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5章 他下手太轻了些(感谢‘小脾气’的盟主打赏!)
“老爷,为何不拿下他?”
“这是一场持久的争斗,双方就像是棋手,而对弈最忌讳的是在对手的外势强大时去强行空投,那会被一路追杀,就算是能侥幸做活,可你会发现对手早就趁着追杀你的时机,重新铸造了铜墙铁壁,占据了更多的实地。”
“我们不能争一时,而是要谋万世。”
这是一场暗战,对方并未亲自动手,却已经逼得方醒把早已布置好的暗手用了出来。
而方醒反过来用暗手逼得对手丢弃了不少棋子,并赢得了济南百姓的信任。
这是继清理田亩之后的第二刀。
刀刀见血!
谁赢了?
回到驻地,朱高煦已经冲了个冷水澡,正在吃面条。
那碗大抵是装汤的,很大。
“我们赢了。”
方醒肯定的说道。
“那就好。”
朱高煦埋头继续吃面条。
方醒去睡觉,一直以来的谋划,在出了结果之后,他感到有些疲惫。
一觉醒来已是天黑。
“老爷,十七先生去了那人处,出来时脸上有些肿。”
辛老七永远都是那么精神抖擞,仿佛从不用休息。
方醒打个哈欠,伸个懒腰说道:“主人揍仆人,天经地义。”
辛老七继续说道:“右布政使姜旭泽和常宇又吵了一次,然后和十七先生在酒楼喝酒。”
黑夜深沉,方醒仰头看着星空,觉得漫天星宿好像更亮了些。
“现在?”
“是的老爷。”
方醒觉得有些饿了,他接过毛巾洗了脸,然后捏着毛巾,说道:“他下手太轻了些。”
辛老七拱手转身,然后独自一人消失在黑夜中。
“给我弄一碗面条,卤菜有没有?有就来一些,再来一壶酒,要烈酒。”
方醒觉得有些懒,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人有些呆滞,就像是傻了一样。
“殿下在哪?”
“常大人请殿下吃饭,估摸着要被灌醉了吧。”
“不,醉的肯定是常宇。”
王贺觉得这不合逻辑:“谁都知道汉王殿下好酒,只要能喝醉他,哪怕是换着人喝殿下都欢喜。”
“你不懂,此次暗手一出,常宇肯定是死心塌地,这时候主动喝醉,那就是坦然,这是手段罢了,无伤大雅。”
……
常宇已经醉了,醉的不省人事,吐了一地。
朱高煦还在喝,所以没人敢把常宇抬出去。
“酒量不好,不过倒是老实人,回头本王给陛下说说。”
边上伺候的小厮松了一口气:常宇舍命陪君子,为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
“败了,一败涂地!”
姜旭泽沮丧的举杯干了,然后红着眼睛说道:“那些人现在如丧家之犬,正等着方醒的处置,可方醒居然不动手,这人……他这是在威慑,让人在等待中发狂啊!”
十七先生的左脸高高肿起,右脸稍微好些,可看着也是猪头般的好笑。
他已经有些醉意了,伏在桌子上嘿嘿的笑着。
“出城了吗?核算的文书出城了吗?”
姜旭泽摇摇头,苦笑道:“本官当初也是发疯了才跟着你们一起,如今消息全被遮拦,形同傀儡。”
……
黑夜中,一骑在城中奔驰着。
马蹄声在安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谁?止步!”
“兴和伯家丁!”
夜禁对于某些人来说只是形同虚设,特别是在济南这等地方,不少人就视之为无物。
验了腰牌之后,看着辛老七远去,有人嘀咕道:“刚才有一队骑兵出城,往京城方向去了,那些守门的根本没敢问,现在又来一个,今晚怕是要出事啊!”
“刚才那人好像是兴和伯身边最得用的辛老七,他一人出来,这是要干什么?”
一阵风吹过,马蹄声陡然停止。
“那边……姜大人不是在那里宴客吗?”
……
灯光闪烁,酒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竟让人觉得有些腐臭的味道。
“你后悔了?”
十七先生觉得喝酒后,两边脸上的疼痛少了许多,甚至都感觉不到了。
酒是个好东西,特别是喝到飘飘欲仙的时候,那种感觉让人欲罢不能。
姜旭泽摇摇头,说道:“本官要的是名声,明白吗?本官已经和常宇闹翻了,若是没有名声,哪日你就会在流放的那一串人中找到本官一家,所以……你若是失败,本官会先把你……”
“嘭!”
这家酒楼已经关门了,不接待别的客人。所以这声巨响才格外的刺耳。
“谁?”
楼下有人喝问道。
“啊……”
连鞘长刀打在脸上的滋味太难受了,半边牙齿都保不住。
姜旭泽已经听出了惨叫的声音是自己的随从发出来的,他摇摇晃晃的起身,骂道:“去看看,去看看!”
掌柜就在门外,闻言带着伙计冲了下去。
十七先生不满的道:“是巡夜的军士吧,姜大人,这是有人不给你面子啊!”
姜旭泽正准备解释,脚步声传来。
一个人的脚步声,节奏平稳的接近这个房间。
姜旭泽和十七先生皱眉看向房门处,心中盘算着怎么收拾这些没眼力的家伙。
门只开了一扇,脚步声近了,就在姜旭泽准备喝骂时,另外一扇门猛地飞了进来。
“嘭!”
姜旭泽浑身一抖,被吓了一跳,然后定定神,缓缓起身。
十七先生看到门外的男子后,面色大变,喝道:“方醒这是想干什么?杀人灭口吗?”
辛老七盯着十七先生,缓缓的道:“我家老爷说了,你家主人下手太轻。”
十七先生冷笑道:“怎么,他派你来看老夫的笑话?”
他喝多了,可姜旭泽却还清醒。
所以姜旭泽下意识的就握住酒杯,作势欲扔。
而十七先生却是想起了辛老七的身份,他身上瞬间一冷,嘶声道:“方醒这是什么意思?朗朗乾坤!朗朗乾坤……”
辛老七大步进来,瞥了姜旭泽一眼,然后一把揪住准备躲避的十七先生,抬腿下踩。
咔嚓!
“嗷……”
尖利的惨嚎顿时就惊动了周围的人家,一阵嘈杂中,辛老七走出酒楼,身前一队军士拦住了去路。
长刀在敞开的大门中的外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两把长弓缓缓拉开,金属箭头闪动着冷光。
“他踩断了十七先生的腿!两条!两条腿都踩断了!”
一个随从在门里疯狂的叫喊着,他希望辛老七被乱刀分尸,然后济南城大乱。
辛老七冷眼看着长刀弓箭,说道:“奉命行事!”
带队的小旗官楞了一下,辛老七是方醒的家丁,能命令他的也就只有方醒,那么……
“大人,乱箭……”
一个军士在他的身后怂恿着,小旗官一个激灵,喝道:“收刀!让路!”
辛老七上马远去,酒楼里还在惨叫着,声音渗人。
小旗官定定的看着里面的灯光,突然回身。
“啪!”
他身后的军士被一耳光扇倒在地上,小旗官冷冷的道:“老子这里庙小,委屈你了。念在那一点袍泽之情,明日你自己滚蛋,否则老子就把你拿下,交给兴和伯,想必他老人家会给本官一个前程!”
酒楼里一阵忙乱,很快就有伙计用木板把十七先生抬了出来。由于他挣扎的太厉害,所以还需要用绳子把他牢牢的绑住。
随后姜旭泽面色苍白的出来,他抬头看看夜色,然后沉声道:“派人去盯着城中,看看会有什么变动。”
第1986章 君子如玉(为盟主‘迪巴柆爵士’贺,加更!)
“不按照时辰睡觉,醒来会觉得晕乎,喝一点酒,会觉得更晕乎,但是很安静,这种感觉很奇妙。”
方醒坐在院子里,对面是王贺,两人在乘凉。
初秋的夜晚,月华如水,流淌在庭院里。
树影婆娑,被月光散乱的映照在地面上。不知名的虫子在周围鸣叫着,在巡查的军士路过时会安静一瞬,然后又会报复般的大声嘶鸣着。
王贺觉得背上有些痒,他反手去挠了几下,然后舒坦的道:“兴和伯,家丁们都出去了,还有斥候……”
方醒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道:“有人觉得咱们只能来明的,所以躲在暗处很得意,我想让他们看看,若是说来暗的,他们依旧没有胜算。”
……
一队黑影悄然来到了一处宅院外,为首的指指巷子两头,然后有人往两边去了。
“五哥,这边有三人。”
黑暗中,方五一挥手,有人马上就翻了进去。
稍后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方五打头,大家鱼贯而入。
……
方醒被魇住了,就像是被人控制住了身体,神智清醒,却不能动弹。
黑暗中,房门处仿佛站着个黑影,正阴测测的看着床上的方醒。
方醒奋力的挣扎着,不知过了多久,身体一震,终于能动了。
他喘息着坐起来,门外传来了辛老七的声音。
“老爷,可是魇着了吗?”
方醒下意识的点点头,说道:“是,没事了,你去歇息吧。”
门外没了动静,方醒用手搓搓脸,感觉温度重新回归。
黑暗中,他突然笑了笑。
“皇子都有了,我怕什么?”
他重新躺下,再也没了睡意。
……
和一个庞然大物相争,一定要谨慎,任何一步走错,都有可能会导致全局崩盘。
所以大家都在看着方醒的动作,想看看他的下一步会怎么走。
清晨,晨曦之中,进城的人多了不少。
这些都是听说有便宜粮食卖,大清早等候在城外,就担心粮食被人抢光了。
人群涌进了城中,那些卖早点的商家马上就提高了嗓门,拼命的喊着。
“面条哎!大骨头熬了一宿的汤,辣椒随意加……”
“油饼油饼,要肉也有啊!”
“……”
有人买了油饼,一边啃着,一边跟着人群往前走。
有人不顾滚烫,唏哩呼噜的吃了一碗面条,满头大汗的给钱,然后小跑着追上去。
常宇站在边上,看着这热闹的一幕,由衷的道:“民以食为天,有吃的,能吃饱,这大明啊,本官看就稳得很!”
按察使钱晖也是唏嘘着,“这种日子能把人给逼疯了,幸而粮食进城,不然……说来说去,还是陛下的手腕厉害啊!”
“是啊!陛下明见万里,汉王殿下更是猛将,这一路清扫过来,出乎了多少人的预料?战阵手段都用上了,那些人输得不冤!”
这时黄禄急匆匆的走来,低声道:“昨夜十七先生被兴和伯的家丁打断了双腿,接着城中有十余人没了脑袋,都是些青皮浪荡子。”
钱晖苦笑道:“常大人,兴和伯未免也不饶人了些,昨日他一举击溃了那些人的谋划,如今那些士绅商人都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可他犹嫌不够,居然……用了刺杀的手段。”
常宇沉默了一瞬,然后摇摇头,说道:“这不算是刺杀,那些人也不值当,这只是兴和伯发出的战书。”
“战书?”
黄禄有些不解,就看向钱晖。
钱晖的脸色不大好,说道:“常大人,要是那边效仿,两边都弄起来,这济南城可就乱了。”
常宇无奈的道:“兴和伯代表着陛下,本官只希望那些人知趣些,不然这济南城可真会被血色淹没……”
……
从济南到京城,快马接力,那速度真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
当朱瞻基拿到那份清单时,不禁冷笑道:“果真是君子如玉。”
清单顺着传了下去,乾清宫中死一般的寂静。
这只是数据汇总,详细的还在俞佳的手中,厚厚的一摞。
朱瞻基舒坦的舒展了一下身体,问道:“诸卿以为该如何应对?”
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份数据就是罪证,证明了那些所谓的君子们的贪婪和无耻。
还有,这事儿是违法的!
朱瞻基目光转动,微笑道:“那就……”
“陛下。”
杨荣出班道:“陛下,此事……可否缓缓。”
在朱瞻基讥诮的注视下,杨荣诚恳的道:“臣担心的是会硬碰硬,一旦济南糜烂,会直接席卷整个大明。”
杨士奇也出班道:“陛下,缓一缓吧,兴和伯虽然在济南占了上风,可越是这种时候,那些人就越不甘,一旦发生民变,臣敢担保,很快就能波及到京城。”
……
实际上济南的风波已经波及到了京城,方家庄就感受到了。
“夫人,舅老爷来了。”
张淑慧正在捉无忧去洗澡,闻言她纳闷道:“大哥有事叫人来说一声就完了,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无忧见张淑慧止步,就躲在一棵树的后面嚷道:“娘,快来抓我。”
张淑慧嗔道:“你舅舅来了,看到你小泥猴的样子,以后肯定不喜欢你。”
到了前院,兄妹相见,张辅欢喜的道:“你嫂子有孕了。”
张淑慧呀的一声,赶紧恭喜道:“恭喜大哥,这可是大喜事啊!回头我就带土豆和平安去凑凑热闹。”
外面传言太后叫了土豆和平安进宫,结果给了皇后一个好兆头,果然是生了个皇子。
所以最近经常有人下帖子请张淑慧去做客,还恳请她带着两个儿子过去。
只是张淑慧却不肯这般做,所以尽数推却了,理由就是方醒出门前的交代,家中人少出门。
正说到两个孩子,他们就到了。
一起来的居然是俞佳。
大家各自见礼之后,俞佳说道:“兴和伯的奏章到了御前,很顺利,陛下有话交代。”
大家都站直了,垂首静听。
俞佳看了土豆和平安一眼,说道:“最近太阳大,家中的孩子少外出,若是要出去,要小心被晒坏了。还有,咱家刚才看了一下,方家庄好似……有些散乱,夫人还是要整治一番才是。”
张淑慧心中一凛,就直接问道:“俞公公,可是有人要对方家下手吗?”
