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6(修稿)
窗外的天色晦暗无比,雨水和两侧急速后退的树影融合在一起,穆飒的后背紧紧贴着皮椅,随着莫紫璇不停地加速,头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晕眩,她侧过脸,盯着面色冷静,嘴角噙着一丝古怪笑意的莫紫璇。
感受到她的视线,莫紫璇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你害怕吗?我可能会杀了你。”
说话的同时,她的脚又狠踩油门,冷风透过窗缝,刮在穆飒的脸上,好似一把薄刃贴在肌肤上,隐隐的疼。
“你杀了我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宋域更恶心你,更怜惜我罢了。”穆飒说,“这是你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所以你不会这么做。”
莫紫璇微怔,随即减速,狂风也同样吹乱了她额前的头发,她随意挪出一只手拨了拨,又搁回方向盘上,轻轻启唇:“假设我和你,在同一时间遇到宋域,彼此身上都没有任何包袱和牵绊,纯粹地站在他的面前,你觉得他会对谁动心?”
“这个假设没有任何意义。”穆飒否决她的假设。
“你不敢回答是因为你心里也认定在公平竞争的条件下,赢的人一定会是我,输的人一定会是你,令宋域动心的对象无疑是我。”莫紫璇直接宣布了答案。
“我不知道。”穆飒诚实地说,“但你不能如此笃定你会赢。我承认你的外貌,气质远胜于我,对男人会有巨大的吸引力,在一般的情况下,大多数男人的目光会被你吸引,而不是我。不过那种心动不过是一种肾上腺素的激增,非常短暂,和真正的爱相比,太微不足道,真正赢得一个人的心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需要和他坦诚相处,你需要付出真心,培养和他共同的兴趣爱好,理解他,支持他,陪伴他,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后,你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和空气和阳光的作用一样,令他再也无法离开你,这个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赢。”
莫紫璇沉默。
“就如同绝大多数的男人和女人,最终的生活伴侣都不是最初动心的那一个,这不是妥协,也不是将就,而是我们在不同的年龄阶段需要不同的感情。宋域也一样,或许年少的他很喜欢你,但现在的他已经对你没感觉了,你应该也意识到这点,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换一个说法,现在的你可以给他什么呢?他需要简单,忠贞,纯粹的爱情,你给的了吗?”
“那你甘心?”莫紫璇眯了眯眼眸,反问,“他当初选择你的原因不是爱情,他和我有过那么多愉悦的时光,他对我的好是你永远无法想象的,他青春飞扬的岁月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至少他现在需要的是我,现在的我是他的唯一,这样就够了。”穆飒说,“我对占有他的过去已经失去兴趣,我自己也谈过恋爱,也疯狂爱过别人,但现在看来,连回忆都是模模糊糊的,过去就是消失,没有意义。也许会有那么一部分多情的人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怀念以前爱过的人,珍重地将他放在心上,但不包括我和宋域,我们感受现在的美好生活都来不及,谁会和一个傻子似的总沉浸在过去?你反复提自己和宋域的过去妄图刺激我,是因为你已经意识到自己和宋域仅有的联系就是那些回忆了,除了那些,你什么都没有。”
莫紫璇发出轻不可闻的笑声:“你挺会自我安慰的。”
穆飒不再接话,该说的都说了,何必非要和莫紫璇在口头上争出胜负?何况她已经看出了莫紫璇骨子里的那点脆弱。
手机铃声仓促地响起,穆飒从包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宋域的来电,她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已经被莫紫璇斜过来的手夺去了。
“宋域?”莫紫璇的声音带着冷意,“对,穆飒在我身边,我们在车上。”
穆飒蹙眉。
“我们在……”莫紫璇用余光瞟了一眼道路左侧的商铺,那里有一家大超市,在雨幕中灯火辉煌,她准确地报了地址。
挂下电话,她将手机扔还给穆飒,打了方向盘,将车开进大超市边上的小巷,熄了火。
“我等宋域来。”莫紫璇垂下眼眸,一字字地说,“我要知道结果。”
“随便你。”穆飒说。
不到十五分钟,宋域开车抵达了莫紫璇说的地方,他停车后下来,径直来到车前,穆飒开门下车,他展开双臂,将她搂进怀里,高大沉静的身子覆盖住她纤细的身影,替她遮挡了所有的风雨。
莫紫璇缓缓下了车,看着他们相拥。
“没事吧?”宋域低头问她,面色肃然,黑眸中闪过一点凛冽,雨水从他的发鬓直走而下,消融在他的外套领子上。
穆飒摇了摇头,表示一切无恙。
宋域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紧贴在自己胸膛,穆飒嗅到了他的身上的气息,仅有的一丝不安也消失殆尽。
“宋域。”莫紫璇提声,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脸,一双清艳的眸子盯着他,“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宋域轻轻拍了拍穆飒的后背以作安抚,面无表情地看着莫紫璇,眼眸里的嫌恶和决然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没有回答,也没给莫紫璇半分钟的时间,直接带着穆飒回了车子,启动车子离去。
直到车子消失在巷口,莫紫璇还如雕塑一般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风雨中,她面色煞白,表情木然,抬了抬僵硬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又无力地垂挂下去。
输了,却不想认输,这怎么办?
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最后一点信念也倒塌了,以后该怎么走下去?
她直视这个混沌的世界,恰好一个雷电闪烁,硬生生地在天空上扯出一道亮光,像是一个伤口。
她内心最深处终于知道,自己输了。
她仗着自己和宋域的那点情分留在宋家,她仗着自己和宋域的那点情分挑衅他,她仗着自己和宋域的那点情分对付穆飒,这一切均以失败告终。
她彻彻底底地失败,且不可能再有机会。
在这个残酷,丑陋的世界,对她好的男人只有宋昊。宋昊才是无条件地爱慕她,宠溺她,将她放在首要的男人,但是她从没有稀罕过。
而她真正放在心上的人,从来没有真正为她努力过,她一直为他留有余地,一直在等他回来,不可抗拒地抱有幻想,但他至始至终都在令她失望。
他给她最后半个月的时间,让她收拾好一切离开宋家,作为弥补,他找行内最有名的律师帮她打官司,他亦做出保证,莫家的人不会再有牵扯她的权力,也不会再干涉她的个人生活,她可以脱离莫家恢复自由身,同时得到一笔丰厚的补偿,足够过上衣食不愁的生活,但条件是永远离开他的视线。
这个世界,令她绝望,如同刚才雨幕中的他那双冷眸,令她绝望。
她终于掉下了一滴眼泪,只是混杂在滂沱的大雨中,显得很卑微。
宋域开车带穆飒回家,他先下车,然后绕过去为穆飒打开车门,车前有一个小水洼,穆飒刚准备下车,整个人被宋域横抱起来,一个转身,反手关上车门,低下头看着她。
“以后不许乱跑。”他滚烫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薄唇贴近她柔软,描摹她的唇形,声音低低的,却透着一股令人折服的力道,“明白吗?”
穆飒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这里好冷。”
他抱稳了她,快步回家,像是抱着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随着他沉而有力的步伐,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天空又划过一个雷,扯开一道雪亮的伤口,瞬间照亮了这个世界,淡金色的斜雨丝和车尾的尘埃融合在一起,清冽的雨水味萦绕在她鼻尖,耳畔传来的声音很奇怪,嘈杂又安静。
她抬起眼眸,对上了他黑亮眼眸中的火光。
这个世界,从没有如此明亮过。
“看什么?”他问。
“你。”
他的眼角漾开笑意,声音柔和:“回房后让你看个够。”
“宋域,你是不是对莫紫璇做了什么?否则她今天不会是这样。”她发现了端倪。
“我只是想办法让她离开了宋家。”
“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对,为了你。”
“只是为了我吗?”
“只是为了你。”宋域晃了晃头发上的雨珠子,无奈地笑,收紧箍在她腰间的手,将她贴得更近,自嘲道,“也就你能把我弄得这么狼狈。”
他抱她上楼,找了条浴巾擦干她的头发和身上的水珠子,然后抱她在自己腿上,为了不让她掉下去,他双手圈在她后腰,以亲昵的姿势将她贴在自己怀里,低头吞没他专属的,她那微微嘟起来的粉唇。
她专心应对他的吻。
他吻得急,一不小心,她的舌尖被他的齿重重地咬了口,一阵疼,她蹙眉不满地“呃”了一声,他察觉不对劲,立刻松开她,抬起她的下巴,检查了一下,发现她的舌尖红红的。
“很疼?”
“嗯,有点。”
“来,伸出来。”他哄着让她把舌头伸出来,然后贴过去,用自己的唇轻柔地吮了吮她的舌尖,动作慢条斯理,惹得她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说不出的难耐,心想什么时候他的**技巧变得这么好了?
“对了。”穆飒轻轻推开他,“我本来以为她说的话会让我很不舒服,但是没有,我意识到自己对她没有以前那么介意了,大概因为我有了安全感。”
他轻叹气,拢了拢她的长发:“那样最好,飒飒,其实我也会怕你离开我。”
穆飒看着他。
“有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给你真正想要的。”他攫住她的眼睛,缓缓地说每一个字,“我年轻的时候很随心所欲,崇尚自由,完全不知道女人所要的安全感是什么东西,直到现在我还是不太清楚,我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探索,做更多让你开心的事情。”
“安全感就是,你心里有我,只有一个我。”她依偎在他怀里,点了点他胸口,“和那句《白头吟》说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虽然这句话现在已经被大家说烂了,但是这个道理太实在,感情永远是如此简单纯粹,所有女人都会为这句话心动。”
chapter47(修稿)
难得休闲的周六,穆飒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感觉心情就如外头的阳光一般明媚灿烂。
宋域来到她身后,拿起梳子帮她梳头发,温和地提醒:“今天要回家看爸。”
对的,那天在淮扬餐馆吃饭的时候就说好了要回穆家一趟。
“你没必要紧张。”宋域说,“我陪你一块去,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我也没紧张啊。”穆飒眨了眨眼睛。
赶到穆家的时候正是三点,穿着棉大衣的穆正康亲自开门欢迎他们。一进门,穆飒就听见乔慧慧在厨房里忙碌的动静和窸窸窣窣的水声,隔着拉门主动说:“乔阿姨在洗菜吗?”
