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大难临头
听课的平民们终于回过神来了,东篱先生哪还是什么饱学鸿儒,他根本就是个专门屠戮修士的疯子杀神!眼看着双方修士又要大打出手,就算这些平民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也被吓破了胆子,四下里逃散而去,整座铁鞋大街转眼乱成了一团。
而平民四散溃逃的时候,难免有慌不择路之人,一头扎进了修士们布下的法阵之中,若放在平时,必然是一道剑光人头落地,可今天这些断灭凡情的修者,却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乱跑的凡人!
梁辛也带着两个丫头一只猴跑回了自己的日馋,扒着门缝往外看。
他倒是不害怕会受牵连,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东篱先生敢以‘仙人为祸人间’为题开课,就肯定有把握不会殃及听课的平民。不过平民百姓都跑过了之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一个猴站在两拨修士中间,未免显得有些太尴尬了。
青墨的脸色很有些苍白,低声问梁辛:“这个东篱是不是有些太……他就是个疯子!”
梁辛的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东篱先生前面的课,讲的他热血沸腾,几乎和所有的平民百姓一样,都不知不觉的恨死了那些为祸人间的修士,可随后东篱出手狠毒,他对修士的行为只能用‘滥杀无辜’来形容,未免又有些太霸道了。
梁辛有些犹豫的回答:“或许……东篱只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吧?”跟着又摇了摇头:“他杀修士,不像只是为了凡人出头,倒更像是……给自己报仇吧。”
一会的功夫,原本人头攒动的铁鞋大街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数百修士,和东篱先生这一行二十余名学生在对峙。
东篱先生这才好整以暇的满意的点点头:“诸位既然来听课,老朽自然不能辜负大伙,还要劳烦大伙多些耐心,尽量少开口打断我。”跟着,放开了声音缓缓说道:“海陵黄渤郎,以身养剑三十三年,大功告成之日遭人袭杀,灵剑失踪。”
“千丘道四位太上护法,采集万朵‘沙红提’,酿出一壶厚土琼,当夜四护法惨死,仙酒丢失。”
“水墨城七位画匠,入牢山绘图,以求领悟绝岭之势,至今下落不明。”
“大道堂掌门闭关十年,参悟神通,莫名其妙死在了结界之内。”
……
梁辛听的满头雾水,忍不住问身边的两个少女:“他说啥呢?”
青墨却满脸的严肃,低声回答:“悬案,每一桩曾轰动一时,都是最近这三百年,修真道上的无头案。”
梁辛啊了一声,恍恍惚惚的猜到了东篱的用意,果然,老头子连说了几桩悬案之后,突然加快了语:“海陵黄渤郎,死于万剑宗掌门之手,他的灵剑现在就被万剑宗当做护山大阵的中枢,若不信,带上黄渤郎的尸骨去一趟万剑宗的山门,灵剑自有反应。”
“千丘道的厚土琼,能极大的提升修为,但饮过此酒的人,会在脚心处留下三道枯黄的印记,千丘道的诸位神仙不放去趟望空山,请那里的高人脱下鞋袜来辨别一下。”
“水墨山城的画匠,功法自有独到之处,虽然遇袭但死前也在凶手身上留下了几道永远也擦不掉的墨迹,偏巧在东海乾掌门的胸口,就有那么一滩黑漆漆的墨印,至于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杀那七位画匠……这便要问问东海乾的高人,究竟在牢山做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
东篱先生口若悬河,越往下说,案子就越大,有些不仅牵扯到了‘九九归一’中的大门宗,甚至还涉及到了一线天和‘五大三粗’!尤其可怕的是东篱先生不仅指出了凶手,还连带摆出了不容辩驳的证据,只要被害的门宗稍加求证,就能真相大白。
就连青墨都有些失神的长叹了一口气:“这次事情可大了!”任谁都能想明白,如果这些案子的真相真如东篱先生所说,那后果会是什么。
梁辛把手心里的冷汗在裤子上抹了抹,随着这些真相被一一揭开,各大门宗之间凭空增加了无数化解不开的仇怨。
这些仇怨从五大三粗、一线天到九九归一再到下面的那些小门宗,尽数被牵扯其间。东篱先生不管门宗,不管修为,把大批的修士引到铜川,就是为了借他们的口舌,把今天所说的事情,传到修真道上去。
说到底,老头子布下的局没什么稀奇,但却牢牢占住了四个字:欲罢不能!
所有在场的修士都明白他要让修真道自相残杀,可又有谁能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苦主是一定要报仇的,而凶手为了保命,说不定便会先下手为强。
这一次是真正的长篇大论,修真道上四十五件悬案,竟然都被他查出了凶手,而那些和他对峙的修士们,早已经变得目瞪口呆,东篱先生所说的每一件悬案都曾引起轩然大波,不知多少修士曾经仔细调查最终却不了了之。就算东篱先生手眼通天,想要凭借他一人之力,彻查出这些案子的真相,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东篱先生把所有的案子说完,又想了想确定再无遗漏之后,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诸位要是听好了,记好了这些事情,老朽就要问一句了,”老怪物呵呵呵的笑了起来:“我说修真道要大祸临头,还算贴切吧?”
这根本就是句废话,修真道基本太平了四百多年,再加上中土修真之风甚浓,就算是小门宗,也有千八百号人。而门宗之间,也有亲疏好恶,四十五件凶案,一旦掀起仇杀,很快就会变成诸多势力的对决,到了那时候,如果八大门宗不出手弹压,修真界的诸侯乱世便会到来。
可八大天门自己,也被这些案子扯了进来……
琅琊对着梁辛撇了撇嘴巴,做了个惊讶的表情,但眉目之间却蕴满掩藏不住的笑意:“这个老头子,真是太狠了。”
而东篱先生却好像觉得,自己说的这些事情还不够分量似的,又呵呵笑着说道:“诸位啊,你们现在也身在险地,大难临头,想要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恐怕不容易呢。”
曲青墨躲在门后面,听的直吸溜凉气,转头瞪着梁辛道:“老头儿要大开杀戒?杀这些修士?”
梁辛摇头笑骂:“胡说!东篱先生要是把这些修士都杀了,那才真是疯了。他把修士们引来听课,是为了把这些悬案的真相传出去,让修真道自相残杀。”
这时候东篱先生对着憨子十一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憨子点了点头,突然跳下高台,快的好像一阵急风,一头撞进了‘日馋’的左邻居,不周棺材铺!
庄不周和宋恭谨打从一早就跑进日馋中喝稀饭,现在就在梁辛身后。此刻见到钉人不眨眼的煞星跳进了自己的铺子,庄不周也满是意外的惊呼了半声。
旋即,一声女人的怒啸,夹杂着憨子的怪叫,从不周棺材铺中冲天而起;同时刺眼的金光透过大门、窗棂和砖瓦缝隙直透苍穹,仿佛有一个太阳,正缓缓从棺材铺中升起;还有爆豆般响成一片的激斗声……
第四十七章 鸡犬不留
第四十七章鸡犬不留
五道:鉴火道宗、承天道宗、荣枯道宗、流连道宗、指夕道宗。
三俗:金玉堂、离人谷、卸甲山城。
这八大天门高高在上,地位无可动摇,正邪决战之后,八个门宗各自派出一位弟子,共同组成‘一线天’长老会,作为他们在修真界的代表。而五道三俗自身则隐遁深山,不再与其他的修士见面。
顾碎就是一线天的成员之一,她是金玉堂的代表。玄机境大成的修为,距离突破逍遥境成为六步修士,也只差一线之隔了。她心里算计着,再有十年,至多十五年就能得以突破,到了那时金玉堂便会把她召回……
一个多月前,铜川出了一个无名杀手,不分青红皂白只要见到修士便杀。‘一线天’本就是‘五大三粗’留在世间的耳目,对这样的事情不会怠慢,顾碎便赶到了铜川。
顾碎的修为不错,心思上更有可取之处,否则也不会被金玉堂派到‘一线天’之中,在进入铜川之后并没有急着动手,甚至铜川修士都没人知道她已经来了。始终隐藏在暗中,监视着东篱先生的一举一动。
直到不久之前,东篱先生一口气公布出四十五件修真道上的悬案,顾碎才大吃了一惊。她只知道三件案子的内情,东篱都说的丝毫不差!
今天东篱先生所讲的事情,只要一传出去,修真道必然会掀起连番乱战,这是身在‘塔尖’的八大天门绝不允许的。
修真道现在,还不能乱。
顾碎翻手从怀中取出三只形状相同,但却颜色各异的木铃铛:一红,一黑,一白。
三只铃铛,是情况紧急时,一线天的长老与八大门宗联系的方式。
红铃:本人有难,派高手。
黑铃:情势险恶,方圆千里内所有弟子赴援。
白铃:大祸已出,屠灭此处,鸡犬不留!
顾碎先捡出了黑色的铃铛,可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最终一咬牙,捡出白铃,微微用力之下,悄无声息的将之捏碎!她选择了屠城,不管东篱先生究竟用什么办法查出了这些案子,今天只要和他接触过、听过他讲课的人,便一个也不能活。
修真道上门宗林立,又经过数百年的休养生息,就算小门宗之下有个千八百的弟子也不算稀奇,为了大道安昌,毁掉眼前这几百名修士也不算什么……至于铜川府中的凡人,顾碎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
捏碎白铃之后,顾碎再从门缝里望向外面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白铃传讯,鸡犬不留!
可就在顾碎刚站起来,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那个用手掌把人当做钉子拍的憨子,突然一头撞了进来……直到此刻,顾碎才明白,东篱先生早就知道藏身此处,自己做所的一切,都被对方看到了眼里!
顾碎想不通,东篱老头子为什么要等到传出屠城讯号之后,才动手抓她?难道……直到她被憨子一头撞碎胸口的时候,顾碎终于恍然大悟:
东篱这么做,是因为有把握对付五大三粗动的屠城神通!而当最后这些修士们逃出铜川之后,散出去的消息便不仅是那四十五桩悬案真相,还会再加上一条:八大天门为了遮掩真相,不惜屠城以灭口!
从此之后,八大天门的声望一落千丈,千百门宗再不敢真心依附!
可是,东篱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挡住那些毁天灭地的大神通?他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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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憨子左肩扛着木箱,右手掐着个矮胖的女人,从棺材铺中大步走了出来。
胖女人浑身上下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看上去气度不凡,但嘴巴里一口一口的鲜血狂涌,身体筛糠般的颤抖着,已经重伤奄奄,命不久矣了,却犹自死死的盯住东篱,用尽全身的力气,呜呜的嘶吼着:“老贼,你凭什么?!”
棺材铺子的老板庄不周,脑袋摇晃得能把拨浪鼓气死,一个劲的念叨着:“这女人我不认识,我不知道她藏在我铺子里……”
琅琊好像谁都认得,马上把顾碎的身份告诉了梁辛,而梁辛在融会贯通,想清楚前因后果之后,也冒出了与顾碎同样的疑问:东篱先生,你凭什么?
梁辛能想到的事情,在场的修士中也有不少人想到了。同样,梁辛的困惑,也是这些修士的困惑。
东篱先生智珠在握,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微笑着对修士们说道:“这便是层次了,哪个层次都有自己的眼界,凡人不把蝼蚁的性命当回事,你们这些修士不把凡人的死活放在心上,而五道三俗比起你们更是高高在上,自然也不会珍惜你们的性命。刚刚我说的四十五桩悬案,你们已经听到了耳中记在了心里,他们便不会再容你们活下去。我现在才杀这个婆娘,就是为了让你们看看,你们敬若神明的五道三俗,杀你们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眨。”
说着,东篱伸手一指天空,满不在乎的笑道:“来了,很快!”
一蓬火红色的邪云,正从天角尽头,飞快的扑向铜川城,只不过眨了眨眼的功夫,梁辛便能看清楚,天上的火云,由是无数头身长愈丈红色巨大怪鸟组成!
利爪、尖喙、翎毛流火!
怪鸟扑到铜川的上空,盘旋片刻之后,陡然振起一阵尖锐刺耳的长鸣,随即双翅一敛,仿佛一阵灭世的流星火雨,向着铁鞋大街俯冲下来。
修士们的脸色尽数苍白,有些心志脆弱的人已经忍不住颤声哀号:“鉴火道宗,离离翔羽杀阵!”
东篱先生又恢复了狂态,漫天锐鸣依旧遮不住他的狂笑,大袖一抖,厉声喝道:“这一阵由我来打!”随即双手结印,双手结印,吐气开声暴喝道:“冰锐斗!”
话音落处,空气猛然跳动起来,一道百余丈的巨大冰凌凌空而现,自下而上,斜挑火鸟的阵势!上流火,下延冰,两股巨力甫一碰撞,便爆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嘶鸣!而此刻即便是最镇宁的修士,也忍不住出了嘶哑的低吼,就凭这一道冰锥神通,东篱先生的修为便稳稳踏在六步、逍遥境内。
火鸟的碎尸、滚烫的血液,噼里啪啦的从半空中摔落,修士们或撑起法宝,或催动神通,拼命抗住着一阵火雨。
敢来铜川查案的修士,修为大都不低,其中也不乏玄机境大成的五步修士,可级别之间,越往高出差异就是越大,六步修士的力量,与五步比起来,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如果不是东篱先生出手,在场的修士绝对扛不下这道离离翔羽杀阵。
这一阵,以冰御火,难分高下,而天角尽头,又炸起滚滚风雷,一块看上去比着铜川府也不小的巨大原石,轰轰烈烈的砸向了铁鞋大街。
所有的修士都面露惊骇,承天道宗的‘青山压顶杀阵’!
东篱先生倾尽全力对抗者漫天火鸟,早已脸色苍白,见巨石袭来嘴里又大喝了一声:“十一!”
憨子瓮声瓮气的答应了一声,把已经被他捏死的顾碎随手一扔,却仍旧扛着他的木箱,同样裹挟起一阵风雷,轰轰烈烈的冲向了半空中的巨石!只听到轰然一声巨响,憨子十一竟然以血肉之躯,硬生生的撞碎了那块堪比堪比城池的大石!
巨石被撞得纷纷碎碎,爆碎成整天蔽日的烟尘,憨子也摔回到地面,胸口急促的起伏着,哇哇哇连喷三口鲜血,重重的摔倒,木箱却完好无损,依旧被他牢牢抱住。
梁辛哪见过这样的斗法,彻彻底底的被惊呆了。而修士们还没来得松一口气,一阵铿锵的金属交击声,再度响彻天地,由千万支飞剑汇聚而成的剑龙咆哮而至,直指铁鞋大街!
金玉堂,万剑朝宗杀阵。
此刻就连道心最坚定的修士,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五大三粗,猪狗不如!”而四步以下的低阶弟子已经泪流满面,放声大哭!他们不是怕死,而是彻底被这八大天门连番唤出的杀阵吓破了胆,吓失了神,吓丢了魂!
剑龙咆哮,摇头摆尾,眼看就要毁灭所有生机的刹那,正抵挡着火鸟的东篱先生再度断喝:“天策,刀无量,杀!”
