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5章 悲剧的缩影(第85位盟主,感谢大家)
马上过年了,没人敢给朱瞻基送礼,可想讨好他的人太多,于是有人就想了个办法,送了各种素食的食材。
这等奇葩的礼物自然被拒了,不提安全与否,只要有方醒在,过年就不会吃不到美食。
“关门吧。”
方醒在给莫愁披上大氅,自从郎中判定她有了身孕之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莫愁用肘撑着桌子,托着下巴,呆呆的看着一根烟管从铁炉子那里一路延伸到屋外。
一个铁炉子就让屋里温暖如春,甚至还有些热。
“想什么呢?”
方醒站在她的身后,笑着问道。
炉子上的水壶微微冒着水汽,莫愁低声道:“老爷,妾身在想这个孩儿会不会听到我们说话。”
噗!
方醒差点笑喷了,他的身体微颤,按着莫愁的肩膀说道:“好了,那孩子现在什么都听不到。”
莫愁点点头,然后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谨慎的,小心翼翼的。
方醒过去开门,然后吩咐道:“要弟,让神仙居关门,伙计都发了过年的东西放回家去,十六再来。”
要弟应了,在得知莫愁怀孕后,她一直都想提前让神仙居关门歇业,只是却不好去打扰神思恍惚的莫愁。
方醒回来关了房门,然后开始记录,记录孕妇各个时期的注意事项,这活他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莫愁看到他伏案疾书,就起身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感动的伏在他的背上,喃喃的道:“老爷,妾身这辈子很幸运呢!”
方醒微微一笑,“嗯,我也很幸运,那就让咱们一起幸运下去。”
......
虽然人少,可方醒却弄了不少美食。
朱瞻基本想和方醒两人一起吃永乐年最后一天的饭,可最后却因为莫愁怀孕而作罢。
大明过的是初一,只有方醒过三十,当然,初一也过。
大宅里多了不少灯笼,朱瞻基在院子里漫步,身后跟着沈石头。
王琰疾步而来,及近,他说道:“殿下,那些刺客应当是都走了。”
朱瞻基看着阴沉的天色,问道:“可查出是谁干的吗?”
王琰摇头道:“这些人是通过一个叫做王柳碎的人传话,这才赶来了金陵。”
“王柳碎?有趣。”
朱瞻基并未留意这些,从朱棣去后,他一直在思索着朱棣教他的那些东西,以及从朱棣身上汲取的经验。
皇帝无需去关注这些小事,什么王柳碎,在大势的面前只能是螳臂当车,无需关注。
“殿下,据俘虏说,那个王柳碎以前就弄过悬赏,信誉极佳,所以才能引来了这些悍匪。”
朱瞻基负手道:“跳梁小丑而已,只要握有大势,这些都是逆势而为,不败而败。”
王琰点点头,近期不少百姓都主动去官府禀报发现陌生人,然后王琰就展开追杀,已经干掉了十多人。
朱瞻基想着心事,最后说道:“这是恶心人的法子,背后的多半是小人,咱们紧张了,他们肯定就在窃笑,可这些人却胆小,否则那些出去的学生最少要少一半。”
王琰说道:“臣派了人跟在那些学生的后面,一直没发现有人跟踪,绍兴府那一起事也和那些人无关,只是一个豪绅被人激了几句,就转弯抹角的找了青皮出手。他以为咱们肯定找不到幕后是他,最后被抓时都傻了。”
朱瞻基和方醒怎肯让那些学生去冒险,就在他们出发后不久,黑刺的人就分批跟了上去,一路暗中保护着。
……
“此次历练很出色,比坐在家中读书强多了。”
方醒很满意,心情不错,于是就做了一个素食火锅给朱瞻基那边送去。
“山长,这一路学生见识了山河,也见识了人心,收获颇大。”
冯翔回来就求见了方醒,风尘仆仆的说着此行的收获。
方醒让他坐下,然后叫人拿了碗滚烫的鸡汤给他慢慢喝了。
冯翔以前不管是在家中还是书院,吃饭的速度都是慢条斯理的,可现在看他喝汤的速度,多半是在外面吃了苦头。
不过他不会问,这是个人的修行,收获和苦头应当慢慢的回味,成为自己一生的财富或是教训。
喝完汤,冯翔嘴也不擦,说道:“山长,乡间还很穷,不过种了土豆的地方倒是能吃饱,就是看着那衣衫褴褛的让人觉得可怜,还有就是愚昧……”
“愚昧?”
方醒微微叹息,许多农户一生都未曾离开自己居住范围的三十里地,纯属是在活着。
“是的山长。”
冯翔目露戚色道:“学生曾经看到一个病人,因为家中认为他那是痼疾,活不了多久,就把他放在家中等死。学生到时,那人已经奄奄一息了,后来学生出钱请了郎中来,说是热证,要是早就医的话,不过是几服药的事,后来那人就……”
“不是担心痼疾,而是……”
冯翔的家境还算不错,至少不会担心钱财,所以他不懂这些。
方醒沉声道:“那是没钱,明白吗?不敢请郎中。”
冯翔分辨道:“山长,那郎中说过,当初最多一百多铜钱就能治好了呀!”
方醒看着地面,冷冷的道:“可若是痼疾呢?治不治?”
冯翔愣住了,他的眼中突然滑落泪水,哽咽道:“那户人家极好,那人临死前还叮嘱家人,不要让我们进去,免得沾染了晦气……”
方醒叹息道:“那是认命了呀!”
生病了不敢去就医,那是因为……担心是大病,到时候家人肯定会倾家荡产去医治,所以不如熬着,熬过了就是老天爷赏了一条命,熬不过……就是天意如此,命该绝于此时。
“家人侥幸,病人侥幸,于是就这样了。”
方醒没有去剖析更多的心态,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个判断。
冯翔想起了那家的孩子,吃个烤土豆都要分一半给自己的孩子,就霍然起身。
“你要去干什么?”
方醒问道。
冯翔推开门,回身拱手道:“山长,学生想起那个孩子就觉得心中不安,恨不能此时就赶到那里,看看他可能吃饱饭。”
方醒愕然,问道:“难道他家已经艰难到这般地步了吗?”
冯翔点头道:“是,那孩子的母亲也是体弱多病,若是……山长,学生想去一趟,不然此生难安。”
“在哪里?”
“在宁国府。”
方醒算了一下时间,说道:“这样你就没法过年了,不过我支持你这样做。”
人有时候会为了某件事而突然冲动起来,不去做就焦躁不安。
方醒随后就准备了些药材和钱钞粮食,让王琰出了两名军士跟着一起去。
目送着三人消失在街道尽头,方醒吩咐人去告知冯家,然后就去找到了朱瞻基。
“哎!”
朱瞻基本来好些的心情顿时就被郁郁填满了。
可他知道,方醒也知道,这等事不知道在大明各地每天要发生多少起,作为太子,他需要的是尽力提高大明百姓的生活水平。
朱瞻基看着那个素食火锅没了胃口,他出了房间,看着阴霾的天空,沉声道:“我要让百姓衣食无忧。”
很普通的一句话,却代表了朱瞻基的决心。
衣食住行,衣食是生存。
“好。”
方醒应了。朱瞻基回身,目光炯炯的道:“百姓不该这般困苦,不该这般愚昧,然后万里挑一的出几个读书人,然后没有谁会去关心那些百姓。过完年那些学生还得出去,继续去教,不过让他们记得把各地的情况记录下来……”
封闭而愚昧的乡村现状让朱瞻基失望了,却也振奋了。
可方醒却知道这条路很漫长,不说那些愚昧的坚持,各地的村老乡老,那些仕宦都是阻力。
路再难,可也得走!
第1586章 查民疾苦(为盟主‘Avera’贺,加更!)
方醒和莫愁吃了年夜饭,然后方醒找了个大团圆结局的话本念给莫愁听。
“……二人执手相望,无语凝噎,那奸人被官府捉拿,悔不当初,这真是人心趋善,果报不爽。”
方醒把话本合上,侧身一看,不禁就笑了。
躺在床上的莫愁脸蛋微红,一手揪着方醒的衣服,一手捂着小腹,已经睡着了。
方醒斜靠在床架上,想着那些已经躲在驿馆中许久没出来的使者,想着北平等着明天更换年号的朱高炽,还有家中的妻儿……
……
窗纸透过了微白,一夜就这么靠在床架上打盹的方醒活动着僵硬的脖颈。
“叩叩叩!”
非常小声的敲门声,方醒轻轻拿开莫愁的手,蹑手蹑脚的去开了门。人一出去,就赶紧反手把门关上。
“伯爷,殿下出去了。”
来人是沈石头,他有些悻悻的道:“殿下带了贾全和一些侍卫,说是去看看那些百姓怎么过年的。”
方醒打个哈欠,然后有人送来洗漱用具。
洗漱完毕,方醒看了一眼莫愁还未醒,就交代了要弟:“让她睡,等醒来告诉他,我和殿下出去有事,晚些时候回来。”
要弟应了,风风火火的去厨房准备莫愁的早餐。
……
新年到了,金陵城中的人反而不多。
此时大部分人家都在为今晚的晚饭做准备,还有贴桃符的,给孩子准备新衣裳的,拜年的……
绝大部分商铺都关门了,偶尔两家开门的也是杂货铺居多。伙计肯定是不会有的,掌柜就守在店里面,眼巴巴的期待着有人家缺东西来采买。
方醒还看到了一个半大小子牵着一头羊在沿街叫卖,那么冷的天气,他就穿了一件破烂的夹袄,不时伸手去揩鼻涕。
及近,这男孩眼巴巴的看着马上的方醒,“贵人买了小的这头羊吧,这羊是小的每日带上山去吃草长大的,每天都跑,肉好吃。”
方醒低头,看到了一双麻鞋。再抬头,他问道:“家在哪?”
初一出来卖羊,不消说,家里肯定是在等着钱用。
男孩吸吸鼻子,在鼻涕重新出来前说道:“贵人,小的家在城外十多里地呢。”
“老七,买了这头羊。”
辛老七问了价钱,也没还价,还顺手给了一把糖给这孩子。
“多谢贵人。”
男孩马上吃了一颗糖,然后就想跪下感谢,却被辛老七一把提溜了起来。
“赶紧回家过年去。”
于是辛老七就一手牵羊,一手牵马,慢慢的跟在后面。
……
金陵作为先前的京师,繁华自然是首屈一指的,哪怕现在迁都到了北平,金陵城依旧靠着南方的富庶,成为了中心。
汉人喜欢群居,金陵城很大,可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大家都往城南挤,甚至出现了‘违章建筑’挤占道路。
而在西北城区却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只是在靠近城墙的地方聚集了上千户人家。
朱瞻基就在这里,身后是一溜马车,马车上装的全是吃食。
这家很有特色,因为是砖房,却盖了茅草顶。
贾全敲门,等一个老妪开门后,说道:“殿下来看你们了。”
老妪的耳朵不大好,她侧耳说道:“啥?歇下?这天才刚亮,我家不是客栈,出去!”
说着她就要关门。若是换个年轻人,贾全今儿非得要让他知道无礼的后果,可老人却不行。
“老人家,是殿下!殿下!”
老妪看看贾全身后的朱瞻基,大抵眼神也不大好,嘟囔道:“年纪轻轻的就不学好,也不知道在家帮着做事,就知道出来瞎逛,以后肯定没出息……”
这时里面闻声出来个中年男子,他看到贾全的穿着后就上来问道:“贵人可是问路吗?”
贾全松了一口气,说道:“殿下来看看你家。”
“殿下?”
男子一个哆嗦。
“见过殿下!”
当朱瞻基现身后,无需辨认,男子马上跪下。
那个老妪也被惊呆了,却去拉扯着男子道:“老大,起来,这些都是骗子!”
贾全满脸黑线,朱瞻基却微笑道:“起来吧,本宫只是想看看你家过年准备的怎么样了。”
男子起身,附耳大声对老妪说道:“娘,是太子殿下!”
接下来就是一番惶恐的折腾,完事后,朱瞻基进了里面。
看看桃符,夸赞几句,然后就去了厨房。
厨房很简陋,朱瞻基看了米缸,甚至还伸手进去捞了一把米出来仔细看看。
“是好米。”
陪同的男子堆笑道:“殿下,大过年的也得吃几顿好的啊!”
朱瞻基把米放回去,又看了盆里的几条鱼,还有一只杀好的鸡。
看到朱瞻基面无表情,闻风赶来的六部尚书都有些面上无光。
这家有五口人,几条鱼和一只鸡大抵就是这几天的食材了。
朱瞻基把手放在灶台上,感受着那冰冷,就知道这家人没吃早饭。
那么多大人物出现在自家的厨房里,男子的腿有些发软,他尴尬的道:“殿下,去年还没有鸡呢,就是小的下河捕的鱼,还去买了半斤肉。今年算是好了些,小的老娘在家养了几只鸡,过年就杀了一只……”
朱瞻基点点头,说道:“今日本宫就在你家吃早饭。”
呃!