“是啊。”乔慧慧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既不热情,也不冷漠。
穆飒不由地想起那天穆正康无意中提起穆娇和景至琛的后续。
景至琛车祸住院的那段时间,乔慧慧亲自去医院看望他,向景父景母赔礼道歉,景父的态度还算客气,景母则冷硬许多,话也很直接,坚持两个孩子的性格不合适,还是分手为好,乔慧慧软声软语地为穆娇说了一番好话,景母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
最后,还是由景至琛的大姐景至瑶出面,婉拒乔慧慧再来医院探病的好意,声称:“这次发生的事故,我们一家人都很难过,认真地反省了好几天,也教训过至琛了,他不懂得尊重女朋友,对感情不专,这点是大错,现在躺在里面一动不能动是咎由自取。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穆娇那样的性子真不适合至琛,之前的谈婚论嫁过于轻率了,这几天我们也问过至琛的意思了,他也认同分手是最好的结局。”
“虽然现在提倡男女平等,不过分手总归是对女方的伤害要大一些,我和爸妈的意思是,作为男方,应该给予你们必要的经济赔偿,将伤害性降低。
“我们是很有诚意的,没有不尊重你们的意思,希望你们能坦然接受。”
一番话让乔慧慧的胸堵得难受。
景至琛和穆娇分手后,除了穆娇,最受打击的莫过于乔慧慧,她情绪消极,话也少了很多。
现在乔慧慧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穆飒可以接受。
“盘子里的点心和水果都是新鲜的。”穆正康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笑着说,“离开饭还早呢,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穆飒和宋域坐下后,穆飒剥了一个柑橘,分一半给宋域,宋域一边吃一边和穆正康聊天,两人态度自然,好像都忘了那天在包厢里发生的事情。
正说着,门铃又响了,穆正康起身去开门,打开门,拎着帆布袋的穆娇走了进来。
穆娇看见沙发上的穆飒和宋域,明显一怔,随即弯下腰脱鞋,动作不紧不慢,选择无视。
“娇娇,你姐姐和姐夫来了。”穆正康提醒。
“娇娇。”穆飒主动打招呼。
穆娇换好居家鞋后,抬起脸,淡淡地扫了一眼他们,然后一言不发地径直上楼。
令穆飒意外的是,一段时间没见,穆娇瘦了很多,脸上的婴儿肥不见了,原来一头俏丽可爱的卷毛拉直了,披散至腰,加上化了妆的关系,两颊的轮廓鲜明,肤色冷艳,整个人气质成熟很多。
“她要参加九月的考研,现在每天雷打不动地去图书馆看书。”穆正康解释,“状态还算积极,性子也沉静了不少。”
“那挺好的。”穆飒淡淡地笑,对于穆娇的态度也不放在心上。
直到开饭了,穆娇才下楼,依旧是一言不发地坐下,默默地吃饭。只是当穆正康将话题带到她考研上,她放下筷子,抬眸很认真地看着宋域,直接开口:“你是X大毕业的吧,我也想考那所大学,你认识广告学教研室的方教授吗?前几年都是他亲自参与出题的,好像今年也是。”
宋域看了她一眼,回想了一下,然后点头:“我帮你去联系一下,问一下今年出题的方向,幸运的话可以要到内部的模拟卷。”
穆娇点头:“那辛苦你了。”
“能帮忙的话就太好了。”乔慧慧趁机说,“娇娇这次还是挺上心的,每天都去图书馆复习,回家也不玩电脑了,直接捧着书看到睡着。”
宋域微笑地表示希望能帮上忙。
饭后,穆飒走上楼来到穆娇的门口,轻轻叩门,在里头看书的穆娇说了声进来。
“娇娇。”穆飒端着一杯蜂蜜参茶进来,对上穆娇望过来的视线,从容地将茶送过去,放在她的书桌上,“喝点茶提提精神。”
灯光下,穆娇清亮的眼眸一点温情都没有,让穆飒无法分辨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
“你和他,感情很好?”穆娇放下手中的笔,搁在砖头大的书中央,将垂挂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看着穆飒的眼睛问。
穆飒说:“随着时间,彼此越来越了解对方,感情自然会变得融洽。”
“他不和传闻中的那样?”穆娇又问。
“你也说了,那是传闻。”穆飒摇头,“怎么能全信?”
“所以,事实证明,幸运的人是你,倒霉的人是我。”穆娇压低声音,语气有些自嘲。
穆飒知道她意指何事,索性摊开来说:“关于景至琛的事情,我和你解释过了,我保证自己说的都是实话。娇娇,不管你信不信,对我是否还存有芥蒂,我都不会介意,我今天回来主要是为了看爸爸。”
穆娇轻轻地哼了一下,语气不轻不重:“不止吧,你应该是想对我炫耀一下你的幸福?”
“我没这个意思。”穆飒说,“幸福是不需要向别人炫耀的,自己能感受到就足够了。”谈到这里,她的心情有些沉重,斟酌了一下用词,“我希望你也能获得真正的幸福。你可以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积极,乐观地生活。”
“你现在那么幸福,又有骄傲的资本,当然可以对我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穆娇一字字地反诘,“而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流产,被亲人欺瞒,遭男人抛弃,连工作都丢了,前途一片迷茫,只有回去读书一条路可走了,积极乐观地生活?呵,你说得倒轻巧。”
“也许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能设身处地体会你的难受,但话说回来,现在的你除了挺过去,继续好好地生活,还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吗?”穆飒无所畏惧地对上穆娇犀利的眼眸,“你这么年轻,还有无数的机会,没有消沉的理由。”
穆娇侧过脸去:“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一副高高在上,指指点点的模样,好像你永远是对的,懂事明理的,被大家称赞的那个,而我永远是错的,任性糊涂,时不时要闯祸的那个,不过我永远不会选择和你一样,你那样的活法对我来说太累。”
灯光下的穆飒面容温婉平和,一点傲气都没有,完全地敞开心扉:“的确,我有时候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和你一样,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大哭一场,躲在妈妈怀里撒娇,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偶尔放肆地去闯祸,不计后果,不过我没有你那么幸运,有一个如此宠溺你的母亲,有一个会骂你也会疼你,但从没有距离感的父亲,娇娇,说实话,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羡慕你。”
“风水轮流转,看见我现在下场,你是不是觉得此时此刻轮到我来羡慕你了?”穆娇又转过头来,轻笑着看穆飒。
穆飒摇头:“不是,因为后来我就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可以靠自己去赢得真正想要的,没必要羡慕别人。”
“真正想要的?”穆娇呢喃,眼眸陡然划过一道尖锐的痛苦,声音变得很呛,“是啊,你现在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了,你当然可以说些云淡风轻的话,但你不会忘记吧,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当初放弃了宋域,你以为自己可以做宋太太?愉悦地享受宋域给你的一切?宋家本来要的就是我,而不是你,只是我看走眼,主动说不要了,才轮到你的,穆飒,这个事实你否认不了。”
穆飒没有生气,反而笑了:“是啊,我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看走眼,怎么会便宜姐姐我呢?你是姐姐最大的恩人。”
穆娇一怔,随即咬牙,小脸上满是怒意:“穆飒,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从小到大你就是这个德行,看起来与世无争,其实心里一直在算计,算计怎么脱颖而出,算计怎么赢得长辈和老师的喜欢,算计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你目的性很强,一直想踩着我,怎么会将我当成亲妹妹对待?”
“有一句话你应该听说过。”穆飒说,“这个世界就是自己的镜子,你看到的就是你心里所想的,你认定的事实也是你执着的信念,所以你将我想成那样,只能说明什么呢?还有,我为什么要和你争?争赢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我的世界没那么狭隘,整日想着和你勾心斗角的。”
穆娇的眼睛微微发红,飞快地抬起手臂指了指门:“我承认自己说不过你,我现在不想再听你说一句废话,出去,立刻给我出去。”
穆飒转身就走,出了房间后轻轻地带上了门。
chapter48(修稿)
穆飒出了房门看见宋域站在楼梯口,一手插裤袋,一手抬起看了看腕表:“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穆飒点了点头,朝他走过去,他拉起她的手:“没事吧?”
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乔慧慧的态度在意料之中,穆娇那番攻击性的言论对现在的她没有多大杀伤力。
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会有什么事?走,我们回家去。”
回到家,两人洗了澡,穆飒盘腿坐在沙发上读一本宋域推荐的军事杂志,宋域下楼拿东西,再上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罐大果粒。
穆飒的眼睛亮了亮,他坐下,打开大果粒的盖子,拿勺子舀酸奶喂她。
“对了,我还在观察期?”他突然想起有这回事。
“怎么?你以为你已经妥妥地转正了?”
他谦虚道:“不敢。”
喂她喝完了酸奶,他又用檀香梳帮她梳理了下长发,她的脑袋枕在他大腿上,懒懒地拨了拨发尾,发现有些开叉和粗糙,低声嘀咕:“该去修剪一下了。”
他的手指沿着她的长发而下,似有似无地在她脊椎骨上流连:“别剪,我喜欢长发,越长越好。”
穆飒仰起脸:“头发太长洗头很浪费时间。”
“那也不能剪。”他的手指绕起她的一圈头发,缓缓挪到鼻尖,嗅了嗅她发上的清香,“就当是为了我留着。”
“男人是不是都有长发控?”
“以前不是,后来发现女人头发长,男人做某些事情的时候比会较有意思。”他低下头,声音飘在她耳畔显得很暧昧。
穆飒恍然大悟,回想起来,每次宋域在那个特殊时刻,都喜欢亲吻她长发,事后将她抱在怀里,也会伸手从她发顶爱抚到发梢;以及,她洗完头发,他会主动请缨帮她吹头发,吹干后将她的长发认真地铺展在枕头上,悠悠地欣赏。
长发为君留,散发待君束,白绫细衫轻,犹羞动晓镜,穆飒突然领悟他的那点恶癖了。
他已经深知长发的情趣,不会再舍得让她剪头发。
穆飒捶了他一下:“我说了啊,头发越长洗头发越麻烦。”
宋域依旧是爱怜地嗅了嗅她的长发,无所谓似的:“我帮你洗。”
穆飒这才勉强接受将头发养长的提议。
“对了,明天周末你还要去公司?”
“嗯。”某人依旧把玩着老婆的头发。
“可惜了,本来想让你陪我去逛商店的。”
“那我加快效率,缩短工作时间,争取在下午三点前搞定一切,剩余的时间可以陪你去逛逛。”
“真的?我三点来找你。”
“好。”某人又吻了吻老婆的头发。
穆飒终于扑哧笑出来,捏了捏他的下巴:“你越来越像变态了。”
隔天到点的时候,穆飒打车去宋域的公司,到了写字楼下,巧遇虞燃的老公开车来接她。
阳光下,虞燃依旧是一身干净利落的打扮,驼色的大衣微微敞开,里头只穿了一件烟灰色的衬衣,头上戴了一顶贝雷帽,挎着小包从石阶上走下来,快步朝老公的车走去,当余光瞟见穆飒时,她友好地侧过头来对穆飒微笑。
穆飒也对她挥手致意。
灿烂的阳光下,虞燃坐进了车子后座,后座的男人轻巧地伸手将她拉近自己,她也就大大方方地靠在他的肩头,微微眯起了眼睛。玻璃车窗上一片炫彩的光流水般地变幻,穆飒瞧见他们贴得很近,像在说情人间专属的悄悄话,亲昵又私密。
美好的天气,美好的情侣,美好的世界,这一切的美好让穆飒的心情也飞扬起来,挪开了视线后径直跑上石阶,急着去找宋域。
到了宋域的办公室,穆飒往沙发上坐下,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果汁,拧开瓶盖,主动提起刚才看见的一幕:“对了,我刚才在楼下看见虞燃和她老公了。”
“嗯,庄非予,中金资本投资的老总。”宋域说,“本城排名前十的富豪。”
穆飒悠哉地喝着果汁,她倒不关心对方的经济实力,只是问:“对了,他性格好吗?”
宋域看她,眼眸里一片清朗,慢慢浮现笑意:“不清楚,没打过交道,你关心他干嘛?”
“我随便问问。”穆飒说,“你别那么小心眼好不好?”
宋域揉了揉眉心,轻笑了一下:“对了,再给我二十分钟的时间,我需要将这个修改完。”
穆飒保持安静,一边等他一边欣赏他工作的样子,她发现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支铅笔,在一份厚厚的可行性报告上圈圈改改,划出不妥的地方,他手边还搁着一块蓝色,薄薄的橡皮,偶尔他会拿起橡皮擦一擦,再放下,等认真看完一页后利落地翻开下一页。
有一瞬间,她觉得他安静,朴素得像是一个正在写作业的高中生。
很多人都说男人拿烟的样子很帅,但穆飒觉得男人拿着铅笔涂涂改改的样子更好看,他所有的灵感,激情都通过一支笔灌注在实体的页面上,完成自己的作品,创造非凡的价值,这样用心用神的过程简直令人着迷。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痴迷他工作的状态,好像最初也是因为他工作的模样而砰然心动的。
等修改完最后一页,宋域又翻了翻前面几页做最后的核对,确认无误后合上放在一边,双手十指交叠在一块,脑子里做短暂的总结,等抬眸的时候看见穆飒一双明亮的眼睛孩子气地正盯着他,才想起她还在等他。
“你一直在看我?”
穆飒点头:“嗯。”
“每天看都看不腻味?”
“不腻味。”穆飒来了兴致,“对了,你第一次发现自己长得比别人帅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得意?照镜子的时候发现的?”
“这个问题我得认真回想一下。”宋域想了想说,“实话告诉你,我很早就不爱照镜子了,读书的时候有人说我长得秀气,当时我听了很不爽,秀气代表你长得像女孩子,作为男生我挺反感这两个字,不爽之余隐隐觉得不妙,连带着就不关注自己长相了。还有,我当时读了很多武侠小说,觉得男人帅不帅无所谓,甚至外表平庸,五大三粗都没问题,只要有本事,功夫好,不愁没有绝色美女投怀送抱。”
穆飒没想到宋域对自己皮相没什么兴趣,甚至缺乏信心。
“可是我觉得你超帅。”穆飒的语气很真诚。
“是吗?”宋域的眼眸流露出一点意味深长,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表面还是毫不在意,风轻云淡,“能入得了夫人的眼就行了。”
穆飒顿时有上当的错觉,看到他额头上闪着“得意”两字,懊恼自己怎么着了他的道。
一同坐电梯下去的途中,宋域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去联系过X大广告学教研室的主任了,已经和他说好了,可以要到内部的模拟卷。”
那天穆娇拜托他要内部的模拟卷的事情,他真的记在心上了。
“那你这次功劳不小,穆娇和乔阿姨一定会特别感谢你的。”
“飒飒。”
“嗯?”