她居然不避开两个孩子就问这种问题,俞佳有些惊讶,就说道:“兴和伯在济南让那些人灰头土脸,陛下担心京城有他们的同党,到时候……对二位公子怕是会不利。”
“俞公公。”
“大公子有话请说。”
土豆居然要说话,俞佳笑着退后一步,想听听这位小伯爷能说出个什么道道来。
张辅有些艳羡,心中火热,期待着吴氏这一胎能生个儿子,若是有土豆和平安这般懂事,那他此刻死去也甘心了。
第1987章 渐渐坚强的皇后
前厅中,十一岁的土豆站在中间,身后就是平安。
他拱拱手,用还在稚嫩的声音说道:“俞公公,跳梁小丑古今皆有之,家父为国效力,自然有天护佑,有陛下看护。此等道理那些人当然知晓,所以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就是自寻死路,还祸及家人。”
张辅面露微笑,觉得土豆的话虽然空洞了些,可却不失大气,假以时日,方家就可以放心的交到他的手中了。
可张淑慧却知道这个儿子的性子,所以听到祸及家人这话,不禁暗自叹息。
这分明就是方醒的言传身教。
——你弄我家人,我杀你全家!
俞佳眼睛一亮,就故意问道:“那些人若是不顾这些呢?”
土豆朗声道:“方家庄外松内紧,书院有狗,一旦有警讯,方家庄内有家丁,书院有学生。”
“学生?”
俞佳觉得土豆大抵还是孩子,对那些学生的能力过于高估了。
张辅说道:“俞公公别小看了那些学生,他们每日可是都在操练,全是军中的法子,人少了讨不了好,人多了那就是给诸卫立功的机会。”
俞佳觉得有些古怪,就问道:“不会有…..火器吧?”
土豆说道:“有,那是陛下特许的。”
尼玛!
俞佳拱拱手,说道:“如此咱家这就回去了。”
他估摸着皇帝自己都忘记了此事,所以才让他白跑一趟。
……
“玉米,小玉米……”
胡善祥抱着儿子,笑眯眯的逗弄着。
玉米茫然的咿咿呀呀,双手挥动着。
端端在边上拿着只毛笔问道:“弟弟要不要?”
她欢喜的逗弄了半晌,胡善祥没好气的道:“你弟弟还不知道这个呢,再说宫中也不兴抓周,你听谁说的?”
婉婉沮丧的把毛笔放下,走近蹲在胡善祥的侧边,仰头道:“母后,听他们说,有的人家会在孩子满周岁的时候抓东西,抓到什么以后就会做什么,母后,弟弟要抓什么?”
室内的两个嬷嬷都在含笑看着这一幕。
胡善祥看到女儿的小脸上多了忧愁,就摸摸她的头顶,说道:“你弟弟什么都不用抓,他……”
怡安笑道:“公主,殿下哪用抓什么东西哟,那是他让别人抓。”
另一个嬷嬷也堆笑道:“公主,以后这大明江山……”
胡善祥瞥了她一眼,把她剩下的那些话堵了回去,然后说道:“你们都是宫中的老人了,要记得忌讳。”
那嬷嬷心中凛然,急忙请罪。
胡善祥抱着玉米起身,端端牵着她的衣服,三人走了出去。
“陛下春秋鼎盛,你说这个也不怕被人给处置了?”
怡安很不满意,决定找机会和太后说说,把皇后这边的人清理一番。
朱瞻基才多大?玉米多大?
要是让朱瞻基感到儿子的威胁,以后这对父子大抵就会成为对头。
这是太后说的,原话是:天家想要父慈子孝,可终归有那张椅子盘恒在中间,不容易啊!
秋风之下,花草微微摇动。
这是最后的狂欢,当早晚的寒露降临时,万物将会渐渐凋零,蛰伏。
怡安走出房间,就看到胡善祥牵着端端,一手抱着玉米,不时低头和端端说话,神态安详。
这就是个小家碧玉的女子啊!却被这宫中活生生的逼成了一个渐渐坚强的皇后。
怡安走过去,低声道:“娘娘,兴和伯在济南做了大事,听说陛下很欢喜。”
“什么大事?”
胡善祥还是眉眼温柔,可这问话却让怡安心中一震,知道皇后终于是渐渐的开始学会了抗争。
“娘娘,大明士绅大多免税免役,却不知感恩,一味的贪婪,陛下不满,就准备要削了这些优待……”
胡善祥抱着玉米,对听的一头雾水的端端笑了笑,也不想让她避开,说道:“记得在娘家时,街坊有个举人,平日里家父遇到了都得先拱手问好,那时本宫还小,就问父亲,父亲说……”
“父亲说那是天上的文曲星,惹不得。”
胡善祥笑了笑,说道:“后来本宫却觉着被父亲给哄了,若是文曲星,那这天下的文曲星也太多了些,怕是漫天星辰都不够占用的……想来陛下也是觉得这些文曲星占用了太多吧。”
怡安点点头,说道:“老奴当年在乡下时,见到那些士绅前呼后拥,好大的架势,呼奴唤婢,那可是土皇帝一般。”
胡善祥摇摇头,她问了国事,但却不会轻易表态。
端端听了半晌,什么都听不懂,就说道:“母后,去皇祖母那里吧,皇祖母想看弟弟呢。”
胡善祥点点头,目光转动,淡淡的道:“那就去吧。”
“娘娘出行……”
尖利的声音中,胡善祥也不要车轿,自己抱着玉米,身边牵着端端,就这么走在宫殿中。
她并未穿戴什么象征身份的服饰,只是简单的家居裙装,神色淡淡的。身边的端端不时逗逗她怀里的玉米……
母子三人步履从容,那些宫女太监站在两边,垂首相迎。
一路出了坤宁宫,路上的太监宫女远远看到她们母子,都站在路边,恭谨的等她们先过。
甚至有谄媚的还大胆的抬起头来,想给胡善祥一个印象,若是能就此调去坤宁宫,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这便是玉米带来的威慑!
他出生时连老天都在凑趣,原先被宫中看扁的皇后就此母凭子贵,可胡善祥却越发的沉寂了。
但这个沉寂只是做人的沉寂。
“见过娘娘。”
一路到了宁寿宫外,有太监跑着进去通报,有人过来问好,一时间欢声笑语,祥和一片。
端端被这气氛所感染着,然后蹦跳着进去。
“皇祖母,弟弟来了,弟弟来了!”
太后戴着老花镜在看话本,听到动静不禁嘴角上翘,微笑道:“调皮!”
王斌笑眯眯的迎了出去,于嬷嬷笑道:“娘娘,公主这段时日可是欢喜了许多。”
太后放下话本,说道:“都是乖巧的,还知道找无忧去要话本,只是这些话本怎么看都该是兴和伯夫人选出来的,无趣!”
“见过母后。”
宫中唯有帝后才能这般称呼太后,太后抬起头来,见胡善祥一身便服,就点点头,伸出手去:“玉米可乖?”
胡善祥把玉米递给太后,说道:“就是晚上会闹腾几次,平日里还算是乖巧。”
太后接过玉米,熟练的抱着,看着那微胖的脸蛋,就忍不住亲了一口。
玉米皱着眉头,脑袋左右晃动着,太后见状不禁大笑道:“这是个心气大的,好!”
她抬头看着胡善祥,说道:“虽然说是后宫不得干政,可宫里宫外本是一体,你是后宫之主,要学会审时度势。”
胡善祥微笑道:“母后,儿臣家中有个弟弟,倒是憨实……”
第1988章 戎装的皇帝
“去户部交税,别人交多少,咱家就交多少!”
胡安的脚边是个包袱,管家有些不舍的道:“老爷,咱们家蒙陛下的恩典免了赋税,这……娘娘在宫中才扬眉吐气,咱家可不能丢人啊!”
胡安指指包袱,说道:“娘娘派人传话,说是越是这等时候,咱们家就越该老实做人。”
他愁眉苦脸的道:“我这个舅舅没本事,帮不了娘娘和玉米的忙,就只能老实些,好歹不给宫里添乱就是了。”
管家苦笑着带着包袱去了户部,等说清楚情况后,户部接待的人就钦佩的道:“这才是皇亲国戚啊!好!”
管家不解,等出来后就找个地方喝酒解闷。
小酒馆里人多,劣质酒的味道和汗臭味混杂在一起,实在是不好闻。
管家要了一碟花生,一壶酒,一个人慢慢的愁绪万千的喝着。
皇后生了皇子,还有异象,不出意外的话肯定就是未来的太子殿下。
那胡安可就是国舅啊!
可这国舅的胆子比老鼠的还小,动不动就要先想想此事会不会对宫中的娘娘和殿下有什么坏影响。
哎!
喝了半壶酒,管家微醺,就听着那些大汉在吹牛。
“……那些读书人可慌了,那些佃户也慌了,听说这些人背地里诅咒兴和伯,说是他生儿子没屁YAN,以后肯定是抄家灭族的东西……”
“那是,想想本来的好日子就被他给毁了,嘿嘿!不过那关咱们什么事呢?”
“就是,那些读书人嘴巴太大,上下嘴皮就这么一抬,那些田地就算是自家的了,哪有这等美事。”
“那些读书人不甘心啊!听说兴和伯在济南杀的人头滚滚,这才镇住了这帮子人。”
“我看这事好,凭什么他们不纳税?”
“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文曲星也要纳税?”
“什么文曲星,大明多少举人进士?都是文曲星?老子看这满天都是文曲星,看了头晕。”
“就是,兴和伯家中都交税了,照我说,这天下就该人人纳税,然后大家凭着本事过日子,谁好谁坏那都是本事,就是命。”
“……”
管家晃晃脑袋,突然懂了胡安的心思。
娘娘在宫中如履薄冰,还有一个孙氏在虎视眈眈,皇后若是不谨慎些,被抓到把柄……
可交税,这个管家实在是理解不能。
不能耍威风就够憋屈了,还交税,这是哪门子的国舅。
“算账。”
他交割了酒钱,踉踉跄跄的起身出去。
“……都听老子说!”
一阵寂静,管家站在门口,觉得自家还不如这个小酒馆里的闲汉威风,顿时觉得兴趣索然。
“老子有个弟弟是学了科学的,科学知道不?就是陛下的学生。”
傻子!
管家觉得这大汉纯属傻瓜。
虽然朱瞻基挂着科学开创者的名头,可也只是个名头罢了,当真了的都是傻子。
他摇摇头,走出了大门。
“科学里说的,要么优待大家,要么就别优待,不然迟早是火星子……”
管家的脚步一滞,正准备回头,那大汉得意的继续说道:“说是什么……人性本贪,那些读书人本就是够得意了,还能做官,一优待,迟早是什么……贪就像是火的,要烧掉大明呢!”
“那话我听说过,是贪如火,不遏则燎原!”
一个书生和管家错身而过,他进了小酒馆,森然道:“你等大逆不道,这些话传出去,都该在西市挨一刀。”
里面一阵寂静,然后有闲汉起哄道:“这可是陛下和朝中的事,都说你们贪,难道我们说不得?”
读书人冷冷的道:“愚人只知道跟着狂吠,活该蠢一辈子!”
这话把小酒馆里的人都比作了狗,顿时群情激昂。
“放屁!老子看你们才蠢!”
一个大汉给了同伴一个眼色,然后起身狞笑道:“你们的好日子没了,知道吗?还想着能包揽诉讼,收取投献呢!如今陛下和朝中都想要整治你们这些蛀虫,你还敢学狗叫,打!”
一阵喧闹之后,那书生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出来,回身指着里面说道:“你们等着,等着!”
管家呆呆的看着这人,甚至连他鼻孔里冒出的几根鼻毛都看清了。
据说这是破财相!
输人不输阵的叫嚣最是无趣,书生被小酒馆里砸出来的一只酒杯吓跑了。
管家却在深思着。
回到家里,他去找到了胡安。
“老爷,外间读书人的日子不好过。”
胡安点点头,说道:“娘娘现在也能立起来了,她在宫中知道的不比咱们少,不过……此事还得看,咱们就老实些完事。”
管家懂了,说道:“那咱们家交税,那就是个意思,让大家看看娘娘的家人紧跟着陛下……”
胡安茫然的道:“不知道,紧跟陛下是肯定的,大家都在等着陛下和朝中决断,一旦决定要免了士绅优待,那……风起云涌啊!”