随后方醒就来了,看到男主人惶然无措的模样,就说道:“说到做饭,在场的大概没人能比我更厉害吧,来,就用那只鸡。”
朱瞻基出了厨房,问了男主人的营生和收入,然后又让贾全去拿了两条猪肉和一袋米给了他。
男子已经激动坏了,赶紧叫了家人出来行礼。
老母,妻子,两个半大孩子。
朱瞻基笑着阻拦了下跪,然后给了糖给两个孩子,又送了一匹棉布给老妪。
等方醒做了红烧鸡丁,又煮了面条出来后,男子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殿下仁慈,小的一家唯有早晚祈祷,祝殿下康健。”
太子视察送礼,兴和伯做饭,六位尚书在厨房里也是帮着烧火刷锅。
这个际遇之奇,大抵会成为男子一家永恒的传家话题。
汤是鸡骨汤,加了红烧鸡丁后,吃的连那几位尚书都赞不绝口,直说方醒是厨神转世。
“那个汤留着,自己弄火锅还是泡饭都行。”
吃完面条,朱瞻基亲切的和这家人告别,还摸摸两个孩子的头顶,最后一人送了一套文房四宝。
“好好的读书,长大了为国效力,孝顺长辈。”
这是个亲切的皇储,从未想过有这等机缘的一家人都呆呆的,在朱瞻基临出门前,老妪想起了什么,就惊呼一声往屋子里跑。
等再出来时,老妪的手中拿着一张发黄的符纸,郑重的递给朱瞻基。
“殿下,这是老身当年在道馆里求的,这些年家中就靠着它才保了平安。”
尚书们满面黑线的看着那符纸,而朱瞻基却接了,笑道:“多谢老人家,今日我来过,大家也看到了,以后想来没人敢找你家的麻烦,好生过活吧。”
在场的官员都记住了这家,想着回去就交代下面的人,谁若是敢动了这家,那就赶紧自己找根绳一家子吊死才是正经,免得带累别人。
朱瞻基随后一出门,就看到外面围了上千人。
“见过殿下!”
没有下跪,此时无需下跪,百姓们只是躬身行礼。
朱瞻基微笑着走到前方,兵部尚书彭元叔揪住费石,低声道:“要注意刺客!”
费石也很紧张,而在外围的李敬更是紧张的都快尿裤子了。
两人拼命的给手下使眼色,让他们盯紧人群,发现不对就先护住朱瞻基。
可朱瞻基自己却没有危机感,他说道:“今日本宫来看看大家,看看大家过年吃的什么。”
话很短,可却让应天府府尹流汗了。
然后朱瞻基就一马当先,带着这些百姓一家家去看。
这是秀吗?
方醒在后面沉思着。
想了半天不得要领,最后方醒自嘲的笑了笑。
什么秀不秀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朱瞻基知道要去体察民情。
知道了百姓的日子,才好在以后的施政中有的放矢。
以后那些皇帝大多在深宫中生活,长于妇人之手,等一朝登基之后,除去一些帝王之术,对于民间疾苦几乎一无所知,只能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前方不时传来百姓的欢呼,大抵是朱瞻基说了些振奋人心的话。
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也是最不容易满足的。
看着那一张张欢笑的脸,看着那一袋袋被提走的大米,方醒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祝大家今年万事顺遂……”
“多谢殿下!”
第1587章 幕后那人(感谢“醉里掌灯”的盟主打赏!)
朱瞻基大年初一的突然亲民举动在金陵激起了极大的反响,百姓们在津津乐道着这个太子以后也会和当今陛下一般的成为一位仁君。
而有些人却有些惊惧。
“太子居然会这般做,不简单呐!”
初一的中午言秉兴只是随意的吃了些,然后就接待了一位客人——没让两个儿子参与。
这位客人看着四十许人,肌肤白皙,一双手保养的极好。而且那双眼睛含笑,让人一见就生出亲切之感。
“初宪何时从北平回来的?”
言秉兴一进来就问道,然后叫人端了炭盆来。
男子名叫汪元,其人有些传奇之处:当年屡次科举不中,然后家贫无力支撑,就开了个学堂,一边教授学生,一边赚钱继续科举。
就这样,此人快四十岁时中举了,但可笑的是,在此之前,他教的学生已经出了两位进士,举人有五人,秀才那更是不用数。
南方当时一阵嘲笑,说他是跟着学生的屁股后面捡便宜——意指他的学生都做官了,考官看在他学生的面子上,勉强给了他一个举人。
大概此人也知道不能再继续科举了,于是就做了个士绅,靠着那些做官的学生,不动声色的已经编制了一张大网。
所以哪怕他比言秉兴还小些,可言秉兴却不敢小觑他,很是客气。
汪元微笑道:“在北京游历了一阵,几个学生公务繁忙,我也没趣,就回来了。秉兴公看着精神不错,想来最近是春风得意吧?”
言秉兴苦笑道:“哪有的事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那人结仇至此,整日担心被他报复,度日如年啊!”
言秉兴灰头土脸的往事金陵城无人不知,汪元还是微笑着:“秉兴公何必与那人一般见识,须知家和万事兴,牵扯到了国子监就不好了。”
这话很恳切,很为言秉兴着想,言秉兴面露感激之色道:“初宪说的没错,老夫就是想着两个儿子,所以才一直忍到了今天。”
汪元抚须笑道:“秉兴公无需多想,那人再嚣张跋扈,可南方终究是大明的鳌头,我辈本是安稳度日,可若是有人要兴风作浪,那动动又有何妨!”
言秉兴的眼睛一亮,身体不由自主的往汪元那边倾斜,低声道:“初宪可是要出手吗?你若是出手,那人必然会灰头土脸。”
汪元气质儒雅,但在南方却享有盛誉,而且从未见他吃亏过,所以言秉兴不禁面露喜色。
“秉兴公何出此言?”
汪元面露惊讶之色,说道:“此事忍他就是,反正他迟早得跟着殿下回京,到时候自然烟消云散。”
言秉兴大失所望,随后敷衍了几句,汪元就顺势起身告辞了,仿佛只是专门来和言秉兴说这几句话似的。
等他出门上了马车,和气的神色就变成了冷意。
马车里已经坐着一个长脸男子,那脸上天生带着怒色。他把汪元扶上来后,低声道:“老师,那言秉兴可是在等着您出手?”
汪元冷冷的道:“正是,伯庆,你素来机敏,言秉兴你认为会如何?”
男子叫做黄俭,字伯庆,四十出头。他原先是汪元的学生,只是后来屡试不中,而汪元又欣赏他的机变,于是就留在身边当个介于食客和幕僚的角色。
“老师,言秉兴气量小,上次被那人揭开了私生子之事,名声扫地,肯定不会甘心,所以他会动。”
黄俭笑了笑,看着就像是发怒,继续说道:“老师,言秉兴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在国子监的大儿子,还有就是故旧,老师您无需搭理他,咱们看热闹就是了。”
汪元点点头,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淡淡的道:“上次你叫人让王柳碎去散了悬赏,此举极其危险,幸而你没有被人发现,否则……今日如何?”
黄俭垂眸道:“老师,此事是我的错,当时只想着让那人成为惊弓之鸟,可没曾想殿下带来的那一千余人实力不凡,不然那人当不敢出门,可惜了!”
马车粼粼,汪元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你啊你!此事你好歹先与我商议一番才是,贸然而动,若不是我令人除掉了那个和王柳碎联络之人,此刻你已经身首异处了。”
黄俭的呼吸渐渐平缓,“老师,那人时常出游,若是能抓住机会,国朝就要大变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殉道而已,死而无憾!”
汪元笑了笑:“所以我回来之前,你一直在自己家住着?”
“是的老师,我不想连累您。”
“可我怎会看着你往绝路上走!哎!下次别再莽撞了!”
马车远去,街上已经多了许多孩子,有的穿着新衣,有的依旧破烂,然后满街玩闹着。
洪熙元年的第一天,就这么来了。
……
金陵的官员们觉得以前的日子太舒坦了。
以前头上没有婆婆,逢年过节也无需考虑什么赴宴,所以日子甚是逍遥,以至于生出了无聊的嗟叹。
可今天却不同。
作为太子,朱瞻基要宴请一干勋戚和官员。
于是初三这一日,朱瞻基在大宅院里摆下宴席,请了在金陵的勋戚和五品以上的官员。
方醒当然得充当维持秩序的角色,而且还得迎宾,算得上是辛苦。
最先来的是驸马都尉、西宁侯宋琥和驸马都尉沐昕。
方醒拱拱手,宋琥倒是罢了,那个沐昕最近正倒霉着,他被刘观弹劾几大罪:拿了官木去营造自家的宅子、强夺民女为妾,还霸占了官田,役使百姓耕种……
特别是有一条,说沐昕让军士去给他营造宅子!
所以方醒只是和宋琥寒暄了几句,然后皱眉冲着沐昕拱拱手完事。
“兴和伯这是瞧不起我吗?”
沐昕看来已经喝了些酒,面颊微红,斜睨着方醒问道。
方醒淡淡的道:“黔宁王的遗泽,方某不敢。”
沐昕是故黔宁王沐英的小儿子,尚了常宁公主,所以得了个驸马都尉的头衔,而且很得看重。
朱棣一去,朱高炽令他掌管金陵后军都督府,结果这厮大抵以前害怕朱棣,朱棣一去,就开始肆无忌惮的干出了那些事。
据说北平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了,而襄城伯已经在年前赶回了金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要接管金陵军队的意思。
所以沐昕今天在家就喝了酒,看着笑的嘲讽。
“兴和伯这是看不起我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话,方醒已经看到了门外的李隆,就随口道:“方某不敢,沐大人请进吧。”
一个驸马都尉,哪怕是沐英的儿子,方醒也不会在意。
只是今天他不想争吵,不然哪会搭理沐昕这等人。
第1588章 勋戚和双彩虹(感谢“Avera”的盟主打赏!)
李隆在武勋中算是年轻的,他和方醒拱手行礼,然后笑道:“兴和伯在金陵辛苦,李某只是离开了不久,没想到又回来了。”
李隆参加过几次北征,迁都后又留守金陵,和方醒也算是半个袍泽。只是朱棣刚去,朱高炽就派了沐昕来接替他,还有宋琥帮衬。
两位驸马都尉看护南方,这是朱高炽的临时决断,没办法的办法。
因为他无法相信那时候刚刚大胜强敌哈烈,又面临着自己的无敌统帅离去的武勋们。
怕什么?
怕有些武勋会铤而走险,所以一直等稳住朝政之后,朱高炽才重新审视着武勋们。
而事实证明,能做驸马都尉的勋戚子弟本事都不大,可享受和跋扈的能量不小。
所以方醒笑道:“襄城伯这一路辛苦,好在不用在路上过年,今日备有素酒,可以洗去一身尘土。”
朱高炽早就过了孝期,可朱瞻基却不同,他是太子,还得继续守下去。
所以今天安排的是素席,不过来此赴宴的肯定不会在意荤素,在意的只是太子的态度。
官员们不断到来,宽大的宴客厅里顿时多了许多寒暄和套近乎的声音。
方醒就在大门外和李隆聊了起来,谈及到他在去山海关的半路上就被召回来之事,李隆苦笑道:“陛下当时大概是想着自家亲戚好用些,可沐昕不争气,在路上就有好友把沐昕在金陵犯的事告诉了我,得意忘形啊!”
“殿下刚到金陵沐昕就来请罪,多番狡辩,只是殿下没理他,只是盯着,你来了,沐昕肯定能猜到自己的命运。”
方醒觉得皇帝的性格真的能决定臣子的操守。
朱棣在时,沐昕提调武当山工程,堪称是兢兢业业,大家都赞不绝口。
可朱棣才去,沐昕就换了个模样……
李隆摇摇头,失笑道:“我倒是愿意在山海关呆着,哪怕没了战事,可好歹能时时出关操练,强过在金陵这等富贵之地磋磨。”
“殿下到!”
贾全在前,朱瞻基被簇拥着走了过来。
进了宴客厅,朱瞻基径直在上首坐下,然后就说了一番勉励的话,就开宴了。
素席不错,只是大家的心思却不在此,吃几口就瞥一眼在上面神色淡淡的朱瞻基。
朱瞻基仿佛没有感受到这些含义不同的窥探,他从容的吃了个半饱,然后擦擦嘴,慢条斯理的道:“今日改元,北方必然一片欢庆,金陵也应当欢快些。”
大家都知道朱瞻基和朱棣爷孙之间的感情深,所以没谁敢露出欢快的神色来,只是微笑。
朱瞻基话锋一转,说道:“襄城伯匆匆赶来,一路不易,不过苏常一带有贼人,十五之后,襄城伯和沐昕去一趟。”
李隆没有喜色的应声,他原先在金陵蹲了那么久,再次重掌军权也没有什么欢喜。
而沐昕只是在强笑着,虽然朱瞻基话里只是让他和李隆一起去剿匪,可把已经到了北方的李隆重新召回金陵,这本身就是个极为清晰的信号。
——金陵掌军之人要更换了!