“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你,我不会做这些。”
穆飒对上他的眼睛,看出了他眼里的坦然和直白。
“懂吗?”
“我懂。”
他也会察言观色,怎么会看不出那日在穆家穆娇对她的态度充满敌意,她都无法将穆娇当成亲密无间的妹妹,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如果不是她,他不会做这些,也不屑去应对她名义上的亲人。
这段从交易开始的婚姻注定会让她受委屈,落人话柄,他知道这个委屈她躲不过去,她作为他的太太,有些东西必须承担。
他能做的也只是尽自己的一切弥补她。
“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他问。
穆飒迟疑了一会点点头。
“有些委屈得忍着,有些委屈不需要忍。”
穆飒反问:“区别是?”
“自己判断,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穆飒若有所悟,他说的对,她心里早有了答案。
谁没有委屈呢?宋域对此的态度很成熟,人一定会有某些委屈是必须由自己承受,别人无法替代的,再强大,亲密的伴侣都难保你一世无忧,你只能靠自己消化它。只是有些委屈要忍,有些不需要忍,譬如那些不忌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你的人,你何必一忍再忍?你忍了,别人未必领情,你也未必逃得过那些冷眼,既然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就活得骄傲一点。
穆飒突然有点明白了,曾经她努力成为最好的,仅为了老师和长辈的一句赞美而付出努力,归根到底是缺乏安全感,因为拥有的东西不多,更害怕失去,所以会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在穆家,在社会都是如此,每当受了委屈就本能地进行自我开导,退一步海阔天空,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都会过去的。
此时此刻,她释怀了,宋域说的对,有些委屈没必要忍,她不是人民币,做不到人人喜欢,她就是一个有缺点,有脾气的真实女人,她有权利对这个世界说NO。
她握紧他的手,低头看着他无名指上的素圈,在轿厢的橙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芒。
“腾出点时间陪我回一趟西昌,你还没有见过我妈妈。”
“好,我陪你一起去见妈妈。”他说起妈妈两字态度自然,让她感觉微妙,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理所当然。
晃了晃他的手,她笑了出来,心就这样莫名地快乐起来。
chapter49(修稿)
自从莫紫璇离开宋家,宋母一个人守着大屋子倍感寂寞,穆飒主动提出和宋域回家陪老人家聊聊天,于是小夫妻回家的频率增多了。
宋母开心之余也会感概莫紫璇的离去,在她看来,莫紫璇聪明,孝顺,坚强,是个好女孩,可惜福薄,嫁到宋家后还没来得及享福,宋昊就病逝。宋昊走后,宋母处于私心,想将莫紫璇留在身边,互相照顾,互相陪伴,但也清楚这并非长久之计,莫紫璇还年轻,没有和旧社会那样为亡夫守寡一辈子的道理。
现在,莫紫璇主动提出去日本深造茶道文化,领略东瀛风情,几年内不会回国,宋母一方面不舍,一方面也真心支持她。
“她总是留在宋家,外人也会说闲话,我不能那么自私,因为喜欢她就禁锢她的自由,限制她的未来,这样是不对的。”宋母轻叹,“现在她能打起精神,去做一些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我也感到欣慰。”
穆飒安静地听着,不发表任何看法,心里明白宋母并不清楚莫紫璇离开的真实原因,莫紫璇没说,宋域没说,她自然也不会说,有些真相太残忍,接受不是那么容易,他们都不愿意让老人家再受刺激。
“对了,该说说你们了。”宋母喝了口茶,眯了眯眼睛,微笑,“准备好要孩子了吗?”
这话题转得有点快,穆飒没反应过来,宋域则及时接话:“我们顺其自然,中就中了,不中就等下次。”
宋母点了点头:“你们有这个想法我就放心大半了,之前总怕你们糊里糊涂的,对未来没有一个清晰的计划,白白浪费很多时间。你们要知道,人到了哪个年龄阶段就该认真地做好那个阶段的事情,完成那个阶段的职责,宋域三十岁了,飒飒也不小了,你们应该考虑要个孩子了,拖得久了,最好的时机也就错失了。再者,我相信等有了孩子后,你们的感情会越来越好的,事业也会越来越顺的。”
“嗯,我们会好好安排的。”穆飒说。
宋母笑着说:“孩子呢,千万别像宋域的性格,否则有的烦了,应该像飒飒一样,听话,大方,随和,这样比较好带。”
宋域问:“我小时候不是挺乖的吗?哪里不好带了?”
“你也就五六岁的时候,胖乎乎得和一颗糯米团子一样,任我搓圆捏扁,后来人大了,主意多的不行,脾气又倔,决定要做的事情九头牛都拽不回来。”
穆飒莞尔,脑海里浮现宋域小时候白白嫩嫩的模样,心想如果有了宝宝,是不是和宋域一模一样,像一个糯米团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吃了晚饭,宋域接了个工作电话,认真地谈事,宋母拉着穆飒的手说悄悄话,问她最近好不好,工作顺利不顺利,家里人好不好,穆飒和她聊了很久,宋母最后说:“你们感情融洽,对我来说就是最开心的事。飒飒,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家里,我对你说的那些话?”
穆飒点头,她一直都记得,当时宋母说对宋域很有信心,相信随着时间过去,她一定会爱上宋域的。
“现在我的话还是没变,我对老二很有信心,他是个优秀的,品质很好的男人,值得你喜欢。”
“我和您一样清楚宋域是个怎么样的男人,他认真,执着,有责任心,还有情。”
“你这样想就对了,别人怎么讲都不需要理会,我们应该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感受。”宋母认真地看着她,“我之前也有不对的地方,误信了一些表面上的东西,对你有了成见,后来我一直反省自己,为什么顽固不化,为什么不信你说的,信自己眼里的你,反而去听那些可以揣测和捏造的东西?在这里,我郑重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妈,您千万别这样说,这不是您的错。”穆飒赶紧说,“任何人看到那些东西都会有不好的猜测,我那时候情绪不对劲,意气用事,对您说了很多不该说的,应该是我向您道歉才对。”
宋母释怀地笑了:“算了,我们别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何必斤斤计较,搞得那么生分,以后大家互相尊重,互相体谅,多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一下,不就行了吗?”
穆飒和宋母说开了,整个人也轻松下来。
晚上,想起宋母的叮嘱,她一边梳头发一边说:“你真的准备好要一个孩子了?”
宋域刚洗好澡,穿着浴袍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发顶:“你觉得我需要准备什么?”
“收敛自己的坏脾气,让自己变得温和,耐心,更有爱。”
“唔,还有呢?”
“还有,你必须有个概念,自己将会有一个宝宝,你要做爸爸了。”穆飒放下梳子,看着梳妆镜里的他,“你知道吗?很多男人都是在懵懂的状态下有了自己的宝宝,甚至在宝宝出生当天,护士将宝宝递给他,他抱在怀里依然觉得很陌生,心里想的是,这个和小猴子一样的东西是我的孩子吗?因为不确定,他会开始手忙脚乱,处处闹笑话,越来越沮丧。”
“这么夸张?”
“对啊,男人不用十月怀胎,他对宝宝的感情没有女人那么直接。所以,宋域,我不希望将生孩子当成一个任务,你也没必要因为年纪到了,觉得该做爸爸了就决定要孩子,重点是你真的想做爸爸吗?”
“看来为夫没能给你安全感,你对我竟然有这么多质疑。”
“这不是质疑。我只是真心诚意地问你,你想做爸爸吗?”
宋域弯下腰,伸臂从她身后搂住她的腰,埋首在她颈窝,嗅着她身上的馨香,声音略沉:“坦白说,我想过当爸爸,尤其是看着你睡觉的模样,觉得如果有个女儿,和你躺在一块,一大一小,一模一样的长相,那多有意思。”
“你当是收集大小号公仔啊?我这个问题是很认真的。”
“我想和你要个孩子。”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发,“我做好了准备,无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安静还是淘气,迟钝还是聪慧,我都会好好教他的,教他我所有的本领,带着他去冒险,让他尽快适应这个世界。”
当然,他还有一个想做爸爸的理由没有说,那就是他对她极致的占有,只有让她孕育他的骨肉,他才能刻入她的生命,以前他对此不在乎,但现在不一样,他想占有全部的她,半点都不剩。
穆飒点了点头,他横抱起她走向床,轻轻地将她放下,双手撑在她的两侧,低头沿着她的眉心亲吻下去,手慢慢地挪移到她的腰间,轻松解开了她的腰带;随着彼此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肌肤和肌肤的摩擦导致升温,他亲昵地喊着她的小名,一手扣紧她湿汗淋淋的手,一手有技巧地流连在她后腰……
等结束后,她疲惫地睁不开眼睛,他轻笑着在她耳畔问了句:“对了,我还在观察期?”
穆飒本能地顿了顿脑袋。
他一边抚摸她的长发,一边无语地凝望天花板,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也许等她肚子大了,他还没能转正。
在他的人生里,好像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情了,什么时候,他允许自己默默承受如此大的“羞辱”?
他在沉思,而穆飒已经睡着了,他侧过头,摸了摸她的脸颊,闭上了眼睛。
穆飒做了一个很甜的梦,梦到天上掉下了一块大馅饼,馅多皮薄,馅料多得溢出来,她赶紧跑过去抱住馅饼,张嘴咬了一口,却发现和石头一样硬?再咬一口,依旧咬不下来,牙齿都酸了。
宋域本来睡得很安静,睡姿照例很优雅,突然间感觉胸口隐隐作痛,他睁开眼睛,入眼的是胸膛上的几枚齿印和一些黏糊糊的口水,他皱了皱眉,伸手拍了怕穆飒的脑袋,示意她乖一点,不要咬他,而她显然沉浸在梦中,听不到他的动静,他无奈地摇头,任由她继续咬着他的胸肌。
隔天早晨,穆飒揉了揉眼睛,指着他胸口的齿印:“这是谁的杰作?”
“一只热情的小鳄鱼。”宋域说。
穆飒瞬间反应过来,罪魁祸首是自己,害羞地拉上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
周五中午,穆飒约穆正康吃中饭,将宋域托关系要来的X大广告学教研室的出题大纲和考试重点亲自交给他,让他转交给穆娇。
穆正康接过资料,放进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然后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叹了叹气:“飒飒,爸爸知道这些年你在家里受了不少委屈,爸爸替乔阿姨和娇娇向你道歉,娇娇这孩子的确被我们惯坏了,她任性,骄纵,抗压力差,问题不少,但作为一个父亲,我还是希望看到你们和和美美,别总和有阶级矛盾似的,搞对抗营啊。”
“我对她没意见,更提不上有阶级矛盾。”穆飒淡淡地笑了,“不过和和美美大概是不行了,我没法跟她和好如初。”
穆正康一怔:“飒飒?”