……
君臣之间关于此事已经讨论了好几次,各地官员的奏章都堆积如山,全是关于此事的表态。
“缓缓……”
朱瞻基今日一身戎装出现在了乾清宫中,群臣都感受到了那森森的杀意。
“大事不可犹豫,否则只会让人揣测。”
杨荣目光闪烁,出班道:“陛下,可否减半?”
他也是身不由己,各方发难之下,作为首辅的他压力极大。
甚至连他的亲戚都给他写信,说他只知道应承皇帝,快和佞臣一样了。
减半是个能缓冲矛盾的建议,群臣马上出班赞同。
朱瞻基听完了他们的建议,眉间冷冷的道:“你等都是辅佐朕的重臣,朕今日有些话想和你等说说……”
群臣站直了,心中觉得不妙。
朱瞻基起身,左手握着刀柄,目光向上,看着屋顶说道:“萧规曹随,那是守成之君;安于现状,那是垂死之国;革新,如何革新?”
群臣躬身,知道这几日的拖延终于换来了皇帝的怒火和摊牌。
“畏手畏脚,如妇人,那不是革新。当年前宋时,那也不叫革新,一群人拖着一个人,如何革新?”
这话有些刻薄,把群臣比作了妇人,专门干些拖后腿的事。
朱瞻基站在上方,双腿微微分开,坚定的道:“大明要想万世不易,需时时反思,发现问题就该立时而动,朕要的是一心为国之臣,而非踌躇两端,那朕要你等何用?”
“锐气!朕在你们的身上看不到锐气!”
“动起来!要让那些人看到朝中的意志坚定不移,否则朕就亲自出宫,去向百官展示帝王的决心!”
“臣等万死……”
帝王高高在上,如身处云端般的俯瞰着一众臣子,他拔出长刀,群臣瑟瑟发抖。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那不是大明,而是前宋!”
朱瞻基怒道:“大明要万世永昌,靠的不只是那群人,百姓!百姓才是大明的根基!”
群臣束手而立,朱瞻基挥挥手,转身看着御座,喃喃的道:“多少教训却看不清,靠那些人最终得了什么?国破家亡罢了……”
他闭上眼睛,耳边传来群臣走出大殿的脚步声。
他仿佛看到了烈焰在皇城中升起,猖狂的大笑声中,无数刀枪在帝国的夕阳下闪烁着辉光。
他仿佛看到了边墙洞开,无数异族骑兵嘶吼着,狂喜着冲进了中原。
他仿佛看到了那些杀戮,村庄被焚毁,无数尸骸倒在他们世代生活的地方。
他睁开眼睛,点点头道:“为了没有这些,朕要试试,哪怕身败也在所不惜!”
第1989章 步步逼人
“陛下肯定会压住群臣,涤荡士风!”
随着失态的发展,那些士绅们都慌了。
他们从有了功名之后就是大明最顶尖的猎食者,日子过得别提多惬意了。
可如今却变天了!
皇帝要动他们的饭碗,而且还派来了方醒这个屠夫,分明就是认真的。
谁动我饭碗,我杀谁全家!
曾经的他们有这个底气,可随着大明外患的渐渐解除,君王可以把目光全都放在国内后,他们发现这种底气在渐渐消散。
这时候才能看出朱棣当年的高瞻远瞩了。
他首先是整军,清理了不少害群之马。
随后就是武学,打破了所谓的将门雏形。
最后文皇帝还给未来的继承人留下了几个火器卫所,这是京城最大的保障,而且各地有事,随时能出动镇压。
压!
文皇帝给子孙们留下的遗嘱就是这个字。
你若是不服,朕就压!用武力压住你!
而朱瞻基显然就接过了朱棣的衣钵,直接派遣了他最信任的方醒来。
十多颗人头,十七先生的断腿,这些都是在压!
济南城在等待着,无数人在等待着。
大家都在等待着京城的信使,然后……
“此事不会再有变动,要盯住那些人,若是有谁造次,要马上动手,记住了,别犹豫,把危机压死于萌芽状态。”
方醒前方坐着常宇和钱晖,以及知府黄禄。
钱晖等方醒说完,就问道:“兴和伯,济南一府之地,士绅不少,到时候一起发难怎么办?”
黄禄苦笑道:“是啊,下官这几日到处走访,不但是士绅怒不可遏,那些投献的农户也是骂不绝口,若非下官跑得快,怕是这头都得被人给砸破了。”
“那是有人怂恿!”
方醒在睁眼说瞎话。
那些投献的农户享受着比赋税更低的地租,所以自然对这个政策抵触不满。
“百姓容易被人蛊惑,所以你们要镇之以静,要告诉他们,以后能分的田地会越来越多,农具会越来越省力,种子会越来越高产,要相信陛下,要相信大明!”
方醒觉得自己在布道,他想把自己认为正确的观念传达给这些人,然后慢慢的扩散开来。
“百姓会盲从,所以需要咱们去引导,田地不够?移民吧,你不愿意移民,那怪谁?难道陛下还能去夺了别人的田地给你?”
“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每年交给那些士绅的地租,在荒年时就会变成借贷,最后连本带利把他们连同地产都收了,最后变成别人家的奴仆。”
常宇冷静的说道:“兴和伯,可这些都要建立在赋税在百姓的承受范围之内的基础上,本官了解了一下,赋税是一回事,至少不会让百姓熬不下去,可下面的各种摊派才是大头,百姓就是被这些摊派弄的家破人亡,忍无可忍就一家子跑了。”
“赋税会慢慢的改进。”
方醒沉吟了一下,说道:“本伯还是希望能看到一税制。”
“一税制?”
常宇毕竟是布政使,不过是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方醒的意思,他说道:“兴和伯,您的意思是说……如同前宋般的,把劳役这些都归于田亩和丁口,然后和田税一起缴纳吗?”
方醒赞赏的点点头,说道:“常大人敏锐,确实是这个意思,不过还未和陛下说过。”
“兴和伯,此事利国利民,可却是釜底抽薪啊!”
黄禄惶然道:“当年的王荆公如何?最后只得黯然收场。如今要取消这些优待就得罪了士绅,若是一税制……下官……这是得罪了天下的官吏啊!”
钱晖面色凝重的道:“兴和伯,得罪了士绅,大明要乱一阵子,而且十年之内依旧危机四伏。再去得罪官吏,下官以为不可取。”
方醒点点头,等他们走后,王贺进来,一脸我早料到的模样说道:“此事咱家早说了不可靠,如何?”
方醒摇摇头,然后静静的看着地面。
“我从未想过现在就去弄这个,只是想看看地方官员对此的看法,如今看来……”
王贺纠结道:“兴和伯,陛下那边……”
方醒抬头微笑道:“别担心,我总会挡在前面。”
轰隆!
初秋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湿润着大地。
于谦站在地头,看着刚收获的田间空荡荡的,只剩下小麦的根茬。他抬头,眯眼道:“那些百姓为何懒了?”
清晨是放牛的时间,可地头上却不见牛,也不见放牛娃。
身边的小吏说道:“大人,村里的地一半都是……百姓听说要全部收税,就闹腾起来了,那家人也袖手旁观,别说是牛,饭都没心思做了。”
于谦看看不远处的村子里不见炊烟,就拔腿过去。
到了村里,只见到那些孩子在屋前打闹,却不见大人。
“……那地是咱们家的,要是都收税,咱们要回来,肯定得要回来!不然官府收税,他家肯定还得加,到时候这一家子可怎么活哦!”
一个妇人在尖声撒泼,随即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难要啊!地契可在他家,现在正在气头上呢,弄不好就会把咱们家弄进大牢里去,哎!”
“那就去告官府,当年的文书可是那些人做的!”
“你个蠢女人!就算是告赢了,可以后咋办?那些小吏能要了咱们的命!”
于谦站在这家的外面,面沉如水。
“大人…..”跟来的小吏尴尬的道:“乡下人没见识,这是胡言乱语。”
“本官却觉得这话极有见识。”
于谦冷冷的说了一句,然后冲着里面说道:“主人家,可方便给碗水喝?”
里面的争吵戛然而止,随即一个光脚的男子走出来,见于谦和小吏都是青衫,就拱手道:“家中腌臜,贵人要是不嫌弃……”
进了里面,一个妇人正在屋里织布,见于谦两人进来,也懒得起身,只是也没给脸色。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跑进屋里,然后躲在门后面看着于谦两人,好奇的目光让于谦心中郁郁。
男子弄了两碗水出来,歉然道:“贵人,小的家中茶叶太粗,不敢给贵人喝……”
“这就极好,多谢了。”
细雨朦朦而下,于谦借着喝水的机会问道:“老哥这是怕要不回地吗?”
男子堆笑道:“没有的事,地都是别人家的,小的只是佃种。”
于谦心中微叹,然后摸出一张宝钞,说道:“在下和你家有些缘分,中午可能在此用饭?”
男子眼睛一亮,推却道:“吃饭简单,只是粗茶淡饭,就怕贵人不喜,至于……钱钞,那是不要的,不要的。”
于谦不由分说的把宝钞塞进他的手中,然后来回推拒了几次后,男子才回头骂道:“织布织布,能换来多少钱钞?快去割块肉来,杀只鸡,还有酒。”
女人大怒,出来就准备赶人,等看到自己丈夫手中的宝钞后,顿时就喜滋滋的拎着篮子去了,顺便还带走了孩子。
第1990章 陛下的身边有佞臣
“……小的担心的是事后的报复……”
有钱开道,男子没有遮掩的说出了这个小家庭的困境。
“原先还好些,等都要交税了……贵人,为何要交税?那些可是文曲星啊!”
于谦深深的叹息着,说道:“他们不交税,那些税就会转到其他人的头上,不交税的人越多,大明就越衰败。”
男子眼中的不以为然并没有逃过于谦的观察,他说道:“若是自己种地,你们最怕的是什么?”
男子毫不犹豫的道:“粮长和小吏。”
咳咳!
边上的小吏干咳一下,于谦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昨日受寒了,去外面晒晒太阳吧。”
外面细雨斜风,可小吏却只能起身,躬身告退。
于谦可是吏科给事中,要弄一个小吏,那真是易如反掌。
小吏尴尬的出去了,于谦回过头来问道:“北平的粮长要好些,就是小吏作祟的多,这里如何?”
男子总觉得小吏的笑容有些阴测测的,所以见他不在,这才舒坦的道:“粮长要负责赋税,完不成要自己补贴,他们哪里肯补贴哦,还赚好多。”
“北平?那可是皇帝老子住的地方,那些人肯定怕,哎!要是小的一家也在北平就好了。”
院子里细雨飘飞,几只鸡还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在刨着墙根找食。
于谦只觉得胸中多了不少郁郁之气,他说道:“吏治……总会好的,哎!”
他自己都不信这话,就安抚道:“田地能要,去官府办,那家人肯定不敢阻拦,否则兴和伯就在城中,自然会让他们知道厉害,至于你担心的……”
于谦起身道:“要大胆的去告,县里不成,就去府衙,事情知道的人多了……知道东厂和锦衣卫吧?”
男子的脸上瞬间煞白,“贵人,小的可没干坏事啊!万万不能啊!”
于谦皱眉道:“事情闹大了,东厂和锦衣卫自然会悄悄的报上去,到时候陛下雷霆之怒就会降临,任他是谁,都难逃国法!”
男子只是摇头,甚至把收好的宝钞拿出来,说是要还给于谦。
于谦摆摆手,然后大步出了这家,看了一眼死气沉沉的村里,说道:“回去!”
……
“兴和伯,那些田地纠纷如何解决?”
于谦浑身半湿,却顾不得去换衣服,就径直找到了方醒。
方醒坐在屋檐下,反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于谦这一路想了不少,觉得此事的源头还是在吏治,可吏治却无法根治,所以他犹豫道:“下官想着……彻底翻转,谁的地就归谁,可却担心一点,那些士绅一下失地太多,会不会生活艰难。”
听到前面的话时,方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可当听到生活艰难时,他不禁说道:“多年的优待,他们的家中早就是盆满钵满,百姓嗷嗷待哺,你去担忧这个,却是本末倒置了。”
于谦用手背擦擦脸上的水渍,赧然道:“下官只是担心他们会闹腾,毕竟他们和官员一体,到时候难制啊!”
方醒把茶杯里的残茶泼掉,盯着脚下一株在微风细雨中摇曳的野草说道:“那就出现一起,压一起!压下去!”
“可这将会旷日持久啊!”
方醒发现文官们总是不喜欢太长久的战略,他皱眉道:“旷日持久,可能换来大明的长治久安,你说选哪一样?”
于谦拱手认错,然后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听说京城都有士绅在骂人,等济南一下,兴和伯,后续也很艰难啊!”
方醒并指如刀挥斩下去,冷冷的道:“那就压下去!”
于谦愕然,苦笑道:“还是移民吗?兴和伯,下官冒昧,这不会是为科学……腾地方吧?”
方醒的脸颊颤动一下,看着于谦,认真的道:“科学不怕这些,科学怕的是人心。”
“可这场争斗之后,儒家必然灰头土脸,人心渐渐的就散了……”
“自身正,何惧这些?”
方醒正色道:“科学早已在民间渐渐铺开,至于你说人心散了,本伯告诉你,千年来的习惯还是儒家,他们会时刻等待着,等待着反扑的机会。你说这个机会能不能给他们?”