从到金陵开始,方醒就没有关注过军权,那不是他该觊觎的东西。所以他只是冷眼看着那几人的神色。
随后就是一番觥筹交错,只是气氛不是很热烈。
等散了之后,方醒在门外看着这些官员一一离去,等沐昕出来时,就看到他和宋琥在嘀咕,方醒的耳朵不错,听到了些断断续续的内容。
“……为何单单……”
等人走后,方醒去了后面,朱瞻基正和李隆说话。
“金陵前段时日是郑和带着番兵在看着,明日你就和沐昕领军去苏常剿灭那些贼人,兵贵神速,速去速回。”
所谓过往年再去,那不过是朱瞻基的一种手段而已。
……
等第二天李隆和沐昕带人走后,方醒发现那些来请见朱瞻基的官员都恭谨了不少。
而朱瞻基此时却在想着朱棣当年的教导:别让臣子猜到你的心思,若是你做什么都被臣子摸了个通透,那就危险了。
随后皇帝下旨让李隆和沐昕去剿匪的消息传了出去,更是给朱瞻基的身上蒙上了一层捉摸不透的光晕。
“你要成仙了。”
方醒对此乐见其成,笑眯眯的,不等朱瞻基辩解,就去见了来客。
来人让方醒有些意外,居然是那位被他称赞为灵动的曹安。
一见面曹安就开门见山的说出了来意。
“伯爷,学生想请教关于……”
对于这等好学的人,方醒自然是乐的教导一番,顺带引诱一番,看看能否为科学增加一位干将。
可问完问题之后,曹安却说了一件奇事。
“他们说城外十余里有个村子里能看到双彩虹,学生家人有人去看了,却没看到,那村子的人说要看缘分,学生问了半晌,倒是亏了伯爷不计较,若是方便,学生想请伯爷去那边逛逛。”
“双彩虹?这个倒是少见。”
彩虹方醒见得多,可双彩虹却真的是罕见,据说看到的人有福气。
问了莫愁,却说只想睡觉。
方醒觉得这是一个能把曹安收入囊中的机会,于是就交代人看护好莫愁,带着家丁出了城。
……
“他出城了?”
“是。”
“嘿!双彩虹,缘分……”
一个穿着青色棉袍的男子站在城门处,不屑的道:“我王柳碎还没有失败的记录,那人也不行!”
寒风吹拂,王柳碎把包裹脑袋的棉布收紧了些,垂首道:“石头,注意有没有人跟着咱们。”
他身边的一个魁梧大汉应了一声,然后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四周,两人这才一前一后的回去了。
……
现在的城外实在是没有什么景致可供赏玩,一路上方醒都在回答着曹安的问题,一路持续着。
等看到那个小村子的时候,好奇宝宝终于止住了提问,看了一眼小村的上空后,遗憾的道:“没有啊!他们说在那个小池塘的上面。”
方醒倒是无所谓,“那就去看看。”
彩虹必须要有太阳,空气中的湿度必须要够。
可今天却是阴天,太阳不见,倒是有些要下雪的意思。
两人进了村子,看到居然有不少人已经在了。
看穿着,这些人有的是百姓,有的是富贵人家,可都在村里人开设的小摊吃饭。
景区的物价自然是贵的,方醒没吃,一行人去找到了那个池塘。
池塘也就是一亩地左右的范围,水面冷冷清清的,波澜不惊。
边上站在三十余人,有人跺脚御寒,有人不满的嘟囔着。
“这池塘不像是有来历的吧?”
曹安看看天空,觉得这一趟估摸着是白跑了。
周围的人都嬉笑着,把手套进袖筒里,吸着鼻子,觉得有人来一起挨冻真是太好了。
“年轻人,这双彩虹可是难得一见啊!见到的一辈子顺遂。”
一个老汉看到曹安一脸的失望,就教训了几句。
周围的人都在笑,笑意融融,却感觉不大协调。
辛老七悄然走到方醒的身后,低声道:“老爷,不对!”
方醒看着水面道:“准备!”
第1589章 冷箭(感谢“Avera”的盟主打赏!)
水面依旧平静,边上一只鸭子嘎嘎嘎的叫唤着走过,却也不肯下水。
小刀回身瞥了一眼,说道:“七哥,没人。”
辛老七目光扫过两侧,握住刀柄的手已经青筋直冒。
想杀人了啊!
方醒微笑着和左侧的那个老汉点点头。
老汉的身边有两个大汉,看到方醒冲着这边笑,也挤出了些笑容。
“没趣!回家!”
方醒突然转身,曹安歉疚的道:“伯爷,是学生道听途说,害您白跑了一趟。”
方醒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谁跟你说的?”
曹安不好意思的道:“是家中的一个丫鬟,还说看到双彩虹对怀了孩子的妇人有好处,所以学生……”
“你在她的面前说过什么?”
方醒淡淡的问道,可曹安聪慧,马上从这话里听出了不祥之意。他紧张的瞥了前方一眼,说道:“那丫鬟平日里贴身照看学生,学生这几日说了不少科学之事,难道……”
“老爷,采买的军士也听闻了这个说法,还传了进来,小的想着此事有些不靠谱,就没有禀告。”
莫愁怀孕,外面恰逢其会的发现了双彩虹,而且还传言对孕妇有好处。
方醒笑了笑,对紧张的曹安说道:“我是不信这个东西的,所以……那些刺客大概要倒霉了。”
这时迎面来了三个男子,都穿着簇新的棉袍,一边走一边说着彩虹之事,喜笑颜开。
“老爷,身后跟来两人。”
方醒点点头,身边马上被方五和小刀给围住了。至于曹安,辛老七恨不能马上拿下他,好好的拷问一番。
曹安苦笑着被挤到了边上,他当然知道外面悬赏刺杀方醒之事,所以此刻内疚之余,倒也忘记了恐惧。
对面的三个男子越来越近了,到十步开外时,中间一个男子对着方醒笑了笑,然后张嘴……
“动手!”
可辛老七却先发制人的下了命令,旋即一把飞刀就冲着中间男子的咽喉飞去。
那张大的嘴巴里几乎能看到扁桃体,脸上的兴奋陡然变成了惊骇。
一刀封喉!
剩下的两个大汉却没有慌张,他们拔出短刃冲了过来,而且看脚步,多半是有配合。
“杀!”
后面的家丁已经和那两名刺客开始了游斗,而前方却只是去了个辛老七。
辛老七疾步冲去,半路就拔出了长刀。
那两个大汉看到他来势凶猛,就齐齐的呐喊一声,一个从正面劈头一刀,而另一人却陡然加速,从侧面杀来。
迎面而来的一刀带着寒风而至,侧面的敌人突然手一甩,短刃变成了飞刀飞过来。
连续两个出人预料的杀招没有让辛老七慌乱,他大喝一声,身体滴溜溜的一个旋转,避开了迎面一刀的同时,也避开了飞来的短刃。
两个大汉一怔,却没有逃跑,那个丢刀的大汉从袖子里一掏,就摸出了一根长长的铁链。
辛老七转身到了正面大汉的侧面,手中长刀随之挥出。
腰肋部血光一闪,那铁链已经抽打过来。
如果用长刀格挡的话,铁链会顺着格挡的部位转折抽打过来。
辛老七一手抓住被他一刀从腰肋部切进去的大汉的身体,反手推了出去。
啪!
非常清脆的抽打声之后,那中刀的大汉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腰肋部的血在狂喷。
小刀没有再出手,他扣着一把飞刀,转身看了一眼。
“闪开!”
后面的两个家丁闻声往两侧后退,露出了手中端着把霰弹枪的方醒。
那两个刺客见状大喜,急忙冲杀过来。
“伯爷......”
曹安大惊失色,不禁喊了一声,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可方醒却狞笑扣动了扳机。
“嘭!”
枪响,后方的两名刺客已经倒在地上飙血,而家丁们却没有要给他们包扎的意思,只是警惕的看着周围。
曹安被这一系列的变化给惊呆了,喃喃的道:“伯爷,是那些悬赏的刺客吗?”
方醒微微一笑:“是,你可是要作诗吗?”
曹安的脸颊颤动着,这时候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别说是诗,四书五经都忘光了。
前方的辛老七已经合身扑了上去,那大汉嘶吼一声,奋力的用铁链抽打过来。
辛老七侧身用长刀格挡,铁链顿时就像是毒蛇般的缠住了长刀。
大汉用力一拉,辛老七的长刀脱手。他狂喜着准备再次收拢铁链时,眼前一个拳头在不断变大。
方醒回身看看池塘边呆若木鸡的人群,微微颔首,然后回身,说道:“我们回去。”
辛老七突前,方醒在中间,左边方五,右边小刀,身后还有两名家丁断后。
曹安就在断后的两名家丁身前,他的腿有些软,只能勉力跟上脚步。
往日的豪言壮语已经灰飞烟灭,曹安看着方醒那从容的背影,想起了那些读书人对他的评价,心情不由的变得复杂起来。
屠夫,邪门歪道,蛊惑皇储,不学无术,国之祸害……
战阵杀戮究竟是什么样的?
曹安在想着,想象着那些杀戮。
经历了杀戮的人才能从容吗?
前面就是村子,辛老七没有回头,问道:“老爷,咱们从村子边上过去吧?”
方醒摇摇头,看着前方闻声赶出来的人群,说道:“那是田地,虽然没有庄稼,可我……却不愿意躲藏。”
人群畏惧的看着持刀的家丁,可好奇心和担心却让他们从两侧缓步而来。
如果这些人都是刺客,那么两翼一夹,五名家丁铁定护不住方醒。
人群从两侧走过,曹安的额头见汗了,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左顾右看,觉得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刺客。
可等这些人全都过去后,无一人出手。
曹安心中一松,说道:“伯爷,看来只有那几名刺客。”
方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走在小村里,看着那些在家门口摆摊的农户,居然有兴致走过去问了价格,还有生意如何,让那些摆摊的男女手足无措。
“若是景致出众的地方,本地人做些食宿的小生意,也可以养家糊口,不错。”
曹安只觉得前方的方醒的背影是那么的高大。
——在遇刺之后,他居然还有心思去调查一番农户的收入!
走在前方的方醒嘴角微翘,前面就是村头了。
身后的喧嚣已经被抛下,看守马匹的一名家丁迎了过来。
“弓箭手,保护老爷!”辛老七一声厉喝!
辛老七把手中的钢板挡在方醒的身前,叮的一声中,小刀和方五已经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上马,拿出弓箭。
小刀和方五盯着前面在奔逃的男子,齐齐松手。
两只箭矢一中大腿,一中屁股,刚才冷箭行刺的男子扑倒在地上。
第1590章 这就是武人吗?(为‘第一百个盟主’贺,加更!)
不是本书百盟,而是这位盟主的ID就叫做‘第一百个盟主’。
......
家丁过去绑了那人,曹安这才后怕的道:“伯爷,方才好险。”
这里已经是村头了,安全无虞。
小刀不喜欢曹安一副读书人的柔弱身段,不屑的道:“这算什么?和哈烈人大战时,那箭矢能遮蔽天空,你若是在场,肯定得吓尿了。还有投枪,你就算是穿着重甲都没用,就像是烤肉串,把你和战马穿在一起,一时间不得死,有的要几个时辰……”
辛老七瞪了小刀一眼,等他讪讪的住嘴后,说道:“别听他的,哈烈人已经完了。”
曹安却有些神往的问道:“那些可是真的吗?”
小刀闻言大怒,说道:“我这只是往小的说,你可知道,当时敌骑突进,一个照面我军死伤惨重,前方的长枪兵瞬间伤亡千余人……”
“好了小刀。”
方醒喝止了小刀的话,再说下去,曹安那脸估摸着会比僵尸还白。
“老爷止步!”
策马在最前方的辛老七突然勒住马儿,然后看看右边的一个小土坡,沉声道:“小刀去看看。”
……
王柳碎在金陵经营着一家杂货店。站在柜台后面,他变成了一个精明的掌柜,和那些买东西的妇人为了一个铜板而争执半晌。
“给你,买棺材去!”
刚才在一个铜板的争夺战中落败的妇人呸了一口,然后把铜钱扔在柜台上,悻悻的拎着盐罐子和一包点心走了。
看着那棉袍都遮掩不住的臀部曲线在左右摇摆着,王柳碎呸道:“大石磨,小心你男人被你磨死!”
那妇人闻言回头咯咯咯的笑了几声,然后才冷笑道:“呸!你个寡公,晚上自己搓手去!”
妇人得意而去,王柳碎并未生气,等那个叫做石头的大汉从后面搬了一坛酒进来时,他微笑着问道:“那些人可妥当了?”
石头单手托着十多斤重的坛子,轻松的放在地上,然后说道:“太子带来的那些人太狠了,个个都跟狼似的,那些人死的死,跑的跑,最后剩下的五十多人都在那了,他们有诱饵,据说是死士,最后趁着那人心神放松的时机突击。”
“不错的计划。”
王柳碎满意的道:“伤了那人给一半钱,死全付,这个信誉咱们还是要保持着,以免以后坏了规矩。”
石头嘟囔道:“那人若是死了,咱们得赶紧逃命。不然太子会发疯,抓到咱们会剥皮。”
……
“退后!”
小刀刚驱马上前,方醒低喝一声,然后习惯性的,家丁们齐齐掉头转向。
方醒喊道:“靠着那面土墙防御!”
就在村头的地方,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留下来的一堵土墙。
土墙斑驳,可却可以阻拦冲击。
七人刚到土墙后,那个土坡的后面就冲出来四十余人。
没有马!
那些大汉看到方醒这边只有七人后,就有人喊道:“杀了他!”
方醒站在土墙后面,淡淡的道:“曹安看着后面,有人上前就示警。”
曹安转身,看着那些四散奔逃的村民与游人,说道:“伯爷,他们都跑了!”
方醒笑了笑:“后面居然只安排了五个人,这是看不起我吗?发信号!”
方五拿出烟花点燃。
咻……嘭!
烟花升空爆响声中,家丁们都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摸出手雷,弄燃火媒。
几个胆大的游客留在了后面,他们躲在屋子的侧面,探头出来。
“四十多人!”
一个游客的随从在屋顶上喊道,然后说道:“少爷,咱们得马上离开,不然对方会杀人灭口!”
躲在侧面的年轻人盯着方醒等人说道:“那是兴和伯,他若是死了,金陵要翻个个。”
“少爷,挡不住!他们有马都不逃,胆子太大了!”