“爸,其实你也知道这么多年在家里,我一直和个外人似的,谨言慎行,处处要求自己做得完美,明理懂事只是伪装,其实害怕做错事惹你们讨厌。”穆飒略作沉默,她发现真要坦承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也没想象的那么困难,慢慢地继续,“我从没有真正地融入这个家,我尝试过,但是没成功。乔阿姨人很好,在物质上对我很公平,对我的态度也客气,但我不可能向她说心里话,将她当成亲生母亲,就如同她对我一样,她看我的眼神永远不是一个真正的母亲看孩子的那种,她太小心翼翼反而给我一种跨不过去的距离;你也一样,这些年你对我也很客气,从没批评过我一句,却也没有坐下来和我谈谈心里话,我知道你在躲,你害怕面对我。”
穆正康的眼眸一暗,短暂的尴尬后流露出自责,握着茶柄的手微微发颤。
“你一直在内疚,你认为亏欠了我和妈妈,但又不知道怎么弥补。还有,我们分开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再次团聚的时候感情已经很淡了,你不清楚该如何面对一个敏感,孤独,外表倔强,内心脆弱得一塌糊涂的大女儿。”
“你太忙了,忙到一周只能在家里待两三天,难免会忽略我的改变,我承认自己到后来越来越觉得孤独,宁愿离开家独自生活,也不愿再看到你们三人亲密无间的画面。”
“坦白说,那时候你们提议我嫁给宋域,我考虑接受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想离开家,尝试新生活。”
……
“飒飒。”穆正康抚了抚额头,声音脆弱如瓷片,“你说的对,爸爸害怕面对你,看到你就会想起你妈妈,那种感觉太难受,承受不了就只能逃避。”
因为逃避,彼此之间的距离更大,最终形成了一条鸿沟。
父女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以前。
穆正康和程颢英短暂的婚姻不到四年,却是穆飒最幸福时光,每天傍晚,夕阳西下,她就趴在窗口等穆正康骑车归来,他刚跳下车的刹那,她就探出脑袋,笑着大喊:“爸爸,爸爸你回来了!”
然后她跑到门口,等穆正康进了屋子,丢下手里的小兔子娃娃,雀跃地扑过去,穆正康张开双臂,抱起她爽朗地大笑,低头亲亲她的苹果脸,宠溺地问:“今天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中午吃了肉骨汤饭,整整两碗。”小飒飒用小手指比划。
“这么厉害?”穆正康故作惊讶,“那作为奖励,爸爸晚上给你读音乐故事。”
小飒飒开心地点头,又笑嘻嘻地提出要求:“爸爸,你上个礼拜说了,这个礼拜六要带我去儿童公园玩的,不能说话不算数哦。”
“那当然,爸爸说了带飒飒去儿童公园就决不食言。”穆正康用力保证,“周六一大早我们吃了早餐就出发,做二十八路公车去儿童公园,一起玩骑木马,阿波罗船,碰碰车,好不好?”
“嗯!我还要吃儿童公园的棉花糖。”
“好,爸爸给飒飒买棉花糖吃。”
……
虽然是三四岁的往事,穆飒却记得清清楚楚,那会和爸爸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每一刻都很真实,当时觉得再平常不过,现在想来,却是难能可贵。
后来,她不再是他唯一的女儿,也不再是他宠在手心的宝贝,他对她有一份沉甸甸的愧疚,沉到他害怕面对她,害怕从她熟悉的五官中看见程颢英的影子,因为害怕所以逃避。慢慢地,缺少父爱的她变得少言寡语,却表现得更独立懂事,不再让人操心,他借此宽慰自己,幸好她优秀,幸好她自强,无数个幸好让他更有理由对她放手,却不知道她内心深处的支离破碎。
“我曾经无数次羡慕穆娇,虽然你经常骂她,但却很疼她,有一次,她在一楼的沙发上睡着了,我看见你悄悄地抱着她上楼,心里特别羡慕。后来我也在沙发上装睡,想等你过来抱我上楼,你来了,轻轻将我摇醒,对我说别着凉了,要睡觉回房去睡,当时我心里特别失落。”
穆正康打量穆飒澄净的面孔,乌黑的眼眸,美好动人的唇形,无一不是程颢英的模样,心里狠狠地一痛。
“不过我现在不再计较了。”穆飒说,“爸,我完全不怪你了,你也别再对我有愧疚,完全没必要,但是我不准备再回家面对乔阿姨和穆娇,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回去。景至琛的事情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穆娇从未真正地把我当成姐姐,她对我没有基本的信任,我对此无能为力,至于你的愿景我完成不了,请你谅解。”
分别的时候,穆正康看着穆飒坐上车,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视线,胸口空了一块,整个人站在原地凝神前方,过了很久后才挪了步子。
如果当年,他不轻信流言蜚语,他选择尊重,保护程颢英,他不对自己的母亲妥协,现在一定不会是这样,程颢英不会病逝,而穆飒会有一个幸福,没有伤痛的童年,他会一直宠爱她,保护她,陪伴在她身边,给予她全部的父爱。
而不是如同现在这样形同陌路。
有些东西一旦错失就无法挽回,譬如逝去的时光,譬如一个孩子最寂寞无助,需要父亲拥抱的年龄。
他连着错失了穆飒的两次成长,他逃避她只是害怕面对当年那个懦弱,自私又胆怯的自己。
虽然他心里很爱穆飒,这份爱绝不会比对穆娇的少,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更爱穆飒,但他却选择将她推得远远的。
他缓缓地走在人行道上,双手负背,微微低头,任往事浮现在脑海,步伐越来越沉,直到再也走不动,被迫停在原地,他抬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沧海桑田,岁月变迁,他从没觉得哪一个冬天如今天这么冷。
chapter50(修稿)
宋域公司的新款游戏即将上市,上市前他给了穆飒一个内测账号玩,穆飒启动页面后突然发现这款专门为情侣设计的游戏有些眼熟,脑子转了转后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去年她过生日,宋域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吗?
她记得当时画面上有两个可爱的小人,分别代表宋先生和宋太太,“宋太太”还会主动献吻“宋先生”。
只不过相比那会的简易制作,现在的画面精美百倍,操作速度流畅,剧情温馨有趣,道具憨萌可爱,各个元素都不能同日而语。
穆飒还是将自己设定为“宋太太”,将宋域的账号昵称改成“宋先生”,两夫妻正并排坐在沙发上,一个人看报,一个人插花,是很生活化的一幕。她点开“相爱纪念册”,看见上面记载他们第一次相识的场景。
“宋太太”和“宋先生”初遇的地点是春暖花开的小花圃里,“宋太太”正在玩荡秋千,荡到最高处的时候,一身黑披风,腾云驾雾的“宋先生”从天而降,拦腰截走“宋太太。”
穆飒觉得这个桥段有些熟悉,仔细回忆,这不是金老爷子UU小说的夏雪宜和温仪的初遇吗?还挺有侠风的浪漫感觉。
穆飒一个人玩了很久,虽然很感兴趣,但操作手法生涩,几乎是走几步就被一个难关卡住,她很急,只好求助宋域,宋域手把手地教她,时不时表现出“it’sassimpleasthat”,渐渐的,她也掌握了技巧,玩起来不如一开始费劲。
玩了大半个月,穆飒惊讶地发现“宋太太”越来越胖,连小肚子都出来了,立刻质问:“为什么我会一天比一天胖?”
宋域轻巧地点开“别墅”客厅里的冰柜,示意她自己看。她一看才知道“宋太太”这些天晚上吃了不少零食,包括酸奶,巧克力,羊肉泡馍,北京烤鸭,日本寿司,巴西烤肉,意大利面,很多是“宋先生”带着“宋太太”各地巡游,她要求打包带回家的。
穆飒挠头,很是气馁。
“宋太太应该控制饮食,尤其是晚上必须禁食。”宋域移动滑鼠,将冰柜里的两包巧克力画上了叉,“走了,我们去逛逛,想去哪里?”
“去我们结婚蜜月的地方。”
画面切换成功,“宋先生”带着“宋太太”飞到了圣托里尼,壮阔的海景,色彩斑斓的教堂,落日的余晖沉入大海,各种细节到位,画面效果高清,逼真,让她想起自己和他在圣托里尼的场景。
穆飒对这款游戏上市的期待度很高,她觉得很适合女生,浪漫有趣,让人爱不释手,以至于现在一回家就立刻上线,看看“宋先生”和“宋太太”在做什么,有时候他们在厨房里做菜,一个切菜,一个打下手;有时候他们在院子里种薰衣草,一个播种,一个浇水;有时候他们在书房里安静地看书;有时候他们在路边斗嘴;有时候他们撑着一把伞在太阳雨中漫步。
她真的很喜欢,觉得那是属于他们之间的Lovestory。
某次,她到宋域公司找他,巧遇了尚铭,两人聊了几句,提到这款游戏的时候,尚铭表示很有信心,不过也透露了一个消息:“我们和GET的一款游戏上市时间撞期了。”
“撞期?所以会存在激烈的竞争?”她问。
尚铭风坦承:“本来想调后时间的,但老大说了没事,有市场就会有竞争,再正常不过了,争就争了,我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其他没必要多想。”
话虽如此,穆飒还是从尚铭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些谨慎,这和他平日嬉皮笑脸的感觉不同。
晚上趁宋域洗澡的时候,穆飒在百度上搜索了GET,发现GET现任掌舵者那栏赫然出丁澈的名字。
丁澈,就是虞燃口中的那个小人,也是宋域口中的“失去信任后不再联系的人”。
当然,她还知道丁澈是宋域曾经的同学,大学时代一个寝室上下铺的好兄弟,两人在青春岁月中有着革命情谊。
宋域从没有主动提过丁澈这个名字,她也没有问过。
她觉得他避而不谈并非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也不是不愿面对,只是不想提及和失败并存的那些背叛,沉重和伤害,也许他认为独自承受那些回忆是最好的,他不屑将心头的伤疤摊开来博取任何同情,最亲近的人也不行。
她关了右上角的叉,靠在椅背上轻轻叹气,余光瞟到桌子上的那只苔藓熊,伸手捏了捏熊耳朵,陷入了沉思。
宋域洗完澡出来,理所当然地喊了声老婆过来帮我吹头发。
她起身,找来吹风机,让他坐下,自己站着帮他吹头发,他的头发黑亮,发质偏柔软,摸上去很舒服,清澈的水珠从他发梢滴落,沿着他颈部优雅的曲线而下,消融在他浴袍后领处,他则安静地闭上眼睛,像是在打盹,全然享受这一刻的舒适惬意。
她觉得这一刻的他像是一个大男孩,或者说像是她的孩子。
帮他吹干头发,他躺在她腿上,她按摩他的头皮。
“你们和GET的游戏上市时间撞了?”
“嗯。”宋域应了一声,似乎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依旧享受她的亲力亲为。
“要紧吗?”
“没什么大问题。”他闭着眼睛,“撞期在我们这行很常见,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按部就班地进行原计划,不被外界的声音干扰。”
“你真的没有压力?”
他听出了弦外之音,缓缓地睁开眼睛,对上她一双带着关心之意的眼眸:“压力一定会有,但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反而可以带来刺激,逼我们做到无可挑剔。”
穆飒点了点头,顽皮地扯了扯他的耳朵。
他轻轻拉下她的手腕,放到唇边,亲了一下:“你在担心我?”
“我当然会担心你,你明明有心事却不对我倾诉,一个人闷在肚子里那么久,我怕你迟早会憋坏。”
“向你倾诉?”
“嗯,我们是夫妻,是最亲密的关系,你可以对我说你的一切,包括你的不开心,你的害怕,你的不如愿。”穆飒低下头,声音轻而柔,“懂吗?”
“我猜你想问我丁澈的事情?”
“你愿意说吗?”