于谦被带偏了,他摇头道:“不能。虽然下官是儒家子弟,可却知道每年都会少些纳税的田地,照此下去,几十年之后,民间怕是会越发的困顿了。”
等他走后,方醒叹道:“他肯定还在心中存疑,头痛啊!”
王贺站在屋里,觉得昏昏欲睡,就随口道:“兴和伯,这般下去,科学得利是不争的事实,咱家都觉得你是不是有这个私心,于谦当然会怀疑。”
方醒叹息道:“这便是大势,而这个大势不是我掀起的,而是……大明要强盛,要想万世永昌,此事就非解决不可,怪谁?”
此时,十余骑顶着细雨冲进了济南城,一路朝着大宅子而来。
于谦就站在大宅子的外面,负手看着细雨,心中却有些郁郁。
他不是蠢人,自然知道方醒的敷衍之意,可此事却无法指责,他唯有郁闷。
等他想透彻了之后,却发现四周渐渐的有人走来。
细雨如愁丝,让人断肠。
这些人都是青衫,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事先统一过服装。
马蹄声从左边传来,于谦没有去看,他就看着这些人默默的走来。
数百人!
细雨中,黑压压的人群就像是僵尸,缓缓的移动着。
方醒也走了出来,他扫了一眼人群,然后看向左边。
十余骑飞速而来,从那些围过来的人群让开的通道中钻了出来。
“见过兴和伯,陛下有旨意!”
于谦低声道:“伯爷,进去吧。”
来人已经下马,却是俞佳,可见朱瞻基对这道旨意的重视。
方醒默默的看着人群,说道:“就在这吧,本伯想看看他们的勇气。”
他一挥手,辛老七就怒吼道:“集结……”
三枚烟花升空,在雾蒙蒙的空中炸响。
“嘭嘭嘭!”
整齐的脚步声从两侧传来,一队队的军士列队小跑而来。
这些军士都披甲,面罩下的两只眼睛盯住了那些沉默的青衫人。
方醒对领头的吴跃点点头,说道:“宣读旨意吧。”
俞佳有些紧张,拿出旨意后,开头念得有些结巴。
渐渐的,他的声音流畅起来。
“……多君子,必能体谅国事艰难……济南一地……尽数废去……”
旨意宣读完毕,俞佳看着那些沉默的青衫人,就问道:“兴和伯,这是什么阵仗?”
方醒接了旨意,说道:“这是不甘心的阵仗!”
“有佞臣!”
这时人群中一声大喝,随后群情激昂。
“陛下的身边有佞臣!”
“佞臣!”
“佞臣!”
方醒就站在前方,拒绝了吴跃让他退后的建议,等声浪小了些的时候,他问道:“谁是佞臣?”
人群一阵静默,就在俞佳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就是你!”
这声嘶吼带着痛恨和怨毒,细雨仿佛被炙烤着,让人觉得浑身发热,心中不安。
“上刺刀……”
吴跃毫不犹豫的喝令。
“咔嚓!咔嚓……”
林立的刺刀被细雨湿润着,那些军士的眼中冷冰冰的,就像是没有思想的战斗傀儡。
一直在往前的人群停住了。
畏惧是人的本能,而法不责众同样是本能。
人群再次涌动。
“兴和伯……”
俞佳没想到济南这边居然已经是这个态势了,他担心会看到一场血洗,所以不禁低呼了一声。
第1991章 再进一步,死!(感谢:“带炸药上飞机”成为本书新盟主)
“汉唐的士子文能治国,武能仗剑行天下……”
“你们能干什么?”
细雨渐渐的大了些,水气蕴蕴,模糊了视线。
“你们只能窝在家里,靠着偷取国家的赋税苟且偷生,于国何益?来,诸君子,谁来给本伯说说,你们于国何益?”
“我们为天子牧民!”
“对,我辈修桥铺路从不落于人后,施粥放粮救济苍生……”
“这不公!”
“我们要见陛下!”
气势陡然一盛,人群中,呼吸渐渐开始急促。
作为士绅,他们觉得自己是对大明权力空间的有效填充,是县以下的秩序维护者,民间的仲裁者。
方醒没有躲在屋檐下,他站在细雨中,目光锐利。
“别用这个理由来为你们遮羞,你们所谓的为天子牧民,最后百姓变成了牛羊,都成了你们的牛羊。天子何辜,居然要背上这个骂名,为你等的无耻背书。”
这话直接把方醒来济南的目的交代的清清楚楚的:天子觉得你们在挖大明的墙角,所以派了本伯来。
方醒缓缓看了这些人一眼,说道:“你们中间有年方及冠的年轻人,有看似沉稳的中年人,本伯还看到了须发斑白的老人,不容易啊!”
水气如云霞,刺刀如雷电。
“可本伯看来看去,只看到了一种人!”
方醒冷冷的道:“本伯只看到了一群蛀虫,失去了寄生的母体,惶惶不安,恼羞成怒的蛀虫!”
细雨落在他的身上,恍如雾气蒸腾。
“这些不是你们的,大明要兴盛,需要每一个人都贡献自己的力量。”
俞佳站在方醒的身侧,人群在沉默着,他觉得就像是聚宝山卫的药包,一旦被投石机投射出去,那将会惊天动地。
不要疯啊!
他暗自祈祷着。
方醒却怡然不惧,他指着边上围拢过来的百姓说道:“百姓种地纳税,支撑着大明的肚子。军队奋勇杀敌,舍身保国,在保护着你们。工匠每日劳作,打造出了能让大明强盛的东西。商人运转各地,疏通着大明的血脉。而你们,你们为大明做了什么?”
“别说什么为天子牧民的屁话,陛下不需要盘剥百姓的蛀虫!”
俞佳缓缓回身看着那些军士,只看到了一双双冷冷的眼睛。
这是要火拼吗?
“今日本伯就在这里!”
方醒的脸庞已经被细雨湿透,他眯眼盯着人群,说道:“今日本伯就在这里,士绅优待……取消定了,谁……要和本伯辩一辩这优待该不该取消?”
俞佳心中一松,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方醒的脸上浮起微笑,指指身后的阵列说道:“或是有谁想以身殉道,不,是以身殉钱,那就来试试,本伯保证,谁能冲动阵列,本伯马上就跳了大明湖!”
“谁?!”
方醒的眼神陡然凌厉,逼视着那些青衫人。他甚至还近前两步,手握刀柄,正如他所说的那样。
于谦喃喃的道:“压!压下去!”
这就是方醒的压,师承自文皇帝!
这一刻方醒的情绪被提升到了顶点,他忘记了神经衰弱,忘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苦心经营,只是死死地盯着这群人。
一阵秋风吹过,人群中多了些颤抖。
落叶随着秋风飘飘荡荡的落下,落在地上,渐渐被雨水浸透……
“诸君,我辈当……呜呜呜!”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随即被人捂住了嘴。
“不敢吗?”
方醒再次前行两步,挑衅的姿态让俞佳心中暗自叫苦。
临行前朱瞻基交代他看看济南的士绅们的情况,若是跋扈,当呵斥之。
皇帝的特使呵斥,这能帮方醒有效的减轻压力。
可看方醒目前的状态,就算是杨荣来了也没用啊!
沐浴在细雨中的阵列依旧沉稳。
围观的百姓在低声交流着方醒刚才说的话。
“我家的地就是挂在士绅的名下,每年要少交不少赋税啊!兴和伯来这么一出,哎!每年要……”
“赋税养着军队呢!没有了军队,想想早些年边墙外的异族吧,从太祖高皇帝开始,大明就不断出击,不然咱们哪有这等安稳日子过。”
一个年轻人愤怒的驳斥着:“没了钱粮,朝中如何能修路?如何能修理水渠,修筑堤坝?难道要等洪水淹没了大家的家园,你们才知道什么是赋税吗?”
“这边没洪水。”
有人嘀咕道。
年轻人怒了,盯着刚才发声的地方说道:“这边没洪水,可有干旱!干旱时的救济从何而来?那不就是大明百姓交的赋税吗?难道老天开眼,天上掉粮食?”
“还有官吏,没了赋税,你们以为官吏就会安心?到时候各种摊派,弄不死你们!”
这话有些过激,不过摊派这个词倒是激起了这些百姓的痛处。
“可现在的摊派也不少,比赋税还坑人呢!”
“就是,那些粮长和小吏如狼似虎,我家可是被祸害的够呛!”
年轻人冷笑道:“这就是兴和伯弄士绅的道理所在,你们自己想想,取消了优待,交税的田地就多了,到时候国用充足,按照当今陛下的性子,那肯定会有仁政,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我!”
一声高呼让所有的议论都消散了,大家看去,就看到人群中走出一人。
昂首,直视,负手,从容……
“好!”
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叫好。
“秋山兄果然是我辈楷模!”
“大家一起上啊!那佞臣必然不敢动手,否则天下汹汹,陛下都会杀了他!”
“上啊!”
人群在鼓动着,几次前涌,最后都止步于原地。
于谦悲哀的道:“他们若是敢冲过来,那本官还得说一声血性,可……”
王贺盯着缓缓走来的那人,不屑的道:“这种人咱家见多了,只是叫唤的厉害,却只敢在暗地里弄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你等着瞧,这人要倒霉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
秋风吹在那人的身上,可他的青衫已经半湿,却吹不动衣袂。
他的眉间全是坚毅,步履坚定。
虽无兵器,却器宇轩昂。
方醒盯着这人,他没想到居然会有一个不怕死的。
但在这种时刻,正如同君王和将军在许多时候视人命为草芥,只是一个数字一般,方醒同样是眼露杀机。
许多时候人命在大势的面前就是蝼蚁,而方醒就准备亲手斩杀了这只蝼蚁,震慑济南府的士绅!
长刀缓缓而动,和刀鞘摩擦出让人皱眉的声音。
方醒漠然的看着来人,缓缓拔出长刀,刀指前方。
一直向前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就像是脚底突然长了一个鸡眼般的,那双腿不禁颤抖了一下。
方醒缓缓的道:“再进一步,死!”
第1992章 送死你去,荣耀我背
“秋山兄,上啊!”
身后是挥舞着拳头的同伴,身前…….方醒的长刀仿佛在两人的中间划下了一道鸿沟。
再进一步,死!
秋山兄陡然打了个寒颤,他的脸颊颤动着,眼神渐渐慌乱。
方醒冷冷的道:“谁能漠视生死,你吗?”
秋山兄的腿抖动的更厉害了!
他身后的人群在失望着,他们希望有一位同伴去牺牲,然后他们可以悲壮的去满世界宣扬着自己的英勇。
是的,同伴的英勇最终只能映衬着他们的英勇!
用死人来为自己加分,这等手段这些人再熟悉不过了。
所以他们失望,并开始了催促。
“秋山兄,他不敢,那个佞臣不敢的!”
“冲过去,史书留名!”
“咱们就是你的后援,诸君,冲啊!”
秋山兄期待着,可身后依旧没有脚步声。
“上去,都上去,咱们看看今日谁敢动手!”
人群嘈杂,可脚步声依旧没有。
秋山兄觉得自己进退维谷。
不,是身陷绝境!
方醒的眼中满含杀机,他相信自己只要敢再向前一步,那长刀将会斩破秋雨,溅起一地血腥。
他坐蜡了!
退后吗?
他没敢回头,汗水渐渐的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濡湿了他的衣裳。
他不敢抬头,汗水在他的脸上蔓延着。
他怕看到方醒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
于谦难掩失望之色,对王贺说道:“兴和伯说这些人是色厉内荏,如今看来果真如此,让人失望啊!”
王贺得意的道:“他要是敢向前,兴和伯肯定会亲手斩杀他,那也算是他的福气,死后必定能上史书啊!”
围观的百姓们也兴致勃勃的在看着,他们希望那位秋山兄有种些,然后让他们看看当朝兴和伯是如何斩杀对手的。
可方醒却突然向前一步,然后说道:“不过如此!”
这句话是莫大的羞辱!
“秋山兄!”
秋山兄的脸上全是汗水,他抬起头,透过被汗水糊住的双眼,看到了方醒正缓缓走到。
长刀闪着寒光!
映衬着人心险恶!
是的,秋山兄觉得人心真特么的太险恶了。
你们就怂恿着我上,可后续呢?
没人在前面……我特么的不习惯啊!
于是他转身了!
“秋山兄……”
“你真让人失望啊!”
“哎!”
无数嘈杂中,秋山兄面色惨白的道:“你们试试……”
方醒止步,缓缓纳刀入鞘,回身道:“吴跃带人回去,养精蓄锐,准备镇压!”
“是,伯爷!”
吴跃单膝跪地应命,起身喝道:“左转,回营!”
嘭!
无数人一起转身的脚步声震撼人心。
关键是全程没有别的动静,整齐划一的让人觉得眼前这一排排的军士都是傀儡。
沉重的军鞋重重的砸在地上,水花四溅。
鸦雀无声!
不管是青衫人群,还是围观的百姓,此刻都呆呆的看着这支军队在转移。
脚步声不大,可却恍如惊雷在青衫人群的上空炸响。
板甲之间的敲击声连成一片,和沉默的军士就像是一个矛盾而又和谐的世界。
杀戮!
