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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盛唐烟云txt下载     盛唐烟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光阴 (一 下)

    第四章光阴一下

    即便再瞧不起刘贵哲,崔乾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李光进斩下首级-立刻挥动令旗,派遣属下心腹带领百余兵马出阵救人。

    双方将士围着刘贵哲落地的位置,举起横刀互砍,谁也不肯退让分毫。直到刘贵哲本人在侍卫的簇拥下逃得远了,才恨恨地互相瞪了几眼,重新拉开了距离。

    前后不过几个弹指的夫,地面已经多了二十余具尸体。还有几个人断了胳膊,手按住伤口处,咬着牙骑在马背苦撑。崔乾佑见到此景,忍不住低声赞叹:“都是一群好汉子,可惜落在了房琯那厮的手里。当日要是换个人指挥,老夫未必能轻易拿得下他们!”

    “他出身于突厥望族,麾下都是他的私人部曲!”杨希文唯恐自己还不够露脸,凑山前,低声向崔乾佑解释。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手底下的人和其他唐军不太一样!”崔乾佑点点头,若有所思。“你去,把老夫刚才交代的话向他转述一遍。顺道问问他,可否愿意为老夫效力。如果他肯答应,正二品以下武职,老夫随便他挑!”

    “这,这将遵命!”杨希文又是害怕又是嫉妒,结结巴巴地回应。转头点了一百多么侍卫,簇拥着自己出阵。缓缓走到李光进的正前方一百余步处,在人群里扯开嗓子喊道:“李光进,你别嚣张,也别逞口舌之利。杨某是怕耽误了你我两家的大事才前来跟你叙话,并不是怕了你。”

    “有屁就放!”李光进才不管什么斯文扫地不扫地,挥了挥血淋淋的横刀,撇嘴喝令。

    希文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憋了好一阵而,才脸红脖子粗地补充,“三日前,我家大帅和姓王的有约,在此一决生死。如今我家大帅已经来了,姓王的家伙在哪呢?速叫他出来送死!这是第一,第二”

    “我家王将军早就来了,磨快了刀,等着砍你家大帅伸脖子呢。至于在哪埋伏着,有你把头探过来,李某就告诉你!”不等杨希文把话啰嗦完,李光进就粗暴地打断。

    “你,你希文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身手照对方相去甚远,断不敢前去送死。可问不出王洵的位置,又无回本阵去向崔乾佑交代。进亦不是,退亦不是,哆嗦着在人群中发呆。

    “算了,不逗你玩了,一点儿都不好玩!”李光进拍了拍坐骑,一个人向前跑了几十步。吓得杨希文等人纷纷退避。随后,他又勒住了坐骑,将面孔正对崔乾佑的帅旗,举刀施礼:“末将李光进,奉我家大将军之命,向崔乾佑老将军致意!”

    光是这份胆子,就足以让杨希文等人羞死。崔乾佑不敢再让降将们出去给自己丢人,带了带坐骑,在亲兵的卫护下出阵,冲着李光进微微点头:“老夫崔乾佑,有劳你家大将军挂心了!”

    “不敢!”李光进又将横刀向眉心处举了举,朝对方致以勇士之礼,“我家将军知道崔老将军为人磊落,必定不会忘记三日之约。他亦不敢令避老将军锋芒,令师长蒙羞。所以在此地布下了天罗地网,静等老将军莅临。以都是我家将军原话,李某奉命转述。李某自己的意思没那么啰嗦,就一句,不怕死的,且随我来!”

    说,一拨坐骑,扬长而去。到了本阵也不停留,带领着一众部曲,直奔不远处的小山丘。

    “此子,此子”崔乾佑楞了老半天,才明白李光进表达了什么意思。这也算信守承诺?好像不能算,可谁有规定了,两军约战,不准提前布摆好阵势?况且王洵手中兵马把李光进等人也算在内,充其量只有一千四五百人。拿着这点儿弟兄跟三万大军列阵硬撼,除非他的脑袋被骆驼踩过!

    可立刻带领将士们循着李光印的脚步去追,崔乾佑却不敢保证前方真的没有埋伏?那姓王的可是从不遵循用兵常规,什么混招、楞招都敢往外使。

    正在这一犹豫的夫,耳畔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战鼓,“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犹如山洪迸发,令人不寒而栗。

    抬头向声音来处张望,只见前方不远处左右两侧的几个丘陵间,烟尘滚滚,旌旗摇曳,不知道有多少兵马正准备扑将过来。

    “不好!”崔乾佑本能地意识到中了敌军的圈套,立刻返回本阵,将队伍前段收拢成一个半闭的圆弧。巨盾在外,长矛在内,就地坚守。同时从队伍末端分别派遣出两千骑兵,命令他们去迟滞敌军进攻。

    两支骑兵毫不畏惧地杀,直扑鼓声起处。片刻后,惨叫声从丘陵后传来,声声刺激人的耳朵。紧跟着,怒吼和痛骂声响成了一片,令闻听者愈发觉得惶恐莫名。当所有声音都消失之后,寂静的山丘后,两支大燕国的骑兵气急败坏地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将手中的俘虏高高举起:“悬羊,悬羊击鼓。那边根本没有什么伏兵,只有几十头羊,百个陷马坑!”

    “没伏兵,没伏兵。我们又当了。他们挖了陷马坑,摔坏了好多弟兄!”

    “嗯!”崔乾佑在马背晃了晃,差点没直接掉下来。姓王的就这么来赴约?这样也配做封常清的嫡传弟子?!“给我追。即便追到天边,老夫也不能放过他”冲着李光进所部留下的烟尘,他大声喝令,两只眼睛里一片血红。

    “追!!”此刻叛军当中还有谁管什么埋伏不埋伏,都想着尽快追去,将李光进和王洵等人碎尸万段。所有兵马人人奋勇,争先恐后,在大地扬起滚滚黄烟。

    李光进所部骑的都是河曲马,一个个跑得飞快,转眼之间,就已经跑出了十四、五里地。崔乾佑麾下的大燕国将士也不敢落后,循着前头战马留下的烟尘紧追不舍,转眼也冲过了两、三个山头,将坊州城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别追了,别追了,我家将军用兵如神,再追,你们就真的当了。”李光进在一座土丘之带住坐骑,冲着土丘下气喘吁吁的追兵们大声叫嚣。

    “别追了,别追了,我家将军用兵如神,再追,你们就真的当了。”部曲们唯恐天下不乱,纷纷扯开嗓子,将李光进的挑衅一遍遍重复。崔乾佑帐下的将士们听了,立刻如火焦油。不顾身体和坐骑的疲劳,分头包抄过来。

    眼看着就要被人围在山丘,李光进唿哨一声,带着自家弟兄急冲而下。抢在敌军的包围圈合拢之前,跳了出去,继续向西北方狂奔不止。崔乾佑帐下的将士不待主将发令,衔着李光进的马尾巴,不离不弃。

    转眼间又跑出了四十余里,双方的坐骑都没了力气,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看着前方有一座小山,李光进拨马冲山坡。找了个显眼的地方带住坐骑,回过头来,喘息着向身后喊道:“别,别,真的别追了。我没骗你们。我家将军给你们设了圈套,就等着你们钻呢!”

    “别,别,真的别追了。没骗你们。我家将军给你们设了圈套,就等着你们钻呢!”弟兄们嘻嘻哈哈,再度将李光进的警示传了出去。崔乾佑闻听,一边命人整队,准备给李光进最后一击,一边派遣得力属下带人前劝告道:“你家将军言而无信,估计这会儿早跑没影了。投降,崔老将军答应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我真的没骗你们!”李光进急得直挠头盔,“我家将军也没骗过你们。他说在黄帝陵等你们,就在那边等你们。是你们自己沉不住气,非要前来追我。追我有什么用,我不过是个跑腿的,怎么也比不坊州城里的军需物资重要。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再晚,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你说什么?”奋威将军崔颢听得真切,向山坡跑了几步,大声追问。

    “傻蛋!我家将军去打坊州城了。你们不信,自己回头看!”李光进摇了摇头,满脸怜悯。

    “啊!”这回,崔颢终于听清楚了。拨马下山,向自家叔父崔乾佑禀明情况。还没等他到达帅旗前,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抬头向东南望去,只见一道浓烟直冲霄汉,烈焰夹着火星,顷刻间染红了半面天空。

    坊州城,竟然被人给烧了。

    可供三万人消耗半年的军粮、器械,统统被王洵付之一炬。

    “你,你乾佑瞬间就明白了对手的所有部署。什么准时赴约,什么故意挑衅,都不过是圈套的一部分而已。亏得自己还小心提防,亏得自己还身经百战。一口气没喘来,他从马背直坠而下,口中的鲜血,将盔甲和马鞍染了个通红。

    “大帅!”众将领齐齐扑,再顾不得理睬李光进,拼死抢救自家主将。

    “早就提醒过你们会当。怎么就是人肯相信我!”山坡,李光进满脸委屈地嘀咕了一声,带领着麾下弟兄,疾驰而去。

第四章 光阴 (二 上)

    第四章光阴二

    立马华池水对岸,王思礼、吕崇贲等大唐将士如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

    无法劝阻王洵前往黄帝陵赴约,故而他们抱着必死之心悄悄尾随而来。原本准备在安西军落败之时突然杀出,吸引崔乾佑的注意力,借此给救命恩人们博取一丝撤退机会。谁料到,还没等大伙开始渡河,便看到见了坊州城那冲天火光。

    五百人,他只带了五百铁骑。连同李光进所带的疑兵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千五百之数。居然硬生生地在崔乾佑的嘴巴边,将坊州城给夺了下来。此战虽然没杀伤叛军一兵一卒,却焚掉了崔乾佑的所有粮草辎重。失去了后勤补给,神仙也不敢再轻言战事。而等到崔乾佑把下一批粮草辎重征集齐备,灵武那边,也早就重新调整好防御部署了。

    神来之笔,绝对的神来之笔!不愧是封常清的关门弟子!将老瘸子的本领学了个十足十!不,应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纵使封常清全盛之时,也绝对想不出如此妙招!当然,那个年代的大唐将领们也从没被逼到以千把人挑战二十倍于己的敌军的地步。

    此时此刻,所有语言都无法表达王思礼心中的佩服之意。南风夹着焦糊的粮食味道掠过河面,熏得人直想流眼泪。他却将双目瞪得滚圆,迟迟不愿从火光方向挪开。

    如果当日房琯带领着大伙,也采用避实就虚的策略,而不是摆出什么狗屁五方悬车星斗大阵的话,灵武唐军会输得那样惨么?从崔乾佑与王洵两度交手的表现看,此人带兵的本领其实算不太高明?即便是王某,如果打起全部精神仔细应对的话,也不至于被杀到全军尽没的地步。可当日王某为什么就没勇气制止房琯的愚蠢行为呢,是被潼关惨败彻底打丢了自信,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东西?

    答案很复杂,复杂到王思礼强迫自己不去细想。他旁边的吕崇贲此刻心里头也是翻江倒海,揉了揉被烟熏得通红的眼睛,瓮声瓮气地说道:“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这也忒,忒他***…….”

    “不这样打还能怎样打?”明威将军马跃显然误解了吕崇贲的意思,转过头来,怒气冲冲地打断。“莫不成要把五百弟兄摆到崔乾佑的面前,结一个狗屁大阵,等着被他的人宰割么?那是你们家房大人才会干的事情,别以为王将军也跟他一样傻!”

    自打当日在死人堆中被翻出来之后,他就变得像个刺猬一般,见到谁都想扎一下,除了救命恩人之外。此刻听闻吕崇贲话里头似乎有不服之意,立刻又将浑身的倒刺竖了起来。

    吕崇贲知道马跃是因为当日民壮们被房琯用做消耗品的事情而迁怒,所以也不跟他计较,摇摇头,低声解释:“我当然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王节度用兵的手法,用兵的手法很,很独特。对,独特。”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他才继续补充,“非常,非常别出心裁。不为时势所拘束。比如今天,换了我跟他易地而处,我肯定不敢这么干。第一,我怕自己不在战场露面儿,会给恩师丢脸。第二,我没把握崔乾佑一定会中我的调虎离山之计,也没把握这么快就把坊州城给拿下来。”

    “所以你就宁可把手下弟兄扔给崔乾佑去杀,只求保全你死去恩师的一个虚名!我要是你的恩师,肯定在九泉之下也得气吐了血!”马跃又皱着眉头讽刺了一句,不过语气比先前缓和了许多。“敌众我寡,当然要使用一切可能的办法。况且比起王节度来,姓崔的才应该更在乎他自己的名声。否则,他也不会呆呆地在坊州城里等到今天!”

    最后半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引起了周围一片共鸣。王洵以前在西域的战绩再显赫,再辉煌,毕竟距离中原甚远,给人的感觉不够震撼,不够真实。所以他的名声远不及崔乾佑、孙孝柘这两位曾经多次击败过封常清和高仙芝的百战宿将。比起后两人来说,他才是货真价实的无名小卒。一切都是零,所以打仗之时没有任何负担,也不用患得患失。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大伙其实都想到了,却谁都不便宣之于口。那就是,王洵和他的安西军,至今还游离在朝廷掌控之外。仗打得好,打得差,只需要对他麾下的弟兄们负责,而不必考虑朝廷那些人的想法。换句话说,即便王洵今天不来赴约,需要承担的,也不过是个“言而无信”的污名,不用考虑崔乾佑会不会暴怒之下,直扑灵武。更不用考虑太皇李隆基和皇帝李亨这对父子的感受。相反,以目前这种态势,王洵表现得越嚣张跋扈,太皇和皇帝陛下越不敢拿他怎么样,否则,一旦把他逼到叛军那边去,与安禄山里应外合,大唐国残存的半壁江山就要立刻土崩瓦解。

    想明白了这一点,王思礼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摇摇头,低声道:“此招,王节度使得,我等恐怕谁也使不得。无论事先想得到,还是想不到。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某些事情,强求不来。”

    “那也未必,只要拿得起放得下!”马跃撇着嘴冷笑,对王思礼的想法没有半点儿赞同。

    “你马将军有本事,行了不?!!”另外一名黄脸将领忍无可忍,撇着嘴反击。“也不是谁,当日才得了个四品将军的头衔,就感激得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淌。就差没把舌头贴到别人靴子尖舔了!”

    “当时马某的确很蠢,却不会继续蠢下去!不像某些家伙,被人卖了,还要继续…….”马跃竖起眉头,大声反击。眼看着二人就要吵起来,西北侧贴着河滩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的、的、的的,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整队,整队,准备迎战!”王思礼大骇,赶紧招呼弟兄们整军,以防崔乾佑恼羞成怒,把粮草被烧的怨气发泄在自己头。就在此刻,沿河而来的骑兵大声自报身份,“前面的可是王思礼大将军,不要放箭。我们是李将军,李光进将军的人。刚从河对岸绕过来。我家将军就在后头,马就到!”

    “是李光进那厮的部曲!”大伙已经跳到嗓子眼儿的心脏,瞬间又落回的肚子内,溅起一片酸水,“那厮运道好,居然搭王节度的马车,轻轻松松捞了一堆战功。不像咱们,跟着房呆,差点儿把命都搭进去!”

    “那可不一定。我记得房琯派他去监视孙孝哲动向时,给了他一万兵马。而现在,他却只带回了一千挂零!”马跃是跟谁都说不到一起,专门戳大伙的痛脚。

    手中情报有限,众人无法反驳他的话,也懒得反驳,一起策马前,迎接王洵和李光进二人的凯旋之师。翘着脖颈眼巴巴地等了好一阵儿,却只看到了李光进那得意洋洋的面孔,根本不见王洵的踪影。

    “王节度呢?你怎么自己回来了,王节度从坊州城撤走没有?”王思礼心头发紧,迎去,揪住李光进的马缰绳追问。

    他的级别比李光进高出许多,不由得后者不认真回应。“禀大将军,按王节度的战前安排,放了这把火之后,他会立刻带队向南走,以防崔乾佑狗急跳墙。末将估计他会从凤凰谷一带小路绕回汾州去。末将怕诸位等得着急,所以才特地赶回来汇报军情!没想到在这里就遇了你们!”

    “走了,他不去灵武?”众将一时没明白过味道来,瞪圆了眼睛面面相觑。先是从虎口中救下数千大军,保存了大唐帝国为数不多的一点儿元气。后又一把火烧掉了崔乾佑的军粮军需,为灵武等地争取到了几个月的缓冲时间。这两条功劳,随便拿出一条来,都够让皇帝陛下和文武百官出迎十里的。那厮居然看不看,轻飘飘地就丢下了。

    “他不会去灵武!”半晌,王思礼终于从震惊中缓过了心神,叹了口气,苦笑着道。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苍天,他又长长地吐了口气,仿佛要把心中的愤懑全部吐到半空当中,“从一开始,人家就没去灵武邀功领赏。咱们走,我等,不过是一群燕雀尔!”

    无论听懂没听懂他的话,众将跟着纷纷拨转坐骑。明威将军马跃跟在队伍后走了几十步,回头看了看河对岸,弟兄们尸骨埋葬的地方,又耷拉着脑袋走了几十步,猛然拉紧了缰绳。

    可怜的坐骑猝不及防,被勒得扬蹄咆哮。王思礼等人听到声音,一齐扭过头来询问,“怎么了?你又怎么了?”

    “我也不想去灵武了!”明威将军马跃笑了笑,脸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轻松。“诸位自己保重,马某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用双腿狠狠夹了一下马肚子,冲着西南方,飞奔而去。

    酒徒注:感冒一个多礼拜,咳嗽不停。好不容易有点转机了,又遇到了另外一波感冒。断更多次,实在抱歉!