年轻人跺脚道:“你懂什么!本少爷敢打赌,后面绝对有贼人正等着呢!若是他们敢回头逃,那就是自投罗网!
“咦!刚才有人放焰火,是招救兵吗?”
“少爷,远水解不了近渴,来了!他们来了!
屋顶上的随从张开嘴巴,看着那四十多个贼人冲到了那面土墙前方二十步处,八九名弓箭手已经在后面张弓搭箭……
“他们有弓箭!”
……
“扔手雷!”
五枚手雷扔了出去,然后所有人都蹲在土墙后面,只有曹安还傻乎乎的看着后方,被小刀一把拽倒在地上。
“干什么?!”
曹安被摔的脊背剧痛,刚想起身……
“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爆炸声把曹安给震懵了,他摇摇脑袋,发现有一支长箭正好插在自己的腿间。
“上马!”
曹安颤抖着伸出手去摸摸身下,那边的方醒已经带着家丁上马了。
六骑冲出围墙,长刀挥舞,看似送死般的的冲杀出去。
突前的贼人此时惨不忍睹,那些从未见识过手雷威力的悍匪们被炸的七零八落,剩下的人都呆呆站在那里,直至有人喊了一声。
“是军中的手雷,跑啊!”
一个悍匪看着刚才充当了自己的挡箭牌,此刻倒在自己的脚边挣扎,血肉模糊的同伴,一声喊后,转身就跑。
能带着手雷出门,就说明方醒早有准备,那么刚才焰火召集的援军肯定就在周围。
剩下的三十人慌不择路的向着来路跑,身后却传来了马蹄声。
“逃不掉了,和他们拼了!”
这些悍匪以往在抢掠时都骑马追杀过那些肥羊,所以深知面对骑兵的追杀,逃是逃不掉的。
“拼了!”
大部分转身,然后绝望的挥刀。
可辛老七却突然策马从侧面一个迂回,然后带着家丁们杀了进去。
这是一场教科书式的骑兵突击,长刀挥动,鲜血喷溅。
悍匪们平时的敌人顶多就是那些肥羊的护卫,遇到了方醒的家丁,以往的经验完全不管用。
奔逃开始了!
方醒追上一个悍匪,反转长刀,用刀背在他的脖子上一磕,然后就回马。
曹安已经看呆了,等方醒策马回来后,听到他在自言自语着。
“这就是战阵?不,这是杀戮……”
方醒眯眼看着屋顶上的那个男子,说道:“这不算是杀戮,只是一场小冲突罢了!”
这时远处来了骑兵,呈扇面朝着小村包抄了过来,拦截了那些奔逃的悍匪。
“跪地不杀!”
呼喊声中,屋顶上的那个男子没站稳,一下就滑下了屋顶,看模样是摔到腰了,一时间无法动弹。
那个年轻人没有去关注随从的惨叫,他喃喃的道:“六人冲杀,居然一击而溃,这就是武人吗?”
硝烟和轰鸣惊呆了这些围观的人,这只是一场小型接触战,却让这些从未见过见识过战阵的人目瞪口呆!
第1591章 王柳碎,老子要杀了你!
王琰没有上前,他冷冷的看着那些悍匪被砍杀、跪地请降,然后问道:“后面的到位了吗?”
“大人,比咱们早到位,此刻肯定已经在绞杀那些悍匪了。”
王琰点点头,然后策马从中间穿过去。
“兴和伯,那些悍匪应当全在这了吧?”
“差不多。”
方醒买了一只烤野兔,正撕咬着一只兔腿,曹安看到他的手背上有有几滴血,不禁干呕了一下。
方醒摇摇头,看到前方已经没了站着的悍匪,就说道:“派人去后面问问,弄清楚了就回去。”
天气有些冷,那些村民看到悍匪们覆灭后,都不禁悲从心来。
“什么双彩虹,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一个村民在嘀咕着,因为他家没有摆摊赚这波钱。
费石已经来了,锦衣卫的人开始盘问村民关于双彩虹传言的来由。
没多久,这事就清清楚楚的了。
“伯爷,一个陌生人大清早说看到了,然后拿了钱给村里的一个懒汉,让他也说,后面又说双彩虹是如何的吉利有福气,于是……”
这是一个典型的骗术,而大多数村民却对此深信不疑。
“游人多了,他们能挣钱了,这时候不信的也信了,否则就是异类。”
人类的从众心态会慢慢的开始被洗脑,在利益均沾后,这个谎言就牢不可破。
曹安蹲在地上干呕了一阵,起身找了水漱口,然后过来问了小刀:“伯爷今日出门前就预料到了有此事吗?”
小刀随口道:“谁知道呢!”
曹安一怔,苦笑道:“是了,若是提早知道,那就是大军围剿,哪会来这里冒险。”
“要看看锦衣卫怎么问口供的吗?”
小刀指指外面,不怀好意的问道。
曹安下意识的拒绝道:“不去!”
……
“书生气太浓了,有些骄娇之气。”
方醒有些失望,费石那边已经出了口供。
“伯爷,那个王柳碎昨日还叫人去和他们见了面,是个大汉,有人悄悄的跟着,发现他们去了城西的一条巷子里。”
“饶他一命,改为流放,马上带着他走。”
这些悍匪大多背着人命,不掉脑袋也得在矿山中被磋磨死,而流放相对而言就是逃过一劫。
……
许多人大抵都有个习惯,那就是在过年前会把需要的食材等买好,然后整个过年直到元宵节都不需要在外面采购东西。
所以金陵城中的绝大部分商铺都关门了,只有寥寥无几的几家还在开着。
而王柳碎的杂货铺就在开着,可怜巴巴的小门脸,一看就是个穷鬼。
石头在外面蹲着吃面条,一边吃一边不经意的瞟一眼两边。
这里是城西的一条小巷,狗儿巷。
这里住的人成分比较复杂,三教九流都有,不好管理,连五城兵马司的人在进来几次后,只要这里不发生命案,都离的远远的。
这家杂货铺原先的老板是经营不下去了,后来拐跑了一个屠夫的女儿。那屠夫也不气,只是收了这个店铺,直到被王柳碎给租赁了下来。
石头把一碗面条吃的冰冷,然后才端着碗进去。
“外面不对劲。”
石头说完就起身冲进了后院。
王柳碎一怔,从柜台下面摸出一把短刀来,然后又把外裳一脱,就往门外冲。
刚冲出门外,王柳碎就放缓了脚步,手中神奇的出现了一个糖人,满脸慈祥的往左边走去。
没走出几步,迎面就来了一队男子,手中有刀。
边上的两户人家看到后也没吃惊,反而是朝屋里喊道:“出来看热闹了!”
王柳碎楞了一下,他赶紧把糖人收在身后,然后贴墙站着。
这队男子看了他一眼,王柳碎犹豫着,最后把糖人拿到身前,眼神挣扎。
一声轻笑后,这队男子朝着里面去了,而在最后面的是一个被绳子绑着双手的男子……他正在左顾右看。
王柳碎的脸上瞬间就扭曲了些,居然变得有些地包天,眼睛也变成了三角眼。他的目光追随着前方的持刀男子,微微摇头。
好似在叹息着有人要倒霉了!
那个悍匪看到了那个杂货铺,就上前低声道:“就是这家。”
这时对面也来人了,一个男子一挥手,马上有人冲进了杂货铺里,其他人在外面把这里团团围住。
王柳碎叹息道:“哎!这又是犯了啥事啊?可怜,这个年算是过不去了。”
说完他微微垂眸,然后缓缓向外走去。
左边一家就是女儿被人骗走的屠夫,也是王柳碎那间门店的拥有者,右边一家是卖艺的。
两家男女老少合起来有十多口人,都在盯着王柳碎看。
王柳碎此刻只能在心中暗骂着这些喜欢热闹的家伙,外加鄙夷这群来抓捕自己的人的不专业。
你要抓人,起码要把这条巷子给围住吧?
而且还得喊话,让所有人都在家里呆着,不许出门。
他祈祷着两家人都没认出自己,可他知道这是个奢望。
以往我就该让石头卖东西,自己就躲在后院里。
懊悔啃噬着王柳碎的心,他的脚步很慢,还微微点头。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两家人都笑眯眯的看着他,甚至还包括了一个七岁的孩子。这孩子张开嘴,用口型无声的说着:他们是来抓你的。
王柳碎‘慈祥’的一笑,他记得自己曾经给过这个孩子一小块点心。
于是他继续走,身后没有任何人喊话。
果然是行善积德有福报啊!
王柳碎心中暗自得意,脚步却不敢加快,一路往巷子口去了。
“爹,官兵是来抓他的。”
“嗯,爹知道。”
“爹,可能有赏钱呢!”
“嗯,他肯定是恶人,你哥已经从边上翻墙去禀告了,反正咱们不沾血。”
……
当王柳碎在离巷子口还有十多步,被一箭射穿了小腿,跪在地上惨嚎时,石头也被围住了。
这家人是扛活的,当发现石头翻墙进入自家后,马上几根长棍就逼住了他。
不管对面的三个壮汉如何强壮,石头都有信心杀掉他们。
可不能出声啊!
于是他左手在怀里摸了摸,然后朝空中扔了几张宝钞,人就往围墙那边奔去。
这家三兄弟满心欢喜的捡起了宝钞,却丝毫没有义气的喊道:“抓贼啦!”
中气十足的喊声让刚趴住围墙上沿的石头心中大恨,他发誓只要逃出去,以后一定找机会干掉这家人。
双手一拉,人就上了围墙,来不及查看情况,石头就翻了下去。
然后一把弩箭就对准了他!
“弃刀,跪地。”
一个笑眯眯的瘦小男子低声的说道,仿佛自己手中的不是弩箭,而是请帖。
“我叫小刀,王柳碎已经就擒。”
石头绝望的道:“你是方醒的家丁小刀?”
小刀没耐心了,说道:“跪下!”
噗通一声,石头想起王柳碎说过肯定不会被方醒抓到痕迹,不禁嘶吼道:“王柳碎,老子要杀了你!”
第1592章 吓坏了,奇袭金陵
曹安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中,犹豫了一下之后,就去见了曹瑾。
曹瑾致仕后的生活很是逍遥,此刻正在抚琴。
琴声悠悠,曹瑾眼角瞥见了曹安,就抚出一个清音,然后双手放在小腹上,低声问道:“今日如何?”
曹安的身体一松,双肩不由自主的垮了下去,苦涩的道:“父亲,孩儿今日目睹了一场刺杀和反击,方寸大乱,六神无主。”
曹瑾微微一叹,说道:“你能无恙为父就极为欢喜,想必那些刺客就是冲着悬赏来的吧?然后你恰逢其会……有些怯了,手足无措,可这并不能怪你,换了谁都一样。安心的去睡一觉,可以喝些酒。”
曹安垂眸道:“父亲,孩儿觉得自己很没用,毫无用处。”
“蠢货!”
曹瑾突然怒了,他说道:“兴和伯本有意收你为弟子,可为父却想着你中举几如反掌,所以就婉拒了。而你去找兴和伯就是想学了他那门科学,你觉得他依然对你欣赏有加,可最后却因为一场刺杀,让你丧失了信心……这何其荒谬!”
曹安点点头,觉得有些头晕,就揉了揉额角。
曹瑾放缓语气说道:“去吧,去喝些酒,然后好好的睡一觉。”
曹安照做了,然后一觉睡到了晚上也没醒,当曹瑾去看时,却发现他在发烧,而且还在说胡话。
……
黄俭的面色有些惨白,他站在汪元的面前说道:“老师,那人早有准备,那些悍匪全数覆灭,后来王柳碎也被抓了。”
汪元从容的喝了一口酒,恍若无事的说道:“是你还是王柳碎布的这个局?”
“老师,不是我,是王柳碎。”
汪元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那你慌什么?”
“老师,王柳碎……王柳碎……”
“王柳碎见过你的堂弟,所以你就怕了?”
黄俭以往遣人去办事都不大放心,于是就把自己的堂弟拉了进来,顺便混碗饭吃。
汪元淡淡的道:“王柳碎不知道你堂弟的身份,而且,你那堂弟已经去了海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回来了。”
黄俭松了一口气,然后告退。
“人不自知就会有大祸,行事当谨慎……”
……
“这些悍匪的老巢大多在苏常一带,刚审讯的口供,让人发噱,不过却不可小觑。”
朱瞻基笑着说道:“那王柳碎和苏常的其他悍匪有联络,居然想造反,还给那些悍匪说了,金陵城中的军队不堪一击,只要拿下金陵城,整个大明的南方就是他们的了,最后再席卷北方,大家都是国公。”
“国公?”
方醒笑道:“一群乌合之众,沐猴而冠,没想到啊!不过襄城伯率军已经出发了,要是双方错过,这一路的百姓怕是要倒霉了。”
朱瞻基说道:“我已经派人给襄城伯传信,让他轻骑前往,斥候广布。”
这个处置没有任何问题,方醒安心的回去陪着莫愁继续养胎。
……
“快快快!”
一只船队艰难的在江水中逆水而行,第一艘船的船头上站着个穿着大氅的男子。
“要快些!”
男子身材高大,国字脸,看着有些威严,可一张嘴却是有些不着调。
“都快些,等打下了金陵,每人都封一个国公,女人随便挑,饭菜随便吃。”
就在这艘船的后面,三艘大型货船正紧紧的跟着。
过年期间航运都停了,这只由四艘船组成的船队显得有些奇怪。
不过大明水师冠绝天下,所以对水路的防御有些松懈,过年时更是没人管。
“咱们要奇袭金陵!”