嘭!一声震裂乾坤的巨响。
霍!一阵雄壮威武的怒吼。
始终紧闭大门的天策门,高高的围墙轰然崩塌,全部七百弟子,身着白袍,臂扎红巾,正列成一个北斗大阵,只有掌门郑小道,自己孤零零的占住北极星位。
所有弟子都扬起手中的长刀,向着天上的剑龙,一刀,虚斩!
整齐划一的劈斩之下,仿若神明显灵般的,一道淬厉得足以斩断今生来世落花流水的劲锐刀锋,忽然出现在郑小道的掌中,氤氲着森森冰冷,对着万剑朝宗,席卷而去!
神剑,哀鸣。刀锋,璀璨。
无数柄金玉飞剑爆碎成刺目的寒光,剑龙肉眼可见的被层层击碎,而天策门的刀阵,也同样层层崩塌,一排排天策弟子好像突然被抽干了精血,肤色苍白,软软摔倒!
梁辛几乎瞪掉了自己的眼睛,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天策门竟然有这样威力磅礴的阵法,如果四十天前他和人家动手的时候,天策门摆出这座刀阵,他只有魂飞魄散的份。
就凭着这些凡人弟子,合力之下竟然能挡住一道来自天门的杀阵?
剑龙段段散碎,刀阵层层崩溃,直到最后郑小道一口鲜血狂喷,也如他门下弟子般软到在地,半空里最后一把飞剑也随之粉碎。几乎与此同时,东篱先生也回荡冰锥,击溃了漫天火鸟……
东篱、憨子、天策弟子,连挡悟道三俗三道决绝杀阵!
铜川府的天空,终于又归于平静,就在所有人都颤抖着松一口气的时候,东篱先生出了一声冷笑:“还差一阵,枯荣道宗,柳暗花溟杀阵。”
五大三粗,八大天门之中,有四个门宗拥有远程袭杀的道法,分别是已经现身的鉴火道宗,离离翔羽杀阵;承天道宗,青山压顶杀阵;金玉堂,万剑朝宗杀阵。还有一桩袭远杀阵:枯荣道宗,柳暗花溟。
事出仓促,这四道杀阵也来不及蓄力就草草出击,威力大抵相当六步修士的全力一击,其中已经被化解的前三个杀阵,不过只有六步中游的水平,而最后的柳暗花溟,却足以轰杀逍遥境大成的宗师高手!
规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来的最迟的,便是最凶狠的!
另外那四个天门,虽然实力不弱于同伴,但不擅这种万里之外的轰杀。
此刻三阵已过,只还差一劫。
日馋之中,琅琊嬉笑,露出了一排编贝般的细齿,点头应和道:“这个老东篱,早就算准了一切!”
梁辛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天空中突然飘起一阵草木淡香,随即天突然黑了下来。
天空里不知何时飘来一片厚重的乌云……这次,是货真价实的雷雨乌云,遮住了所有的阳光,把铜川府都笼罩在沉甸甸的黑暗之中。
东篱先生脸色几乎有些透明了,巨头看着天上的乌云,神情里似乎有些期待,喃喃的说了句:“第四阵,该你了。”说完之后,仿佛想起了什么,急匆匆的走回高台,看到梁一二的牌位并未损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擦拭了一番之后,小心翼翼的收到了怀中。老先生浑身上下都氤氲着森森的冷晕,梁辛还以为他又在凝功做法,琅琊却看出了端倪,皱眉道:“东篱先生刚才凝化的冰锥消耗太大,连本源法力都用上了,现在真元散乱,有些溢出体外……老先生修习的精冰道法?”
第四十八章 柳暗花溟
乌云压顶,铜川城内一片寂静,空气仿佛也变得浓稠了起来,紧紧裹住每个人的身体,让人恨不得拼命地大口喘息。
猛然,一连串紫弧闪过,强光之下众人惊愕现,天上那一团浓云,赫然是片柳叶模样,而正在其中狰狞而舞的闪电,便是这片叶子的脉络!随即闷雷滚动而过,大雨!瓢泼大雨!
就在淋漓的雨水砸在地面的瞬间,冥冥中陡的炸起了一声嘶嗥,随即青砖崩裂土石翻滚,无数巨大的藤子仿佛喷涌般从地下钻出,摇头摆尾好像恶龙怒蛟,向着一众修士狠狠的扑了过来。
而东篱先生的脸上,此刻只有兴奋,在癫狂中嘶声的大吼:“宋红袍!”话音落处,一声凄厉而尖嘶的大笑冲天而起,一个身披红袍的大头矮子从天策门中一跃而出!
而梁辛此刻被惊得彻底呆住了,这个矮子就是宋红袍,自始至终藏在天策门中?
东篱随身带着梁一二的牌位;宋红袍是梁一二的仇人;东篱和宋红袍是并肩而战的朋友?
宋红袍是个侏儒,头大如斗,身体细小,四肢短粗,五官更是挤成了一团,丑陋到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可偏偏穿着一件颜色鲜艳,只有新郎官、状元郎才会身着的大红袍,更显得丑恶猥琐!
宋红袍甫一现身,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剧烈的恶臭,一头扎进了无边的藤海!
梁辛的眼中,只有一道火红色的的身影,如电般在藤海中穿梭,所过之处,一根根比着参天古树还要更粗大的长藤寸寸枯萎……再仔细看,藤子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一层嫩绿色的肉虫,一转眼虫子就吮干了长藤中的汁液。
曲青墨瞪大了眼睛,看着密密麻麻的虫子,脑门上跑过一溜鸡皮疙瘩,骇然道:“这是什么法术……”
琅琊的额头上也正顶着一派鸡皮疙瘩,打着激灵回答:“这不是法术……是蛊!”
暴雨依旧,长藤摇摆,可自从宋红袍现身之后,先前天地中的厚重便被一扫而空,身着红袍的大头矮子,仿佛一把腥臭的刀,轻轻一划便撕破了所有的窒闷。
虽然被那些绿色的肉虫搅得心思翻腾恶心不已,但所有人都定下心来,谁都看得出,宋红袍定能破掉最后的杀阵。
梁辛眼神闪烁,心里犹豫着,是不是要出去和东篱先生相认,可就在这一失神的空子里,外面突然爆出一阵惊呼,刚刚还宛若蛊神转世,淬厉暴虐的宋红袍,倏地一个跟头重重摔落在地,几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都没能成功。
已经被打得萎靡不振的长藤,见敌人一下子失去了力量,立刻兴奋的抖动起身体,从四面八方向着他奔袭而去。
本来面色平静的东篱先生乍见变故,不敢置信的惊叫了一声,双手迅盘结,一连捏出了十几道法印,拼出全身最后一点力量,唤出一片璀璨冰锥,一路击碎暴雨迎向长藤。
十一虽然是个憨子,但此刻也反映极快,飞快的纵跃而去,在冰锥的掩护下拼命救出了宋红袍。
柳暗花溟杀阵在稍稍受挫之后,再度化作毁天灭地的木法神通,暴雨更浓,除了铁鞋大街之外,一条条长藤从铜川府的各个角落里开始蜿蜒钻出,如果再没有高手阻止,铜川城必将毁于一旦……
宋红袍满身泥水,身上仍散着浓浓的恶臭,脸色却苍白的灰,无力的躺在十一的怀中,对着东篱先生惨笑着摇了摇头:“不行了,和我想的……不一样,你的如意算盘现在打不响了,逃命去吧。”
本以为能够打一阵的宋红袍,只打了半阵就败了……
修士们尽数大哗,不约而同的望向了东篱先生。这个老头子一身修为,更算无遗漏,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中,特别是一口气抵挡了三场决绝杀阵,不知不觉里那些修士已经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可很快,所有人都失望了,东篱先生根本就不曾看他们一眼,脸上挂着满满的颓丧,连身体都有些微微的佝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周围,天崩地裂,土石翻飞,张牙舞爪的长藤汇聚成绿色的洪流,所过之处灰飞烟灭!东篱先生却连头都不抬,只颤抖着双手,自十一的怀中接过了宋红袍,颤声问:“你还好?”
宋红袍翻起了怪眼,满面虐戾的看看周围,突然叹了口气,咳嗽着笑道:“好个屁!”
数百名修士开始还困守在东篱等人身旁,现在总算明白,始终把一切捏在手心里的东篱先生,竟然败了,败在了最后一刻。他留在最后才使用的一把刀,毫无征兆的断了。
一时间法咒嘹亮,剑光回荡,修士们结成大队落荒而逃,想要依仗神通冲出‘柳暗花溟’的笼罩范围,片刻后所有人的身影,都湮灭在无边的绿色怒潮之中。几乎与此同时,嘭的一声闷响,日馋的大门碎裂,梁辛背着邪弓,挎着包袱,扛着羊角脆,左手庄不周右手宋恭谨,身后跟着两个少女,一起冲出了店铺。他家店铺中,也钻出了无数青藤,蜿蜒疯长,再晚走片刻就会被彻底缠住。
梁辛也同样脸色仓皇,一路纵跃着直奔东篱先生跟前,顿足怒道:“还不逃走?”说话之间,飞起一脚,把一根斜横挥至的长藤踢碎。
东篱先生很有些奇怪的看了梁辛一眼,仿佛他在说胡话似的,咧嘴做了个僵硬的笑容:“逃走?杀阵已成,而我们几个尽数脱力,嘿嘿,铜川府完了,谁也活不了!”
宋红袍则瞪了梁辛一眼,声音干涩的骂道:“滚蛋,少在这里罗嗦!”
憨子十一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把巨大的木头箱子紧紧的搂在怀中,嘴巴里喃喃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梁辛二话不说,放下黑白无常,跨上前伸手‘抢’过宋红袍,往自己的后背上一搭,跟着左手搀着东篱,右手撑着憨子,大吼道:“走,走走走!”
不料东篱和身后的大头矮子一起笑了起来,矮子阴阳怪气的问东篱:“宣葆炯,你从哪认识的傻小子?”
东篱则对着梁辛笑道:“走?谁也走不了。杀阵之下,生机已断……”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人影晃动,前后一共九个戴着金属面具的灰袍人,奋力突破长藤杀阵,围住了他们!梁辛还没来得及反应,少女琅琊就素手一挥,沉声道:“咱们走!带上他。”随即又一指梁辛。
九个灰袍子齐声应诺,其中一个人上前就来抓梁辛,不过一看他左手一人、右手一人、背后一人、头上还骑着个猴,一时有些呆,不知该怎么下手了。
青墨则一脸的诧异,即便周遭情势险恶,也忍不住从心眼里往外拱出来的好奇心,问琅琊:“他们都是你的手下?你到底是谁?”
第四十九章 灰袍铁面
九个能够穿越藤海,一路杀到铁鞋大街的灰袍铁面,不用问也是了不起的高手,却全都听少女琅琊的指挥。
梁辛猜不透琅琊的身份,更猜不透琅琊为什么始终跟在他身边,试着耍青皮,道:“他们不走我不走。”说着,用下巴划了一圈,把周围的人全都圈了起来。
琅琊似乎挺大方,虽然清秀的眉目之间已经挂起掩饰不住的焦急,还是微微一挥手,对着九个铁面手下道:“把他们都带上,一起走!”
宋红袍急忙嘶哑着嗓子大吼:“还有小道,带上郑小道……”
人影晃动,几个重要人物都被灰袍铁面负在了背后,连黑白无常也一起占了便宜,随后九个高手踏住位置,三三轮替,催动着神通向着关外一路杀去。
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择人而噬妖藤,或缠卷或挥砸,而九个灰袍子仿佛也有用不完的真元,一道道法术毫不停歇的打出去,始终压住阵法,脚下纵跃如风,竟真的从无尽的长藤之中,硬生生的开了一条道路出来。
东篱先生越看越是惊讶,皱眉问被九个灰袍子牢牢护在中间的琅琊:“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东篱的修为,早已踏入了玄机境,虽然还没到大成的地步,但也处在中游,一眼就能看穿普通修士的修为,这九个灰袍子之中,有七个是五步大成的修士,另外两个更加惊人,已然堪堪跨入了六步修士的行列!可即便如此,他们能否冲出杀阵,也只是占了个五五之数。
面对东篱先生的询问,琅琊却抿嘴一笑,摇头不语。
整个铜川,此刻已经尽数被绿野湮灭,众人所过之处,满眼都是染血的青藤!
先前逃窜的修士早已不见了踪影,梁辛心里明白,凭着那些人的修为,在铜川府中绝没有生机可言了。修士如此,更何况城中的平民百姓……人们哭闹喧哗着四处逃散,可归根结底,他们是从一根藤子逃向另一根藤子,铜川城内根本就没有了活路!
宋红袍趴在一个灰袍铁面身后,不停的翻着一双凶眼,四下里打量着周围的惨况,时不时伸出黑紫色的舌头,舔一舔嘴唇,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梁辛的脸上,嘿嘿的怪笑道:“小子,你是谁,大呼小叫的要救我们?”
东篱先生也有此问,跟着一起点了点头。
梁辛问东篱道:“记得不久前,你曾说过我和您老的一位故人长得有几分相似,您的那位故人,就是梁一二梁大人吧?”
东篱先生愣了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梁辛大笑:“先生,您老认识梁风习习么?”东篱还没说话,宋红袍就怪声搭腔:“那个小鬼么?脸上好大一块金钱斑,当年跟在大人身边的那个梁风习习?”随即大头侏儒加重了语气:“小子,你到底是谁!”
东篱先生的应变奇快,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连续转了七八个念头,脸色陡然惊愕:“你是……你也姓梁,你是梁大人的……”
梁辛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心里也挺郁闷,也不知道自家先祖当年的人缘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这些高人一提起梁一二,就满脸钦佩,可谁也没想着去罪户大街救自己出来,还是老叔最好!
这时候,一行人已经冲到了城关边缘,周遭的长藤也愈密集了起来,铜川府的厚重城墙爬满了狰狞的裂纹,妖藤摇头摆尾的从缝隙中钻出来,拼命的拱动着身体!
九位高手都被越来越汹涌的藤海压住了度,暴喝里一道道足以穿金裂石的神通砸出去,却只能豁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好在出城在即,这座杀阵的威力,大都在城池之内。
梁辛、青墨、黑白无常等人正咬牙切齿,跟着灰袍子一起使劲的时候,天空中的闷雷音量骤然增大,宛如一头亘古恶兽嗷嗷咆哮着,从九天之上一路跑进了众人的耳鼓深处!
以梁辛三步修士的修为,都被这道炸雷震得气血翻腾,再看青墨更是脸色苍白。
九个灰袍子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好像嗅到了危险的狼。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整座大地都簌簌剧烈抖动起来,似乎有什么可怕的怪物正在冲破桎梏,从地心深处扑出来。九个高手也想到了什么,彼此间突然出了一连串急促的呼哨声,每个人都高声喝唱道法真诀,奋起全身的修为,拼命的轰击长藤,只求能够快一步离开此处。
东篱先生见多识广,涩声笑着:“这便是柳暗花溟的可怕之处了,长藤滚荡之后,便是坐化春泥,杀阵笼罩之处尽数化作尘土飞灰。”跟着又望向大头矮子宋红袍:“就是因为这一场最难打,所以才请你出手。”
宋红袍嘿嘿冷笑,而其他人都已经顾不上多说什么了,九个灰袍子全力出手,可度还是提不上去,琅琊走在他们中间,轻轻咬了咬嘴唇,素手一番亮出了一把长长的银针,随即身形晃动,把银针分别插入了九个铁面人肋下!