“他曾经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们对事业充满激情,有共同的愿景,并一起付诸行动。大三开始联手创业,一起找投资,一起拉客户,做营销广告,每一天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有使不完的精力。”
“那后来呢?”穆飒听得很认真。
“后来就和无数兄弟创业的结局一样,因为分赃不均而掰了。”
“不是事实吧?”穆飒知道他在开玩笑,“快告诉我真正发生了什么。”
“真正发生了什么。”他拖长尾音,认真地思考,“让我好好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过去很久了,很多都记不得了,我需要时间回想。”
穆飒知道他不愿意说这个,配合地点了点头。
他一手探过去,按住她的后脑勺,压向自己的唇,吻了一下,含糊道:“言归正传,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做一些正经事。”
他口中的正经事就是最不正经的事,她未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轻松地探入她的睡裙下摆,一路往上,寻芳探幽一般,她的耳廓染上了一层血色,轻声抱怨:“你这周怎么回事,每天都要这样,和个毛头小伙子一样。”
他翻了个身,将她放在自己身下,认真地亲吻她的脖颈:“男人三十岁如狼,女人四十岁如虎,现在你配合我,再过十年,我配合你。”
穆飒想反抗,已经被他封住了声音,他开始动手在她身上施展娴熟,高超的技巧。
隔天穆飒腰酸腿软地起来,宋域正坐在沙发上敲字,听到她的动静,笑得优雅而狡黠,说:“你去刷牙,我下去做早餐。”
她瞪了他一眼,起身跳下床去洗漱,走出来后,听见笔记本传来轻慢的音乐声,过去一看,屏幕上有一篇未完成的文稿,以邮件形式保存,收件人一行是她的名字。
她坐下,将笔记本挪到腿上,看他写给她的信。
他写的是他和丁澈的事情。
邮件内容干净,利落,没有多少个人情绪,清晰地向穆飒交代了他和丁澈之间的陈年旧事,也提及了他当年入狱的部分。
和从虞燃那里得知的内容没多大差异:宋域和丁澈是一个寝室上下铺的,两人性格一骄一谦,都是很有才华的男生,可以互补,也容易擦出火花,时间久了成为了默契十足的好兄弟。在多次交流中,他们发现彼此的个人目标和对未来的愿景规划很一致,不乏激情,于是在大三那年联手创业。和很多一起创业的兄弟一样,他们虽然跌跌撞撞但干劲十足,创业初期的环境很艰苦,办公地点不过是一幢筒子楼的某层三居室,员工只有五个人,其中宋域负责游戏的研发,丁澈负责游戏的运营,外界很难想象,后来名噪一时的互联网公司AME的雏形是如此简单,甚至是简陋。
当年那款以未来战争为背景的游戏获得巨大成功后,AME的办公地点迁移到城东商务区的CBD写字楼,超人气的游戏,一上市即被抢购一空的游戏产品,实打实的市场欢迎度和占有率使得横空出世的AME在业内名声大噪,长风破浪,势如破竹,短短两年内就攀越行内以往的巅峰,创下了神迹。
两兄弟在分享成功喜悦的同时也不得不面对价值观的分歧。在大多数人眼中,宋域和丁澈之间的分工和职务很明确,宋域是野心蓬勃的君,丁澈是劳苦功高的臣,实则不然,外表谦逊,温和的丁澈骨子里对金钱和权力有不可自拔的迷恋,他在AME工作的同时,积极结交商政界的名流,铺开自己的关系网络,还参与多个热门项目的投资。
在初尝投资的高回报率后,丁澈欣喜若狂,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上面,用心钻研,渐而影响了本职工作,在连续出现工作失误后,宋域找他谈过,也吵过,他每次都是态度很好地承认错误,摆出一副会深刻反省的样子,但实际行动和口头承诺完全不符。
他们之间感情像是坚硬的岩石,出现了第一道细缝。
随着时间,丁澈对投资越来越狂热,所涉猎的领域也越来越广,甚至连一些他自己都没有把握的项目,只要有人鼓吹,他心念一动,就将钱砸下去,简直是一个上瘾的赌徒。
他毕竟只是个赌徒,而不是赌神,输是一定的。
只是没想到输得太惨烈,不仅赔上了他的全部身家,还欠了地下钱庄的高额利息。绝望之余,他红着眼睛,持着钢刀跑去找当初介绍自己投资该项目的朋友索要赔偿,那个朋友冷笑地说,我只是给了你建议,最后的决定权在你,你自己要投的,现在输了就来赖我?丁澈,你真够孬的,输不起算什么男人?丁澈被他的态度激怒,竟不怕他们人多势众,冲过去直接掀翻他们的牌桌,持刀在空中乱挥乱砍,扬言要和他同归于尽,他人单力薄,很快被那群人狠狠制住,五花大绑后送到地下室。
宋域拿着钱赶到的时候,目睹了他们对丁澈的羞辱和折磨,当那些人剥下丁澈的裤子,猥琐地笑个不停,他动怒了。虽然他脾气一直不算好,但也不会轻易动怒,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真正的愤怒。
莫紫璇说过他护短,虞燃也说过他护短,两个和他有过长时间接触的女人都如此评价他,是有根据的。
动怒的结果很严重,没人看得清当时混乱摇晃的镜头,直到骤然停在一个不可逆转的画面,一根钢筋棍砸向施暴者的前额,对方血流汩汩而下,施暴者倒在宋域的脚下,那一刻,殷红的视觉冲击,溅在他眉骨的液体温度,真实的感官刺激将丧失狼的他从噩梦拉回了现实。
眉骨上的鲜血沁进他的皮肤,再也洗不掉了,他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但始终没有丢下手中的钢筋棍,直到警察冲进地下室,他转过身,右手还是紧紧攥住那根长棍,眼眸平静地看着那排藏青色的警服。
而后的事情发展令人寒心,宋域闹出事,被舆论万夫所指的时候,丁澈偷偷窃取了宋域的游戏源代码,专卖给对头公司,用所得的巨额回报进行人生中最后一次豪赌。
绝处逢生,他赌赢了,获得了人生翻盘的机会,而给予他这个机会的好兄弟,他再无颜面对,他不是没有愧疚,只是那点愧疚和他人性中的恐惧,胆怯,懦弱相比,太微不足道,他本能地选择性遗忘。
宋域入狱后,丁澈彻底断了和他的联系,而宋域,他知道真相后,再也没提过丁澈两个字。
穆飒看到最后,鼻子都酸起来,她沉默了一会,放下笔记本,走下楼,宋域正将烤好的鲜奶吐司端上桌。
她坐下后说:“我看了你写给我的邮件内容了,嗯,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呢?”
“我没有向人倾诉心事的癖好,再亲近的人都会觉得不习惯。”他坐下来,将一份早餐推到她面前,“所以,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当你写下那些事的同时,心里还会难受吗?”
他拿过蛋黄酱抹在吐司上:“不难受。”
“后悔呢?”
“会后悔。”他双眸清澈,半点隐藏都没有,完全的坦荡,“因为年轻不懂事,走了很多歪路,浪费了不少时间。”
穆飒看着他,热气腾腾的牛奶将她的眼睛熏得红红的。
“其实在监狱的那几年,我过得还不错。从小我的脚步就比别人快,我十五岁考上大学,比同龄人更早获得所谓的成功,在他们为了女朋友的玫瑰花攒钱,不得不吃一个月的泡面时,我已经可以去买心仪的跑车,很多人羡慕我,但我从没羡慕过自己,潜意识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本来就该比他们快很多。”他缓缓靠在椅背上,平静得看着她,“直到发生了那个事情,我进去后才发现,走得太快的人一定会摔跤,有些过早得到的机会并不是真的属于你的。经过最初的烦躁,痛苦和不甘心,我认了这个事实,吃饭,做早操,义务劳动,看书,睡觉,一切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在一种不断重复的,单调的生活模式下,我平静下来,发现慢生活其实可以让自己重新认识自己,我想了很多以前不会去想的问题,认了很多以前不屑认可的道理。”
穆飒静静地听着。
“那就是,我宋域没那么了不起,我能做到的很多人都能做到,我犯的错误,却是很多人这辈子都不会去犯的。”
“你现在放下了?”
“我读了曼德拉的自传无数遍,他说了走出那扇铁门就会自动放下。”他的手轻轻摩挲着西餐刀,银白色袖扣的光折射在眼眸,很浅很柔和的一条,“我想他是伟人,他说的话不会有错。”
穆飒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轻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很多人都读过曼德拉的那句话,深感他的智慧和豁达。
“当我走出囚室迈向通往自由的监狱大门时,我已经清楚,自己若不能把痛苦和怨恨留在身后,那么其实我仍在狱中。”
chapter51(修稿)
原以为游戏上市时期将近,宋域会忙到脚不沾地,没想到他挺闲的,周末在家睡到了中午,起床后随便吃了一碗速食面,悠闲地持壶给窗台上的小绿苗浇水。
穆飒疑惑:“你不用去公司看看吗?”
“看什么?”
“上市前不是要开很多会,内测公测,广告营销,很多要忙的吗?”
“那些都分给各部门的负责人了,大家各司其职,我的工作时间已经结束,今天是周末,是放松的日子。”宋域放下水壶,拿起塑料小铲为盆栽松了松土,“下午陪你出去玩。”
“天,你不会真的这么闲吧。”
“闲在家里不好吗?有更多时间可以陪你。”宋域转过身来,拍了拍双手。
穆飒走过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那让我想想,去哪儿玩呢?看电影,打网球,环湖骑车,逛街……好像都没多大意思,嗯,对了,我们去逛书店吧,我好久没去书店买书了。”
到了城东最大的书店,两人各逛各的,宋域在一楼挑选工具书,穆飒直上二楼买畅销小说。
她捧着一本热门小说在角落里看了很久,直到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思绪短暂的停顿,等回神过来,她合上书,往前走了两步,透过书架和书架之间的缝隙,看见了景至琛的身影。
∩惜他意识到这点已经迟了。
坐电梯下去的时候,穆飒观察宋域的神情,发现他神情高深莫测,好像在不高兴,好像又没什么,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手臂:“你在想什么呢?”
宋域没说话。
“没在生气吧?”
“为什么要生气?”宋域的声音波澜不惊,抬了抬眼皮,“因为老婆和旧情人聊了几句?这有什么。”
“……”穆飒意识到他还真为这点事情闹了情绪。
直到走出书店,宋域的表情都没有变化,额头上却贴着“心情不好请勿靠近”的标签。
穆飒突然指了指远处的天空:“咦?你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趁宋域转移注意力的时候,她踮起脚尖凑过去,在他右脸上亲了一下。
等宋域侧过脸来,穆飒松开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宋太太。”他的声音有点严肃。
“有什么事吗?”
“有纸巾吗?刚才被一只母蚊子叮了一口,不知道有毒没毒。”
“宋域,你太毒舌了。”她抗议。
他终于笑了,捏了捏她的脸:“你胆子不小啊。”
“是指偷亲你,还是和旧情人叙旧?”她反问。
“自己去想。”他拿出车钥匙,在手指上轻轻一勾,“现在肚子饿了,陪我去吃饭。”
他们在一家粤菜厅用了餐,穆飒点了一个和小山坡高的榴莲冰沙,一勺一勺地挖着吃,眼睛亮亮的,显得认真执着,在宋域眼里,她简直就是个小孩子。
大冬天吃沙冰的后果是,穆飒中招了,回到家就头痛鼻塞流涕,躺在床上病怏怏的。宋域亲自端水喂她吃药丸,用额头抵了抵她的额头:“嗯,有点烫。”
穆飒红着鼻子咳了咳,宋域无奈道:“谁让你不听话,大冬天非要吃冰的。”
这颗小小白白的药丸很苦,从舌根吞咽下去的那一刻,她成功地皱起眉头,宋域则悠悠地剥开一颗花生酥,递到她唇边。
见她发冷,他调高了室内的温度,她滑进被窝,他帮她盖好被子,嘱咐她先睡觉,她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服:“你不陪我睡?”
“还有一份报告要看。”他拉开她的手,将她的胳膊放进被窝里。
穆飒被感冒折腾得不行,反复咳嗽甚至咳出了泪水,轻声说:“都这么晚了,别看了,有什么工作明天做不行吗?”
她的模样映在宋域瞳孔显得特别孱弱,他迟疑片刻,揉了揉太阳穴,径直去卫浴间洗漱,回来后掀开被子上了床,躺在她边上。她心满意足侧过身,刚想开口说话鼻涕又流了出来,他从床柜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巾帮她擤鼻涕。
她用力一呼,感觉整个人轻松多了。
“以后还敢不敢在大冬天吃冰的了?”
“不敢了。”穆飒哑声,“但我觉得很奇怪,身体怎么越来越弱了,前两年大冬天穿迷你裙,在户外喝冰汽水都没事。”
宋域客观地说:“你也说了那是前两年的事情了,前两年你是二十七……”
“什么二十七,是二十四点五的时候。”穆飒及时截断他的话。
“唔,人过了二十五,体质会变差。”他继续客观地分析,“加上你没有锻炼的习惯,越来越弱也是合理的,以后不能在大冬天吃冰激凌,不能穿迷你裙,不能不戴帽子出门。”
简直是教育六岁宝宝的语气。
她点了点头,再不敢放肆了。
“睡吧。”他搂过她的身体,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睡一觉就舒服了。”
“我没有睡意,要不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小时候我睡不着,妈妈都会讲故事给我听。”
“妈妈都给你讲什么故事?”