他们居然走了?
青衫人群中有人在串联着。
“等他们走了就冲过去,打死那个佞臣!”
“法不责众,就算是死了,咱们也能标榜千古!”
人群默然,看着这支军队缓缓消失在视线中。
“动手啊!冲啊!”
孤独的声音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的刺耳,一个青衫男子看着站在那里发呆的秋山兄,说道:“你先去,咱们随后来!”
“那佞臣心狠手辣,咱们先回去慢慢的商议。”
“对,多找些志同道合的来,咱们一定能想出一个弄死他的好办法。”
“走走走!”
人群三三两两的开始散去,开始时他们还有些羞刀难入鞘的难堪,于是脚步渐渐加快,想尽快离开这个让自己颜面扫地的地方。
等走出一段路后,这些人又矜持的放缓了脚步,甚至还在整理着自己的衣冠。
秋山兄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他缓缓回身,绝望的喊道:“来啊!来啊!你来杀了我吧!”
方醒已经消失在大门处,门口就只剩下了两个守门的军士。
这声叫喊显得格外的无力。
边上的百姓见状,就有人喊道:“那你就冲进去,保证在大门口就被乱刀砍死了!”
秋山兄猛地侧脸,恶狠狠的盯着这些百姓。
“走了走了!”
“都是些叫的厉害的家伙,早知道就早些回家……哎哟!想起来了,家里的米还没买呢!完蛋了完蛋了,回家媳妇肯定要骂人了……”
“买米?米价现在可低了,这都是……”
于谦就站在边上,秋风中,他凝视着这些百姓。
没有温饱,百姓就不会管你什么狗屁的帝王,不会对外界多看一眼。
“他们只要吃饱饭,有衣穿,若是能,那就是盛世了。”
王贺觉得于谦还是在纠结着自己的出身,总是想找到儒家的长处,然后来安慰自己。
“兴和伯说过,儒家是儒家,儒学是儒学,别把这两样给搞混了。”
于谦呆立在风中,喃喃的道:“先贤的学问……后来者不争气啊!”
……
“虎头蛇尾!虎头蛇尾!”
年轻人依旧穿着锦袍,神态依旧自若。
“少爷,家里来信了,说是……事有不谐……”
“别提这个。”
年轻人摸摸脸上,冷声道:“陛下的旨意下来了,全数清理,知道这里面的意思吗?”
报信的男子摇头不语,年轻人说道:“此后的济南府士绅和百姓泾渭分明,没有依附,那些士绅就是离了水的鱼。一旦蔓延至整个山东,你可知道我家会是什么样吗?”
男子垂首。
“我家就是木胎神像,只能被渐渐忘却,直至某位帝王看不顺眼,就成为史书上的遗迹!”
……
“伯爷,那些人在喝酒!”
方醒大马金刀的坐在屋檐下,闻言吩咐道:“盯着,另外注意他们的动向,看看还有哪些人不甘心。”
来人急匆匆的去了,方醒看着外面,说道:“这些人不会甘心,所以……去请了常宇来。”
等常宇来了之后,方醒说道:“济南府都要动起来,彻底清理往年的地契,是投献的……”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常耀,常耀苦笑道:“都能查出来。”
方醒满意的道:“若是有百姓告状,彻查,不肯返还田地的直接抄家,全家流放!”
“兴和伯,这是不是重了些,勒令归还就是了。”
常宇想起外间传言,说方醒这是在公私两便,打击士绅的同时,还能帮科学一把。
方醒冷冷的看着他,说道:“各地需要移民,百姓已经移了不少,士绅也得做个表率吧!到那边去改造,教书育人都行,也算是为他们这些年的盘剥赎罪!”
第1993章 强援,大敌
皇帝的旨意来了,那么就说明朝中已经形成了共识。
不,是勉强形成了共识,表面上的共识。
现在大义就在方醒的手中,他就是正义的化身!
除非是否定君王,否则你无法抗拒他的杀机。
常宇拱手道:“兴和伯,此事急促,肯定要见血……”
“那就让鲜血流淌,滋润这块经常干旱的土地。”
方醒的眼神凌厉,悍然道:“本伯阅历了无数革新,只记得史书上有一行字。”
“刀枪!”
“没了刀枪,一切都是虚妄!”
常宇仿佛看到了血流成河,他有些恍惚的起身道:“本官这就去安排,兴和伯,少造些杀孽吧……”
他脚步僵硬的走出驻地,抬头看看天空,叹道:“这是何苦来哉啊!”
回到衙门,他召集了人来议事。
“济南府各处官吏都要给本官打起精神来,清理!把投献的田地都正本清源,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旨意里并未提到山东布政司的官员,姜旭泽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
人总是这样,在大难不死之后,认为自己依旧能再来一次。
他的头部不动,眼珠子往左右微微动了动,然后说道:“大人,若是发生了争执……”
常宇肚子里一团火气,闻言就没好气的道:“那就拿下!”
姜旭泽的头部依旧不动,缓缓露出一个微笑,说道:“那就是……要动手了吗?”
常宇缓缓侧脸,看着坐在自己边上的姜旭泽,认真的道:“没有什么动手,有的只是抗法!你若是想不明白,那就回家歇息,等想通了再回来。”
姜旭泽微微垂眸,带着微笑道:“大人,本官是右布政使……”
常宇冷笑道:“那你就上奏章弹劾本官吧!”
两位大佬之间火星四溅,其他人都默默的看着自己的鞋子,仿佛上面有着颜如玉,黄金屋。
姜旭泽继续微笑着,就此偃旗息鼓。
常宇看着下面的官员,沉声道:“本官知晓你等多有自己的心思,不过此事关系重大,有什么心思都给本官收起来,否则律法无情,兴和伯可是一直在等着拿人开刀!”
这是最严厉的警告!
“那边已经在清点了,你等下去要督促他们,千万别玩什么疏忽,不然以后闹腾起来,不管你们那时是知府还是首辅,都得倒霉!”
“去吧!”
常宇起身,看着官员们一一出了大堂,这才疲惫的吩咐道:“告诉兴和伯,要开始了。”
……
“春江潮水连海平。”
“……”
“海上明月共潮生。”
“哇……”
胡善祥无奈的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端端说道:“玉米还小,你且等他三四岁时再教吧。”
端端看着在胡善祥怀里嚎哭的玉米,像个小大人般的叹息道:“母后,弟弟爱哭,不好。”
胡善祥噗嗤一下就笑了,她一边哄着玉米,一边说道:“你当年也爱哭,哭起来一宫的人都没法睡了。”
哄了半晌,玉米打个哈欠,然后沉沉睡去。
胡善祥小心翼翼的把孩子交给奶娘,然后问怡安:“济南那边如何?”
朱瞻基最近经常来这里看孩子,时不时有人来禀告事情,胡善祥多多少少听到了些济南的事。
怡安一直和太后那边有联系,所以消息灵通。
“娘娘,兴和伯……”
胡善祥看到她面带难色,不时瞅一眼端端,就说道:“端端先去你皇祖母那里。”
端端乖巧的应了,然后被人带着过去。
“说吧。”
胡善祥走到殿外,怡安跟在后面,低声道:“兴和伯在济南大开杀戒,那些士绅逼迫,兴和伯动用了军队,据说差点就火拼起来了,老天爷,几百口人啊!要是全杀了,济南城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胡善祥忧郁的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说道:“陛下……这是惩罚吗?让兴和伯去干这等得罪人的事,弄不好就是身败名裂。”
怡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她从太后那边听到的话:“娘娘,此事是兴和伯一力主张,他自荐去的济南,却是和陛下不相干。”
方醒就是皇后在宫外的强援,以前胡善祥安然,随遇而安,不在意这些。
可现在玉米,不,是朱祁钰出生了,为母则强,她知道自己母子已经身处漩涡之中,不挣扎就得被卷进去。
所以她在渐渐的,努力的学习坚强!
胡善祥有些难过的偏过头去,说道:“为了本宫之事,倒是让兴和伯为难了。”
怡安被吓了一跳,然后说道:“娘娘,兴和伯和陛下还是有说有笑的,再说殿下还等着兴和伯教呢,您可千万别……”
胡善祥的心肠软,怡安就担心她一旦觉得自己拖累了方醒,就干脆再次静默下来,那可真是白瞎了方醒的一番努力。
“玉米……”
一提到孩子,胡善祥总能找到继续奋斗的动力。
而孙氏也恢复了正常,她抱着女儿,看着那张脸在发怔。
王振在皇后产子后颇为心灰意冷了一番,不过他毕竟是读过书的,所以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
“娘娘,陛下为公主取名明月,这就是看重啊!”
明月!
孙氏把女儿交给奶娘,活动了一下手腕,说道:“天渐渐冷了,要注意月儿,别吹了冷风。”
奶娘赶紧应了。
孙氏看看外面,说道:“陛下差不多要来了吧,这天渐渐的燥了,叫人弄些药茶来,好歹润润。”
产后的她看着丰盈了不少,微微一笑多了不少风情。
“陛下来了!”
外面有宫女喊道,孙氏皱眉道:“还有没有规矩了?”
王振走出去,很快就传来了啪的一声。
“去躲着,让陛下看到小心自己的小命!”
王振的低喝听着格外的狠厉,孙氏却微微点头。
要是让朱瞻基看到一个脸上带着巴掌印的宫女在,指不定会让他觉得孙氏的面目可憎。
“见过陛下。”
外面一阵声音,孙氏缓缓走出来,福身道:“陛下辛苦。”
朱瞻基面带疲色的扶着她,说道:“小月儿如何了?”
孙氏起身,扶着朱瞻基笑道:“月儿好些了,御医都说这孩子的身体底子好。”
她以前给朱瞻基说过,这一胎的孩子身体肯定健壮……
王振趁着机会,悄然找上了朱瞻基身边的一个太监。
“听说济南杀人了?”
王振有些紧张的模样让那太监不屑的挑眉道:“兴和伯出去哪有不杀人的。”
王振叹息道:“公主小,娘娘就想着少些杀孽,给孩子积些福报……”
皇帝身边的太监自然是自视甚高,他不屑的道:“旨意都下了,以后会杀的更多,这是国家大事,皇后娘娘那边都没忌讳,就你们这里事多。”
从玉米出生之后,宫中原先吹捧孙氏的人少了许多,不然这个太监也不敢说出这番话来。
王振惶恐的拱拱手谢罪。
朱瞻基走后,这番话就传到了孙氏的耳中。
“杀戮啊……”
孙氏面带忧色,叹息道:“那些可都是读书种子!”
王振低声道:“谁说不是呢!而且那些人不少啊!满朝文官,谁不是从读书人转过来的。”
孙氏端坐着,目光幽幽,良久说道:“月儿大些后,记得要勤学……”
王振欢喜的道:“睿智不过娘娘……”
秋风吹动了窗棂,后面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孙氏起身,腰板挺直的说道:“要静,谨!”
“是,娘娘。”
第1994章 开始吧
一场秋雨之后,济南城仿佛萧条了许多。
街头上的人少了,就算是有,也都是行色匆匆。
此刻的济南城里谣言满天飞。
——兴和伯准备调集大军,杀光那些士绅!
——城外已经被处死了超过三十余人!
——城外那些军队杀红了眼,无辜者死伤惨重!
各种谣言不一而足,在知道情况的人看来就是笑话。可百姓却不这么认为,骨子里就怕军队的他们对此敬而远之。
幸而粮食供应没断过,那些被方醒坑了一把的士绅商人一直在担心自己的命运,不知道是谁开的头,直接把自己收购的粮食几乎是五折出售,顿时喜翻了百姓。
可方醒却只是冷眼旁观,也没释放什么和善的信号,让那些人几乎崩溃,据说大多头发都白了。
城中渐渐萧条,常宇对此乐见其成。
“农时过了,人呆在家里好,省得到时候被人蛊惑。”
他在喝茶,喝浓茶。
秋季燥,喝了浓茶更是让人莫名的烦恼。
常宇坐在大堂里,静静的等待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依旧没动。
脚步声传来,按察使钱晖进来,面色肃然的拱手道:“大人,兴和伯来了。”
常宇放下茶杯,揉揉眼睛,叹道:“该来的终归会来,传下去,尽心!尽力!”
这个时候再无衙门的差别,下面的人都是大声应诺。
“气势如虹,不错!”
方醒带着家丁和王贺等人进来了。
他目光扫过大堂内,问道:“姜旭泽何在?”
常宇已经迎了过来,说道:“姜大人告病,本官允了。”
方醒负手看着堂上的布置,说道:“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由得他们去!”
这话里带着浓烈的煞气,在场的官员们都暗自为姜旭泽默哀。
你死抱着那家人有啥用?县官不如现管,而且方醒还是皇帝信重的重臣,要不是济南局势纷杂,早就弄你了。
方醒走到前面,回身道:“军队已经准备就绪,武已经齐备,你等如何?是效忠陛下和大明,还是想着要为那些士绅们出一把力?”
“我等不敢。”
“不敢就好!各自努力吧!”
