高工匠的钱粮,毕竟不能都盯着吧,而且那些工匠要是离了他们,只能回家种地,谁敢去举报?”
方醒当然知道这些,可他哪会走这等形式主义。
“金英的工坊少了些,该多开些。”
方醒把毛笔洗干净,然后挂了起来。
“高明啊兴和伯!”
王贺想通了里面的道道,赞叹道:“可是用皇家的工坊来盯着他们?”
方醒无语的道:“那是下下策,但凡要用人盯着才管用的策略,多半都是一时,用不了几年就废掉了。”
王贺觉得自己的智慧被轻视了,就问道:“那还能有啥办法?”
方醒说道:“市场的就交给市场。”
“啥意思?”
“你舍不得给钱,可我们舍得啊!”
工坊最值钱的是什么?
工匠!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抠门的老板就怕这个。
“兴和伯,你这是要断人财路啊!”
王贺笑呵呵的模样可没有半点担心,那些工坊本就是在夹缝里求存,官办工坊可是在虎视眈眈,只需要上面一个暗示,就能从公从私赶绝他们。
方醒笑了笑,却不肯解释自己的最终原因。
柳溥从船厂回来后就听说了此事,正好是午饭时间,他弄了个汤盆装了一盆米饭,然后连汤带菜的搅拌一下,就开始大嚼起来。
那气势比方醒也不差,来送菜的厨子见状都不禁诧异。
我的手艺那么好?不但伯爷用大盆吃,连小侯爷也是一样。
厨子回去后就得意了,然后就得罪了管事。等方醒等人走后就被赶了出去。然后他气不过,就去开了家酒楼,后来整日吹嘘自己服侍过方醒的饮食,而方醒是大明有名的饕餮,没多久生意就火爆起来了。
……
“德华兄,你这是想挤兑他们?”
不得不说,柳溥毕竟在方醒的门下接受过系统的教育,所以一听就猜到了方醒的打算。
“没错,市场的就交给市场。”
“你父亲来信了。”
方醒打个饱嗝道:“就提到你几句,只说任凭我收拾你,最好断条腿,脱几层皮。”
柳溥看看盆底剩下的汤汤水水,终究是舍不得,就几下倒进了肚子里,然后打个饱嗝道:“随便吧,家父此次被申饬,唯恐不够恼火,就当街抽了小弟几下。”
说着他还想脱衣服验伤,方醒赶紧制止了,说道:“你父亲也是做样,不能不做,不敢不做。”
“人说安远候,马上就会想到一个词,知道是什么词吗?”
方醒意味深长的道:“圣眷,从文皇帝开始,你家的圣眷就不衰,这也是忠心换来的,否则神机营哪会一直由你父亲掌管?你更不可能在里面混日子。”
柳溥突然弯下了腰,趴在桌子上,有些沮丧的道:“这话家父也说过,还说以后靠着圣眷,只要小弟忠心耿耿,柳家肯定三世的富贵是有了。”
“那你不满意?”
方醒神色平淡的道:“我家的土豆和平安俩伯爵,可我一直在担心这俩孩子以后会败家,所以大方向一直盯得紧,哪怕他们以后坐吃等死我都满意了,你……不满意?”
柳溥的目光狐疑,说道:“德华兄,算了吧,土豆他们以后若是成了纨绔,怕是你要气个半死,然后把他们打个半死。而且神机营没那本事小弟也没脸去,陛下也不可能会允许。”
“你知道就好。”
方醒难得放松的和人说话,等人收拾了餐桌,送上了热茶,就懒洋洋的道:“我没想过土豆和平安要干啥,实际上我只希望他们不祸害人,这是最基本的,至于为国效力,那得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柳溥羡慕的道:“德华兄,家父对我可是真下手打啊!那棍子就冲着脊背抽打,军中的都看到了,德华兄,你是没听到那声音,咚咚咚的,小弟真担心哪日被打死了。”
方醒笑道:“打是亲啊!当着军中的人抽你,以后谁敢说你是纨绔?谁敢说你是靠着关系上去的?”
柳溥嘿嘿的笑,却是有些没心没肺的。
“你……”
方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了。
柳升的心胸有些狭窄,忠心耿耿换来了信重,然后他以信重为资本,打压别人,争功……
这样的人有本事也就罢了,问题是神机营现在已经被聚宝山卫等卫所给压下去了,若非是有一个纯火炮的雷霆卫,神机营真的就没落了。
“德华兄,小弟不想进水师。”
方醒刚想到这个,柳溥就扭扭捏捏的说了这话。
方醒抓起茶杯,柳溥急忙起身道:“小弟的性子……在船上分不清东南西北啊!”
……
李青喜欢喝茶,作为襄城伯身边最得力的人,他喜欢到外面去喝茶。
茶馆里的人都叫他李老爷,这是襄城伯带来的威势,他安之若素。
可从前几日李隆吐血之后,李青就没出过府门,今天总算是得了空闲。
他换了一身布衣,头发打乱,用一块手巾胡乱的包了,然后低头从后面走了出来。
身后的小门悄无声息的关了,里面一片寂静。
李青一路到了繁华处,找了家茶馆进去。
他看着就像是闲汉,只要了两个铜板的茶水,点心西瓜子一样都无,算是来混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