站在船头的男子昂首指着天上说道:“我孟老三要做皇帝,那相士说了,说我有天子气,皇帝轮流做,该轮到我了!”
身后的船舱里走出个笑眯眯的瘦削男子,船身有些摇晃,他扶着边上的架子说道:“陛下,这眼瞅着没几天就要到金陵了,您看是不是先登基再说?好歹也能激发一番士气。”
船头的男子回身,眉间全是自信,说道:“王轮,你说你祖上是什么来着?”
瘦削男子拱手道:“陛下,臣的祖上乃是秦国大将王翦。”
孟老三叹息道:“那王翦好生悲惨,为了秦皇征战一生,最后居然被车裂了,哎!”
王轮眨巴着眼睛,嘀咕道:“我怎么记得被车裂的是个姓桑的呢?”
“那就登基吧。”
于是四艘船上的人都从货仓里轮流出来拜见他们的皇帝,然后还杀了一只鸡,祭祀了天地。
孟老三一口咬在那只还没死的公鸡的咽喉上,用力一拉,顿时万岁声不绝于耳。
“打下金陵,朕要坐坐龙椅!”
一阵嘶吼后,船队浩浩荡荡的往金陵去了。
……
莫愁觉得自己长胖了,每天都照镜子,看着自己的脸颊,恨不能每天都把直径记录下来。
方醒却有些忙碌,因为曹安据说是一病不起了。
曹瑾亲自来求见朱瞻基,请了那个御医过去,然后方醒就作为代表去了一趟。
再次见到曹安,方醒不禁讶然道:“居然瘦了一圈?”
床上的曹安面上有些不健康的红,连颧骨都突出来了。
看到方醒进来,他挣扎着起身,说道:“学生差点害了伯爷,却还劳烦伯爷来探视,愧不敢当!”
方醒压压手道:“你且躺下,我刚才听说了,说你整日做噩梦,不得安宁,可对?”
曹安喘息道:“是,学生只要一闭眼,就有魂魄来惊吓索命。”
“你这是被吓坏了。”
方醒毫不客气的说道:“远山公终究对你保护过甚,不过是见了一场刺杀,就让你魂不守舍,可见意志不坚。”
曹瑾站在床边轻叹着,他觉得方醒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曹家虽然日子过的不算是富裕,可曹瑾却护着曹安无风无浪的到了现在。
“这是磨砺,若是在军中,你可知道我会如何对待这等毛病的吗?”
曹安赧然低头,方醒说道:“这等军士我会让他半夜到乱坟岗去呆一宿,一直到他不怕为止。”
呃!
曹瑾抚须的手一紧,叹道:“沙场无情,兴和伯,老夫知晓了。”
方醒说这番话可不是在开解曹安,而是对曹瑾上次说的话给予还击。
你不是我是来南方捣乱的吗?
如今是谁在捣乱?
刺杀都来了,这正常吗?
曹瑾隐晦的认错了,方醒不以为甚,说道:“此事倒也简单,你这是怯了,胆气不够,远山公可有长相豪迈的亲戚?”
曹瑾眼睛一亮,说道:“兴和伯,可是唐太宗的旧事?”
文人说话就喜欢含蓄,幸而方醒听懂了,他点头道:“正是。只是军中悍勇之士却不方便来,求个心安吧。”
曹瑾一听就软了立场,说道:“兴和伯,只求一位煞气重的,不管是谁,老夫感激不尽。”
方醒沉吟道:“此事您还是去求殿下吧,毕竟那不是聚宝山卫。”
黑刺的来历无人知晓,而且看模样就是以保护朱瞻基为首要职责,有心人就去信北平问了朋友,却也是一头雾水,没有结果。
第1593章 生吃人心的老军
三十余万亡魂,八十周年祭!
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
......
曹瑾需要一个勇士,浑身上下洋溢着煞气……最好是杀气的勇士。
朱瞻基有些晕乎,说道:“那曹安真的被吓坏了?”
“他连鸡都没杀过。”
方醒把这事儿丢给朱瞻基就溜了。
可朱瞻基也没辙,于是就转到了王琰那里。
“胆小?”
王琰的麾下全是杀人无数的硬汉,听到这话不禁就笑了。
“此事好办,我军中有个厮杀汉,去一趟即可。”
那么牛比?
贾全不禁说道:“王大人,若说厮杀汉,这金陵城中也有不少老军啊!”
王琰淡淡的道:“不过是胆小罢了,那人当年曾经吓死过对手,煞气之重,天下罕见,去了保证好。”
于是那个叫做武川的老军就去了曹家。
武川长相普通,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曹瑾正失望时,武川睁开眼睛,那眼神就像是冬天扔进热被子里的雪块,让人连骨髓都被冻住了。
“他在哪里?”
呃!
哪怕有家仆相陪,可那沙哑的声音依然让曹瑾感到头皮发麻。
到了曹安的卧室,武川干咳一声,等曹安睁开眼睛后,他用当年被毒烟熏坏的嗓门说道:“都死了,都死了!”
说完武川转身就走,留下了一个发呆的曹瑾,以及一个仰头栽倒在床上的曹安。
“找郎中来!”
一阵疾呼声中,武川缓缓走在院子里,曹瑾追出来,本想喝骂,最后却忍住了。
“你害死了我家少爷!”
“畜生!”
武川面无表情的出了曹家,上马,陪同他一起来的百户官皱眉问道:“不会真弄死了吧?不过也没事,殿下不会怪罪。”
武川策马而行,说道:“他在我的眼中只是只鸡罢了,我不屑于杀鸡,就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话,保证能把他吓活了。”
百户官笑呵呵的道:“当年你可是吓死过瓦剌人,他一个读书人弄不好还真受不住。”
武川冷冷的道:“那是因为我正吃着人心,味道不错。”
百户官浑身一抖,身下的战马仿佛感受到了煞气,不由自主的拉开了和武川那匹马的距离。
“当年你杀红了眼,居然当场剖心生食,敌军为之丧胆,我军大胜,可你也因此而无法升迁,武川,后悔吗?”
“待我如父如母的大哥战死,我若不能为他报仇,那和猪狗有何分别?”
武川笑了笑,却把对面驾车的车夫吓坏了,一个后仰就翻倒在车厢里去,随即里面传来了呵斥和踢打声。
......
随后曹安就陷入了昏迷中,不断的说着胡话,高烧不退。
曹瑾几乎要疯了,彻夜守在床边,一直到天明。
“父亲……”
一夜未睡,双眼通红的曹瑾身体一震。他放下毛巾,缓缓侧身。
“父亲。”
曹安的眼神很平静,就像是刚得到了解脱的高僧。
“我的儿……”
曹瑾的身体一个摇晃,沙哑着嗓子问道:“感觉如何了?”
曹安活动了一下身体,说道:“还好,觉得很舒服,无思无虑。”
郎中进来看了一眼,笃定的道:“远山公,在下昨晚的那个方子看来是对症了,嗯,这就去记下来。”
中医需要的最多的就是经验,无数的验方,加上望闻问切,这才能保证汉人的繁衍生息,不至于被一场疫病灭族。
可曹瑾却看着曹安那安静的眸子发呆,等他吃了早饭后,就急匆匆的去感谢。
……
“好了?”
朱瞻基觉得有些离奇,昨天王琰来说了,说是武川已经把曹安吓晕了过去,是死是活就看今天,他还有些担心。
“多谢殿下。”
从朱瞻基这里出来,曹瑾就去找到了方醒。
天气还很冷,两人在前院散步,曹瑾不时侧身看一眼方醒,次数多了,方醒就有些好奇。
“远山公这是为何?”
方醒自觉长得普通,也没有什么王八之气,被一个老头盯着看,这心里有些发毛。
曹瑾叹息道:“兴和伯,你以前也是读书人,甚至还中了举人,后来弃笔从戎也战功显赫。”
“远山公过奖了。”
方醒只觉得背心处有些冷。
无故献殷勤,有问题啊!
“兴和伯,你当年直接去了交趾征战,后来也曾多次手刃敌人,可会害怕吗?”
“我怕什么?”
方醒把自己第一次杀人后的狂呕忘记了,言辞凿凿的道:“那些都是大明的敌人,那是你死我活的征伐,你不杀就得死,再说为国征战,何来的害怕?”
“那……犬子这等毛病可有说法?”
曹瑾只有曹安这个出息的儿子,若是曹安颓废,那曹家就完蛋了。
“呃!”
方醒沉吟了一下,说道:“实话实说吧,曹安也就是聪慧灵动些,也就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一个弱书生,见血之后呕吐是正常反应,若是再继续操练一番,再上战阵去杀几个敌人,多半以后会变成一个强大的战士。
可曹安却是‘文人’!
文人不操武事!
哪怕到了此刻,文人依旧看不起武人!
曹安是曹瑾后半生的指望,曹家以后几十年也只能靠曹安来支撑。
所以听到方醒这么直言不讳的评价曹安,曹瑾有些黯然,又有些悻悻然的道:“文武难双全啊!犬子整日埋头苦读,心无旁骛,自然没有时间去弄其他东西。”
方醒摇摇头,不再说这个。
一直等曹瑾走后,方醒才喟叹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以此为荣,何其荒谬!”
王贺没回去,也不知道朱高炽是让他来干啥,方醒不问,他也不说。
“兴和伯,此等人在金陵多的是,整日摇头晃脑,胸中实无一策,不过这个弟子你可收不成了。”
王贺养了几天,那脸看着又白胖了不少,只是他学着方醒以前负手而立的模样看着有些好笑。
那双胖手奋力的在身后互握着,双肩被拉的有些往后扯,看着好笑而怪异。
方醒在做玩具,一根木头被他锯断,然后划线,各种加工手段都上了。
看着已经有了雏形的小木马,方醒把手中的砂纸放下,说道:“科学的道路漫长,同样需要勇气,失去了勇气的学生我没兴趣,算是走眼了吧。”
曹瑾本就有些不甘不愿的,方醒不过是抱着有枣没枣捅一竿子的想法,如今看来却是没用。
第1594章 奉旨巡边(为盟主‘拾命的人’贺,加更!)
一路颠簸,杨荣觉得屁股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看着那道仅容一车出入的关口,叹息道:“太长了,如今外敌已无,当缩减一二。”
“杨大人,这里号称是铁门关,地势险要,扼守京城门户,不可轻易减少兵员。”
守将很强硬了回击了杨荣的削减论。
“一个居庸关,加上这里的古北口,还有山海关,京师三大门户,不过现在草原上的敌人早已灰飞烟灭,是不该再屯重兵于宣府等地。”
说这话的是文方,大冬天他只穿了两件单衣,还面色红润,看着恍如神仙中人。
守将冷冷的道:“古北口一线处于群山之间,若是敌军越过这里,北平将会一夕三惊,谁来承担责任?武人吗?”
从文武之争爆发后,双方现在的关系很僵硬,哪怕是首辅杨荣奉旨前来巡边,依旧没人买账。
而文方是被朱高炽莫名其妙的抽到巡边队伍里的,这人一路就以‘监军’的身份自居,不时指手画脚一番。
杨荣点点头,说道:“开门吧,本官出去看看。”
守将也不劝,叫人开门后,说道:“杨大人恕罪,咱们这里兵力少,下官就派一个百户所带路吧。”
杨荣奉旨巡边就带着军队,一个千户所,所以他点头道:“瓦剌和鞑靼都没了威胁,无碍。”
守将隐住冷笑道:“杨大人,哈烈大败之后,那些残兵败将一直在附近游荡,时常突袭商队和辎重,最好不要出去。”
杨荣说道:“此时嫩草没有长出来,他们出来就是送死。”
“他们是狼!”
守将只是补充了这么一句,至于杨荣信不信不关他的事。
等杨荣率队出了关口,守将骂道:“特么的!那些哈烈败军如孤魂野鬼般的在草原上游荡,被扫荡了多次,剩下的人虽然不多,可都是狼。若是被突袭,那一千人顶个屁用!”
“大人,这天太冷了,那些败军此刻应该是在某个部族里躲着呢!”
鞑靼虽然投靠了大明,可下面那些部族却不会是一个心思。
而在朱棣去后,在朱高炽决断之前,明军不能对更远的地方进行扫荡,只能暂时维持着以兴和堡为中心的一个范围内的安全。
至于其它地方,按照张辅的说法,就让他们去厮杀,和哈烈败兵去厮杀,等最后形成一股势力后,再出兵清剿。这样省时省力。
……
“杨大人,咱们出关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文方觉得杨荣就是在瞎折腾,“那些败兵早就远遁了,这边就是枯草。”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片凋零。
杨荣不喜欢文方,他皱眉道:“巡边总要出来看看,不看你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说谎?”
随行的一个官员也说道:“天气冷了,边墙的斥候也不愿意出来了,咱们总得为陛下看看,若是发现敌情,回头也好禀告给陛下。”
文武之争!
文方不是笨蛋,瞬间就知道了杨荣等人的意思。
咱们这次北巡是来挑毛病的,所以别偷懒,边墙内找不到问题,那咱们就出来找。总不可能和和气气的回京吧!