第四章 光阴 (二 下)

    第六卷补天裂]第四章光阴(二下)——

    ej就去……书客~居

    第四章光yīn(二下

    沿着安西军留下的马蹄印记向西南方追了两日,马跃也没能追上队伍。Kej就去……书客)居倒是在路上与崔乾佑、孙孝哲两人派出的斥候遭遇了好几次,凭着过硬的武艺和骑术,才勉强得以脱身。

    堪堪来到汾州地界,再也看不到叛军的斥候的踪影了,马跃的心思却又不像先前那么热切了。“王节度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像房琯一样,嘴巴里抹着蜜,肚子里却藏了一泡毒液?!”“像他这种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会把普通百姓当人看么?”“我这样贸然去投奔,他会不会给我好脸s-?!”

    诸多问题,突然就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没有一个能得出确定答案。捕快出身的明威将军马跃突然发现,自己先前对安西节度使王洵的了解,居然比对左相房琯还少。而几天前被房琯当做消耗品的惨痛感觉,还留在他记忆里没有散去。虽然王洵对自己有活命之恩,可如果他跟房琯属于同一类货s-的话,自己下次可就未必有运气从死人堆里往外爬了!

    思前想后,马跃决定暂且不直接去节度使行辕m-o遂自荐,先静下来心来,打探一下王洵的为人和真实能力再说。毕竟自己以前跟王洵没打过任何jiāo道,除了黄帝陵战场上被救下那一次之外,所有对此人的了解,都是建立在道听途说的基础之上,实在做不得真。

    他从前当过很长时间捕快,对如何隐藏行迹非常在行。随便在路边找材料对付了一番,就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无业的刀客,跟在几户西行逃难的人家之后,晃晃悠悠朝汾州郡城赶来。

    由于地处两军jiāo战的前线,官道旁的哨卡很多,几乎每走三五里,便会遇到一大队士兵将过往行人拦下来,仔细盘查。但仔细归仔细,这些士兵的军纪却都非常好。对行李中的钱财细软基本上做到了视而不见,对人群中的nv眷,也保持了必要的恭敬礼貌,不敢在言语或举动上有任何轻薄。

    被盘查的百姓起初时非常惶恐,随着应对检查的经验不断增多,渐渐的便放松起来。有个别胆大的年青人,还尝试着跟带队的低级军官们套上几句近乎,探听一些周围各地的情况。ej就去……书客~居这倒让旅人们觉得不适应了。按照他们过去的经历,非但安禄山所部叛军个个如狼似虎,附近的其他几家大唐兵马,行径也有许多不堪之处。特别是那些由地方豪族自行征募的团练、乡勇,抵抗叛军的本事不济,欺负起家乡父老来,却是一个顶俩。很多小m-n小户人家侥幸没被叛匪荼毒,却被团练、乡勇们bī得无法在当地立足,不得已,贱卖了田地,卷起最后的细软,拖家带口,加入了向西逃难的大军。

    lu-n世当中,乐土难寻。所以一支既有本事打胜仗,又不欺负老百姓的队伍,就显得分外可亲可敬了。当发觉安西军的行为与其他队伍不一样之后,很多人心里便打起了托庇于其下的主意。看东西的目光更仔细,与士兵们的jiāo谈也越发热络起来。

    “敢问军爷,您老是汾州本地人么?”马跃h-n在人堆里边,类似的对话不时往耳朵里边钻。

    “当然不是了。咱可是铁锤王麾下的老兵,当年跟着他一道灭了俱战提的。”被问到话的小校把xiōng脯一tǐng,满脸自豪地回应。

    俱战提是哪,问话者压根儿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将话头往自己关心的地方绕,“那您老来汾州多久了,对这一带很熟悉么?”

    “不太长,三、四个月吧!你问这些干什么?”小校的眉头皱了皱,警觉地按住腰间刀柄。

    “别,别,您老千万别误会,千万别误会!”问话者被吓了一跳,赶紧摆着手解释,“在下,在下只是,只是想问问,如果想在汾州落脚,会不会很难?在下,在下是从渭南那边逃过来的,一家老小都从来没出过这么远的m-n,实在不想往更陌生的地方走了”

    小校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跟自己说话的人及其周围的亲眷,仿佛要从中找出什么破绽。半晌之后,脸上突然又绽放出一缕温暖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啊,那你直说不就行了么?先前何必绕那么大弯子?汾州这一带,包括附近的宁州、泾州和原州,想落脚都不是很难。关键看你原来是干什么的。如果人,或者会个三拳两脚的,不妨到节度使衙m-n挂个号。国家正需用人之际,我们大人不会亏待了你!”

    “在下,在下原来,原来是开绸缎铺子的。没读过几天书,也不会武艺!怕是难入铁锤王他老人家的法眼”问话者讪讪地笑了笑,自己替自己找不从军的借口。

    “那就不好说了!眼下南来北往的商路基本上都断了。即便你有本事在城里开铺子,也没东西卖啊!要是家里还有其他手艺人,还好一点儿。比如铁匠、木匠什么的,军营里也需要。我家大人心肠好,不会白让你们干活。”

    闻听此言,问话者心里愈发感到失望。眼下时局变幻莫测,从军和从政,都不是什么安全选择。至于吃手艺这碗饭,家中还真没人具备那个条件。况且百工在大户人家眼里向来被视为贱业,不到山穷水尽地步,绝对不能染指。

    安西军小校目光颇为敏锐,一看对方的表情,就将其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笑了笑,大声宽慰道,“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有手有脚,还能被活活饿死不成?实在没出路了,你还可以买地种庄稼呀。泾河两岸的田地都f-i得流油,很多原本属于长安城内大户人家的田产,如今都没人要了。你稍微huā上几个钱,就能买一大片。如果实在没钱买,还可以向节度使衙m-n租地,我家大人心肠好,租金只收到三成,并且还借给你种子!”

    “当真?!”问话者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双眼中立刻放出炽烈光芒来。土地是安身立业的根本,能在某处拥有几十亩田产,就等于在当地扎下了根。开枝散叶,再督促着儿孙们娶妻生子,用不到太长时间,便能重新成为一个地方望族。

    “没事儿我糊n-ng你干什么?”很不满意自己的话被质疑,小校耸耸肩,撇着嘴回应。“不信你自己去前头看,我家大人的告示就在城m-n口贴着呢。赶紧着,去晚了就未必捞得到了。走吧,走吧!下一个说你呢,那个骑马的大个子,你从哪里来?!”

    得到确定答案的旅人一家,千恩万谢地走远了。其余听到对话的人,凄苦的眼神中,也慢慢燃起了几分希望。lu-n世里,活命是第一位的。能像先前那家伙一样,挑三拣四的人其实没几个。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会选择最能发挥自己所长的职业去做,哪怕这个职业日后的发展前景,其实不怎么光明。

    h-n在人群中过了一道道关卡,耳朵里听着一段段目的不同的对话,明威将军马跃对安西军和王洵本人的了解,也就越来越清晰了。比起当日房琯麾下那群暮气沉沉的乌合之众,安西军着实称得上时王者之师。并且这支队伍看上去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希望。

    “铁锤王那人,品行应该很不错!至少他在弟兄们中间的口碑,要比房琯好一百倍!早知如此,马某当日真的不该回头!”想到自己今后会在这样一支队伍中建功立业,马跃的心思便又热了起来。进了城后,找客栈把自己仔细收拾了一番,换上了一身临时买来的干净衣服,带着灵武朝廷颁发的明威将军印信和腰牌,大步走向节度使行辕。

    路上的行人很多,越靠近衙m-n口的地方,人流越密集。大多数人都是看了安西军的告示之后,试图去节度使行辕找份差事养家糊口的,只有很少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在路两边来回闲晃。

    马跃是朝廷在册的四品武职,当然不会跟普通人一道排队等待行辕里负责招募人手的官员问话。迈开大步挤了挤,便来到行辕侧m-n,找了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士卒,将自己的印信递了过去。

    当值士卒不敢怠慢,立刻小跑着入内通报。没多时,便有一个文职打扮的小吏走了出来,先笑呵呵地跟马跃客套了几句,然后便递过来一个带标记的铜牌,和颜悦s-地解释道:“我家大人刚刚从外边赶回来,手头需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估计不能立刻召见马将军。您先拿着这块腰牌,到路右首的馆驿里投宿。那边会有专人接待您!一切吃住huā费,都算在节度使衙m-n头上!”

    “那,那,敢问大人,节度使大人几时能腾出功夫来?”正在幻想着如何被王洵赏识的马跃心中一凉,强装出一副笑脸来追问。

    “不会太久,估计也就是三、五天之内。不过”小吏依旧满脸堆笑,让人既无法对他发作,也找不到半点儿可通融的希望,“不过您老可能需要经过一个测试,才能决定会不会得到录用。放心,不是专m-n针对您,凡是前来投奔我家大人的官员,无论文武,基本上都需要经过这么一关。您老走好,就东边第三个路口,挂着灯笼那座院落就是。”来分享

第一章 羽衣 (一 下)

    明明身边已经有了两个情投意合的好女子,偏偏不能娶她们之中任何一人做正妻。反而要像乡下土财主赶集一般四处赴宴,去寻找另外一个与先前自己素未谋面的女人。只因为她比前两人血脉纯正、家世显赫。

    这事儿,怎么跟家里配牲口似的,还非得名种名血?细琢磨起来,王洵连砸桌子摔茶碗的冲动都有。但既然生在长安,长在长安,他就必须遵守长安城里的约定俗成的规则。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也好,为了王氏家族的利益也罢,总之,他只要想消消停停地过完这辈子,就不能无视规则的存在。

    对此,紫萝倒是看得开。每当王洵私下里抱怨的时候,总是笑着揉揉眼睛,温柔地说道:“郎君是开国郡侯之后,当然要找个门第相当的女人才能配得上啊!至于紫萝,郎君不必过于担心。只要日后在大妇生气要处罚紫萝时,郎君记得多少回护一些,紫萝就心满意足了!”

    “六品敕授校尉呢?再往前半步就是游击将军。整个长安城里,除了皇族子弟外,不到二十岁能做到正六品实职的能有几人?”同样的话,从白荇芷嘴里说出来,就不如紫萝说得中听。总像带着股子嘲弄意味,恼得王洵恨不能立刻拂袖而去。但想想是自己无力兑现承诺在先,气焰随即便矮了半截。

    “我家二郎前程似锦,当然要好好把亲事挑一挑!无论是谁家的女儿,嫁给你都是福气!”唯恐王洵临阵胆怯,云姨的话语了总是充满了鼓励。

    “狗屁前程,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立这场功劳呢!”不敢当面顶撞云姨,但是在私下里,王洵却忍不住大牢骚。

    他不喜欢被人像挑牲口般拉着去相亲,跟不喜欢跟那些世婶、世姨们一遍遍地讲述自己在“平叛”过程中的光辉事迹。凭心而论,最近这场平叛“奇功”,对他来说,的确是索然无味。先,王洵自己就不相信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叛乱。跟着万骑军郎将邢縡一道自尽的那二十几个汉子,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如果他们真的是处心积虑、图谋不轨的话,找个合适时机突然难,飞龙禁卫们未必那么容易将其**得下去。

    其次,朝廷公布的所谓万骑军郎将邢縡图谋不轨的证据,也非常荒唐。居然是对方酒醉之后,说得一堆牢骚话。类似的牢骚话,放眼长安,没有一万人,也有九千人说过。无非奸贼当道,城狐社鼠乱国之类。高适、李白、岑参他们几个,喝了酒之后指点江山,说出得话比邢某人所云尖刻十倍。只不过他们几个运气好,没交到户部郎中王銲这种朋友而已。

    第三,万骑军郎将邢縡临死之前说的那几句话,对王洵深有触动。道理就是道理,不在于从谁的嘴里说出来!眼下大唐朝廷当中,的确有很多不大对劲儿的地方。不单单姓邢的一个人心存不满,就连小张探花这种稳重人,提及现实,,每每也是苦笑着摇头。只不过,小张探花在失望的同时,还在继续期待朝廷能够重新振作。而邢縡和他的那些弟兄,则是由失望渐渐走向了绝望!

    在王洵眼里,整个所谓的“谋反案”,脉络其实非常清晰,也非常荒唐。万骑军郎将邢縡和几个兄弟借酒撒疯,抨击朝政。经常跟他下棋好友,户部郎中王銲恰巧在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銲回到自己家中之后,便请来江湖术士任海川,命其看自己的宅院中有没有帝王之气。任海川不敢回答,吓得连夜逃走。王銲唯恐任海川将自己的问话传扬出去,便动用了哥哥王鉷手下的爪牙,从长安一直追到了大荔,捏造罪名,杀人灭口。

    偏偏任海川有个朋友叫韦会,是安定公主的儿子。觉得任海川死得冤枉,就跟朋友嘀咕了几句。而王鉷也是横行惯了,听不得别人的诋毁。居然借着上次李林甫命令其打击京城中纨绔子弟的机会,将韦会从家里抓进了大理寺,半夜悄悄用绳子勒死。而韦会的几个好朋友,出狱后恰恰在白荇芷面前提及过此事。于是,当朝极品大员,身兼二十余职的王鉷,在把韦会的几个好朋友弄得死得死,躲得躲之后,又指使自己的儿子王淮,瞄上了歌女白荇芷。

    于是,才出现了几个月前,王淮“抬举”白荇芷做妾不成,愤而派遣刺客出手的闹剧。怎奈三个刺客的能力实在有限,运气又差到了极点,居然遇到了王洵。被当场格杀了两个,生擒了一个。于是,京兆尹王鉷认为自己有把柄被奉命整训飞龙禁卫的大将军高力士抓在了手里,愈进退失据。于是,当杨国忠鬼使神差突然出头**王家兄弟有不臣之心时,在明知道皇帝陛下还没有丧失对自己信任的情况下,京兆尹王鉷居然试图带领自己的爪牙,绊住杨国忠的卫队,将邢縡等人放走。日后再悄悄想办法灭口。谁料皇帝陛下还留了一手,在命令王鉷协助杨国忠抓捕钦犯的同时,还命令高力士带领飞龙禁卫从城外杀来。

    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邢縡最后一次当众泄了对朝廷的不满,愤而自杀。自始至终都没打算将“好朋友”王銲牵连进案子中。而王鉷现邢縡没有留下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证言之后,居然立刻又嚣张了起来,拒绝承认对自己的任何指控,并且当众辱骂杨国忠,并威胁率领家丁前来救火的左相陈希烈不要落井下石。这种有恃无恐的态度令高力士极为恼火,也愤然加入了“倒王”行列。随即,中宗之女安定公主、冬天时儿子掉进曲江池淹死的张老侯爷,春天时儿子从马背上上掉下来摔断脖子而死的周老将军,还有已经在安禄山帐下做了侍卫的公孙亮,也一道出面指证王鉷、王銲的“谋逆”罪行。

    古往今来,帝王可以跟人分享权力,却绝不会跟人分享江山。于是,皇帝陛下震怒,亲笔颁下《赐王鉷自尽诏》,诏书中列举了王鉷杀死任海川,勒死韦会、和邢縡交往密切,纵容弟弟王銲参与作乱等诸多罪状,斥责王鉷“内怀奸诈,包藏不测”。

    当夜,王鉷畏罪自杀。第二日,王銲在朝堂上被杖杀。随后,王鉷的儿子王准被长流岭南。王鉷的妻子和女儿被流放交趾,王氏兄弟多年积蓄下来的家产被查抄,共折算开元通宝一千四百多万贯。接近大唐户部全年的收益。

    王鉷在京师的爪牙,长安、万年两县的官员尽数被撤换。长安县县尉贾季邻和万年县县尉薛荣光被斩示众。其他党羽或者被抓,或者逃走,半月之内,散了个干干净净。

    “活该!”对于京兆尹王鉷的下场,周啸风等人心里没有半分同情。但提及自杀身亡的邢縡,大伙心里却怀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意。不过是一个空怀报国之志,却找不到任何门路的热血汉子而已,不幸卷入了权贵们的争斗中,成了一粒弃子。然而大伙的境遇又比邢縡好多少,还不是一样被人利用,一样身不由己?

    如此想来,因参与“平叛”之故,大伙新获得的鱼符上面就带着股子血腥味道。是邢縡及其手下那二十几位兄弟的血,成就了大伙的功名!京兆尹王鉷虽然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借势一举接管了朝堂上大部分权力的杨国忠,又比王鉷能好上多少?

    于是乎,当封常清正式向皇帝陛下请辞,准备回到安西镇时,周啸风等人也跟着走了个干干净净。尽管白马堡大营的规模比先前又扩大了一倍,紧跟着还要整训左右龙武军、万骑军、左右千牛卫。尽管高力士给安西军的老兵们开出了足够丰厚的条件,却没能留得一人。包括功利心极重的宇文至,都跟在封常清身后跑到了千里之外,再不回头!