“伊索寓言,希腊神话,中国神话故事,格林童话。”
他低下头,挨近了她一点,用手指拨了拨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微微挑眉:“那我给你讲宋域童话集。”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小时候我和哥在乡下河塘里抓泥鳅,在草丛里拿树杈扎蛇。”他说,“要听吗?”
“我要从头开始听。”
“以前有个很聪明,能干,气质很好的男孩,他和他哥……”宋域娓娓道来。
他低沉和缓的声音如同最好的催眠曲,成功地安抚了穆飒疲惫的神经,她贴在他怀里,蜷起来的脚尖抵在他的腿上,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轻轻握成拳贴在他胸口,困意袭来,她缓缓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听到她匀长,低低的呼吸声,宋域随手捻下了最后一盏壁灯,按在她后背上的手臂下滑,来到她的腰处,闭上眼睛,陪她一起入睡。黑暗中,她似乎动了动,发出有些怪异的声音,他及时睁开眼睛,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腰,幸好她就是那么一动,很快眉头舒展开来,呼吸越来越沉,完全进入熟睡。
清晨睁开眼睛的时候,穆飒感觉整个人好了很多,就是头还有些晕乎乎的,喝下宋域泡好的感冒冲剂后整个鼻腔通畅了,前额和脖颈处有一层薄汗,宋域拿了热毛巾帮她擦汗。
“我肚子好饿。”
“我将煮好的粥拿上来。”宋域说着拿起空杯子,转过身。
“宋域。”她喊住了他。
“嗯?”
穆飒双手按在屈起的双膝上,两只热乎乎的脚丫子并在一块,清亮的眼眸映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白皙的脸颊上泛着微红,慢慢地说:“你真好。”
宋域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笑了:“那我算是过了观察期?”
“这个问题,等我喝了粥再讨论。”
“我等你。”他说完离开房间。
她微笑地坐在床上,轻轻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只觉得发生在自己周围的这一切似真非真。有时候幸福来得太快,总给人错觉,好像是一场梦,但她昨天做过梦了,醒来竟然还是一个如此美好的清晨,有心爱的人在身边,喂她吃药,帮她煮粥喝,如果这一切依旧是梦,她愿长醉不复醒。
过了一周,开春了。在美好的季节里,陆西瑶堂姐陆东哲在城西的饰品分店隆重开张,陆西瑶带穆飒前去捧场。
这一回,穆飒看中了一串男士佛珠手串,经陆东哲的同意,拿起来摸了摸,佛珠上淡淡的香草味传入鼻尖,细腻婉转,甘凉钻透。
“这个佛珠真漂亮。”穆飒说,“味道闻着也让人舒服。”
陆东哲耐心解释:“这个珠子是印尼加里曼丹岛原产的野生沉香,油线漂亮,油脂厚重,味道也好闻,是极品老料。每颗直径5mm,一共108颗。”
穆飒一边观赏,一边想着这手串戴在宋域手上会是什么样子。
“沉香有行气止痛,温中止呕的作用,还能活血,降气。”陆东哲微笑,声音不急不躁,“佛珠可以保平安,避灾消难。”
穆飒考虑了一会,准备买下。
“你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尽快给你做一串一模一样的。”陆东哲说,“这串是非卖品。”
“是这样啊。”穆飒有些失望,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和这条手串特别有缘,手指刚触及珠子的时候,整颗心就安定下来,她几乎当下就决定买回去送给宋域。
不过既然陆东哲这么说了,她也不能强求,点了点头,答应她半个月后来取货。
陆西瑶打趣她:“买给宋域?”
穆飒点头承认。
“你可真大方,这手串比你一身的行头都贵十倍不止。”
“意义不同,这个可以庇佑他平安,无祸无灾,多贵都值得。”
“你还真信这个啊?”陆西瑶凑过来,小声地问,她不好意思在堂姐面前说败兴话。
“我信啊。”穆飒笑着看她,“信则灵。美好的东西为什么不去相信?”
结果,她们两人在店里淘了些小玩意,开心地告辞,陆东哲亲自送她们出门。
不远处的绿荫道上停着一辆纯黑色的加长款轿车,车牌号码不动声色地透出车主人的位高权重。陆东哲目光一停,投向车里那个坐姿笔挺,神态轩昂,气质沉静的熟人,他坐在那里等人,目光至始至终看着左前方。直到有个穿奶白色,圆领羊绒连衣裙的女孩步履款款而来,前头的司机亲自下车,为她开车门,她轻巧地钻进了车后座,坐下后,将头依在男人的肩膀上。
陆东哲就站在原地看了他们近一分钟的时间,然后转身回店铺,移开玻璃窗,取出刚才穆飒观赏过的那条佛珠手串,大拇指轻拨,雅致香韵的佛珠从指间滑过,像是那长久的岁月不经意间在手掌心里流转。
她晃神了许久,垂下眼眸,停止拨动,将手串放回原处,然后打了个电话给穆飒。
“如果你真心喜欢这条手串,我就将这条卖给你。”陆东哲笑着说,“不用赶回来,等明后天找个时间来拿吧。”
穆飒买回了沉香手串,亲自戴在宋域手上。宋域随意问了句,这个东西要多少钱,穆飒随便编了个价格,她才不会说实话,这条手串花光了她近一年的积蓄。
“喜欢吗?”穆飒问。
“嗯,不过我没有戴首饰的习惯。”他说。
“我只要求你在开车的时候戴着。”穆飒认真地说,“这个可以保佑你平安,帮你避灾消祸。”
他将她抱到腿上,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那你想要什么?”
“又不是以物换物,我不要你给我什么,你就老实地戴着就好了,不许嫌麻烦。”
他双眸凝聚,看着她一脸诚恳的模样,缓缓地勾了勾唇:“好,我戴着。”
宋域公司的情侣游戏正式上市前一晚,穆飒竟然比宋域还紧张,一整夜睡眠很浅,辗转难眠。相反,宋域睡得很安稳,呼吸匀长,一觉到天亮后看见穆飒眼底的两团青色,笑容有些揶揄。
穆飒无语,她已经发现了,在游戏上市前的这段准备日子,他的心理负担越来越轻,吃好睡好,状态完美,有一次站在体重秤上,她惊讶地发现他还重了两斤,他从容表示,这些天食欲不错,吃的有些多了,周末应该去打一场球。
她觉得他的心态不正常,不是一般人类的心理素质。
吃完早餐,宋域看了看时间,提议:“我先送你去上班,再去公司。”
“来得及吗?”穆飒反问。
“完全来得及。”
他送穆飒到公司门口,穆飒下了车,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轻快地跳上石阶,宋域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手本能地探入口袋里摸烟盒。
穆飒突然停步,转身,提声大喊:“那个。”
“嗯?什么?”
“宋大神,我是你的粉丝,我永远支持你!”
她竟然大嗓门地喊了出这么幼稚的一句话,和那些十五六岁的狂热追星族似的。
宋域微怔的时候,她已经急速转身,落荒而逃。
宋域推了推口袋里的烟盒,站在车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闪进旋转门,然后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随即转身拉开车门,坐回驾驶座。
余光看见副驾驶座的缝隙里夹着一张纸条,他取过,打开一看。
是她写的字,字体纤细干净,和她的人一样。
摘抄了一句歌词:
“每一个伤口都是荣耀。”
他凝眸看了一会,然后将纸条对折,再对折,放进西服的口袋里。
其实她多虑了,他从没有害怕过失败,即使他体会过那种绝望。
他三十年的人生经历过很多,高处的时候被人追捧,低处的时候被人嘲讽,那种落差他很真实地体验过,但如果经历那些之后,只得出一个“我必须赢回来,让那些看轻我的人瞧瞧”的结论,那他无疑是失败的。
漫长的监狱生活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不是公平的,但也不会是永远不公平的,善恶一念间,老天会让所有人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那些背叛过他,给他带来伤害的人,他再没必要将情绪浪费在他们身上,因为他们早有了结局,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余生,他只会为自己活。
赢得灿烂,输得也灿烂。
再无所惧。
因为自信,也因为那些胜利,名誉和辉煌,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所以他没有恐惧。他保证对自己能掌控的一切尽善尽美,至于结果是输是赢,他不那么热衷。
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她对他的了解比他期待的深刻太多。
刚才她局促地对他喊话的瞬间,他怔住了,不是惊讶她的所言所行,而是惊讶自己那一刻,心就那么自然而然,急促地动了一下。
从没有人能那么轻易扣动他那里。
那是什么感觉,不好形容。
总之,是猝不及防,匪夷所思,微妙的化学反应,amazing……总之,是非常难得感觉。
对他来说,百年一遇。
他竟然狠狠地动心了,像是和尚第一次下山遇到绝世美女一样,心底升腾起一种特别幼稚的冲动。
这样想着,他不禁地凝神。
堵车的时候,他拿出电话拨了她的号码,她正在悠悠地喝咖啡,喂的声音很放松。
“飒飒。”
“嗯?”
“谢谢你。”他声音微微一顿,一本正经到严肃的口吻,“对了,突然想对你说,我大概是爱上你了。”
电话那头静默了很久,才反应了一个“啊?”
“你听见了,别装糊涂。”他低笑了一声。
挂下电话,他看向窗外。
窗外是早春时节,清露晨流,新桐初引,这样的时刻让所有目睹风景的人感到欢喜,渐而有一种强烈的错觉,好像生活一直是如此明亮,澄净,从不会出现任何阴霾。
他想起中学时读的《ATaleOfTwoCities》开篇的的译文,其中有几句话特别有感触:
“时之凶者也,时之圣者也,此亦大惑之年,此亦笃信之年,此亦绝念之穷冬,此亦多丽之阳春,人或一事无成,人或万物具备,我辈其黄泉永坠,我辈其青云直上。”
此亦多丽之阳春,一切恰好。
还有一个事情他骗了她,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许过一个愿望,普通而俗气,和大部分十八岁的男生一样,他想实现自己的梦想,再和身边的漂亮姑娘一直。
因为,这个世界,唯有梦想和好姑娘不可辜负,一直都是这样。
(正文结束)
无内容
静等番外。
无内容2
静等番外^^
无内容3
静等番外。
2
离婚礼的日子越来越近,虞燃还是没见过庄非予的家人,从庄非予独立独行中,她得出了一个信息:庄家的反对远比她想象的要强烈,亏她之前还抱有一丝希冀。
有些东西根深蒂固,不是你个人可以轻易改变的。即使你个人再优秀,在社会上取得优异的成绩,洁身自好,积极进取……但你永远改变不了出身。
因为贫穷,虞燃从小省吃俭用,仅有的零用钱都用在买教科书上,她凭自己的实力考入一线大学,入学后再没有向家里讨过一分钱,她勤工俭学,每天只睡五个小时,此外的时间都花在学习和赚钱上;她和寝室条件不错的女友经营网络生意,她自己动手做趣味工艺品,托关系租用夜市最偏僻的摊位卖,巅峰时期她身兼两分工作,整整三天没有睡过超越三小时……
即使这样,她的成绩依旧是全年级前十,她的社交能力无人小觑,大小奖状塞满了抽屉。
诚然,她是优秀,闪耀的,她从没自暴自弃,一直充满自信,直到此时此刻—
“怎么了?”庄非予温润的声音出现在她耳畔,将她拉回了现实中。
他们正在一家奢侈品专柜挑选丝巾。
“没什么。”虞燃笑了,轻轻翻了翻手头的两条丝滑柔软,“我觉得这两条都很好看,难以抉择。”
“那就不选了,都买了。”他是如此风淡云轻,像是她烦恼的一切都是小事。
结完帐,走出玻璃门,虞燃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沉吟了小会后问:“需要去见你的爸爸妈妈吗?”