文方的嘴角挂着冷笑,他不管这些,只是盯着杨荣等人的一举一动,有错漏处,回京他会私下禀告给皇帝。
一路出了山区,看着无尽的草原,队伍中有人开始吟诗了。
“大人,并无敌踪。”
那个千户官过来禀告道。
杨荣点头道:“看来那些败军是没出来,那咱们就顺着过去,从将军石那边回京。”
那千户官愕然道:“杨大人,这样需要赶路,而今日肯定要在外宿营了。”
杨荣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在回忆着最后一次的北征,最后化为一叹。
“大人,假期之内让咱们巡边,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官员悄然问道。
杨荣看到了他眼中的不满,就皱眉道:“为君办事,什么意思?难道巡边还得分时节?咱们此时巡边,京城就能安稳过年,这是重任,懂不懂?”
哎!
杨荣嘴里说着重任,可心中却是有些忧心忡忡。
从改元的那一刻起,朱高炽整个人仿佛都脱胎换骨了,从永乐年的套子里跳了出来,从太子这个角色里彻底的跳了出来。
这是要君临天下啊!
想起朱高炽淡淡的一句话,自己年都过不好,就得带队巡边,杨荣的嘴角不禁浮起一抹苦笑。
武勋渐渐的偃旗息鼓了,就像是朱高炽说的那样,在休养生息。他们准备查验各地卫所,派人去巡视,检查。
这是想保存战斗力的举措。
而文官被朱高炽抽打着,每天转个不停。
想起福/建官逼民逃事件的处置结果,杨荣的眼神有些迷茫。
杀!
朱高炽冷冰冰的一道旨意,那些涉及此案的官吏统统掉了脑袋,而且还悬首城门外,每天在提醒着那些官吏们。
——朕非可欺之君,民非可虐之民!
朱高炽突然展示了自己强硬的一面,让文官们有些失望。
他们更希望能得到前宋那种尊重和信任,而不是服从于杀戮。
可……
可从麻胜的那次试探之后,朱高炽的态度就变了。
他不再像以前对文臣那么推心置腹的信任,而是选择回归了自己的身份——多疑的帝王!
“太心急了呀!”
杨荣觉得大部分文官都过于操切了,恨不能一巴掌把刚立下殊功的武勋们打翻在地,最好再踩上几脚。
“杨大人,什么心急了?”
文方阴魂不散的又凑了过来,阴测测的问道。
杨荣没搭理他,文方把自己摆在监军的位置上,对此杨荣只是不屑而已。
这是个服散服的脑子有问题的家伙!
朱高炽哪里会用这等手段来监控告诫杨荣,不过是觉得文方此人谋略不接地气,所以赶出来见识一番而已。
文方看到杨荣不答话,就悻悻的道:“杨大人,这边山多,那些哈烈败军要是躲在哪个山坳里,到时候一个突袭,咱们可就完蛋了。”
杨荣终于忍不住了,喝道:“本官跟随先帝几次北征,这等季节除非是预先埋伏,否则哪来的伏兵?难道他们还能躲在山里,以狩猎为生?”
文方恹恹的别过头去,说道:“不行吗?”
这种军事盲杨荣不屑于和他争辩,一个官员就想讨好他,说道:“他们要是躲在山里,一旦被发现,只需堵住出口,他们就得被围死在里面。”
文方知道自己不懂军事,可却不肯认输,就嘀咕道:“那些人要是饿疯了呢?草原上没了食物,那还不得进山打猎啊!”
杨荣终于怒了,他拿出首辅的姿态,喝道:“再搅乱军心,本官拿你问罪!”
你一个从九品的小官,谁给你的胆子频繁去质疑首辅?
文方这人有时候有些光棍,他梗着脖子道:“古北口的守军也是这般说的,杨大人你却一意孤行,若是出事算谁的?”
杨荣阴沉的看了他一眼,说道:“算本官的。”
文方顿时闭嘴,再质疑杨荣就是挑衅,他没那么蠢。
就这样一路慢悠悠的前行着,队伍显得死气沉沉的,而杨荣也忘记了提振一下士气,就像是一支溃军,沿着边墙在前进。
午饭很艰难,杨荣带头,大家就吃了些干粮,然后歇息一阵之后,就继续出发。
雄伟的雾灵山映入眼帘,所有人都感到精神一振。
“看看,那山脉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若是画下来,想必就是一幅名作。”
几个官员指着高处的山脉在高谈阔论,而无聊的文方却在四处打望着。
第1595章 猜疑,愧疚
雾灵山的风景不错,只是平时没人出入,据说里面的猛兽都成灾了。
杨荣对此没兴趣,他在盘算着回去后怎么和朱高炽处好关系,怎么才能挽回因为文武之争而导致的裂痕。
“敌……敌袭!”
杨荣刚抬头,就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即整个队伍齐齐朝着右边看去。
远处的山口中,一队穿着破破烂烂皮袄的骑兵冲了出来,他们手中挥舞着长刀,嘴里呼喝着。
“是哈烈人!”
千户官看了一眼冲出来的人数,绝望的喊道:“两千余人,杨大人快撤!往将军石撤!下官拼死挡住他们!”
杨荣瞬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厉喝道:“御敌!马上御敌!”
那千户官不用他提醒,已经喝令列阵,百忙中回头看到杨荣等人还在原地,就喊道:“杨大人快走!”
杨荣拔出长剑,沉声道:“本官今日哪都不去,若是战死,那就为大明而死!诸将士,奋勇杀敌!”
这个熟悉的话让那些将士们一怔,可他们看看前方,却没看到那位帝王,顿时士气一滞。
那千户官苦笑着,低声对副千户说道:“他倒是敢于舍身,只是却不敢带头冲阵,就像是兴和伯说的,跟我上和给我上纯属两回事,这下反而弄巧成拙了。”
副千户冷笑道:“战阵之上文人还是离远些,只会误事。”
千户官点头道:“挡是挡不住的,准备,本官带着你们冲阵。”
副千户颔首,然后勇敢的冲到最前方,来回在阵前奔驰,喊道:“弟兄们,为了大明!”
一千余人齐声喊道:“为了大明!”
千户官回首看了一脸慷慨激昂的杨荣一眼,然后冲到了前方,举刀喊道:“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无力。
千户官看看渐渐加速的敌军,他知道,这些幸存下来的哈烈人都是悍勇之辈,二打一,他不是对手。
可总不能逃跑吧?
若是没有杨荣等人的拖累,千户官会选择游击,然后慢慢的拖着敌军,拖死他们。
可现在不行啊!
千户官看到士气低落,就再次在阵前来回奔驰,嘶吼道:“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千户官策马来到中间,举刀,然后猛地向敌军冲去。
若不想一战而溃,他必须要身先士卒。
“杀敌!杀敌!”
“杀敌!”
千户官的勇敢终于激发了在绝望下低迷的士气,骑兵们开始加速,冰冷的手艰难的握住刀柄,准备去饱饮热血。
“要败!”
文方虽然不懂战阵,可却知道以少击众是个难题。
杨荣策马在原地看着,说道:“谁能杀敌,此刻便去吧。”
一个文官说道:“下官学过几年剑术,这就先去了,大明万胜!”
这是去送死!
看着他信心满满的模样,经历过多次战阵的杨荣苦笑着。
这文官打马向前的时候,前方已经碰撞在了一起。
人仰马翻中,千户官已经斩下了两颗人头,可险象环生的处境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要输!
那些哈烈人被冻的脸上和手上全是冻疮,甚至有人都握不稳长刀,格挡一下就脱手。
可被格掉长刀之后,这些哈烈人却不见惊惶,反而是疯狂的扑了过来,抱着明军一起跌落马下,然后双双被踩死。
这是绝望的敌人!
正如同当年的破釜沉舟一样,绝望中的哈烈人爆发出了疯狂的气势,不时就能看到以命换命的惨烈。
千户官也被一个哈烈人扑住了,不过他的反应快,反手一肘就把这人打落下去,然后喊道:“杀穿他们!”
杨荣他们已经顾不得了,此刻唯一能摆脱惨烈纠缠的办法就是打穿哈烈人的阵型,然后再迂回。
可哈烈人却拼死在纠缠着,有人不断在叫喊指挥。
“大人,他们要把咱们全留在这里,然后为了他们的王去战死。”
千户官闻声绝望,此刻他最后悔的就是拦截哈烈人。
两翼的哈烈人不断收缩,箭矢飞舞中,明军不断落马。
战况惨烈,让文方双腿颤栗。他想逃,双手却无力,无法策马掉头。
杨荣长叹道:“今日本官死于此地,你等逃吧。”
逃尼玛!
随行的文官谁都没有逃,在这冰天雪地的环境里,他们哪里跑得过那些哈烈人。
杨荣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喃喃的道:“陛下这是要杀臣吗?那何须用哈烈人呢?!”
杨荣作为首辅,在朱高炽和文官的争执中并未站在他的这一边,反而是若隐若现的和文官们抱作一团。
从北平出发到现在,杨荣一直在想着怎么去修复君臣之间的关系。
可如今看来,这关系再难修复。
一个千户所随行……太少了呀!
杨荣此刻却忘记了古北口守将的劝告,只觉得自己成了阴谋的牺牲品。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在这个恐怖之下,平日里再宽厚的人也会性格大变。
“有马蹄声!”
正处于绝望和愤慨中的杨荣没有回头,这里处于古北口和将军石的中间,人烟都看不到,更别提援军了。
文方在马背上艰难的侧身看去,就看到右边黑压压的一片骑兵正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他眨巴的眼睛,嘴唇因为激动而颤动着,期期艾艾的喊道:“援……援……”
一个官员已经看到了那支军队,看到了旌旗,他癫狂的喊道:“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杨荣的身体一震,转头看去,就看到了那支军队。
“大人,是聚宝山卫!”
杨荣点点头,看到随从中有人在呜咽,就自嘲道:“本官算是诛心了,诛自己的心!”
他在绝望中认为是朱高炽让自己来送死,却忽略了出关是他自己选择的,更没想到聚宝山卫居然就紧跟着他来了。
算一下时间,也就是他们刚出京的第二天,聚宝山卫就被派出来了。
“陛下……”
杨荣的视线有些模糊,眼中全是热泪,愧疚淹没了死里逃生后的欢喜。
“援军来了!”
正在奋力拼杀的明军听到了这个喊声,顿时士气大振。
而那些哈烈人也看到了明军,其中一人绝望的喊道:“是那个魔神的麾下!”
北征大战时,明军的火器部队全部是方醒在统一指挥,那可怕的火力,以及坚韧的斗志让哈烈人闻风丧胆。
士气就这么崩塌了。
从第一个哈烈人返身朝着山口奔逃而去,再到全军崩溃,也不过是十息。
“吴跃去堵住山口,其余人,杀进去。”
林群安一马当先冲了过来,旋即发布命令。
然后文方就亲眼看到了一场杀戮。
聚宝山卫的军士及近后马上下马,然后从外围开始齐射。包围圈中的明军趁机杀了出来,在外围展开拦截。
火枪齐鸣中,那些哈烈人纷纷落马。而且刚才敢于以命换命的他们,居然出现了下马请降的现象。
第1596章 人生如戏……
不过是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之后,现场已经看不到有站着的哈烈人了。
能逃进山里的哈烈人还不足两百,但他们无法坚持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就会死于寒冷和野兽的袭击。
林群安全程都很轻松的在观战,这时才策马过来说道:“杨大人,塞外苦寒,没了着落的人会到处觅食,而雾灵山里有不少猎物,顺带还能躲避兴和堡我军的斥候……所以在年前,边墙各处都已经停止了进出。”
这话看似不搭干,可杨荣却老脸一红。
古北口的守将提醒过他,甚至连不懂军伍的文方都提醒过他。
可杨荣却以为自己是老军伍,经验丰富,结果却是老师傅差点被人给乱拳打死。
“是本官疏忽了。”
杨荣很老实的承认是自己的错误,可林群安的面色却陡然一变,沉声道:“杨大人,这个千户所死伤三成多,差不多废掉了。”
说完他策马就去了战场的中间,安排后续。
而杨荣却呆呆的看着那些尸骸。
有人在哭,抱着自己死去的同袍哭,周围的明军漠然的看着,然后收拾同袍的尸骸。
杨荣看着这一幕,苦涩的道:“本官回头就去请罪。”
……
一个决策的错误能导致无数种可能性!
水师的麻痹大意就产生了一个后果。
“楚国皇帝陛下?”
朱瞻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来禀告的兵部尚书彭元叔也是羞愧难当。
“是的殿下,一股子悍匪在江边登陆了,当地的一个百户所被击溃,乡间士绅们已经逃到了城中……那伙悍匪自称是陈胜的后裔,为首的叫做孟老三,说是……已经在船上登基了。”
彭元叔几乎想掩面而逃!
太丢人了呀!
居然就在金陵的江边出现了一股悍匪,而且居然还号称什么大楚皇帝,这不是活生生的说明了地方上防御懈怠吗?
朱瞻基皱眉道:“多少人?”
“三百余人。”
朱瞻基看了方醒一眼,说道:“让王琰去一趟?”
“牛刀杀鸡罢了,要不就让……魏国公府的那位显义公子去一趟?”
“这个……”
朱瞻基有些犹豫,他知道方醒的意思:让大家看看,皇室和徐家的关系好着呢。
这是要向勋戚们释放一个信号:上进的勋戚都会得到重用。
可徐显义虽然老成,但却不是徐钦的儿子。若是朱棣在,必然会呵斥为外人领军,滑稽!