长针入体,九个灰袍铁面同时爆出一声凄惨的长嗥,而痛苦的嘶吼之下,每个人的气势都在瞬间暴涨,唤出的道法神通,威力又何止大了一倍有余!
东篱先生无比惊讶的咦了一声,望着琅琊道:“邪术?!”
琅琊盈盈一笑,莫名其妙的答了句:“彼此!”
筛糠般颤抖的大地、震裂苍穹的炸雷、下疯了的暴雨、道法神通的鸣啸,还有凡人百姓临死前的哭号惨叫……梁辛心里不是滋味,却不知道究竟应该把这一切,归罪于修真道、八大天门,还是归罪于策划这一切、最后却功亏一篑的东篱先生。
终于,身边的压力霍然一轻,眼前的景色也明亮了许多,一行人终于击穿了长藤的阻隔,冲出了铜川府。琅琊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轻松,不住口的催促着属下继续狂奔。
脱离了铺天盖地的长藤,九位灰袍铁面同时做法,凌空虚度疾飞如电,奋力想要远离铜川府,梁辛只觉得两耳生风,眼前的景象飞快掠过,在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之后,遽然一声震天价的大响,从他们身后传来,回头望去,只见一座边关重镇,此刻正爆起冲天的烟尘,肉眼可见的巨大气浪向着四下里横扫而过,转眼就追上了众人……
凄厉的风声,几乎扯断骨头的大力,隆隆的巨震……
梁辛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不由己的随着狂风的打着旋子,也许下一刻就会被撕扯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终于再度恢复了清宁,众人也早都自半空里摔落到地上,梁辛缓了缓神,急忙去看青墨……青墨也被狂风旋得够呛,连幻形的道法都被打散了,现在又变回了面团团的甜丫头,两只大眼睛现在还有点对不上焦,看着黑无常说:“梁辛,你别晃……”
黑无常断了腿白无常折了手,哥俩都疼晕了过去,郑小道犹自沉沉昏迷,十一还在紧抱着自己的木头箱子,东篱和宋红袍倒是没什么事,九位青袍铁面盘坐在地,琅琊正背对着梁辛,低着头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梁辛看到大伙都还活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跟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两只手忙不迭的在身上摸索,阳寿邪弓还在,跨在包袱里的养鬼无心瓶还在,可头上的羊角脆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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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吐一口浊气,铜川的情节,写得太累的。
从梁辛出山开始,就一直在给这场大乱造势,具体写成了什么样子,说实话自己是看不出来的,可其间花的心思,绝对是我码字以来最吃力的一次。
还有就是宣葆炯从拜祭到最后功亏一篑、一败涂地,我在一个配角身上用上了全部的笔力,也算是缺心眼界的奇葩了……
还是那句话,希望你们能够喜欢。看到**的时候,觉得过瘾了,我就没白缺这个心眼,呵呵。
另外说一句,我知道大家都盼着东篱能够翻盘,我也曾经很犹豫,想要写出一段绝地反击的大爽情节,可最终还是放弃了,我相信并且肯定,正面角色会迎来最终的胜利,可不代表他就不会失败,而且就这个故事来讲,绝地反击,现在还不是时候。对失望的同学们说一声对不起。或许这是我成绩不好的原因之一吧。
最后送给宣葆炯、宋红袍和梁辛十四个字吧,算是我对他们的承诺和安慰: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也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共勉。
(话说,我没背错吧……)
第五十章 九龙搬山
乘风……长风……我背错了,你们鄙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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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梁辛急的只想跳脚,幸亏琅琊及时转过身来,羊角脆正口眼歪斜的躺在美少女的怀里……当神通的余波袭来时小家伙一下没抱稳,眼看着就要被卷入气浪,琅琊手疾眼快,一把揪住了它。
回头眺望,偌大的铜川城已经化为乌有,恐怖的神通也尽数消散,只有浩浩荡荡的烟尘浮土,在半空里飘荡,被风儿赶着掠向了远方。他们是向着出关的方向逃跑的,此刻已经身处草原的边缘,不过梁辛现在对绿的东西可没有一点好印象。
大头矮子宋红袍费力的凑到郑小道身边,用竹针从他的关节要害中挑出怪虫,收进特制的盒子,这才长长的吐出口浊气……
九个灰袍高手都被铁面遮住脸,看不到神情,不过从微微颤抖的身体看来,他们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琅琊小心翼翼的帮着他们拔掉肋下的银针,随即九个足以开宗立派的神秘修士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立刻瘫软着倒在了地上。
琅琊却好像没事人似的,收起银针,对着梁辛笑道:“这是门霸道的法子,能短时间内激修士的元力,不过事后轻则重伤,重则毙命。”
这九个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虽然冷冰冰的一言不,梁辛也照样对他们充满感激,关切的问道:“那他们……不会死吧?”
琅琊轻笑摇头:“不知道!”语气里满是淡漠,根本就不把这些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梁辛皱了下眉,他厌极了这种神情,就在这短短的一天工夫里,到处都是这种混不把别人性命放在眼里的神情!修士对凡人的,老东篱对修士的、还有八大天门当做儿戏般的屠城!
青墨的注意力却放在了‘邪术’上,很有些吃惊的看着琅琊:“你是邪道中人?”
银针夺引,裹荡真元,这门邪术在几百年前,曾经让正道修士吃尽了苦头,论起名气,恐怕比着‘天下人间’的魔功也小不了多少。
琅琊笑着点了点头!
这四百年里,正道得以休养生息,而邪道也在暗中壮大,单就铜川府中这次现身的九个灰袍铁面,实力便足以让天下修士大惊失色了。
梁辛和青墨对望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都是既惊讶又迷惑,不明白琅琊为何会找上他们。琅琊此刻似乎还不想多说,脸上转眼撩起一份明媚的笑意,对着青墨道:“这里的邪道妖人,可不止我们这十个人。”说着,竟把目光望向了东篱先生。
东篱先生则报以微笑,缓缓的开口:“正道邪道,都是你们这些中土修士的说法,与我们无关的,当年你们联手杀尽了我的门人,现在落魄了,把我们往邪道上划,嘿,宣葆炯才懒得理会这些!”
梁辛的脑子又被他们搅乱了,聪明人都爱说半句话,不知是打哪传承下来的毛病……
琅琊却嘻嘻一笑,不再理会宣葆炯,对着梁辛说道:“你们先叙旧吧,等你们说完了,我还有事找你。”说完自己溜达到远处,看风景去了,跟着好像有想起了什么,兴高采烈的跳进了长草之间……
九名灰袍铁面,现在也恢复了一点力气,费力的站起来,缓缓的离开了,自始至终,他们也没开过口,说过一言半语。
东篱矍铄,红袍丑陋,不过两个人在望向梁辛的时候,神情里都透出一股亲切,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尤其宋红袍,越看就越开心,到最后干脆嘎嘎的笑了起来:“别说,这小子好真有点像大人!”
随即宋红袍的丑脸上,又凝起了一片虐戾,凶狠的盯着东篱:“姓宣的,这么多年里,你都没管梁爷的后人?”要不是侏儒现在没有力气,看样子现在就要跳起来动手了。
东篱先生苦笑着摇头:“我又怎么知道!快三百年里我始终不曾入世,就根本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后人的情形!”
宋红袍还是不依不饶,又瞪着三角眼盯了东篱先生半晌,最终才一挥手,恨声骂道:“算了!你先把你这边的事情给娃娃交代清楚,然后我再说我这边的。”
东篱嘿了一声,神情之中也是无比的懊恼,干脆也不再辩解,而是转过头问梁辛:“你听说过摩罗院么?”
梁辛当然听说过!七百年前,正邪唯一一次联手,就是为了剿灭得到玲珑玉匣、深处极北冰原的邪教摩罗院。
而这位东篱先生宣葆炯,就是七百年前那一役的漏网之鱼了。
七百年前的宣葆炯,是摩罗教中最出色的少年高手,但少年轻狂,不小心酿出了一场大祸,被摩罗教除名之后赶出山门,却由此躲过了不久之后正邪联手的扑杀,保住了性命。
摩罗教地处偏荒,无论修行还是法术,都与中土流派大相径庭,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区别便是,他们的修炼也和梁辛一样不需要道心。按照中土修士的境界划分,即便宣葆炯的修为翻了天,他没有道心也悟不出天道,迟早会走火入魔,根本就不能算作修士。
虽然被赶出了摩罗教,宣葆炯在得知门宗被毁之后,还是决意报仇,可凭着他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挑得动中土修真道,宣葆炯也只能搏杀一些落单的普通修士泄恨,直到多年后他遇到了梁一二。那时洪太祖已经平定天下,梁一二正筹备建立九龙司。
说道这里,宣葆炯突然顿了顿,随即笑问梁辛:“九龙司下属四个院子,其中实力最强的便是搬山院,梁辛,你可知道,搬山两字,有什么隐喻么?”
宣葆炯伸出手指,在地上划出了一个大大的‘仙’字,脸上的神情却着实的兴奋,笑道:“仙字,去山,便是人了。搬山搬山,搬的不是山,而是仙!搬山之意,便是要将神仙赶出人间!!”
说着,宣葆炯挥掌把‘仙’字旁边的山抹掉了,只剩下一个大大的人字旁,继续道:“当年洪太祖为人桀骜,不信鬼神不拜天道,他言:人间帝王,便要匡护人道!梁大人更是不满修士祸害人间,便成立九龙司,其在其辖下设了搬山院。搬山院只有一个职责:管你神仙鬼怪,敢让凡人受苦,便必杀无赦!而搬山院的训诫只有八个字: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说的就是人间不会去干扰仙道鬼境,那些妖魔仙神也别来祸害人间,大家各行其道,互不干涉。”
这时候一直旁听的宋红袍也忍不住怪笑着插嘴:““俗话言:做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没有搬山院之前,那些修士和妖魔谁也不理会凡人的死活,一番争斗下来,山塌地陷殃及无辜,还有炼魂的妖人专门收集世人精血。可九龙司搬山院立世之后,谁敢在人间撒野,大人便会统御手下就杀上门去,砸塌了他的洞府,活撕了他的神兽,不打到那群王八蛋形神俱灭誓不罢休!看哪个还敢恃强自傲,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大洪王朝九龙司辖下搬山院,管的不是凡人俗事,而是专门对付修士的机构!
第五十一章 一拍即合
第五十一章一拍即合
梁辛用力呼出一口闷气,他见过苦乃山中的猴子青衣,亲身经历过搬山院司所针对修士法宝的禁制,再加上今天东篱先生今天讲的‘仙祸’,已经基本猜到了些端倪,此刻得知了‘搬山院’的来历,倒也算不上太惊讶。
但宣葆炯、宋红袍两个人说得豪气干云,梁辛又怎么能不动容,哪个修士敢在人间撒野,先祖梁一二便要他永世不得生!
(因为计生,总是觉得永世不得生这句话很有喜感……)
宣葆炯又接过了话题,神情兴奋:“三百多年前,我修为有成可终归势单力薄,也只能挑一些小门宗,这种报复于我来说,也只能算是打时间,聊以自慰。”
有一次,宣葆炯在袭击一座小门宗的时候,正好赶上梁一二也对这个门宗出手,两个人也由此结识。
宣葆炯矢志复仇,恨不得杀光中土所有的修士;梁一二恨修仙之人和妖魔鬼怪不把凡人的生死放在眼里,也欲除之而后快。而两个人又都有手段、神通,几乎是一拍即合,就此联手。
说到这里,宣葆炯莫名其妙的笑了,淡淡的说:“宣葆炯这一辈子,少年得志,青年颓丧,中年之后满心仇恨,从来没有过朋友,唯独梁一二!”感慨之后,也不解释什么,继续向下说着当年的事情。
梁、宣二人联手了之后,梁一二就制定了一个计划,随后宣葆炯进入了九龙司,可是却什么也不做,整整五年里,他只学一件事:查案!跟随青衣之中破案高手,学习如何查案。”
直到五年之后,梁一二才开始使用宣葆炯这枚奇兵!
“这便是梁一二的高明之处了!”说到这里,宣葆炯突然哈哈一笑,重重的赞叹了一句,随即又望向了梁辛,目光里尽是鼓励,却不肯再开口了。
梁辛可没想到宣葆炯也和曲青石一样,逼着他动脑筋自己往下想,伸手抓了抓头,地头思索了片刻,这才猛地抬起头:“你是说……先祖派你去察这些案子?这个局,是他老人家三百多年前布下的?”
宣葆炯收敛了笑容,缓缓的点了点头:“不错,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老梁在三百年前交代过的!梁辛,你可知道,修天之人,最令人憎恶之处是在哪里么?”
梁辛想也没想的回答:“修士无情,眼中只有天道,却不管旁人的死活。”
宣葆炯却摇了摇头,郑重道:“修天之人,之所以令我唾弃,是因为他们舍弃父母妻儿,只为独善其身!不是最最自私之徒,修不了天!”说完,老头子笑了笑:“这句话是梁一二三百年前对我亲口所说,你要牢记。”
天道是是什么?具体到每一位修士的身上,天道就是提高修为!灵丹、异宝、仙草、神兵……只要能提高修为的资源,就是他们眼中的一切。
梁一二笃定修士的心性自私,也由此确定,修真道迟早会因为争夺资源而横生杀戮,但因为八大天门的存在,这种争夺杀戮必然是在暗中进行的。
所以他才布下了这个局:让宣葆炯幻化行踪进入修真道,一俟凶案生便仔细追查,找出凶手掌握证据……慢慢积累真相,直到宣葆炯认为掌握的真相,已经足够让修真道内乱,才能回到人间。
从那时起宣葆炯便埋名幻影,切断了与梁一二和凡间的一切联系,游走于修真道各个门宗之间……
那时的宣葆炯就已经修为颇高,再加上他修习的也是水行冰法,深谙幻形之术,只要不跑到八大天门里去闹事,几乎没人能看破他的行踪!这一趟潜伏,便是三百年,其间他扮过散修、当过小门宗的供奉,也曾经在‘九九归一’这样的大门派里做弟子,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宣葆炯查出了整整四十五件大案!这些悬案的真相,足以让修真道四分五裂,彼此仇杀。
四十年前,宣葆炯带着沉甸甸的真相重返人间,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梁一二早已身死,搬山院也烟消云散。虽然震愕悲愤,但为了祭奠梁一二的在天之灵,更为了自己的血海深仇与三百年的隐忍,宣葆炯还是要为当年梁一二亲手布险局收官!
今天梁辛所经历的一切,甚至包括故意引‘五大三粗’出手屠城,以挑拨普通修士和八大天门之间的关系,全部都是梁一二设计的。其中的变化也仅仅是,在最初的计算中,‘这堂课是要在京师重地来讲的,而那四道杀阵,也都是由梁一二自己来接下!