    只有王洵,一贯胸无大志,又舍不得白荇芷和长安城的王洵王明允,厚着脸皮留了下来。官升数级,成了飞龙禁军的昭武校尉。协助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和龙武军统领陈玄礼,训练刚入营的又一批新兵。但他现在也丧失了先前跟马方、苏慎行等人在一起时的进取心,总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好在龙武军统领陈玄礼知道他是封常清的晚辈,对他的偷懒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了到白马堡训练新兵之外,王洵第二件提不起精神,却必须小心应对的就是接连不断的相亲宴了。鉴于只为一个庶母的身份,大部分相亲宴,云姨都没资格列席,虽然王家大事小情实际上由她来说得算。这可加倍苦了王洵,每次赴宴几乎饭菜都吃不上几口,大部分时间要用来回答那些已经不知道回答了多少遍的问话。至于别人准备塞给自己的正妻长什么模样,生得什么性情,是温柔贤淑还是彪悍善妒,连分辨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第一章 长生殿 (一 上)

    第一章长生殿

    三样蔬菜,一盘干肉,小半篮刚刚摘下来不知名的野果子。虽然比不上皇宫里边精挑细琢出来的御宴,却也不失乡野之新鲜。只是大唐天子李隆基现在明显没什么胃口,每样东西只是随便点了点,便叹息着放下了筷子。

    “万岁还是再用些吧,这都是贵妃娘娘亲手做的!”负责伺候皇帝饮食的老太监朱全在旁边看得心疼,凑上前,低声劝谏。

    “朕知道这是贵妃亲手做的!真难为她了!”李隆基勉强笑了笑,脸上露出了几分凄楚。在今天之前,自己从没像民间那些凡夫俗子一样,享受过任何一名妻妾亲手烹制的饭食。这是平生第一次,却未品出多少幸福。

    老太监朱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好默默地上前收拾碗筷。这些活原本也轮不到他亲自来做,可出发时太匆忙,几个嫡传弟子都没来得及带上。而外边那些粗手笨脚的家伙,用他们干活还不如不用。一旦不小心打坏了桌子上这仅有的几样餐具,下一顿,陛下就只能和大臣们一样,用手捧着吃了。

    “你吃过了么?”看到朱全已经不再矫健的身子骨,李隆基心里愈发觉得仓惶。此人很多很多年以前,就已经跟着自己了。虽然不像高力士那样好用,但胜在忠诚。“没吃的话,就也凑合着吃一点儿吧。这样就倒掉,太可惜了!”

    “老奴不敢!”朱全吓了一哆嗦,赶紧出言谢绝。“陛下赐宴,老奴本不该辞。但老奴刚才已经在外边跟大伙一起吃过了,所以只好辜负圣恩,请陛下勿怪老奴失礼。”

    “怪什么怪!”李隆基大度的摆手,“那就撤下去赏给随行的军士吧。路上还仰仗着他们出力,朕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

    “老奴替将士们叩谢陛下厚恩!”朱全赶紧又跪下磕了个头,然后笑着解释:“弟兄们应该也都吃过了,老奴刚才到外边替陛下催茶时,正好看到他们在路边拿石块支灶台!”

    闻听此言,李隆基先是一喜,然后眉头紧皱,“支灶台?有粮食了?哪来的粮食?不是说,沿途的百姓都跑光了么?”

    “是陈仓县令带领民壮专程运来的粮食,好像有五十几大车。所以将士们的军粮暂时就不用愁了。老奴本以为高大将军已经向陛下报过喜讯了,所以刚才就没敢多嘴!”

    “哦?!”李隆基轻轻点头,并不以自己后知后觉而恼怒。联络外的事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完全交给了高力士来负责。而朱全为人向来懂得进退,此刻不敢与高力士争功,也是应有之举,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只是自己刚刚离开长安八十余里,远在几百里外的陈仓县令却能及时送来粮食,就有些太先知先觉了。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低声询问:“陈仓县令是哪个?你打听过他的名字么?”

    “听说叫薛景仙,是个进士出身。早年还做过一任弘农县令。”朱全仔细想了想,斟酌着回应。

    李隆基闻听,眉头皱得更深,“薛景仙?他去年不是因为收受贿赂,被人弹劾了么。怎么这么快就起复了,居然还做了上县的县令?”

    “好像是后来又有人提起他当年出使安西时,曾经立下的战功。然后功过相折了一下。但具体是怎么回事情,老奴就不太清楚了。”朱全果然很守本分,小心翼翼地将薛景仙出任陈仓县令的缘由解释一下。既没添油加醋,也没曲意遮掩。

    但李隆基还是从这几句简单的话,听出了问题所在。“出使安西时立下的战功?他一介书生,能立下什么战功?还不是有人替他从前线将士头上挪过来的?谁这么大胆,连朕的国法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朱全不敢回应,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尖儿。李隆基愤怒地在屋子里踱了几步,长长出了口气,低声道:“这事儿应该跟杨国忠没什么关系。恐怕,是太子保下的他吧!呵呵?朕的儿子,对手下人还真照顾!陈仓县令,陈仓县令!好几百里路,押着粮车,路上少说也得走五天吧。原来五天之前,就有人猜到朕准备放弃长安了!好聪明,好聪明!未卜先知!这岐州刺史,好像也是太子保荐的吧,还有汾州、陇州,恐怕也出自太子的门下吧!”

    朱全吓得连尿都快流出来了,耷拉着脑袋,浑身是汗。今天这些话,随便传出一句去,都可能让他粉身碎骨。可他偏偏不能掩住耳朵,也没胆子提醒皇帝陛下小心隔墙有耳。

    好在李隆基发作的时间并不长,没多会儿,便自己将情绪稳定了下来。抿了口枣树叶子熬的茶汤,叹息着道:“也不怪他。是朕,把本该交到他手上的江山,硬生生给丢了一半儿。是朕,活得太长了,让太子等得好生辛苦。呵呵,朕如果在开元年间就突然死去,恐怕这大唐,这大唐就是另外一番光景,哈哈,哈哈”

    “陛下,陛下千万不要这么说!”朱全普通一声跪倒,连连叩首,“眼下困境,不过是一时之厄。想当年,陛下对付韦后、太平公主等人之时,情况比这危急得多。可最后,还不是陛下大获全胜?!陛下只要安下心来,从容布置,早晚有重还长安的那一天!”

    “是么?”李隆基咧了下嘴,轻轻摇头。老太监朱全还是像早年一样,盲目信任着自己。可是自己,却不是当年那个李三郎了。当年自己每天只睡两个时辰,甚至不到一个时辰,依旧上马抡刀。可现在,坐在御辇,却怎么休息都缓不过精神来。

    “陛下不要妄自菲薄!”朱全从地上抬起头,满脸是泪,“陛下亲手结束了大唐持续不断的内乱,重现了太平盛世。这份功业,任谁都无法抹杀。至于眼前困境,是奸臣李林甫弄权,贼子安禄山负恩所至,并非,并非陛下,陛下之过!”

    “不是朕之过,还是谁之过?”李隆基摇头长叹,然后慢慢俯下身,亲手拉起朱全,“起来,你起来说话,朕今天不要你跪!咱们君臣这么多年,朕知道你的忠心。你说得对,咱们当年,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断然不会在这个小阴沟翻了船!”

    “陛下保重龙体!”朱全点点头,哽咽着站起。李隆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别哭,哭是没有用的。你且来给朕说说,于今之际,朕该怎么才能摆脱眼前的困局?!”

    “老奴不敢!”朱全快速擦干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四下观看,“老奴不通政务。如果陛下需要找人商量,老奴这就去把高大将军叫进来。他刚才与陈玄礼大将军一道,去安抚士卒了。估计马上就能折返回来!”

    “不必了。元一还有别的事情忙。”李隆基摆手制止,“朕叫你说,你就说。只要朕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没人敢治你干政之罪!”

    老太监朱全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躬下身子,以极低的声音提议:“陛下如果再往前走一段路的话,就进入山南西道了。老奴听人说,那边几个州郡刺史,都是论年头熬上来的,与,与朝,与朝没多少联系。过了山南西路,便是剑南道地界,但是,但是”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点明剑南道上下官吏皆为杨国忠一手提拔的事实。李隆基在旁边却已经听得明白,眉头不觉皱得更紧。京师附近能战之兵,都被哥舒翰葬送于潼关之外了。所以自己不得不仓促出巡。可避开了叛贼的锋芒,却不等于就可以高枕无忧。临近的几个郡县全是太子的嫡系,稍远的一些郡县是杨国忠的党羽。自己的干儿子安禄山可以造反,自己的亲生儿子李亨可以悄悄地在京师外围布局,谁又能保证杨国忠真的对大唐,对自己忠心耿耿?!他跟自己再亲,还能亲过太子李亨么?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又想起自己的另外一个义子王嗣业,当年自己听信李林甫的谗言,将其夺职下狱,朝野皆认为他冤枉。可他当年手握四镇节度使之印,麾下兵马高达三十余万,自己能不防患于未然么?

    如果王嗣业还活着,恐怕借给安禄山一百二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造反!如果自己当年真的敢赌一把,相信王嗣业的确忠心耿耿的话,恐怕。如果,没有如果,谁也不能保证,王嗣业是不是另外一个安禄山!更何况,他跟太子李亨一直眉来眼去!

    人老了,思维就很难集起来。想着陈年旧事,李隆基居然忘了自己正在跟亲信商量什么。直到老太监朱全小心翼翼地出言呼唤,才终于将飘荡在外的思绪找寻回来,叹了口气,低声道:“如果朕一直停在这里,是不是更安全些?左右龙武军还剩下多少人?最近一直赶来勤王的兵马到了什么位置?”

    “来瑱、鲁炅、高适都在往这边赶,但叛军已经迫近了长安,他们几个可能需要绕路。”对于援军的消息,朱全倒是记得清楚,听到李隆基询问,逐个背诵。

    “都是哥舒翰提拔起来的么?”李隆基不听则已,一听脸色大变。“谁调他们过来的?难道除了河西军之外,朕麾下就再没可战之兵了么?”

    注1:上县。唐承隋制,县分上、、下三等。上县县令级别为从品下,算比较高的职位。

    注2:安禄山曾经拜杨玉环为干娘。所以按辈分,也算是李隆基的义子。

第一章 长生殿 (一 下)

    第一章长生殿

    老太监朱全不敢回答,只好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靴子尖儿装傻。他虽然不像高力士那样智勇双全,但能在李隆基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肯定跟“愚蠢”两个字搭不上边儿。可眼下的困境却是,除了自己刚才提到了几路人马,大唐帝国,确实已经无兵可调了!

    两度讨伐南诏失利,基本上将长江以南的可战之兵全赔了进去。而北方四大节镇,渔阳、朔方、安西、河西,第一个追随安禄山造了反;第二个乃是太子李亨的嫡系,皇帝陛下用着未必完全放心;第三个的因为两任主帅封常清和高仙芝被皇帝陛下传令斩杀于军前,分崩离析。如今能召来保护皇室的,也就剩下第四支,河西军的部分外围力量了,虽然其主帅哥舒翰已经投降了安禄山,并且受封为大司空!

    “荒唐!荒唐!”得不到心腹太监的回应,李隆基愈发心烦意乱。恨不得立刻将宰相杨国忠叫到面前,痛斥他的昏庸无能。然而在反复踱了几圈之后,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皱着眉头说道:“如今看来,朕当时对高仙芝和封常清二人的处置,的确太仓促了些!但这也不能完全怪朕下手太狠,他们两个从虎牢关一路败到了潼关,丧师辱国,朕总不能继续由着他们吧?!否则,将置大唐国法与朝廷的威严于何地??只恨边令诚那厮无能,枉在疏勒待了那么多年,居然没本事凝聚全军!罢了,罢了,这些过去的是是非非,朕也不想再追究了。你去把书舍人宋昱宣来,让他替朕拟一道圣旨。说朕感念高、封两人昔日为大唐戍边的功劳,特许他们将功抵罪。追封高仙芝为燕郡公、封常清为陇郡公,其他曾经在高、封两位卿家麾下效力的安西将士,也一并论功行赏。已经为国死节者,官爵皆追加一级,准许他们的子侄继承。还继续在军效力者,交吏部和兵部升官一级,暂时不升爵位。准许他们按新职位自行扩充队伍,组织兵马前来勤王!”

    “诺!诺!老奴记下了,记下了!”饶是见多识广,老太监朱全也被李隆基一连串大气的封赏,惊得目瞪口呆。安西军虽然大部分已经被哥舒翰葬送在潼关之外,可留在地方上及分拆到河东、山南等处的、高级将领,加起来却仍有四、五十位。这一堆官帽子砸下去,少说也得砸出七、八名骠骑大将军来。

    李隆基的心思却不在如何“批发”官爵上,略作沉吟,又迅速补充:“且慢,你再记一下。记不住就拿笔写。疏勒镇守使周啸风、龟兹镇守使李嗣业、焉耆镇守使段秀实、兵马使李元钦、别将荔非元礼、白孝德等人,皆有大功于国。各晋爵一级,加食邑百户。安西采访使王洵,公忠体国,处事沉稳得当,加金紫光禄大夫,卫尉卿,增食邑两百户。”

    “诺!老奴记下了,这就交代宋书去拟旨!”朱全的汗把后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弓着身子往后退。

    曾经有个和他资历差不多的老太监因为在朝政上多事,被高力士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皇帝陛下连问一下都懒得问。今天他却很倒霉不经过高力士允许,替皇帝陛下传这么多口谕出去,岂不是自己拿脑袋往刀尖儿上撞?!

    “先别忙着去。你可记得他们几个人现在在哪?朕这几天事情多,没顾得上看各部送过来的奏折!”李隆基再度叫住朱全的脚步,沉声追问。

    帮皇帝批阅奏折,是高力士的权力,再借两个胆子,朱全也不敢染指。听到李隆基问得焦急,只好躬了下身,如实禀告:“老奴,老奴,请陛下恕罪,老奴没资格看奏折,只是从别人嘴里听到过一些只麟片爪的内容,实在不敢乱说,以免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哦,朕差点儿忘了这茬儿了!”李隆基皱了皱眉,满脸懊恼,“元一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他去找陈玄礼将军了。具体做什么,老奴没敢过问!”朱全简直恨不得立刻就从皇帝身边逃开,擦着汗重复。

    “嗯!”李隆基轻轻点头。经对方一提醒,他倒想起自己今天午自己曾经交代高力士对“出巡”蜀的事情,提前做一些绸缪。想必眼下后者心已经有了脉络,所以找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安排具体细节去了。

    没有高力士这个最顺手的人选在,李隆基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把记得的部分说一说,朕需要知道几位将军的具体实力和位置!”

    “既然陛下有令,老奴就如实上奏了!”朱全先小心翼翼地告了个罪,然后缓缓补充,“老奴记得,高仙芝和封常清两个被正军法之后,疏勒镇守使周啸风带头闹事,触犯军律,被贬往雷州了。龟兹镇守使李嗣业虽然没有参与闹事,但也消极怠命,被贬往朔方军,做了偏将。同时被贬往朔方的还有焉耆镇守使段秀实。他麾下的兵马使李元钦倒是留在了安西军,调归哥舒翰节制。但是于前几日于潼关血战失踪,下落不明。别将荔非元礼、白孝德两个老奴不知道,想必不是被边令诚那厮弄到别的地方去了,就是已经为国捐躯了。具体情况如何,还得找有司查验一下方才能确定。”

    “碰!”话音未落,李隆基已经将桌子上仅有的一只茶盏举起来,狠狠地丢了出去。“奸贼误国,奸贼误国,边令诚这厮,朕当初真的不该信任他!拟旨,把周啸风给朕调回来,官复原职!追赠李元钦为岐郡侯,光禄大夫,想办法找到他的儿子,承袭官爵。李嗣业和段秀实也官复原职,各自再追加一级爵位。还有将荔非元礼、白孝德两个,派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奴代他们叩谢陛下恩典!”朱全迅速跪下去,重重叩头,同时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提到最大,以便外面其他太监听到,能及时把皇帝陛下的一干命令传进高力士的耳朵。

    “还有王洵王明允呢,他在什么地方?朕记得几个月前,他已经带着大宛都督府的精锐和十数国联军往回赶了?怎么还没走到长安附近?!”李隆基却丝毫体会不到老太监朱全的辛苦,继续对安西军的余部刨根究底。

    也难怪他今天为了几个小人物纠缠不清,幽州军叛了,朔方军从上到下都被太子的嫡系把持,河西军外围兵马因为哥舒翰的投敌而无法信任,眼下他能指望的,也就是这些安西军残部了。

    老太监朱全最不想回答的,就是关于大宛都督府的情况。偏偏又避无可避,低着头考虑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那,那王洵王明允,据说是封常清的嫡传弟子。他麾下的将士,又多为在化外之地自行招募,未必能遵守大唐军规。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李隆基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如同刀子般锐利,“所以你等就不想让朕重用他,准备把这支生力军推给安禄山?!朕还奇怪呢,怎么他突然就没了消息,原来是你们几个在朕背后捣鬼!”

    “老奴不敢!”朱全膝盖一软,立刻跪了下去,“老奴只是私底下怀疑他的忠心,没敢跟任何人说。没敢跟任何人说啊!”

    “那他怎么走着走着,就突然失踪了?难道还有人敢在路上截杀我大唐的采访使不成?”李隆基在此刻本来变得极其多疑,越琢磨,越觉得朱全没跟自己说实话。

    老太监朱全浑身上下湿得如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一边叩头,一边低声解释:“陛下明鉴,老奴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老奴只是听人说”

    四下看了看,他迅速将声音压到最低,“老奴只是听人说,骠骑大将军曾经派人去迎接王采访使。但到底有没有接到,老奴就不清楚了!”

    “你个废物!”李隆基恨恨地跺脚,拿老太监朱全无可奈何。对方的能力和胆略他非常清楚,的确不是敢于背着自己乱来的人。可那样的话,高力士的一些行为,就非常可疑,非常令人恼怒了。派人去迎接,恐怕手里拿的未必是酒水和牛羊。而大宛都督府的将士也正如朱全所说,皆为王洵在葱岭之西招募,上下皆以其一人马首是瞻

    该死的高力士,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解决私人恩怨!他是封常清的弟子又怎么样?朕能给封常清平反,自然也能令他归心。况且他们王家还是开国元勋之后,世世代代受大唐皇恩,又岂会因为封常清一人的冤枉,就弃朕的知遇提拔于不顾?