方醒挑眉道:“你给他一个千户所,我亲自去给他压阵。”
啧啧!这次连彭元叔都忍不住要侧目了。
方醒这是要力捧魏国公府啊!而且是不要脸的力捧。
三百余悍匪,一千余大明正规军,就算是来头猪,只要他不张嘴乱哼哼,这仗都没有打不赢的道理。
可方醒还觉得不够,还要亲自用魔神的名头去压人,这不是不要脸是什么?
这是为何?
彭元叔略一思忖,就止住了念头,然后等待朱瞻基的决断。
“好,让他去。”
朱瞻基下了决断,如果徐钦还不能领会精神的话,那么魏国公一系就活该泯灭。
所以当朱瞻基的命令到了魏国公府时,徐钦拖着病体,红光满面的把徐家的那些老家丁们全都招来。
“徐家许久都没上阵了,你们也许久都没见血了。”
徐钦挣脱了徐显义的搀扶,挺直了腰杆说道:“你们中间有太祖高皇帝时就为徐家征战的,有在……靖难之役中为了先帝……在先皇后的身边,为了保卫北平而厮杀的……”
这群家丁有一百余人,最老的白发苍苍,可依然昂首在听着家主说话。
徐钦拱手道:“如今我却是不行了,你们要好生看着魏国公府,今日就跟着显义……去吧。”
再多的激励徐钦不敢再说了,他指指那些家丁对徐显义说道:“好生的去,若是败了你就一头跳江去死,别回来,我也不会让人给你开门。若是大胜,我便摆宴为你庆功。”
徐显义跪地说道:“叔父放心,小侄定然不会辱没了魏国公府的名声,不胜不归!”
他比徐钦小不了几岁,可辈分却低。
徐钦欣慰的道:“好好好!去吧,我就在这等着你。”
徐钦叫人弄了椅子摆在前院里,他就坐在那里,微笑着说道:“去吧,若是大胜就让人快马报信。”
这时有人进来禀告道:“国公爷,兴和伯在府外催促了。”
徐钦一听笑意就更盛了,说道:“快去快去。”
等徐显义带人走后,徐钦靠在椅背上,晒着不算热的太阳,眯眼说道:“兴和伯这是要去压阵,我徐家欠的人情可不小啊!让他们散了吧。”
管家摆摆手,等人都走光后,才低声道:“国公爷,兴许是拉拢呢!”
徐钦摇头道:“我敢打赌这是兴和伯的主意,目的就是要让徐家感恩,感殿下的恩德,若是领会不到这个意思,魏国公府顷刻就会倾覆。”
管家瞪眼道:“国公爷,咱们家可是国朝第一勋戚,还是国戚,谁敢?”
徐钦的心情极好,居然噗嗤的笑了,笑的管家心慌,赶紧拿毛毯盖在他的膝上。
“你啊你!你以为这是什么时候?”
徐钦笑道:“先帝本就想削了魏国公这个爵位,然后护持定国公,明白吗?”
管家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这些年徐钦的作为一一在脑中闪现,然后就哽咽了。
“国公爷,您这些年背着个顽劣的名声,多次顶撞先帝,老奴还以为您是……没想到啊!”
徐钦微笑道:“是啊!当年封了景昌为定国公时,先皇后就知道了先帝的意思,一力阻拦,可最后还是拗不过先帝,这就为魏国公府的衰落敲响了警钟。”
管家老泪纵横的道:“先帝何其残忍啊!”
徐钦微笑道:“从父亲逆了先帝之后,魏国公府其实就已经被注定了命运。若不是先帝驾崩于北征时,此刻魏国公这个爵位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若是一心奉公守纪,名声鹊起,那就是自取祸端。”
徐钦还是在微笑着,可眼神却有些暗淡。
徐辉祖不帮亲而去帮了朱允炆,这是悖逆。
朱棣最痛恨的就是背叛,所以徐辉祖最后只得抑郁而死。
再不死,魏国公府别说是承袭爵位,弄不好得满门倒霉。
徐钦脑袋后仰,看着天空,舒坦的道:“殿下既然知情,那魏国公府的难关就过了,我这个魏国公的事儿也就完了……”
管家正在震撼于徐钦这些年的演戏,闻言觉得有些不祥,就说道:“国公爷,既然殿下不怪罪,还肯提携咱们,那好日子就来了呀!您且养好身子,咱们的福气在后头呢!”
“福气?是啊!福气!”
徐钦从怀中摸了个小瓶子,微笑着喝了里面的液体,然后仰头看着天空,喃喃的道:“不许声张,等显义大胜归来后,就说我强撑多年,早已苦不堪言,此刻归去乃是喜事……”
呯!
小瓶落地,管家大骇,急忙抬头一看,当看到那个小瓷瓶时,他面色大变,说道:
“国公爷,您这是何苦呢?老奴这就去请了那御医来!”
“回来。”
徐钦微笑着说道,声音不大,却让管家回身跪在了地上。
“我该死了,煎熬这么多年,早就不想活了。奏章早就写好了,就在书房的夹层里,你记得取出来交给殿下,我……”
“国公爷!”
管家哀泣道:“可显义少爷终究是外人,大少爷还小,国公爷,您不能去啊!”
徐钦还是在微笑,只是眼中却滑落两行眼泪。
“我……该去见……该去见父亲了……”
金陵城破时,徐辉祖急切的把利弊给他说了一遍,然后把应对方法也叮嘱了一遍,就去了徐达的祠堂。
那些话在徐钦的脑海中再次滑过,他只觉得生机在缓缓消散。
“显宗会有出息的……我……这就去了……”
徐钦缓缓松手,眼神渐渐暗淡下去……
第1597章 灭‘国’
上元县一阵慌乱,袁杰叫了捕快和快手等人,然后一脸悲壮的道:“有逆贼上岸,咱们要去驱敌!”
杨田田觉得这事儿真的是不靠谱:金陵城中那么多军队,哪里用得着上元县这点儿衙役去抗敌啊!
可看袁杰的模样,分明就是要去为大明捐躯。
袁杰不错,不管是为官也好,还是对杨田田也好,都不错。
可这个连杨田田都看出来的作态,却让他明悟了一些东西。
无欲无求的人终究是凤毛麟角!
而县丞等人也是一副要共赴国难的模样,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在作态。
杨田田静静的看着,等袁杰一声喊后,也跟在后面往外冲,仿佛外面站着无数敌人。
……
一路冲到了莫愁湖,除去骑马的之外,所有人都在喘气,眼瞅着肯定是到不了江边了。
“闪开!”
后面一声厉喝,上元县的队伍闪开,就看到一彪人马冲了过来,领头的却是魏国公府的那位远方公子徐显义。
一千余骑兵轰然而去,随后就是一百余人,打头的却是……
“是兴和伯!”
方醒打马而过,路过时看到了杨田田,就微微点头,然后冲了过去。
袁杰在马背上拱手,然后回身喝道:“都跟上,为国效力的时候到了。”
说完他就策马跟上,回头前却对杨田田微微一笑。
这就是官场啊!
杨田田跟着小跑起来,他是农家子弟,自信不会被拉下。
……
“快些快些!”
上岸已经走了一段路了,王轮担心会被官军发现,到时候他所策划的奇袭金陵城失败,就不住的催促着那些悍匪。
这些悍匪在前面一个人都跑光了村子里捞到了不少吃食,此刻正在狼吞虎咽着。
王轮有些焦急,回身一看,却露出了微笑。
‘大楚皇帝’孟老三此刻正坐在一个用椅子加竹竿改造的抬竿上喝酒吃肉,看着颇有些俾睨的气势。
“都快些,等陛下进了金陵城,金银女人都少不了你们的!什么第一鲜、神仙居,到时候随便你们怎么吃。”
“神仙居?”
一个悍匪扔了手中的食物,喊道:“玛德!第一鲜和神仙居的吃食据说能吃掉你的舌头,还吃个鸟!快跑!”
于是烟尘滚滚中,‘大楚’大军就朝着金陵城进发。
孟老三喝完了那壶酒,把酒壶扔了,喊道:“杀进金陵城!”
“杀进金陵城!”
悍匪们欢呼着,然后就看到远处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影子。
“陛下,那是来接应咱们的吧?”
有个憨傻的悍匪回头喊道,孟老三已经完全把自己当做了皇帝,志得意满的道:“那是,叫他们跪在路边,等朕进了城,一一封赏。”
远方的人影速度很快,打头的悍匪止住脚步,瞪大眼睛看着,然后喊道:“是官兵来了!”
瞬间孟老三就从滑竿上跳了下来,然后拔出长刀喊道:“杀了这股官兵,然后夺马进城。”
一群悍匪都欢呼着,可等那些官兵越来越近时,一个悍匪突然喊道:“好多官兵,特么的王轮,你不是说金陵城里只有一百多官兵吗?跑啊!”
王轮面色惨白的看着,喃喃的道:“一千多骑兵,完了!”
……
“杀!”
徐显义知道这是徐钦给自己的机会,所以第一个冲进了悍匪中间。
其后骑兵们只是一个来回,剩下的悍匪都跪在地上请降。
“老爷,这不是玩闹吗?”
辛老七觉得这就是一出闹剧,跟来的贾全也心有戚戚焉的道:“这点贼人,何须一个千户所,王大人那里派个百户,保证一扫而空。”
方醒勒马停住,看到徐显义下马在指挥人聚拢俘虏,就说道:“魏国公府需要一次胜利,明白吗?”
贾全明白了,他唏嘘道:“魏国公看那样子就是在撑日子,可怜孩子还小,不然今日倒是可以出马。”
辛老七说道:“你们看那些老兵,先前徐显义差点遇险,那些老兵一个转向就给他解了围,太轻松了。”
“魏国公府的家丁当然厉害!”
贾全说道:“魏国公的孩子还小,以后就得靠着他们看护着,谁若是动了歪心思,难逃一死。”
这话说的就是正走来的徐显义。
徐显义一脸振奋的回来,拱手道:“兴和伯,幸不辱命。”
方醒微笑道:“收拢俘虏,尸骸让五城兵马司或是上元县的来处置,咱们回去。”
徐显义兴奋的应了,然后去交代。
方醒的面色变为冷漠,说道:“我不喜欢这样,可……殿下需要魏国公府的支持。”
用一千多人来作一场秀,这种行径就像是献媚。
可朱瞻基需要同盟,需要打下根基。
而朱高炽让他来金陵,来掌管南方,实际上就是默许了他在南方给自己找些根基。
没有根基的太子,注定会让大明陷入混乱之中,这一点当了多年太子的朱高炽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那些以为朱瞻基是被形同于流放到金陵的人,都是看不透这个问题的蠢货!
朱高炽再傻,可也不会拿大明的未来当出气筒!
“伯爷,这位就是大楚皇帝,这是他的丞相。”
孟老三和王轮被推到了方醒的马前,两人呆呆傻傻的看着方醒,孟老三甚至还问道:“你就是兴和伯?”
方醒忍不住笑了,周围的人顿时笑作一团。
等笑够了,方醒说道:“把这位皇帝和丞相弄到东厂去。”
王轮面如死灰,他不过是会些字,看了半本书,就觉得自己能操控天下。可惜一朝梦醒,却成了阶下囚。
而孟老三却边走边回头说道:“兴和伯,那相士可是说朕是要做皇帝的,你若是肯归顺了朕,朕就封你做……呜呜呜!”
这话没什么忌讳的,疯子的梦呓而已,可那些军士却嫌弃他太聒噪,就用烂布堵住了他的嘴。
远处来了一骑,贾全咦了一声道:“怎么是沈石头?”
朱瞻基的身边两个侍卫头领,贾全为首,沈石头副之。
贾全出来了,按道理沈石头应该要留在朱瞻基的身边。
沈石头飞马过来,近前勒马,说道:“兴和伯,魏国公去了。”
方醒一怔,问道:“我去时不是好好的吗?”
沈石头低声道:“此事不可说。”
方醒明白了,不禁苦笑。
朱瞻基要给魏国公府体面,而徐钦却因为这个体面,为了消除自家在靖难之役中的站错队,于是就干净利落的结果了自己。
徐辉祖站错队,于是用生命来偿还。
如今第二位魏国公再次用生命献祭,又有着徐达的开国大功在前,该可以让皇室心中的愤怒消散了吧?
沈石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正在押解俘虏的徐显义,然后悲声大作。
“两代国公以身相殉,人不够!”
徐家一个白发苍苍的家丁突然大喊一声,然后举刀在脖子上一拉。
鲜血喷涌中,马上有十多名家丁效仿,一时间那些不明所以的悍匪被吓得崩溃。
“够了!你们想给魏国公府惹祸吗?”
贾全过去喝住了其他人,说道:“此事说重了就是藐视君王,作死呢!赶紧收拾了回去。”
方醒微微摇头,对辛老七说道:“这是自己了断,说明徐家没有反心。只是却有些可笑又可怜。殿下何须忌惮这点家丁,多此一举啊!”
辛老七说道:“老爷,看他们的模样,应当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可见徐家还是有忠仆。”
方醒深吸一口气,说道:“方家也有你们,足够了!”
十多具尸骸被那些家丁含泪背着回去,而身后就是垂头丧气的俘虏,生命在此刻并不分什么高低贵贱,或是正义与邪恶。
第1598章 各自的责任(为盟主‘NTSB’贺,加更!)
朱瞻基站在魏国公府的外面,看着满眼的白色,他神色凝重的道:“确定吗?”
那个给徐钦治过病的御医低声道:“殿下,魏国公的身体确实是不大好,不过几年还是能熬的。臣刚才查看了一下,大抵是服用了一些诱发心脉疾病的药。”
御医说完就忐忑的看了朱瞻基一眼。
涉及到豪门、国戚的隐私,会不会被灭口?