宣葆炯把讲课之地挪到铜川,是因为他需要宋红袍和天策门的帮助,来抵挡那四座杀阵。
梁一二已死,但宋红袍还在,宣葆炯在四十年前就找到了这个大头矮子。
梁辛明白,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过自己的想象,宋红袍从刺杀梁一二的杀手,变成现在梁一二忠心耿耿的手下,其中必然还有缘由,在略略犹豫了一下之后,暂时压下了这个疑问,等东篱先生说完,宋红袍自然也会把他的事情交代清楚。
宣葆炯说了半晌,神色更加疲惫了,喘息了一会之后,才继续道:“四十年前,我找到宋红袍的时候,他正在炼化厉蛊为自己增长实力,四十年之内都无法出手。”
宋红袍修炼的是一门邪戾的蛊术,大功告成之后功力猛增,而他又在铜川经营多年,暗中有巫术阵法助他更添威力,所以两个人约好,四十年后,九月二十六,在铜川完成梁一二图谋的大事。
宣葆炯隐忍查案、引来修士公布真相、诱八大天门出手摧毁声望……筹备了三百多年的必胜之局,最终却因为宋红袍突然散功,而功亏一篑。
本来面对四道绝绝杀阵,宣葆炯最有信心的,就是宋红袍这一阵,不料偏偏就是这一阵出了事。宣葆炯浓浓的叹了口气,脸上神色黯淡的都有些青灰了:“我自作聪明,可还是功亏一篑,事情败了,人都死了,更搭进去了一座铜川府!”
梁辛不知道该说什么,宋红袍皱眉冷笑,青墨却摇了摇头:“这笔账,不应该算到先生身上。”
说着,青墨顿了顿,才娓娓道来:“龌龊事是他们做的,真相是他们藏的,先生说出实情,他们便要屠城灭口,他们种下了孽因,却要所有人来尝这个苦果,无论怎么算,这满城人命,都要算到五道三俗、一线天和当初做下案子的凶手身上。”
宣葆炯摇头:“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因我而死,我以为算无遗漏,可还是出了岔子,老梁要还活着,便不会有这场劫数了!这件事,总要着落在我的身上。”
跟着老先生又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四十年前我便重返世间,等待宋红袍出关的日子里,是我难得的清闲,便游走尘世,读书取乐,也博得了一个学师的名声。因为有‘仙祸’这件大事要办,所以我也不敢太露锋芒。”
以宣葆炯的见识、灵智,读书读出名气根本不是难事,他引诱修士积聚铜川,本来也用不到公开讲课,不过为了替梁一二出一口气,为了当面痛骂中土修真道,还是弄了这么个噱头出来。
和曲青石的先祖一样,宣葆炯对梁一二满心敬仰,如果论起这些年付出的心血,比着曲氏一脉也不遑多让,可即便他没有道心、同情凡人,毕竟也是个拥有逍遥境神通法力的人物。所有人都一样,一旦高高在上,就很难再把眼皮垂下来去看一看脚下的泥土,所以这位老学究,压根就没想起来去寻找梁一二后人这码子事……
梁辛和宣葆炯对望着,爷俩都有点尴尬,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宣葆炯终于把自己这边的事情全部说完,转头望向宋红袍:“该你说了!”
这时,突然一股浓浓的烤肉香气,钻进了众人的鼻孔,梁辛馋得差点把舌头卷起来吞下去,忙不迭的回头一看,远处的琅琊不知何时已经架起了一堆篝火,美滋滋的烤着两只兔子。
兔肉喷香,一滴滴琥珀色的油脂颤在金黄色的肉皮上,挣扎片刻后,滴落火堆,冒起兹的一声轻响……
第五十二章 青衣游骑
梁辛幸福的都快飘起来了,琅琊远远的笑道:“还没好,再等等,烤好了喊你们!”一边说着,素手轻摇,把架上的兔子换了个位置,继续灼烤着,时不时私下一小块肉皮放进嘴里,品尝一下味道。
宋红袍嘟囔了一句:“可惜只有两只兔子,不够塞个牙缝的!”说话的时候,眼睛在犹自昏厥不醒的黑白无常身上反复打量,一扬大头吞了口口水。
梁辛吓了一跳,单看宋红袍的长相,说他喜欢吃人肉可一点也不稀奇。
宋红袍咧嘴一笑,也不再废话,指了指还在沉睡中的郑小道,有些莫名其妙的说道:“小道的本事,遇到二步修士或许还有机会逃命,如果遇到三步修士必死无疑。可他在四十天前,却和你打了个平分秋色,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跟着不等梁辛说话,宋红袍就自己给出了答案:“蛊!靠蛊术!七星蛊,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提高极大的力量。不过……蛊虫阴戾,每次施术之后,都要修养一阵。”
梁辛这才恍然大悟,追问道:“天策门的七百弟子,也是靠蛊术提升了力量,再配合军阵合击之法,所以挡住了万剑朝宗杀阵?”宋红袍的神色一黯,他对天策门的感情极深。
宣葆炯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的说道:“生离死别,来世还有一场好相见!”
宋红袍晃了晃大脑袋,把踌躇甩了出去,继续道:“不止是蛊术和阵法,每隔七年的九月二十六,不知为什么蛊虫都会越暴戾,这个日子施蛊的威力会大增,我们把日子定在今天,也有这个原因的。”
跟着,宋红袍岔开了话题,脸上又恢复了原先那副阴狠丑陋的神情,说道:“西蛮蛊,北荒巫,也算是人间的两大奇术,天策门真正的本事,其实是蛊术!”
中土西侧,苦乃山的另一边,有一支侍奉戾蛊的蛮人,他们靠着虫蛊奇术提高力量,还有各种匪夷所思的阴狠法术。在数千年前,西蛮被戾蛊吞灭了心性,毫无道理的兵袭击中土。
因为有蛊术作祟,他们的军队几乎横扫天下,当时的朝廷被打得全无还手之力,中土兵祸横生,最终还是分散在四方的中土天眷高手,自的集结成一支精兵,在正面与西蛮蛊人硬碰硬的打了几仗,舍命拖住了西蛮进军的度。
而蛊虫的反噬极大,西蛮人被拖住后就开始大规模的自相残杀,中土精兵借着这个机会才翻身大胜。
中土精兵跨过苦乃山,一路攻入西蛮领地,最终彻底摧毁了敌人的老巢,所有有关蛊术的记载也被付之一炬,虫蛊之术就此失传、绝迹。
天策门修习的军法,只要战场上出现过的手段,他们大都会有所了解,虽然西蛮早就被灭掉了,但是还是有一部分蛊术,被天策门中的人学会了。”
在外人看来,天策门修习的只是军队战法,其实真正的镇门秘技,是源自西蛮的虫蛊奇术!
这时候宋红袍从怀里摸出一块青衣的命牌,塞进梁辛手里。
这块命牌和他以前见过的不同,命牌上既没有标明院子也没写出姓名,只是刻着:九龙司辖下青衣游骑
曲青石和柳亦曾经仔细的介绍过九龙司的各种职别,青衣游骑是影子,官职不比各大院的大掌柜小,也不比最普通的青衣兵卫大,游骑不属任何人管辖,只听奉九龙司总指挥使的命令。
大头矮子咧嘴一笑,像鬼更比像人多些:“我本来就是青衣,只听梁大人一个人的话,搬山也好,杀人也罢,反正他让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
这时曲青墨从一旁叹了口气,忍不住喃喃的念叨了一句:“梁大人究竟是什么人?”
曲氏先祖历经数代,只为了帮他翻案;六步修士,大宗师境界的冰原邪修,只为他一句话就去卧底三百年;还有眼前这个满脸戾气的侏儒,恐怕见到佛祖都会破口大骂,却只听梁一二的差遣。
宣葆炯呵呵笑道:“这就是梁大人的本事了,只要和他一起相处一段时间,时间长了都会佩服他!”
梁辛心中向往,可是脑海中还是勾勒不出先祖的风采,笑着随口道:“祖爷爷有大神通,自然令人折服。”
不料宣、宋两个人却一起摇头,宣葆炯更是肃容说道:“梁大人让我钦佩的,不是神通法力,也不是胸中沟壑,而是他那份……那种不服强、不信天,对敌心狠手辣对自己人视如手足的傲气、义气,和什么都敢想、都敢做的疯劲。”
宋红袍也点头,大笑着应和道:“他就是个疯子,他从不问能不能,只看该不该!所以跟着他做出来的事情,都是应该去做,但是看上去却绝不肯能完成的任务,宋红袍跟着他,便只有两个字:过瘾!”
过瘾!
梁辛眉飞色舞的笑了,他开日馋、算计银钱,又何尝不是为了品尝人间滋味,为了过瘾。
中土人杰地灵,除了武者、修士之外,还有另外一类拥有强大力量的人:天眷神力。当初在矿井遭遇项蟾蛮突袭的时候,梁辛就见到九龙青衣之中不乏此类高手,这些人有的唤兽、有的神打、有的拥有烈火臂……他们的本领林林总总各不相同,力量也大小不一,不过相比之下,与修士的神通还是要差得太多。
宋红袍就是天眷之人,而他的本钱却是:天赐蛊身。
别人练蛊,进境缓慢,还会被反噬;宋红袍炼蛊,不仅度奇快,而且没有一点危险。
当时放眼天下也只有天策门中还有些残留的蛊术典籍,所以梁一二就把他送入了天策门。
对于炼蛊而言,郑小道只能算中上之资,施术之下还能和梁辛打成平手,更毋论天赐蛊身的宋红袍,他在天策门学艺二十年,实力几乎是纵云梯似的暴增,从一个凶狠阴戾的凡人,变成连普通修士都要退避三舍的凶徒。可是这种质的飞跃,对于普通人而言是不可思议,但是对付高深修士,依旧力有未逮。
当时的宋红袍,修炼到了极致也只能勉强对付五步修士,这样的进境即便放在修真道上也是惊世骇俗了,可是对梁一二肩负的重任而言,却用处不大。宋红袍心里着急,也就愈的卖力去钻研天策门中残存的虫蛊之术,忙来忙去,最终还原了一份残缺的蛊术了:夺蛊。
夺蛊,能够夺旁人之力化为己用,可前提必须是被夺力的人,三魂不全、七魄不整,有心无智,蠢而不笨……
宋红袍琢磨了琢磨,把全中土的傻子都加在一起,估计也不够让自己在提升一级的。
可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梁一二竟然真的给他找到了一个心智缺失,但体内真元澎湃之人,悄悄送到了天策门中!
此刻梁辛也明白,指着始终抱着大木头箱子的十一,满是惊讶的问:“是他?”
宋红袍缓缓点头:“这个人的身份背景,梁大人也不清楚,是他手下的精锐青衣在山沟里现的野人。只知道自己叫十一,抱着口箱子从来不许别人碰一碰。”
说着宋红袍也苦笑摇头:“我要用虫蛊之术夺他的力气,本来就已经愧对她了,那个箱子他视若性命,我自然也不会逼他打开来看看。”
自从有了十一,宋红袍的功力又有了新的进境,开始向着五步大成的境界逼近,直到几年之后,梁一二再度来到了天策门,亲自给了他一道密令。
此刻的宋红袍,脸上多出了一股迷惑的神色,和天生的虐戾纠缠在一次,变成了无法形容的可怕:“大人给我传下密令,他要我每次功力有所进境之后,都去刺杀他一次,货真价实的刺杀!”
梁辛在恍然大悟的同时,也是一头雾水,老叔梁风习习说宋红袍是刺客,便是由此而来的,可梁一二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红袍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这其中自然有大人的一片苦心,我问不出缘故,便心甘情愿的照做!嘿,梁一二啊,他说什么,我便会做什么!”
十一的生前不知是什么背景,体内蕴含的真元渊若大海,宋红袍守着一座金山,奈何口袋太小,每次也只能取走九牛之一毛,虽然一切顺利,可是想一口吃个胖子也绝不可能。
在宋红袍的印象里,连累风习习的那一战,是倒数第二次刺杀。
不久之后,他最后一次暗算了梁一二,依旧未能成功。当时梁一二面色忧虑,击败宋红袍之后,沉声说道:“两个月之内,你再来杀我一次,如果能把我杀了,就去苦乃山搬山院司所找靳难飞,他会给你一只玉匣,你打开一看便会明白,便知道该怎么做了。若果你还是没能越我的话,就帮我做另外一件事,这件事么……到时候再说吧。”
梁辛的两条眉毛,已经快要缠成麻花了,宋红袍见他神情有异,略带纳闷的问他:“怎么了?”
梁辛把自己这边的经历,也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两位前辈,最后才苦笑着摇头:“那个玉匣里,只有一颗干枯的人头,根本没有只言片语。”
宋红袍瞪大了三角眼,愕然之下说的话也不靠谱了:“你是说……梁大人给我留了颗人头?这、这算是奖品?”
而宣葆炯却突然怒喝了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伸手一掌拍在了宋红袍的大头上:“是不是奖品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能猜出来,如果最后一次你刺杀不成,梁一二要你做的事情会是什么:他会让把家眷护送到猴儿谷去!宋大头,宋矮子,宋丑鬼,你害的老梁死都不踏实!”
咕咚一声,宋红袍一头栽倒在地上。
梁一二确有此意,可他琢磨着,宋红袍最后一次如果刺杀未遂,到时候再托付家人也不迟,但是包括宋红袍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大头矮子,两个月之内却并未再现身。
因为宋红袍……把自己给困住了!
说到此处,宋红袍突然哭了。
第五十三章 惟命是从
豆大的眼泪,顺着宋红袍的丑脸弯弯曲曲的趴下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大头矮子人丑、心狠、手辣,可眼泪也是一样那么透明的漂亮……
宣葆炯一生狂傲,却引奉梁一二为挚友。宋红袍更是把梁一二视作父兄!
他的天赐之力需要修炼才能体现,幼时也只是个普通的娃娃,所有人都憎恨他丑陋,只有爹娘疼他爱他。可天道无情,一场大火烧死了爹娘,烧光了小侏儒本就少得可怜的那一点依靠。
如果不是梁一二恰巧经过,宋红袍活不了。
如果不是梁一二教他做人,宋红袍浑浑噩噩。
如果不是梁一二送他学艺,宋红袍没有出头之日。
宋红袍心狠手辣,宋红袍杀伐决断,宋红袍阴戾狠毒,宋红袍天不怕地不怕,可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前提:惟命是从。
惟梁一二的命,是从!
可是梁一二交给他最后的命令是:刺杀自己。
敬他爱他,所以杀他害他,宋红袍想不通,问不出,却不能不听。
因为梁一二笑着说:“这是我舍掉性命,也要你做的事情。”梁一二舍掉性命要他做的事情,他更要舍掉性命去完成。
因为梁一二笑着说:“我知道,委屈你了,拜托,用尽全力。”他用尽了全力,这次再没有功力精进后的喜悦,每一步接近成功,就会把那颗和脸膛同样丑陋的心撕开一条口子。
因为梁一二笑着说:“你这孩子,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
这三句话,都是在最后一次见面时,梁一二说给他的,当时的宋红袍已经年近四十,功力直逼五步大成,杀过数百人…….却和现在一样,涕泪横流。
这些事情,都生在宣葆炯潜入修真道查案之后七八年。
回到天策门之后,宋红袍继续练功,可心里只有两个字:绝望。
矛盾到无以复加,所以宋红袍最终选择了一个决绝的办法:厉蛊重法,一次性夺过十一的全部真力!如果成功足以杀死梁一二,如果不成功便爆体而亡,死他个球的!