    正气得火冒三丈间,院子内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高力士的身影出现在了房门口,“陛下可是找老奴?!老奴来迟,请陛下恕罪,恕罪!”

第一章 长生殿 (二 上)

    第一章长生殿二

    “滚进来!”此刻的李隆基,连将高力士千刀万剐的心思都有,抬起头,冲着屋子外大声怒吼。

    他先前之所以又给高仙芝和封常清两人“平反”,又毫不吝啬地给所有活着的安西军将士加官进爵,目的便是将王洵麾下的那支万里回援兵马抓在手里。虽然那支兵马在人数只有数千,规模远不及左右龙武军和东宫六率。可数千百战余生的老兵所代表的战斗力,却绝非龙武军和东宫六率可比。况且那支军队也是目前与朝中各派势力瓜葛最少的有生力量,最可能只听天子的命令行事。

    而高力士在暗中的一些小动作,却让他刚才所有努力都变成了徒劳。没等王洵带兵到达京师,就先准备夺人家手中兵权,甚至摆明了想致人家于死地。那王洵再单纯,对皇家再忠心耿耿,也不可能明明看到陷阱还主动往里边跳啊!?

    想到这儿,李隆基越发觉得高力士面目可憎,连带着对站在自己身边的朱全,都厌恶了起来。恶狠狠地扫了二人一眼,冷笑着道:“骠骑大将军回来得倒是快,朕这边刚想处理点正事儿,你就急匆匆得跑回来了!怎么,怕朕累坏了身子骨儿?还是怕朕离了你的指点儿,下乱命误了国事?!”

    “老奴不敢!”高力士“扑通”一声跪倒,重重叩头,泪流满面。“老奴只是从外边探听到一些好消息,所以急着赶回来说给陛下听,好让陛下宽心。没想到打扰了陛下处理政务!如果陛下认为老奴已经不堪大用,请赏老奴一匹劣马,一副甲胄。老奴立刻返回长安去,与叛军一决生死,以报陛下多年来知遇之恩!”

    他本来生得就魁伟,一番慷慨激扬的话说出来,竟然露出了几分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大丈夫气概。李隆基瞧在眼里,心中登时觉得一热,皱了下眉头,大声怒斥道:“胡说!朕陛下又不是没有兵将了,哪里轮到你个老东西去阵前拼命?!况且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那点儿本事,除了一手射艺还勉强过得去外,其他哪样能拿得出手?还一决生死呢,依朕之见,你自己赶着去送死还差不多!”

    “老奴追随陛下五十余年,享尽人间富贵。为国捐躯,乃应有之义。总好过哪天被陛下厌了,到头来,到头来不得善终。那样,非但老奴自己,非但老奴自己觉得委屈,还累得陛下心中不快,更是百死难辞其咎!”高力士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哽咽着解释。

    “你倒是想得美!朕才懒得为你生气!”李隆基撇着嘴,非常不屑地数落。脸的怒气却消失不见了,代之的是一抹无法掩饰的温情。“才说你几句你就要死要活,朕还真说不得你了?!况且你做事就是缺乏远见,只看到眼前那一点点私人恩怨,却看不到整个大局!”

    “老奴的确不堪大用,做事乱七八糟。但老奴,老奴对陛下的忠心,却可以剥出来,给所有人看!”高力士越说越委屈,越说越伤心,泪珠成串地往下掉。

    “那你就给朕剥出来看看?赶紧,别光说不干!”李隆基又撇了下嘴,笑着骂道。“如果下不去手的话,就立刻给朕滚起来,打水把脸洗干净了!朕懒得看你这幅哭哭啼啼的摸样!”

    “老奴领旨!”高力士委委屈屈地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去。脚还没买过门槛,肚子里却发出了几下“咕噜噜”的声音,将屋子里的悲伤气氛破坏得荡然无存。

    “你这蠢才!就这点儿出息!”李隆基顾不得治高力士的“君前失仪”之罪,笑着骂道,“还没吃饭!正好,朕这里有剩饭剩菜,倒掉可惜了。全赏了你这蠢材!”

    “臣谢陛下赐宴!”高力士立刻将身体转过来,带着满脸的尘土、泥浆和泪痕谢恩。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摸样,李隆基更是于心不忍。想了想,对朱全吩咐,“你去找人打些水来,让他在这里把脸洗了!反正咱们现在也是在逃命途中,无须太多讲究!”

    “臣不敢!臣陛下洪恩!”高力士连忙推辞,却拗不过李隆基的坚持,只好再度拜谢。然后在朱全等人的服侍下,整饬衣冠,清洗旅尘。待将自己重新收拾干净了,才又走到李隆基对面,一边施礼,一边笑着问道:“臣刚才不知道因为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陛下发那么大的火?请陛下给臣一个补救的机会,臣定然!”

    “怎么补?”李隆基瞪了他一眼,无奈地摇头。“你也是追随朕多年的老人了,做事儿怎么一点儿也不看时机。那王洵王明允虽然不合你的心意,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怎好贸然动手对付他?一旦把他逼到安禄山那边去,里应外合,你我君臣还有重返长安的可能么?”

    “老奴,老奴”高力士用力揉了几下眼睛,低头认错,“老奴其实也没想拿他怎么样。只是觉得高仙芝和封常清刚刚被处斩,大宛都督府的军心未必安稳。所以就派了一个心腹去那边劳军,一来可以示陛下对他们的看重之义,二则,也相当于在那小家伙身边安插个眼线,免得他真的起了什么不臣之念!”

    “结果呢,结果如何?”

    “结果,结果老奴派去的人失踪了。王明允和他麾下那支兵马也突然没了消息!”高力士叹了口气,非常沮丧地坦白。“想必,想必是走岔了方向,彼此没有遇到!或者是兵部那边走得太急,没接到他们的最新奏报!”

    “你这老匹夫!真是气死朕了!”明知道高力士在胡搅蛮缠,李隆基却不想再继续深究。让朝廷派去的监军彻底消失,是王洵能拿出来的最佳应对之道。既能继续保证此人的军权,又能让朝廷说不出什么话来。换了自己与王洵易地而处,李隆基也会采用同样的手段。反正眼下兵荒马乱的,几个太监突然走丢了,实属再正常不过,谁都无法,也不敢往多余的地方想。

    “老奴莽撞了,请陛下治罪!”高力士早就将李隆基的脾气秉性摸了个通透,继续自请处分。

    “你先吃饭。如何惩罚你,朕需要好好想想!朱全,你先下去,把朕头前吩咐的那件事办好!”李隆基看了他一眼,气哼哼的吩咐。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再惩罚高力士也于事无补。况且眼下除了高力士等几个太监外,他实在也找不到更能令自己信任的人。

    太子羽翼已成,杨国忠尾大不掉,背后还有几十万叛军,随时都可能追杀过来。如果此刻连高力士、朱全等追随了自己多年的老人都不能依仗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指望谁?

    此时此刻,高力士却表现得比李隆基还要镇定。先是坐下吃了小半碗饭,然后又用饭碗喝了几口浓茶,才放下筷子,笑着说道:“旁人这辈子吃一次御宴,就足以光宗耀祖了。老奴却不知道吃了几百回,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

    “吃饱了就赶紧做事,别光想着说好听的话哄朕开心!朕现在心烦得很,没功夫听你啰嗦!”李隆基皱了下眉头,很不高兴地打断。

    “陛下因何事而烦恼?!”高力士笑了笑,明知故问。

    “长安都丢了,朕能不烦么?”李隆基恨得直咬牙。“你这老货,怎么就不知道什么叫愁?对了,你刚才说有好消息告诉朕,什么消息,赶紧说!”

    “郭子仪在撤军途中,设下埋伏,再度击败史思明父子。斩杀其麾下将士三万余人。震动河东河北,安禄山为了保住老巢,又从前线抽调兵马回援史氏父子。基本已经无力再长安以西推进了!”高力士拱了拱手,喜滋滋地汇报。

    叛军在短时间内无力继续西进,就意味着自己在逃命途中更安全了些!李隆基明白其中因果关系,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朕纵横半生,到老来,却要叛军自己没了力气,才得已苟延残喘。呵呵,呵呵。安禄山不追赶朕,朕的车驾就能停在这里么?还不是一样得向西南躲?去剑南!去蜀中!朕其实躲到天边去,也未必能保证安全!”

    “第二个好消息便是,回纥人已经答应出兵勤王。其先锋五万由王长子也忽率领,日前已经过了临洮”

    “几代忠臣良将携手,才将胡虏驱赶到大漠之西,朕却又将他们请了回来!”李隆基叹了口气,精神头依旧不觉得振奋。求回纥出兵,不是没有代价的。整个北庭都护府,如今已经划归了对方所有。眼下安西、河西两大都护府都成了空架子,回纥人沿途看清楚了大唐的虚实,恐怕转眼之间,就又要狮子大开口。

    “吐蕃派使节前来,愿意出兵十万,供陛下驱使”

    “是供朕驱使,还是趁火打劫?当朕真的老糊涂了么?”李隆基揉着太阳穴,脸没有半点儿喜色,“也好,早也是来,晚也是来。既然来了,干脆就一并将麻烦解决掉!”

    高力士点点头,慢吞吞抛出最后一条,“御史大夫魏方进等人太子,弹劾杨钊误国。太子殿下已经命人接了奏折,准备找合适机会面呈给陛下”

    话没说完,李隆基已经一跃而起。“你这老货,又背着朕胡闹!再这样下去,惹得百官联手弹劾,朕也保不住你!”

    “老奴愿意粉身碎骨,以报陛下知遇之恩!”高力士长揖及地,脸没有半点儿畏惧之色。

    回纥人和吐蕃人对大唐土地的窥探,都是远忧。杨国忠和太子两个的威胁,对此刻的李隆基来说,却是心腹之患。一旦车驾走到了益州郡,而地方兵马依旧归杨国忠掌握的话。所谓天子,不过是后者手中的一个傀儡。

    李隆基心中明白高力士是为了自己打算。放缓了语气,低声道:“朕让你未雨绸缪,并不是让你现在就去对付杨国忠。他毕竟,毕竟一直在尽心尽力为朕做事。况且文武百官,眼下也很推崇此人。魏方进贸然弹劾他,让朕,让朕”

    “老奴已经吩咐底下人,掌握好分寸和火候。逼杨钊交出剑南节度使兵权即可,其他并不急于求成。”高力士将声音压得极低,缓缓向李隆基解释自己的安排。“太子那边如果提出了过分要求,魏方进等人也会联手遏制,终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乱了方寸”

    “也罢!国忠能力有限,的确不该兼管太多事情!”李隆基挥挥手,接受了高力士的解释。这就是后者的可贵之处,总能主动替天子分忧,而自己将骂名背下来。“贵妃那边,过后得给个交代。还有,让陈玄礼做好准备,以应不测之变。你我君臣现在面临的情况,未必比对付太平公主时简单多少,千万别掉以轻心!”

    不着痕迹地解除杨国忠的兵权,才是最急需做的事情。若是能让他跟太子李亨斗得两败俱伤,则是最之选。虽然对一个帝王来说,这样做实在有些凉薄,有些悲哀。可眼下形势便是如此,李隆基没有更好的选择。

    “老奴领旨!”高力士躬了下身,笑着回应。然后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老奴其实和大宛都督之间,也没什么过不去的私人恩怨。都是边令诚那厮从中挑拨,才闹了些小误会。陛下如果想调大宛都督府兵马到近前护驾,不妨再派人去路找找。怎么说也是万大军,不可能就凭空消失了。若是能”

    话音未落,屋门忽然被人用力从外边推开。老太监朱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满脸是汗,“陛下,陛下,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反了,反了,东宫六率、左右龙武军,都造反了!!.”

第一章 长生殿 (二 下)

    第一章长生殿二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君臣二人双双抢出,从地上揪起失魂落魄的老太监朱全,大声追问**(

    已经不用朱全重复,院子外的喊杀声说明了一切“清君侧”“清君侧”“诛杨贼”“诛杨贼”一浪高过一浪,震得头顶的飞檐瑟瑟土落

    这是一间临时征借来的寺庙后院,虽然不像京师里的佛寺那般金碧辉煌,却也透着几分出尘之意而现在,所有佛门净地的清幽与祥和都不见了,代之的是浓重血腥气,伴着那一浪浪喊杀声飘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护驾来人,护着陛下冲出去”毕竟顶着骠骑大将军官衔,没吃过猪肉也见到过猪跑高力士几乎在一瞬间,就判断出喊杀声正在向天子栖身的寺院逼来,扯开嗓子,大声命令

    “护,护、护、护、护驾”回应声有气无力十几名太监,擎着临时找到的戒刀、禅杖,跌跌撞撞跑过来,在李隆基身前哆嗦着站了一排

    这次第,甭说突围,就是固守待援,也绝无可能了高力士急得眼前金星乱冒,扯开嗓子继续声嘶力竭地叫嚷:“程元振,程元振呢?他把飞龙禁卫都带哪里去了你等谁见到过程元振,还有,还有张楚、杨方、都没见到,就是胡增顺也行啊”

    没有人回答他的喝问几个有权统领飞龙禁卫的心腹宦官统统不见踪影,只剩下眼下这些平素无权无势的小太监,一个个握着兵器,上下牙齿咯咯咯咯撞个不停

    倒是李隆基本人,危急关头,又显出了几分马上天子本色,将小太监们拨在一旁,冷笑着道:“行了,冯元一,你不去做优伶,真是委屈了不要再给朕演戏了说,太子提了什么条件,朕全部答应就是”

    “老奴,老奴如果曾与太子殿下勾结,愿天打雷劈,生生世世坠入畜生道,永不生”听见天子称呼自己的原名,高力士回转头来,眼泪登时流了满脸

    李隆基哪里肯信,看着他的眼睛冷笑高力士脸上的悲伤这回可不是装出来的了,跪下去,深深俯首:“老奴知道陛下不信仓促之间,老奴也无法证明自己可陛下想想,近四十年来,老奴仰仗着陛下恩宠,宫内宫外几乎说一不二,地位丝毫不亚于当朝宰职如果投靠了太子殿下,他还能给老奴大的好处么?”

    这句话,倒是说在了点子上,李隆基无从反驳黯淡的眼神忽然又亮了亮,迅问道:“那你今天出去都找了哪些人,跟他们说了些什么?都给朕如实道来?别说假话,也别绕圈子,否则,咱们君臣将死无葬身之地”

    “老奴,老奴受陛下,老奴担心陛下去了蜀中之后,朝政被杨氏一党所把持便自己起了心思,想逼杨国忠主动请辞所以,所以老奴今天就先去找了御史大夫魏方进等人,暗示陛下对杨国忠最近一段时间在叛匪问题上进退失踞的表现很是不满然后,然后又去知会了陈玄礼,告诉他见机行事必要时刻,可以克扣龙武军的伙食,挑动,挑动”

    到了此刻,高力士还没忘记替天子分忧,主动把对付杨国忠的主意,全都揽到了自家头上李隆基只听了一半儿,就听出了问题所在,直气得两眼冒火上前一把揪住高力士的衣领,咬牙切齿:“你,你这老匹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高力士的身材远比李隆基魁伟,却没勇气挣扎,耷拉着脑袋,低声请罪:“老奴,老奴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老奴,老奴罪该万死”

    “早知如此,朕真该杀你一万次”李隆基重重地丢下他,低声咆哮把高力士的话和眼前情况相对照,真相已经昭然若揭是太子李亨利用了高力士对付杨国忠时机,突然发难而太子李亨之所以能将时机把握得如此准的原因只可能有两个,要么是高力士做事不密,被李亨提前得到了消息要么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已经跟太子勾结在了一起

    后一种的可能性远小于前一种陈玄礼也是自己当太子时,便生死与共的心腹,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儿子李亨拉走凭借着直觉,李隆基迅作出推断“左右龙武军如今还剩下多少人?东宫六率的具体实力如何?杨国忠呢,他的节度使牙兵对上东宫六率,能坚持多久?”

    帝位之下,自古没有亲情当年太宗皇帝能杀兄逼父,则天大圣皇后能连诛两子,就连李隆基自己,也是杀了伯母韦后和嫡亲姑姑太平公主,才牢牢将帝位抓在了手中所以此刻他也不敢奢求儿子李亨的矛头只针对杨国忠一个,立刻开始着手做最坏打算注1

    涉及到具体数据,高力士倒是如数家珍想了想,迅回应:“左右龙武军还有一万人上下,东宫六率在离开长安时,只带了五千人上下但后来陆续又有不少将领接了家眷赶来,目前应该也在一万左右杨国忠的节度使牙兵曾经试图自成一军,结果被哥舒翰借机吞并,现在只剩下了五百人马不对,老奴知道了今天陈仓县令薛景仙,曾经带着一大票民壮前来送粮食,总人数至少在三千以上”

    一万三千对一万,又是攻其不备怪不得太子敢于动手比较出了各方实力,李隆基迅作出决断:“你立刻想办法去给陈玄礼传旨,命令他不必与东宫兵马纠缠,立刻带领龙武军向朕这里靠拢同时宣召宗室子弟,命他们各自带领家丁入寺院护驾”

    “诺”高力士答应一声,转身便走还没等走到院子门口,外边突然又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哗声紧跟着,两顶盔贯甲的太监,带领百余名飞龙禁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陛下勿慌,老奴程元振前来护驾”带头的太监中气十足,一嗓子吼出来,将院子中所有人震得面如土色

    “老奴李静忠,奉太子之命,前来护驾”另外一名太监也快步上前,冲着李隆基肃立拱手

    “你,你们干什么,还不快快退下退下”高力士一个箭步将大唐天子李隆基挡在了身后,厉声呵斥

    没有人理睬他无论是平素对他俯首帖耳的监门将军程元振,还是自认晚辈的李静忠,都将他当做空气一般完全忽略

    “你们,你们”高力士张开双臂,像护巢的母鸡一般,挡住所以试图向李隆基靠近的人“陛下平素待尔等不薄,尔等居然敢勾结太子谋反,就不怕遗臭万年么?”