方醒坐下,常宇给官员们使个眼色,然后他们各自散去。
“谋划容易,执行却难,陛下在紫禁城中统筹,靠的就是下面的官员们尽忠职守……”
常宇和钱晖点头称是,两人都有些紧张。
方醒指指椅子,示意他们坐下。
“无需紧张,此事是本伯主导,若是有错,错在本伯。”
方醒的话铿锵有力,随即他就冷冷的道:“开始吧!”
……
“大军进城了!”
一队队军士在军官的带领下进了济南城,然后按照事先的分配巡守。
王贺站在路中间,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说道:“这是谁的天下?”
“大明的天下!”
于谦听到了马蹄声,他闭上眼睛,任凭马蹄声从身边掠过。
几个军士打马到了一处大宅的外面,厉喝道:“杨举,家有五十余顷地乃是投献诡寄,大人有令,半个时辰内杨举必须赶到布政司衙门,违时者,全家抄没!”
“天呐!我家哪有五十顷地的投献……”
大门打开,一个穿着布衣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的走出来,悲愤的道:“那些地都是我家买的,这是……”
这声音宛如杜鹃啼血,可这几名军士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打马而去。
“苍天呐,杨家何辜……”
王贺看着这人在呼喊,就笑道:“还穿了布衣出来,可见一直都在准备着。”
于谦不想再看此人的丑态,回身道:“色厉内荏罢了,他马上就会去。”
城中全是军队,这些士绅都是知道厉害的,谁敢反抗?
果然,男子悲愤了半天,不用家人提醒,他就急匆匆的往布政司衙门去了。
“这是武力镇压。”
锦衣男子站在街头,目睹了刚才的这一幕,他喃喃的道:“这就是武夫柄国啊!”
“少爷,街上全是军士,咱们回去吧。”
锦衣男子注意到了那几个不怀好意的目光,说道:“无碍,咱们去布政司衙门那边看看。”
他不担心那些目光,他现在就希望方醒失去理智,然后对自己动手。
那些士绅们组团去找方醒的麻烦,最终色厉内荏,丢尽了圣人子弟的脸面,让他愤恨不已。
你们不行啊!
一路上他遇到了不少同向的士绅,这些士绅大多布衣,神色悲愤。
阴云在天空翻腾着,偶尔露出一条缝隙,让一缕阳光刺下来。
这缕阳光并未给人希望,阴云随即遮断了天空。
锦衣男子发现那些士绅在放缓脚步。
他止步回头,看着身后跟着的一串人,不禁苦笑道:“古时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山东文教……骨头呢?”
他身后的那些人在对他谄笑,却不肯超过他。
这不是尊重,而是……害怕!想有个人挡枪。
锦衣男子摇着头,喃喃自语着,转身继续前行,只是脚步却沉重了许多。
……
正堂里,方醒坐在主位上,常宇和钱晖不时进出,有些坐不住。
“伯爷,外面来了不少士绅。”
方醒在看书,话本,看的津津有味。
闻言他把书合上,说道:“全部聚拢到堂前来。”
外面渐渐多了脚步声,方醒起身走到门外。
堂前已经站满了人,后面的进不来,只能在外面站着。
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而方醒注意到的却是布衣,以及那个曾经被自己扇耳光的锦衣男子。
他没有去在意这个,作为那家的代表,他可以把锦衣男子打出去,可这却代表着他的心虚。
不,不是心虚,而是怯了!
“你是状师?”
方醒一句话就让锦衣男子面红如血。
状师,也叫做讼棍,起源很早,可在本朝却视状师为邪徒。洪武和永乐两朝,这些人几无存身之地,直至现在才能偶尔听闻。
锦衣男子想争辩,却被方醒的目光扫过。
那目光中带着杀机!
天上阴云密布,地面秋风劲吹。
方醒负手而立,说道:“朝中对投献诡寄已有定论,尽数归还,你等可有异议?”
一片默然,一股颓废和不甘的气息在士绅中酝酿着。
“谁反对?”
还是无声!
一阵风吹过,荡起一片落叶冲了过来。
落叶擦过一人的脸,这人猛地抬头,目光悲愤,欲言又止,最后却都化为一声不甘的叹息。
形势比人强,两边站着的那些军士都在等着出手,那刺刀看着让人脊背发寒,谁敢动?
方醒等了一下,然后说道:“诸位看来都是深明大义之人,本伯必将上奏陛下,以后自然有好处。”
下面的不甘更浓郁了。
什么好处?
田地都没了,家中的钱钞再多,可也只是坐吃山空啊!
“开始吧!”
方醒点点头,有小吏大声喊道:“都跟着来,仔细看看自家的契书,有异议当马上提出,否则事后不管,最后画押!”
第1995章 有人造反?
“杨举,看看自家的契书,可有误谬?”
前院,十余张桌子一字排开,那些士绅依次上前画押。
杨举走上前,拿起官府重新做的契书,上面写着他从某年某月开始收取的投献,原先自家有多少田地的数据。
他的手在颤抖着,泪水啪嗒啪嗒的滴在契书上。
小吏只是冷笑,说道:“糊了也是你的!”
这些士绅以往可是得意得很,呼朋唤友,在衙门里也是春风得意,可今日却像是小媳妇般的委屈了。
小吏觉得很痛快,以往他不敢惹这些士绅,他们的关系盘根错节,弄一个小吏太简单了。
他冷冷的指指笔架上的毛笔,然后静静的等待着。
杨举举目四望,他看到了那个锦衣男子,正站在前方,茫然无措。
“这些都是杨某辛辛苦苦挣来的啊!为何要强行剥夺?为何?”
小吏冷笑道:“那些都是投献,杨举,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你可要和当初做假文书的那人见见吗?”
杨举的眼泪神奇的消失了,他拿起毛笔,痛苦的犹豫了一下,然后落笔。
无人敢反抗!
锦衣男子这才知道方醒没把自己赶出去的真正原因。
让你看看,看看这些人的怯弱和内强中干。
他看到了,所以失望。
这时有人喊道:“去禀告伯爷,有三人未到!”
这是……
锦衣男子不禁靠近了院门。
“伯爷,有三人未到。”
“可确定在家?”
方醒淡淡的问道。
“在,昨日下面的人就盯着了这些人,都在家,没人敢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方醒冷冷的道:“去抄家,马上!”
“伯爷有令,抄家!”
“抄家!”
命令传到门外,早已在等候的军士大声应诺。
那些等候的士绅们有的惊慌,有的庆幸,有的……欢喜……
于是脚步声回荡在城中,三队军士小跑着,渐渐远去。
锦衣男子追了出去,他看着左右,低声道:“去看看。”
“去看看吧。”
锦衣男子猛地回身,方醒在他的身后上马,然后说道:“想看就看,顺便告诉你家里的长辈,逆势而动,从未有过好结果。”
……
城西的一处宅子,大门紧闭,可墙头上却有一人在向外窥看。
方醒先一步赶到了这里,他策马转了一圈,问道:“多少田地?”
那队军士已经跑来了,于谦说道:“五十多顷地。”
“伯爷!”
百户官喘息着跑过来,方醒满意的说道:“不错,动手吧!”
百户官回身,带着麾下缓缓逼近大门。
这是在调匀呼吸,恢复体力,顺便能震慑敌人。
墙头上的那个脑袋已经消失了,大门内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于谦不忍的道:“兴和伯,若是他们幡然醒悟,那就……”
方醒冷冷的道:“军令如山,朝令夕改不可取!”
“开门!”
锦衣男子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匹马,独自追了过来,正好看到大门打开。
“小的病了!大人,小的病了,愿意……”
百户官一拳就把当先的男子打倒在地,他厉声道:“全数拿下!抄家!”
军士们涌进了大宅,顿时里面一阵慌乱的尖叫。
“跪下!全都跪下!”
“站住!”
“放下刀,否则格杀勿论!”
“放下!”
“举枪……”
“不……”
“齐射……”
“嘭嘭嘭嘭!”
火枪的轰鸣和惨嚎声从里面传来,锦衣男子嘴唇颤抖着,偏头对方醒说道:“你……你还真的敢动手……”
方醒肃然道:“这是军令,军令的背后是国,是大明。”
锦衣男子失笑道:“你……的话倒是冠冕堂皇。”
于谦忍不住呵斥道:“心中无国,国必然不会护着你!”
锦衣男子只是冷笑,千年以来,谁敢不护着他家?!
“跪下!”
“拿绳子来!”
稍后,十多个男女被带了出来。
为首的男子看到方醒,就哀求道:“伯爷,小的知错,愿意退田……”
方醒冷冷的看着他,却没有应声。
“走!”
这些人将会被关押在营地里,等事情结束后,统一被迁移出去。
解决国内的问题时,顺带弄些移民出去,这是方醒和朱瞻基的共识,否则今日就会多几颗人头。
而这家人显然心存侥幸,可这份侥幸随着方醒的到来被击破。
绝望之下,男子一边被驱赶着前行,一边回头骂道:“方醒,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老爷……”
居然敢诅咒方醒,辛老七杀气腾腾的准备去斩杀这个疯子。
“罢了,牙疼咒!”
若是咒骂能骂死人,这世上的人估摸着会少大半。
“这只是弱者的悲鸣,姑且听之。”
方醒瞥了锦衣男子一眼。
锦衣男子冷笑道:“你别想激怒我,你的暴行将会传到整个大明,相信我,你会身败名裂!”
“你这是诅咒本伯吗?”
方醒的眼神冷冷的盯着他。
锦衣男子摇摇头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方醒遗憾的道:“可惜了,你且记住,别给我动手弄死你的机会。”
……
三户人家全数被拿下,当一条绳子串着一长排人走过街道时,整个济南城都安静了。
噤若寒蝉!
方醒动手了!
他悍然动手了!
大家都知道方醒强硬,可此次他的敌人是数量能淹死他的士绅们。
大家都认为他是色厉内荏,没想到居然动手了,而且还听到了火铳的声音,这是济南城吗?
“这是战场!”
姜旭泽看着那一队军士,不禁愤怒的道:“斯文扫地,斯文扫地!他方德华这是要做天下之敌吗?”
“汉王都回京了,他居然还在一意孤行,这是要作死呢!”
……
“伯爷,三家人全数拿下,期间反抗死两人。”
“好!”
方醒一一接受消息,可一骑奔来,却送来了一个坏消息。
“伯爷,城外有人造反!”
“造反?”
方醒觉得这事儿滑稽了,大军压境,居然还有人敢造反?
“压下去!”
方醒回到布政司衙门,就看到了两张苦脸。
“你们都知道了?”
方醒进了大堂,常宇说道:“兴和伯,有人自尽了。”
“怎么死的?”
常宇唏嘘道:“就吊死在自家大门口,身上穿着素服,上面写着一些……”
“控诉本伯的话?”
常宇点点头,钱晖说道:“此事不可小觑,不少士绅都聚在那家外面,群情激昂啊!本官就怕他们会去闹腾。”
“他们能去哪?”
三人想了想,钱晖猛地一惊,说道:“就怕有人挑动,然后他们搅乱济南城啊!”
常宇安抚道:“城中有军队,他们想来不敢。”
“刚才有人来报,城外有人造反,本伯刚派出了一个千户所去镇压……”
“这是……调虎离山?”
“好阴狠的手段!”
第1996章 疯狂
“他们逼死了迎泽兄!”
尸体已经被放下来了,舌头伸出老长,模样吓人。
一群家眷在门内啼哭着,声音响亮,让杨彦不得不提高嗓门。
他眼睛红红的指着尸骸说道:“迎泽兄去了,下一个是谁?”
人群渐渐的积蓄着怒火。
渐渐的怒火开始燃烧起来。
他们从天之骄子,不,他们是天之骄子的子弟,他们的父兄正在布政司衙门办理退还田地的手续……一下被方醒打入尘埃。
收回投献的田地,这是割掉了他们的财源。
可这并不是世界末日!
他们更害怕的是方醒所流露出来的态度。
——皇权不下乡,百姓遭殃!
一旦这个结论被皇帝所采纳,那么下一步是什么?
派驻官吏?
那我辈和普通百姓有何区别?
田地没了,权利没了,难道要让我们去做生意吗?和那些腌臜的商人为伍……
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收取投献的好处,还有什么?
鼻息咻咻!
眼睛通红!
神色狰狞!
时机到了啊!
“没活路了!”
杨彦想起那位的承诺,就振臂高呼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轰轰烈烈的闹一场!”
邓珐在人群的后面,他也喊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取义成仁就在今朝!”
何山在人群中渐渐后退,边退边喊道:“军队出城了!街上好多人在闹腾,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年轻人总是盲从的,何况自身利益被割掉了大半,想想以后的日子,那悲愤几乎就化为火焰,能燃烧整个济南城。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一个年轻人想起家中父兄的悲伤,就喊道:“烧!烧掉济南城!”
毁灭是人类隐藏于内心深处的最阴暗处,毁灭一切,包括自己!
杨彦三人退出了群情激昂的人群,然后悄然后退。
……
“几百人聚集在这里,他们在愤怒,在感同身受。”
杨彦三人退到了距离事发地五十米的地方,他躲在屋后,神色激动的对同伴说道:“看到了吗?这便是血性,这就是大明的脊梁!”