宋红袍天生就是蛊术的奇才,进入天策门修炼久了,对蛊术也有了自己的见地,‘夺蛊’只能一点一点的抽取憨子的真元。他强行用自己的方法,将‘夺蛊’的威力扩大的无数倍。
强行施法的结果,却大大的出乎了宋红袍自己的意料,他没能成功,也没死,而是在施术的刹那就重重的昏死了过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百多年之后了;同样他也没能把憨子的真元全部夺走,只得到了大约七成的力量。
即便醒来也无法稍动,吸敛到身体中的厚重真元还无比散乱,要慢慢归拢。
再后来,宣葆炯来找到了他,两个人商量好,宋红袍出关之日,宣葆炯召开‘仙祸’之讲,随后两人联袂出山,再把修真道这锅浑汤子搅上一搅,这辈子打到哪算到哪!
而值得一提的是,憨子在被夺走大半功力之后,虽然还是不懂世事,但头脑比着原来情形了许多,听得懂话,会走会坐会傻笑。
也许是因为两人‘分享’真元,宋红袍对憨子倒有些眷顾了,不忍看他这么行尸走肉般的陪着自己,让宣葆炯把他带出去游走花花世界去了。
就在今天,宋红袍大功告成,破土出关,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霸道方法有着重大缺陷,虽然没有反噬,但只爆了片刻之后就突然散掉了功力,不仅让所有的计划都功亏一篑,更让宣葆炯和憨子在乏力之下,为了救他而身负重伤……
事情说完了,虽然跨度三百多年,可过程并不复杂,不过即便如此,梁辛还是听得心潮起伏,宣葆炯是暗棋、宋红袍是暗棋、天猿青衣是暗棋,甚至葫芦和猴儿谷也算是暗棋,先祖究竟布下了多少暗棋?
这些暗棋有的已经烟消云散,有的还在影响着现在,而所有的这一切,叠加在一起最终只有两个字:搬山!
‘仙’字去山,便是人。搬山搬山,要搬的不是哪做山,而是仙!先祖要做的事情,便是要将仙赶出人间,还凡人一个清静,一个自在,一个属于自己的大道。
宣葆炯看梁辛低着头愣愣出神,笑着唤醒了他:“在想什么?”
梁辛的神情很有些古怪,似乎有些慷慨,还夹杂着些无奈,而更多的则是犹豫。宋红袍耐不住性子,怒道:“快说!别像个娘们似的!”青墨翻起大白眼珠子瞪他……
“我就是觉得……”梁辛终于咬着牙开口了:“搬山应该是不会错的,可是、可是……”
梁辛的声音,莫名其妙的低沉了许多:“可是为什么搬山,却要搞清楚。”
宋红袍怪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吭哧半天我也不懂。”
宣葆炯却突然大笑了起来,伸手一拍宋红袍:“矮子,这孩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咱们对梁老大讲义气,所以把他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事情,可你我却都没有梁一二、洪太祖那份匡扶人见和心疼百姓的心思。”
宋红袍用三角眼瞪着老先生:“都是搬山,有区别么?”
宣葆炯点点头:“有区别!而且区别很大!你我是为了梁老大才搬山,他已经死了几百年,咱们也没打算再多活,所以咱们行事全无顾忌,有六七成的胜算,就会去做!”
说着,老先生顿了顿,声音愈的洪亮了:“可梁老大是为了那些平头百姓才去搬山的,如果这件事是他来做,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他便不会再铜川开课……铜川府自然也不会毁于一旦。这其中的差别就是:你我在算计的时候,豁出去了自己的性命,更不会去顾及别人的死活;而老梁却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第一位!”
梁一二当年的计划,是自己独力抵挡四座杀阵,他既然敢这么设计,就有十足的把握;而反观东篱先生在铜川的计划,除了自己那一阵有些信心之外,憨子和天策门弟子对抗杀阵的胜算,也不过是在七成左右……如果是梁一二的话,也许就会取消计划。
这便是其中的差别了。
宣葆炯的神情却并不太懊恼,只是对梁辛点头笑道:“这一层,我没想到,你能想到,很好。”
梁辛满头的大汗,如果不是因为铜川的祸事太惨,他绝不会把这点点透……他是罪户出身,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就明白今生几乎毫无希望,可即便如此,罪户们还是活着,还是做梦,大人还是拼命的疼爱孩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重获自由与希望的梁辛,才会比其他人更珍惜性命,自己的性命和别人的性命,在他眼中都是宝贝。
宣葆炯无所谓的一挥手:“世事便是如此,你敬爱之人,未必不会做出让你伤心之事,我不和你计较,更懒得和你去辩其中的道理,有自己的想法,无论对错都不能算是坏事。”
说完,他顿了顿,岔开了话题:“我的元基散乱,矮子的功力尽丧,要找地方疗伤,这就走了,以后自有再见之日,十一的真元恐怕也只剩下半成不到了,你替我照顾好他。”
即便这个半成不到,只足以打得普通修士抱头鼠窜,宣葆炯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梁辛嘴巴动了动,可对方却果断摇头,不许他多说什么。
宣葆炯走到十一跟前,低声细语的嘱托着什么,又伸手指向了梁辛,憨子痴痴呆呆的望向梁辛,半晌之后,咧开嘴巴傻笑着点点头。
宋红袍也对着梁辛说道:“郑小道,算是我半个徒弟,本来胳膊就有伤在前,这次又脱力,总要调养一阵才能恢复,我现在顾不得他,也拜托给你了。”随即又费力的伸手,指了指梁辛手里的命牌:“你在人间行走,有这块牌子方便些,就先借给你用了。”
两个怪物嘱托了一番之后,互相搀扶着,向着草原深处走去,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中,始终不曾再回头看一眼。
青墨这才轻轻的叹了口气,扯了扯梁辛的袖子:“咱们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先去苦雁关找柳亦报个平安?”一提到柳亦,青墨的小脸上又显出那份气哼哼的神情:“铜川府都没了,我是怕哥哥会担心,可他所在州府距离有太远。”
梁辛没太在意青墨的神情,笑着回答:“报平安是一定去的,不过现在的事情可还没了结。”说着,抬头望向了远处的琅琊。
琅琊站在篝火旁,亮晶晶的眸子正望着梁辛,淡淡的笑道:“兔子烤好了,快过来吧……”
梁辛把刚刚骑到自己脖子上的羊角脆抱了下来,塞进了青墨的怀里,说了声:“在这里等我。”随即迈开大步,走向了琅琊。
憨子十一也跳起来,紧紧跟在了梁辛身后。
第五十四章 意外之喜
兔肉喷香,梁辛吃的满嘴流油,十一的修为已经大成,不需要这种凡间的饮食,但是吃几口也无所谓,他看梁辛吃的香甜,也给自己抢了个兔子腿来啃。
抱着羊角脆,远远躲在后面的青墨简直怀疑,梁辛不让她上前是因为这两只兔子。
不过还好,片刻后梁辛举着最后一只兔子腿,回过头对她笑道:“这个是给你留的!”说完也不管衣服肮脏,直接把兔腿塞进了怀里,这才抬头望向始终在身旁殷勤侍候的琅琊,问道:“你是竹五的同门吧?”
琅琊清俏的脸上,显出了一份惊讶,不过还是点点头,反问:“你怎么知道?”
梁辛胡乱在衣服上抹了抹满手的油渍,开口道:“修士中,只有两个门宗和我有些关联,一个东海乾,一个就是竹五的派系了。竹五是邪修,你也是邪修,身后的实力也远远过东海乾,不难猜的。不过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琅琊也不隐瞒,口齿清脆的回答:“竹五临死前,在你身上种下了一根‘铭心刺’,方圆十里之内,只要有我们的人,就会察觉到这根刺的存在。”
‘铭心刺’不会对中招者产生任何危害,唯一的作用就是留下个标记,十里之内的同伴不用运功就可以察觉到它的存在,这是竹五重伤时种在梁辛身上的,用来告诉同门,究竟是谁杀了他。
另外,铭心刺极为隐蔽,其他的修士根本察觉不到,就连妖王葫芦也没现。
梁辛苦笑,很快想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宣葆炯在铜川开课,闹得声势颇大,把邪道上的妖人也引来了,一旦双方近身十里,人家就有了察觉。对于琅琊而言,自己纯粹是个意外收获。
跟着琅琊又好像表决心似的,用力摇头道:“我可不想替竹五报仇。”
梁辛嗯了一声:“这个我倒是知道,否则你也等不到现在,更不会救我们。”
琅琊的表情一下子委屈了起来,看了在远处依旧不明所以的青墨一眼:“那你不让她过来,以为我会害你们?”
梁辛有些不耐烦的摇头:“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快说吧,你找我究竟要做什么,说完便要分手了。”
琅琊一笑,神情变得郑重起来,直接道:“我只问你一件事:在苦乃山里,究竟生了些什么,那条石脉怎么会化为乌有。我救了你们所有人,就只为换你几句实话。”
说完顿了顿,琅琊又继续道:“初见之时,我就已经替你拔除了‘铭心刺’,从此我那些同伴,还有竹五的几个兄弟,再不会知道你就是杀人凶手。除了我之外,绝不会再有邪道中人知道你的下落,你说出真相,大家各走各路,竹五的事情就此抹掉。”
最后,琅琊又笑了:“我的手段你也见过,真要用强,你们没有机会的。”说完,对着憨子笑着点了点头,憨子则咧嘴报以傻笑。
苦乃山的凶根石煞,于朝廷而言是个厄运的象征,只要除去就无妨了;修真正道干脆就不把它当回事;可邪道妖人却重视的很。
梁辛再琢磨了片刻之后,还是缓缓开口了,他说谎话的本领是和柳亦学的,大段的是真话,只在关键之处换上假线索,前后的经过都大致相符,但接引玉石双煞相搏的,被梁辛说成了是一个青衣,最后这个不存在的青衣自然是死了。
琅琊在得知苦乃山里竟然还有一块玉璧恶煞之后,在沉吟了一会之后,又追问道:“玉璧和石脉,打起来了?被人一连接就打起来了?”
梁辛装傻,说的含含糊糊,把自己当成了第三者,简单描述了一下当时惊天动地的场景之后就说自己昏厥了……
石脉与玉璧同归于尽,就算再怎么重要,现在也消失了,琅琊的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失望,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可还没等把浊气吐出去,她的眸子就明亮了起来,抬头大笑了一声:“险些被你骗过去。”话音落处,身形一飘,扬起素手就向着梁辛的胸口按去。
梁辛大吃了一惊,顾不得去想究竟是哪里出了破绽,忙不迭的撤身后退,几乎与此同时,始终呆呆而立的憨子霍然大吼,迈上一步,伸出大手挡住琅琊。
憨子手大,掌心老茧掌背青筋,五根手指都好像小棒槌;琅琊手小,莹润如玉,春葱般的纤指并拢……两只绝不应一起出现的手,在碰撞的刹那里,就轰然炸响了一道惊雷!
殷红的血色滑过琅琊的脸膛,一闪之后便告消失,而少女的脸色转眼从水嫩的白皙变成了虚弱的苍白。
清脆的叱喝连连,琅琊的身形上下翻飞,几次想要突破憨子的的防御,噼里啪啦的对掌声连成了一片,最终琅琊出了一声不甘的低吼,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
憨子仿若一座大山,傲然肃立,身形没有半分晃动,脸上仍旧是那份傻笑。
就这么一缓的功夫,梁辛已经摘下了背挎的阳寿邪弓,开弓引箭,指向琅琊。
琅琊连连退了好几步,还勉强站住,望着梁辛道:“接引玉石双煞的人,就是你!否则你一身土行真元从何而来?说谎可恶……”正说着半截,纤弱的身体突然颤抖了起来,哇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琅琊的目光惊骇,望着憨子喃喃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厉害到这种地步?”
青墨一看这边动手了,立刻赶了上来,她怀里的羊角脆呲出了獠牙,青色的绒毛都乍了起来,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的……
邪弓饱满,细箭上金光滚动,稳稳对准琅琊,梁辛见十一足以压制住对方,这才皱眉开口:“不是说不报仇么?怎么忍不住动手了……”
话还没说完,梁辛就闭上了嘴巴,神色间恍然大悟……竹五那一门的邪修,对苦乃山里的凶煞石脉志在必得,现在石脉虽然已经消失了,但一部分本源法力却残留在自己的身体里。
换个角度,从五年前开始,梁辛就变成了‘石脉’!
对于琅琊而言,的确无意为竹五报仇,她一直跟着梁辛,主要还是为了探知当年苦乃山石脉为什么会消失。不过琅琊先前也没想到,现在的梁辛就是当年的‘石脉’,否则她绝不会有耐心等到现在。
这个意外的大收获,让琅琊的心头狂喜,目光随之明亮,笑容也愈的饱满了,衬在一望无际的碧草之间,轻灵而俏丽,又有谁能把她当做一个妖女:“东篱和大头矮子,他们两个人功法玄奇,等他们伤愈回来,正道修士恐怕要倒足大霉,我们想要翻身,自然不能丢掉这么强的助力。所以到了这里我便遣散手下的高手,两个老鬼便对我更放心了些,等他们回来,现你们都死了,也只会把凶手当成正道中人。”
说着,琅琊简直笑的合不拢嘴了:“我救了你们,现在又杀了你们,有趣得很呢!”
话音刚落,憨子十一突然出了一声大吼,皮肤下好像爬满了蚯蚓,正拼命的蠕动着,随即一颗颗细嫩的小草顶奋力顶了出来……只一眨眼的功夫,憨子全身都长满了妖邪的小草,整个人都变成了绿毛怪物。
十一不知不觉就中了暗算,奇痒难耐之下那还顾得上对付敌人,一只大手拼命的在身上挠着,嘴里出嗷嗷的怒叫,另一只手却仍然牢牢抱住自己的箱子,不肯有一丝的放松!
情势诡异而突兀,梁辛心里一突,跟着眼前人影晃动,琅琊趁着他疏神的瞬间欺身而近,白皙水嫩的纤手,轻轻印在了梁辛的胸口上。
一股洪浩的力量,就像头暴躁的凶兽猛地扎进了梁辛的胸口,梁辛只觉得天旋地转,护身的土行真元被尽数击散,一头栽倒!
琅琊笑声响亮,唇齿之间却还残留着鲜血,长长的头随着她的纵跃迎风而舞,根本不等梁辛再爬起来,右手捏出了一个手印,向着他的小腹丹田重重的叩了下去,即便如此,妖女的神情里依旧是那份乖巧与灵动。
只要手印按中梁辛的丹田,凶煞石脉的醇厚土元就会被抽离出身体!
琅琊早已过了掸心境,可此刻还是忍不住兴奋的全身都有些燥热了!就在她的手印,堪堪击中梁辛的刹那,突然耳边响起了一声叱喝……一声和自己一摸一样的叱喝。
随即,琅琊就看见,另一个‘琅琊’咬牙切齿,模样凶狠的扑向了自己!