    “谋反?”程元振笑了笑,满脸鄙夷,“高大将军老糊涂了?太子乃陛下亲自立的储君,又怎会谋自己的反?至于陛下平素的相待之恩,我等岂敢轻易忘记这不,剩余的飞龙禁卫,都赶过来护驾了么?陛下请放宽心,此刻莫说是叛贼,就是连个鸟雀,也无法飞近这个院子十步之内”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院子外又是一阵整齐脚步声响数百名身穿飞龙禁卫服色的军士鱼贯而入,贴着墙根儿,将整个院落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们,你们”高力士又气又怕,浑身上下直打哆嗦飞龙禁卫是他亲手整训出来的,里边的大部分低级将佐都能叫出名姓但今天这批穿着飞龙禁卫服色的人,却个个都是陌生面孔,显然早已被偷梁换柱

    “元一,你退下”李隆基毕竟是一手缔造了开元盛世的人,即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没有惊慌到六神无主的地步轻轻叹了口气,推开高力士,笑着对程元振、李静忠二人说道:“二位将军免礼朕正为外边的喧哗声而心焦呢,没想到你们两个能这么快就赶了过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中间谁能向朕分说一番?”

    程元振与李静忠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了几分吃惊,多的是惭愧但很快,便把心一横,齐声回应道:“启禀陛下,奸相杨国忠与魏方进、宋昱等贼,勾结吐蕃人,试图谋反已经被太子殿下带兵诛杀如今东宫六率正在四下里搜索乱贼余党,怕其狗急跳墙惊扰了圣驾,所以太子特地吩咐我等过来护卫”

    “哦?”李隆基恍如大悟般点头,脸上堆满了欣慰的笑容,“太子处事果断,甚阖朕意来人啊,取朕的佩剑来,给太子殿下送去命令他持此剑斩杀任何敢于替杨贼张目者,不必问朕的意思”

    “诺”高力士答应一声,抬脚便准备进屋去取天子佩剑身子刚一移动,立刻被四名冲过来飞龙禁卫,紧紧围在了正中央

    注1:则天大圣皇后,武则天的封号

第一章 长生殿 (三 上)

    第一章长生殿三上

    “程元振,你这是什么意思?”高力士大怒,指着程元振的鼻子质问:“莫非你想造反么?还是打算离间陛下父子?”

    程元振懒得直接搭理他,只是轻轻使了个眼色,四名飞龙禁卫立刻将高力士架起来,推推搡搡押到台阶旁然后猛然将手一松,立刻令高力士像滚地葫芦般摔了出去,在石头甬道上碰了个头破血流

    “大胆”李隆基忍无可忍,厉声怒喝“居然敢在朕的面前行凶,你们眼里可还有朕?太子呢,让他亲自来见朕?否则,朕即便一头碰死与此地,也不会将皇位传交给他”

    “陛下请稍安勿燥稍安勿躁一直站在程元振身边的李静忠笑了笑,和颜悦色地劝解“太子殿下无意立刻接过皇位,只是不愿让奸臣继续弄权,毁了大唐的如画江山而已至于高骠骑,谁叫他刚才进屋之前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呢?被弟兄们误伤也在所难免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骠骑大将军搀扶起来?”

    后半句话,明显是对飞龙禁卫们说的几名彪形大汉齐齐答应一声,“诺”,从地上抬起高力士,七手八脚地按在了台阶之下

    到了此时,高力士终于明白,自己平素纵横捭阖,往来无忌,全是因为背后站着李隆基这位大唐天子的缘故而现在连天子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自己当然不会人被放在眼里只好认命地低下头,慢慢地擦拭脸上的血与泪

    “既然如此,尔等去替朕拟一份圣旨就说朕年老体弱,已经无力再处理朝政准备效仿先祖神尧大圣大光孝皇帝陛下,避居后宫养老政事俱委于监国太子”李隆基知道大势已经无法挽回,非常“豁达”地做出了交权决定注1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李静忠便又笑着插言道:“陛下莫急,圣旨早就替陛下准备妥当了,陛下只要在上面用了印即可昭告天下”

    “你等”四十余年来第一次被臣下打断话头,李隆基气得浑身发抖然而迫于眼前形势,却不得不又强压下满腔怒火,耐着性子回应道:“既然太子早有准备,朕直接用印便是元一,你去取朕的玉玺”

    “老奴遵命”高力士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走进屋内不一会儿,又摇摇晃晃地走出,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程元振抓过两个小太监,逼迫他们躬下身子,拿脊背当桌案然后把早已准备好的圣旨逐一展开,“恳请”皇帝陛下御览

    李隆基毫不犹豫地抓过印信,朝圣旨上盖去,根本不想看圣旨里写的是什么内容然而接连盖好了几道圣旨之后,他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抬起头,用几分商量的口吻对程元振等人说道:“杨钊罪不容恕但万春公主和驸马就不必一并诛杀了毕竟她是太子的亲妹妹和妹婿,杀了他们,有损于太子的仁厚之名”注2

    “启奏陛下”李静忠只用了一句话,就彻底将李隆基的奢望堵死在眼睛里,“鸿胪卿杨昢和万春公主刚才执迷不悟,试图劫持太子,已经被愤怒的弟兄们当场斩杀同时授首的还有御史大夫魏方进、户部侍郎杨暄以及韩国夫人和秦国夫人”

    “咚”李隆基背后紧闭的房门发出一声闷响,紧跟着,是几声凄凉而又慌乱的叫喊:“娘娘,娘娘,娘娘你怎么了赶紧去传太医,去传太医不好了,娘娘昏过去了”

    听着宫女们的惊呼,李隆基心如刀绞杨国忠死了也就死了,反正自己早就准备将其抛出来安抚群臣,不过是早死一步和晚死一步的区别驸马杨昢和万春公主却是无辜,他们夫妻很少参与朝政,并且经常进宫来陪自己欣赏梨园歌舞,像民间晚辈一样恭顺仁孝

    “韩国、秦国、虢国三位夫人,与杨逆狼狈为奸,欺压群臣,迷惑宗室,实乃红颜祸水,当处以极刑,抛尸荒野,以为后来者戒”仿佛唯恐李隆基看不清楚字,程元振走上前,大声朗诵“圣旨”后半段内容

    “她们,她们”两行清泪从李隆基眼里缓缓淌了下来三位杨氏姐妹,个个都是倾国倾城的容颜太子在早已准备好的圣旨中指责她们迷惑宗室,祸国殃民其实一干李氏皇族哪用她们主动去迷惑?包括自己这位天子,也恨不能将她们四姐妹捆在身边,朝夕相伴

    知道这样做很对不起贵妃娘娘,所以李隆基才给了杨家无以伦比的宠信,并且亲口承诺,要保证几个女人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如今,当初的誓言还在耳畔回荡,三位夫人中的两位却都已经香消玉殒了

    颤动着手,他将玉玺摁下去,在圣旨上留下了刺眼的红程元振和李静忠互相看了看,迅将已经用了印的几份圣旨收走然后将最后一份圣旨,在李隆基的泪眼前缓缓地展开

    “贵妃杨玉环,魅惑天子,干涉朝政勾结外藩、秽乱宫廷”才看了一行字,李隆基便再也支持不住,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下台阶多亏了高力士手疾眼快,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你们,你们”他手指程元振和李静忠,一双眼睛瞪得通红,“贵妃娘娘何辜,你们竟然如此污蔑于她?这份圣旨,朕绝不会用在上面用印,绝不”

    “几位大人请高抬贵手,贵妃娘娘一向懒于过问政事,即便在后宫当中,也是处处与人为善,从不轻易处罚犯了错的太监和宫女即便是几位,昔日恐怕也没少受过她的恩泽,又何必赶尽杀绝?如果为了讨好主子,就非要置贵妃娘娘于死地的话,日后午夜梦回,就不觉得良心难安么?”高力士也大起着胆子,在一旁替李隆基帮腔

    几句话,全无他平素那种咄咄逼人的气焰,却是情理俱在想起杨玉环平素的仁慈,周围的小太监和宫女们也哆嗦着走上前,一起跪在地上请求程元振和李静忠两个开恩

    程元振不敢做主,拿眼神请示李静忠,后者在去侍奉太子李亨之前,在内宫当中也曾受到过杨玉环的照顾,心里不觉有些为难想了想,犹豫着道:“启奏陛下,其实我等也知道贵妃娘娘实属无辜,然而杨氏一族都被乱兵杀掉了,如果贵妃娘娘不死的话,恐怕日后会徒生事端”

    “不会,不会”李隆基像抓到了根救命稻草般,迫不及待地替杨玉环保证,“朕可以保证她不会贵妃娘娘性子柔弱,即便心里头再难过,也会顾全大局,不给朕,给太子殿下添任何麻烦”

    “这,老奴,老奴,老奴真的做不了住,真的”李静忠脸上的表情愈发为难杨国忠一族中,有能力呼风唤雨的已经被杀光了留下贵妃一个柔弱女子,其实对太子没什么威胁可手中的圣旨都是出自太子殿下最宠信的宦官鱼朝恩之手,自己跟程元振两人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讨好太子殿下的机会,如果突然节外生枝

    “朕知道你有担当,朕知道你有担当”李隆基一把抓住李静忠衣袖上的绊甲丝绦,低声求乞“朕连江山都拱手让出了,难道就不能给朕身边留一个知冷知暖的人么?”

    “不能”程元振忽然又冷了脸,大声强调:“陛下别让老奴等为难贵妃娘娘只要一天活着,外边将士们的心思就一天不得安宁太子殿下也难以体会到皇上传位的决心与诚意”

    李隆基的胳膊抖了又抖,手中的玉玺仿佛比泰山还重寺院外边,“诛杨贼,清君侧”喊杀声还在继续,但早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刺耳了想必太子已经完全掌控住了局势,正在耐心地等待自己这边的答复

    一按下去,便将贵妃送上了绝路不按,则难保自己不与她一道粉身碎骨反正将士们造反,“完全”是因为不满与杨国忠弄权而起倘若乱兵冲进了寺院,令自己和贵妃一道被“流矢”所杀,责任也完全在杨国忠这个已死之人头上,半点儿也怪不得仁厚的太子

    “陛下何必如此为难?”正取舍两难间,背后的屋门突然被推开“罪魁祸首”杨玉环将手架在一名宫女的肩膀上,缓缓挪了出来事发突然,她还穿着先前下厨替李隆基准备御膳的衣服,系在腰间的围裙上,溅着几点油渍火星般,刺痛着大唐天子的眼睛

    李隆基被刺得心痛如割,颤颤巍巍地走过去,伸手搀扶杨玉环却拒绝了他的好意,平生第一次,冰块一般,拒绝了一位帝王

    她推开试图继续搀扶自己的宫女,一个人,缓缓地走向铺在小太监背上的圣旨,眼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仿佛要看清楚自己的罪名一般,目光迅扫过那些黑色的字迹,然后缓缓将头抬起来,目光从程元振、李静忠等人脸上一一扫过

    明知道对方没有任何威胁,程元振和李静忠等人还是被那空荡荡的目光扫得心里发虚,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杨玉环见此,忍不住展颜一笑,登时令整个院落都活了起来,阳光洒了满天满地

    “何必呢诸位可都是男人啊?”她轻启朱唇,笑着数落依旧是没有半分抱怨,半分悲哀仿佛人早已死了多时,只剩下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

    “谁的刀快,过来帮我一个忙自己杀自己,我有点儿下不去手!”带着几分乞求,她继续说道仿佛是在请对方帮自己捡一方手帕,或者给花浇浇水般轻松

    众飞龙禁卫们面面相觑,一瞬间,竟无人能鼓起勇气只有大唐天子李隆基,心中还保持着几分清醒,从背后追过来,伸手去拉杨玉环的衣袖,“爱妃,爱妃不要慌朕,朕在这儿,他们,他们伤不了你”

    “陛下准备跟臣妾共赴黄泉么?”杨玉环躲开李隆基的羁绊,转过身,侧着头追问

    “朕,朕”冲动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上,李隆基就是说不出口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他不可能像少年一般轻易许下生死承诺

    “臣妾明白了,臣妾谢陛下多年来的恩宠”杨玉环飘然下拜,风吹霓裳,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月宫仙子

    一拜之后,她不再看面红耳赤的李隆基,举步走上台阶,缓缓推开屋门,临迈入双脚之前,转过半张脸,冲着程元振和李静忠两人吩咐:“你们两个再多等片刻,不会耽搁得太久”

    “是,老奴明白”鬼使神差,程元振和李静忠居然顺口答应话说出来后,才猛然变了脸色,相对着追悔莫及

    房门被杨玉环在内部合拢,将所有“男人”都关在了外面大唐天子李隆基又是痛惜,又是惭愧,脚步向门口挪了挪,终究还是没勇气去推开那道门呆立在屋子外,悄然擦泪

    片刻之后,屋子内传来了宫女们的哭声心如死灰的高力士带着几名太监跑了进去,抬出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程元振大着胆子过去掀开白布,粗粗看了一眼,身体猛然一僵,然后又迅将尸体盖得紧紧,仿佛唯恐别人也看到那曾经倾城倾国的面孔

    李静忠轻轻摇了摇头,留下程元振和两百名飞龙禁卫保护“天子”然后亲自带着杨玉环尸体和圣旨去向监国太子李亨缴令临出门,又回过头来看了呆立在台阶下的李隆基和高力士两人一眼,喟然长叹

    那叹息声如刀,割得高力士心头血流如注李隆基却对其浑然不觉,像个患了离魂症的病人一般,挨个抓住几名宫女的手,不断追问:“爱妃走得痛苦么?爱妃走之前,可否有遗言给朕?你们几个,刚才听到贵妃娘娘最后说了什么?你们几个,赶快告诉朕,赶快告诉朕”

    “皇上节哀”宫女们不敢拒绝,一边哭,一边低声回应,“贵妃娘娘离开前,只说了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她说不怪朕,对不对,对不对?”李隆基如同疯子般,大声催促,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娘娘说,娘娘说”宫女们以手掩面,垂泪不止:“娘娘她说,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呵呵”

    一句曾经的承诺,两个多余的字,就像霹雳般,砸在了李隆基的头上,让他瞬间矮了下去,宛若全身的骨头都被劈了个粉碎注3

    注1:神尧大圣大光孝皇帝,唐高祖李渊的谥号玄武门兵变之后,他被迫将国事交给李世民,自己在后宫听政不久退位为太上皇,抑郁而终

    注2:杨国忠有四子:暄、昢、晓、晞杨暄为太常卿、户部侍郎杨昢尚万春公主,官居鸿胪卿,兄弟两个俱在马嵬之变时被杀杨晓逃到了蜀中,被汉中王杀死杨晞尚未成年,逃命途中被乱兵追上,与其母裴柔一道,被虢国夫人亲手杀掉然后虢国夫人自尽未遂,死于薛景仙之手

    注3:这句话见于白居易的《长恨歌》,应该为李隆基与杨玉环两个在七夕的悄悄话白居易用来描述二人的千古爱情,但从后人角度,怎么看怎么像在打脸

第一章 长生殿 (三 下)

    第一章长生殿三下

    带着杨玉环的遗体和用过印的诏,程元振和李静忠二人欣欣然回去复命**(太子李亨正等得心焦,远远地看到二人的影子,立刻亲自策马迎了过来,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父皇他答应我的条件了么?你们抬的是谁,是贵妃娘娘的遗体么?”

    “臣等幸不辱命”程元振和李静忠从马背上滚下来,肃立拱手闻听此言,李亨憔悴的脸上立刻充满了喜色,甩镫离鞍,便准备去查看两位太监带回来的诏还没等在地上站稳身形,背后却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咳嗽,“嗯哼殿下小心地滑”

    “嗯”李亨被咳嗽声吓了一哆嗦,眉头迅紧皱成了一团,旋即又迅恢复了正常,推开程元振双手捧过来的诏,满脸忧伤:“记得本王年幼之时,父皇总是把本王放在他的案前,手把手教导本王如何处理政务没想到,没想到今天,我们父子之间,竟要,竟要,嗨”

    一声长叹,仿佛包含着说不尽的无奈与凄凉身边的诸位幕僚听在耳朵里,赶紧齐齐躬身,“殿下也是为了给大唐保存几分元气,才不得不如此况且圣上年事已高,实在无力应对混乱的时局为早日收复两都,为解救天下黎庶,殿下也只能暂且将骨肉亲情放在一边了”

    “唉”李亨摇摇头,又是一声长叹:“希望父皇能明白孤的一番苦心待他日两都光复,天下太平,孤当负荆入宫,向父皇请罪把权柄全部归还与他自己去做一个逍遥王爷,足矣”

    “殿下仁厚”众文武幕僚又齐声称颂目光却始终不离程元振的双手,虽然里边的内容,大伙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当中,李亨慢吞吞地捡起诏,“随意”翻看天下兵马大元帅,监国太子、有权任免中、门下、尚三省全部官员,可以以监国太子的名义向全国各地发布政令、军令,无须再交由天子批复用印可以

    可以说,除了那个只具备象征意义的天子玉玺之外,他已经顺利的从父亲李隆基手里,拿走了所有东西再不用烦恼自己的政令被父亲找借口驳回,也不必再因为担心太子之位不保而夜不能寐

    为了这一天,他足足等了十八年从风华正茂的少年郎,等成了两鬓斑白的半大老头子其中甘苦与忐忑,有谁能够体味?