“你想去吗?”他低头问她。
她在这方面不善伪装,隐隐的忧愁和忐忑立刻呈现在眼眸中,嘴上却说:“我都可以啊。”
他亲了亲她的发顶,声音带着一贯的纵容:“嗯,那就不去了。”
……
这不太好吧?离他们的婚礼很近了,她还没有拜见过他的父母……如果对象不是庄非予,是其他的男人,她真不敢继续如此荒唐的逃避,但对象是庄非予,好像又在合喇中。
这个男人独立特性,向来不按理出牌,却总能将所有事情稳妥地安排好,至少在决定嫁给他后,没有出现诸如“男方父母来找她谈话甩出支票,冷艳高贵地命令她离开”的情节。
外头的广场上,微冷的风拂面,几个戴鸭舌帽的男孩在滑板,上坡下坡,远远地看,那流畅的线条令人赏心悦目。
她突然扑到他怀里,双手抱住他的腰:“我有些害怕。”
回应她的是他宽厚,温暖的怀抱。他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很泰然,有耐心地安抚她突如其来的情绪。
她抬眸,看见他线条优美的下颚,以及黑得可以溅出水的眼眸。阳光在他的头发,眼睫和耳廓打金色的圈圈,她觉得他神圣,强大,令人心安。
心底那点恐惧,很快消逝不见。
庄非予带她去吃了饭,再送她回公寓,然后转车头,驶向庄家。
恰好,庄家父母都不在,只有苑小翘躺在客厅沙发上。
她听到庄非予的脚步声,立刻将手里的书盖在脸上,装睡。
很快,听见庄非予的脚步停在自己跟前,苑小翘微微睁开眼睛,敛气屏息听着他的动静。
他已经抽走了她的书,轻轻甩到一边,恰好捕捉到她那狡黠的神色,淡笑:“周末没出去玩?”
阳光下,少女圆圆的苹果脸上泛起好看的光彩,她斜了一眼庄非予:“大哥果然是越来越不在乎我了,都忘记我下周要拆线的事情。”
对,她前段时间骑马的时候摔了一脚,脚踝上缝了几针,还没有拆线。为这事她怪过庄非予好几回了,因为换做以前,他一定会陪她去骑马,保证她的安全,自从他有了那个女人,对她的关心越来越少。
“哦。”庄非予点了点头,俯身弯腰碰了碰她的小腿,“还疼吗?”
“疼,特别疼,疼得睡不着。”他现在难得回家一趟,她自然是使足劲撒娇。
“按时吃药,洗澡的时候别沾着水,让傅阿姨给你炖黑鱼火腿汤。”
苑小翘挺直身,看着庄非予:“哥,你真的要结婚?”
“对。”
她扁了扁嘴巴,又说:“她以前是做公关经理的?”
“嗯。”庄非予欲放下她的小腿。
“爸妈才不会让我去做公关经理呢。”苑小翘突然笑了,笑得天真无暇,“他们说啊,那类女人特别不正经,好女孩才不会做那种……啊啊!疼死我了……哥,你干什么啊!”
庄非予突然松开手,她的小腿就猝不及防地磕碰到了沙发边缘。
苑小翘泫然欲泣,轻轻地摸着自己的长腿,偷看庄非予的脸上,知道自己说的话惹他不高兴了,但又不愿意道歉。
庄非予脱下外套,卷起衬衣的袖子,随手捡了沙发几上果盘里的李子尝了尝,姿态悠闲。
“我要上楼睡一会。”苑小翘闷声,“你抱我上去,我自己走不了。”
庄非予轻轻拍了拍手,起身抱起她,她双手攀住他的脖子,娇声:“哥,你不能不公平,以后还得陪我骑马,带我去玩,陪我逛商场,送我生日礼物,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一样都不能落下,否则……”她说着拧了拧他的肩膀,垂下眼眸,一脸的难受,“否则我就再不理你了。”
*
虞燃在网上代购的水晶落地灯,快递送上门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她打开门的时候,快递小哥将一个集装箱放在地上,说了声抱歉,又下楼去拿忘了的配件包。
虞燃自己将集装箱打开,检查无误后搬进客厅,再去卧室拿了身份证和皮夹。
又等了几分钟,快递小哥才将配件包带上来,让她货到付款并签单。
门关上的时候,耳畔听见厨房传来的呼呼风声,她侧身一看,因为窗没关,外头的风大,黑色的塑料窗布被吹得饱满如帆,扑哧哧的声音令人烦躁。她走过去,关上窗,拉好窗布。
转身的时候,身形一滞。
说不出是哪里不对,胸口有些闷闷的。
最近为筹备婚礼忙得天昏地暗,她真的太累了,今晚应该早点休息。
想着,为自己泡了一杯热的豆奶,喝了一口,热乎乎的液体由食道到胃,很舒服,缓解了她紧绷的神经。
她拿起杯子,让热的杯壁碰了碰脸,短暂的凝神后,转身低头走出厨房。
流动的空气中有点陌生的香味,她敏感地捕捉到,突起警惕,迅速抬眸—
果然,一具男人的躯体横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季赭按在脸上的手掌悄然张开,锐利的眼眸透过指间,对上了虞燃震惊的脸。
“燃燃。”
他打了招呼后,起身坐直,手拍了拍大腿,很自然地说:“别害怕,我没准备吓你,只是你一直不肯见我,我没别的办法。”
虞燃费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将马克杯放在圆桌上,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冷静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干嘛这么紧张?”季赭瞟了她一眼,随手拿起她沙发几上的苹果咬了一口,“不过是哥哥想来看看妹妹。”
虞燃面无表情地对视他。
有三年的时间未见他,他除了肤色深了点之外没有其他的变化,短而硬的头发,饱满的额头,剑眉英挺,鼻梁又直又高,唇线轻佻,看人的目光直接,凛冽。
“时间不早了,我要睡觉了,有什么要说的改天吧。”虞燃下了逐客令,她心里不能不顾忌季赭如今的势力。
季赭将啃了一口的苹果放回原处,问得直接:“就问一题,你要嫁人了?”
“对。”虞燃胸口如被一块大石压住,挺直的背脊略微僵硬,嘴上却快速回答。
回应她的是,季赭起身,一步步地朝她走来,他的整个填充在她的瞳孔中。
他来到她面前,微微矮了矮身,和她平视,目光亮得吓人,声音很轻,落在她耳畔却和根针似扎进她心里:“他家会接受你?你有什么呢?再漂亮的脸蛋,再优秀的成绩,都抵不上一个好的出身。燃燃,你这么天真呐?”
“对,我就是这么天真。”虞燃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地说,“我知道很多人期待着我从高处狠狠摔下来,被打回原形,你不也不例外。但可惜了,你们有的等了。”
“你就这么理解我的意思?”他笑了,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真令人伤心。”
虞燃立刻侧头,避开他的大掌。
“我和那些看好戏的人怎么一样呢?我担心的是我可爱的妹妹会被欺负。”他的目光不由地锁定在她有些起伏的胸脯上,声音越来越轻。
“不用你操心,你管好就就行了。”虞燃冷笑,“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应该离开了。”
季赭无所谓地耸肩:“那我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
虞燃的心顿时一松。
季赭的身体前倾,伏在她耳畔,声音优雅而放肆:“对了,你身材越来越好了,记得读中学的时候还是A罩杯,现在……不容小觑了。”
“你给我立刻出去!”虞燃喝斥,“我警告你,别骚扰我,我现在不比以前了,你再那样,我老公不会放过你的。”
季赭笑着,目光意味深长地流连在她胸上又一会,然后惬意地弯了弯嘴角:“不用拿他威胁我,我从没怕过谁。”
*
庄非予和虞燃的婚礼举行得很低调,庄家的父母至始至终没有出现在婚宴上,虞燃对此淡定自若,表现大方得体。
她的性格就是这样,遇强则强。她知道在场的不少嘉宾笑里藏刀,背后不知说了多少难听的话,等着看她灰姑娘童话的破灭。
好,你们想看我的惨剧?我偏偏让你们看相反的。
那一天,作为新娘的她,笑得那么甜,眉眼间万般风情,绝代的芳华,无法形容美好。司仪让她发言的时候,她用力地说:我今天实现了很多女人无法企及的梦想,我得到了庄非予。
众女宾客倒吸一口气,笑声复杂,看她的目光带着各种明暗不辨。
“你们一定觉得我很爱现?”虞燃看了一圈台下,举起自己的手,轻轻摸了摸热乎乎的脸蛋,反问,“我一辈子就今天能做新娘,我为什么不现呢?!”
回应她的是庄非予将她抱起来,狠狠地转了几个圈。
漫天的烟花绚丽,周围的景象连成一线,只有他的明眸,清晰无比。
她低下头,狠狠亲吻了他一下。
因为庄非予事先的安排,无人敢闹酒,婚宴在十点整结束,两人入住酒店的豪华套房。
她洗漱完,卸了妆,坐在化妆镜前的软凳上梳头发。
他来到她背后,拿过她手里的梳子,慢慢给她梳发。
目光在镜子里汇集。两人都喝了酒,自然眼眸含酒,楚楚动人,那细微的火苗突地被点燃。
他突然用力横抱起她,快步走到床上,两人飞快地滚在一起。
他用力地,贪婪地亲吻她的躯体,所到之处都落下象征激情的玫瑰色吻痕。
“庄……非予。”她气急,被他压着无力招架,“老公……”
他在她上方,迅速,从容地解开自己睡袍的腰带,丢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俯身,迷醉一般地沉浸在她美好动人的起伏中,低低嗯了一声,享受至极,整个精壮的身体摊开在她的柔软如水上。
迷乱中,他抬起头,微醺的眼神亮如星辰,问她:“燃燃,除了我之外,你有没有喜欢过别的男人?”
她迟疑了一会,如此美好的情景,她不会傻到破坏,果断摇头:“没有。”
果不其然,他的笑容更餍足,手缓缓地沿着她身体曼妙的曲线,来到她睡裙的裙摆,掀起后,探进去,她整个人痉挛,反弓起背。
他探出手指,描摹那繁复的蕾丝花纹,然后拉下布料,整个掌握那柔软可承欢的部位,加以强势的技巧。
她狠狠倒抽一口气!
“这里,一直是等着我的?”他的声音醉到极致,性感到极致,和羽翼一样,挑逗她纤细的神经,“嗯?燃燃,你回答我。”
她的手指抓着他的背。
“唔?还不肯说。”他加重力道,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她夹紧他的手掌,生理反应让她彻底崩溃,迷糊中点了点头,他满意地轻笑,埋首在她颈窝:“燃燃,我的燃燃,是我一个人的……记住,以前,现在,以后都是我一个人的。除了我之外,不能对任何一个男人动情。”
星辰璀璨,如升云端,如坠迷雾。
无内容5
- 0-
无内容6
╭(╯3╰)╮
无内容7
谢谢支持
无内容8
无内容
7
自从那晚庄非予的“蛮力”后,虞燃和他的关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微妙期”。
所谓的微妙是指交流减少,偶尔的交流中,彼此说话的态度教之前也拘谨,克制了很多。
虞燃暂时没有心情想着怎么“哄回”庄非予,因为警察又找她问询了两次,其中一次谈到了一个有些敏感的问题:
“你和你季赭的关系如何?你平时和他相处的过程中,发现他性格上有什么问题没有?他对你的态度如何,是否友好,或者有没有异常的地方?”
对此,虞燃谨慎作答:“重组家庭的时候,他十三岁,我九岁,我们的感情不错,他对我就是哥哥对妹妹,很关心照顾,其他没有什么异常。”
她保留了季赭试图“侵犯”她的情节。
出了警局,她开车赶回季家,安抚父母和弟弟。弟弟季斯杰已经知道季赭的事情,他一言不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拒绝交流,拒绝上学。
虞燃叩门进去的时候,他侧躺在自己的床上,目光朝前,神情木然。
“杰杰。”虞燃坐在床沿,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样,饭总是要吃的,否则会弄坏身子的。”
“哥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他游离的目光很久后回到虞燃的脸上,轻轻,镇定地问。
证据确凿,无法否认,虞燃点头。
“那他也不是坏人。”季斯杰笑了笑,“我才不管什么法律,什么犯罪,什么正义,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他是我大哥就行了。以前读书,总有人欺负我,他会替我出头,他给我买游戏机,买电脑,买滑板,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他最好了。”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手指扣了扣床单:“姐,我不想他出事。”
“我们都是这么想的。”
“你也是?”他反问,“其实我一直怀疑你不太看得起他。”
虞燃惊讶:“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就是有这么一个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没想到季斯杰比想象中的敏感,细致多了,他早就发现她和季赭之间的关系变化,她现在都无法解释,那是因为季赭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情,生了那样的念头之后,她才决意远离季赭。
“姐,他如果被抓住了,要蹲几年?”