第五十五章 儿女情长
任谁在没有镜子的地方,突然看到另一个自己都会吓一跳,修为高深的琅琊也不例外,虽然很快就明白,这是曲青墨幻化而成的,可手上还是慢了一个瞬间。
梁辛勉强凝力,奋力躲过躲过对方的手印,手挽邪弓闪身跃起,随即只看见琅琊一脚踹中了‘琅琊’!
惨叫嘶哑,‘琅琊’远远的向后摔去,口中鲜血涌出,人还在半空,幻化之术就已经失效,显出了青墨的真身……梁辛眼前的一切,尽数被青墨的鲜血染成了血红,天地山河、青草仇敌!
琅琊重击青墨,正要再去对付梁辛,却听到了一声穿云裂石的怒嗥:“你要石脉,我便给你石脉!”
灿灿夺目的金光,邪箭破空呼啸,向着琅琊的那张精巧美丽的脸膛狠狠叮去。
妖女的眸子神情里满是讥诮的笑容,挥手自半空中唤出一道乙木屏盾,正想开口说什么,不料啪的一声脆响,屏遁炸碎成一蓬齑粉,而邪箭的光彩没有半分减弱,依旧向着她迎面射去,琅琊的俏脸都被映衬上一层诡异的金光,妖娆而邪异凛然!
直到此刻琅琊才知道,在梁辛手里,邪弓不吝于五步修士的全力一击,脸上的讥诮转眼被恐惧涤荡得一干二净,再也没有躲避和抵挡的机会……
怒响沉闷,宛若一道闷雷贲烈!
妖女琅琊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鸢子,在天空中无力的翻转着,远远的摔了出去……
嘭嘭嘭,三声闷响连成了一串,从琅琊偷袭到中箭,一切都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三个人几乎同时摔落在地!
妖女琅琊气急败坏的怒叫了一声,她能不死全赖身上带着一件特殊的宝贝:地藏慈悲印。
宝印无法增加功力,也不能唤出神通,却有一个能令所有修士都为之疯狂的的功效:它可以替主人死一次,只一次。此刻怀里的宝印已经彻底粉碎,变成了凡石。
可即便有宝印护身,修为刚到海天境大成的琅琊,也被这催魂夺魄一箭震伤了五脏六腑,七窍都沁出了粘稠黑血,全身真元散乱成一团,再不敢耽搁片刻,踉踉跄跄的向着远方逃逸而去。以她现在的重伤,别说是梁辛,就是个二步修士也能轻易置她于死地。
琅琊不知道,梁辛动用邪弓之后就会动不得,当然更不知道,梁辛的邪弓已经无法再用,否则也不用急着逃走。
石脉的元神被邪弓夺走,本源法力散乱溢出,梁辛又像上次一样,身体陡然沉重,重重的摔回地面,就连眼睛也只能直直望向半空,他拼了小命,也无法移动半分……
郑小道、黑白无常还在昏迷,憨子正奋起真元破除琅琊留在他身上的木行妖法,青墨生死不知,没人能帮梁辛。
只有羊角脆徒劳的在众人之间奔跑,小猴子,大眼睛,泪水涟涟。
梁辛拼命压下心里的烦躁的,按照‘土行心法’缓缓行功,努力归拢着体内散乱的真元,好在玉璧与石脉本来就是同宗同属,都是天生的土行精怪,两股真元几乎没有区别,彼此间可以无碍融合……
从黄昏时分,一直到天现黎明,梁辛从不能稍动,到手指微颤,最终归拢了大部分真元,一跃而起跑向俯身远处的青墨。
凄凄长草间,梁辛追着那一路血迹斑驳,嘴里只在反复的念叨着:“别死,别死,别死…….”
青墨双目紧闭,唇齿间的鲜血已经干涸了,变成了紫色暗痕,梁辛坐倒,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在怀里,将土行真元缓缓度入她的背心。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却比那十年的罪户童年还要难熬,青墨的眼皮微颤,吃力的睁开了眼睛。
昨天还一清二白、灵动奕奕的眸子,已然浑浊暗淡了……
以掸心境的修为,硬抗四步琅琊的重击,青墨此刻虽然还活着,但生机已断!梁辛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的抱着她,生怕黎明时草原上的风,会吹熄了怀里这盏随时都会消失的生命之火。
有生之年,梁辛从未像如此的心疼过!
这时憨子也终于冲破了妖法,一颗乌青的种子,被他的真元从手心中逼了出来,摔落在地,全身的青草也随之化为青烟。
琅琊对付憨子的时候,动用的不是法术,而是法宝,这棵种子叫做‘原上草’,专做偷袭之用,是两人交手时被种下的。
青墨扬起脸,用下颌顶了顶梁辛的胸口,想笑却无力让嘴角抿出一丝笑纹。
梁辛赶忙放松了些,低下头还没说话,眼泪就摔碎在青墨的脸上,这时胸口的衣襟一松,扑通,掉出了一件事物:油腻腻的烤兔腿。
青墨的眼睛笑了,手指微微勾动,想要伸出去捡……在旁边早已涕泪横流的小猴子赶忙捧起兔腿塞进她的手里,可青墨却抓不住,抓不住!
青墨好像叹了口气,放弃了徒劳的努力,而是把螓更深的扎进了梁辛的怀里,口气呢喃,清淡:“梁辛,我……想他。”说话间,眼角滑出一连串的泪水。
梁辛努力让她躺的舒服些,青墨却恍然未觉,依旧梦呓般的说着:“我出身名门,所有人都对我恭恭敬敬,只有他满不在乎,一见到我就胡说八道的开玩笑……还趁着哥哥不在的时候,捏我的脸,笑话我长得……圆?”
说着,青墨眸子转动,望向梁辛问:“我长得圆么?”
梁辛笑了,青墨也笑了,真正的笑容:“再后来我被乾山道的修士看中,整个京师都为之轰动,这下旁人不光是恭敬,甚至还有些敬畏了,他却还是老样子,甚至还跟我小声嘀咕,让我别修仙去,说一修仙就没人味了,我没理他。”
“从小我就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和别人不一样,还两面三刀的,哥哥在时他满脸老实,哥哥不在他就张牙舞爪。”
“大了一些之后我便不理他了,我对谁都笑,唯独对他没有好颜色,又烦他,又想看他。”
“看他手腕碎了,我心疼的,可他还是满脸坏笑的。”
“现在快死了,却想他呢,还有哥哥,爹爹,娘亲……”
青墨绻起了身体,好像个婴儿,恨不得把自己全部挤进梁辛的怀里,她冷。
梁辛没有道心,放眼天下,真正对他好的人,不过这么三五人,青墨无疑是除了丑娘之外,和他最亲近的人。平时不知道,可一个死字写在了眼前,写在了青墨身上,梁辛心疼到无以复加!
梁辛不是豪杰,不是丈夫,根本憋不住自己的眼泪,却不敢放声大哭,抱着青墨跳起来,咬着牙笑道:“我带你去找老大!妈的,我也想他了!”随即招呼着憨子背着郑小道,略略分辨了一下方向,向着苦雁关撒腿跑去。
小猴子手脚麻利,早就跳上了梁辛的脖子。
第五十六章 七虫七星
狂奔不久,青墨就沉沉的昏睡了过去,郑小道却苏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大吃了一惊,正想追问怎么回事,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阵压抑低沉的呜呜声。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视线的尽头,正弥漫起一蓬黑色的风暴,度奇快向着他们追了过来。与此同时,一个晦涩的声音,自远处滚滚回荡而至,说的是草原上的蛮话,梁辛根本听不懂。
郑小道却脸色骤变,不住口的催促道:“快跑快跑,草原上的巫士,肯定没好事!”。跟着,又恨恨的说了句:“怎么会惹上他们!”
西蛮蛊,北荒巫。只不过当初的西南蛮人,人人侍蛊,最终被虫子吞噬了心性,引兵作乱,在几千年前就被前朝荡平。
而北方关外的草原上,只有极少的一些人修炼巫术,巫师们不仅不与中土往来,就连草原上的牧族也很少见到他们。
真正让北荒巫出名的,还是七百年前正邪联手,赶赴极北冰原剿灭摩罗院的时候,路过草原引起了巫师的误会,双方小规模的接触了几仗,后来双方的高人出面才澄清了误会。
和摩罗院一样,草原上的巫士们,虽然人数很少,可胜在诡异凶狠,巫法也自有霸道之处,至少那几场小架打下来,巫士虽然没能占到便宜,但是也没吃太大亏。
北荒巫术,主要以唤鬼驱丧为主,一经施展便是阴风惨惨!
用不着郑小道催促,梁辛就连声召唤着十一,拼命的奔跑起来。
十一一力,立刻把梁辛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黑色的飓风,铺天盖地席卷而至,度来的奇快,不多时就扑涌而至,梁辛只觉得眼前一暗,跟着鬼哭狼嚎直往耳朵里钻,身体四周裹满了滑腻腻的粘稠,仿佛突然落入了泥潭,每往前一步,都走得困难无比。
巫士躲在黑风中,嘴里一连串的呼喝着什么,梁辛则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抱紧怀里的青墨,拼命的向外冲去,就在这时,脚下突然一紧,一只惨白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脚腕,随即破土声接踵响起,放眼望去齐膝的芳草间,正有不知道多少只或惨白、或青灰、或阴红的手伸出来,正随着青草一起摇摆……
梁辛的胆子再大,此刻也觉得浑身鸡皮疙瘩乱窜,脚下用力一拔,果不其然,拉出了一条手臂,脚下泥土稀松,梁辛仿佛都看见了正有稀疏的头,从下面拱出来。
不仅仅是毛骨悚然,更让梁辛难受的是,当自己被阴丧巫风裹住之后,心里说不出的憋闷,眼前都是暗红的血色,耳中充满轰轰的血液激荡声和擂鼓般的心跳…这种感觉梁辛似曾相识,当年在现猴子青衣的荒谷里,梁辛吃过生肉之后,就是这般的难受!
越来越多的鬼爪子扒拉着、摸索着,兴高采烈的抓上了梁辛的脚,梁辛有伤在身,奔跑虽然无碍,可是难以震开这些鬼爪子,用力向外拔的话,只会把鬼东西全部带出来,正急的咬牙切齿的时候,身前劲风激荡,十一又跑回来了,脸上的憨笑里透着几分不好意思。
梁辛二话不说,直接把怀里的青墨塞给了十一,嘴里连串的催促:“走走走,带她去苦雁关,找青衣千户柳亦!”
十一却摇了摇头,不肯离开,一双大脚猛踩,地面下的惨叫骤然响亮,抓住梁辛的鬼爪子都被十一踩断了。
郑小道叹了口气:“十一的力气已经小的很了,既然回来,就冲不出去了。”
梁辛勃然大怒:“那你们还回来作甚!”
郑小道比他还生气,死乞白赖的抓着十一的肩膀:“你以为我想回来?憨子自己回来的,怎么劝都没用!”
自始至终憨子的表情也没有变化过,就像个陀螺似的,不停的围着梁辛打转,他们附近的鬼爪子一一踩断,可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动作越来越吃力了……以仅剩的三成真元,破解青山压顶法阵、自长藤间救下宋红袍、最后又被琅琊的法宝暗算,现在的憨子只是强弩之末了。
巫士已经不再说话,换而桀桀的冷笑,夹杂着一阵阵清脆铃声,时远时近。
梁辛的五官都有些抽搐了,对着十一招呼道:“把小道给我!”
十一异常听话,肩膀一震,直接把郑小道抛进了梁辛的怀里,郑小道可傻眼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看上去是个朴实少年的梁辛,临死之前不抱姑娘,而是要抱着自己这个小伙子……
梁辛哪知道他胡思乱想,有些急促的说:“给我种蛊!那种能让力量暴增的蛊!”
郑小道愣了愣,迟疑道:“种蛊的都是门中的长老,我以前只是接蛊……要不我试试?把你种死了可别怪我!”说完手脚麻利的从怀里取出盛放蛊虫的盒子。
梁辛则对着十一嘱咐道:“再撑一会。”
十一憨笑,脚下不停……
郑小道让梁辛躺在地上,吩咐道:“真气归元,千万别用力!”说完,用一把小小的金刀轻轻一刺,戳破了梁辛的左肩窝。
金刀灿然,锋锐上凝结着一滴殷红的鲜血,郑小道口中念念有词,打开了盛放蛊虫的盒子,盒盖一开,立刻弥漫起一股恶臭,一共七只黑色的丑陋甲虫,正一动不动的趴着。
郑小道把金刀锋锐上的血滴在了一枚蛊虫身上,虫子似乎打了个机灵,身体随即膨胀、收缩、膨胀……仿佛笨拙而臃肿的呼吸着,片刻之后那滴鲜血就尽数被它收敛进身体,在虫子的后背上显出了一张白色人脸……仔细看的话,就是梁辛现在的模样,眉头微蹙,双目紧闭。
郑小道有些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把金刀换成竹签,挑起那头蛊虫放在了梁辛肩窝的伤口上,同时低声的嘱咐道:“会有些疼,要忍住,千万不能出声。”
蛊虫用短短的触须碰了碰梁辛的皮肤,笨拙的爬进了伤口。
梁辛的身体猛的一跳,几乎咬碎了牙齿,才没出那一声惨叫!
虽然早有准备,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疼,钻进身体的哪是什么虫子,分明是一头熊、一头犀牛、一头大象!整个身体都仿佛要爆炸了似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自己的伤口中插进了一把油纸伞,然后猛的撑开……
身体都快要爆炸了似的,额头上的青筋,也仿佛被砍掉脑袋(尾巴?)的蚯蚓,拼命的蠕动着……
郑小道额头冒汗,手上却毫不停歇,又用金刀戳破了梁辛的右肩窝、滴血、辨主、种蛊,继而天灵、胸口、丹田、股窝……在种下了最后一条怪虫之后,郑小道大笑道:“七虫七星,北斗降龙,大功告……”他的话还没说完,梁辛突然爆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第五十七章 北荒巫术
刚忙活完,最近严重睡眠不足,一会准备狠狠睡一觉,十二点之前绝对不起床!
所以提前把中午的更新上来。另外,骚眉搭眼的问句:嗨,有推荐票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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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号凄厉,甚至压过了风声,把混沌中的青墨都惊醒了,小丫头费力的张开迷糊的眸子,再看到梁辛的惨状之后,无力的哭了一声:“你…怎么了……”话还没说完,又复昏厥了过去。
梁辛的上衣尽数炸碎,**的胸腹胳臂上,到处都是高高鼓起的粗大血管,布成了可怕的蛛网。郑小道看着梁辛痛不欲生的模样,心里琢磨着:完了,第一次种蛊,就把人给种死了……
念头还没转完,郑小道猛的瞪大了眼睛,七条刚刚进入梁辛身体的蛊虫,就好像被吐出的瓜子皮似的,都被梁辛的伤口‘吐’了出来。
不仅如此,那七条蛊虫,现在全都被吸干了精血,只剩下白的几乎透明的两层皮……郑小道只觉得头皮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蛊虫是虐戾之物,只有他们去吸允宿主精血的份,怎么可能被梁辛抽成了‘干尸’。
而梁辛怪笑了几声,从地面上一跃而起,七只蛊虫虽然已经逃出了身体,可是在他胸口上,却赫然显出了七枚黑色的虫形印记!