    十八年来,他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唯恐稍不留神,便被自己的其他兄弟们拉下来,踩成一堆烂泥为了让父皇不对自己起疑心,他曾主动跟大将军王嗣业划清界限,见死不救主动向李林甫“虚心求教”,主动给杨国忠贺寿,主动彩衣娱亲,只为搏比自己小了近二十岁的贵妃娘娘杨玉环一笑

    如今,所有这些隐忍,这些委屈,都收获了丰厚的回报他又怎能不欣喜若狂?但为了一个“仁厚”的好名声,他偏偏不能将快乐挂在脸上,偏偏还要继续装作一副悲悲戚戚的摸样,装作圣旨上的一切都不是自己希望得到,而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唐帝国,不得不勉强为之

    既然已经决定继续装下去了,干脆就装得彻底一些匆匆将圣旨扫了一遍之后,李亨将目光收回来,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悲悯:“既然贵妃娘娘已经奉旨自尽,人死业消静忠,你带人抬着她的遗体传阅全军,然后找个恰当地方安葬了”

    “诺”太监李静忠躬身领命,带领几名随从,抬着杨玉环的遗体匆匆退下

    “程监门,你今日襄助之德,本王没齿难忘功劳暂且记下来,待日后一并封赏眼下却有一件事,还需要你再替孤跑一趟”李亨将目光转向急于表现的程元振,笑着安排

    “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程元振见太子第二个就叫到自己的名字,欢喜得骨头都轻了几两立刻躬下身去,大声回应手中的诏却没处放,差点一股脑全掉在地上

    “把诏先交给鱼总管”李亨宽容地笑了笑,丝毫不以对方的失礼为忤,“你带几个人,去对面的小山上见一见陈玄礼刚才怕引起误会,孤派人把他给困在山顶的小亭子里了眼下既然杨逆已经伏诛,也是时机他一个解释了孤知道你跟他有些旧交,烦劳你去告诉他,圣上已经下旨将国事完全委托于孤请他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只要他肯让龙武军放下兵器,下山投降孤一定对所有人都既往不咎并且日后待之如心腹手足,绝不轻易加罪”

    “臣,遵旨”程元振施了个礼,将圣旨交给李亨的心腹太监统领鱼朝恩,转身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在人群中隐没,太子李亨如释重负如果没有监门将军程元振事先向自己走漏父皇和高力士准备将杨国忠罢免的消息,自己绝对不可能把握住今天的机会如果监门将军程元振不肯答应自己,悄悄地将父皇身边的飞龙禁卫尽数撤下,自己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控制住局面可这人立下的功劳越大,自己越难以重用他万一哪天他再重复一遍今日所为,自己可就要步父皇的后尘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此人稀里糊涂地死掉比如在去说服以陈玄礼为首的龙武军将领时,被对方于盛怒中杀死以刚才东宫六率和龙武军之间的战斗激烈程度来判断,这个可能性非常地大东宫六率在对方前来领取军粮时突然发难,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个尽的情况下,居然未能将饥肠辘辘的龙武军一网打尽反倒让陈玄礼汇合了两千残兵,冲出了包围,逃到了对面的小山上凭险据守

    “殿下准备招降陈玄礼?”见李亨望着远处小山坡上的孤军出神,老太监鱼朝恩微笑着追问

    “嗯,今天死的人够多了,孤不想再造杀孽”李亨没有回头,目光继续盯着远处的山坡坡上坡下,躺满了东宫六率和龙武军将士的遗体,加在一起恐怕有数千人,个个都死不瞑目

    “那老奴可要提前恭喜陛下了”鱼朝恩皮笑肉不笑,压低了声音说道,“陈玄礼将军素来知道审时度势,而程元振那厮亦有几分急智和口才此番一去,说不定真的能让龙武军残部放下兵器,给殿下又赚来数千精锐和一员百战老将”

    “此话当真?”李亨猛然将头转过来,哭笑不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自然不能明说,自己派程元振去劝降,其实是存了借刀杀人的念头,压根儿没想到可能会弄巧成拙

    辅佐了李亨近三十年,鱼朝恩早就将这位太子爷的脾气秉性摸了个通透笑了笑,低声安慰:“也好,陈玄礼执掌天子禁卫四十余载,在军中颇有人望如果程元振能说得他能真心前来投效,殿下必然如虎添翼”

    “正是,正是这么,这么一个道理”太子李亨越听越后悔,真恨不得派个人追过去,收回给程元振的命令陈玄礼执掌禁军四十余年,自然深得父皇的宠信而其在军中声望越著,日后给自己带来的风险越大万一此人暗中联系军队里忠于父皇的力量,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自己和身边这些人个个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准备如何安置圣上?”鱼朝恩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压根儿不管李亨此时的心情

    “孤还没来得及想”李亨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答看到对方笑得诡异,目光登时又是一亮,“鱼先生莫非有良策教孤?请讲来,孤已经快急疯了”

    “殿下何不请陈玄礼率领龙武军残部,保护着圣上继续入蜀?”鱼朝恩笑了笑,目光显得有些神秘莫测”入蜀?”闻听此言,李亨又是一楞按他原来构想,即便不将李隆基软禁起来,也要强迫圣驾跟自己共同行动,免得给其他兄弟看到可趁之机,也彻底断了对方重掌大权的图谋

    “殿下日后要统领大军与叛贼血战如果一直跟圣驾在一起的话,虽然顾全了父子之情,却可能使得皇上面临与敌军遭遇的风险不如请陈玄礼将军保护皇上去蜀中暂避,一来可以令殿下再无后顾之忧,二来么?呵呵”鱼朝恩耸肩而笑,“其他几位王爷去觐见圣上时也方面些,至少不用再对殿下疑神疑鬼”

    “这”李亨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理解了鱼朝恩的安排点点头,冲对方深施一礼:“多亏了先生在旁边出谋划策,本王才能平安走到今日先生莫要推辞,请受本王一拜”

    “殿下言重了”鱼朝恩赶紧跳开到一旁,笑着以礼相还,“是殿下自己洪福齐天,将士们悉心用命,鱼某只是借力使力而已,实在当不得殿下如此盛赞”

    “当得,当得”李亨连声重复,笑容里充满了真诚

    君臣二人相视而笑,志得意满笑够了,鱼朝恩又向李亨拱了拱手,继续提醒道:“今日能顺利成事,有一人居功至伟,殿下一定要重重赏赐于他”

    “你说得可是薛卿景仙?”李亨立刻就作出了正确反应,大笑着答复,“若无薛卿及时送来那五十大车粮草,孤也没那么容易诱得龙武军入毂,当赏,当赏薛卿呢,近前来说话薛卿,薛卿在哪里?你等谁看到薛卿了?”

    鱼朝恩只是想做个顺水人情,压根儿没注意到薛景仙此刻去了何处听得李亨发问,连忙用目光四下扫视众文武幕僚们面面相觑,谁也给不出肯定答案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才一名校尉打扮的武将上前,躬身回应道:“方才末将与弟兄们一道袭,袭杀,诛杀杨逆之时,不慎让虢国夫人的马车逃出了重围薛县令怕耽误了殿下的大事,带领几十名民壮朝陈仓方向追过去了”

    “一个以色事人的**而已,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听校尉提及虢国夫人,李亨立刻满脸鄙夷猛然间发现鱼朝恩正向自己使眼色,心中一愣,旋即又想起了某个在皇族中流传甚广的传说来,略作犹豫,迅改口:“不过薛卿考虑得如此周全,也是有心了来人,持孤的令箭去追薛景仙,命令他抓到虢国夫人后,好生相待务必活着将虢国夫人押到朕面前来”

    “诺”立刻有名千牛中郎将大声回应,取了令箭,点起五十名东宫侍卫,沿官道去追赶薛景仙

    兵荒马乱,找几个人谈何容易众侍卫朝着陈仓方向一直追到天色发黑,好不容易才在某处树林外,看到了薛景仙的身影一袭官袍挂得破破烂烂,大腿根儿处还开了条长长的血口子,显然被伤得不轻

    “薛大人,太子口谕,务必将虢国夫人生擒活捉,不得加害”千牛中郎将唯恐误事,把令箭高高地擎在手里,大声喝止

    “是赵将军么?”薛景仙眼尖,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在下可把您给盼来了里边那个女人简直就是疯子,薛某知道太子留她还有大用,一直试图将她生擒活捉,结果白白搭进去了好几名弟兄,却连她的衣袖都没碰到”

    “交给我,她身边带着几名家丁?拿着什么兵器?”常陪伴在太子李亨身边,赵郎将难免对薛景仙这种后来投靠者有些瞧不起,跳下坐骑,一边走,一边接管民壮的指挥权,“你们几个,堵住那边路口就行了你们几个,戴褐色帽子的那个,说你呢,绕到树林后边去,堵住那座小桥,别让妖妇从桥上跑了其他人跟薛大人在这边等,且看赵某如何带弟兄进去拿她”

    说话间,东宫禁卫们已经策马将一小片树林包围了起来,疏而不漏薛景仙不敢与对方争功,凑上前,低声道:“没有家丁,只是杨国忠那厮的老婆和小儿子在里边一共就三人,其中两个还受了伤下官是怕逼急了,她自己寻了短见,才没敢过分相迫”

    “废物”中郎将不屑地数落了他一句,跳下马,一边提着横刀向里边走,一边大声喊道:“里边可是虢国夫人,太子殿下口谕,任何人不得加害与你请放下兵器,跟末将一道回去向殿下请罪末将可以担保,在路上没人敢对夫人有任何不敬”

    回答他的是两支羽箭,虽然没有射中,也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敌暗我明,赵姓中郎将不敢再继续往里走,停住脚步,在树后露出半张面孔:“夫人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你手中的箭再多,能把外边所有人都射死么?况且此刻大局已定,您一介女流,还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别过来,否则,我射死一个够本儿,射死两个就多赚一个”杨玉瑶两眼通红,咬牙切齿“没本事抵挡叛军,却对我们两个弱女子赶尽杀绝,你们也配叫做男人?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放箭了”

    饶是久经宦海,赵姓中郎将的脸也有些发红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赵某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况且夫人昔日在长安城中翻云覆雨,不知道害得多少人无辜丧命,又何来弱女子之说?您自己走出来,赵某保证不让手下弟兄们轻慢与你便是若要再僵持下去,恐怕即便太子有意对你网开一面,弟兄们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太子殿下对我网开一面?只对我一个人,他有这么好心?”不知道是哪句话起了作用,杨玉瑶手中弓箭微微下垂,却又迅举起“国忠已经被你们杀了,玉环想必也难逃此劫,太子殿下唯独想放过我一个,图的是什么?”

    “末将真的不知道”赵姓郎将如实回应“末将只知道太子殿下闻听薛大人在追杀你,立刻派末将赶了过来,要保你一条性命”

    “如此,倒是要谢谢殿下了”杨玉瑶缓缓放下角弓,信手整理妆容她生得极艳,纵使此刻满脸灰尘,衣衫破烂,也难掩倾国之色赵姓郎将看得心中一荡,陡然起了护花之意还没等从树后走出来,杨玉瑶已经从地上捡起了一把横刀,大声断喝:“且慢,等我跟嫂子说两句话”

    “就依夫人,就依夫人”赵郎将被断喝声惊醒,立刻想起自己的任务,连声答应

    杨玉瑶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在自己脚边抱着孩子发抖的裴柔,低声道:“咱们逃不掉了,嫂子外边已经被他们围了起来,咱们的路走到头了”

    “嗯我知道”裴柔胆子极小,性格却坚韧异常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抬起头,笑着说道:“我,我早,早就想,想回蜀,蜀中去你,你哥哥,你哥哥却舍不得京师里的荣华既然他已经走了,覆巢之下,没,没有完卵我,我们孤儿,孤儿寡母,也没必要再受一次侮辱”

    “虢国夫人且慢动手”听出裴柔的话语不对劲儿,赵姓郎将赶紧迈步往前闯却见虢国夫人把手腕抖了抖,先一剑刺死了杨国忠的幼子杨晞,再一剑刺死了杨国忠的妻子裴柔然后将宝剑横过来,搁在自己脖颈上,大声冷笑:“多谢太子殿下开恩杨玉瑶死后,若是魂魄不散,定会夜夜前去为殿下红袖添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刹那间,红光飞溅,宛若千万朵盛开的洛阳牡丹

第二章 天威 (一 上)

    第二章天威一上

    天宝十五年六月十三,杨国忠与韦见素、高力士及皇太子诸王护帝西狩行至马嵬,将士饥疲,皆愤怒太子李亨与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趁机召诸将讨杨国忠,杀之复遣程元振、李静忠二人入宫,缢杀杨妃于佛堂帝惧,欲禅位于太子太子坚辞不受,百官亦恳请帝勿弃天下臣民遂分道,帝自行入蜀,留太子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召河西、河东、山南等地精兵讨贼

    无论时人怎么用曲笔,李隆基君臣父子在逃难途中起了内讧,也是无法掩盖的事实这对已经岌岌可危的大唐帝国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却令叛军上下喜出望外安禄山闻听之后,立刻派麾下猛将孙孝哲带兵赶赴长安,从留守太监边令诚、京兆尹崔光远手中接管大小事务

    孙孝哲擅长揣摩安禄山的心思,带兵入城之后,立刻推翻先前不乱杀无辜的承诺,以给安禄山之子安庆宗报仇为名,将来不及逃走的霍国长公主、王妃、驸马等宗室子弟二十余家,全部处斩,家产抄没为军资又将平素与杨国忠或高力士两人交好的大小官吏百余人及其家眷,悉数逮捕入狱,重刑拷问,逼其交出藏匿的财产三日之内,无辜枉死者高达数千人,还有多的普通百姓被叛军士卒劫掠欺凌,家破人亡

    待把心中的仇恨发泄够了,孙孝哲才在京兆尹张通儒的提醒下,收拢部属,准备继续西进,将大唐余孽彻底铲除谁料所部兵马清点完毕,立刻被结果吓出了一身冷汗来时两万五千多人,未经任何战斗,居然锐减到了两万挂零有将近四千多将士稀里糊涂地就失去了踪影,其中还包括一整队被“大燕国”将领视若至宝的曳落河

    “找,给老子去找,掘地三尺,也得他们给老子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惊惧之后,便是无法按捺的愤怒孙孝哲拍着桌案,厉声咆哮潼关血战,收拾掉哥舒翰的二十万大军,大燕国也只不过损失了一万多名弟兄如今一仗没打,稀里糊涂就减员了四千余照这样下去,等追上了李隆基父子,自己手中还能剩下几个残兵?还拿什么去再立不世奇功?

    诸将知道他在火头上,不敢劝谏,纷纷派遣各自的嫡系到长安附近的郡县里搜索大海捞针般找了三、四天,终于得出了一个非常尴尬的结论四千多失踪的弟兄里边,绝大部分都是抢够了本儿钱,遂决定“金盆洗手”,自己找地方去做富家翁了而剩下的一小部分,包括那近百名曳落河,恐怕是遭遇到了一支陌生的力量,被对方给尽数全歼了

    “全歼一整队曳落河,连个骨头渣子都没剩下,谁养的家丁有这等本事?”孙孝哲摇摇头,满脸不信

    若是一百普通士卒被人不声不响地给消灭了,他还勉强能接受毕竟京畿道各郡有很多田庄属于随李唐太祖起兵的关陇勋贵,整个家族树大根深在庄院里边养上三、五百家丁,官府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被全歼的是一整队曳落河,列阵冲锋可以将上千中原兵马冲得七零八落的曳落河要想把他们全部歼灭,连个报信的都不放走,得派出多少兵马?不在三千以上,根本没这个可能

    众文武也觉得这种推测有些不靠谱儿,可偏偏又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那些曳落河的家人都住在营州以北的大草原上,如果像其他河北士卒一样,卷了劫掠来的钱财逃回去,得走多远的路程?况且那些家伙自打追随大燕皇帝安禄山起兵以来,一路如蝗虫过境,正抢劫抢得过瘾之时,怎可能突然想起回家?