“我不知道。”虞燃声音艰涩。
“那他还是逃吧,逃得越远越好,天涯海角,不被任何人抓到。”季斯杰目光忧伤到了极点。
*
连着几天都是阴天,切实反映了虞燃的心境。
庄非予这几天很忙,回到家超过十一点,他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趋于零。
下班后,虞燃拎着包走下阶梯,看见老总宋域的太太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边,朝宋域的车挥手,宋域探出头,似乎笑了笑,立刻开车过去,停下,让他太太跳上来。
此情此景幸福,甜蜜,看来并不是人人都如这几天的天色一般阴郁。
虞燃一手提了提包,一手插^进大衣的口袋,低下头,耳侧的头发垂挂下来,有一丝扎进了眼睛,又酸又疼。
耳畔传来车的喇叭声,干脆利落的一记。
她抬眸,看见一辆加长的轿车停在离自己不到五十米处,然后从车上跳下来的是穿着漂亮,得体的苑小翘,她站在车边,提声对虞燃说话:“我爸爸要见你,和你说几句话。”
好吧,该来的总要来,她嫁给了庄非予,这些关系都躲不过去的。
在劫难逃,不如不逃,她伸出手整了整头发,挺直身体,一步步走过去。
司机从驾驶座上下来,为她来开车后门,她上了车。
苑小翘打开皮夹,掏出一张整的吩咐司机去帮她带一杯热咖啡。
庄父坐在车后座,虞燃上车后就立刻感受到一股冷然的气氛。老人的眉眼间依稀带着庄非予的相似感,却和庄非予看她的眼神天壤之别。
“您找我有什么事?”按部就班地问道。
庄父凝视着虞燃小巧精致的脸,好一会后才开口:“我来是和你说些道理。”
“好,您说,我听着。”虞燃认真地回应他。
“我不和你谈其他的,就谈庄非予,谈你带给他的伤害。”庄父表情冷肃,声音很沉,“他是做资金生意的,你哥闹出了非法集资的事情,他和你哥现在是亲戚关系,你说他的生意该怎么维持下去?该怎么继续取得那些客户的信任,让客户心甘情愿地将钱掏出来,交给他做投资?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你说怎么办?”
虞燃沉默。
“他个人就是中金资本的一块活招牌,现在和你们家扯上了关系,成了警方重点观察对象,你让他以后怎么继续展开他的事业?还有他圈子里的朋友会怎么看他?这些你想过没有?还是你只想着享受他给你的一切,而完全没有站在他的角度考虑过?”庄父说着,声音变厉,质疑中带上了一份指责。
“你们门不当户不对,这我也睁一眼闭一眼了。”庄父轻蔑地笑了一下,“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哪有人结婚是父母不出席婚礼的?你明知道你不受我的欢迎,不被我接受,还是选择和他一起任性而为,从这点我就可以看出你的人品如何了。算了,虞小姐,那些我都不去计较了,我今天和你说的就是庄非予该怎么办,你能给我一个答复吗?你能解决现在摊在他面前的所有矛盾问题吗?”
“我不能。”虞燃诚实作答,“但是我相信他,他可以做到,他可以解决。”
“你说这句话不觉得非常自私吗?”庄父蹙眉,“你不能帮他也算了,还给他造成了这么多麻烦,现在还和我轻飘飘地说,他可以自己解决?你就是这么做妻子的?你只享受权利,不付出婚姻的义务?你都没有能力让他一点半点,你凭什么站在他身边,说你是他的女人?”
“难道只有在事业上给他很多帮助的女人才有资格成为他妻子吗?那感情呢?男人不需要感情吗?”虞燃反问。
“你如果谈感情,我就和你说说感情这两个字。”庄父冷冷道,“你不要以为我是老顽固,老封建,不懂什么是爱情,我告诉你,真正的爱情就是让对方过的好,你如果真的爱庄非予,你就该为他做出牺牲,那才真正的爱。我今年六十一了,什么人,什么感情没见过?论感情,你还没资格做我的辩手,因为你的浅薄经历,你的年龄无法真正领悟感情两字。你不爱庄非予,你看是的是他的条件,而不是他本人,如果你爱他,你不会到现在还辣气壮地说,你相信他可以解决,而自己只是袖手旁观。”
冷意从虞燃的指端升起。
“虞小姐,你放弃吧,你配不上我儿子。”庄父说完侧回了头,“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虞燃下车的时候,苑小翘走过来,很平静地直视她:“我爸爸说的你心服口服了没有?如果你对老人家还有点尊重就应该听进去,他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了,就是担心哥会被你的事情连累。而我,和爸爸妈妈是一个态度,我们都不赞同你们在一块。你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个圈子的,你就像是平白无故冒出来的一个东西,死死地攀住了他,就算你们在一起也长久不了的,只有同等阶级的人才会有天长地久,这是现在连小学生都知道的道理。你放弃吧,别撑着了,就当做了一场梦,以前在哪里就回到哪里去,千万不要再妄想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虞燃冷笑了两声:“你们轮番出马就是为了不停地羞辱我,让我主动放弃?”
“我知道你抗压性很强,毕竟你是做过公关的,什么难听的没听过?”苑小翘挑了挑美眸,“不过这次你真的赢不了,你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觉得你还资格待在我哥身边吗?你是不是要彻底毁了他,拖着他下水,两人一起溺死,好以见证你们伟大的爱情?我想你不会那么幼稚吧?”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态度越发刻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收手吧,以前在哪里就回哪里去,你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他身边,这些早该有人遏制了。”
*
虞燃回到家随意吃了点东西就倒下睡觉了。
庄非予回来,简单地冲了个澡,走到床边,低头看暖色灯光下她安静的睡颜。
她清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眼底淡青色的两片,唇色有些暗,睡眠中的呼吸细而急促。
他低下头,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然后不由地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
隔天早晨,面对面吃饭,庄非予合上早报,微笑地看她:“前段时间好不容易胖了,现在又瘦回去了,晚上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不用了。”虞燃轻轻地说,“我最近也没什么胃口,就在家里简单吃点吧。”
“也好。”他伸手覆盖上她的手背,笑意不减,“燃燃,晚上我们吃牛肉面。”
她抬眸看他,发现他和庄父长得真的很像,眉眼,鼻子,下颏,精致,优雅,流畅的曲线,简直一模一样,除了那些岁月的痕迹之外。
庄父的话给她了不小的影响。
其实在上车之前,她本打算用自己的口才说服他老人家,后来发现真的没可能。庄父对她的成见太深,他是个偏执的老人,早习惯发号施令,居高临下地教导晚辈,不会虚心听她说一句的。
还有就是,庄父有些话说的没错,她的确给庄非予带来了很多麻烦,而她又没有办法帮他解决。
以前,她可以忽视一切隔在他们中间的所有问题,但现在,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就是最现实,无法躲避的问题,像是一把利刃,直戳她的眼眸。
午休的时候,虞燃还在做PPT。
搁在办公桌的手机响起,她看了看是陌生号码,选择无视。
铃声又持续了一会,她敲着键盘,脑海里划过了什么,立刻低头,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季哥想见你。”
*
晚上六点,城西一栋陈旧的居民楼,外壁脱落厉害,空气中夹杂着煤炭味。
有人在不远处对她招了招手,虞燃快步走过去。那人很矮,也很瘦,面孔看上去不到二十岁。
“季哥在里面。”
“好,我要见他。”虞燃说。
“现在开始不要接听手机,最好关了。”那人说。
虞燃关上了手机。
简陋的两居室,季赭躺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根烟,烟雾很直地上去,近低矮的天花板时,才蔓延开去。
听到门锁声,季赭抬起眼眸,一双带着烟雾火星的眼睛对上了虞燃复杂的眼眸。
他挺起背,坐下来:“我今晚要离开这里了,所以最后找你聊聊。”说着越过虞燃的肩膀,看后头年轻的男孩,“小火,帮我去买点东西。”
“什么东西?”小火问。
“烟,矿泉水,方便面,面包,什么都可以。”
小火领命走了,房间只剩下虞燃和季赭。
“你一直在这里?你到底准备怎么样?今晚走是什么意思?你打算永远做一个逃犯?”虞燃压低声音。
“那你希望我去自首,然后蹲进去,忍受暗无天日的煎熬?”季赭笑着反问。
大冷的天,他就穿了一件格子棉衬衣,下面是条黑色的丝质长裤,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眼神凛冽,孤独如雪。
虞燃错觉,他离她太远了,慢慢走近了几步。
“去自首吧。”她说,“我会帮你的,想尽一切方法帮你,哥,你相信我。”
季赭眼眸停滞,片刻后自嘲:“没料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你喊我一声哥,感觉真是复杂。”
“听我的,跟我一起去警局。”虞燃蹲下来,在他的脚步,抬头,清澈明净的眼眸对上他的眼睛,“我陪你。”
“你陪我?”季赭轻轻的呢喃,“你陪不了我。”
气氛凝滞。
“你早就知道我的心思,你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你很早就躲开了。”他说着,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燃燃,我这辈子唯一的错就是当年对你用错了方式,以至于你后来避我如蛇蝎。我赚了钱后,一趟趟开车去大学城看你,你都不肯见我,也不接我电话,你生日那天我在离你宿舍楼一百米的地方,等了一个晚上,你不肯下来。”
虞燃的眼眸逐渐发红。
“我不想做你的大哥,我想做你的男人,我想娶你做老婆,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和小时候一样。”他的手掌停留在她的发上,片刻后慢慢收回,“那时候我们天天在一起,你什么都听我的,喜欢跟着我一块去玩,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光。每天都特别有劲,有希望,不像这八年,我活得特别难受。”
……
“我知道你很好,长得漂亮,气质好,人又正直,懂事,读书也好,能力也强,我想着我总该做点什么好配得上你,我总不能一直是个穷光蛋,一无分文,那将来怎么和其他男人争?”他说,“我做的那些生意,没有害过好人,我没有碰过毒,也没有碰过色,保留这个底线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做都做了,不如做大点,但是我不敢,每次都不敢碰,怕你会真的看不起我。”
“我喜欢你,我克制不住自己,我老爱看你,穿漂亮的裙子,涂上唇膏嘴唇亮晶晶的样子,我也克制不住自己想碰你。”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离开过她的眼眸,每一字都很缓慢,“燃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血气方刚的年龄,最炽热,直接的感情,他的表达方式是伤害性的。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怎么办,他不懂恋爱,不懂浪漫,优雅,得体,尊重那些,他就是想对她好,给她最好的,看着她的笑容,听着她甜甜地叫他大哥,亲亲她,抱抱她。
反正他会娶她,会照顾她一辈子,他不是想占她的便宜。
“我只想永远你的妹妹。”虞燃眼角湿润,坚定地说,“所以你错了,你不该那么对我。作为大哥,你永远是最好的,你照顾我,保护我,我喜欢你,尊重你,这些不变的。”
季赭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片刻后垂眸,长长的眼睫掩去了真实的情绪,涩笑:“那好,那就请你忘记我做那些混账事情,只记得我的好,永远喜欢我。”
“你真的要逃?”她轻声。
“我已经让底下的几个兄弟安排好一切,今晚走水路,从H市到F市的码头,再坐当地的火车去G市,那里有人接应我,帮我办好了证,到东南亚去。”季赭起身,迈动长腿,走到窗前,用修长的手指挑了挑窗帘,“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出发了。”
虞燃惊愕在原地。
他转过身来,薄唇轻启:“燃燃,一个小时后,我就走了,我们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见面了。”
韶光易逝,最美的时光,当即迅速回放在虞燃的脑海里。
她坐在他自行车后座,开心吃冰棍;他背着她奔跑在田野里;他省吃俭用,积攒两个月的零花钱给她买一管口红;他扛着一麻袋的头花,手机吊坠到学校来讨好那些排挤她的女同学;他拿着蒲扇,在无空调的房间给睡觉的她带来凉意;他在冬日亲手给她烘番薯,熬排骨汤;他在四十五度的工地上做苦力,赚的第一笔钱就是带她去海鲜酒楼吃大餐;他们在院子里嬉笑打闹,她狠狠摔了个底朝天,他紧张地过去,抱她起来,帮她涂药膏;他信誓旦旦要赚很多很多钱,带她去法国香榭丽舍大道买东西,带她去德国看天鹅堡,带她去环游世界……
那些彻底结束了。
今生今世,再无相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