火已经点燃!
“走!”
“去砸了布政司衙门!”
“……”
就像是一团火,人群开始前行。
“时辰正好!”
杨彦看看天色,说道:“马上天黑,到时候大乱一起,谁能制?”
邓珐得意的道:“咱们顺利脱身,秀屿兄,撤吧!”
人群开始在收集武器,各种棍棒,甚至是砖头。
前方就是一条商贸繁华之地,那些掌柜和伙计正在看热闹呢,可谁曾想……
“砸啊!”
当这些士绅家的子弟挥舞着棍棒冲进店铺时,一条街的人都惊呆了。
“他们疯了?”
看到那家掌柜和伙计被打的抱头鼠窜,没命的往外逃,那些同行都不淡定了。
杨彦得意的道:“此事不在于行事手段,而在于乱,只要济南城乱起来,他方醒就会倒霉,越乱他就越倒霉,到时候天下响应,宫中也得要掂量掂量,不然大明可就……”
“有人!
何山在后面突然紧张的喊了一声,杨彦不悦的回头,准备呵斥一番。
可他的嘴张开就没闭上过。
就在右边,离上吊那家十多步的地方,一个大汉正手扶刀柄,冷眼看着前方的打砸。
“是……是……”
杨彦听到了牙齿磕碰的声音,以及那颤抖的声音……
“是辛老七!”
杨彦只觉得胸口里呯呯呯的作响,瞬间虚弱感就从心脏处开始弥漫,就像是个垂死之人般的急促呼吸着。
“走!”
杨彦转身就走,他不敢跑,担心会引来辛老七的关注。
三人悄然从这条街退了出去,最后在一个巷子里面面相觑,面如死灰。
邓珐强笑道:“怎么办?方醒早有准备,把军队调出城外,可城中却还有一个聚宝山卫的千户所,那些可是杀神啊!”
何山有些慌神了,他说道:“咱们都忘记了那人可是名将,这等手段,估摸着早就在他的眼中无所遁形,咱们弄不好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这话就像是一股阴风让其他两人打了个冷颤,他们僵硬的看看巷子两头,然后都慌了。
邓珐双手抱胸,身体哆嗦着,再看一眼巷子口,说道:“我要躲躲,等明日就出城,到乡下躲躲去,二位,先走一步了。”
他拱拱手,然后转身就走,然后小跑,最后快跑。
何山也扛不住了,他的脸颊在颤抖着,拱手道:“秀屿兄,那人心狠手辣,小弟家中却还有妻儿,告辞了。”
他甚至都没说自己有什么打算,可见绝望。
这是担心杨彦和邓珐被抓住后会泄露自己消息的绝望!
杨彦孤零零的站在巷子里,远处打砸的声音,叫喊的声音不断传来。
“夫君,外面是不是在杀人了?”
“不是,是那些读书人在打砸。”
“呀!他们疯了?”
“对,他们是疯了,那位兴和伯可就在城里,晚些时候才是要杀人了,赶紧看看门栓,那些读书人要是逃来敲门,一律不搭理。”
“肯定不搭理,夫君,你拿着菜刀,要是他们硬闯,就砍死他们。”
“那是,都是一群疯子,本来这事我还觉得兴和伯做的太过分了,如今一看啊!还不够,就该让这些人和咱百姓一样……”
就在杨彦站的地方,一墙之隔,一对夫妇在咬牙切齿的准备着武器,准备给那些败逃的读书人们一次漂亮的伏击。
杨彦只觉得遍体生寒,他知道自己错了,那位锦衣男子也错了。
这分明就是引诱!
方醒在引诱士绅们去闹腾!
“方醒……”
一声悲鸣惊住了围墙里的夫妇,很快一个脑袋就从围墙上冒了出来。
“夫君,是谁?”
“跑了,哟!跑的好快啊!”
“有多快?”
“比狗都快……”
……
长街上,一个火头冒了起来,一群读书人兴奋的从着火的店铺里跑出来,指着渐渐蔓延的火焰大笑着。
“我的店铺啊!”
一个满脸是血的男子站在外面,被人拉着往后走,边走边哀嚎着。
“快走!这些疯子会打死你!”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那些读书人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凶狠。
这是一群绝望的人!
两个读书人提着棍子在追着一个伙计。
伙计连滚带爬的往开阔地跑,身后的读书人提着袍子,就像是猫戏老鼠般的得意。
伙计摔了一跤,他赶紧爬起来,身后一棍就砸在他的背上,旋即重重的扑倒。
两个读书人在挥舞着木棍,边上的商户们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伯爷,动手吧!”
方醒就在自尽的那家的大门外,他的身后人影幢幢。
吴跃已经忍不得了,前方的火光照耀下,那些发狂的身影让他想冲过去,想让那些疯子看看聚宝山卫的力量。
第1997章 疯子和勇士
烈焰渐渐的扩散,火焰仿佛是一张大口,随着微风吞噬着靠近自己的一切物质。
方醒在看着这一切,他的脸颊颤动一下,说道:“不急。”
于谦咬牙道:“兴和伯,再不去……火就大了。”
“就让它大!”
方醒盯着前方,如果有人跟着他的视线的话,那么就会发现他根本就没看那些在肆虐的读书人,而是在盯着那些商人和伙计。
火焰已经席卷了五家店铺,哭嚎声震天。
放眼看去,半个济南城都被这冲破屋顶的火焰照亮了。
无数人不顾夜禁的禁令走出家门,看着远方的火光忧心忡忡。
大家都在等待着这一场碰撞,可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来进行,这谁都没想过。
兴和伯呢?
他该阻止这场暴乱!
沈石头就在方醒的身后站着,于谦给了他几次眼色都无动于衷。
他的任务就是在危急时刻带走方醒,至于其它,那不在他的考量中。
方醒不会罔顾百姓倒霉,这一点沈石头还是相信的。
“兴和伯……”
于谦第二次哀求着。
方醒微微摇头,说道:“我想看看他们是否敢于反抗,还是逆来顺受!”
于谦一惊,旋即怒道:“这并不是书院,也不是那个什么实验室!”
方醒的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今日他们不动手,那就证明士绅的影响力依旧是根深蒂固,假以时日,时机恰当,他们将会再次卷土重来,而那却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为此……我想看看。”
于谦闭上眼睛,缓缓低头,低沉的道:“可那些人是无辜的,我们在坐视。”
“一刻钟!”
方醒伸出一根手指。
混乱在继续着,并不断加剧。
理智在消散,恶念在升腾。
那些掌柜伙计都跑到了街头,看着自己的地方化为灰烬。
有人嚎哭,有人咒骂,有人呆若木鸡。
“爹!”
一个年轻人抱着一个包袱,跌跌撞撞的被几名读书人追打着过来,逃过来的人群中冲出一个中年男子,他招手道:“宇儿,快跑!”
年轻人抱着的包袱有些重,越跑越慢。
“宇儿……”
一个读书人狞笑着追上来,扔出了手中的棍子,正中年轻人的脚跟。
“啊……”
年轻人重重的扑倒在地上,可依旧在抱着那个包袱。
他抬起头来,喊道:“爹……”
那脸上喷出的鼻血刺痛了中年男子的眼睛,而后面追上的读书人一脚踩在他儿子的背上,这更是……
火焰!
中年男子的眼中燃烧着火焰!
“我曰尼玛!”
中年男子浑身打颤,他回身抢了一个老头的拐杖,哭喊着冲了上去。
那个年轻人被两个读书人踩着在狂揍,棍子舞动间,人性中隐藏着的暴戾骤然而发。
惨叫声并不能阻止暴行,反而会刺激行凶者的肾上腺。
棍子越发的没有忌讳,就在木棍高举时,一声大喝传来。
准备抽打年轻人头部的读书人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一双疯狂的眼睛。
他发誓,这辈子从未见过这种眼神。
像是什么?
护崽的野兽?
还是发狂的公牛……
“爹……”
伴随着这声欢喜的呼喊,拐杖破空而至,重重的击打在读书人的下巴上。
咔嚓一声响,读书人的脑袋重重的往右边歪去,空中飞舞着血水和……牙齿!
另一个读书人拎着木棍,呆滞的看着这位父亲冲了过来,第二次挥动着拐杖。
这些商人啊!他们以往对我们可是毕恭毕敬的。
居然敢对我们动手,他这是疯了吗?
“狗杂种……”
拐杖砸在读书人的左臂上,一声脆响。
“啊……”
惨嚎声中,中年男子扶起儿子,见他的鼻子都歪了,嘴唇肿大,走路一瘸一拐的,不禁悲号道:“狗杂种们……”
他扶着儿子站在前方,脚边倒着两个读书人。
前方的那些读书人呆呆的看着这一幕,身边火焰冲天,不时有重物倒下的声音传来。
那些商人伙计也在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他们看到的是一位父亲的怒吼和……无畏!
那位余怒未消的父亲看着儿子的惨状,怒火再次升腾。
“凭什么?”
孤独的喝问无人应答,于是他更加的怒不可遏。
“来啊!老子就在这,来打我!来打我!”
中年男子用拐杖头敲打着自己的胸膛,冲着那些读书人嘶吼着,挑衅着。
“还是有些怕!”
方醒失望的道。
于谦摇摇头道:“兴和伯,动手吧。”
方醒点点头,然后在黑暗中举起自己的右手。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煞气渐渐聚集。
于谦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在默默的忧伤着。
他为那些读书人而忧伤。
那些暴戾和残忍,以及肆无忌惮。
他想起了方醒说过的话。
——人的心中大多藏着一个魔鬼,一旦被释放出来,它能让一个君子变成疯子;它能让一个老实人变成勇士!
而现在就上演了一出魔鬼的戏,有人变成了疯子,在释放着内心的暴戾;而有人变成了勇士,独自在挑战一群疯子。
“等等!”
方醒突然低喝道,辛老七回身压手,脚步声停止。
“兴和伯……”
方醒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兴奋,说道:“自己看。”
于谦抬头,就看到了让他一生都忘不掉的一幕。
那些读书人被激怒了,然后挥舞着木棍冲了过来。
可这并不算什么,因为在对面,那些商人和伙计已经开始了反击。
“打!赢了今年的工钱加倍!汤药全包!”
几个掌柜年纪大了,就在后面鼓动着。
“狠狠地打!死了老子养你家十年!”
双方猛地撞到了一起,各种武器在火光中挥舞着,惨叫声几乎连成了片。
一个照面之后,读书人那边按照人数计算,几乎是六打一,可依旧是被追着揍。
而那些伙计在重赏的鼓舞下,却悍不畏死的追了上去,一时间现场乱作一团,四处奔逃追打。
“战斗力太差劲,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卫国,打架都打不过,废物!”
方醒猛的一挥手,辛老七喝道:“出击!”
噗噗噗!
这不是作战,主要目的是震慑,所以当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后,两帮人都停住了,一起看向黑暗之中。
噗噗噗……
黑暗中的脚步声越来越快,渐渐的,一排笼罩在钢铁中的阵列出现了。
光明中看着黑暗,就像是天堂中俯视着地狱。
于是地狱中就开出来了一支军队!
噗噗噗!
脚步声敲打在长街上,也敲打在那些渐渐呆滞的人的心上。
“是他!”
一声尖叫打破了寂静,随后有人喊道:“是方醒!”
瞬间,不用谁指挥,那些读书人就丢弃了手中的武器,转身朝着商人那边狂奔而去,势若奔马,丝毫没有刚才被打的狼狈逃窜的模样。
第1998章 用情
那些商人和伙计没敢动,他们看着那阵列渐渐加速,火光照在刺刀上,闪烁着让人心悸的寒芒。
几百人狼奔豕突,顺利的从商人中间穿过,朝着远方的黑暗奔去。
吴跃止步,厉声道:“一半人追击,一半人救火!组织起来,所有人,全部去救火!”
良好的操练让吴跃部马上就一分为二。
早就等着的水车被拉了出来,水柱马上喷射出去。
“救火!”
那些商人这才醒悟过来,也顾不得担心后面的追责,带着自家的伙计,也不分是不是自家的店铺,从别处打水接力过来。
“少了十余家啊!”
于谦看着火势渐渐被压了下去,不禁惋惜的说道。
亏得前几天多是阴雨天气,所以这些屋子都有些潮湿,所以火势才没有快速蔓延。
这时远处那些读书人又跑了回来,于谦愕然,然后摇头道:“下官于用兵之道不甚知晓,却低估了兴和伯的名将之姿。”
他还在埋怨方醒,觉得方醒太残忍了。
“这是国事,大势之下,我唯有这般选择。”
方醒想起了历史上这位力排众议坚守京城的经历,想必少不了摧毁不少地方来抵御瓦剌人,那时的他是怎么想的?
被赶回来的读书人被拦在在长街中间,两边的阵列减缓了速度,慢慢挤压过来。
吴跃掀开面甲,喝道:“跪下!”
“跪下!”
整齐的声音回荡在长街上,火势也应景的为之一滞。
随着阵列的逼近,有人喊道:“别杀我!别杀我!”