    “会不会走得太远,不小心遭遇到了李亨那厮的残部?”有人突发奇想,把太子李亨当成了罪魁祸首

    “那厮?”孙孝哲撇嘴冷笑,“那厮要是有勇气面对我的曳落河,早留下守卫长安了”

    “也是”众将讪笑着点头据大伙后来了解,李隆基父子在逃走之前,各自手中都掌握着上万兵马而长安城内的粮草辎重,也足足够五万大军消耗上三、四年如果李家父子两个中的任意一人有勇气率领麾下兵马据城而守的话,凭借长安城完善的防御设施,支撑上个一年半载绝对没任何问题而大伙一旦久攻长安不克,士气、补给都会受到极大影响甚至有可能落入各地赶来勤王的唐军包围当中,连老本儿都赔个精光

    然而谁也没想到,曾经一手缔造了开元盛世的李隆基,到老来居然懦弱到了如此地步没想到的是,国难当头,太子李亨首先对付的是政敌杨国忠和自家父亲,而不是千里迢迢赶来的燕军,

    整个大唐朝廷,从上到下,俱是一伙无胆鼠辈,也不怪他们这么快就丢了半壁江山倒是那个将近百曳落河吃干抹净的家伙,有点儿本事,也有点儿意思可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手中到底带了多少兵马?如果真的是三千以上规模的话,大燕国早就派往京畿附近各地的细作,怎么一点消息都没送回来注1

    在座众文武当中,只有边令诚和崔光远两个隐约猜到了几分真相,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主动开口孙孝哲这厮心高气傲,素来瞧不起降官降将对他们素来是用得到时就用,用不到时就顺手扔掉所以边令诚等人也吃一堑长一智,不敢这么快就把自己的家底全都卖出去

    “再派斥候去找,至少要查出他们是从哪个方向消失的”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孙孝哲很恼火地摆了摆手,皱着眉头作出决定,“从现在起,把外面的所有兵马,除了斥候之外,都给我收回到白马堡大营中,没本镇守使的命令,谁也不准私自外出否则,军法从事”

    “诺”众将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却没胆子挑衅他的虎威,一起躬身领命

    “都下去记得认真操练士卒,距离刀枪入库之日还早着呢”孙孝哲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没好气地宣布军议结束

    众文武又答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起身离开孙孝哲却快朝众人扫了一眼,大声补充:“边令诚,你留下本镇守使有话问你”

    “啊,末将,末将遵命”边令诚被吓得双腿发软,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亏得崔光远反应及时,伸手扶了扶,才勉强站稳的身形

    “怕什么,我又没说要杀掉你”孙孝哲耸耸肩,冷笑着安慰

    闻听此言,边令诚心中加忐忑讪笑着回过头,慢慢走到对方身边,抱拳施礼:“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边某,小的当效犬马之劳”

    “那我可不敢当”孙孝哲扫了他一眼,继续冷笑,“你是大唐天子身边的红人,也是我大燕国皇帝陛下亲口加封的长安留守副使,孙某哪用得起你?说不定哪天遇到什么麻烦,孙某还得请边大人高抬贵手呢”

    边令诚被挤兑得脸色发黑,心里头又悔又怕悔的是自己不该这么快就把长安城交出去,没留一点儿后手怕的是孙孝哲存心找自己麻烦,以斧钺相加若是被此人找借口给处死了,自己恐怕连喊冤的地方都找不到远在洛阳大燕国皇帝安禄山,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前朝的太监,就处分威名赫赫的领兵大将

    “怎么着?孙某就这么招人恨,以至于边大人连句正经话都懒得跟孙某说么?”孙孝哲才不管边令诚心里怎么难受,一边用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此人,一边继续出言逼迫

    边令诚被看得冷汗直冒,立刻站直了身体,大声回应道:“不敢,不敢镇守使大人言重了,真的言重了您就是借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轻慢与您啊想让边某干什么您就直说,只要边某能办到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给您办好”

    “那倒是不用”孙孝哲知道对方已经彻底服软,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慢慢回暖,“孙某只是想问问,那支失踪的曳落河,到底会死在谁人手里?别跟孙某说你也不清楚,既然前朝天子能委任你为长安留守,这京畿道附近的风吹草动,就不可能瞒过你的眼睛”

    “边某,边某真的”边令诚习惯性地就准备继续扯谎,猛然间看到了孙孝哲眼睛里的杀气,立刻悬崖勒马,“大人明鉴,小人真的没把握确认是哪个下的毒手小人只是猜测,猜测”

    “把你知道的,全说给我听”孙孝哲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喝令,“不准隐瞒,不准东拉西扯来人,取纸笔,记下边大人今天说的所有话,一个字都不准漏掉如果日后本官发现京畿道内有什么情况边大人漏了说,或者与边大人所言不符,就证明他心里头还是感念着前朝皇帝的相待之恩本官愿意成全他的忠义之名”

    “大人饶命,饶命,小人真的是因为没有把握,才不敢随便乱说的啊”即便面对着大唐天子隆基,边令诚也没这么狼狈过,“扑通”一声跪倒,伸开双臂去抱孙孝哲的靴子

    “说”孙孝哲厌恶地向旁边走了几步,躲开了边令诚的拉扯

    “遵,遵命”到了此刻,边令诚才明白自己当年是多么的幸运,一边抹眼泪,一边悲悲切切地说道:“小人,小人只是记得,在将军未带兵马抵达长安之前,有两伙人曾经混进来,接走了不少女眷后经小人查实,其中一伙人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由一个姓马的郎将统帅另外一伙来自安西军,主将姓王这两伙人加在一起大概有两百出头,如果在半路上设伏的话,的确有可能将一整队曳落河悉数全歼呜呜,呜呜”

    注1:大燕,安禄山的国号所以叛军亦自称为燕军

第二章 天威 (一 下)

    第二章天威一下

    “两百人,你当曳落河都是泥捏的么?”孙孝哲根本不相信边令诚的话,瞪了他一眼,厉声反问。!。

    “不是,不是!”边令诚吓得尿都快淌出来了,趴在地连连叩头,“大人请听我解释,大人清听我解释。太殿下的东宫六率,都是京畿各郡挑细选出来的好苗,战斗力本来就强于普通士卒。而那,那安西军王洵,是,是封常清的嫡传弟,曾经,曾经在西域一带打得大食人抱头鼠窜!”

    “还有这么回事?”孙孝哲还是不太愿意相信,皱着眉头沉吟,“孙某跟封常清也曾交过手,比其他浪得虚名之辈难对付些,却也未必有多少真本事。他的一个嫡传弟,带着两百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全歼我麾下一整队曳落河,我把这话如实汇报给远在洛阳的皇帝陛下,你说他可能相信么?”

    “大人有所不知!”边令诚偷偷擦了把冷汗,继续低声补充:“封常清那厮,打仗的本事其实相当高明,当然,与大人比起来,还是有不少差距的。他当初在洛阳附近,带的全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兵马,而不是平素熟悉的安西军。所以,所以就,就一触即溃了。待到后来,待到后来,安西军的一些将领倒是赶到了前线,可,可前朝皇帝陛下,却又怕封,封常清那厮拥兵自重,所以,所以”

    他一直奉旨监军,了解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内情。此刻如竹筒倒豆般说出来,立刻令孙孝哲眼前的迷雾渐渐消解。

    原来李隆基在安禄山起兵之后,精神深受打击,变得非常易怒而多疑。对麾下任何一名武将,都不敢再向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所以朝廷给予封常清的支持非常有限,并且在暗中对其严加防范。导致封常清在前线要么有兵无将,要么有将无兵,好不容易从安西赶过来的援军陆续抵达了,朝廷又找了各种借口,把一些百战老将调归他人指挥,还派了荣王李宛、大将军毕思琛等在旁多方擎肘。严防封常清的势力借机做大,以步安禄山后尘。

    到后来,安西军每被孙孝哲等人消灭掉一部分,朝廷就再补一部分给封常清。只够他勉强维持住防线,绝不肯多加一队一旅。直至整道渑池防线崩溃,官军士气尽丧,颓势已成,封常清纵使是孙武再世,吴起重生,也无力回天了。

    难得边令诚说了一次实话,孙孝哲在旁边越听越气愤,越听越窝火,忍不住用手力拍桌案,“昏账,混账透顶。有李隆基那老混蛋带着一群小混蛋在背后使坏,甭说封常清和哥舒翰两个,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大唐朝廷!”

    “是大唐气数已尽,大燕国皇帝陛下洪福齐天!”边令诚脸皮红都不肯红一下,阿谀之词滚滚自口中而出。

    “还有你这厮,为我大燕国鞠躬尽瘁,不求回报!”孙孝哲冲着边令诚撇撇嘴,低声讽刺,“若不是你这厮先下黑手害了高仙芝和封常清,又逼着哥舒翰放弃潼关天险,出来与我军决一死战。孙某也没那么容易进入长安。”

    “小人当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样做。但现在想来,应该是天佑大燕,所以假小人之手,替将军扫平障碍!”若论脸皮厚度,边令诚自称第二,全天下无人敢称第一。明明知道对方是在奚落自己,还是顺着口风往下捋。

    “老百战之将,还需要你来帮忙?!”孙孝哲飞起一脚,将边令诚踢了个滚地葫芦。“没有你,老就不是封常清的对手了么?没有你,我大燕国就拿不下长安了么?滚,孙某大好男儿,眼里容不得你这种没卵的人渣!”

    “唉,唉!属下告退,属下告退!”边令诚翻出了半丈多远,一边连滚带爬地往外走,一边低声回应。

    “回来!事情还没完呢!”孙孝哲出尔反尔,大声吆喝。

    “是,是,大人!”边令诚哆哆嗦嗦地走回来,怕对方继续殴打自己,隔着老远就停下了脚步。

    “靠近些,让你靠近些,听到没有。靠近些怕什么,老又不会吃掉你!”孙孝哲瞪着此人,怎么看怎么恶心。然而眼下此人还有可用之处,犯不着因为一时义愤,而误了国家大事。

    边令诚又向前蹭了几寸,歪着身,满脸堆笑:“大人还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小的一定竭尽全力去办?”

    “你刚说,那个姓王的家伙,手头只有两百来人?”孙孝哲皱了下眉,强忍着心头的烦恶追问。

    “当时姓王的和姓马的两个,把手中弟兄加一起,大概两百出头。不过那是五天之前的事情,现在就不好说了。当时他们跟小人麾下的飞龙禁卫起了冲突,然后从通化门逃出了长安。”边令诚不敢隐瞒,如实回禀。

    “那你当时怎么不派人追杀?莫非有心放他们一马?”孙孝哲又皱了一下眉头,目光沿着边令诚的脖颈扫视。

    边令诚被扫得脖颈处嗖嗖直冒冷气,斟酌了一下,陪着笑脸解释:“当时城中有很多乱兵和地痞四处杀人放火,小的怕,怕他们烧了左藏和皇宫,就把手底下大部分力量都放在那两处了。所以,所以”注1

    他低下头,用眼角偷偷地往孙孝哲脸瞟。孙孝哲刚刚从皇宫和府库里接受了大量的金银细软,知道这两处地方的重要性。点点头,脸的厌恶之色稍解,随即又皱着眉头说道:“如此说来,你还立下大功了?!”

    “不敢,不敢。小人只是想顺应天命而已!”

    “顺应个狗屁!”孙孝哲的脸色瞬息一变,双目中杀机毕露,“那你过后为什么不派人去追杀?为什么不向本官汇报。刚本官问起时,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边令诚怕再挨打,赶紧踉跄着往远处躲。躲了几步,腿脚发软,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将军明鉴,小人当时手中仅有的两支兵马,一支是长安城里的差役,一支是飞龙禁卫。前一支根本不了战场,派出去多少也是白费。后一支,后一支都是白马堡大营训练出来的,那王洵曾经在白马堡大营里给陈玄礼做过帮手,跟很多将校都混得极熟。小的如果派少量飞龙禁卫去追,未必是他的对手。派得人多了,万一将士们感念旧情,被他说服后反戈一击,小的,小的就可能,可能就没把握将长安城完完整整地交到将军手中了!”

    “胡说,分明是你胆小,不敢跟他交手!”孙孝哲摇摇头,撇着嘴冷笑。

    边令诚不敢争辩,叩了个头,低声说道:“大将军,大将军说的是。小人,小人的确不敢轻易跟他交手。小人当初在安西军中作监军时,曾亲眼看到他只带了六百人出了葱岭,随后便横扫药刹水两岸,连折哲、俱战提这等西域名城,都说打下来就给打了下来!小人根本没单独领过兵,万一”

    “哦,有这等事,仔细说来给我听听!”作为武将,孙孝哲明显对同行的战绩更感兴趣,本能地出言打断。

    “当时小人是奉了高骠骑,高力士那老太监的指使,故意将姓王的向陷阱里边推。谁料想姓王的居然豁了出去”

    为了取得孙孝哲的谅解,边令诚将王洵当年西进的原因和随后的战绩,一一道来,不敢虚报,也不敢刻意打压。待把自己所知有关王洵的消息都出卖完了,还念念不忘补充道:“,按照常理,他接了家眷离开京师之后,应该立刻去跟麾下士卒汇合,绝不该在路节外生枝。所以,所以属下就没敢往他身想。后来,后来大人问起曳落河失踪的事情时,又不敢确定是他干的,所以,所以就没主动向大人汇报。”

    “你刚不说他手中只有两百名弟兄么,怎么又多出一支队伍跟他汇合?”孙孝哲将后两句解释自动忽略,话题直奔重点。

    “朝廷曾经派人调他带兵回来拱卫京师,因为担心封常清麾下无人可用,所以他把军队丢在了身后,自己只带着几十名亲信星夜兼程往回赶。高骠骑,高力士那厮听说后,还曾经打过杀其人,夺其军的主意。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得逞”近十年来,边令诚所说得真话,加在一起都没今天多,丝毫不敢做任何隐瞒。

    “他带回来多少人?”

    “据说有一万下,也许没那么多。毕竟他当初离开安西军时,只带了六百多人走!”

    “嗯,此人倒是值得一会!”孙孝哲捋着颏下长髯,自言自语。

    “大将军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边令诚被吓了一跳,赶紧出言直谏,“那厮虽然年纪青青,却非常善于把握战场机会。身边的几个心腹,也俱是些亡命之徒”

    “那样打起来过瘾。如果都是你这种对手,孙某无聊也无聊死了!滚,本将军打仗,不用你个死太监来教!”孙孝哲轻蔑地夹了他一眼,撇着嘴呵斥。

    边令诚被说得无地自容,施了个礼,灰溜溜地告退。走到门口,回头看看坐在帅案后陷入沉思的孙孝哲,心中猛然一动。

    ‘如果姓孙的跟姓王的打起来,哪方胜算更大一些?’平生第一次,他发现自己陷入了迷茫,居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谁赢,谁笑到最后。

    注1:左藏,相当于国库。

    注2:春节快乐

第二章 天威 (二 上)

    第二章天威二上

    有了边令诚这原安西军监军大人的“协助”,孙孝哲接下来再查那一队曳落河失踪的事情,就变得轻松许多_&&大把的斥候、细作向西北方撒出去,没几天,就将具体经过弄了个水落石出

    “这厮,倒也着实有趣得紧”看完幕僚们整理出来的军报,孙孝哲嘴角含笑,脸上的表情非常令人玩味

    与边令诚的推测非常接近,王洵当日身边只有几十名随从他最初试图扮作商队逃跑,却不料曳落河们在鳢泉县令开门投降之后,竟起了屠城之意走投无路之下,王洵才带领同样走投无路的民壮发起了反击,全歼了那支曳落河随后擅自打开了鳢泉县官库,将里边的铜钱和粮食分给了当地百姓,命令他们分散到乡下躲避日后可能发生的报复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在孙孝哲眼里,那场战斗本身并没什么可称道之处曳落河的长处在于野战,在不做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贸然进入一座人口数千的县城,并且试图将里边所有军民百姓都赶尽杀绝,本身就是一件找死行为换了孙孝哲麾下任何一名心腹将领,与王洵易地而处,也不难在巷战中取得同样的战绩但是有趣就有趣在,王洵那厮参战的缘由和战后的举动上试图扮作商队离开,说明此人对大唐朝廷的忠心非常有限,至少将个人的安危,放在了为朝廷尽守土之责前面而战后疏散百姓,则说明他对大燕国兵力不足的弱点看得非常清楚

    如今的醴陵县已经成了一座弃城,如果孙孝哲想要替曳落河们报仇的话,只能将兵马分散成小股,到乡下拉人网搜索而每股派的人太少了,则难免重蹈当日曳落河的覆辙每股派得人数足够多的话,又显得小题大做毕竟此刻他手中的兵马只有两万五千挂零,派出得多一些,留守长安的就少一些

    长安城刚刚拿下来没多久,人心尚未安定,附近几个郡县官吏对大燕国的忠诚度也非常可疑此时此刻,孙孝哲实在没有必要,为了给一队曳落河报仇,冒上长安城被端的风险然而他也不能一点动作都没有,否则一旦醴泉城的例子被其他郡县效仿,整个京畿道就永无宁日了

    “传令给征西将军蒋忠,让他带着五百弟兄下去,到醴泉县地面上随便找一个堡寨,将里边的人屠戮干净了,提着人头回来见我”威是一定要立的,否则无法震慑刚刚归附的大唐军民至于被屠的堡寨是否冤枉,就不在孙大将军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诺”左右亲信答应一声,立刻下去传令犹豫了片刻,孙孝哲继续吩咐:“传令给宇文德那厮,让他亲自去见一趟王明允,就说如果王采访使能率部归降,本帅将在陛下面前进言,保王采访使一个骠骑大将军之位如果,如果王采访使还有其他要求,也可以尽管提出来,本帅只要能做得到,绝对不会含糊包括把当日陷害封常清老将军的罪魁祸首,统统绑起来交给他处置”

    “这”几个刚刚投降到孙孝哲帐下充当文职幕僚的前大唐官员惊诧地抬头,想要阻止,却提不起任何勇气,只好暗中替边令诚默哀

    “派人去看好边令诚那厮,还有宫里边的大小太监,没本帅的命令,不准他们随便出门顺便替本帅写一封奏折给皇帝陛下,就说本帅这里兵力急需增补,否则很难再向西攻城略地”孙孝哲根本不在乎降官们的感受,继续发号施令

    眼下长安以西,基本已经不存在成建制的大唐兵马了如果安西采访使王洵肯率部前来投降的话,大燕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取得京畿和陇右两道,甚至可以将影响力直接扩张到河西、安西届时,整个北方,就只剩下郭子仪和的朔方军在苟延残喘大燕国的几路兵马前后夹击,顷刻间就可以将它碾得粉身碎骨

    与即将获得的收益比起来,边令诚个人的牺牲,简直微不足道况且边令诚这老太监毫无廉耻之心,今日迫于形势背叛了大唐,难保哪天不会再调过头来反咬大燕国一口

    如意算盘打得精细,可惜局势变化远孙孝哲的预料征西将军蒋忠扑到了醴泉,还没等找到合适目标,就听闻了汾、宁、泾、庆四州降而复叛的消息而这一切的幕后推动者,正是孙孝哲认为对大唐没有多少忠诚的安西采访使王明允眼下安西军的前锋已经抵达了永寿,距离醴泉只有半步之遥

    强敌在侧,征西将军蒋忠当然顾不上再找平头百姓的麻烦,立刻将兵马缩进已经荒废多日的醴泉,据城而守同时派遣信使向孙孝哲告急至于任礼部尚宇文德,本来就没胆子去充当使者,在孙孝哲的威逼下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咸阳,听闻前方形势不妙,立刻抱着脑袋跑了回来

    “这厮,欺人太甚”这回,孙孝哲再也笑不出来了王洵的胆子真够大,做事也真够出人预料带着区区万把人,居然就敢把爪子伸到长安边上老虎不发威,你真当孙某人是病猫么?