蛊术阴戾,施术之下不可思议的事情极多,可郑小道从未见过这么诡异的情形,惊讶之下,手脚并用的向后爬开,远远的躲开仿佛变成鬼怪的梁辛。
放眼望去填满了视线的鬼爪子,也好像突然现了天敌似的,一只只都忙不迭缩了回去!
隐藏在黑风中的巫士见状又惊又怒,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鲜血泼洒飞溅,尽数沾染在手中的铜铃上,刺耳的铃声陡然高涨。
铃声催促,漫天黑风就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鱼,骤然收缩了阵势,从四面八方扑向梁辛。
梁辛只觉得一股阴惨而厚重的巨力,狠狠裹住了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出咔咔的闷响,恐怕坚持了不了多久,就被活活挤碎成一滩肉酱。
十一正呲牙咧嘴的踩着死人手,一眨眼的功夫,手全没了,黑风凝聚起来,好像个黑色的大蚕茧似的裹住了梁辛。
憨子有些茫然,举目四望中一眼就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油腻腻的皮袍巫士,嘴角溢血手舞足蹈的摇晃铃铛,嘴里还念念有词。
憨子大怒,把青墨往郑小道的身旁一放,举起拳头就扑了过去。那个草原巫士正竭尽全力施术攻击,突然看到一座‘扛箱子的铁塔’嗷嗷怪叫着扑过来,心里叫苦不迭,可手中的法术不又不能停……巫士反应也挺快,一边摇晃着铃铛一边撒腿就跑.
梁辛自己看不到,当黑巫重压席卷而至的时候,他胸口上的七虫印记突然活了起来,飞快的游弋、穿梭。
他体内那些还没来及炼化为己用的玉石真元,立刻化作了七路,在虫印的带领下滚滚流动,按照天星北斗的星图运转不休,稳稳抗住了黑风的重压!
黑袍巫士似乎后力不继似的,梁辛只觉得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大,而巫风的压力越来越小,肉眼可见的,浓稠的黑风颜色渐渐浅淡,从浓黑变作暗灰,继而变得透明清澈,最终嘭的一声闷响,巫风炸碎化于无形,梁辛怒喝一声,和十一一起追向神情惊骇的巫士。
巫士的法术被迫,巫铃震裂,不过腿脚却轻便的很,梁辛和憨子俩人都追不上……
梁辛哪还顾得上跟他纠缠,招呼了憨子一声,两个人各自抱起青墨和郑小道,也不再理会巫士,继续想着苦雁关的方向疾奔。
不料那个巫士,被追得鸡飞狗跳之后,看敌人走了却不肯罢休,撒开双腿又追了上来。
梁辛这下气的暴跳如雷,脚下不停两眼瞪得溜圆,怒骂道:“再扰我我便……”
不等他说完,巫士就呜哩哇啦的说了一段蛮话,郑小道久居铜川,懂得蛮话,略带意外的咦了半声,对梁辛翻译道:“他要你归还慈悲弓……”
梁辛愣了愣,很快明白曲青石留给他的阳寿弓,恐怕和巫士之间有什么关联,不过嘴里还是干脆的骂了句:“滚蛋!”
巫士继续呜哩哇啦,郑小道不停的翻译着。
“他说你不还神弓,草原上的巫士会尽起而至,追杀于你。”
“不还神弓,巫士将联络**帐,兴兵血洗中土。”
“不还神弓,他就不走……”
“他说好话呢,央求咱们……”
“他说邪弓咱们一用就死,不好使,用别的宝贝跟咱们换…….”
郑小道一边翻译着一边呵呵的笑出了声,这时巫士又说了句什么,他的神情突然一怔,立刻对梁辛道:“巫士说女娃娃生机已断,只有去求大司巫出手,才有可能活下去!”
梁辛猛的占住了脚步。
郑小道继续道:“大司巫是草原巫士的领袖,神通通天彻地,只有他才能救女娃娃,如果归还神弓,他就带着咱们去求见他老人家,但是大司巫肯不肯出手,他不敢肯定。”
翻译过巫士的话,郑小道又补充道:“应该可信,我也听说过大司巫之名,而且草原人重诺,一旦答应下来的事情就不会反悔。”
梁辛没有丝毫的犹豫,伸手解下邪弓递给巫士:“带路!”
黑袍巫士一见邪弓,脸上霍然升腾起一股喜色,但是却没接过邪弓,说了句什么之后,对他们一挥手,示意跟在自己身后。
郑小道笑道:“他说,等到了大司巫那里再把邪弓给他,跟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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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青石的先人,也只是在无意中得到了这把邪弓,也并不知道它真正的来历……
自古以来,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鬼祟邪物就越猖獗,草原荒凉,阴盛阳衰,常常会有游魂肆虐,附体伤人,牧民深受其害。
有一位巫士不忍牧民受苦,施展大咒,凝练出这把弓,取名‘慈悲’。
这把邪弓,根本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被鬼祟冲撞之人,只要引弓一射,邪弓就会夺走鬼祟的魂魄,病人也得以还阳。
若非如此,谁会去打造出一把一箭就会杀了自己的弓子!
论威力,其实邪弓也算不得多厉害,但这是一把功德器,在巫者之间有着极高的地位,不过在千多年前,这把慈悲弓遗落中土,机缘巧合之下被曲氏先祖捡了去当传家宝了。
不久前,梁辛与琅琊拼命,动用了邪弓,而黑袍巫士的洞府就在附近,感受到邪弓的气息之后又惊又喜,可他当时正在练功的关键时刻,再怎么着急也动弹不得。
等到收功之后,黑袍巫士立刻赶来,总算追上了梁辛等人,结果双方恶战了一场,可让巫士想不通的是,别的不说,就自己最后的那道黑风巫,论威力的话,相当于海天境大成的四步修士全力一击。
梁辛就算没受伤,巅峰状态下充其量也只能算三步修士……还是没有神通的。
就算他把玉石双煞的真元全部化为己用,也不过勉强踏入四步海天境,他凭什么抗下了巫师那最后一击?
巫士不明白,梁辛比他还纳闷……
这时巫士回过头,咧开嘴笑了笑,又说了什么。
郑小道这个翻译做的尽职尽责:“他说,大司巫无所不知,咱们肯归还慈悲弓,就是草原上的贵客,有什么不明白的到时候尽可问他老人家。”
梁辛恩了一声,关于功法的疑问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大司巫究竟肯不肯、能不能救回曲青墨!
第五十八章 黄金帐篷
狂奔。
其间青墨又醒来了一次,眸子里依稀透出了回光返照的光彩,淡淡的对着梁辛道:“如果赶不及,也没关系的……”
不久之后,应该是已经跨入了其他巫士的辖地,随行的黑袍巫士一边跑着一边开始手舞足蹈的做法传讯,不久之后,七八团黑色的疾风从草原深处鼓荡而至,在呜哩哇啦的沟通之后,赶来的巫士催动黑风包裹起众人,一下子度快了很多。
越往草原深处走,黑色的飓风就越多,到最后汇聚成铺天盖地的一大片,浩浩荡荡,声势惊天。
在赶路时,梁辛把郑小道昏迷之后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郑小道在听说铜川被毁、鸡犬不留之后,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响,能挡住哭声却止不住泪水,梁辛正想安慰他几句,郑小道却深吸了一口气,抹掉泪水,露出了个还有些不太协调的笑容:“铜川城里到处都是我的熟人,天策门下每一个都是我的兄弟,他们死了,我哭破了天也没用!”
说着,郑小道真的仰起头,透过灰蒙蒙的黑风望向天空:“这笔债有的算了。”说完,竟然就恢复了常态,再不肯多蹉跎,更不去咒骂。
一行人风驰电掣般的在草原上掠过,过了不知道多少时候,身边的黑风突然消散,此刻聚拢而至的巫士足足有上百人,全都收敛了巫术,面色恭敬垂肃立,对着众人不远处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帐篷。
最早的那个黑袍巫士对梁辛打了个手势,梁辛会意,将邪弓交给了他。
黑袍巫士把邪弓双手高举过顶,躬身走到帐篷之前,大声说着什么。
片刻之后,帐篷的皮帘一挑,一个山羊胡子的老者出现在门口。
老者一现身,所有在场的巫士全都弓起了身子,认真行礼,不用说必是大司巫无疑。
梁辛从来没见过谁会老成这个样子……
大司巫的脸上没有皱纹,因为他太瘦了,就好像一具干尸,皮肤都紧紧扒在骨头上,因为皮肤全无光泽,所以老头子就不带一丝生气,根本就不像个活人,只有深陷的眼睛,在转动中显出了少许的生机。
郑小道偷摸的吞了口口水,山羊胡、干巴瘦、活死人、穿着个脏乎乎的羊皮袍子好像挑在竹竿上……这一连串全不搭调的特征组合出来的,就是草原巫士的领,法力通天彻地的大司巫。
大司巫伸手接过了‘慈悲弓’,用翻着油光的袖口把弓子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随即目光转动,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猛的扬手把弓高高举起!
……
巫士们都低着头,谁也不敢看大司巫,谁也没看见他的欢欣鼓舞,自然也就没有欢呼声,老头子眨巴了两下眼睛,老实巴交的把慈悲弓抱在了怀里,对着梁辛僵硬的点点头,开口道:“随我进来。”
大司巫说的是汉话,语气略带生硬,声音却圆润好听,仿佛草原上的牧民歌者的嗓音,苍茫却柔和。
梁辛大喜,赶忙抱着青墨,快步走了过去,郑小道犹豫了一下,也扎手扎脚的从憨子身上爬下来,跟着梁辛一起走进了帐篷。
一进帐篷两个人只觉得眼前珠光宝气,霞彩弥漫,外表看上去比个坟包也大不了多少的帐子,内中别有天地,简直大的一眼望不到头。
不仅如此,帐篷里根本没有别的陈设,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黄金,各种各样的黄金……金砖、金币、金沙、金雕……最璀璨夺目的,是一个粗大的黄金树,遍体流光,逼得人几乎不敢直视。
大司巫一生侍弄巫术,但惟独喜欢金子,不管什么样式,只要看到金灿灿的颜色就挪不开眼神,这一辈子收集的金子,全都被他放在帐篷里,无论他做什么,只要身边有金子,老头子就觉得打从心眼里高兴。
梁辛顾不得别的,抱着青墨踏上了两步,还没来得及恳求说话,老头子就先开口:“女孩子,有救。”说完,深处右手,用食指和拇指在空气中一掐,凭空就捏住了一道黑色的气息,随即往青墨的额头一点。
黑气一闪,没入了青墨的额头,就此消失不见。
青墨的呼吸,立刻就平稳了下来,虽然脸颊依旧苍白得吓人,可眉宇间的痛苦却减轻了不少。大司巫做了个手势,梁辛会意,在屋子里踅摸了踅摸,小心翼翼的把青墨摆放在一张黄金榻上。
大司巫的嘴角不易察觉的一跳,在心疼他的宝贝黄金榻,好像青墨能把这么一大块金子给躺没了似的。
梁辛见青墨睡的安稳,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起来,毕恭毕敬的对着大司巫躬身施礼:“多谢……”
大司巫却一挥手,打断了他:“我只是说有救,却还没答应出手,你要想她活下去,需答应我一件事情。”说着,停顿了片刻,又岔开了话题:“这个女娃娃的伤被我镇住,三十天之内不会死。我要你在三十天之内……把你师父的人头带回来。”
梁辛先是大惊失色,跟着怒极而笑:“你疯了是吧!”
大司巫还是那副干尸的样子,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也看不出他是生气还是愤恨,声音虽然悦耳好听,可语调僵平,全没有抑扬顿挫:“你不杀他,他迟早会吃掉你。说到底,你只是他养的一件补品,你去杀了他,既可以保住自己的小命,我又解了心头之恨,还能救回这个女娃娃的活命,一举数得的事情,与大家都有好处。”
梁辛举得有点不对味了,他葫芦师父嘴馋、嗜酒,但是不喜欢荤腥……
果然,大司巫继续道:“那头老蝙蝠以蛊饲人,再吸人精血,他的一身功力都是这么来的,你心性不坏……”
说到这里的时候,梁辛算是彻底踏实了,打从心眼里送了一口气,摇头笑道:“前辈误会了,晚辈的老师可不是蝙蝠。”
“当然不是蝙蝠,我是说他的样子。”
“样子也不是蝙蝠。”
大司巫挺矫情,不依不饶的说道:“高深修士,幻化形影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作恶多端,又惹下了我这个仇家,要是还敢用原来的样子招摇倒奇怪了!”
梁辛嘿了一声,也不再跟他一问一答,一股脑的说出自己的师门来历,大司巫这才闭上了嘴巴,过了片刻之后才喃喃道:“要是他自己变成只猴子……倒也有可能,不过要再变出一山谷的猴子,就有点不对劲了。”
梁辛哈哈大笑,摇头道:“不是不对劲,是压根就不对,我师父是苦乃山天猿妖王,错不了的。”
大司巫的神情总算松动了,神色间有些迷惑:“不是老蝙蝠的弟子?我听乌力罕说了你们交手的经过,你的蛊术从哪里来的?还有你身上的蛊虫印!”说着,伸手指了指梁辛胸口上的静静趴伏的七枚虫印。
梁辛也知道,自己这次‘接蛊’情形诡异,蛊虫变成了虫干,胸口上的虫印,扣合星图的真元,还有打完仗之后,自己既没有脱力也没有萎靡,更没有受什么反噬,眼下青墨暂时没事,干脆把当时的接蛊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大司巫一边听着,一边不住的插口询问,不仅询问当时的情形,还有梁辛的功法、元基等等,到最后梁辛干脆把自己在苦乃山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玉石双煞和葫芦的传功等等一样没落下。
等梁辛絮絮叨叨的说完所有的经过,大司巫终于露出了个笑容:“明白了。”
跟着老头子闭上了眼睛,居然不再理会他们,更没有出手去救青墨的意思。
梁辛和郑小道面面相觑,等了半晌之后,两个少年谁都忍不住了,同时开口,梁辛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司巫,我妹妹的伤……”
而郑小道问的是:“您老到底明白啥了?”
大司巫面无表情,不理不睬,看上去仿佛已经死了一千年……
第五十九章 恶土之力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开口,语态诚恳:“大司巫,请您大慈悲,救我妹妹。”
大司巫终于有反应了,眼皮撩开了一道缝,淡淡的说:“她能救,却不好救,你们要我出手,总不能光靠嘴说。”
郑小道有些没想到,这种世外高人救人也要报酬,苦笑着插口:“我们不是把神弓给您了么?”