就像是多米诺骨牌般的,这群人渐渐矮了一截。
……
“先生,怎么办?那方醒早有准备,那些人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杨彦没有逃,他第一时间来找到了锦衣男子。
“哦!”
锦衣男子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处被火焰映红的天空,漫不经心的道:“这不是我的主意。”
杨彦只觉得心脏冷成了一坨冰块,他跪在地上,仰头道:“先生,可您是知道的啊!”
这个恍然熟悉的场景让锦衣男子有些不自在,他退后一步,皱眉道:“我经常会走神,谁知道你当时说了什么。”
他的面色一变,恍然大悟道:“你莫不是准备攀诬我?好大的狗胆,来人!”
“公子!”
两个大汉走过来,锦衣男子挥挥手道:“赶出去!”
……
“我就像是一只老鼠!”
站在外面,杨彦拍拍刚才摔倒后弄脏的衣服,眼中闪过厉色,喃喃的道:“你们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随即他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今夜的济南城因为混乱,导致夜禁在某些地段几乎是形同虚设。
杨彦顺利的摸到了大明湖畔,找到了那艘画舫……
夜晚的大明湖,远处渐渐弱小的火光,在湖面上荡起一片微光,如鱼鳞片片,闪烁飘动。
画舫停靠在岸边,静静的,只余一道灯火在上面。明暗间,显得格外弱小,却让人心中温暖。
杨彦想起了上面的雀舌,她此刻应该是在看话本吧。
傻乎乎的女人,那些话本都是哄人的啊!
他走到画舫边,上面传来一声轻笑。
是小猫吧?
杨彦的心中火热,大脑中却莫名其妙的飘过了妻儿的身影。
妻儿就像是他刚不小心踢进湖里的小石头,那涟漪随即消散。
“谁?”
船上有人低喝一声,然后有一盏灯亮起,渐渐朝着边上移动过来。
船夫走到船舷边上,用手挡住微风,探头看了看,讶然道:“杨公子?”
杨彦只觉得心中的那团火在熊熊燃烧着,他低喝道:“架上板子。”
船夫不屑的嘀咕着,这么近的距离,孩子都能跳过来,偏偏杨彦要讲究什么翩翩风度。
杨彦悄然到了上面。
卧室的门没关好,一缕光线透了出来,照亮了杨彦那张潮红的脸。
他猛地推开房门。
“谁?”
雀舌靠在床头,一头秀发披散在肩头,她愕然抬头,然后笑容渐渐从嘴角开始逸开。
她的手一松,话本落在被子上。
“秀屿……”
“雀舌!”
两个身影静静地拥抱在一起,烛光摇曳,喘息声传到了下面。
“姑娘今日身子不方便呢!”
小猫的声音传来,床上的两人身体一僵,杨彦颓然翻身躺在边上,喘息声渐渐平息。
雀舌的脸红彤彤的,她缓缓爬上来,杨彦随手一搂,把她搂在怀里,可温香软玉在怀也无法让他的眼中多一些神彩,看着呆呆的。
雀舌压在他的身上,玉手缓缓摸在他的脸上,眼中的深情几乎能淹没一个正常的男人。
“秀屿,你有心事……”
陷入热恋的女人总是单纯的,眼中的这个男人什么都好,哪怕是皱一下眉头,就能让她去揣摩半天。
杨彦嗯了一声,眼神微动,说道:“雀舌,我记得你……”
他有些欲言又止,雀舌噗嗤一声笑了,如鲜花般的的灿烂,然后用额头顶着他的额头,在他的嘴唇上轻轻的啄了一下。
“秀屿,你上次说禀告家中的父母……”
烛光下,娇羞的雀舌就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脸蛋绯红,眼眸低垂……
杨彦漫不经心的道:“我……”
他的眸色一动,然后搂紧了雀舌,把嗓音压得低沉,眼中也多了欢喜,说道:“我准备明日就回乡去禀告父母咱们的事,然后马上就迎娶你进门。”
“秀屿……”
雀舌的眼中多了泪水,水光盈盈,她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杨彦。
杨彦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只是我最近和官府有些龌龊,我记得你……”
雀舌惶然抬头,解释道:“秀屿,自从认识你之后,我就与他断了,哪怕是被官吏敲诈我也未曾去找过他……”
“我知道,我知道……”
杨彦亲了她一口,安慰道:“我知道你的忠贞,只是……我此刻想出城,我迫不及待的想娶你,一天都不想等下去……”
雀舌茫然的看着床头,那里,蜡烛在燃烧着,烛泪流淌出了一条痕迹。
一只飞虫在蜡烛边上绕了几圈,一头冲了进去。蜡烛爆出一声响,烛光闪动了一下。
杨彦重新把她拉在自己的怀里,歉然道:“雀舌,我这是魔怔了,不用了,不用……”
玉手压在他的嘴上,雀舌低头看着他,坚定的道:“我去……”
杨彦感动的抱着她,低声道:“我们会好的,我们会生几个孩子,然后……”
……
“谁?”
“小女有夜行牌子。”
雀舌连夜进了城中的一处宅子,待了半个时辰,再出来时身形踉跄,脸上有巴掌印。
“滚!”
身后大门关上,雀舌回身,泪水滚落。
“小猫……”
来时除去轿夫,还有小猫。回时却只余雀舌。
“雀舌。”
回到画舫,杨彦欢喜的问道:“拿到了吗?”
雀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她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说道:“秀屿,你可拿着这封书信,明日去找那家商队出城,没人……会查。”
杨彦接过书信,欢喜的在烛光下仔细看着。
雀舌摸了摸脸,想起了刚才小猫得意的坐在那人膝上的模样,不禁微微发怔。
“秀屿,我没从他……”
她摸着脸颊喃喃的道。
“哦,好。”
杨彦在看信,随口应了一声。
烛泪流动,那只小虫被包裹在里面,缓缓淌下……
第1999章 正当防卫
布政司衙门里,常宇和钱晖一直在等待着。
当看到方醒进来时,常宇迎上去问道:“兴和伯,可压住了?”
方醒点点头,坐下后先喝了一杯茶,然后说了当时的情况。
“疯了!”
钱晖怒气勃发,“这是陛下的旨意,朝中的意思,那人自尽和百姓无关,那些人可是疯了吗?”
方醒揉揉酸涩的眼角,说道:“自尽那人是家中的妻子和仆人私通,那人酒后大骂,骂天骂地,他的妻子和仆人一想是个机会,就趁机闷死了他,然后装作上吊的模样……”
常宇无奈的摇头叹息着,说道:“这是……自作孽啊!”
“兴和伯,那些人怎么处置?”
“那些闹事的目前关在营中,马上报给京城,等待朝中的消息。”
常宇试探着问道:“那些商人……”
钱晖也盯住了方醒。
方醒打个哈欠道:“正当防卫。”
两双眼睛马上就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方醒居然会这般说。
“兴和伯……”
常宇眨巴着眼睛说道:“只处置那些读书人,外面会说不公啊!传到京城去,又是一场风波。”
钱晖也觉得有些不妥,说道:“兴和伯,那些读书人被打的够惨,少说也得要处置些人来平息外面的物议……”
“本伯说了,那是危急时刻的防卫。”
方醒冷冷的道:“他们的店铺正在被打砸,被焚烧。他们正在被追打,头破血流……难道我们要要求他们停止抵抗,任由那些渣滓肆虐吗?”
常宇和钱晖无言以对,甚至在苦笑着。
在他们看来,商人只是工具,而工具自然是可以被利用的。
直接拿下一批商人,今晚的事就能死死的扣住读书人们发狂的帽子,何乐而不为呢?
“士农工商,如今士怕是要暂时站在大明的对立面了,至于农,以后要不断施行仁政,要不断减轻农户的负担,这才是藏富于民!”
什么?
士要站在大明的对立面?
好吧,我们承认,读书人大抵会抱怨一阵子,可站在对立面……这个有些夸张了吧?
“你们只看到了少部分人,只看到了自己。”
方醒简单的解释道:“我们动了他们的粮仓,而他们的贪婪大抵是四民之中最无底线的,所以要抬起农户、商人、工匠,乃至于军户,抬起这些人来压住他们,至少要压制,不能让形势失控。”
“商人必须要找到士绅作为后台,否则他们的生意会被侵吞,会被打压,这正常吗?不正常,可他们不敢反抗,今夜他们反抗了,这就是我要的。”
方醒没有避讳自己的想法,他说道:“所以商人们今夜是在防卫,正当的防卫,无罪,等天亮本伯还要去抚慰一番。”
一阵寂静。
“去歇息吧。”
夜色深沉,渐渐的冷了。
方醒就裹着一件大氅打盹,天色微亮时他就用井水洗漱,然后带着人去了昨夜的地方。
……
长街上满目疮痍,右边那一片被烧毁的店铺里有些人在翻找着值钱的东西,不时能听到叫骂声。
见到方醒带着人过来,那些围观的人都默默散开。
“都停停。”
方醒招招手,等人群聚集起来后,忐忑的看着自己时,他沉痛的说道:“昨夜之事让人愤恨,幸而没有闹出人命。”
大家不知道他的目的,所以继续沉默着。
“损失惨重啊!”
方醒指着边上的废墟说道:“这是无妄之灾。”
是的!
没错!
商人的敏锐让大家都有些小喜悦。
方醒察觉到了这些小喜悦,于是给了一个大喜悦。
“要赔!他们必须要赔偿!”
方醒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道:“来前陛下叮嘱要安稳,不要动乱,免得百姓蒙受损失……”
商人们马上配合着哽咽出声,陛下万岁的呼喊声却有气无力。
方醒的愤怒渐渐收敛了些,于是陛下万岁的呼喊声马上响彻长街,不少人闻声赶了过来。
方醒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要记住陛下的恩情,回头本伯会让人来沟通,损失多少,赔偿多少。”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呼喊声中,方醒拱拱手,然后带着人挤出人群。
商人的效忠最不值得看重,朝夕变换,如同墙头的青草。
不过方醒需要一个形式,一步步的把取消士绅优待这件事钉死。
身后的呼喊渐渐远去,沈石头急匆匆的赶来,低声道:“邓珐和何山被抓,杨彦早上想出城,结果城门处盘查很严,又退了回去。”
“他昨夜去求那家人,结果被赶了出来,后来就去了画舫,不知怎地说动了那个雀舌去找老相好求情……”
“无耻!”
于谦觉得这等人真是男人之耻!
“去看看大明湖的风景。”
一行人安步当车,等到了大明湖时,没吃早餐的方醒饿了,就叫人去弄了一碗面条,蹲在画舫不远处吃。
一人吃面,周围站满了人,这个诡异的场景让路过的人都纷纷避开。
“若是能在湖边修个院子,每日垂钓散步,想想都心旷神怡啊!”
方醒把碗放下,起身看着画舫的上面探出一个脑袋,还是个女人。
“老爷,是雀舌。”
杨彦居然还不肯冒头,这让方醒有些不齿。
……
“秀屿,外面有人,好些人,都带着刀。”
杨彦坐在床边,边上就是包袱,那封书信被扔在地上,多了个脚印。
他茫然抬头,没多看雀舌一眼,起身,悄然出去。
雀舌悲哀的看着他偷偷摸摸的靠近窗边,飞快的往外看了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浑身发抖。
“杨彦,你是主犯,上天入地你都别想逃!”
外面一声喊,杨彦的身体一震,他缓缓抬头,哀求的看着雀舌。
雀舌只觉得心中一痛,她提着裙子,轻盈的走过去,蹲下。
“秀屿,是兴和伯,他来了。”
杨彦苦笑道:“是啊!他是不肯让我走掉的。”
雀舌看着他,认真的说道:“秀屿,我会跟着你去,不管你被流放到哪,我都跟着你。”
杨彦伸手摸着她嫩滑的脸,感动的道:“好。”
雀舌心中一松,就起身走到窗户边,说道:“秀屿,你放心,我有不少积蓄呢,到时候不管是去交趾还是缅甸,咱们都不缺钱,然后咱们在那边好好的过日子,等有了孩子……秀屿!”
满怀憧憬的雀舌回身,泪水马上盈眶。
杨彦正在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往怀里塞,他抬头,深情的道:“雀舌,你帮我拖住他们,等我安定下来之后,一定会来找你。”
说完他起身就准备下楼梯,甚至都没想着和雀舌告别。
雀舌疾步过去抱住他,悲声道:“秀屿,那是兴和伯,那是名将,你逃不了的。听我的,主动出去,流放就流放,我陪着你……啊!”
雀舌松开手,她看着自己的左臂,那里渐渐涌出血色,然后开始喷涌……
她抬头,面色惨白的看着杨彦,嘴唇在颤抖着,问道:“秀屿,为何……”
杨彦握着一把短刀,恶狠狠的道:“你这个贱人,你这个千人骑的贱人,真当老子会看上你吗?”
说完他转身就下了楼梯,脚步匆匆,别无留恋。
“秀屿……”
杨彦听到这声喊,不禁大恨,在船夫诧异的眼神中,他毫不犹豫的跑到了船舷边,还不忘回身威胁道:“不许说!”
船夫下意识的点点头,然后就看到雀舌捂着左臂追了过来。
“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