    是可忍,孰不可忍?孙孝哲恼羞成怒,立刻点起一万五千兵马,亲自领军杀向了永寿为了提防身后有变,他将边令诚、崔光远、苏震等一干降官都带在了身边,同时任命自家侄儿孙画为长安留守,统领一万兵马维持地方治安

    沿着平坦宽阔的官道,大军只花了半日功夫就赶到了醴泉城休息了一夜之后,又迅扑向了永寿为了防止敌方使什么奇招、阴招,孙孝哲派出了大量斥候,搜索前后左右方圆五十里范围内一切可疑目标却惊诧地发现,愣头青王洵居然压根儿没动出奇制胜的心思,带着麾下所有兵马,沿着官道缓缓迎了上来

    正面对决,孙孝哲可是从来没怕过任何人当即亲笔写了一封战,派遣死士给王洵送了过去而王洵的回答则再度显示了他的狂妄,居然当着死士的面儿,在战末尾批了“明日上午巳时,永乐原”九个字,将战丢了回来

第二章 天威 (二 下)

    第二章天威二下

    “够种,没坠了封矮子当年的威名”虽然对王洵恨得牙根都痒痒,接到回复之后,孙孝哲依旧抚掌大笑***

    “最近老是捏那些软蛋,实在没意思透顶这回,终于来了个趁牙口的”

    “是啊,是啊,不愧是封矮子看上的人,光这份胆气,就值得大伙跟他会上一会”

    “还以为中原男人都死绝了呢,嘿嘿,居然还剩下了一两个”

    定南将军周锐、扫北将军王宏、讨虏将军薛宝贵等人,纷纷凑上前搭腔他们都是孙孝哲的心腹,伴着自家大帅从蓟北一路打进长安,个个骄横异常平素对着边令诚、崔光远等人之时,鼻孔恨不得翘到天上去偏偏此刻,把赞赏之词不要钱般往一个无名小卒头上套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光了对面的男人,抢光他们的牲畜和女人”阿史那从礼、室点密、耶律雄图等部族将领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举着兵器大声吆喝

    崔光远、苏震、赵复等一干降官降将听了,脸色登时又变得殷红如血唯独边令诚不在乎,带了带战马的缰绳,凑到孙孝哲面前说道:“大将军还是多加小心,封常清用兵,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王洵既然得了他的真传,明知兵力不敌”

    “你看永乐原周围,能用得出奇兵么?”孙孝哲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反问

    “边大人不会认为,姓王的有撒豆成兵的本事?!”没等边令诚回应,周锐、王宏等一干嫡系将领笑着调侃

    永乐原位于醴陵县西南三十里处,附近有两座十丈多高的石头山,一条没不过脚面的小河,根本藏不住任何伏兵,也没有什么可利用的天然陷阱倒是夹在石头山和小河之间的那片草甸子,方圆足足有五十余里,是天然的骑兵厮杀之所

    令诚吃了个瘪,垂头耷拉脑地退到了一边,心里愈发恼恨孙孝哲不识好歹崔光远平素跟他私交颇好,在旁边看得心里不忍,凑过去,低声安慰道:“你我都是文官,对于如何行兵打仗的事情,就不要过多掺和了毕竟孙帅他乃百战名将,断不会落入一个后生晚辈的算计”

    “可,可”边令诚还不甘心,红着脸嚷嚷看看周围鄙夷的目光,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

    一万出头千里迢迢赶过来的疲惫之师,正面对阵一万五千携大胜之威的百战精锐,战场还摆在最适合骑兵厮杀的永乐原上,那王洵真的狂妄到不知死活的地步了么?如果他真的输给了孙孝哲,一切还都好说,反正边某人已经投靠了大燕国,忍气吞声,怎么着也能混个善终若是孙孝哲将军不小心着了他的道怎么办?一万五千大军葬送之后,留守长安的就只剩下一万人了各地勤王兵马再像味道血味儿的狼一般涌过来,边某人日后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越想,边令诚心里越害怕,越害怕,就越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快就把长安交出去崔光远苏震等人也是各怀心事,一个个磨磨蹭蹭,恨不得脚下的路永远都不要走完才好

    只是这个愿望注定过于奢侈,还不到正午,大军已经抵达预约的战场找了个容易取水的地方扎下了大营,孙孝哲将斥候再度撒了出去,探听敌军动静,然后命令将士们全体休息,准备明天的战事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斥候发出了警讯,发现安西军大队向此地靠近随即,正西的旷野上,出现了大团大团烟尘烟尘滚滚向前,在距离孙家军十里处,突然停止不动随即是此起彼伏的号角声,纷乱的战马嘶鸣声和嘈杂传令声,叫嚷声待所有喧嚣和尘埃一道散去,另外一座整齐的大营出现在了安乐原上与先前孙家军扎好的大营遥遥相望,宛若一双孪生兄弟

    “看这份军容,倒也名不虚传”孙孝哲一直关注着对面的所有举动,见安西军没有偷袭的意思,耸耸肩膀,赞了几声,然后转回中军,擂鼓聚将,安排明天具体出战规划

    边令诚等人既没资格参与最后的决策,又没资格在军营里随意走动,只好弄了几坛子酒水,凑在京兆尹崔光远的军帐里聊天解闷儿大伙心里都不踏实,所以不知不觉间,话头就又拐到了眼前战事上,有人四下看了看,低声道:“以令诚公之见,眼前这仗,姓孙的有几成胜算?安西军那边的王将军,果然得了封常清的真传么?”

    “我哪知道?谁输谁赢,对咱们这些人来说还不是一回事儿”有了说话机会,边令诚却又懒得开口了狠狠地喝了一口酒,满脸落寞

    “您当年不是在安西那边,做过很多年监军么?对所有将领都知根知底?”没来由碰了个软钉子,对方却不气馁,拿起酒坛替边令诚斟满,继续笑着询问”是啊,是啊,反正这会也没人搭理咱们边监军就跟大伙说说,也免得我等在这里提心吊胆“

    “令诚公别跟姓孙的一般见识,他是出了名的不知好歹待日后我等被大燕皇帝陛下委以重任,自然会把今日这口气找回来”

    “是啊,他们现在是得意往了形可日后说不定谁要看谁的脸色呢”

    其他降官降将们,也纷纷帮腔,乞求边令诚给预测一下明天的战场局势老太监推辞了几番,终究难耐心痒,叹了口气,低声道:“孙大将军乃百战之将,未必会失去应有的谨慎可他麾下那些人,却一个个眼空四海可是他范阳兵固然骁勇善战,那安西军也未必是泥捏的想当年,满打满算就四万多将士,就压得西域群雄大气都不敢出三万兵马正面硬撼二十万大食东征军,才一个照面,就杀得对方落花流水”

    刹那间,众人就都沉默了下去,举着酒盏,一口一口往下狂吞大唐帝国曾经的辉煌宛若就在昨日,只是谁也没想到,不过一觉睡醒,头顶上的天空就榻了下来

    “咱家也不是想涨他人志气如果底下人都跟孙大将军一样,认真对待明天的战事,凭着人数和士气优势,未必会让姓王的小子捞到什么好处走可谁要是拿对面那支安西军不当回事儿的话,恐怕会吃个大亏”边令诚抿了口酒,心事重重地继续解说

    “王,王将军很能,很善战么?他那边毕竟人少,并且临阵经验也远不如孙将军”崔光远最近几年一直在外边奔波,对安西军的战绩不太了解,皱着眉头询问

    “当年他西出葱岭之时,就带了六百来人”边令诚冲他翻了翻眼皮,低声回应,“咱家当时以为他必死无疑,谁想得到,不到半年时间,他居然在药刹水那一带,硬折腾出数千兵马来,并且接连拿下了两座大城”

    “那你还一直试图除掉他”不满意边令诚的态度,长安县令苏震低声驳斥

    “你以为是咱家想杀他么?”提起过去的事情,边令诚就一肚子邪火,“他又没得罪过咱家,咱家何必把他当成眼中钉?那是因为”话到一半儿,他又本能地改口,“很多内情,没法跟你们细说反正最初除掉他,肯定不是咱家的主意到了后来,到了后来,即便咱家不出手对付他,他翅膀长硬后,也会对付咱家哎,都是造化弄人,当年谁能想到,大唐这么快就垮了下去?”

    众人摇摇头,跟着举盏叹气叹罢之后,心里却愈发不是个滋味当年高力士、边令诚等太监的举动,自然是祸国殃民今天在座诸君,却也未必有谁屁股底下干净是大伙在昏睡中一起动手,齐心协力,推倒了支撑大唐的最后一根擎天柱才导致今日山崩地裂,洪水滔天

    “如果,我是说如果”四下看了看,京兆尹崔光远压低声音,向大伙发问:“崔某只是随便打个比方,大伙别往心里头去如果明天战事真的不顺利的话,咱们,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混吃等死呗”边令诚猛然站起来,踢开脚边的空酒坛,大步往外走去“如果姓王的小子侥幸赢了明天那仗,对大唐来说,无异于一剂救命灵汤至少能缓过几分元气来对于大燕国,就像,就像当头一记闷棍先前的不败传闻,先前的不败传闻一旦被拆穿他***该死”

    狠狠跺了跺脚,他低声咒骂也不知道目标针对的是谁

    众降官降将也不愿意惹火上身,纷纷站起来告辞崔光远弯着腰将众人送走,又弯着腰钻了回来,望着满地空酒坛,目光不断闪烁

    “恐怕不是时候”仿佛猜到了他的企图,帐篷角落里,一个醉熏熏的矮子低声嘟囔

    “谁?”崔光远被吓了一跳,手迅伸向腰间佩刀待看清了对方面孔,又苦笑着将手放了下去,“贾侯爷,大白天的,您别吓唬人行不行?崔某胆子小,可不经你吓”

    “我看你的胆子可是不小”以斗鸡取得郡侯爵位的贾昌笑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去寻找没喝空的酒坛“有些事情,晚点儿再考虑刚才这里有某几个人,分明还惦记着替大燕国效力呢你现在瞎折腾,除了让自己死得快一些之外,收不到任何效果”

    “崔某折腾什么了?是侯爷弄错了?”崔光远要紧牙关,死不认账双手却拢在了一处,冲着贾昌不断作揖

    “贾某只想喝酒,刚才什么都没听见”贾昌终于找到了一个半空的酒坛,颤抖着举到嘴边,“如果老天爷认为大唐气数已经尽了的话,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改变什么?来,喝酒,明天这个时候,就知道老天爷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说得也是”崔光远叹息着回了一句,从地上捡起一个半满的酒坛,跟贾昌相对而饮,鲸吞虹吸

第二章 天威 (三 上)

    第二章天威三上

    人总是这样,越想长醉不起的时候,越不容易倒下_&&把手边所有能找到的酒坛子都喝了个干干净净,京兆尹崔光远依旧清醒无比一万远道而来疲惫之师,如何打得赢一万五千士气如虹百战精锐?王将军今夜应该派人来劫营?王将军如果真的像传说中那样,用兵如神的话,至少今夜要多发疑兵,骚扰得叛军不得安枕为将者善用天时地利,这周围草长得很高,放火烧营也是一个好办法只是不晓得风向对不对?

    乱起八糟地想着,在黎明来临之前他终于沉沉睡去却又梦见王师光复了长安,自己和边令诚等人来不及逃走,被士卒们抓住,绳捆索绑押着游街示众那些在叛军入城后死了父母妻儿的百姓,站在路边,手里拿着石头、臭鸡蛋、烂菜叶子,一个劲地往自己头上丢而自己两个刚成年的儿子,则躲在人群之中,以手遮面,不敢,也不愿与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相认

    “崔某当日是逼不得已”崔光远大叫,“没有崔某,当日会死多的人,皇宫也肯定会被付之一炬”路边的百姓们捂住耳朵,谁也不肯听他的辩解行走在囚车旁的大唐兵卒,则忽然间又变成了孙孝哲麾下的叛军,一个个指着他的鼻子放声大笑,尽情嘲弄他的愚蠢

    “啊”崔光远翻身坐起,手捂胸口,脸色惨白如纸灰帐篷外的天色已经大亮,叛军点过了卯,正在准备早饭嚷嚷吵吵,对即将发生的战事信心十足

    马上就知道老天爷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想到昨天临睡前贾昌说过的话,崔光远挣扎着爬起来,在亲兵的伺候下洗脸衣然后稀里糊涂地对付了一口早饭,牵着坐骑,前往中军请罪

    也许是心胸宽阔,也许是不屑计较,孙孝哲并没有追究崔光远的误卯之罪随便安慰了几句,便命他退到中军帐外等待调遣

    边令诚、苏震、赵复等一干降官降将早就到齐了,但是好像昨夜都没睡好,个个顶着明显的黑眼圈唯独贾昌,还是那幅嬉皮笑脸的摸样,一会跟这个打打招呼,一会儿跟那个聊几句闲话,浑然没把即将爆发的血战放在心里

    “你倒是好雅兴”边令诚是典型的自己不舒服,也见不得别人好过,撇了撇嘴,低声嘲讽

    “天塌下来还有大个子顶着呢,我这么矮,有什么好着急的”贾昌耸了耸肩,丝毫不以对方的挑衅为意

    这句话再配上他那不到四尺的身材,倒也相得益彰众人被逗得摇头苦笑,脸色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些许

    正百无聊赖间,猛然听得远方传来一阵隐隐的号角声,“呜呜,呜呜,呜呜”,声音不高,却令人不寒而栗紧跟着,身边的孙家军将士的动作也快了起来,一队队,一行行,在定南将军周锐、扫北将军王宏、讨虏将军薛宝贵等人的带领下蜂拥而出,于营外迅排成临战队列

    “杀、杀、杀,杀光了他们”阿史那从礼、室点密、耶律雄图等部族将领也叫嚷着召集队伍,冲出军营,在周锐等人身侧另外组成一个方阵

    边令诚等人手中的飞龙禁卫早就被孙孝哲找借口吞并,眼下个个都是“独行大侠”仰着脸,伸长脖颈,左顾右盼,却在军阵中找不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大将军有令,尔等一会儿随中军一起行动”仿佛猜到了大伙的难处,有名传令兵匆匆跑过来,丢下一句话,仰着脸离去从始至终,没拿正眼看任何人

    一干降官降将气得脸色铁青,却没勇气发作,只好逆来顺受须臾之后,孙孝哲顶盔贯甲,在数百名亲卫的簇拥下,缓缓出营大军当中立刻响起一阵欢呼,随即,战鼓声响,将士们踏着鼓点,缓缓向前推去

    所有喧嚣都戛然而止,只有低沉的战鼓,不断敲打着人的心脏“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跟在孙孝哲的卫队身后,距离鼓车只有半丈之遥,崔光远被吵得头晕脑涨强忍着嗓子眼里的烦恶举目观望,只见身前身后的刀锋闪烁,就像猛兽嘴巴里的牙齿

    有的刀锋因为饮血过多,已经呈淡紫色在旭日的照耀下,隐约散发出淡淡的雾气一团团雾气汇集起来,笼罩于大伙的头顶,令军阵上空的天空不再是明澈的碧蓝,而是蓝中透粉,仿佛漂浮着一条宽阔而单薄的血色柔纱

    从蓟北一路杀到长安,天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这只猛兽口中作为略通武事的文官,崔光远不得不承认,孙孝哲深得用兵三味即便不考虑他以前取得的那些傲人战绩,单凭身边这座严整的骑兵阵列,就足以令许多当世名将感到汗颜飞龙禁卫身上没这份杀气,河西军将士也做不到如此整齐有序,至于担负着拱卫京师重任的左右龙武军,亏得他们跑的快,否则,遇到孙孝哲手中这支精锐,恐怕连半柱香时间都坚持不到

    一股绝望迅从天空中压下来,压得崔光远嘴里发涩,嗓子眼发紧,胸口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大唐的气数尽了,真的已经尽了怪不得封常清会一败再败,怪不得哥舒翰缩在潼关之后闭门不出,怪不得皇帝陛下和监国太子连据城而守的勇气都没有,怪不得,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淌落,缓缓滑过干瘦的面颊,落入马蹄下干燥的荒野

    此刻,苏震、赵复等人也是面色如土看清楚了孙家军的军容军威,谁也不再对远道而来的安西军报什么希望五千身经百战的范阳精骑、六千多同罗、室韦武士,两千多重甲步卒,一千多弓箭手,还有九百多所向披靡的曳落河,对面的安西军如何抵挡?拿什么抵挡?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战鼓声一阵接着一阵,声声急,声声催人老

    就在头顶上的天都要塌下来的那一刻,有一声号角突然在鼓声缝隙里插了进来,左冲,右突,跳跃、扑击,如乳虎啸谷,如蛟龙翔天,“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崔光远猛然抬头,模糊泪眼中,依稀看到一团金色的光亮,在正前方缓缓绽开,绽开,娇艳如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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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烟云介绍:
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
生于斯,长于斯,五色石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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