大司巫缓缓摇了摇头:“慈悲弓本来就是草原之物。”
说完,活死人老头子又顿了顿:“况且,我已经给她续了一个月的性命,还不够么?”跟着又宽宏大量的一挥手:“看样子你们惹到了厉害仇家,我许你们留在这附近避难。没人敢在这里伤人的,足以回报你们送回神弓的恩德。”
梁辛当下就在心里盘算着,青墨还有一个月的性命,如果送回猴儿谷的话,葫芦有没有把握救人,大司巫仿佛看穿了他的念头,露出了个讥诮的神情:“女娃娃生机已绝,仙草灵丹不受、真元道法无用,你的那个葫芦师父虽然厉害,可救人却不灵。放眼天下,能救女娃娃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修为达到嫦娥境的七步修士,另一种便是……”
说着,大司巫深处枯柴似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巫法大成之人。”
梁辛又气又恨,却不敢怒,努力压下心里的烦躁,直接问道:“要怎样,你才肯救青墨?”
郑小道同时开口:“你爱黄金,我们这就去给你弄金子去!”
大司巫突然笑了,僵硬的脸皮上没有一丝笑意,但身体却颤抖着,从喉管深处出一阵咕咕咯咯的怪响:“如实相告,要救这个娃娃,就要折损我三成的巫力。你们两个不妨算一算,要都少金子才能值回这个价钱?我喜欢金子没错,可就算给我搬来一座金山,要换我三成巫力,我也不会换的。”
郑小道愣了愣,不用问也知道,大司巫是了不起的高手,要折损三成功力救人,这个代价任谁也接受不了,皱眉问:“那你到底要什么?”
不料话音刚落,大司巫陡然睁开了眼睛,语气里已经充满了不耐烦:“我要什么?我要老蝙蝠的脑袋,你们给的了么?问了半天纯属废话!你们若能寻来值得我出手的东西,我便会出手,至于是什么,我懒得去想,你们看着办吧!”
郑小道还欲说什么,梁辛摇头打断了他,对大司巫道:“我这就去寻访灵宝,一个月之内回来,这段时间……”
话没说完,大司巫就打断道:“不用嘱咐,我已经给了女娃一个月的命数,你记得回来就好!”说完挥挥手,把两个少年轰走了。
此刻梁辛心里的主意就是马上赶回猴儿谷,先问问葫芦师父能不能救人,如果不行的话就请天猿帮忙,务必从苦乃山里找出些灵芝仙草来。
两个人一出帐篷,先前和他们动过手的黑袍巫士乌力罕就凑上来,神情关切的呜哩哇啦一番,梁辛没理会他,招呼着十一和小猴子准备动身,郑小道趁着这个功夫,和乌力罕说了几句,神色里或有领悟,对他点头致谢之后,又跑回梁辛的身旁,说道:“那个巫士说,他们的修炼基本都是唤鬼驱丧的阴法,咱们要想打动大司巫,最好也能找来这种功用的宝贝……”
正说着半截,梁辛的脸色就变了,从焦急变成了有些希望,但又仿佛信心不足似的,琢磨了片刻之后,把从日馋中带出来的包袱塞进了郑小道手里,低声道:“你在这等我片刻,看好这个包袱!”
包袱沉甸甸的,看形状好像裹着个花猫大小的棒槌……
门帘一挑,梁辛又回来了,大司巫脸皮干干巴巴,皱眉的时候,仿佛额头上的皮肤随时都会绷开似的。
梁辛也不等对方开口,直接问道:“大司巫听说过铁头山么?”他想到的宝贝,当然就是棺材铺老板用来养鬼的无心瓶,巫士喜欢弄鬼,这只瓶子也算投其所好了,只不过在梁辛有些担心,这个瓶子现在虽然罕见,但在几千年之前,人家铁头山弟子几乎人手一只,论威力的话肯定不会太大,大司巫这种档次的高人未必看得上眼。
大司巫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辛的信心略略涨起了些:“以前铁头山弟子驱鬼养鬼……”
大司巫不耐烦的摇头:“直接说正题!”
“我能找来一只养鬼用的无心瓶!你救青墨……”
啪的一声闷响,突然打断了梁辛的话,大司巫手中正在把玩的一块金砖爆碎成齑粉,变成灿灿的金沙,顺着老头子的手指缝流了下去。
大司巫也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没再说什么,但是双目已经尽数睁开,目光死死的盯住了梁辛。
梁辛点头,加重语气重复了遍:“我能找来无心瓶,你帮我救人。”
大司巫霍然大笑,这次是真正的笑容,老脸都皱成了一团:“好!你若找来那件东西,我便出手救这女娃的性命!还有,生在你身上的蛊术功法,我也尽数告诉你!”
老头子笑声滚滚,从帐篷之中远远传出,附近的巫士们只要是懂汉话的,都知道大司巫已经做出了承诺。
梁辛大喜,转身跑到出去拿回包袱,跟着又折回帐篷。他心眼小算计人,最开始生怕一亮包袱,大司巫会直接出手抢夺,现在已经当众立誓,自然不会再反悔。
大司巫哪想到梁辛这么快又跑回来了,真正不耐烦的想要开口怒斥了,不料梁辛一把扯掉包袱皮,咚的一声,把无心瓶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次大司巫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把无心瓶捧在手中,只看了一眼,就对梁辛点了点头:“很好!女娃娃能活,放心。”说着,双手一挥,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就此隐去了无心瓶,跟着用蛮语对着外面大声的吩咐了几句。
外面侍立的巫士们纷纷应和,纷纷裹动黑风,四下里散去了。
大司巫这才对梁辛解释道:“要救女娃娃,我需要做一项**术,他们下去准备去了,大约十天之后,我会施法救人。”说着,随手在帐篷里指点了两下,示意梁辛和郑小道座下。
现在的待遇就好得多了,两个人一落座,外面就有人进来奉上奶茶。
梁辛心里还惦记着自己被种蛊之后的事情,但又不好意思催促,只好一边吸溜着奶茶,一边耐心等待……
大司巫在措辞了一阵之后,终于开口了,说的事情却有些莫名其妙:“物极必反,万物都分划阴阳。土,也有善恶之分的。善土滋养万物,任由人畜虫草从它那里汲取养分,生长繁衍;而恶土却凶戾狠毒,不仅不滋养生物,反而还会夺生灵的精血,用以壮大自己。”
说着,伸手点了点梁辛:“当初被你进入你身体的玉石双煞,就是从恶土中修炼成形的精怪,它们的本源法力,也是恶土之力。”
玉石双煞,一个吞人皮骨,一个吸人精血,都是靠杀人来汲取养料。梁辛当年得到的这两份土行元基,是土行之力中至恶至戾的力量。
“只不过,你修炼的土行心法中正平和,在炼化玉璧真元的时候,其中的恶性已经被抹除了。”大司巫淡淡的说。
梁辛那本‘土行心法’的作者,连神通都不曾去研究,只求升仙却根本没有争强之心,可见其人本性朴实,这样的人钻研出的功法,当然也是醇和正气的。
大司巫随手抓过了一把金沙洒在羊皮毯上,先平分成两份,跟着把其中一份又分成了两份,望着梁辛一笑。
梁辛也笑了,他早习惯高手都喜欢打谜语了,指着面前的金沙笑道:“这就好像我身体里的土行真元,这四分之一是我已经炼化的,另外那四分之三,还是凶恶的土行原力。”
大司巫点点头:“不错,你身体里,还有四分之三的恶土之力没有被炼化……”说着,突然岔开了话题,问他:“你可知道,当初你从矿洞逃到了荒谷中,吃过一点生肉之后为何会胸闷憋气,几欲作呕?”
跟着也不等梁辛回答,大司巫便径自向下说道:“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生肉激了你身体中恶土的凶性!如果那个时候,你要是咬人的话,被咬中之人,多半会瞬间被抽干精血。”
梁辛咳了一声,呵呵的笑道:“那时候我还没在猴儿谷学艺,轻易不咬人……”正笑着半截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明白了大司巫的意思。
北荒的巫术唤鬼驱丧,一经施展之下必然是阴风惨惨,鬼哭狼嚎,梁辛被乌力罕的巫术困住时,身体里的那四分之三还未及炼化的恶土之力,又被激起了凶性,所以当时他才会觉得气血翻腾心悸胸闷。
恶土凶性还未退去,梁辛为求突围,让郑小道强行种蛊……虽然梁辛没像大司巫说的那样用嘴去咬蛊虫,不过那七枚蛊虫从伤口爬入他身体,也同样是直接和他血脉交融。
结果便是,吸允抢夺生灵的恶土之力,一下子夺走了七枚蛊虫的精血,所以蛊虫变成了‘干尸’。
梁辛一边琢磨着,一边无比吃力的措辞、把事情说出来。郑小道听的满头大汗,根本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大司巫则缓缓点头:“不错,总算还不傻。”
郑小道挺有点骚眉搭眼,坐在旁边嘿嘿嘿的乐了。
梁辛把事情的前一半弄清楚了,伸手又指了指胸口上的虫印,大司巫点头会意,淡淡的说:“莫急,事情虽然不算复杂,可解释起来也要废上一番口舌。现在便要开始说说蛊虫了。”
第六十章 七蛊星魂
大司巫顿了顿,这才继续道:“西蛮被荡平之后,高深的蛊术几乎失传,时至今日,觉我所知天下只还有一个施蛊的高手。”
郑小道恩了一声,语气里却多少有些不服气:“您说的是那个‘老蝙蝠’吧?不过我门中长辈宋红袍,天赐蛊身,这些年修为精进,如果不是出了意外的话,绝对是第一流的高手。”
大司巫满是意外的哦了半声,随即追问宋红袍的蛊术来历,郑小道一点不客气的说把宋红袍大大的夸奖了一顿,大司巫倒是少有的开心起来,咕咕的笑道:“这个宋红袍倒是个奇才,凭着一些皮毛记载,硬生生的摸索着修炼,有机会倒要见一见他!”
笑过之后,老头子又把话题扯了回来:“蛊术,自然离不开蛊虫,现在蛊术都几乎失传了,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施蛊用的虫子,在最初,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望星虫!这种虫儿天生灵瑞,借应星斗而生,或三五成群,或七八为伍,每夜里都参照着星图吐纳。”
郑小道听的目瞪口呆,他从小长在天策门中,对蛊虫的饲养也多有了解,正如大司巫所说,饲养蛊虫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在晴夜中放出它们,虫子们便会仰望星空‘一通乱爬’。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大司巫知道郑小道啥也不懂,都懒得看他,接着向下说:“望星虫每夜感受星斗移转之力,久而久之,便会养出‘星魂’,在施展蛊术的时候,先以血术让蛊虫认主,再将其植入身体,他们便会引导人身的力量,按照星图来运转,这等若什么?”
大司巫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渐渐洪亮了起来:“这等若,一个人的力量,被植入身体的诸多蛊虫分散牵引,按照星斗移转,从而形成了一座阵法!所以被种蛊之人,力气便会暴增!”
中土历史悠久,从江湖门道的剑阵、到士兵们的军阵再到修士们的法阵,流传下来的阵法不计其数,阵法施展之下,三五人往往可以爆出数十人的力量。
而蛊术的基本原理,就是用蛊虫将宿主的力量分成多份,然后让这一股股的力量按照星图运转起来,形成阵法,从而大大的提高宿主的战力。
现在连梁辛都被大司巫给说傻了,他当然知道蛊术玄奇,可做梦也想不到,竟然和星星扯上了关系。
大司巫这时放缓了语,微微的笑着:“所以说,蛊术,其实就是星术,用奇特虫子来实现的星术!”
望星虫也不是每夜里随便跟上一颗星星就开始乱转,这种虫子灵性十足,每一头都会跟定住一颗星星,所以最早的炼蛊之人,按照星图的分类,将蛊虫也分作五宫二十八宿,按照大司巫的分析,宋红袍用来汲取十一原力时使用的‘夺蛊’,所用的蛊虫应该就是贪性最大、切最善生长的‘奎木狼’。
也就是说,施展‘夺蛊’的蛊虫,在饲养时每夜里天天盯着白虎七宿之,奎木狼星宿来转悠。
“而你平时用的蛊,则是最能够提高个人力量的七星蛊。”大司巫拎着块金砖,指了指郑小道:“七星蛊虫独守中宫,不在二十八宿之内,这七只虫子,每夜里跟随的星星,是北斗七星!”
这一课,彻底把两个少年讲晕了,万幸的是大司巫终于说完了基本原理,把话题又扯回到梁辛的身上:“种在你身体里的七星蛊虫,被抽走的不仅是精血,还有它们辛苦修炼出的星魂!嘿,更有意思的是,你身体里那四分之三的恶土之力失去了本来的元神,可还没被你炼化,所以变成了无主之力,而蛊虫虽然身化干尸,但星魂未灭,这下便一拍即合了!”
体内四分之三的恶徒之力,被蛊虫的星魂瓜分了……
现在梁辛的身体里,又多出了七枚虫子辛苦修炼出的星魂,每一枚星魂,现在又都拥有一份恶土之力。
不过虫魂失去了身体,也就相当于变成了梁辛的附庸,或者说是奴隶,不仅不会噬主,还会在他力的时候自行运转,按照北斗星图来合成阵法,助他御敌。
在梁辛身体内的七蛊星魂刚刚成型的时候,身体里恶土之力游走,这是玉石双煞的本源力量,且不论力量有多大,单单那股暴虐阴戾的气势便不是一般的丧物能够抵御的,所以当时乌力罕唤出的丧物,都缩回到泥土中,不敢再出来伤人。
有得便有失,那四分之三的恶土之力,现在有了新的主人,梁辛再也无法将之炼化成自己的真元了。
不过梁辛想了想,恶土听‘虫子’的,‘虫子’是自己的,而且‘虫子’还会自己跑阵法,怎么算怎么是赚了。尤其妙的是,他的机遇等若省去了十几年的功夫,直接让玉石双煞的本源之力变成了自己的真气。
不知不觉的,梁辛就咧开嘴巴乐了,高兴归高兴,他的脑子还在不停的转动着,问道:“七星蛊虫,只瓜分了我体内还未及炼化的恶土之力,为什么没动我自己的真元?”
大司巫回答道:“你自己的真元,自然由你的元神统御着,蛊虫指挥不动的,所以蛊术只对凡人有效,对那些修天之士来说,即便身体中被种了蛊,也没有半分的效用。宋红袍施展夺蛊,必须要找魂魄不齐之人,也是这个道理的。”
现在的梁辛,已经能够稳稳抗住四步大成修士的全力一击,比起他一个多月前他从苦乃山出来的时候,更强悍了不知道多少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依旧没有法术,要和修士对打的话,只能冒着神通法宝往上冲,近身之后来个过肩摔……
随即梁辛又想起了一件大事,忙不迭的追问大司巫:“那您老看,我的功力,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么?”
大司巫不置可否,皱眉片刻之后,淡淡的说:“容我想一想吧,要是想到了什么,便告诉你。”
梁辛大喜,同时心中惊诧,自己那只无心瓶,在大司巫的眼里,恐怕不是一般的重要,否则倚着老头子的性格,才不会管他这些。
这时郑小道也从一旁开口问道:“晚辈还有件事情想不通,就是……您老怎么对蛊术如此精通?”
“精通?”大司巫挑了挑光秃秃的眉毛,干枯的脸上升腾起一种古怪的神情,沉声道:“我既不会养蛊,更不会种蛊,不过是了解这门奇术的原理罢了。我知道这些,是因为……巫、蛊,本是同根同源,在千万年前,根本就是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