朱瞻基微微一叹,然后说道:“给那两个孩子看看,告诫后院的女人,看好这两个孩子,要教养成材。”
御医松了一口气,赶紧进了府中。
管家想去叫了人出来接待,朱瞻基却喝住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之后,徐显义回来了。
磕头,然后告罪进去。
白事时死者最大,徐显义的举动并无过错。
“他这是要一死泯恩仇啊!”
身后传来了方醒的声音,朱瞻基说道:“徐家并无权利,无需忌惮。他不但是想一死泯恩仇,还想让君王念及身后,为魏国公府谋取些利益,比如说统兵权。”
朱瞻基冷酷的说出了自己长辈的算盘,并无丝毫愧疚。
“父皇的意思是让魏国公露露面,以后和李隆等人在金陵成犄角之势,互相牵制。可魏国公却想的更多。”
“他想一劳永逸的抛开恩怨,不想让儿孙再背负先人留下的包袱。”
方醒不禁感慨着徐钦的果决,“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能选择终结自己生命的人,那心肠都很可怕,硬的可怕,淡漠的可怕。”
朱瞻基微微点头,说道:“这就是家族!”
对于大明来说,家庭是最小的社会单位,再往上就是家族。
对于某些人来说,家族就是小国,自己的国家。
家长一言九鼎,能集中家族的力量去做事,甚至能决断人的生死,这是权力。
而带着家族往上走,往好走,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这个是责任。
当年的徐辉祖用家长的权利对抗朱棣,功败垂成。
如今徐钦就用精湛的演技来偿还,最终尤嫌不够,用自己的生命做最后的祭品。
这就是一个家长的责任!
朱瞻基回身道:“我的责任就是冷眼看着,看着大明发生的一切。”
这是储君的义务和责任!
那皇帝的责任呢?
……
“朕要大明万世永昌!”
朱高炽发怒了,挥舞着手中的奏章喝道:“可这是什么?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下面的臣子都垂眸不语,心中却在嘀咕着皇帝怎么越来越有往先帝的那条路上开始狂奔的意思了呢。
朱高炽的脖子上居然青筋都冒了出来,这可是被层层脂肪包裹着的脖子啊!
可见他的愤怒有多离奇!
“水火无情,人也无情!”
朱高炽气得手都在颤抖,颤颤巍巍的竟然自己站起来了,说道:“朕说了没有借粮!没有借粮!水灾之后百姓身无长物,都送了他们吃,可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
杨荣不在,杨士奇无奈出班问道:“陛下,敢问发生了何事?”
朱高炽的面色一冷,说道:“上次朕是如何给你们说的?开仓放粮,而不是借粮,可地方官吏胆大包天,居然是借!若不是东厂急报,朕还被蒙在鼓里,可你们难道也不知道吗?”
杨士奇面色一变,躬身道:“陛下,臣请下去查看,若有,臣当把那些贪婪之辈尽数拿下。”
居然敢用公粮来当做自家发财的工具,而且还是在皇帝下旨送粮的情况下,这得多贪婪啊!
群臣已经发蒙了,朱棣在时哪会发生这等事。
剥皮实草自不在言,三族流放也不在话下,关键是家中的女人怕是都会被弄到教坊司去,从此成为官妓。
这等威慑之下,可还敢贪腐?
夏元吉很郁闷,出班说道:“陛下,朝中不差那点钱粮,此辈贪鄙,全数拿了吧,严惩!”
“陛下,臣等请严惩此辈!”
群臣齐齐发声,看似同仇敌忾,可上面的朱高炽却只是冷眼看着,冷冷的道:“都查院下去的御史呢?可有禀告?”
刘观出班,呐呐的道:“陛下,并无回报。”
朱高炽冷笑道:“当然没有回报,都在饮酒高乐呢!”
这肯定是东厂的奏报,刘观跪下请罪。
朱高炽叹息道:“记得朕当时多般嘱托,可最后却是人心难测,你们要朕怎么做才好?才能收心!收了那颗时刻想着自己升官发财的心!”
“臣惶恐!”
瞬间大殿内全是跪倒的人,可朱高炽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尊荣,反而是脊背发寒。
心思偏了,别说是跪,就算是五体投地也是扯淡。
朱高炽摩挲着镇纸,想象着朱棣当年摔镇纸的心情,不禁摇头苦笑。
任你再大的火气,这些臣子总是能把你磨成温水。
“都散了吧。”
朱高炽摆摆手,两个太监过来扶起他,然后往后面去了。
“陛下,翰林侍读李时勉有本奏。”
朱高炽闻声说道:“拿过来。”
这位皇帝的勤政堪称是楷模,他接过梁中递来的奏章飞快的看了起来。
群臣起身,面面相觑。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拿了他来!叫他来!”
朱高炽拿着奏章在颤抖,他的脸颊颤动着,身体也跟着一起颤动,整个人看着已经被气的要崩溃了。
梁中慌乱的道:“去叫御医来!”
还没离开的群臣也急了,纷纷过去问安。
朱高炽的身体一直在颤抖着,眼睛发红。
“都散了!”
他勉力指指外面,群臣躬身告退,出去自然会猜测一番。
“李时勉说了什么?”
杨士奇摇摇头,对金幼孜说道:“陛下的身体不好,李时勉这是想火上浇油吗?”
金幼孜的面色冷淡,说道:“谁知道他的,还是先想想陛下为何不处置那些贪腐官吏的事吧。”
杨士奇苦笑道:“还有东厂和锦衣卫。”
金幼孜一拍脑门,懊恼道:“我倒是忘却了此事,不过重新启用锦衣卫,大用东厂,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杨士奇无奈的道:“谁让下面的那些官吏不成器?哎!本官羞与这等人为伍,惭愧!”
杨士奇垂首而去,金幼孜站在原地,喃喃的道:“难道要紧了?那李时勉可是正好去触霉头啊!”
第1599章 气病
朱高炽喝了一碗静心的药茶,鼻息咻咻的坐在偏殿。
“臣李时勉见过陛下。”
李时勉躬身行礼,再抬头时,一脸的倔强。
朱高炽那肥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仿佛是蕴藏着一座火山。
“漏泄禁中语是何罪?谁告诉你朕频繁亲近女人,而且还是在孝期,谁告诉你的?”
李时勉愕然,然后说道:“臣在外面听到的。陛下,孝期亲近女人是大忌啊!”
朱高炽差点气晕过去,他指着李时勉喝道:“道听途说那是御史之事,与你何干?还有,从何时开始,君王的私密事也成了外间造谣取笑的乐事?来人,传了孙祥和赛哈智来!”
李时勉梗着脖子道:“陛下,空穴不来风,您该……”
“呯!”
小碗带着剩余的药茶飞了过去,可惜没砸中李时勉,从他的肩头上飞过,落地粉碎。
李时勉看到朱高炽气的满脸通红,就正色道:“陛下,远小人,亲贤臣,此乃明君之道也!臣……”
“来人!”
“陛下!”
叶落雪疾步进来,躬身听令。
朱高炽的眼中厉色一闪,旋即隐藏,喝道:“拉出去,十棍!”
“陛下!”
李时勉没有反抗,外面进来两个侍卫拖着他往外走,他说道:“陛下,臣死不足惜,只愿陛下谨言慎行,大明江山方能……”
“竟敢当庭辱朕,堵了他的嘴!”
朱高炽气咻咻的喝道,然后瘫坐在椅子上,面色竟然有些青灰。
梁中见状就喊道:“快去请了御医来!”
被拖出去的李时勉闻言以为是给自己叫御史治伤,就昂首呜咽着。
叶落雪冷冷的看着他,那杀机几乎不加掩饰。
“陛下若是被你气病了,我杀你三族!”
李时勉轻蔑的瞥了叶落雪一眼,然后被按倒在长凳上。
当打板子的声音传来时,朱高炽已经平躺在了一张方醒孝敬的躺椅上,呼吸缓慢,面色潮红。
御医几乎是飞奔而至,气喘如牛的进了偏殿,看到朱高炽的脸色,他顿足道:“不是说过不许气着陛下吗?”
梁中的眼神同样凌厉,说道:“那些乱臣贼子是唯恐天下不乱,该杀掉一批!”
御医不敢再啰嗦,赶紧叫了跟着来的人煎药。
如果是方醒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说这是肥胖人群的三高症状,心脏不好,一旦被气坏了,容易出问题。
外面的板子打完了,朱高炽睁开眼睛,看到赛哈智和孙祥都一脸担忧的站在前方,就虚弱的说道:“去查,去看看是谁在外面传谣!”
赛哈智木讷的应了,然后出去。孙祥却迟疑了一下,说道:“陛下,臣以为外面的传言多不羁,除非是狠狠的压下去,不然反而会助长那股气焰。”
朱高炽觉得脑子里有些发蒙,他想了想,才明白孙祥的意思。
这事儿除非是用雷霆手段,抓一批,严惩一批,否则不但不能止住传言,还会助长这股歪风邪气。
雷霆手段,那就是朱棣的那种:派出东厂和锦衣卫,一气把那些散播谣言的人抓起来,全家都流放到蛮荒之地去。
在这种高压下,明面上的谣言才会终止。
“父皇,您怎么了?”
朱高炽刚摇头,就看到了婉婉。
婉婉正站在门边,看到朱高炽的模样后,那双明眸中就多了许多水汽。
朱高炽挤出个微笑说道:“为父无事。”
孙祥看到朱高炽摇头的时候就知道了结果,他躬身行礼,然后转身出去。
等出了偏殿,看到李时勉被两个太监搀扶着往外走,他的眼神冰冷,冷哼一声后,决定回去就让人盯着李时勉,抓到证据就下手。
……
朱高炽被李时勉气病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后那里,她听到消息后就赶走了那些嫔妃,然后叹道:“进谏也得有分寸,胡言乱语,徒然让君王生气,这是哪门子的臣子之道?”
来禀告消息的嬷嬷说道:“那李时勉被重责十棍,已经出宫了,公主在陛下那里伺候着,御医也在。”
皇后皱眉道:“就十棍?”
嬷嬷点头道:“那孙佛气的慈悲模样都没了,还有那个长的漂亮的,也是杀气腾腾的在盯着李时勉。”
皇后默然,起身道:“本宫去看看。”
……
一路到了朱高炽的寝宫,皇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站在床边的婉婉,第二个就看到了郭贵妃。
“见过娘娘。”
郭贵妃的眼睛有些浮肿,看来刚才是哭过了。
皇后点点头,走到床边,看到朱高炽闭着眼睛,就问道:“陛下如何?”
御医正在把脉,闻言还捋捋胡须,这才慢条斯理的道:“陛下这是急怒攻心,臣已经给陛下服用了安神静心的药,养养就好了。”
皇后沉声道:“太医院要时刻盯着,不可懈怠。”
朱高炽在昏睡中,而太子朱瞻基远在金陵,所以皇后自然就是宫中的老大。
婉婉黯然神伤的看着皇后,低声道:“母后,父皇刚才看着好累。”
皇后摸摸她的后颈,劝慰道:“你父皇就是气坏了,等明日就好了。”
稍后大家都出了寝宫,皇后冷冷的道:“宫外可有议论?”
梁中尴尬的道:“娘娘,宫外都说……都说李时勉是铮臣。”
“无耻!”
皇后凤眼含怒,批驳道:“气坏了陛下还被吹捧为铮臣,果真是无耻!”
梁中大胆的道:“娘娘,宫中的事是如何被传出去的?而且还造谣,奴婢以为……有的人胆子太大了。”
皇后冷笑一声,说道:“先帝仙去之后,那些人就得意了,陛下仁慈,他们自然会得寸进尺。”
……
“陛下被李时勉气病了。”
辅政学士的办公房间里,此刻聚集了不少人。
杨溥是最后来的,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杨荣不在,杨士奇只得暂时主持了这个‘会议’。
“风闻奏事那是御史之事,再说宫中的事情李时勉是如何得知的?无稽之谈!”
杨士奇对朱高炽的感情很深,所以一一驳斥道:“陛下勤政如此,咱们回家了,陛下还在处理奏章,这样的陛下外间居然还胡乱传言,可鄙!可耻!”
金幼孜也点头道:“咱们经常来往于宫中也没听闻此事,可见谣言伤人啊!该整治整治了。”
杨溥说道:“锦衣卫和东厂已经动起来了。”
“抓了多少人?”
没人会质疑朱高炽的这个决定。
——居然编排到了皇帝的身上,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杨溥摇头道:“没抓人,只是在找幕后人。”
杨士奇叹息道:“除非是谣言刚起时还差不多,此时已经晚了呀!”
众人一阵沉默,黄淮干咳道:“那李时勉被仗责,诸位以为如何?”
杨士奇漠然的道:“罚了就罚了。”
又是一阵沉寂之后,杨溥说道:“听说李时勉回家后还说要继续进谏。”
众人面面相觑……
黄淮叹息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漏泄禁中语他不知道是何罪名?何况还是造谣。”
杨士奇怒道:“外间造谣就罢了,官员也跟着若有其事,还据此进谏,这是什么脑子?”
杨溥摇头道:“陛下的身体本就不大好,换做是先帝,此刻李时勉已经人头落地了,可他尤不知足,逼迫太甚啊!”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就变得诡异起来,然后静默。
良久,杨士奇说道:“陛下是仁君,本官说了,陛下是仁君!要收敛些!”
金幼孜垂眸,目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